《竹马难嫁(重生)》
1. 第 1 章
启正十九年,暮秋,西丹都城丹阳,裹挟在秋风中的寒意已经有些冷峭。
国公府后花园,永安侯夫人笑吟吟地瞅着跟前施施然行礼的人,招了招手,“快别多礼了,过来坐。”
季楠思听话地收回礼数,嘴边挂起浅笑,“伯母,您来了。”
侯夫人笑得愈加和蔼,“过几日你就该出嫁了,我特地过来添添妆。”
护国公十一年前携夫人和尚且年幼的女儿远赴边城常驻,四年前返回丹阳。永安侯一家则是一年前才搬来丹阳,此前一直在边城定居。
两家人在边城做了七年邻居,平日里经常往来,很是熟络。
侯夫人说是来添妆的,出手却十分大方,东西成箱成件地往国公府里搬,就好比自己嫁女儿一样。
坐在一旁的国公夫人接过话,“还不快谢过你伯母。”
季楠思正准备开口,侯夫人摆手道:“楠思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何必如此见外?”
季楠思收住了声,含笑看向母亲。
国公夫人摇了摇头,“罢了……”说完她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侯夫人,“淮卿那孩子呢?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听到这个名字,季楠思的眉眼微动,下意识也朝侯夫人看去。
侯夫人悻悻然扶额,“提起那混小子我就来气!他说下午醉仙楼有台戏一定要看,说什么也不肯一起来!”
国公夫人一愣,弯了眉眼,“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苏淮卿是永安侯独子,从前便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我行我素惯了。
侯夫人觉得不能再赞同,恨铁不成钢之意溢于言表,“他确实和以前一样混账!”
季楠思一边听着这些话,神思恍惚了起来。
她与苏淮卿的情谊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淡漠了?他们幼时在边城相识,此后相伴七年、两小无猜,三年后再相逢时却疏离成了点头之交……
到如今她即将出嫁,他不曾露面祝贺,甚至连信也没写上一封。或许……之前她随父离开边城的时候,就已经与这位儿时挚友渐行渐远了吧?
侯夫人瞧了眼季楠思的神色,抬手向身后的侍女示意,“那混小子托我带了件东西,说是贺礼。”
侍女走到季楠思的身边呈上木匣子。
季楠思被拉回了思绪,定定看向那木匣子,伸手接过。
国公夫人好奇地探来视线,“这盒子好生精致,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物件?”
季楠思抚着木匣子上的雕纹,嘴角微微挽起,“是花茶。”
她抽开了木匣子,若有似无的花香茶香随之散开,闻着是她小时候最爱喝的那款。
原来他都还记得……
国公夫人惊奇地多看了几眼,“还真是花茶,亏得你能猜到!”
侯夫人也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底流过种种复杂的情绪。她从很久前就看好儿子和季家小姑娘之间的将来,总觉得这两人大抵能成。
可现在……
侯夫人强压下心中的惆怅,人家楠思要嫁的可是太子殿下,可不比她家那混小子强多了?
想到这,侯夫人轻轻拍了拍季楠思的手,“皇家不是寻常人家,好在殿下对你情深义重。”
“伯母只盼你出嫁后一切顺遂,喜乐一生。”
*
“传陛下诏令:护国公季梁,暗通东桑,叛国求荣,证据确凿。朕痛之入骨,琢赐满门抄斩,明日午时行刑。”
内监尖锐的声音轰入了季楠思的脑中,她一把扯下红盖头,惊愕地抬起眸子。
今日是太子殿下与国公小姐完婚的大喜日子,丹阳满城一派祥和,自发为这对天造地设的新人庆贺。
季楠思从一大早起便按照皇家繁杂的宗礼奔波了一天,好不容易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新房,这才刚坐下没半炷香便有内监闯进来。
内监传完诏令后抬了抬眼皮子,皮笑肉不笑道:“季小姐,圣上还说了,你虽是护国公的女儿,但念在你与太子昔日的情分,可以饶你一命。”
他眼珠子一斜,紧接着话锋一转,“只是太子身边这位置……不是你这逆贼之女能待的了。”
季楠思直直迎上内监的视线,握成拳的指尖狠狠嵌入掌心,“父亲是被冤枉的,我要见陛下!”
内监面上仍旧挂着漠然,“陛下痛心疾首,卧床不起。”他侧身让开了条道,“你毕竟是逆贼之女,在陛下改变心意前,还是尽快出宫吧。”
这就是直接赶人了,毫无情面可言。
“太子殿下人在何处?”季楠思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良久后,内监终于开口,“太子殿下奉旨收押国公府余孽,明日将亲自监斩,你今晚怕是见不到他了。”
“什么?”季楠思喃喃出声,耳边嗡嗡作响。
她白日里刚拜过堂的夫君居然在洞房之夜亲自带人去灭她满门!
季楠思只觉得心尖阵阵抽痛,颤着手抚上心口,双目通红。
一阵强劲的冷风突然从窗边灌入,桌上原本跳跃着柔和光芒的龙凤喜烛骤然熄灭,只留一道余烟缓缓飘入空中,尔后消失殆尽。
季楠思下意识抬步朝外走去。
东宫内四处张灯结彩,灯笼在夜空中闪烁,硬是将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映成了一片喜庆的红色。
想到父亲、母亲、兄长目前的处境,季楠思加快了步子,最后近乎是朝宫门的方向狂奔而去,抛却了以往作为娴雅贵女所有的端重、矜持。
“楠思!”侯夫人刚从宴会厅出来,看见那道飞奔的身影心中一痛,急急喊出声。
可惜离得太远,季楠思并未听见。
侯夫人在后边追了一段距离,最终没能追上,一边顺着气一边颤颤巍巍地指向季楠思离开的方向,对身后的婢女艰难道:“快……快派人,去、去找世子爷……”
从东宫到国公府的这一路上,季楠思遇到了很多人,其中不管是与父亲交好的叔伯,还是与她来往频繁的闺友,亦或是将她夸赞过无数遍的百姓们,没有一人敢与她有所交集。
护国公如今遭难,丹阳人人自危,唯恐祸及己身。
季楠思终于抵达国公府,拨开了围在外侧的人群,挤到府门前。
守在那的两名禁卫拔出了剑,目不斜视,“叛国逆贼的府邸已被查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季楠思瞅向其中一人,笃定道:“我认识你。”这人之前护卫在太子殿下身边,她见过几次。
被搭话的那名禁卫神色微变,垂下头恭敬问候,“季小姐。”
季楠思幽幽问道:“太子殿下人在何处?”
那名禁卫顿时眼神飘忽向一侧,面露为难,“季小姐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皇甫临渊押着人往哪去了?”若是放在以往,季楠思是绝对不会如此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号,这会儿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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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已经气极。
禁卫再次劝道:“夜已经深了,季小姐还是抓紧找个可以落脚歇息的地方吧。”
季楠思拧起了秀眉,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牙一咬,转身离去。
国公府前围观的百姓们望着她萧索的背影,大都在心中起了怜悯之意,却没人上前搭话。
逆贼之女的事情,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管?万一牵连到自己的头上……
晦气晦气!
“啪嗒……”
一声、两声,豆大的雨点击落在地面上,天空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透不过一丝光亮,徒剩满街的红灯笼,缥缈摇曳。
季楠思为了婚礼从早上就空着肚子,期间只喝了点水,刚刚的竭力奔跑已然让她累极。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在她的脸上、身上,不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
视线逐渐模糊,残存的信念支撑着她支离破碎的意志。
她的家人还在等着!
可是……她该去哪?她该……怎么办?
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季楠思的心头,汹涌的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泪水夺眶而出,肆意混入了瓢泼的雨幕中。
无边无际的雨声当中,一道清亮的嗓音破空而出。
——“思思!”
季楠思循声抬起了空洞、灰蒙的眸子。
男子喘着粗气,在看清她的那刻眸中一亮,笔直朝着她的方向大步奔来。
是苏淮卿,那个曾与她在边城相交七年,后来又形同陌路的儿时挚友。
“淮卿。”季楠思喃喃开口。
苏淮卿迅速脱下了外衫,垂眼又见外衫被雨水浇得实在透彻,果断一把扔向了路边。
他大步上前将季楠思护入怀中,摊开宽大的手掌挡在了她的额顶,焦急道:“什么都别说了,先跟我回去。”
“淮卿……”季楠思又唤了一声。
“我在。”
“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
回答她的,是他毫不迟疑的承诺。
……
*
“主子!主子!”
略带焦急的呼唤声在季楠思的耳边响起。
“主子……您快醒醒!”
季楠思恍惚中拧起眉心,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不行,怕是要去请大夫了。”含巧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往屋外走去。
季楠思终于睁开了眼,脑中一片浑噩,挣扎着坐起身,心脏狂跳不止。
含巧一只脚已经跨出了房门,听到动静去而复返。
“主子!”她捏着手巾去擦季楠思额上渗出来的冷汗,“您没事吧?”
季楠思的呼吸尚且还有些急促,转头看向床边这个长相亲和的小丫头,茫然地呢喃,“含……巧?”
她有两名贴身婢女,凝霜、含巧。
可……这两人不是都已经在国公府遭难的时候被灭口了吗?
季楠思疑惑地上下打量起含巧,犹疑道:“你……”
“主子?您还好吗?”含巧隐约觉得主子不太对劲。
季楠思不答,只是默默凝着她。
“含巧,主子还没醒吗?”又一道声音从屋外传来。
季楠思投去视线,是凝霜。
转眸间,季楠思察觉到周围的环境居然是自己以前在国公府的闺房,想到某种荒唐的可能性,翻身下床,赤着脚奔了出去……
2. 第 2 章
“主子!”含巧和凝霜大惊失色。
季楠思顺着回廊一路飞奔,很快来到前庭的正厅外。她颤着步子缓缓朝厅门走去,忐忑地抬起了眸子……两道清泪划过面颊。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厅内饮茶的两人,不可置信地喃喃,“父亲……母亲……”
“思思?”国公夫人诧异地起身迎了过来,“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季楠思再也没忍住,一把抱住了母亲,下巴埋在她的肩头,痛哭出声。
护国公蹙起不怒自威的眉峰,提步伫立在一旁不吱声。
女儿从来不曾这般失态过,国公夫人吓坏了,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泪,“思思乖,思思不哭,母亲在呢。”
追在季楠思后边的凝霜和含巧看到这一幕相视了一眼,没有贸然上前,默默退到了厅外。
母女俩终于平复好了情绪,季楠思站直身子,眸光在父亲和母亲间来回流转,“女儿只是着了梦魇,让你们担心了。”
国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绣帕细细擦拭着季楠思眼角残存的泪花。
护国公直勾勾地看着季楠思,语重心长道:“思思,今日之事既然你不愿意过多解释,为父也就不再多问。”
他家闺女怎么会平白无故着了这么严重的梦魇?定然是受了某些刺激。
护国公接着道:“不过你要铭记一点,有为父在,任何委屈你都不需要自己受着。”
季楠思垂首掩饰眼角再次泛起的泪意,轻声答道:“女儿知道了。”
*
季楠思回到房间后径直来到桌案前,提笔在一本书册上写写画画。
这么一写,便是两天。
含巧替她研着墨,百无聊赖,问起了主子在写什么。
“一个话本子。”季楠思如是答道。
含巧来了兴致,问起话本子的内容,不听还好,这才刚听了个开头就已经郁闷得不行!
这话本子里的贵族小姐怎么这么凄惨?不仅大婚之夜家中遭难,还被赶出了东宫……
含巧手里研着墨,看向主子追问道:“所以那位贵族小姐后来怎样了?”
“后来……”季楠思的眸光黯了黯,“当天晚上,太子殿下派人来接她,说是替她向圣上讨到了大赦恩典。”
含巧一听,淤积在心头的郁气终于有所舒缓,急道:“恩典?那位贵族小姐的家人不会被斩首了?”
季楠思冷然扯了扯嘴角,“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去了东宫之后就被软禁,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嘶……”含巧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主子!这故事太憋屈了,我还是不听了!”
季楠思失笑地看着她,“一开始说要听的也是你。”
含巧瘪了瘪嘴,“我也没想到您这个故事这么气人呀!”
季楠思淡笑着继续落笔,“茶水有些凉了。”
“奴婢这就去添点滚水。”含巧提起茶壶一溜烟出了门。
季楠思放下笔,默默回顾起已经写下的内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上面的一切并不是什么单纯的话本子,全都是她的切身经历。
昨日午睡后,她意识到自己重生回了十七岁,回到了还没有和太子殿下定婚的时候。
重生前的大婚那晚她原本被苏淮卿带回了侯府,东宫的内监深夜找来。
她跟着内监踏入东宫,见到皇甫临渊后才知道,他向圣上讨来的那个所谓的大赦恩典居然是……
允许她、留在东宫……做妾。
她不愿意,皇甫临渊便强硬地将她软禁。
不仅如此,他还在第二日亲自监斩了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国公府上下所有侍从全被波及灭口,无一幸免。
季楠思的指尖轻颤,视线停在了‘和亲’二字上。
再后来她阴差阳错被皇甫临渊请旨为西丹的和亲公主,由他亲自护送着前往东桑和亲。
临行前,皇甫临渊顾自承诺将来一定会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到西丹,彼时的季楠思只觉得他所说的一切是何其可笑……
季楠思最终嫁入了东桑的世家之首,谢家。
她看出了谢家嫡子早有心上人,也就是那位东桑的四公主。
季楠思顺势与其摊牌,成为名义上的夫妻,一边探寻自己父亲通敌叛国的真相。
后来她终于得知伪造那些通敌叛国信件的元凶出自东宫,却在与皇甫临渊对峙时,死在了他暗部的箭下。
季楠思依稀记得自己死后化成了一缕幽魂,旁观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皇甫临渊悲怆地将她抱在怀里,霸道地将她的尸首带回西丹,固执地将她的牌位立为了太子妃……
季楠思安静地凝视着书册上的内容,眸中幽光烁烁。
一阵脚步声勾回了她的神思。
凝霜停在门边垂首请示,“主子。”
季楠思将书册放下,“进来吧。”
凝霜步入屋内,身后跟着四名婢女,每人手中都呈着一套衣裳。
“这是?”季楠思问。
凝霜念想起主子昨日的反常,解释道:“三日前您接了东宫的帖子,太子殿下要在城郊设踏青宴。这四套是刚刚赶制出来的新衣裳,您看……明日赴宴要选哪一套?”
季楠思的瞳孔微动,转眼间淬上了寒霜。
是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这个踏青宴上还发生了一场事故,大举促成了她和皇甫临渊的婚事。
“主子?”凝霜敏锐地嗅到了主子情绪上的波动,“可有什么不妥?”
季楠思挥手向那四名婢女示意,“你们几个先退下吧。”
待四人走远,凝霜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季楠思:“你派人向东宫送张帖子,就说我身子不适,明日无法赴宴。”
凝霜关切道:“您的身子当真不适?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季楠思摆了摆手,“无妨,派人去送帖子吧。”
“奴婢明白了。”
*
翌日清晨,季楠思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国公府向来清净,这样喧闹的早晨显得极为反常。
“主子,您醒了吗?”门外传来了凝霜的询问。
“进来吧。”
凝霜轻轻推开了门,领着身后端着洗漱用具的婢女们行礼。
季楠思示意她们上前,接过凝霜拧干的面巾,“外边这是怎么了?”
还不待凝霜回答,含巧疾步进屋,面上挂着喜色,“主子主子,太子殿下来了,您还是快些梳妆吧!”
季楠思的动作一顿。
皇甫临渊来了?这么一大清早?
含巧笑眯眯地接着说道:“看来殿下是听闻主子身子不适,特意过来看您了!”
她昨日就很奇怪,主子为何要将话本子里的那位太子殿下写得那么混账。明明现实中的这位太子殿下对主子是这般重视,关爱有加。她可盼着殿下早点将主子娶回去宠着呢!
季楠思微抿起唇,攥紧了面巾。
凝霜看出了端倪,问道:“不若我去转告殿下,就说您不方便见客?”
季楠思垂下了眼睫。
当下这个时间节点,丹阳满城甚至是西丹境内都流传着太子殿下和国公小姐之间的美谈。她和皇甫临渊在众人眼中俨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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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见其成的一对。
她虽有意避免今日与皇甫临渊碰面,倒没想过他会如此步步紧逼,直接找来府上。
有些事情,大抵是由不得她的……既如此,那便随机应变吧。
心中做好了计较,季楠思淡淡道:“梳妆吧。”
一盏茶后,季楠思顺着回廊缓缓移步至正厅外,远远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正厅内,护国公招呼着皇甫临渊饮茶,“殿下不若先行回宫?待楠思恢复好了……”
“季老。”皇甫临渊打断了他的话,将茶盏重重按在了桌上,“你似乎不欢迎孤?”
护国公也不再客气,“殿下一大清早这么贸然前来,张口便要见小女,怕是不合礼数。”
“楠思是孤将来的太子妃,她病了,孤前来探望……”皇甫临渊的眼风凌厉一扫,“合情,也合礼。”
护国公冷哼了一声,“殿下这话说得未免太过武断!在老夫看来,小女未必能攀得上您这门亲事!”
皇甫临渊面上闪过一抹阴鸷,语气发沉,“季老!”
“父亲,女儿来了。”季楠思适时开口。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引得皇甫临渊和护国公同时看去,只见季楠思正俏生生地立在厅外。
皇甫临渊的眉眼舒展了不少。
季楠思垂眸掩饰眼底迅速凝结起来的凛冽,俯身行礼,“太子殿下,您来了。”再抬头时,皇甫临渊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
“孤听闻你病了,来看看。”
听起来像是一句关怀的话,那张冷峻的脸上却流露出了几丝不满。
这一刻,那些前程往事悉数浮上季楠思的眼前,历历在目。
她忍着心底的战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要慌,不要怕。
既然上天给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必然不会再走向那般悲惨的结局!
*
丹阳城郊有座小山名叫慈溪,山顶有座慈溪庙,平日里香客众多。
趁着今日休沐,东宫发起踏青宴,场地选在了慈溪山脚的河畔,清晨便有禁卫在四周清场,阻拦寻常香客靠近。
慈溪河畔附近的茶棚中,老者和孙女刚刚被禁卫拦下,找来此处歇脚。
少女两手拖腮,脸上布满神往,“听说今日这个踏青宴是太子殿下专门为了国公小姐而设,意在与她培养感情。国公小姐得殿下如此以诚相待,当真令人羡慕!”
老者抚弄着花白的长须,感慨道:“殿下年方二十,正妃之位空缺多年。当年国公小姐回丹阳时,殿下在接风宴上对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也不知何时能抱得美人归?”
老者的孙女点了点头,颊边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是呀!真是期待他们二人圆满的那天!”
在爷孙俩隔壁桌坐着一对主仆。
男子身着月白云锦长衫,墨发随意搭在肩头,手中把玩着茶杯,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他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凤眸修长疏朗,鼻梁秀挺,薄唇微抿。
男子此时正凝视着杯中的水面出神,旁座的侍从轻咳了两声,“主子?”
苏淮卿睫羽微动,回过神来,“你一会儿随我爹娘进城,我晚点再去寻你们。”他的爹娘此时正在茶棚旁的木屋内用膳。
青帆方才也听到了隔壁桌的对话,面上一喜,“您可是要去见季小姐?”
苏淮卿的眼底几不可察地闪了闪,“聒噪。”
青帆起身作揖,“我会安顿好老爷和夫人,主子您放心去和季小姐叙旧。”
苏淮卿睨了他一眼,“在我爹娘面前别乱说话。”
青帆笑着应下,满脸意味深长。
3. 第 3 章
皇甫临渊身为西丹皇帝的嫡长子,自幼被立为太子。此人生得清俊,向来矜贵,人如其名的倨傲,平日里似是随时都在临渊居高,睥睨众生。
他身上的那股冷漠气息像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让人有一种错觉,他大约天生凉薄不通世情,看人如蝼蚁……
是以,这样孤傲的天之骄子居然多次放下身段,向一位同样杰出的贵女释放好感,自然成就了一番广为流传的美谈。
国公府正厅,气氛仍旧焦灼。
季楠思缓缓启唇,“有劳殿下挂心,臣女的身子已经大好。”
皇甫临渊面容上的冷峻又加深了几分,“这么快就好了?”
他暗暗握了握拳。
昨夜线人来报,季楠思向东宫称病之事有蹊跷。
她本人实则……并无大碍。
皇甫临渊冷凝着眼前之人。
以往的季楠思令他很是满意,她有着绝佳的外貌和出色的才情,还足够知分寸,哪怕起了脾性也不会做出令他不快的举动。
这般称心遂意的可人儿,足以配得上他身边的位置。
而对于季楠思昨日假意称病的行为,皇甫临渊很不满意。
一旁的护国公蹙起了眉,“殿下……”
“父亲,您先回房歇息如何?”季楠思挡在了两人中间。
护国公犹疑地看了季楠思一眼,后者递了个‘还请放心’的眼神。
护国公心中略定,点了点头。
待父亲走远,季楠思才重新看向皇甫临渊,“臣女之所以好得这么快,多亏了殿下上次赏赐的御用人参。”她再次屈膝行礼,“臣女在此谢过殿下。”
见她如此乖顺,皇甫临渊的神色缓和不少,“既然身子已经大好,便随孤一起去踏青宴。你大病初愈,去郊外透透气,挺好。”
季楠思面上挂起为难,“殿下,这……”
“你这两日没有以前知分寸了。”皇甫临渊骤然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若再如此失误,他可能就得重新考虑太子正妃的人选了,这个位置还是得交给听话的人来坐。
季楠思:“……”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独断专行。
“你不愿意?”皇甫临渊的语气再度泛沉。
季楠思眉眼微动,听出了几分不满,终是淡淡道:“臣女明白了。”
“不过……”她观察着他的脸色,“殿下可否先行一步,待臣女回去重新梳妆准备妥当,再自行赴宴。”
她若是和他一起携手亮相于众人面前,定然又会引发一段美谈,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皇甫临渊没有答话,季楠思耐心地等着,面上的温婉笑意毫无破绽。
他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顾自拂袖离去。
这便是默许了。
待皇甫临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季楠思只觉得脚下一软,脱力地扶住身边的交椅,险些跌坐在地。
“主子!”候在厅外的凝霜见状赶紧上前来扶,“您没事吧?”
季楠思微微摇头,借着她的力道重新站稳,“无妨……”
*
慈溪河畔,婢女来回走动,忙碌着为已经入席的宾客摆放糕点果盘。此次踏青宴收到帖子的十数人中除了季楠思之外,皆出自与皇甫临渊朝堂上有所交集的世家权贵。
东宫目前仅有一位女主子,太子侧妃付雨柔,她顺理成章地承接了此次宴会的所有事宜。
此时付雨柔坐于席首的右侧,身着素色纱裙,妆容精致淡雅。她的眼神游离,双手不自觉绞在一起,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泛白。
在场的宾客对于东宫那点子旖旎事了然于心,明白侧妃娘娘此时为何坐立不安,看破不说破。
“娘娘。”婢女俯身附到付雨柔的耳边禀报,“除了国公小姐,其余宾客都到齐了。”
付雨柔没有理她,只是烦躁地又向远处张望了一眼。
坐在她下首的母家嫡妹付雨绵凑了过来,“姐姐不必担心,你费了那么多精力准备这场踏青宴,太子殿下定会来的,咱就再耐心等等吧。”
付雨柔被说中了心思,眼风扫了过去。她是家中的庶女,尚未出嫁时和嫡妹的关系并不好。嫡妹现在如此热络不外乎一个目的,太子正妃的位置还空着。
奈何母家人也有意推嫡妹坐上太子正妃之位,不断施压,她只能妥协,不断为嫡妹制造机会。
“姐姐,你为何这么看着我?”付雨绵佯装不解。
付雨柔正打算刺她两句,不经意瞅到什么,没顾得上再理会付雨绵,踱起小碎步急匆匆迎去。
“臣妾参见殿下。”付雨柔福身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皇甫临渊下巴微点,提步越过她朝席首走去。耳畔传来了一声甜甜的‘姐夫’,他瞥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对于付雨绵的问候不为所动。
付雨绵当下脸色发白,求助地望向付雨柔,后者此时哪还有心思照顾嫡妹的感受,紧跟着皇甫临渊入席。
宴席终于开始,众郎君觥筹交错,交流起朝堂上、学识上的见解,女郎们则相互诉说闺中趣事,言笑晏晏。
付雨柔伺候在皇甫临渊的身侧,难得如此舒心满足。
殿下将踏青宴交给她办的时候特意嘱咐要给国公府送帖子,她虽不乐意,却不敢忤逆。今日殿下一大早去了国公府,却并未带来季楠思,她乐得眼不见为净。
不成想才清净了半个时辰,外圈的禁卫放行了一辆马车,付雨柔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季楠思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下车,款款而行。一袭月华锦衫束于腰间,裙摆在风中摇曳,衬得她愈加眉如新月,眸若秋水。不过……她脸上的妆容似乎比以往要张扬了些。
她停在了席首的几案前,轻轻敛起衣袖,垂首优雅行礼,“见过殿下。”
付雨柔到底做了几年太子侧妃,纵使心中已经气极,面上却不显。一旁的付雨绵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狠狠瞪了过去。
种种耐人寻味的视线聚集在季楠思的身上,她仿若未觉,低垂着眼睫。
皇甫临渊侧眸瞥了付雨柔一眼,后者会意,笑着起身向季楠思迎去,“季家妹妹,快入席。”
付雨柔拉着季楠思走向席首右侧原本属于自己的坐席,示意她一起入座。
季楠思迟疑了片刻,被付雨柔一把拉着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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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临渊对这个安排很满意,赞赏地瞥来一眼,付雨柔受宠若惊,心中顿感雀跃。
宴席照常进行,众人刚刚看了一场大戏,兴致更盛。有郎君提议飞花令,得到了其余郎君的一致附和。
付雨柔顺势起身看向席首,“殿下,既然郎君们要行飞花令,便由臣妾带着诸位女郎去行之前向您提过的那个小游戏如何?”
皇甫临渊微微颔首,又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照顾好楠思。”
这一声特意吩咐再次在宾客间引起了一阵暗流,不少贵女艳羡地红了面颊,窃窃私语。郎君们则大多一脸了然、脸上挂着意味分明的笑容:看来太子殿下和国公小姐的好事将近。
付雨柔暗暗咬着牙,得体应道:“臣妾明白。”
贵女们在付雨柔的带领下尽数离席,郎君们则继续飞花令。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道惊呼——“不好了!我家主子落水了!快救人呐!”
这个声音皇甫临渊听着耳熟,轻易辨出了喊话之人应当是季楠思身边的贴身婢女,含巧。
众郎君还没有反应过来,皇甫临渊已经循声冲了出去,利落地扎入河中朝那两名在水里挣扎的女子游去。
不少禁卫也跳入了河中,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男女授受不亲,落水的这两位又身份特殊,他们不敢贸然行动。
眼见着皇甫临渊游来,水里的季楠思不着痕迹地往远处挣扎而去,尔后憋气一头沉下水面。
皇甫临渊终于游到了其中一名女子的身侧。
“殿……殿下,救……救命!”付雨柔像是看到了救星,呛着水求救。
皇甫临渊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她,在水面上张望起方才还看得见的另外一个身影。
“殿……”付雨柔因为加剧挣扎又呛了一大口水,终于体力不支,没了声。
*
另一边,季楠思顺着水流往下游的方向潜行了一段距离。气息已经不够用了,她需得尽快浮上水面。
一个身影从前方背着光晕朝她游了过来,季楠思一时看不清那人是谁,分神之际呛了口水,痛苦地皱起眉,身体开始下沉。
那人见状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便游到她的身边,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
被送上岸后,季楠思捂住胸口,激烈地咳嗽着,方才那人轻柔地替她顺着后背。
季楠思大致平复好气息,推开了那人的手,“多……多谢。”
说话间她抬眸凝去,眸子骤然一缩。
男子浑身衣衫皆已被河水浸透,几缕墨发凌乱地贴在白净隽秀的颊边,那双线条极为优越的眉眼微弯,眸光流而不动,令人移不开眼。
他唇角微翘,语气轻松,“哟,好久不见。”
季楠思鼻尖一酸:是他!怎么会是他?他们这一次竟然提前见上了!
她伸手挽下了他的后脖颈,尔后紧紧抱住。
重生前国公府被人构陷,独剩她一人之时,唯有眼前这人始终帮着她。
最后以命相护……死在了她的怀里。
苏淮卿刹那间怔住,笑意僵在嘴角,双手无措地顿在了空中……
4. 第 4 章
踏青宴开始前,付雨柔命人在河畔周围藏了若干彩带。她领着众贵女离席去行小游戏,让大家各自散开寻找彩带,寻到数量最多者获得彩头。
赴宴的大部分贵女对这个游戏的输赢并不怎么在意,只当是和闺友们在河畔踏青,放松心情。她们有的挽手漫步,有的独自驻足观赏河景,优哉游哉。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微风拂过,掺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季楠思原本想独自待着,奈何只是站了那么一小会儿便有好几名贵女主动凑近搭话。
重生前季楠思与这些贵女们大多交好,可是经历过那些事情后她已经看清了人情冷暖,并不想再花那么多心思维系这些虚无缥缈的闺友情。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周围人的谈话,甚至没在意说话之人是出自哪家的贵女。
“季家妹妹,可否单独和我聊聊?”有人在身后叫她。
季楠思转头望去,是付雨柔。
贵女们面面相觑,识趣地离去给两人留下谈话的空间,含巧和付雨柔的婢女们也退远了些。
这个场景季楠思之前经历过,当时付雨柔不断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越说越激动,最后疯魔般拉着她一起摔入了河中。
季楠思懂水性,想要救付雨柔一起回岸边,却被不断骂骂咧咧地推开。一番折腾下,两人飘向了河中心。季楠思打算自己游回岸边,又被付雨柔攥住了衣袖。
最终是皇甫临渊游了过来,抱着季楠思回到岸上。那天之后太子殿下英雄救美的事迹流传开来,国公小姐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几乎成了众人眼中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会儿付雨柔主动搭话,情景再现,季楠思先发制人,“河边风大,吹得人实在头晕。我得回席座缓缓,娘娘莫要怪罪,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说完她颔首行了一礼,抬步转身。
“你给我站住!”付雨柔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竟然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当真以为这太子正妃之位非你莫属了?”
季楠思侧身睨来,叹了口气,淡淡道:“娘娘,我无意嫁予太子殿下。”
“呵!”这句话引得付雨柔愈加愤怒,颤着手狠狠指向季楠思,“你知道吗?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清高的模样!你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的眼里充满了不甘,“我嫁入东宫三年有余,尽心侍奉,恪守本分,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可殿下为何偏偏就是对你爱慕有加,不愿多看我一眼!”
季楠思见她如此激动,暗叫不好,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付雨柔几乎在同时抬步逼上前,一个脚滑朝后摔去。她瞪大了眸子伸手去抓,堪堪与季楠思的衣袖失之交臂。
随着‘扑通’一声,季楠思蹙眉望去,只见付雨柔还是如前世那样摔入了河中,拼命挣扎着。
季楠思这一次自然不会再多管闲事,反正皇甫临渊一会儿就来了。这英雄救美的事迹落在太子殿下和他的侧妃娘娘头上,正好。
想到这,季楠思心下一松。
“姐姐!”付雨绵不知从哪冲了过来,直接将季楠思撞入了河中。
“天呐……”她佯装慌乱地捂住了脸,遮住了眼底划过的狡黠。
接连两次‘扑通’声将不远处的含巧和婢女们都引了过来。
含巧不通水性,焦急大喊,“不好了!我家主子落水了!快救人呐!”
对岸山腰的树林中,苏淮卿一直在暗中观察。见季楠思落水,他立马快步朝河畔奔去。
季楠思本想立即上岸,却被付雨柔攥住了衣袖。推搡间,两人又像前世那样飘到了河中心的位置。
眼瞅着皇甫临渊跳入了水中,季楠思有些急了,照这么发展下去,待会儿她又会被他所救,上演那出英雄救美的闹剧。
不行,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付雨柔攥住她衣袖的力道已经松了大半,季楠思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挣扎着往远处飘去,倏然潜入水中。
这种种举动都被对岸飞奔而来的苏淮卿看在眼里,他刹住了步子,思索片刻后果断换了个方向朝下游奔去,来到岸边后跳入了河中。
他在水中巡游着,很快看到了季楠思的身影……
另一边,皇甫临渊将失去意识的付雨柔抱上了岸。随行的御医早已候在了岸边,见状赶紧迎了过去。
皇甫临渊将付雨柔丢给御医后又重新跳入了河中。
周围的贵女们窃窃私语起来。
“殿下去救国公小姐了……”
“不过殿下优先救了侧妃娘娘!”
“看来在殿下的心中还是侧妃娘娘更重要些。”
“那些禁卫怎么光在水里泡着不救人的!国公小姐可怎么办呐!不会真没命了吧?”
“能怎么办?”付雨绵阴阳怪气地接过话茬,“我姐姐可是和殿下拜过堂的太子侧妃,殿下当然会优先救我姐姐!要怪只能怪季楠思和我姐姐同时落了水,能不能活下去,只能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人群中突然冲出来名婢女,“明明是你故意将我家主子给撞下去的!”
含巧双目通红,眼角噙着泪,愤懑道:“我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她看向刚才和她站在一起的婢女们,“你们也看到了!对不对?”
这些婢女平时贴身侍奉付雨柔,含巧指摘的这人又是付雨柔的嫡妹,此时她们又怎会轻易附和……
婢女们纷纷垂下了头,没人吭声。
“你们……”含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付雨绵身为太傅嫡女,何时被个下人这么指着鼻子大声嚷嚷过?
付雨绵双眸一眯,“哪来的卑贱东西,净说胡话!”她随手指向几名婢女,“你们几个,去把她给我抓起来,掌嘴!”
*
河畔下游,女子保持跪坐的姿势埋首在男子的肩头。
苏淮卿歪坐在地上,无措地垂眸凝视着怀中的人,终是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
季楠思紧紧抱着他的后脖颈,止不住地流泪,肩膀微微颤动。
“怎么还吓哭了?”苏淮卿柔声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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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了,我这不是把你救起来了……”
小时候他就最见不得她在面前哭,现在三年不见,她抱着他就是一顿哭,他只觉得脑瓜仁疼。
苏淮卿任由她抱着自己哭了好一会儿,察觉到她似乎安定了下来,柔声唤道:“思思?”
季楠思闷闷应了一声,“嗯……”
苏淮卿抬手握住了她的双臂,轻轻推开。两人视线相交,她的眸中还带着莹润的水意。
她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一颗俏皮的水珠沿着发梢滑落,流过脖颈,消失在引人遐想的沟壑……
苏淮卿微微别开脸,不自然道:“既然哭够了,就赶紧回去把这身湿衣裳换下来吧。”
季楠思直勾勾地打量着苏淮卿,心中生疑。
上一世他们明明是在踏青宴过后的半个月才重逢,那时她便能感受到他的刻意疏远,两人寥寥几次碰面皆仅仅点头问候连话都没说上半句。
这一次他们为何提前遇上了?他还正巧赶上将她从河中救起……
难不成……他也重生了?
季楠思试探道:“你也回来了?”
苏淮卿重新看向她,“看来你已经听说了,我爹被调职回丹阳,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回来的。”
季楠思瞅着他的神情,否定了先前的猜测。如若他真是重生之人,现在不应该是这种反应。所以……前一世的苏淮卿在踏青宴当天也来过慈溪河畔。
那当时他为何没有露面?
季楠思一边在心中思索一边问道:“你怎么会来慈溪山?”
苏淮卿:“我……”
两人的谈话蓦然被一道隐含怒意的质问声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皇甫临渊迅速从河中上岸,眉心紧锁,视线定格在某处——苏淮卿的双手还握在季楠思的双臂上……
这个亲昵的举动刺得皇甫临渊心下阵阵烦躁,恨不得拿把刀将那双碍眼的手给砍了。
苏淮卿察觉到了他森冷的视线,当即松开了手。
季楠思紧抿着唇,看着皇甫临渊一步步走近,停在了她的面前。
季楠思缓缓启唇,“殿下,您怎么来了……”
皇甫临渊阴鸷的眸光盯入了她的眼底,“你不该和孤解释解释吗?”
不待季楠思说什么,苏淮卿率先开口,“这位……殿下?我只是顺道路过将她从河中救起,没什么好解释的。”
皇甫临渊冷冷扫了他一眼,没应话。
苏淮卿并未在意,对季楠思说道:“既然有人来接你,我就先走了。”他指了指她的身上,“快回去换身衣服,别生病。”
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开,俨然要装出一副和季楠思并不相熟的模样。
“淮卿。”季楠思开口叫住了他。
苏淮卿一顿,皱起眉第一时间去看皇甫临渊的反应,果见他脸上的阴郁更甚。
他无奈地看向季楠思,“怎么了?”
季楠思含笑道:“你身上也还湿着,不如随我一起去换套干爽的衣裳?”
5. 第 5 章
季楠思明白自己此时对苏淮卿释放好意的举动会引得皇甫临渊反感,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知道皇甫临渊会跳河救人,但没想过他会不顾自身安危追到下游来。她如果此时和他单独回去,众人还是会传颂太子殿下将国公小姐英勇救下的美谈。
想要避免那个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真正的救命恩人给捎带回去,扰乱视听。既然大家喜欢美谈,就让他们传她和苏淮卿之间的美谈好了。
季楠思打定主意,含笑看着苏淮卿,等着他的回答。
一旁的皇甫临渊率先发作,语气不善,“你们两人早就相识?”她向来重礼数,从来都是恭敬地将他唤作殿下。他还从未听过她将哪个男子唤得如此亲近过,听着当真刺耳!
季楠思:“相识。”
苏淮卿:“不相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复又相视了一眼,眸光相接,一人含笑,一人诧异。
苏淮卿无奈扶额,“你可真是……”
他在心中腹诽:这个笨蛋就没发现她那未来夫君都要气炸了吗?
皇甫临渊这会儿确实烦躁不已,眉心紧锁,视线在面前的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季楠思缓缓起身,湿透了的裙摆有些碍手碍脚,她不小心脚下一歪……
苏淮卿前一瞬还扶着额,后一瞬立马伸手稳住了她的臂弯,动作近乎本能的迅捷。
皇甫临渊伸出一半的手顿在了空中,心头的烦躁这下是彻底达到了顶峰:这两人之间必有蹊跷,绝对不仅仅是相识那么简单!
季楠思站稳了身子,“多谢。”
苏淮卿松开了手,垂眸躲开皇甫临渊逼人的视线,“不是要去换衣服吗?走吧……”说完,他抬步朝河畔上游走去。
前方不远处站了几名禁卫,皆是方才随皇甫临渊游水而来。只不过他们见氛围不同寻常,主子们似是有话要谈,识相地找了个稍远的岸边候着。
季楠思仿若并未察觉皇甫临渊情绪上的不对劲,悠然问道:“殿下有什么话不如回去再说吧?”
皇甫临渊凝视着她恬静的面容,冷冷道:“今日之事,你之后定要给孤一个解释。”说完,他拂袖转身。
“殿下!”禁卫们见状围了过来。
皇甫临渊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旁若无人地大步向前,略过苏淮卿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苏淮卿刚才虽然走在前面,却行进得很慢。眼见着皇甫临渊气势汹汹地走远,他干脆顿住了步子,侧身看向缓缓踱步的季楠思,“他好像气得不轻,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季楠思气定神闲道:“我为什么要急?”
谈话间,两人默契地并肩而行。
苏淮卿:“当然是因为……”
“国公小姐,殿下命我们贴身护卫您的安危。”几名禁卫挡住了路。
其中一名禁卫向苏淮卿抱了一下拳,抬手向身侧示意,“烦请郎君让个道,莫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这便是明着要把他从季楠思的身边赶走了。
苏淮卿看了季楠思一眼,“那你们护着她先走,我在后边跟着。”
*
落水事件发生后,宾客们纷纷聚在河畔朝水面焦急张望,却看不到半点动静。
另有几名郎君带人沿着河岸往下游找去,没一会儿就遇到了皇甫临渊。
河畔边,一名贵女抬手指向某处,“快看!他们找到殿下了!”众人顺着贵女手指的方向看去,皇甫临渊正被几位郎君和禁卫簇拥而来。
“怎么不见国公小姐?”有人疑惑地问。
又有贵女惊喜道:“她在后边!看来殿下成功救下了国公小姐!”
众贵女望去,见季楠思果然由禁卫包围跟在后边,纷纷发出了感慨。
“国公小姐能够得救可真是太好了!”
“殿下当真英武!”
踏青宴场地旁临时搭了几个营帐,里边备有干净的衣裳,付雨柔方才被御医救醒后便由付雨绵扶着进了营帐。
付雨柔刚刚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整理着衣摆,听到外边的喧闹声掀开帘帐望去。她见是皇甫临渊回来了,急急拿起一旁挂着的披风。
“殿下,您回来了!”付雨柔走出营帐迎了过去,付雨绵一路跟在她的身后。
付雨柔想将手里的披风为皇甫临渊披上保暖,被他抬手挡住了动作。
“主子!”含巧激动地小跑到季楠思的跟前。
季楠思看着她红得不同寻常的脸颊,低声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含巧的眼角还挂着高兴的泪花,“先不说那么多了,您没事就好!奴婢服侍您去换身衣裳。”
季楠思狐疑地朝在场的人群梭巡了一圈,轻易锁定了付雨绵那副愤懑得意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心中大概已经有了底,默默往前踱步。
含巧茫然道:“主子您去哪?”
季楠思笔直越过付雨柔和皇甫临渊,停在了付雨绵的跟前,“你打了我的婢女?”
付雨绵没想到她这么敏锐,不以为意道:“她只是区区一名婢女,竟敢公然对我出言不敬,那我便替你教训她一番,叫她好好长长记性!”
季楠思默默垂首捋起湿漉漉的袖子,猛然抬手往付雨绵的左脸上甩了一个巴掌。
付雨绵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脸,尖利地嚷嚷道:“你竟敢打我?”
季楠思面色漠然,迎着那道惊恐的视线再度抬手,这次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付雨绵的右脸上。
这两巴掌是使了狠劲的,两声脆响下来季楠思自己的掌心也红肿了起来,隐隐生疼。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温婉娴雅,端重自持的国公小姐吗?
季楠思悠悠然迎上付雨绵的视线,一边优雅地将袖子捋了回去。
付雨绵是太傅嫡女,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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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以前,她或许会顾全太傅的颜面,将此事忍下。
可她上辈子已经做够了丹阳第一贵女,也受够了所谓的礼仪教条。重活一世,她不会再被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束缚,更不会再轻易任人欺凌。
今日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绵儿!”付雨柔惊叫着质问道:“季家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季楠思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过去,似是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并未感到不妥。
付雨绵的身子止不住地轻颤,语气中已经有些胆怯,“你……你……”
季楠思没理她,对着付雨柔幽幽道:“你妹妹身为太傅嫡女,不仅故意推我下水,还肆意欺辱我的婢女,那我便替你教训她一番,叫她好好长长记性!”
付雨柔嗫嚅着唇畔,“什、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付雨绵将国公小姐给推下水的……”
“那她是为了封口才让人掌掴那婢女?”
“这……那侧妃娘娘的婢女们为何没有出来做证?要是国公小姐没被救回来……岂不是没人知道真相了?”
众人的议论声落入了付家姐妹的耳中,付雨绵有些怕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故意推你……”
付雨柔也帮着说话,“季家妹妹,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皇甫临渊,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营帐边。
“殿下!”付雨柔朝那道消失在帐帘内的身影追去。
季楠思最后冷然瞥过付雨绵一眼,默默走回了含巧的身边。她的面上再次恢复了以往的恬静,和刚刚盛气凌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愣着做什么?”
含巧回过神来,“啊……对,主子您还要换衣裳,我们走吧?”她的脸颊看上去比刚才更红了,不过这次是因为主子为自己出了气,兴奋所致。
季楠思没应话,抬眸略过周围表情各异的人,视线定格在一人身上。
苏淮卿原本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见她望来,抬手指了指自己,无声问道:“找我?”
季楠思点了点头,朝他走去。
“主子?”含巧不解地跟上。
主仆两停在了苏淮卿的跟前,季楠思故意扬了扬嗓子,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方才我被河水冲到下游,是这位苏公子救了我。”
她敛起衣袖,俯身垂首,郑重行礼,“救命之恩,国公府之后定当涌泉相报。”
大约……是直接结个姻亲的那种。
刚才的一路上,季楠思想过了。现下皇甫临渊非要逼她嫁入东宫,她何不先一步为自己定下亲事?
眼前的苏淮卿正是最好的选择,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舍得拿命护她?
季楠思抬起了眸子,眼中浮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流彩。
苏淮卿被灼得怔了一瞬,心头莫名涌过一阵慌乱,下意识别开脸……
6. 第 6 章
营帐内,付雨柔站在屏风后边怯怯道:“殿下,您听我解释……”
屏风后面无人应答,仅是传来了窸窣的换衣服声。付雨柔听着这些声响只觉得心头愈加胆战心惊。
良久后,皇甫临渊换好了衣服,取过一条玉带别向腰间,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可知孤当初为何选你而没有选你那嫡妹?”
付雨柔身子一颤,“臣、臣妾不知。”
皇甫临渊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因为你是庶出,永远当不得正妃之位。”
他睨着她,眸光含着警告的意味,“倘若你不是太傅之女,孤今日压根就不会把你从河里捞出来。”
他抬手握住了付雨柔的肩头,激得她瑟缩了一下。
皇甫临渊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好好守住孤给你安排好的位置,莫要再招惹她。”
付雨柔明白他嘴里的那个‘她’指的是季楠思,心头苦涩至极。
“臣妾明白。”
*
季楠思抛出一席话后并未久留,吩咐婢女给苏淮卿带路,两人各自去换衣裳,赴宴的宾客们三五成堆小声议论着方才的事情。
红衣贵女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伴们的谈话,不时朝某个方向张望而去。她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你总往那边瞅,是在瞅什么?”一旁的黄衣贵女好奇地也朝那个方向望去。
红衣贵女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绯色,支支吾吾道:“没、没看什么。”
“哦?那位苏公子方才好像就是进了那个营帐……”黄衣贵女一脸调笑,“莫非……你是在盼着苏公子出来?”
红衣贵女羞赧地垂下了头,“没、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好奇他换身干爽的衣裳会是什么样子。”
“话本子上都说好奇便是心生爱慕的开端……”黄衣贵女坏笑着拖长嗓音戏弄,“看来你是对苏公子起了不一般的心思!”
“别、别闹,我才没有!”红衣贵女羞了个大红脸,匆匆埋下头。
此时皇甫临渊和付雨柔一前一后地出了营帐朝席座走来,众宾客起身行礼相迎。
皇甫临渊颔了一下首,默默入席。
一名婢女附到付雨柔的耳边小声道:“娘娘,您母家嫡妹先行回丹阳了。”
付雨绵早些时候受不了周围人暗暗的指摘,愤然离席。
付雨柔挥手示意婢女退下,举起酒樽朝众人敬道:“今日本应该让诸位尽兴才是,我代我那不懂事的妹妹赔礼道歉,自罚三杯。”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接连倒了两杯,如法炮制。
众宾客自然也没再计较,回敬着酒樽打圆场。
“娘娘最该赔礼道歉的对象应当是国公小姐吧?”
这道突兀的质疑声引得在场顿时鸦雀无声,说这话的人是鸿胪寺卿的嫡女,姚子璇。
季楠思刚换完衣服,掀开帘帐出来便听到了这句话,也是一阵诧异。她和姚子璇并不相熟,过往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从没想过这人会帮她说话。
付雨柔面上的笑容有了些许破碎,握着酒樽的手指也紧了紧,“姚小姐说得对,等季家妹妹一会儿来了我确实应当好生赔礼道歉。”
“侧妃娘娘不必如此。”季楠思款款朝席间走去。
有贵女小声惊呼,“你们快瞧,国公小姐的那身衣裳……”
她的同伴纷纷会意,赞叹出口。
“太子殿下和国公小姐真是太契合了!随意换的衣裳都如此相称!”
“真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璧人呐!”
“谁说不是呢?”
宴会前付雨柔命人在营帐内提前备好衣裳以备宾客们不时之需,衣裳的款式、颜色各异。
皇甫临渊选了一身靛蓝色锦服,季楠思选了一身浅蓝色襦裙,落在旁人眼中确实有几分相称。
季楠思听着这些碎语,心中不由多了几丝烦躁。
怎么随意换身衣裳都能和这人牵扯上关系?
她停在了皇甫临渊的几案前,俯身行礼,“臣女想先行离席回府,望殿下应允。”
“不允。”皇甫临渊只答了两个字,并未做过多解释。
气氛有些微妙,付雨柔强撑起笑意劝道:“季家妹妹别急着走,就留下来让我好好招待你赔罪如何?”
一旁的贵女附和道:“是呀,午后我们还要上慈溪山,慈溪庙的姻缘签很是灵验,季小姐随我们一道去求上一签吧?”
又有好几人开口挽留,季楠思抿了抿唇,不好再拒绝。
这时,苏淮卿也换好衣服从营帐内走了出来。
一直关注着那处营帐的红衣贵女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黄衣贵女听到了这声低喃,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红衣贵女暗暗指向苏淮卿,“你看,这也太巧合了……”
季楠思似有所觉,也朝苏淮卿看去,两人皆是一怔。
他们竟不约而同换了浅蓝色系的衣裳,一人身穿对襟水纹裙,袅娜娉婷;另一人身穿对襟水纹衫,风姿绰约。
两身行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寻常夫妇为了赴宴特意搭配而成,十分登对。
苏淮卿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别开脸。
季楠思则是挽起了嘴角。这下应该没人再关注她和太子殿下的衣着有几分相称了。
皇甫临渊的双眸倏然一眯,总觉得那两人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纽带牵系在一起……过于碍眼。
众郎君并未察觉到异常,招呼着苏淮卿入席,“苏公子,快来坐!”
盛情难却,苏淮卿只得落座。他常年混迹于市井,擅长交际,很快便和其中几人打成一片。
季楠思并未回到付雨柔的身侧入席,而是径直走向了姚子璇。
“姚小姐,介意我与你同席吗?”
姚子璇点了点头,“季小姐请坐。”
谈话间,她们发现彼此的想法极为投机,在许多话题上都有着差不多的见解。
两人相谈甚欢,氛围很是轻松愉悦。
*
午后,众人上山拜访慈溪庙,苏淮卿在诸位郎君的热情邀请下也跟着一同前往。
郎君们被请去偏殿听方丈讲禅学,女郎们则兴匆匆地去往内殿求签,所有跟上山的婢女侍从留守在外殿与普通香客待在一起。
季楠思拿着刚求到的姻缘签,随缘走向一名路过的老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签?”
一名年轻和尚上前来拦,“阿弥陀佛,抱歉,我师父一般不为人解签。”
老和尚抬手止住了徒弟的话,和蔼地看向季楠思,“这位姑娘有几分眼缘,解上一签也无妨。”
他接过季楠思的签文,另一只手拨弄着佛珠,眸光深邃如海。
不少贵女听到动静都围到了季楠思的身后,好奇这枚签文的结果。
良久后,老和尚笑着看向季楠思,“姑娘,你的天定良缘早已出现,近在咫尺。”
“是在说太子殿下吗?”一名贵女惊喜地看向同伴,“真是灵验!”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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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禅意,“请姑娘切记,姻缘如同参禅,需要耐心和坚持。处置不当,良缘也可能变成恶缘。”
季楠思似懂非懂地垂下眼睫,“多谢大师解签。”
“大师,您看我这枚签又该如何解?”
“还有我还有我!”
众贵女争先恐后地递出了自己的签文。
“诸位抱歉,贫僧今日不再解签,阿弥陀佛。”老和尚说完后便双手合十,转身离开。
“怎么这样……”
贵女们只得失望地四处寻求殿内的其他和尚帮忙解签。
季楠思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然退出了内殿。
另一边,苏淮卿听了没几句禅学也偷偷溜之大吉。
他在庙里闲逛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桂花的香味,顺着香味找去,进到一处小院。
蓝衣女子静静驻足于桂花树下,微微仰着下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风拂过,阵阵花香缱绻在鼻尖。
“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苏淮卿慢悠悠地踱到她的身边。
季楠思没看他,淡淡道:“你不觉得这棵桂花树看着十分亲切吗?”
苏淮卿捏起下巴,“这么仔细一看,确实挺亲切。”他抬手指了指那歪出来的枝干,“尤其是这处,特别像。”
季楠思挽起嘴角,“是吧,和你家那棵,特别像。”
两人的记忆都在这一瞬飘回了十年前他们初见的时候。
搬到边城的第一天,季楠思在新家的院子里熟悉环境。
院墙的隔壁有一棵桂花树,她初看时只觉得这棵树属实有些高,再定睛一看,却发现枝干上好像藏了个人。
“你好!”季楠思朝着树上大喊。
树上的小少年皱了皱眉,没应声。
季楠思锲而不舍地搭话,“我是新搬来的邻居……”
树上的小少年依然没动静。
“他不会是挂在上边下不来……晕过去了吧?”季楠思顾自嘟囔。
苏淮卿烦躁地睁开眼瞥向那个扰人清梦的小姑娘,当下失了神。
和煦的光晕下,数不清的花瓣在风中飘落,停在了女孩的头上,肩上……
那双晶亮明澈的笑眸直直地逼来,烙在了他的心底,久久擦不去痕迹。
苏淮卿猛然别开脸,却因动作幅度太大失了平衡,从树上摔了下去。
……
季楠思仰头看着眼前的桂花树,“那时候你自己摔断了腿,还硬要怪到我头上,使唤了我好几个月。”
“那事真得怪你。”苏淮卿没好气道。
说话间,他轻轻牵起她的袖口,皱眉看向她略微红肿的掌心,“你今日不太对劲。”
季楠思握住了自己的掌心,“我没事……”
苏淮卿狐疑地打量着她,今日她掌掴付雨绵的画面历历在目。
他从未看过她如此凶悍的一面,就像是歇斯底里地在发泄着什么。
他认真地和她对上视线,担忧道:“你真的没事?”
季楠思垂下眼睫,“没事……”
苏淮卿放开了她的袖口,“行……”
两人都不再说话。
良久后,苏淮卿缓缓说道:“你今日落水,我瞧着那位太子殿下第一时间便下水救你。你选他做未来夫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这次换季楠思直勾勾地凝向他。
“这个未来夫君,由你来做……不行吗?”
7. 第 7 章
苏淮卿怔愣了一瞬,伸出两根手指,指腹朝季楠思的额间点去。
冰凉的触感使得季楠思不禁微微拧起眉心。
她抬手扣住了他的腕,一把拉下,再次和他对上视线,“我没病。”
苏淮卿看清了她眼底的认真,也蹙起眉,“我还当你是烧糊涂了……”
季楠思仍旧握着他的手腕没放。
苏淮卿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轻轻挣开了腕间的禁锢,默默退了两步,“你方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季楠思没吭声,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最终是苏淮卿败下阵来,无奈道:“你明明就知道,我这样的人……不是良配。”
他从小便只想沾着侯府的光做一个有钱的无业游民,无心功名也无意入朝堂。
她初次听说这个想法的时候嗤之以鼻,还断言将来一定没有好姑娘愿意嫁给他。
他对她的断言不以为意,反正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娶谁。
哪怕到今天,依然如此。
苏淮卿看见季楠思动了动唇,先一步开口道:“我先回去了,今日这种话,你以后莫要再提了。”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不愿再听她说些什么。
季楠思再次感受到了前世他给她的那种疏离感。
这一世哪怕他们提前相遇了,哪怕他将她从河中救起,哪怕她刚刚对他说了那种话……
他还是打算与她渐渐疏远、甚至形同陌路吗?
为什么?
季楠思紧抿起唇,凝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
慈溪庙偏殿,方丈坐在蒲团上,周围围坐着一群衣着华贵的郎君。
方丈的话语低沉而有力,如同潺潺流水,润物无声。郎君们此刻都安静地聆听着,没人出声打扰。
有人扣了几下殿门。
皇甫临渊扫去视线,轻易认出叩门的和尚是由他的禁卫乔装而成。
他冲着那人点了一下头,后者匆匆来到他的身边,附耳低语,“殿下,人都已经抓住了。”
皇甫临渊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将人都押回丹阳。”
“是。”和尚俯身抱拳,退了出去。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有郎君好奇地问了一句。
皇甫临渊并未应话,顾自起身来到方丈的面前,“孤今日受益匪浅,有劳方丈相助。”
方丈抬了抬眼皮子,眸光高深莫测,“看来方才老衲所言,殿下大抵是没听进去。”
有禁卫想要上前驳斥方丈的信口开河,被皇甫临渊抬手拦住,“还请大师明言。”
方丈双手合十,垂下眼帘,“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东宫的禁卫凌晨将慈溪河畔周围清场设卡,却并没有对慈溪山另一边山道进行堵截,是以今日仍然有许多寻常香客拜访慈溪庙。
皇甫临渊布了个局,让若干禁卫提前乔装成了和尚的模样混迹在慈溪庙中,尤其重点防护郎君女郎们所待的偏殿和内殿。
而与普通香客一同留在外殿的婢女侍从中也混入了不少禁卫,只待时机成熟之后另有一批禁卫冲上慈溪山,里应外合,将藏在香客中的贼人一举拿下。
这个局需要慈溪庙中的僧人配合,皇甫临渊已经提前派人告知过方丈。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外殿的禁卫轻易便将可疑人等悉数拿下。
方丈双手合十,俯身道:“阿弥陀佛,殿下今日以身诱敌的初心是好,可领着这么多无辜女客一同上山涉险……实乃不妥。”
经过方丈这么一番说辞,在场的郎君们大多听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有郎君大惊,“殿下,您今日办踏青宴实则是为了诱捕贼人?”他还当殿下只是寻常设宴,热络一下诸君的情谊……
另有郎君面上一急,“我妹妹还在内殿!她不会受到牵连吧?”说完他径直朝外奔去。
一名禁卫迎面与他擦身而过,疾奔到皇甫临渊的面前,“殿、殿下!大事不好了!”
皇甫临渊睨了过去,“何事?”
那名禁卫的额上渗出了层层冷汗,“国、国公小姐……被落单的贼人给、给擒住了!”
此言一出,当下引起一片哗然。
皇甫临渊的面上骤然变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雪,森冷的气息迅速冻结了周围的空气,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方丈摇了摇头,悲悯地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
慈溪庙外殿,季楠思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
早些时候苏淮卿离开后,她又在桂花树下待了一会儿。倏然听到脚步声,她还以为是苏淮卿回来了,刚要投去视线,没成想被人迅速逼近,一把扼住了咽喉。
那人胁迫着她一路来到外殿,就这么和禁卫们对峙了许久。
季楠思抿了抿唇,对于现在的状况不太理解。
重生前,她被皇甫临渊从河中救起后就在营帐中睡着了,并没有参与接下来的踏青宴。现在仔细回想,那时候宾客们似乎也并没有上山拜访慈溪庙……
是她疏忽了,方才没有意识到这一茬,也没想过会出现这种变数。这会儿小命握在了别人的手中,季楠思不敢轻举妄动,乖顺得像块木头。
为首的禁卫再度喊话,“赶紧将人放了!”
贼人见禁卫们迟迟不敢有所动作,气焰嚣张了几分,“俺就不!你能拿俺咋滴?”
季楠思:“……”
其实听了这么久,她觉得这大汉不怎么像坏人。他虽然抵着她的脖颈,却似乎小心控制着距离,连一道血口子都没有给她划出来。
就是嘴炮打得挺厉害,嗓门也大,听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季楠思眉心微拧,闭上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那大汉顾着和禁卫打嘴仗,没理会她的小动作,“你把俺家的弟兄们都放了,俺就考虑放了这小娘子!”
禁卫:“放肆!”
大汉:“那没得说了,俺带着这个小娘子一同陪葬也挺好……”
——“住手!”
大汉被这声震到,手中的匕首也往前送了几分,吓得他赶紧低头看了一眼。
还好还好……没有伤到人家小娘子。
大汉怒目圆睁,狠狠朝来人瞪去。他这也没想动手,住什么手?吼那么大声害得他手里哆嗦,是嫌这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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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命太长吗?
皇甫临渊冷冷盯着贼人手中的匕首,又看了一眼季楠思‘苍白’的小脸,抬手示意禁卫们悉数退下。
大汉面上一喜,“你是他们的头子?那好使!”
皇甫临渊沉声道:“你所求为何?”
大汉:“先放了俺那些弟兄!”
皇甫临渊面容紧绷,似乎正在心中斟酌。
大汉见此又道:“究竟放不放?给俺一个痛快话!”
皇甫临渊抬了抬手,“齐焰,放人。”
齐焰是刚才一直与贼人对峙的那名禁卫,也是太子禁卫之首。
齐焰急道:“殿下?”殿下设局多日,好不容易才抓了这些人,哪能说放就放?
皇甫临渊重复了一次,“放人!”他眼瞅着季楠思越来越苍白的面色,攥紧了拳。
大汉见真有用,欣喜道:“把他们都放下山去!”
皇甫临渊:“照做。”
齐焰还想说什么,见殿下的面色实在骇人,只得抱拳应下,“属下遵命。”
“等等……”大汉叫住了齐焰,“俺押着这小娘子随你一道去,俺要亲眼看着弟兄们下山,你们不准派人去追!”
大汉押着季楠思出殿的时候,外边围着许多人,先前的郎君女郎们皆来了此处,还有一些寻常香客。
“主子!”含巧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替季楠思受罪。
大汉一路押着季楠思来到山道口,齐焰命人将已经抓捕的贼人一一松绑。
那些人被释放后却并不急着下山,而是向大汉远远喊道:“我们等你一起走!”
大汉憨笑了一下,努了努下巴示意向下山的方向,“你们先走,不然过会儿一个都走不了。”
那些人犹豫了会儿,最后都照做了。
待贼人们没了踪影,皇甫临渊再度冷然开口,“还不放人?”
大汉似是已经没了顾虑,整个人看起来比方才松弛了不少,耍起无赖,“俺还有一个要求……”
“说!”
“你们这里头,有没有一个叫挤难死滴?把她交给俺,俺便将这小娘子给放了!”
季楠思:“……”
挤难死?季楠思?
皇甫临渊:“……”
其他众人:“……”
季楠思认命地合下眼皮……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等等……
既然是冲着她来的……难不成、这个踏青宴从一开始就?
今日所有的信息一瞬间串了起来,怪不得皇甫临渊一大早找来国公府也要让她赴宴,怪不得她从水中逃生后想要回府,他不应允……
原来从一开始,皇甫临渊就把她当作了诱敌深入的饵料!
见众人的反应,大汉像是突然开了智般瞅向季楠思,“莫非……你就是挤难死?”
众人心头皆是一紧:糟了,让这贼人发现了。
就在大家想着如何回缓之际,一道惊呼声响起。
——“娘子!”
只见苏淮卿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挤出人群来到大汉的面前。
“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切勿伤害我家娘子!”
8. 第 8 章
大汉横起眉,一脸凶相朝苏淮卿喝道:“退远些!莫挨过来!”
苏淮卿收住了脚步,温声回缓道:“兄台冷静,我不过去。”
大汉见他果然没再靠近,这才上下打量起他,狐疑道:“你这小白脸刚才说这小娘子是你滴媳妇儿?”
苏淮卿面上挂起焦急,“没错,她是我的娘子。”
无数道视线瞬间聚集在了苏淮卿的身上,皇甫临渊当下面沉如铁。
众人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位苏公子今日当众放出这种话,国公小姐的清誉大抵是要有所受损了。
苏淮卿才顾不上别人心里怎么计较,又说道:“我俩前阵子才刚成亲,今日特地来慈溪庙还愿……你可千万别伤害她!”
大汉瞅了瞅苏淮卿身上的对襟水纹衫,又瞅了瞅眼下小娘子身上的对襟水纹裙,顿时对这两人是夫妻的言论信了大半。
他嘟囔道:“看来这小娘子确实不是挤难死……”
一直默默观察情况的姚子璇看准时机朝大汉喊道:“你们要找的季楠思今日根本就没来赴宴,你还是快放了那位无辜的姑娘吧!”
不少郎君纷纷会意,后知后觉苏淮卿先前那番发言的用意,跟着附和。
“是的,季小姐今日告了病,没来!”
“季小姐这会儿应该在家中,不在这!”
“快放了无辜的人!”
大汉又一次嘟囔,“莫非是消息有误?”
苏淮卿见大汉迟疑了,提议道:“兄台,不若这样,你将我娘子放了,由我来给你当人质,我保证安安分分,绝不添乱!”
季楠思一脸复杂地看向苏淮卿,后者只是给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扯着嘴型无声道:“别怕。”
她真是看不懂他。
他们自幼相识,他虽然能轻易和别人打成一片,但也能轻易和别人割舍。
她将他的凉薄看在眼里,前世重逢时,他对她淡漠疏离,她还当自己大概是被他给割舍掉了……
可不管是那时候还是这时候,每当她遭遇险境,他总能及时出现,毅然护在她的面前。
这样的人,为何要说自己不是良配?
对于她来说,这辈子大抵没有比他更好的未来夫君了……
苏淮卿的表情过于诚恳,大汉决定同意他的提议。反正眼前这小娘子也不是挤难死,不如成全了那小白脸的护妻之心。
大汉努了努下巴示意向空着的右侧,“那好吧,你慢慢挨过来,不要想耍什么花招!”
苏淮卿点头如捣蒜,“多谢兄台多谢兄台!”他一点一点挪着步子。
大汉在他靠近后迅速将架在季楠思脖子上的匕首抵往了苏淮卿的脖子上。
大汉冲着季楠思咧嘴一笑,“小娘子你走吧,你这夫君借俺用用,待俺下山了再还你!”
苏淮卿也说道:“娘子,你先去安全的地方待着,我没事。”
季楠思不为所动,静静凝着他。
皇甫临渊见状想要上前将季楠思强行拉走,大汉有所警觉,眼风恶狠狠地扫了过去,“你们其他人都莫要挨过来!”
大汉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不小心在苏淮卿的脖颈上划下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丝当即渗了出来。
苏淮卿:“……”
不少贵女惊叫着去捂自己的眼睛,郎君们则是纷纷拉着周围的人往后退,一边抬手安抚大汉,“你千万别激动,我们谁都不过去!”
季楠思的目光死死锁住苏淮卿脖子上的那道殷红,眉心紧拧。
她趁着大汉的注意力都在旁人身上,一把踱步上前抽出了他腰间的另一把匕首。
大汉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小娘子,你这是要做甚?”
季楠思淡淡道:“大哥,你莫慌。”说话间,她缓缓踱过步子,将匕首从另一边抵向了苏淮卿的脖子。
苏淮卿:“……”
他颤着眸子看向视线下方多出来的物件……
她、她这是往他的脖子上又架了把匕首?
在场的众人皆顿住了动作,看着眼前古怪的一幕说不出话来。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大汉下意识感慨了一句,“哇偶!”
他忍不住附到苏淮卿的耳边低声怜惜道:“你这婆娘,有点凶哦?”
苏淮卿尴尬地答道:“是、是有一点点。”
季楠思含笑看向大汉,“这位大哥,我有件事情想与你商量。”
大汉打了个激灵,“小娘子你说,你说!”她不会是想让他帮忙杀了她夫君吧?这小白脸究竟做了啥错事,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都气成罗刹咯!
季楠思:“我想和你一起押着他下山,如何?”
在季楠思看来,皇甫临渊方才与这大汉僵持那么久,定然是顾虑着她的安危。
但苏淮卿不一样,如若真让他成了人质,皇甫临渊难保不会直接做出什么激怒大汉的事情,以致威胁到苏淮卿的性命。
她必须将自己也变成大汉的人质,才能保证皇甫临渊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大汉没想到小娘子会是这个请求,愣愣道:“你要送俺下山?”
苏淮卿急道:“你别答应她……”
季楠思嘴边噙着友好的浅笑,“没错,我要亲眼看到你将他放了才安心,便让我一道跟着吧,这样你的手里也多了个人质。”
大汉有些懵,“这……”
皇甫临渊紧握起双拳,将森冷的眸光扫射了过去。
季楠思仿若未觉,催促道:“大哥,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抓紧下山如何?”
大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就有劳你和俺走一趟。”
临走前,大汉冲着皇甫临渊气势汹汹地威胁道:“莫要派人跟踪,否则……”他把匕首往前送了送,却被一道阻力推了回来。
原来是季楠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手里那把匕首抵在了大汉那把的下面,暗暗保护着苏淮卿的脖子不再被误伤。
大汉也没计较,反正威胁的目的达到了就成。
三人在所有人的目送中下山而去。
齐焰低声询问,“殿下,我们的人要追吗?”
皇甫临渊凝着季楠思纤细的背影,冷冷道:“晚点再追。”
她也跟着去了……不能逼得太紧。
“把在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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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送下山,严令他们管好自己的嘴。”
齐焰抱起拳,“属下领命。”
皇甫临渊倏然想到方丈的那句——“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先前她落水得救,他有考虑过终止以她为饵的计划,不再上山。可后来她与那人在一起的画面实在碍眼,他便打消了终止计划的念头。
现在看来……倘若今日没有上这慈溪山就好了。
*
三人一路下山,沿途的树木已经褪去了夏日的繁茂,落叶铺就于山道,踩上去沙沙作响。
路途虽然有些陡峭,三人却走得很是和谐,不知不觉间,苏淮卿脖子上的两把匕首都被收了回去,他们稀里糊涂地聊了起来。
苏淮卿模仿着大汉的口音问道:“兄台,你为何要抓那‘挤难死’?”
大汉顾着看眼前的路,心不在焉地答道:“俺本来也不想抓她,奈何俺们和她老爹有仇……”
季楠思和苏淮卿相视了一眼:这些人和护国公有仇?
季楠思疑惑道:“什么仇?”
大汉一个蹦跶跳到了小坡下,不屑地嘟囔,“什么仇……家破人亡滴仇!”
季楠思怔住了身子。这么严重的仇吗?
不过,这应该是事实……
许多年前,护国公曾任骠骑大将军,替西丹四处征伐,威名赫赫。在他手底下家破人亡的人,不计其数。
苏淮卿站在坡下朝她伸出了手,五指根根如管玉,看起来修长有力。
“愣着做什么,快下来。”
季楠思回过神来,搭着他的手稳稳来到坡下,抬眸看向大汉的背影,问道:“你们抓了季楠思之后准备做什么?”
苏淮卿扣住她的臂弯,微微摇头,低声提醒,“别问太深,免得他起疑。”
大汉并没有回答季楠思,背着身说道:“你们回去吧,送俺到这就成。”
他又一个蹦跶跳下了好长一段距离,转过身来抱起拳,“今日多亏了你们俺才能保下这条命,就此别过,珍重!”
说完,他一连几个大跃,很快没了踪影。
苏淮卿见状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总算是送走了……”
季楠思在他的身边蹲下,蹙着眉查看他的脖子,提起指尖朝伤口的边缘探去。
苏淮卿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细腕,“不用看了,我没事。”
他躲闪着她的视线,再没之前面对她时的坦荡。
季楠思淡淡道:“还是要尽快上药,以免留疤。”
苏淮卿不以为意,“留个疤而已,不碍事。”
季楠思假意委屈,“可我希望未来夫君的脖子上……尽量没疤。”
苏淮卿猛然抬眸和她对上视线,咬牙道:“你还没完了是吧?”
季楠思眼底闪过促狭的微光,好笑地看着他,“你终于不躲了?”
苏淮卿的睫羽颤了颤,稍微瞪圆了修长疏朗的凤眸,“我哪有在躲?”
两人视线久久相接,季楠思的笑意渐渐僵下,苏淮卿的瞳孔也开始些微颤动。
几乎在同时,两人别开了脸。
9. 第 9 章
重新上山的路上,两人都不怎么说话,苏淮卿不时搭把手以免季楠思踩空受伤。
走了好一会儿,若干名禁卫出现在前方。
“季小姐!”齐焰粗略打量着季楠思的状况,“您没受伤吧?”
季楠思摇了摇头,“我没事。”
齐焰抬手向身后几人吩咐道:“你们继续往下追。”殿下说了,国公小姐的安全是第一位,他需得尽快将她护送回殿下的身边。
“是!”几名禁卫整齐抱拳,动身往山下追去。
“季小姐请。”齐焰让开了道。
季楠思往前走了几步,察觉到苏淮卿好像并未跟上,侧身投去探究的视线。
苏淮卿停在原地没有动作,见她望来,眉梢微扬,摆手向山上示意,“回去吧,我就不跟着去了。”
季楠思见他去意已决,没再强留。
来日方长,很多事情,他们可以之后再慢慢谈。
她莞尔道:“行,记得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声好。”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那双漂亮的杏眸中溢动着金色的流彩。
苏淮卿不禁有些晃神,闷闷答了一声,“嗯。”
齐焰护送着季楠思一路上山。
临近山顶,落日下有一道挺拔的背影静静矗立在山道口。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是皇甫临渊。
季楠思眉眼微动,俯身行礼,“太子殿下。”
皇甫临渊的神情中看不出喜怒,目光在季楠思的脸上、身上来回巡视,似乎在仔细检查着每一处细节。
“你过来,与孤谈谈。”
季楠思微微攥起衣袖,缓缓上前,始终低着头。
皇甫临渊睨着她的额顶,淡淡道:“你一向聪慧,大抵猜到了什么。”
他指的是以她为饵,诱捕贼人的事情。
皇甫临渊的神情仍旧冷淡,“孤不会向你解释什么,你也不需再向孤解释今日之事。”
他这次指的是她落水的事情,还有苏淮卿与她之间的关系……
皇甫临渊顾自说道:“你只需知道,你是将来的太子妃,孤往后定然不会亏待你,莫要在此时计较一些小事,惹孤生气。”
“殿下。”季楠思听不下去了。
她抬起了头,眸光坚定地迎上他的视线,“臣女不愿做太子妃!”
此言一出,一旁的齐焰立马垂下头,骇得往后退了十步有余。
皇甫临渊怔了一瞬,眼风锐利逼人,眉头紧锁,双唇紧抿。
周身的空气因为他的变化而迅速凝结,无形中给人一种迫人的压力。
皇甫临渊似是不明白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沉声确认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季楠思强压着心跳,稳住声线,直勾勾盯入他的眼底,“臣女,不愿做您的太子妃!”
“呵……”皇甫临渊冷笑了一声,“孤之前还觉得你与寻常女子不同,没成想你现在竟也学起了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直接略掉了她眸中的认真,愤然拂袖,“你先好好冷静些时日,等过几日想通了,自行来东宫认错。”
皇甫临渊走前刻意朝齐焰瞥过一眼,后者会意,自觉留在原地等待国公小姐‘冷静’,一会儿再护送她下山回府。
不知过了多久,季楠思扯了扯嘴角。
认错?她何错之有!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令人作呕!
季楠思松开了紧攥着的衣袖,朝庙内走去。
先前的宾客、香客们皆已从另一侧山道下山离去,这会儿山上只剩了寺庙中的僧人还有皇甫临渊留下的几名禁卫。
含巧远远看见季楠思,奋力推开了拦住自己的禁卫,“主子!”
她踉跄着摸到季楠思的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吓死奴婢了!”她顾自又转到了季楠思的身后查看起情况,“呜呜呜……您没受伤吧?”
季楠思无奈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头,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咱们回去吧。”
含巧:“呜呜呜……好,咱们赶紧回去!”
*
丹阳城外,一辆马车缓缓朝城门驶来。卫兵们认出策马领路之人是太子近卫齐焰,当即抱起拳问候,“齐统领。”
齐焰高举右手,朗声道:“放行。”
“是。”卫兵们让出了道。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季楠思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
含巧的目光始终关切地停留在她的身上,“主子累坏了吧?咱们已经到丹阳城了,回府后就能好好休息了……”
主子今日遭了那么多难,又是落水,又是被贼人劫持,真真令人心疼坏了!
季楠思确实累极,浅浅应道:“没事。”
——“思思!”
有人在外远远唤着她的小名。
季楠思睁开了眼,含巧掀开窗帘朝外张望,很快看清了来人。
“是世子爷!”她笑着转过头来,“世子爷回丹阳了!”
季楠思有位兄长名唤季楠辞,是国公府世子,在朝中任正四品司农少卿。他前几日离开丹阳外出公办,季楠思重生后还没有和他见过面。
“兄长?”季楠思的眸中染上惊喜,凑到车窗边透过含巧掀起的帘子朝外望去。
季楠辞策马停在了车厢旁,剑眉斜飞入鬓,俊脸上写满了焦急。
季楠思轻声问道:“兄长怎么来得如此着急?”
季楠辞见她状态良好,心下松了口气,“先回府吧,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季楠思料想他是听到了些今日的风声,安慰道:“兄长别担心,今日我在外边一切都好,只是有些疲惫而已。”
季楠辞点了点头,重新拉起缰绳,“你先眯上一会儿,兄长守在边上,护你回府。”
季楠思的心中不禁淌过一股暖流,“嗯。”
齐焰将人护送到国公府前便告辞离去。
季楠思抬脚进门,立马收获了护国公和国公夫人加倍的关怀询问。
几人来到正厅大概聊了几句,护国公横起眉,抬手指向空气骂道:“好一个东宫太子,平白无故让我女儿受这些罪!我明日势必要到圣上面前去参他一本!”
国公夫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老爷,慎言呐……哪能只参一本?多参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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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护国公神情严肃道:“夫人所言极是!那我就连夜多写几本折子!”
季楠辞劝道:“好了,先让思思回去休息吧。”
府内不少婢女侍从围在附近,见自家小姐安好,从心底里由衷欣慰,久久不愿散去。
季楠思感受着周围人明里暗里持续释放的善意,心中一片安宁。
*
翌日,丹阳城内流传起关于踏青宴的桃色美谈。
清风茶庄内,十数张八仙桌几乎都坐满了人。
老者吹胡子瞪眼道:“听说太子殿下丝毫没有犹豫,一个鲤鱼打挺就跳水救人去了!”他做着夸张的动作演绎着当时的情景。
又有人抢话道:“听说还不止这个!后来国公小姐被贼人劫持,也是殿下派人一路跟踪,最后亲自将人给接了回来!”
嗑着瓜子的群众们纷纷鼓掌感叹起来。
“哦哟,太子殿下当真英武!”
“啧啧……谁说不是呢!”
“经历过这回,国公小姐和太子殿下的好事应该近了吧?”
奇怪的是,这些美谈当中,竟然没有一个提到了苏淮卿。
另一边,东宫书房。
齐焰恭敬地俯身抱拳,“殿下,城内的风向不错。”
皇甫临渊颔了一下首。
今日丹阳内的流言是他让人放出去的,完全隐匿了苏淮卿的存在。他昨日也派人跟所有赴宴的宾客和寻常香客提前打过招呼,严令他们莫要出去乱嚼舌根。
昨日之事的真相如何,百姓们不需要知道。
季楠思是东宫未来的太子妃,怎么能让世人觉得她和其他男子有所牵扯?
一想到苏淮卿,皇甫临渊手中的笔断成了两截。
昨夜他的人来回禀,苏淮卿的身份已然查清:永安侯独子,近日随父从边城来丹阳定居。
皇甫临渊依稀想起了三年前的事。
那时他看上了季楠思,找人彻查她过往的经历,查到她在边城有一位交好的公子,姓苏。
他当时暗暗使了手段让那两人断了来往,可如今……
结合昨日那两人之间的熟稔、默契,轻易能够让人联想到苏淮卿便是季楠思的那位儿时挚友。
“殿下?”齐焰关切上前。
皇甫临渊一把将断成两截的笔给扔了出去,墨水肆意地甩在了他的手背上、衣摆上。
齐焰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失控,重重跪地抱拳,“殿下息怒!”
皇甫临渊冷冷问道:“永安侯一家是何动向?”
齐焰如实答道:“启禀殿下,苏侯爷一家昨夜宿在客栈中,今日应当会在城中置办宅邸。”
皇甫临渊思索了片刻,“在城中选一座合适的宅邸,离国公府越远越好。选好后派人接近永安侯,引导他买下。”
齐焰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齐焰出门没多久又返了回来,支支吾吾道:“殿、殿下……”
皇甫临渊:“说。”
齐焰的额上渗出了层层冷汗。
“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护国公将国公府旁那座空置的宅邸……低价卖予了永安侯。”
10. 第 10 章
国公府,季楠思专用的净房内,水雾缭绕,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季楠思放松地眯着眸子假寐,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她明明已经有心防范,却还是被付雨绵撞入河中……她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而且她今日当众落了付雨绵的面子,也不知付家的人会作何反应?
她晚间并未将此事告诉父亲,是不想国公府因此与付家交恶。
希望付家那边有明事理的人也出于这种考虑,尽量将事情给压下去吧。
季楠思的眸子眯开了条缝。
至于那名壮汉,她并未将其劫持自己的原因告诉父亲。
她知道父亲的心头有一道疤,是多年前任骠骑大将军时留下的。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尽量避免去触及父亲的伤痛。
她已经将重生前的记忆大致整理了一遍,除了死后成为幽魂时的记忆尚且模糊之外,生前经历过的事情大抵都记得。
那时她和淮卿已经查到制造伪证、构陷护国公的那人出自东宫,而今天皇甫临渊又以她为饵诱捕贼人……这一世她若想规避国公府的惨案,或许应该找个机会探探皇甫临渊的想法。
季楠思用手掌朝肩膀上舀了一捧水。
另外……这一世她与淮卿提前相遇了。
可他似乎仍旧想疏远她,这可不行。
前世永安侯一家刚刚搬来丹阳时,她有心与淮卿重修儿时的情谊,奈何两家人住得实在太远,他又有意避着她,最后直到她出嫁前两人统共也没见过几面。
这可如何是好?
季楠思朦胧中想起一件事,顿住了动作。
一旁的凝霜轻声问道:“主子,可需要再添点滚水?”
“不必了,直接更衣吧。”
“是。”
凝霜从旁边将干净的衣裳取来,伺候着主子更衣。
一刻钟后,季楠思独自顺着回廊往父亲母亲的房间找去。
夜色渐浓,月光在院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季楠思在半路遇到了正要回房的父亲。
季梁愣了愣,关切道:“思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房?”
季楠思微微扬起唇,“父亲,苏伯父一家来丹阳了,您知道吗?”
这世间能被她亲切地称为‘苏伯父’的,唯有永安侯苏远洲。
季梁面上并不意外,“你苏伯父前阵子受命调回丹阳,这事儿我知道。算算日子他们一家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季楠思莞尔一笑,“女儿晚间还未来得及说起,今日有位公子两次救我脱困,是淮卿。”
“淮卿?”季梁恍然想到了这人是谁,“苏淮卿?”
他高兴地扬起了眉,“当真是那臭小子?他们一家已经到丹阳了?”
季楠思点了点头,“据我所知,苏伯父他们一家还未置办宅邸,这会儿宿在丹阳内某间客栈中。”
“宿什么客栈呐!”季梁拍了拍大腿,“老苏这人也真是!既然到了丹阳,提前联系我不就好了?”
以他们两家的关系,他若是知道苏远洲一家已经抵达丹阳,必定会派人将他们接来国公府好生招待一番。
季楠思:“苏伯父一向不拘小节,也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大概是想等安顿好后再来府中拜访吧。”
前世便是如此,永安侯一家抵达丹阳后并未立马现身,置办好宅邸才姗姗来到国公府。彼时护国公也是如现在这般对着老友一顿数落,直说老友不给他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前世是季梁不知道苏远洲他们已经抵达丹阳,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你可知他们下榻的是哪间客栈?”
季楠思回想着前世的记忆,“兴许……是悦来客栈。”
季梁大喜,“好好好,为父现在就派人过去问问!”
半个时辰后,国公府的管家带回了好消息,永安侯一家今晚果然宿在悦来客栈,并且打算明日在城中置办宅邸。
季梁原本已经洗漱完毕,听到这个消息后唤来侍从重新更衣。
国公夫人柔声劝道:“夜已经这么深了,老爷不妨明日再去?”
季梁摆了摆手,“我和老苏上次一别就是三年,今日他不声不响来到丹阳,招呼都不打一个,压根就没把我当朋友!我定要亲自去找他讨个说法!”
国公夫人不再拦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傍晚说的那道参东宫的折子还一字未动吧?
夫君走前,她没忘提醒了一句,“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好好好。”季梁敷衍着步出了房门。
……
国公夫人才刚躺下没多久便听见夫君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坐起身睡眼惺忪道:“老爷?可有物件忘了拿?”
季梁凑到床边,“夫人,我听闻老苏想在丹阳置办宅邸,我记得咱家隔壁那座宅子似乎还空着……你看?”
国公夫人有些诧异,“你居然还能想起那座宅子?”
季梁:“我方才遇到了思思,多亏她提了一嘴,不然我也想不起这事。”
国公夫人神思微动:这是思思的意思?
她翻身下床,“你且等等,我去找找那座宅子的地契。”
没一会儿,季梁揣着地契大步流星地朝府门走去。
季楠思立在回廊的拐角处,含笑目送父亲的背影。
现在他们两家人又要做邻居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苏淮卿还能避到哪去?
不过……还有一事。
季楠思变了面色。
皇甫临渊今日看起来不太对劲,似乎比前世的这时候更为偏执。
她隐隐有些不安。
她还是得尽快和淮卿定下婚约,才能彻底断了皇甫临渊的念想。
*
夜深人静,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一家客栈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悦来客栈的大厅内飘着淡淡的酒香,季梁和苏远洲推杯换盏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天边露出第一缕曙光,季梁才抬头看了眼天色,“老苏,这天……好像亮了?”
苏远洲也反应了过来,“坏了!我家夫人知道我喝了一夜的酒,又该念叨了!”
明明两人半斤八两,季梁还是晃着指尖嘲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怕弟妹!”
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了地契一把拍在桌上,“来,摸一两银子给我,这地契就归你了。”
“好说,好说。”苏远洲顺势从怀中摸出了一两银子,迷迷糊糊中占了老友的便宜。
当天下午,两人依偎着从睡梦中醒来,原来是侯夫人趁着他们醉死过去,命人将他们扶到了上房,扔在了同一张床上……
两人清醒过后大眼瞪着小眼,脑瓜仁同时犯起了疼:一会儿回去该如何向夫人解释?
*
国公府旁的那座宅邸内所有家具一应俱全,平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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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专人打扫,永安侯一家隔日就搬了进去。
当天傍晚,护国公携全家恭贺永安侯乔迁之喜。两家人简单问候过后,和和气气地坐在了一起。
侯夫人打量着季楠思,越看越喜欢,眼热地叹息,“我要是也有楠思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多年不见,当初那个小姑娘不光长得愈发好看,丹阳第一贵女的贤名时不时便能传到边城,当真令人想将她抢回家当自己闺女养。
国公夫人眼底闪了闪,似笑非笑道:“你既如此喜爱我家思思,不若就让她给你们做儿媳?”
在一旁顾自饮茶的苏淮卿一听,凤眸猛然一颤,险些被茶水呛到。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之际,柔婉悦耳的女声抢过了话。
“甚好。”季楠思巧笑嫣然,似是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
苏淮卿放下了茶盏,坐正身子,“不好。”
季楠思假意失落,“为何不好?”
苏淮卿垂眸去盖茶盏,淡淡道:“就是不好。”
季楠思睨着他狭长的眼睫,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你有别的喜欢的姑娘?”
苏淮卿终于抬眸看向她,“我怎会喜欢别的姑娘?”
季楠思的心跳倏然漏了半拍,“什、什么意思?”
苏淮卿轻咳了几声,再度垂眸,“没什么……”
护国公夫妇和永安侯夫妇含笑看着他们的这番互动,季楠辞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厅内没人再说话。
苏远洲看向季楠辞,不吝其词地夸赞道:“这便是楠辞吧?瞧着将来就是个干大事的,比我家那混小子可强多了!”
季楠辞谦逊地给苏侯爷倒了杯茶,“苏伯父请喝茶,之前就经常听父亲提起您,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他幼时留守在丹阳的国公府中,并未随父亲一同前往边城,今日确实是初次见永安侯。
眼前的苏侯爷虽然已到中年,端正的面庞和挺秀的五官依然看得出青年时的好模样,加之一旁姿容绝丽的侯夫人,难怪生得出苏淮卿这种皮囊的祸害。
苏远洲接过季楠辞敬来的茶水,痛快饮下,“好孩子,以后常来走动。”
季楠辞垂首应下。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会儿。
临近饭点,苏远洲从怀中掏出了叠银票,“老季……这宅子你统共就收了一两银子,我这边按照市场价又备了点银票,你还是收下吧!”
季梁当即摆手拒绝,“不必不必,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能住进来和我们再次成为邻居乃是一大喜事,我原本是一两银子也不想收的!”
苏远洲见他如此坚决,握着银票的手顿在了空中。
国公夫人此时却捂嘴笑道:“老爷这话说得如此轻巧,必然是将这宅子定好的用途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季梁确实想不起来了,疑惑地看向妻子,“什么用途?”
国公夫人瞥了一眼季楠思,又满含深意地瞥了眼苏淮卿,“这宅子呀,您当初信誓旦旦要纳入思思的嫁妆来着。”
而且这话当年是当着思思的面说的。
既然思思在那种情形下主动向老爷提起这座宅子,又在刚刚应下了嫁入永安侯府的玩笑话……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不明白?
国公夫人看向苏淮卿,和蔼一笑。
“淮卿,既然你们家收了我们思思的嫁妆,不若你就挑个好日子上门来提亲,如何?”
11. 第 11 章
国公夫人的话音刚落,正厅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苏淮卿的身上投去,等着他的回答。
苏淮卿从容地站起身,语气轻松道:“慕姨,多年不见,您就这么戏弄我?”
国公夫人本名慕菀,侯夫人本名容初。
苏淮卿与季楠思不同,不怎么将礼数放在心上,尤其面对亲近之人。是以季楠思将侯夫人唤作‘伯母’,而苏淮卿从很久前就将国公夫人亲切地唤作‘慕姨’。
苏淮卿顾自站起身子,“得,我还是去外堂瞅瞅吃食备好了没,免得留在这一直遭您打趣。”说完他便若无其事地朝厅门走去,似是真的仅将刚才的话当成了玩笑。
国公夫人下意识朝季楠思看去,后者回了一个‘无妨’的浅笑。
季梁见状诧异道:“这小子居然直接跑了?我听思思说那日在慈溪山是淮卿两次救下她,还以为这小子或许对思思有意,咱两家人说不准真能做成亲家……”
“还有这事?”苏远洲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我原本还奇怪那时候他为何没随我们一起进丹阳,原来是见楠思去了。”
苏侯爷在边城刚收到调令时原本打算提前安排人来丹阳置办宅邸,奈何侯夫人想亲自物色宅子,便由他们自己带了几名侍从打头阵。
那日他们一行人路过慈溪山,正巧碰上东宫禁卫清场。后来他们去附近的茶棚中歇息,苏淮卿不知为何突然让永安侯夫妇领着青帆等人先进城。
侯夫人回想起当日的情形,说道:“他那时候执意要留在慈溪山,想来是从谁那听说了什么。”
季楠思听着这些话,暗暗思索起来。
所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踏青宴当天苏淮卿都在场。不同的是,前世苏淮卿看见皇甫临渊将她救上岸后就默默离开了,之后还对她刻意疏离,形同陌路。
好在这一次她做出了不同的行动轨迹,逼得他现身来救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季楠思的嘴角挽起了个浅浅的弧度,施施然起身,“你们先聊,我跟出去看看。”
国公夫人瞅着女儿的举动,加深了心中的猜测。再转眸时对上了侯夫人的视线,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心照不宣地笑了。
一直不说话的季楠辞缓缓开口,“既然当日救人的是苏世子,这几日城内的风向怎么……”他将话茬留了一半,众人却明白他的意思,一阵无言。
近两日丹阳城内人人流传太子殿下英雄救美的事迹,颇有催婚东宫、促成良缘的大势。如今看来,大抵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所致。
苏远洲打破了沉默,“话都说到这了,你们家是何想法?当真有意让楠思嫁入东宫?”
季梁冷哼了一声,“我们家可攀不起太子殿下这门亲事!只不过我们是何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思的想法。”
而女儿是什么想法,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还迷糊着。
苏远洲摆了摆手,“罢了,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造化,咱们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季梁认同地点了一下头,很快又另起了个话茬,几人聊得热火朝天,没有半点生分。
季楠辞夹在他们中间默默饮茶,目光时而投向外堂的那两人,心中若有所思。
永安侯府包括管家在内的大部分家仆这会儿还在赶来丹阳的路上,是以目前侯府内的大小事宜暂时落在了苏淮卿的贴身近侍青帆身上。
府中暂时没有厨子,苏侯爷知道护国公一家今日会来,提前吩咐青帆去丹阳最名贵的酒楼采买了一桌酒席。
季楠思远远看见苏淮卿似乎在对青帆说着什么,悄悄放轻了步子。
苏淮卿指着食盒里的那道菜,语气略微嫌弃,“这红烧茄子怎么这么一大盘?”
青帆从容答道:“这是酒楼老板极力推荐的招牌菜,我也没想到分量居然这么足……您若实在嫌弃,我一会儿将这道菜撤掉?”
苏淮卿:“这倒不必……”
青帆倏然瞥见了季楠思,眸子一亮,“季小姐,好久不见!”他自幼伴在苏淮卿身侧,认得季楠思。
他朝季楠思身后探了探脑袋,“凝霜呢?今日没跟着您一起来?”
凝霜从前和季楠思一起去了边城,与苏淮卿和青帆比较熟络。含巧则是在季楠思回到丹阳后才被指派到她身边伺候,所以在上次踏青宴上并不认得苏淮卿。
季楠思眉眼微弯,“今日我们没带侍从,下次吧,我把她带来同你叙叙旧。”
青帆笑着应下,识趣地退到了几步开外,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两位主子。
苏淮卿看起来却不怎么想说话,季楠思主动凑了过去,“我记着你以前挺喜欢红烧茄子,现在这是变了口味?”
苏淮卿答得漫不经心,“我从来就没喜欢过……”
季楠思更加疑惑了,“那你为何以前不管上哪去都要点这道菜?”
苏淮卿像看傻子一样看她,“那是你喜欢吃……我每次都在配合你。”
季楠思一怔,脑海中回想起从前的画面,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虽然每次都会主动点这道菜,但是几乎都动不了几筷子……
季楠思平静的心湖中荡起了一阵涟漪,柔声道:“我听伯父伯母说,踏青宴那日你是故意留在了慈溪山?”
苏淮卿懒懒地坐在了椅子上,“我只是想亲眼瞅瞅那位太子殿下罢了。”
季楠思站在了他的跟前,“瞅他作甚?”
苏淮卿原本流而不动的眸光闪了闪,“整个西丹都在盛传他是你的未来夫君,我当然要好好瞅瞅他。”
“那你瞅出了个什么结果?”
“他肯那么奋不顾身救你,大抵是个良婿……”
季楠思眨巴了一下眼,“然后呢?”
“然后为了不破坏你的姻缘,我觉得以后还是尽量减少和你接触为好。”
“你回到丹阳才三年,为了搏得第一贵女的美名,下了不少功夫吧?”苏淮卿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我可是出了名的纨绔,你和我扯上关系没什么好处。”
苏淮卿如今年满十九,寻常贵族子弟到了这个岁数早就小有功名。就拿季楠思的兄长来说,同样的年岁,季楠辞已经是朝中的正四品司农少卿,前途不可估量。
而苏淮卿不仅文不成,武不就,还时常四处游山玩水,活脱脱就是一名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以前在边城还好,现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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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丹阳,纨绔的名声只会传得越来越难听。
季楠思的眼底酝起了几丝复杂难辨的情愫,喃喃道:“你……”
原来如此,所以前世哪怕两家父母仍旧交好,他却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季楠思初到丹阳时为了融入这边的圈子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别人都只看到了她的好名声,只有他想到了她为此做出的努力,不忍打扰、破坏。后来她家落了难,别人都怕受她牵连,只有他义无反顾地出现,为她遮风挡雨。
他是站在她的角度在为她考量……
苏淮卿眼瞅着季楠思的眼角隐隐泛红,抬手道:“诶,你可别感动哭了!咱们那么多年情谊,这点事情不算什么的。”
确实不算什么,比之于前世他的以命相护,这真的不算什么。
季楠思揩掉了眼角的泪花,笃定道:“他不是良婿,你才是。”
苏淮卿一噎,别开脸去压不断上扬的嘴角。
“青帆,你安排人布菜吧!我去叫他们出来……”
说完他就起身朝屋内走去,没敢再和季楠思对上视线。
季楠思凝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泄气。
怎么又被他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
一刻钟后,两家人围坐在外堂用餐。
这顿饭吃得很是和谐,桌上的菜肴逐渐见底,散席时夜幕已然低垂。
*
翌日上午,护国公和季楠辞早早外出,国公夫人也约了侯夫人出门采买物件,国公府内仅剩了季楠思这一位主子。
季楠思正在小院中浇花,含巧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主子!太子殿下来了!凝霜在外边拦着呢!”
季楠思顿住了动作。
——“你先好好冷静些时日,等过几日想通了,自行来东宫认错。”
上次皇甫临渊撂下这句话后便与她不欢而散,没成想这才过了两日他就亲自找上门来。
还不待季楠思做出反应,一道怒气冲冲的身影直直逼入院内,身后跟着冷汗直流的国公府管家和一众家仆。
皇甫临渊的脸色铁青,眼底含着瘆人的幽光。他一把握住眼前的细腕,季楠思吃痛,手里的水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主子!”含巧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凝霜想上前做些什么却被皇甫临渊的近卫拦下。
皇甫临渊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孤不是让你来东宫认错?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浇花?”
季楠思咬了咬唇,试图挣开他的束缚,却被抓得越来越紧。
“殿下,臣女不知何错之有。”她忍着腕间的疼痛,艰难启唇,“请您……自重。”
她都还没怪他在外边乱传流言,他倒先怪起她了?
皇甫临渊的眉头跳了一下,“你上次说不愿嫁入东宫,那话……是真的?”
季楠思倔强地抬起了眸子,“千真万确。”
“呵……”皇甫临渊被激出了一声冷笑,正要发作之际,一个不明物体猛然击中了他的腕筋。
他顿时脱力,手上的力道也泻了大半。
12. 第 12 章
齐焰挺身挡在了皇甫临渊的前面,警觉地向周围扫去视线,抽出佩剑大喊道:“有暗器!保护太子殿下!”
另外三名近卫也拔出剑向不同的方向散开,四处索敌。
季楠思因为皇甫临渊的倏然松手而跌坐在了地上,凝霜和含巧没了近卫的阻碍,终于凑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扶起季楠思的臂弯。
“主子,您没事吧?”凝霜心疼地看着季楠思手腕上那道醒目的红痕,含巧则是默不作声地朝皇甫临渊的背影飞了一记眼刀。
季楠思微微摇头,宽慰道:“无妨。”
此时院墙的另一边突然翻上了个人影。
齐焰握紧了手上的剑,满脸警惕,厉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翻上院墙后姿态闲散地坐下,身子微微后仰,双腿交叠,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着墙沿。
临近正午,苏淮卿就这么悠然自得地坐在当空的那轮红日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腔调散漫,“哟?隔壁怎么这么热闹?”
季楠思望了过去,正好看见他对着她眨了眨眼。这般无赖的模样看得她忍俊不禁,心头的乌云也在瞬间散了大半。
齐焰将剑指向苏淮卿,大声喝道:“放肆!大胆刺客,还不速速下来!”
苏淮卿拍了拍衣摆,轻盈一跃稳稳落于地上。近卫们愈加警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苏淮卿清了清嗓子,“我只是住在隔壁院子里的好邻居,不是什么刺客。”
在西丹,寻常大户人家是不会共用一堵院墙的,不过现在的永安侯府原本就是国公府的属宅,两座宅子从一开始的设计就是将这处院墙共用。这才造就了现在这种苏淮卿只需要翻一面墙就来到了季楠思家里的场面。
齐焰:“少废话!”
皇甫临渊徒然发话,“你们都退下。”
“殿下?”齐焰不太情愿。
“退下!”
“是……”齐焰领着近卫们将剑收起退至皇甫临渊的身后。
苏淮卿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皇甫临渊的双眸一眯,冷傲道:“你竟然有胆量伤孤?永安侯当真教出了个好儿子!”
苏淮卿停在了他的面前,也不行礼,语气无辜,“我刚才真的只是在用弹弓打雀,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这袭击皇族的罪名苏淮卿又怎么可能认下?要是他是孑然一身倒也没什么,主要还是怕影响到他的老爹和老娘。
“不过我方才在墙角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焰再度上前,“放肆!竟敢偷听殿下讲话?”
皇甫临渊示意齐焰退下,一边看向苏淮卿,“你继续说。”
苏淮卿顾自在原地踱起了步,“我平日里在各大茶楼酒馆看了不少戏,对这追姑娘家的手段略知一二,殿下方才那种做法……”他鄙夷地摇了摇头,“怪惹人嫌的!”
此言一出,国公府的家仆们纷纷低下了头。
这位苏世子可真敢说呐!当真不怕太子殿下责罚?
齐焰这次直接将剑拔了出来,“你竟敢对殿下如此说话?”
苏淮卿轻巧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刃,推向一侧,“我是真心想向你们殿下谏言,你起开,别总打岔。”
齐焰收到皇甫临渊警告的眼神,这次是彻底退至后方不再有所动作。
没了碍事的人,苏淮卿直接踱到了皇甫临渊的跟前,语重心长道:“咱们做郎君的,对待姑娘家……当言如春风,形如暖流。有误会咱就慢慢说,切莫因为一时着急而伤了感情。”
季楠思微微挑起眉:他似乎还真的有点懂?
国公府的家仆们纷纷在心底点头,对这位苏世子生出了几分好感。
“呵……”皇甫临渊眼风扫去,“你这是在教孤做事?”
苏淮卿摆了摆手,佯装惶恐,“在下可不敢。”
季楠思适时开口,“殿下,臣女心意已决,请您回去吧。”
皇甫临渊沉默片刻,意有所指地睨了一眼苏淮卿,又看向季楠思。
“你拒婚,是因为他?”
“不是。”季楠思答得很干脆。
皇甫临渊的眼底闪过一抹烦躁,“那是为何?”
季楠思凝着他,暗暗思忖这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她缓缓开口,“殿下,臣女有个问题,请您如实回答。”
皇甫临渊不耐地捏了捏眉心,“说。”
季楠思的语气十分认真,“倘若将来某日,有人揭发臣女的父亲通敌叛国,您会如何作想?”
此言一出,国公府的家仆们惊得目瞪口呆,纷纷垂首掩饰脸上的愕然,周围当下陷入了一片死寂。
季楠思知道这是一招险棋,但足以试探出许多东西。比如现在的皇甫临渊是否已经起了构陷她父亲的心思,又比如他若是并未起这种心思,现在对于她父亲又是何种看法。
皇甫临渊沉默了良久,最终迎着她的视线答道:“护国公一生为了西丹鞠躬尽瘁,岂会通敌叛国?将来若是有人敢嚼这种舌根,孤定当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苏淮卿无声地点了点下巴:这位太子殿下还是会说好话的。
国公府的家仆们面上的神情也比方才轻松了不少。
季楠思垂下眼睫:看来他现在还并未对父亲起杀心……那将来又为何会变了想法?
此时外边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殿下!圣上召您即刻回宫议事!”
圣上急召,皇甫临渊不得不从。
他伸手轻轻拍上季楠思的肩膀,和缓了语气,“莫要多想,孤过阵子会亲自向父皇请旨赐婚,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国公府,安心等着做孤的太子妃即可。”
季楠思的瞳孔骤然一颤,暗暗咬紧牙关,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回事?他过阵子便要向圣上请旨赐婚?怎么比前世还要早了几个月?
皇甫临渊急着回宫,没等季楠思的回答,抬手指向苏淮卿,“齐焰,把这小子拎上,丢出国公府。”
苏淮卿闻言迅速后退了几步,作势退向墙根,“我自己回去。”
皇甫临渊没再理他,瞥过一眼后就带着禁卫们离开了。国公府的管家领着众家仆一起跟在后边送客。
季楠思主仆三人留在了小院内。
苏淮卿大步来到季楠思的跟前,上下打量起她,“你没事吧?”
季楠思抬起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凄然地扯了扯嘴角,“有事……”
苏淮卿眉峰微敛,语气怅然,“我算是明白你为何病急乱投医,想着找我做未来夫君了。”
凝霜和含巧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双双瞪圆了眸子,惊奇地左瞧瞧季楠思,右瞧瞧苏淮卿。
苏淮卿忧虑地瞥过一眼皇甫临渊离开的方向。
“他的情绪太过阴晴不定,你若嫁给他,将来或许会莫名其妙受不少气,还是趁着他还没向圣上请旨赐婚,抓紧找个合适的郎君定亲吧?”
季楠思幽幽然睨他,“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凝霜和含巧同时一个激灵,期待地看向苏淮卿。
“我……”苏淮卿艰涩地扯了扯唇角,垂下眼睫避开她的视线,“我不行。”
凝霜和含巧又同时失望地看回季楠思。
“为什么不行?”季楠思不由扬高了声线。
凝霜和含巧双双攥紧衣袖,再度期待地看向苏淮卿。
苏淮卿抬眸,略微僵硬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地快速退回院墙。
季楠思眼瞅着他灵活上墙,心中起了恼意,“躲躲躲,就知道躲!”
苏淮卿顿在了墙上,“凝霜,我待会儿让青帆送玉肌膏过来,你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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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主子的手腕好好涂上。”
凝霜欠了欠身,算是应下了。
苏淮卿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墙上。
怨气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过季楠思的心头。
她有些气笑了。
这人明明前一瞬还在说着拒绝的话,下一瞬又体贴地要给她送药?
怎么就这么令人看不透!
季楠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冷冷出声。
“凝霜,待会儿青帆要是来送药,直接把他给撵出去!”
凝霜的神情颇为无奈。
“是……”
*
皇宫的御书房内,西丹皇帝皇甫韶倚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一向魁梧的肩膀微微下垂,向来颇具帝王威仪的脸上挂着几丝倦色,看起来很是乏累。
“陛下,永安侯求见。”他的贴身内监冯祥在外边传话。
皇甫韶睁开了眼,眸中泛起几丝迷茫,几息的功夫又恢复了清明。
“传他进来。”
永安侯恭敬地俯着身子入殿,跪在了桌案前,“老臣苏远洲,奉旨调任丹阳,特来拜见陛下。”
“苏爱卿,你可算回来了。”皇甫韶起身绕过桌案,亲自将苏远洲给扶了起来,“你常驻边城多年,早该来丹阳享福,之前是朕思虑不周呐!”
苏远洲忙拱起手,“陛下何出此言,老臣惶恐。”
皇甫韶和善道:“无需惶恐。朕给你安排的位置尚未空出来,这阵子你且在城中四处逛逛,趁此机会好好休息,熟悉一下丹阳的风土人情,全当为之后上任做准备。”
“老臣领命。”
皇甫韶并未急着送客,意味深长地瞥过一眼,“朕记得你还有个儿子?”
苏远洲垂首道:“老臣确有一子,半点不成器,不值得在圣上面前提及。”
“诶,莫要这么说。”皇甫韶摆了摆手,“你那儿子在慈溪山两次救下老季的女儿,行事如此侠义,又怎会半点不成器?”
帝王耳目众多,踏青宴当日的真相又岂能瞒得过他?
苏远洲心虚地将头垂得更低了,“陛下您有所不知,我那儿子……”
皇甫韶打断了他的话,“莫要再说了,正好过几日朕要举办秋猎大赛,把你那儿子带来给朕瞧瞧,顺便也让他上场试试身手。”
西丹皇室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秋猎,参赛的郎君们个个皆是有名的青年才俊,届时上位圈的世家权贵皆会派出族人出席观赛。
今年皇甫韶指名要让苏淮卿参加,这便是想让他在丹阳权贵面前露露脸,混个熟。
苏远洲捏起袖子擦了一把额间冒出来的虚汗,“老臣知道了。”
皇甫韶满意地点点头,“朕还要批阅奏折,你若没有别的事,就先退下吧。”
“老臣告退。”
……
苏远洲走在宫道上回想着陛下方才的吩咐,出了神。
“前面那位可是苏侯爷?”有道声音在后边唤他。
苏远洲被拉回了神思,侧身看去,只见一名身穿正四品官袍的男子正笑着看他。这名中年男子有着一张圆润的脸,身材微胖,一双笑眸中满是友好之意。
苏远洲并不认识他,疑惑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同僚有何贵干?”
那人拱手作揖,热络地上前,“幸会幸会,在下鸿胪少卿,敝姓何。”
“何大人。”苏远洲拱手回礼,“你叫住在下,所谓何事?”
何大人堆起笑,“实不相瞒,小女前几日机缘巧合之下与一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自那之后便茶饭不思。在下派人多方打听,这才知道那位竟是贵府公子。这不赶巧遇见了你……”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胡子,笑道:“在下今日叫住你,就是想为小女豁出这张老脸,找您问上一句……不知贵府公子是否已有婚配?”
13. 第 13 章
苏远洲闻言怔了一瞬,如实答道:“他倒是还尚未婚配。”
何大人面上大喜,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画像,利落地摊开,“苏侯爷,这是我家小女,你快瞧瞧,她长得多水灵!”
苏远洲讷讷重复着他的话,“水灵,水灵……”
何大人面上的喜色更甚,“那您的意思是?”
苏远洲和他对上视线,不解道:“我的意思……是?”
何大人会错了意,一把握住苏远洲的手,“哎哟!亲家呐!”
苏远洲惯常是个内敛的脾性,哪里应付得来这么自来熟的人,当即吓得甩开了那只圆润的手,“何大人莫要说笑!在下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何大人瞅着苏远洲落荒而逃的背影,点了点手中的画像,自言自语道:“女儿呐,不是爹不想帮你,怪只怪你这未来老丈人,过于铜墙铁壁呐!”
另一边,皇甫临渊赶到了御书房。
他笔直地跪在桌案前,皇甫韶猛然将一本折子甩在了他的身上。
“你上次在慈溪山放跑临州那群乱党,朕本以为你会自行反省,没成想你居然一点也不知长进!”
皇甫临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儿臣过几日会将那群人重新抓回来。”
“抓回来?”皇甫韶睨了他一眼,起身绕过桌案,“上哪去抓?”
皇甫临渊抬起头,“过几日城郊秋猎,护国公会出席,临州那群乱党兴许会冒险前来。”
皇甫韶冷哼一声,“秋猎那天守卫重重,那群人又怎会贸然来送死?”
皇甫临渊:“儿臣会在外围故意破开一个口子,再将消息放出去,让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
皇甫韶顿了一瞬,面上的表情有所缓和,“既如此,那便着手去做吧。”
“儿臣领命。”
皇甫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记住,不能再有下次了。”
皇甫临渊明白了这番话暗含的意思,垂首掩饰面上的紧绷,俯身作揖,“儿臣,明白。”
*
清风茶庄向来是丹阳城内最热门的信息传播之地,百姓们闲来无事都喜欢上这来坐上一会儿,总能听到某些新鲜的、有趣的小道消息。
一楼大厅内,数十名茶客颇有兴致地听着老者的掰扯。
老者一脚踩在木凳上,弓着身子向茶客们挤眉弄眼道:“话说永安侯一家最近抵达丹阳这事儿大伙儿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听说了。”
“害,我当是什么事儿,这事上午不就有人提了?”
“那人还说永安侯买下了国公府旁的宅子,这会儿全家都搬进去了!”
老者摆了摆手,“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新鲜了,还得是我来给你们讲点不一样的。”
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别卖关子了!”
老者做了个故弄玄虚的表情,“我听说侯府的那位世子爷……很是不得了呐!”
“怎么个不得了?”
“快说快说!”有人急得站了起来。
“他呀……”老者面露鄙夷,啧啧摇头,“混账的不得了!从不干正经事,整日沉迷于吃喝玩乐,毫无可取之处!在边城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纨绔!”
“这……”茶客们迟疑了。
那位毕竟是侯府的世子爷,可不兴这么编排的。
“你这消息可靠吗?”
老者笃定道:“绝对真实!”
“你胡说!”二楼的雅间内走出了位红衣女郎,愤愤不平地抬手指向老者,“苏世子我见过的,绝不像你说的那样毫无可取之处!”
那日他英勇将国公小姐从河中救起,之后又奋不顾身替国公小姐做了人质。若不是东宫那边吩咐过不准乱传,她真想拿这事回怼楼下那人。
一楼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楼的栏杆旁站着一名圆脸圆眸的清秀女郎。她正气呼呼地瞪着楼下的老者,似是对他刚才所言极为不满。
茶客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少人开始起哄。
角落处,苏淮卿的茶杯顿在了嘴边。
他抬眸朝二楼望去,对说话的这位红衣女郎没什么印象。
女郎似有所觉,转眸对上了苏淮卿的视线,两人皆是一愣。
她瞬间认出了他,粲然一笑,提着裙摆往楼下奔来。
“小姐!”二楼的雅间内追出了几名婢女。
茶客们看见女郎匆匆下楼,起哄更甚。
苏淮卿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快速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茶客们还以为这女郎要同老者当面对质,没成想她却一溜烟跑向大门,将他们所有人都抛诸脑后。
红衣女郎出门后一个阔步挡在了苏淮卿的面前,“公、公子请留步!”她跑得太过着急,尚且喘着粗气。
苏淮卿见她追到如此地步,也不再避着,耐下性子立在原地等她平复气息。
红衣女郎抚着心口快速调整好气息,再抬眸时眼底尽是喜悦,“苏公子,终于又见上你了!”
苏淮卿平静道:“你是?”
红衣女郎眼底的喜悦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落寞,“我们上次在踏青宴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苏淮卿仍旧对她毫无印象,“是吗……”
红衣女郎期待地点了点头,“我叫何妙妙,踏青宴那日只有我穿了一身红衣,你再仔细想想?”
此时婢女们也追了出来,被何妙妙一个眼神逼退到几步开外。
苏淮卿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反问道:“请问何小姐为何要拦住我?”
何妙妙的脸颊飘上了绯红,“你、你上次被贼人带走,我很担心。”
苏淮卿保持着礼貌的浅笑,眉眼微动,似乎在问‘然后呢?’。
何妙妙手指扭捏地揪着袖摆,支支吾吾道:“我、我……”她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其实是想问……你、你是否已有婚配?”
苏淮卿一时无言。
“淮卿?”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侯夫人容初和国公夫人慕菀立在了十几步开外的成衣铺门口,疑惑地看着这边。
苏淮卿本就想找个由头离开,这会儿直接抬步朝她们走了过去,“娘,慕姨,你们怎么在这?”
寻常女子碰到这种情况可能就直接离开了,不会再上前打扰。不过何妙妙自小耳濡目染,将他爹那自来熟的脾性学了个六七分,也跟着凑了过去,视线在慕菀和容初之间打转。
眼前的这两位夫人皆面容姣好,区别在于气质,一位端庄秀美,另一位姿容绝丽,也不知哪位才是侯夫人?
何妙妙俯身行了个标准的闺礼,乖顺地问候道:“小女何妙妙,家父是鸿胪少卿,见过二位夫人。”
“何小姐不必多礼。”慕菀亲切地抬手示意她收回礼数。
苏淮卿频繁向娘亲使着眼色,示意她‘帮帮忙’。
容初会意,上前了两步,“你来得正好,我和你慕姨出来采买些家里的小摆件,你来一起过过眼。”
何妙妙看明白了这位便是侯夫人,热络地朝她甜甜一笑,“不如让我也跟去帮着瞅瞅?”
容初摇着头婉拒,“就不劳烦何小姐了。”
何妙妙的五官耷拉了下来,“那……好吧。”她转身看向苏淮卿,恋恋不舍道,“苏公子,咱们下次再见。”
苏淮卿敷衍着点了点下巴,眼神催促着娘亲和慕姨赶紧动身,最终顶着何妙妙炙热的目光离开了那条街。
容初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去清风茶庄做什么?”
苏淮卿:“喝茶。”
容初重重拍了一下他,“少糊弄过去!”
苏淮卿捂住了臂弯,看向母亲,“中午爹从宫中回来,说陛下让我参与秋猎大赛,我来探探那些未来对手们的人品、风评。”
这个说辞当然是假的,他实际上是想探探丹阳内有没有优秀的、尚未娶亲的郎君……
容初面露狐疑,“你何时这般上进了?”
苏淮卿:“上进点不好吗?”
慕菀捂唇笑了,“上进点挺好的。”
容初辩驳道:“你别听他说得这么好听,定然是起了别的歪心思!”
苏淮卿不置可否,瞥向偷笑的慕菀,从怀中摸出个绿色的小瓶子递了过去。
“慕姨,这是玉肌膏,烦请您回府后交给思思。”
慕菀急道:“思思受伤了?”
苏淮卿:“只是上午简单磕碰了一下,不碍事。”
慕菀舒了口气,不解道:“那你当时为何不亲自给她送去?”
苏淮卿的语气中多了几丝无奈,“她不愿见我……连青帆都给赶出来了好几回。”
慕菀和容初相视了一眼。
慕菀笑道:“吵架了?”
苏淮卿无措地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容初甚至都不用听缘由,笃定道:“定是你活该!”
慕菀接过小瓶子,瞅着苏淮卿落寞的神情,宽慰道:“无妨,说不准过几日思思就不同你计较了。”
苏淮卿苦笑了一下,没答话。
*
慕菀回府后去给女儿送药,还没进门就远远瞧见她在桌案前写写画画。
她敲了敲房门,“思思?”
季楠思抬起头,将原本写着的小册子藏了起来。
慕菀并未细究女儿的小动作,抬步走了过去,“我下午的时候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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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遇到了淮卿,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季楠思冷冷瞥了一眼那个药瓶,“他倒是会找人……”
她终是抬手接过。
“我听管家说,太子殿下上午来过?他倘若实在逼得太紧,还是让你父亲进宫去找圣上说说这事吧?”慕菀担忧地看着女儿。
季楠思将药瓶放下,绕过桌案牵起她的双手,“不碍事。”
上一世皇甫临渊大抵就是构陷她父亲的元凶,这时候让父亲进宫告状,只会让他与东宫交恶,徒惹变故。
“母亲,今日这事如若父亲知道了,还请您帮着劝点,让他什么都别做。”
慕菀瞅着女儿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母亲走后,季楠思重新回到了桌案的后面。
今日皇甫临渊走之前留下的话让她不得不在意,他过阵子便会向圣上请旨赐婚,提前了那么多,她得想个法子积极应对。
她重新拿出了那本藏起来的小册子,她想得起来的那些前世记忆都被记录在了这上面,时不时进行补充。
她方才就是想在这上面找找应对之法,倒是想出了几个。
比如直接将踏青宴那日的真相向世人抖出来,咬死要对苏淮卿这个救命恩人以身相许……
又比如装个重病,做个担不起太子妃之位的病秧子……
还有些其他的,都算不上绝好的办法。
“主子,您听说了吗?今年的秋猎大赛,隔壁府的苏世子也会参与呢!”含巧端着新泡好的茶走入屋内。
季楠思讶然地看向她,“此事当真?”
秋猎大赛是丹阳每年的一大盛事,按照名次设置了奖赏,其中拿到头甲者可以获得御前讨赏的恩典。
除此之外,所有观赛的女郎也可参与其中,开赛前将自己绣制的手巾赠予某位郎君,若郎君收下,两人便可共享之后的猎物及奖赏。
前世的苏淮卿并没参赛,头甲被皇甫临渊拿了去。
而这次苏淮卿会参赛,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那她今年便将手巾赠予苏淮卿,再和他商量商量关于头甲赏赐的事……或许就能应对皇甫临渊的逼婚了,哪怕行不通,再不济也可以用之前想到的那些法子。
不过他们刚刚闹了个不欢而散,她该怎么向他去提这事比较好?
季楠思握住了桌案上的那个小药瓶,若有所思。
*
时间转眼来到了秋猎大赛当日,这几日苏淮卿都没再找来国公府,甚至不怎么待在永安侯府,总是早出晚归,泡在清风茶庄和醉仙楼里。
秋猎大赛将在位于城郊的皇家猎场举行,从城门坐马车过去需要一个时辰。
皇家猎场占地极广,内有专人维护着各种自然景观,森林、溪流、平原,另外还半饲养着不少动物。
大赛将于明日正式开始,今日主要用于宾客们赶路、整顿休息,另外也给予女郎们充分的时间选择郎君赠送手巾。
手巾的赠予只能是一对一的,由于这特殊的限制,往年秋猎中出现了不少因为这个环节而喜结良缘的新人。
护国公和永安侯如今是邻居,又都要参加秋猎,便提前约好相伴启程前往皇家猎场。
两家人在门前寒暄,商量好男丁们去最前方那辆马车,女眷们则坐中间那辆,最后方的马车里边再带几名婢女侍从。
季楠思远远瞥向苏淮卿,后者连连打着哈欠。
他就这个状态,还怎么参加秋猎?
季楠思眉心微拧,收回了视线。
这时换苏淮卿朝她看了过去,薄唇抿成了线。
她不会还在生气吧?这可如何是好?
苏淮卿略显落寞地摸了摸后脖颈。
暗暗观察着这两人的慕菀和容初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意趣。
季楠思上车没多久便开始假寐,没怎么参与母亲和侯夫人之间的谈话。
慕菀瞅着女儿恬静的脸庞,轻声问道:“思思,你今年可备好了手巾?”
季楠思睁开了眼,“自然是备了的。”
慕菀语气调侃,“今年不是送给你兄长的了吧?”
回到丹阳的过去三年里,季楠思每年秋猎都会将手巾赠予季楠辞。
季楠思笑而不答。
容初在一旁佯装不经意道:“说起这事儿,倒让我想起了前几日咱们遇到的那位何家小姑娘。她当时对淮卿那般热情,也不知今日是否会将手巾赠予那混小子?”
慕菀观察着季楠思的面色,附和道:“那日我印象也颇为深刻,我瞧着淮卿对何家小姑娘也算和善,若是她真来送手巾……”她故意将话茬留了一半,引人遐想。
季楠思顷刻间敛住了嘴角的弧度。
14. 第 14 章
护国公和永安侯一行人抵达皇家猎场外围时,大部分宾客早已入场。
车轮才刚停稳,季楠思便急急钻出马车朝前方张望而去,一眼看到了苏淮卿的身影。
她默默下车疾步走去。
苏淮卿察觉到季楠思的动向,眸中一亮,下意识迎上前去。
“思思,怎么走得这么急?”季梁也看见了女儿。
季楠思朝父亲微微颔了一下首,停在了苏淮卿的跟前,冷不丁道:“手腕伸出来。”
“你怎么了?”苏淮卿面露不解。
季楠思冷冷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手腕伸出来。”
苏淮卿只得照做,捋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送到她的面前。
只见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方手巾,绕过他的手腕快速打了个结,随即猛然用力拉紧。
苏淮卿吃痛出声,“嘶……”
他又眼见着她抬眸冷然睨来,声音顿时小了不少,“我是说……轻点,你轻点……”
季楠思没有应话,默默将手巾松开,重新打了个结。
浅蓝色的手巾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绣着桂花的一角垂落在苏淮卿的腕间,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苏淮卿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这个手巾……该不会是?”
季楠思和他对上视线,“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
苏淮卿还打算说些什么,季楠思选择一个字也不再听,就像他之前对她做的那样。
她转身时不经意对上了兄长的视线,微微怔住。
往年她的手巾都是送给季楠辞的,今年她变了卦,难怪他看起来有些不满了。
季楠思讨饶地笑了笑。
季楠辞的面色稍有缓和,最后瞥过一眼苏淮卿的腕间便收回了视线。
看够了热闹的季梁招呼起同样在看热闹的其他几人,“行了行了,咱们赶紧往营帐去吧。”
秋猎将持续几日,平原营地内营帐有限,前来观赛的宾客们都只带了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侍从,寻常杂事皆交由宫中出来的婢女们统一处理。
负责接待的宫婢们一直候在边上,闻言迎上前来,“诸位贵人请随我们来。”
宫婢们分成两路将他们分别带往了男客区和女客区。
男客区前,为首的婢女停了下来,垂首作揖,“苏侯爷,陛下特地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先带您和苏世子去面圣。”
苏远洲颔了一下首,“带路吧。”
婢女示意同伴继续给护国公父子引路,季梁和季楠辞虽有疑问,却也没再久留。
西丹皇室在平原营地中有几座专属的营帐,苏远洲和苏淮卿跟着婢女来到其中最大的一座营帐前。
婢女进去请示,苏远洲小声对着儿子警告道:“一会儿进去你注意举止,切勿冲撞了圣上。”
苏淮卿点了点头,“您就放心吧。”
没过多久,婢女去而复返,抬手道:“苏侯爷,苏世子,请。”
父子俩步入营帐,只见圣上一身常服,端坐在黄花梨团龙纹交椅上含笑看着他们。
“苏爱卿,你可算来了!”
苏远洲连忙拉着苏淮卿跪下行礼,“老臣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皇甫韶起身朝他们走来,“这便是你那半点不成器的儿子?”
苏淮卿始终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很是沉稳。
苏远洲恭敬道:“正是犬子。”
皇甫韶停在了苏淮卿的面前,“抬起头来吧。”
苏淮卿照做,入目的中年男子虽然面容和善,凌厉的眉眼间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帝王威仪。
“不错。”皇甫韶不吝其词地夸道,“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苏淮卿表现得不卑不亢,“多谢陛下谬赞。”
皇甫韶开怀地笑了,“朕与你初次见面,便赏你一份见面礼吧。”
苏远洲闻言面露惶恐,“陛下,犬子何德何能……”
皇甫韶摆摆手,“无妨,你这儿子甚合朕眼缘。”他思索了片刻,重新看向苏淮卿,“这样,此次秋猎你若是能进前三,朕便允你一个恩典。”
这在往年可是头甲才有的待遇,苏远洲面上的惶恐更甚。
苏淮卿显得淡然许多,垂眸道:“多谢陛下。”
父子俩出营帐时迎面碰上了皇甫临渊。
苏远洲问候道:“太子殿下。”
皇甫临渊下巴微点,视线锐利地在苏淮卿的腕间停留了一瞬,并未说话,径直步入帐中。
*
苏淮卿和父亲在宫婢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男客区前。
“苏公子!”一道女声唤他。
苏淮卿循声望去,和立在不远处的一名女郎对上视线。
“既然有人找你,为父就自己先进去了。”苏远洲示意宫婢继续带路。
何妙妙这才朝苏淮卿奔去,高兴道:“咱们又见面了!”
苏淮卿有些迷茫,“你是?”
何妙妙一噎,讪讪道:“咱们前两日才刚见过的……你这么快就又忘了我?”
“抱歉,我不大记得了。”苏淮卿其实不大能记住陌生女子的长相,并不是有意为之。
何妙妙蹙起眉,闷闷道:“我是何妙妙,上次同你报过姓名的……”
“原来是何小姐。”苏淮卿面露恍然,“我记得上次在清风茶庄外,是你拦住了我……”
还问了非常唐突的问题。
何妙妙弯了眉眼,“是的是的,公子你想起来了?”
苏淮卿微微点头,“何小姐这次又是为何要叫住我?”
他存心疏远她,想着尽快结束对话。
一切仿若情景重现,何妙妙的手指如上次那样扭捏地揪着袖摆,颊边肉眼可见地飘上绯红,支支吾吾半天,“我、我……”
她害羞地垂下头,视线骤然锁在了苏淮卿的腕间。
何妙妙盯着那角浅蓝色,不再结巴,“苏公子,那是何物?”
苏淮卿抬起手腕展示给她看,“你说这个?”他微微翘起唇角,语气有些无奈,“方才有人强行将这个绑在了我的手上……”
何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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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警铃大作,“苏公子初次参加秋猎可能有所不知,你如果不喜欢,是可以拒绝收下此物的……”
她暗暗捏紧了袖口中自己准备的手巾,蠢蠢欲动。
苏淮卿晃了晃手腕,凝向那抹浅蓝色,眸中溢出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意,“无妨,我挺喜欢的。”
何妙妙艰涩地扯了扯唇角,面色发白,“既、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公子了。”语毕,她快速转身离开。
苏淮卿松了一口气。
有人在旁边轻咳了几声,苏淮卿转过脸,是季楠辞。
他莫名有些慌乱,一把握住了腕间,“大哥,你找我有事?”他下意识将季楠辞唤作了大哥,明明他们两人是同岁。
季楠辞挑了挑眉,“我不过年长你几个月,这声大哥我都没听思思唤过,倒是先听你唤出来了。”寻常季楠思都将他唤作兄长。
苏淮卿摸了摸鼻尖,“以咱两家的交情,叫声大哥也不过分吧?”
“随你。”
苏淮卿面上一喜,“大哥寻我有事?”
季楠辞:“你初次来皇家猎场,且随我四处逛逛,熟悉下环境。”
这般主动示好的行为令苏淮卿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在气恼思思这次将手巾送给了我……”
季楠辞睨了他一眼,“不过是一方手巾,有什么好计较的?”他扬了扬下巴,“我屋内有一堆,全是思思送的。”
*
季楠思整顿好后随母亲、伯母出来散步,迎面撞见一位女郎掩面往女客区内跑。
慕菀担忧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容初猜测道:“估计又是谁家的混小子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吧?”
三人没再多想,继续往外走,倏然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皇甫临渊沉着脸要求和季楠思单独说几句话,慕菀和容初面面相觑,迟迟没有动身。
季楠思使眼色示意她们安心,率先提步走远,皇甫临渊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停在了一处山坡上。
皇甫临渊的心底从方才起便憋着一簇火苗,语气不善道:“孤说过会亲自向父皇请旨赐婚,你为何还要任性?”
往年她将手巾赠予她的兄长,他不好去计较。今年她居然毫不避讳地将手巾赠予了苏淮卿!
季楠思低垂着眼睫,神色寡淡,“殿下若是想收,必定有许多贵女抢着送,何必执着于臣女的这方手巾?”
她打着暗语,告诉他若是他想娶,必定有许多贵女抢着嫁,何必执着于她。
皇甫临渊听懂了,额头青筋暴动,抬手捏上她的双肩,逼得她和自己直视。
他的眼底闪烁着瘆人的幽光,“孤想要的还从未失手过,你这辈子休想从孤的身边逃离!”
他的力道越来越紧,“此次秋猎孤必定会夺得头甲,你莫要再有别的念想!”
夺得头甲之人能够获得御前讨赏的恩典,而他想讨要的那个恩典……两人心知肚明。
季楠思忍着疼,强压下心头涌上的慌乱,镇定自若道:“那殿下需得全力以赴了!”
15. 第 15 章
皇甫临渊阴沉着脸独自回去,靠近营地时远远瞥见苏淮卿,心底的火苗窜得又高了些。
早早候在营帐外的付雨柔迎了过来,施施然行礼,“殿下,您回来了。”她面容娴静,神态柔和,一颦一笑都与季楠思像极了。
皇甫临渊微蹙起眉心,没有作声。
“殿下。”付雨柔从怀中取出手巾,含笑看他,“臣妾预祝您此次秋猎武运昌隆。”
她呈上的手巾正好也是浅蓝色,皇甫临渊双眸一眯,推开了她的手,不咸不淡道:“不必了。”
付雨柔错愕道:“殿下?”
往年殿下明明都会收下,难不成……今年他已经收了季楠思的手巾?
想到这,她暗暗咬紧牙根。
皇甫临渊不耐烦道:“退下吧。”说完,他径直钻入营帐。
付雨柔握紧了拳,唤来贴身婢女,冷冷道:“告诉父亲,我愿意配合,让他吩咐底下的人切莫失手。”
“是。”婢女应声退下。
此时季楠思正好和国公夫人、侯夫人一起返回营地。
付雨柔远远凝视着季楠思那张恬静的脸,唇线愈抿愈紧。
*
翌日,秋猎正式开始。大赛将持续三天,采取积分制,按照所捕获猎物的难易程度累积得分。
大赛期间,郎君们仅被允许在白天进行狩猎,观赛的宾客中如有想试试身手的也可在禁卫的保护下进入围场。
女眷们一般不会离开平原营地,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唠家常、玩玩双陆、放放风筝,惬意等候郎君们狩猎归来。
往年秋猎的开弓第一箭都由皇甫韶射出,今年站在高台上的人变成了皇甫临渊。众人站在台下观礼,心底揣测着圣上今年为何让太子殿下代劳。
高台上,皇甫临渊身着黑色劲装,手持一张精致的宝弓,神情冷傲。他缓缓拉开弓弦,猛然松开。一道金光从他手中射出,划破长空飞向远方。
“好!”宾客们纷纷为这漂亮有力的一箭拍手叫好。
皇甫韶给贴身内监冯祥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踱步上高台,扬着嗓子道:“秋猎大赛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几位郎君已经率先策马朝树林的方向奔去。
苏淮卿身着一袭深蓝色劲装,墨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飘于脑后,气质比平日里更张扬了些。他并不急着动身,不紧不慢地将根胡萝卜递到了马儿的嘴边。
季楠辞骑马停在他的边上,“怎么还不上马?”
苏淮卿只好将马儿吃剩的半截胡萝卜扔到一边,蹬上马背。
“你收了思思的手巾,便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还是上心些吧。”季楠辞看出了他的兴致乏乏。
苏淮卿面露为难,“可我惯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若想让我在秋猎中拿个好名次,当真是强人所难了……”
季楠辞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扬起马鞭飞速往前方驶去。
苏淮卿动作生疏地控起缰绳,“诶,大哥!你等等我!”
他歪歪扭扭地坐在马背上,尽力朝前方的季楠辞追去,两人的距离却越拉越长。
这一幕远远落入宾客们的眼中,引起一阵唏嘘。
“那位便是永安侯世子吧?这看着都快摔下马了……”
“看来此次秋猎垫底的非他莫属了。”
“永安侯戍守边城多年,他这儿子怎么连个马都骑不明白?”
季楠思也瞅到了苏淮卿的动作,拧起秀眉。
他这是在做什么?
她原本昨晚想去找他聊聊关于头甲赏赐的事情,一直没找到机会,也就作罢。总归他的实力摆在那,晚一两天找他聊那事也没差。
现在看来,他甚至不愿意认真参赛,她还是得尽快找他聊聊……
慕菀疑惑地看向容初,“淮卿的身子可是有哪伤到留下了旧疾?怎么马术比以前退步了那么多?”
容初悻悻然扶额,“这混小子一看就是故意的,存心想要丢他老爹老娘的脸!”
慕菀怔了怔,莞尔道:“就他鬼主意多,大约是不想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吧。”
容初叹了口气,“他无心入朝堂,我们也不愿逼他,罢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季楠思,“只是苦了他那未来娘子,嫁了这种夫婿,大抵一辈子都要惹人非议。”
季楠思很自然地接过话,“伯母放心,他未来娘子既然选择了他,定是不在乎这些的。”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容初回想着季楠思近日对于儿子的热情,犹疑道:“楠思……不若你再考虑考虑?”她觉得自家那个混小子实在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
季楠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伯母,您莫要多想,我不需要再考虑什么的。”
眼前的姑娘在容初的眼中仿若变成了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晶莹透亮、品相极佳。只不过这颗上好的白菜怎么就看上她儿子那种猪头小子了?
容初脸上的歉意更深,暗下决定。若是楠思将来真的嫁入了侯府,她这个做婆婆的定要好好为其撑腰,绝不能让那混小子惹她半点不快!
此时一名宫婢径直来到季楠思的跟前,微微屈膝行礼,“国公小姐,我家娘娘想请您过去小叙。”
季楠思瞅了过去,认出了这人是付雨柔身边的婢女,心念微动。
前世的秋猎中并未发生这件事情,她与付雨柔各自相安无事,无甚交集,这次她怎会派人来请?
上次踏青宴落水事件后,付雨绵被族中宗老禁足,连参与此次秋猎的资格都没有。
付雨柔莫不是替嫡妹来寻仇了?她们姐妹俩的关系有这么好?
季楠思斟酌了片刻,料想付雨柔此人随夫,也是个阴晴不定的。她若真的跟着去了,也不知会沾惹上什么事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楠思抬手扶额,虚虚歪倒在母亲的身上。
“楠思!”慕菀当即抬手去扶,容初也赶紧搭把手。
原本立在后边伺候的凝霜等婢女也纷纷上前。
“母亲……”季楠思伸出空出来的那只手握向慕菀的手腕,嗓音带着虚弱的哑然,“我头疼……”
她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慕菀不解地看向女儿,“你……”
容初先一步看出了端倪,接过话,“凝霜,还不快点上前将你家主子扶回去休息?”
付雨柔派来的婢女面上有些为难,“国公小姐……”
容初睨向她,“怎么?莫不是你家娘娘还非得逼着身子抱恙的人过去小叙?”
那婢女慌忙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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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是的……既然国公小姐身子不适,奴婢回去向娘娘如实禀告即可。”说完之后,她仓皇离去。
季楠思感激地看了容初一眼,后者回以一笑。
做戏要做全套,季楠思由凝霜扶着回了营帐。
“主子,您要休息吗?”凝霜问。
季楠思忖了忖,还是决定上床窝着。
万一那付雨柔存心不放过她,甚至亲自找来,到时候见她果真在床上歇息,也就没有别的话说了。
殊不知刚着榻没多久,季楠思便睡了过去。
付雨柔果然不肯善罢甘休,期间又让人来请了几次,还状似好意派来随行御医,皆被后来返回的慕菀和容初打发走了。
两个时辰后,季楠思悠悠转醒,呆坐在床上。
上辈子她死后成了一缕幽魂,当时的记忆模模糊糊只剩几个画面。
她方才半梦半醒间好像想起了一些具体的片段,却没能记住……
凝霜正巧端着食盒回来。
慕菀和容初坐在一起聊天,瞅到季楠思的动静,招手道:“思思醒了?快过来用膳。”
季楠思回过神来,看了眼天色,问凝霜,“外边的比分如何了?”
围场内四处有禁卫值守,轮班负责将参赛郎君们捕获的猎物收集回来积累得分。
凝霜布着菜,“我方才去取餐食的时候瞄了一眼,太子殿下似乎在第一位。”
季楠思抿了抿唇,翻身下床,“苏世子的得分如何?”
凝霜沉默着没答话。
见她这个反应,季楠思的面容凝重了些,“他莫不是……一分也没有?”
凝霜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旋即替苏淮卿开脱道:“大约、大约是苏世子今日状态不佳吧?”
季楠思心头一阵无语。
在边城时她见识过苏淮卿的身手,初次见时更是叹为观止。
他能骑善射,马儿在他面前似乎能与他心意相通,长弓在他手上仿若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想捕获的猎物,就从没失手过。
季楠思认定苏淮卿若是真的有心,别说是前三甲,哪怕是头甲也大抵是他的囊中之物。
拥有这般才能的他,居然抱着拿零分的心思参赛?
她得尽快找他好好聊聊!
时间转眼流逝,天空的色彩逐渐黯淡下来。
苏淮卿不负众望地携零分归来,惊艳了营地内的每一个人。
毕竟有史以来还从未有哪位参加秋猎大赛的郎君,一整天下来都不曾捕到猎物,还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他那张唯一拿得出手的好皮囊上沾满了泥,头发乱蓬蓬的、零星挂着些枯枝败叶,衣裳被划得破破烂烂,其中一只鞋子更是不翼而飞。
季楠思听着凝霜绘声绘色的描述,嘴角不由紧绷。
这家伙至于对自己这么狠吗?
季楠思抬手指向营帐外,“你去找青帆,就说我有事要同他家主子聊聊。”
凝霜没多久便回来了,面上看起来欲言又止。
季楠思拧起眉,“他不愿见我?”
凝霜垂下了头,“青帆说……他家主子今日在围场受了惊吓,回到营帐后便倒头睡下了,没法见人。”
季楠思捏紧了拳头:他胡扯!
16. 第 16 章
翌日清晨,苏淮卿从营帐中出来,走向马棚。
他来到自己的马儿面前,顺手从一旁的箩筐里摸出了一根新鲜的胡萝卜。
马儿仰起头,嘴角不自觉流下了哈喇子。
苏淮卿勾唇浅笑,将胡萝卜送了过去,马儿一口咬住,大口咀嚼起来。
苏淮卿摸了摸它的脑袋,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转身望去,只见季楠思在两名禁卫的陪同下走入马棚。
她的长发编成了一条鱼骨辫垂于身侧,一袭红色劲装衬得她的肤色愈加白皙,整个人的气质比之于平日少了几分恬静温婉,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季楠思瞥过一眼苏淮卿,并未打招呼,径直走到一排马儿的面前,细细打量起来。
苏淮卿蹙眉问道:“你今日也要进入围场?”
季楠思没有回答,而是指向一匹白色的马对身后的禁卫说道:“就它吧。”
禁卫上前来牵马,犹疑道:“国公小姐,您真的会骑马?”
季楠思接过缰绳,在禁卫们诧异的目光下利落地踩着马镫跨上马鞍,稳稳坐好。
护国公当年好歹是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季楠思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将门之女。
只不过这几年她为了维持温婉端重的好名声,刻意藏了许多出格的本事,这才让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会骑马。
季楠思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脖颈,调整着缰绳。随着她的一声令下,马儿听话地迈起了蹄子。
两名禁卫也赶紧各自选了一匹马跟上。
秋猎规定观赛的宾客可在禁卫的保护下进入围场。
季楠思既然想去,禁卫们没理由阻止,只能按照规定跟在身后加以保护。
苏淮卿见季楠思一声不响离去,急急拉起缰绳朝马棚外追去,也顾不上自己这会儿的马术在旁人看来有多么的突飞猛进。
苏淮卿很快超过了两名禁卫,与季楠思并排而行,低声劝道:“围场里边可能会有猛兽,况且飞箭无眼,你还是回去吧。”
季楠思不理他,默默加快速度往树林冲去。
“思思!”苏淮卿啧了一声,无奈地提速追上。
在树林中骑行了一段距离后,季楠思终于按下缰绳将马停下。
她侧脸看向紧跟着自己的苏淮卿,冷然道:“苏世子昨日不是在围场中受到惊吓了吗?我怎么瞧着一点也不像?”
苏淮卿知道她是在生昨晚的气,柔声道:“林中危险,我先送你回去。”
季楠思凝着他,眼底含着莫名的情愫,似诘问,似不解,似动容。
她小声呢喃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总是这般言行不一,明明昨晚还不愿见她,今日她稍稍用自身安危相逼,他便急着追来。
“什么?”苏淮卿没听清。
季楠思并未解释,冷不丁道:“太子殿下说,若是他这次能拿到头甲,便会向圣上请旨赐婚。”
苏淮卿面色微变,“他竟这么急?”
季楠思瞅着他的面色接着道:“我原本想着同你商量,让你尽力拿个头甲。”她暗暗瞄向后方追来的两名禁卫,话锋一转,“现在看来……只能换个法子了。”
苏淮卿问:“什么法子?”
季楠思笑着看他,“我一时兴起进了围场,偶遇苏世子,就此折服于苏世子的姿容,难以自持。”
苏淮卿的嘴角抽了抽,“你在说什么?”
季楠思的笑意更深,“明日若是太子殿下真的拿了头甲,我便要先一步在圣上面前说刚才那番话。”
苏淮卿:“……”
季楠思摆了摆手,“你放心,我不是想让圣上为我俩赐婚。我只是想让世人知道,国公小姐看上了永安侯世子,不愿再嫁予其他男子。圣上听了这话,总不至于轻易应下太子殿下的请婚吧?”
苏淮卿讷讷道:“你若真这么做了,往后还怎么嫁人?”
季楠思挑了挑眉,“所以说……你来做我的未来夫君不就行了?”
苏淮卿:“……”
她说得十分轻巧,嫣然一笑,宛如春花初绽,明媚动人。
苏淮卿有些恍惚,或许是昨晚没睡好,又或许是她的的笑容太过好看。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似乎被鬼魅摄了心魄,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他急急别开眼,强压下动荡的心绪,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快速飞来的某物,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
“思思!”苏淮卿猛然扑向季楠思,一把将她按入怀中,躲开了那支暗箭。
两人飞出了一段距离,正好落在一处斜坡边缘,又因着惯性不受控制地往下方滚去。
后方的两名禁卫见状迅速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苏淮卿紧紧护住怀中的季楠思,持续调整着姿势,尽量让她少受伤害。
随着苏淮卿闷哼一声,两人停在了一棵树前。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季楠思指尖蜷缩在他的胸前,颤声唤道:“淮卿?”
苏淮卿的背部仿佛被一把巨大的铁锤狠狠抡过,剧烈的疼痛感随即袭来。
他本想立马答话,可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伴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咬牙忍住喉腔的呜咽,整个人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季楠思想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耳边传来了他吃痛的抽气声,她再也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苏淮卿身上的疼痛感终于有所缓和。
他抬起眸子,轻易对上了一道充满关切的视线。
怀中的人儿秀眉紧拧,睫羽轻颤,眼角通红,双眼像两汪春水、泛着忧虑的涟漪。她瑟缩着身子大气不敢喘一下,似乎生怕再次牵扯出他的痛意。
只这么一眼,苏淮卿觉得一阵电流贯过全身,心尖当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喃喃出声,问出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总将未来夫君挂在嘴边,可知道未来夫君会做些什么?”
季楠思被他眸中的情愫灼得心跳漏了半拍,“什、什么?”
苏淮卿抬手抚着她鬓间的发丝,动作温柔缱绻,缓缓凑了过去。
季楠思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近,独属于他的气息在颊边轻轻拂过……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紧紧闭上眼。
季楠思等了许久,预想之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耳边传来了一声隐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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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笑。
季楠思睁开眼,只见苏淮卿错开脸停在了她的耳根处,他们这会儿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拉开了距离,存心糗她,嘴角挂起得意的弧度,“这般害怕,还想让我做你的未来夫君?”
季楠思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上了红晕,不服气道:“我、我没有怕!”
苏淮卿顾自坐起身子,默默将她扶起,嘴角笑意不止。
他虽然还想继续逗逗她,但是现在的处境不太适合这么做。
季楠思忽然想到他方才的伤势,化被动为主动,从地上站起绕到他的身后,“你刚刚那一下撞得那么狠,背部的伤势如何?”
苏淮卿抬手探向自己的后背,“还好。”
他刚刚刻意调整过姿势,几乎整个背都撞到了树干上,均摊了大部分力道,应该只是皮外伤。
苏淮卿站起身将季楠思拉到背后,敛住笑警惕地朝坡上扫去视线,“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有人想杀你,你在我后边躲好。”
他方才一直有意无意听着周围的动静,暂时还没人追来。
季楠思看向上坡,“护卫我的那两名禁卫应该已经去追了……”
苏淮卿忖了片刻,“弓箭都在马背上,你贴在我的身后,我们上去探探。”
他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此处,只能冒险把她带在身边。
季楠思点了点头,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苏淮卿警戒着四周的动静,带着季楠思缓缓爬上斜坡。
两匹马儿都乖巧地候在斜坡旁,提溜着圆眼望向逐渐靠近的两人。
苏淮卿阔步快速摸向马背上的弓箭,作势上弦。
季楠思抬手指向不远处,“淮卿,那两名禁卫都被放倒了……”
按理说围场内四处有禁卫值守收集郎君们捕获的猎物,此刻前方倒了两名禁卫,周围还出奇安静……
最坏的可能便是这附近所有值守的禁卫都已经被放倒了,贼人躲在暗处,蠢蠢欲动。
苏淮卿蹙起眉,紧了紧手中的弓,“一会儿若是有贼人出现,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骑马逃走。”
季楠思明白自己留在此处只会让他分心,她尽早脱身离去,搬来救兵才能为他提供最好的帮助,果断答道:“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淮卿,不若我们……”
季楠思才刚开口,苏淮卿猛然将弓对向了某处,瞬间松开手指。
一道寒光划破空气,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
‘噗嗤’,那支利箭准确地没入了某人的手臂,那人当下惨叫出声。
四周徒然飞出了好几道身影,全部身着黑衣蒙着面。
为首的黑衣人提剑指向苏淮卿,“我们的目标是你身边的这位,我劝你别逞这个英雄,乖乖……”
他话还没说完,又一支飞箭从苏淮卿的手中射出。
黑衣人堪堪躲开却还是被划破面巾,脸上出现了一条血口子。
苏淮卿冷凝着他,凤眸中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闭上你那张嘴,给我滚。”
17. 第 17 章
为首的黑衣人抬手揩过脸上的血迹,阴恻恻的眼底满是杀意。
“我看你是存心找死!”他抬手打了个手势,所有黑衣人同时往前逼了几步。
苏淮卿手上只有一把弓,应对这种持剑贼人讨不到好处,只能先暗暗捕捉他们的动向……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在了距离最近的黑衣人身上。一道寒光闪过,直直命中了那人的手臂。
那人吃痛地惊呼出声,手上的剑也顺势掉落在地。
反应过来的其他黑衣人被唬得连连退了几步,季楠思趁机小跑过去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双手握着剑柄,剑锋指向贼人,缓缓后退。
苏淮卿迅速抽出下一支箭,也往她的方向挪去,两人最终背靠着背面对周围的敌人。
季楠思正前方的黑衣人嘲讽道:“哟?你连剑都拿不稳,搁这吓唬谁呢?”
季楠思紧抿着唇,冷然凝着他。
苏淮卿果断丢掉弓箭,迅速抢过季楠思手里的剑,空余的另一只手拉起她的臂弯朝马儿的方向送去,“走!”
经过他的观察,刚才僵持了那么久都再没有暗箭射来。说明极大概率暗处已经没有弓箭手潜伏,他可以放心地将包围圈破开一道口子,让季楠思策马逃出去。
季楠思一刻不敢耽误,迅速翻身上马。
“想走?没那么容易!”为首的黑衣人恶狠狠地扫向其他人,“退什么退?都给我一起上!”
苏淮卿方才就发现有一名黑衣人底盘不太稳,大抵是腿上有伤。他给季楠思递了个眼神,提剑朝那人迎去。
随着那人的倒下,季楠思猛然拉紧缰绳飞驰而出,径直掠过了苏淮卿的身侧。两人的眸光短暂交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眼底隐隐含着笑意,似乎哪怕到了这一刻都还想着安抚她的心绪。
季楠思抿抿唇,重新看向前方。
殊不知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突然从怀里摸出了把匕首,朝季楠思的背影甩了过去,苏淮卿眼疾手快地挥剑将匕首打落,挺身挡在了所有黑衣人的面前。
他扬起下巴眼神犀利地扫过他们,仿若在看一群蝼蚁,语气张扬、不可一世,“从现在开始,你们的目标,只能是我。”
季楠思心无旁骛地朝前方奔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搬救兵!
“楠思!”有人远远唤她。
是皇甫临渊,他的身后还跟着若干禁卫。
想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围场中的异常,这才清点出人手过来围堵贼人。
皇甫临渊策马来到季楠思的身边,快速扫过她的脸上、身上,“你有没有受伤?”
季楠思顾不上答他,拉起缰绳迅速调转方向,“贼人就在不远处,你们都随我来!”
语毕,她策马往回冲去,皇甫临渊等人只得提速跟上。
季楠思的心跳难以平复,视线笔直地探向前方。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马上就快到了……
淮卿,坚持住……
眼前的景象令得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马儿缓缓停下,季楠思错愕地看向前方那个背对着的身影。
苏淮卿闻声转过脸来,诧异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季楠思翻身下马朝他走去,震惊之意溢于言表,“你……”他的身上虽然挂了几道伤,但比之于地上那些四仰八叉的黑衣人来说,看起来好太多了。
她喃喃道:“你一个人解决了他们所有人?”他的身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苏淮卿摸了摸鼻尖,不置可否。
皇甫临渊领着禁卫们相继赶到,齐焰去探了其中几名黑衣人的气息。
“殿下,他们似乎全都断气了。”
皇甫临渊顿了顿,看向苏淮卿,“怎么回事?”
苏淮卿摊开手,避重就轻道:“我说了不会取他们性命,但是这些犟种似乎直接咬碎了藏在牙根的毒药……”
齐焰:“殿下,这些人好像不是临州那群乱党。”
皇甫临渊眉眼微动,“把尸首都带回去,细查。”
齐焰抱拳,“得令。”
皇甫临渊探究地打量起苏淮卿,正打算再问些什么。
季楠思冷不丁道:“殿下,这些贼人方才直言今日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来。”
皇甫临渊面色一滞。
这些人并非临州的那群乱党已经足够可疑,现下又爆出他们是冲着季楠思而来,属实蹊跷。
皇甫临渊看向季楠思,“你怎么会在这?”
“臣女随意出来逛逛。”
皇甫临渊的面色沉了沉,似是又要发作。
“哎哟!”苏淮卿夸张地嚎了一嗓子,“咱们赶紧回去吧?殿下你有所不知,我这伤口可太疼了!”
他苦着脸指着手臂上的伤口示意给皇甫临渊看,又指给齐焰看。
齐焰随意瞥了一眼便转开脸,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经过苏淮卿的这番胡搅蛮缠,众人没顾得上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往营地的方向返回。
*
季楠思回到营帐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一身的狼狈拾掇干净,再出营帐时碰到了满脸自责的母亲。
慕菀:“你早上说要进围场,我应当坚定拦着,你也就不会遭这份罪了……”
“莫要这么说,是我自己执意要去。”季楠思柔声宽慰着母亲,正好瞥见容初回来,迎了过去,“伯母,淮卿的伤势如何?”
容初的眼角有道浅浅的泪痕,显然刚刚为儿子哭过,“你放心,都是些皮外伤,他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季楠思心下微松,“那我晚点再去看他……”
容初点了点头。
临近傍晚,季梁和季楠辞闻讯而来,硬生生拉着季楠思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
季楠思应付完他们才动身去到苏淮卿的营帐外,却扑了个空。
她后来又去探访了几次,皆被青帆用蹩脚的理由阻拦。
秋猎大赛来到了最后一日,也是在这日下午,季楠思终于再次见到了苏淮卿。可他也仅是远远对她点了点头,没什么眼神交流。
季楠思拧起眉,心中一阵古怪。
天色渐渐暗下,众宾客汇聚在观礼台前。
为了给秋猎大赛的名次留下点悬念,郎君们今日的实时得分并没有被公布。不过前两日都是太子殿下稳居第一,头甲之位大抵非他莫属。
观礼台上,冯祥恭敬地俯身听着圣上的吩咐。
皇甫韶说了好一会儿,摆了摆手。
冯祥垂首应下,转身走到观礼台的正中央,展开手里的烫金册子,“奉陛下口谕,宣读此次秋猎前三甲名录。”
众人竖起了耳朵,头甲后边那几个名次的得分拉得并不怎么开,第二甲和第三甲将花落谁家还是挺有悬念的。
季楠思不经意间对上了一道势在必得的视线。
皇甫临渊坐在圣上的后侧,直勾勾地朝她看来,眼神似乎在告诉她,待到他头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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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次宣布之后,他便会立马当着众人的面请旨赐婚。
季楠思攥紧了衣袖,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冯祥开始朗声宣读名录。
“第三甲,少府少卿,周为显。”
“第二甲……”冯祥顿了顿,“太子殿下。”
季楠思原本都做好了公然拒婚的准备,没成想事情居然出现了这种转机……
皇甫临渊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周围更是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太子殿下怎么只是第二甲?”
“那头甲之位还能是谁?”
冯祥接着念道:“头甲,永安侯世子,苏淮卿。”
听到这个结果,季楠思彻底松开了手上的衣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至少今日不用再担心太子殿下当众请婚了……
宾客们炸开了锅。
“什么?我没听错吧?”
“这个名次是怎么回事?苏世子何德何能是头甲?”
冯祥波澜不惊地缓缓开口,“昨日永安侯世子在围场中孤身拿下了若干图谋不轨的刺客,陛下听闻此事后决定将头甲之名指给苏世子。”
“陛下说了,刺客也算是猎物的一种,可算作计分最高的猎物。”
宾客们收住了声。
冯祥抬眼梭巡过众人,“此事乃是陛下的意思,诸位可还有异议?”
台下无人应答。
既然是陛下钦点,他们自然无话可说。不过永安侯世子凭借一己之力捉住了贼人?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令人难以置信?
冯祥见没人再反对,看向苏淮卿,“苏世子,陛下还在等着您上台讨赏。”
每年获得头甲之人独有一个御前讨赏的恩典。
苏淮卿迟迟没有动作,皇甫临渊的目光死死锁在他的身上,似是生怕他提某些过分的恩典。
“苏世子,还不快快动身?”冯祥催促道。
苏淮卿这才有了动静。
季楠思眼瞅着苏淮卿朝台上走去,停在冯内监的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冯内监好像答了什么,苏淮卿复又问了句别的话。
季楠思心生疑问:他这是打算做什么?
这次冯祥没有立马回答苏淮卿,而是走到陛下的耳边低语。
皇甫韶闻言看了苏淮卿一眼,微微点头。
冯祥这才重新走回台中央,朗声宣布道:“苏世子已经将恩典让给了别人,天色也不早了,请诸位贵人收拾整顿一番,各自回府吧。”
此言一出,台下沸腾了。
“这么好的机会,直接就让人了?再说了……御前的恩典哪能说让就让?”
“诶,这你还不明白吗?按照规矩,能够共享这份恩典的也只有赠手巾之人了吧?苏世子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就让那女郎现在上台向圣上讨赏,也让大伙儿瞅个热闹?”
“是呀是呀,快别瞒着了!”
季楠思心中一滞。
原来他不用她提前沟通,便想着将恩典让给了她……
面对宾客们的催促,苏淮卿不慌不忙道:“那人属实不方便上台露脸,况且陛下也应允了之后单独对其召见,诸位就此散了吧。”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道柔婉的女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国公小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的永安侯世子。
季楠思迎着无数道视线,缓缓朝台上走去,立在了陛下面前,敛起衣袖,“臣女季楠思,斗胆向陛下讨要恩典!”
18. 第 18 章
皇甫韶瞥过苏淮卿一眼,复又看回季楠思,“你说。”
季楠思抬起脸,扬了扬声线好让在场的更多人听到接下来的话。
“臣女希望将来能够自主决定婚事,恳请陛下应允!”
世人皆知,自三年前太子殿下在护国公的接风宴上对国公小姐一见倾心后,殿下总是有意无意地做出些向佳人示好的举动。
国公小姐将来会嫁入东宫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公认的事实。
可如今季楠思当着众世家权贵的面,向圣上去求这么一个恩典,着实令人浮想联翩。
国公小姐希望将来能够自主决定婚事?可她何须如此?现下对国公小姐表现出强烈求娶之意的唯有太子殿下一人……
在场的宾客大多出自上位圈世家权贵,看的人情世故多了,很快便回过味儿来。
原来……国公小姐这是不愿嫁给太子殿下呐!
众人惊诧之余,纷纷将视线往陛下身后的太子殿下投去。
原本端坐的皇甫临渊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面容紧绷,眸色晦暗不明。
季楠思始终垂眸等着陛下的答复。
皇甫韶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额顶,抬手道:“你方才所求,朕准了。”
季楠思不卑不亢地又一次欠身行礼,“臣女多谢陛下的恩典!”
再抬头时,她对上了皇甫韶探究的眼神。
皇甫韶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苏淮卿,“你会有这种请求,莫不是已经有了心仪的郎君?”
季楠思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苏淮卿,后者看着有些慌乱。
季楠思明白他这是怕她直接向圣上说出些什么、诸如让永安侯世子做她未来夫君之类的话……
她暗暗对他勾了一下唇。苏淮卿眉眼一跳,蹙起眉心。
台下众人这才将关注点放在了苏淮卿的身上。
他们方才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永安侯世子是什么时候和国公小姐牵上线的?他甚至还得了国公小姐赠予的手巾……
除了那些参与了踏青宴而知道点内情的宾客外,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有人后知后觉道:“昨日便有人说看到他们二人一同策马进入围场,那时还没几个人信……”
“如此想来,永安侯买下国公府旁的那座宅邸,大抵也有些奇怪。”
“难不成,国公小姐和永安侯世子之间……早就有点什么?”
何妙妙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流转在了季楠思、苏淮卿、皇甫临渊的身上,这会儿已经没人再关注秋猎的名次,那三人之间的瓜葛可有看头多了!
季楠思重新看回皇甫韶,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丹阳内优秀的郎君众多,臣女只是想慢慢挑选一门称心的婚事,并无别的想法。”
苏淮卿的眉宇松了下来,转瞬又添了几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落寞。
“季楠思……”皇甫临渊忍不住沉沉出声。
皇甫韶侧眸睨了儿子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季楠思大大方方地看向皇甫临渊,莞尔一笑,“承蒙太子殿下厚爱,臣女自知有许多不足之处,当不得太子妃之位。”
人群中的骚动更甚,喧闹声肆起。
三年了,国公小姐从来没有如此正式回应过太子殿下的示好,今日这便是当众拒绝了。太子殿下的颜面受了这等损失,莫不会直接发作吧?
护国公夫妇和儿子交换着眼神,皆从彼此的眸中看出了一份坚定。
思思今日的举动属实出格,不过不管世人如何想,他们作为家人定然会支持到底。
季楠思迎着皇甫临渊的视线,心中一片坦荡。
前世的她回到丹阳后随波逐流成为了一名温婉贵女,对于婚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与幻想。她没有喜欢的郎君,彼时皇甫临渊的爱慕又看似十分热烈。
她无心去考量这份爱意,只觉得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嫁给皇甫临渊大抵也没什么不同。他身为西丹太子,或许还能更好地庇护她的家人。
事实证明,皇甫临渊并不是良配。他能够一边强烈地表达爱慕之意,一边狠心亲自监斩她的家人,从不设身处地考虑她的感受。
他或许对她有情,但是他这个人太骄傲了,他的爱意是强行付予的,令人窒息的。
这份偏爱终究是她承受不起。
季楠思郑重地对着皇甫临渊拱手过额,垂眸道:“臣女恳请太子殿下将目光多多放在其他女郎的身上。”
她抬起脸来,眸光坚定,掷地有声道:“臣女此生,绝不入东宫!”
这句话重重砸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喧哗声骤然止住。
皇甫临渊错愕地微张着唇,满眼震颤。
——“你这辈子休想从孤的身边逃离!”
他前几日的话仿若余音绕耳,可季楠思此时却再没有当时的半点慌乱。
陛下既然已经亲口应允,那么只要陛下还在世,便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嫁给谁。
皇甫临渊缓缓启唇,低语出声,“你,休想……”
“退下。”皇甫韶倏然开口。
皇甫临渊止住了话,凝向季楠思,视线良久地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眼神中有不满、有愤怒,却没有半点放弃的意味,仍旧那么临渊居高,仍旧那么志在必得……
季楠思不由一怔。
他最后勾了勾唇,给她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拂袖离去。
季楠思瞅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事已至此,他为何会是这种反应?就像是手中还有什么可以拿捏她的底牌一样……
这个认知让她之前的慌乱感又一次隐隐爬上心头。
皇甫韶朝冯祥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再次朝台下众宾客朗声道:“诸位贵人,天色不早了,抓紧回府吧!”
说完他便凑回了皇甫韶的身边,伺候着他起身离席。
季楠思余光中瞥见苏淮卿走近,收回了神思,含笑看他,“你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苏淮卿一脸复杂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季楠思不解,“为何这么说?”
“慈溪山那日我就有点起疑了,你现在行事如此张扬,不是往日的作风。”苏淮卿认真地看着她,“思思……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季楠思顿住了。
她从前为何就没发现呢?
原来她的身边一直有着这么一个人,默默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关注着她的喜怒哀乐,把她的一切放在了极为优先的位置。
“淮卿……”她喃喃出声。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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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他又一次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她弯了眉眼,含着促狭的笑意,“那你明日来国公府提亲吧。”
“……”苏淮卿自觉被耍了,凤眸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你、你……”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苏淮卿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季楠思不以为意,却见他停在了高台的阶梯旁,似是在等她。
她挽起唇角,走了过去。
“看着阶梯,小心些走,莫要摔着了。”他嘟囔着提醒。
“那你牵着我不就好了?”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将臂弯递了过来,“扶好。”
苏淮卿小心翼翼地护送着季楠思从高台上一阶一阶地走下,这一幕落在了尚未离去的宾客们眼中,仿若一对金童玉女携手走来。
他们清楚,大约从明天起,丹阳内将会有新的美谈了……
*
翌日,城中的风向果然变了。
国公小姐公然拒婚一事引起了轩然大波,除此之外她与永安侯世子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引起了广泛的热议。
不过永安侯世子此前的纨绔事迹传得太甚,百姓们大多扼腕于国公小姐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
纵使苏淮卿拿下了秋猎头甲之位,在世人眼中却有些蹊跷,只当他是撞了什么大运,并不是凭借什么真本事。
另外还有一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国公府从一大早起便收到了不少拜帖,更有心急的贵夫人直接领着媒人登门拜访。
这些人所求皆为同一件事,向国公小姐提亲。
季楠思作为丹阳第一贵女,一直是许多贵夫人眼中的香饽饽,更是暗暗获得了不少郎君们的青睐。只不过碍于太子殿下此前的意图太过明显,他们只好作罢。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人家国公小姐已经当众拒绝了太子殿下,还坦言‘想慢慢挑选一门称心的婚事’。
这可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们可不能落后于旁人!
国公府的管家李守已经不知道送走了第几批人,捏着手中的拜帖朝大厅走去。
护国公夫妇正在厅内和儿子饮茶。
“老爷、夫人,少府少卿也送来了拜帖。”李守凑过去呈上帖子。
“哦?”季梁看向季楠辞,“我记得这个周为显是此次秋猎的第三甲,是个青年才俊。”
季楠辞点了点头,“周为显在朝中身居正四品官职,却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得罪东宫的风险递来拜帖,算是极有诚意了。”
慕菀默默听着,从桌上的帖子中又挑了几本出来,看向李守,“你将这些帖子给小姐送去,问问她的意思。”
李守接过帖子应声退下。
他寻到小院时,季楠思正在浇花。
李守笑道:“小姐,夫人让您亲自过目这些帖子。”
季楠思早就听说了府里今日的热闹,随意瞥过,并没有去接帖子,淡淡道:“既然这些都是母亲挑出来的,李叔,你去母亲那回话吧,就说我愿意将这几位郎君都见上一面。”
院墙的另一边,季楠思的话清楚地落入了苏淮卿的耳中。
他猛然坐起身子,一个不稳从吊床上摔了下去。
19. 第 19 章
关于秋猎的流言还未淡下去,国公府又传出了新的消息,说是国公小姐将在国公夫人的安排下相看郎君。
各方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有人惋惜于太子殿下这几年的痴情错付,有人扼腕于国公小姐居然和永安侯世子那种纨绔有所牵扯,有人不知从哪搞来了一份向国公府递了帖子的郎君名录。
百姓们就着已知信息讨论得如火如荼,纷纷猜测起国公小姐最终会嫁入谁家,甚至还有人暗暗开设起赌局……
国公府,季楠思立于自己闺房内的桌案前,凝视着桌上的那本小册子久久无言。
秋猎最后那日,皇甫临渊留下的那个眼神属实令人在意。她明明已经向圣上请了那样的恩典,他为何还会有那般志在必得的眼神?
季楠思将小册子翻来覆去,也没再想起最近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前阵子才试探出皇甫临渊目前对国公府并无敌意……难不成,短短几日过去,他就变了态度?
这一世就因为她不愿入东宫,他便对国公府起了构陷的心思?
季楠思紧抿起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含巧端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走了进来,“您在桌案前坐了几天了,起来去屋外走走吧?”
她见主子垂着眸没应话,又道:“凝霜说您小时候与隔壁府的苏世子情谊极好,可你们这两人的性子完全不搭呐!”
季楠思抬起眸子,“为何这么说?”
“奴婢听闻苏世子这几日都泡在醉仙楼和清风茶庄里,那般外放潇洒,而您成天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含巧嘟囔地补了一句,“也不知你们二位小时候是怎么处到一块的……”
季楠思拧起眉,没再接话。
她要相看郎君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苏淮卿却无动于衷,照常那副纨绔做派……
他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季楠思擦了擦手,捏起一块桂花糕,泄愤般小口啃了起来。
*
转眼便来到了相看的那几日,相看地点被设在了国公府,府内中庭连接着一座小院,季楠思平日里经常亲自打理这里的花草,院内鸟语花香不断,阴凉处建有凉亭,用来作为叙话的地点最是合适不过。
国公夫人此次一共选择了四位郎君,按照他们递帖子的顺序依次回帖,分成四日进行相看。
第一日午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前。
马车的主人看起来十分考究,车厢四壁由上等的红木制成,上边雕有精美的暗纹,车壁上挂着丝绸窗帘,增添了几分典雅气息。
一名侍从掀开了车帘,车内的公子面容白净俊秀,身姿板正,一举一动都遵循着世家风骨。
国公府管家李守迎上前去,笑道:“这位便是郑公子吧?”
公子缓缓下车,并未应话,他的侍从代为答道:“正是。”
今日前来相看的这位郎君名为郑循,在朝中任正六品太常寺丞。
太常寺主掌宗庙礼仪,对于上下尊卑、礼仪规矩最是看重。或许正因如此,郑循始终垂着眸,似乎并不想和身为管家的李守对话。
李守也没在意,抬手向里边示意,“郑公子请,夫人和小姐已经在里边候着了。”
郑循这才向侍从抬了抬眸子,后者会意,走在前边开道。
几人穿过前庭顺着回廊来到中庭,停在了相连的小院前。
李守作揖道:“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郑循仍旧没有应话,还是侍从客气回应道:“有劳。”
没一会儿,李守去而复返,“郑公子里边请。”
郑循调整了下仪态,径直朝院内走去,自始至终未曾看过李守一眼。
甫一踏入院内,浅浅的花香飘来,郑循朝凉亭投去视线,心下开始躁动,面上却不显。
“郑公子来了?”慕菀远远唤道。
郑循缓缓步了过去,停在凉亭前优雅行礼,“晚辈郑循,见过国公夫人。”
慕菀点了点头,示意凝霜将人带进来。
郑循端正地立在慕菀的面前,不急着落座,“晚辈今日备了些薄礼,已经交由门房,还请国公夫人莫要嫌弃。”
他说话间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国公夫人旁座的女子,心跳渐渐加快。
季楠思接过话,“郑公子何必如此多礼,回帖上已经言明不必备礼。”
郑循这才看向心心念念之人,稳住声线,“季小姐此言差矣,礼不可废,在下既然来国公府做客,自然不能空手而来。”
季楠思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抬手示意向对侧,“公子请坐吧。”
郑循优雅地坐在了圆凳上,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堪称世家礼仪之典范。
慕菀随便问了几句话,和蔼笑道:“接下来便由你们两个年轻人聊吧。”言毕她起身离去。
没了国公夫人在场,郑循面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紧张,却听对面的季楠思开门见山道:“郑公子,你为何想娶我?”
他的耳尖倏然飘红,慌乱垂下眸子,“季小姐贤名在外,在下爱慕已久。”
“可我这阵子的名声应当不太好了吧?”季楠思悠悠然睨着他。
郑循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季小姐在担心什么,虽然你与太子殿下纠葛多年对清誉有损,又在秋猎与永安侯世子有所牵扯坏了名声。”
他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诚挚,语气听起来也万分大度。
“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嫁入郑府后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恪守身为郑夫人的本分,和那些不相干的人等划清界限,我俩自当会琴瑟和鸣,恩爱一……”
这个‘生’字还没说出口,一道不明物体直接命中了他的唇畔。
“嘶……”郑循倒抽了口凉气,当下捂住了嘴。
季楠思朝院墙瞥过一眼,眼底含笑,惊讶道:“郑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接着说了?”
郑循捂着疼痛难忍的唇畔,压根顾不上再说话。
“郑公子?”季楠思佯装关怀地打量向他,“你这、你这唇怎么肿成这样了?”
原来刚才那一击虽然不曾见血,却让郑循的唇畔肿成了香肠。
郑循一向注重在外的言行,尤其今日还是在喜欢的女郎面前。
现下这般失了仪态,他心中溃不成军,急急起身,掩面一声不吭地朝院门外跑去,再没了方才来时的那种风骨。
“公子?”他的侍从在后边紧追不舍,“诶,公子您等等我!”
院内随侍的几名婢女再也没忍住,纷纷笑出声。
方才那位郑公子所言听着当真令人窝火,她们原本还担心小姐不知还要忍受多久,这下算是舒心了。
凝霜忍着笑,看向季楠思,“主子还要在院中坐会儿吗?”
季楠思摇了摇头,绕过她起身走向院墙,朗声道:“好邻居,你今日又在打雀了?”
院墙的另一边没人应话。
“好邻居?”季楠思又唤了一声。
一道身影‘唰’的一下出现在了院墙上。
苏淮卿懒洋洋地歪坐在上边,斜眼睨她,“那姓郑的说话太难听,我怕那些污言秽语脏了你的耳,不听也罢。”
季楠思点头夸道:“今日这雀打得挺好,可你接下来三日可否歇上一歇,也不能总搅了我的好事吧?”
苏淮卿想也不想答道:“这我可不能保证。”
季楠思笑吟吟地望着他,“为何?”
苏淮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没了踪影。
季楠思这次也不恼,刻意扬了扬嗓子,“凝霜,去把这一季新做的衣裳都拿出来,我要好好挑挑接下来几日穿的衣裳。”
不是昨日就全都挑好了吗?
凝霜无奈地浅笑应道:“是。”
*
翌日,一人骑着匹快马直奔国公府而来。这人身上穿着盔甲,小麦肤色,面容刚硬,线条冷厉,有着军人独有的气质。
他火急火燎地翻身下马,越过前来迎接的李守,径直步入府门。
李守追得头上冒汗,“林校尉,林校尉,您慢点。”
今日前来相看的这人名叫林绝,任正五品城门校尉,寻常负责丹阳城门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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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外围的巡防。
林绝不识路,停住了步子,“烦请带路,我待会儿还要回校场训练兵卒,耽误不了太久。”
李守忍下心中涌起的不悦,客客气气地在前方带路。
两人来到小院的拱门外,林绝没等李守先进去通报,径直闯入了院内。
季楠思正在和母亲交谈,听到动静转头看来。
林绝迎上她的视线,面上神情没有多少变化。
“林校尉?”慕菀蹙起眉。
这人怎么如此唐突?还毫不掩饰这份唐突?
林绝俯身抱拳,“我正是林绝,今日依家母的意思前来与国公小姐相看。”
慕菀的语气中隐有不满,“林校尉来国公府并非出自本意?”
林绝答得坦然,“我是个粗人,不懂儿女私情,家母说季小姐是不可错过的好姻缘,我便来了。”
周围的婢女们面面相觑,面上多多少少起了些愤懑之意。
季楠思并未生气,主动起身走出了凉亭,“那你今日见了我之后,有何感想?”
林绝眼见着她靠近,面容仍旧平静。
“季小姐生得如同天仙一般,大抵看不上我这种粗人。我今日来也只是为了圆家母的念想,没有别的意思。如若惹了夫人和小姐的不快,林某这就告辞。”
原来他压根就没有求娶之意,怪不得这般不注意言行……
这人虽然奇怪,但是却极为坦诚,季楠思并不讨厌。
“纵使你对我无意,但你可知你往国公府递帖子、甚至前来与我相看的行为,是在挑衅太子殿下?”
慕菀看了女儿一眼,摸不清她的心思。
林绝不以为意,“据我所知,太子殿下与国公小姐一不曾有媒妁之言,二不曾两情相悦。我此番正常递帖拜访,谈何挑衅?”
他说的是大实话,却是没多少人敢当真的大实话。
太子殿下此番当众被国公小姐拒绝,落了不少颜面。
纵使陛下已经准了国公小姐自主决定婚事的请求,但她毕竟是太子殿下爱而不得的女子,何人敢娶?
现在陛下还在世,待到将来太子殿下继位之时,若是他仍旧对国公小姐心存念想,自然有的是办法将她迎入后宫。
国公小姐此前言之凿凿绝不入东宫,可没说绝不入后宫呐!
是以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国公府递来帖子的,大多不是出自上位圈世家权贵,更多的是想着攀附国公府让家族地位更上一步的豪赌之徒,还有一些确实是因着儿女私情前来搏佳人为妻之人,另外还有极少数并不忌惮东宫权势之人。
季楠思想得明白这些,所以才决定将母亲挑选出来的郎君都见上一面。
一来应证了之前在圣上面前的那句‘臣女只是想慢慢挑选一门称心的婚事’,二来看看苏淮卿会有什么反应,最后其实还藏了个小心思。
前世国公府的惨案由东宫一手造成,她需要物色不畏惧太子权势、在将来或许能帮得上忙的潜在盟友。
季楠思明白,眼前的林绝非常合适。
“林校尉,我今日接了你的拜帖,实则是因为兄长久仰你的名声,想与你结交一二。”季楠思信手拈来了一句谎话。
林绝面上终于有了变化,“季小姐的兄长?”
正在偏厅看书的季楠辞猛然打了个喷嚏,院墙另一边的苏淮卿也诧异地偷偷探起了半个头。
“谁?”林绝敏锐地发现了苏淮卿。
季楠思当即接话,“无妨,那人就是邻家的好哥哥,大抵是在看热闹。”
她面不改色道:“林校尉,我想为你和兄长引荐一番,请你随我来。”
林绝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却还是抬步跟在了季楠思的身后。
苏淮卿目送着他们离去,心中升起了怪异的感觉,仿佛被某种无法言喻的酸楚所淹没。
他不由嘟囔道:“就非得领着那人离开?就不能派人把大哥请来这儿?”
他负气地翻下院墙,将身体重重摔入吊床内,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隔壁府邸的事情。
20. 第 20 章
纵使再怎么强迫自己不去想,苏淮卿还是觉得抓心挠肝一般,恨不得立马飞到隔壁宅邸中,去听听那姓林的究竟在和季家兄妹说些什么。
“主子,这吊床都快给你扭成麻花了。”青帆刚进小院就看到这副光景,出声提醒。
苏淮卿坐起身,“你去隔壁一趟。”
“去做啥?”青帆面露茫然。
苏淮卿下到地面上来回踱起步子,捏着下巴思索了会儿,重新看向青帆,“你去找我大哥,就说我有事找他。”
青帆愈加茫然,“您找季世子做啥?”
“你就说……就说我想请他喝酒,问他何时能得闲。”
青帆挠了挠头,“行吧。不过主子,你为何不自己去问呐?”
苏淮卿作势捏起拳头,“让你去你就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
青帆无奈地作揖退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去而复返。
“主子,我甚至没能见上季世子就被凝霜给撵回来了。”
苏淮卿蹙起眉,“她撵你作甚?”
青帆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说这是她主子的意思。”
苏淮卿:“……”
行行行,逼他自个儿去是吧?
苏淮卿作势抬起了步子。
青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揶揄道:“主子,您这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国公府?”
苏淮卿满脸的大义凛然,“我才不去!我今日就算是回房睡到傍晚,去醉仙楼看戏,去清风茶庄饮茶,也绝不会踏入国公府半步!”
*
半炷香后,国公府偏厅。
季楠辞起先对妹妹的举动很是诧异,不过在听到她那句‘我兄长久仰你的名声’后,还是主动帮她圆起谎。
好在他事先看过所有与妹妹相看的郎君名录,对他们的背景略微做过了解。
妹妹既然有意让他与林绝结交,自然有她的用意。
季楠辞十分配合,几句话间便与林绝熟络起来。
林绝此人看似不善言辞,对于感兴趣的话题却是滔滔不绝。
季楠辞回想着看过的兵书,从校场训练兵卒的方式切入,林绝当即打开了话匣子,聊到后边大有想直接将季楠辞请去校场的意思。
季楠思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默默退了出去,正好遇到了李守。
李守作揖笑道:“小姐,苏世子来了,正在主厅候着呢。”
季楠思眉眼微动,“这么快就来了?”
李守诧异道:“莫不是你们二位事先约好了要见面?”
季楠思摇了摇头,“李叔,你安排人去给他上茶。”
李守不解道:“您不去见他吗?”
季楠思眉眼微弯,“不去。”她看向李守,“他若是催,你就继续给他上新的茶水,就说我和兄长与林校尉相谈甚欢,没空搭理他。”
李守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好得很。”
季楠思留下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转身重新步入偏厅。
她原本还想着回房去,既然苏淮卿来了,她还是默默当兄长和林校尉的听众吧。
李守如同丈二的和尚,着实摸不着头脑,看向还没跟进去的凝霜问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凝霜面上也挂着浅笑,“李管家您照做就是。”
*
国公府正厅,苏淮卿的面前已经不知道换了第几盏茶水。青帆立在他的身后,眼瞅着主子愈加躁动不安。
终于,厅外传来了交谈声。
苏淮卿急急起身走出厅门左右张望,只见有几人正从回廊那头走来,为首的是季楠辞和林绝,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愉快地谈论着什么,季楠思则是含笑跟在后边。
这场面属实温馨……苏淮卿心下不是滋味。
季楠辞第一个发现了苏淮卿,远远唤道:“淮卿?你怎么来了?”
苏淮卿的话语中似乎带着委屈,“大哥……我等的好苦。”
季楠辞顿了顿,“你已经在这等了许久?怎的也没人通传?”他疑惑地将视线扫向闻讯赶来的李守。
李守的肩膀抖了抖,不由抬起手擦向额间冒出来的冷汗。
季楠思打起圆场,无辜道:“呀……李叔和我说过这事,是我一不小心给忘了。”
苏淮卿:“……”他都催过好几次了,忘什么忘?
苏淮卿原本有些恼了,对上季楠思那双含笑的眸子,顿时没了半点火气。
季楠思:“兄长,你先送林校尉出去吧。”
季楠辞点了点头,招呼起林绝,两人一道朝府门走去,一路上仍旧有说有笑。
季楠思又看向苏淮卿,“你来做什么?”
他面上的神情不太自然,“你们……都聊了什么,怎么聊得如此之久?大哥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季楠思淡淡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苏淮卿笃定点头。
季楠思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苏淮卿别开脸,“我、我可是你邻家的好哥哥,关心一下很正常吧?”
听到这个答案,季楠思的心中一阵泄气,冷然道:“既如此,那你就当一辈子的邻家好哥哥吧!”
她在苏淮卿错愕的注视中,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季楠思这次是真的恼了。
油盐不进!油盐不进!
她何曾为一个男子耍过这种小心思?当真是浪费时间!
*
翌日午后,一辆无甚华饰的马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季楠思含笑立在阶梯上,今日的衣着比前两日看起来上心不少,显然为了迎接即将到来之人花了些心思。
车厢内率先走出了一名年轻的女郎,她身着青色锦衣,眉眼阴柔,墨发长而直,宛如一道美丽的黑色瀑布。
她看到站在门前的季楠思,面上有了暖意,“楠思,好久不见。”
季楠思向前凑了几步,“子璇,你来了。”
来者是姚子璇,两人自上次踏青宴后便私下有了往来。
姚子璇是正二品鸿胪寺卿的嫡女,上边还有个嫡兄,名叫姚子温。兄妹俩自幼体弱多病,是以没有参加前阵子的秋猎大赛。
今日前来国公府相看的便是姚子温,姚子璇想着会会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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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一同来了。
季楠思起初知道姚家也递了帖子,内心颇有疑虑。鸿胪寺卿姚大人惯常与东宫交好,按理说应当不会同意让姚子温与她相看。
她原本想将姚子温从名录中剔除,奈何又在那时收到了姚子璇的信件。
姚子璇在信中将自己的兄长夸了又夸,言辞真诚,字里行间都希望小姐妹能够给自己兄长一个相看的机会。
或许姚子温会递来帖子,她这妹妹使了不少劲儿。
马车内又下来了一个人。
姚子温到底是姚子璇一母同胞的嫡兄,两人有着相似的眉眼。不过他的肤色看起来更为白皙,身形修长,腰身纤细,给人一种羸弱感。
“季小姐。”姚子温垂眸问候,神情寡淡。
季楠思垂首回礼,“姚公子,里边请。”
几人步过前庭,赫然看见季梁立在正厅门口远远看着他们。
季楠思迎上前去,奇怪道:“父亲,您怎么在这?”
季梁的面容难得严肃,“思思,今日姚公子是来见为父的。”
季楠思诧异地转头看向姚家兄妹,姚子温颔了一下首默认了季梁的话。
姚子璇的脸上则是挂起歉意,“之前那封信不是想唬你……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兄长执意要来国公府是有别的目的。”
季楠思很快弄清楚了情况,没再多问,“既如此,那父亲您和姚公子好好谈话吧,我带子璇上别处去。”
护国公微微颔首,示意姚子温随自己进入正厅。
季楠思凝着他们的背影,垂下了眼睫。
前世直到她嫁入东宫父亲似乎都与姚大人没什么往来,这一世是有了什么变数?
而这份变数,又是否会造成国公府惨案的提前?
重生之后到现在已经发生了许多前世不曾发生的事。
慈溪山上皇甫临渊以她为饵抓捕贼人,秋猎围场出现了身份不明、以她为目标的刺客,还有现如今父亲与姚大人之间的暗暗搭线……
这种种的一切都已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内,她或许该找父亲好好谈谈了。
“楠思?”姚子璇的轻唤拉回了季楠思的思绪。
“你在想什么?”姚子璇探究地看着她。
季楠思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去偏厅看书吧。”
“好。”
*
永安侯府,与国公府一墙之隔的小院内,吊床轻轻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苏淮卿枕着双手仰躺在吊床上,听了许久都没再听到隔壁小院有动静,纳闷地起身。
青帆正好从外边疾步走了进来。
“主子,主子,今日这位来相看的郎君当真不得了。”他做着夸张的表情,挤眉弄眼道,“方才季小姐亲自到府门外去迎接,看来她对这位郎君很是重视!”
青帆故意漏掉了姚子璇的存在,存心想激一激自家主子。
他昨日在主子身后眼睁睁看着季小姐负气离开,简直没眼看!
苏淮卿确实成功被刺激到了,转瞬落到了院墙上,却见隔壁小院当中空无一人。
他蹙起了眉,心中再次被那种无法言喻的酸楚所淹没……
21. 第 21 章
从正厅往偏厅的路上,含巧在前方带路,季楠思暗暗忧虑着方才的事情,没注意到姚子璇那不时偷偷瞄向周围的举动。
含巧顿住了步子,“主子,世子爷好像在里面。”
季楠思回过神来,抬头看去,果见兄长的贴身侍从正候在偏厅外。
那侍从见季楠思来了,俯身行礼道:“小姐,您来了。”
季楠思点了点头。
这里毕竟是国公府的内宅,姚子璇是未出阁的女郎,不方便与季楠辞同处一室。
“子璇,我兄长在里边,你还是随我换个地方吧?”季楠思转头看去,略微一怔。
姚子璇似乎没听到她刚才的话,视线低垂,纤细的十指搅在一起,面上也有些紧绷。
季楠思又唤了一声,“子璇?”
姚子璇吓了一跳,“什么?”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姚子璇迅速将眼神躲闪开,掩饰着其中的局促。
季楠思没再深究,“你随我去我的闺房吧。”
“不必。”一道清润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季楠辞方才听到动静已经走了出来,“这偏厅便让给你们吧。”
季楠辞在朝中有官职在身,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不在家中,不过他前阵子出城公办得了几天休假。
正好这几日妹妹要相看郎君,他就向官邸告了假,方便在妹妹需要的时候出面相帮。
季楠思挽起唇角,“多谢兄长相让。”
姚子璇将头埋得很低,“季、季世子……”
季楠辞颔了一下首便顺着回廊走远。
季楠思终于看明白了姚子璇的古怪,“难不成……你,对我兄长?”
姚子璇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起来。她一言不发地朝厅内走去,没有应季楠思的话。
季楠辞在丹阳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到了这个岁数身边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家中除了父亲母亲外只有一个贤名在外的妹妹,没有复杂的宗族关系。
这般优质的郎君自然吸引了不少贵女的青睐,可季楠辞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并不上心,护国公夫妇也不怎么催他。
季楠思跟进了偏厅,“你当真对我兄长有意?”
姚子璇小鸡啄大米般快速点了一下头。
“怪不得踏青宴上你愿意替我说话。”季楠思笑着打趣她,“我拿你当闺友,你却想当我嫂嫂!”
姚子璇的眉眼间起了羞赧之意,“别这么说!你、你兄长已经拒绝过我了……”
季楠思顿了顿,“什么时候的事?”
姚子璇落寞道:“去年父亲好不容易答应带我参加秋猎,我想将手巾赠予你兄长,被拒绝了,隔日又见他腕间并非空着……”
季楠思这才模糊间想起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姚家兄妹自幼体弱多病,尤其到了暮秋这种换季的时节,在户外待久了最是容易染上风寒,两人近乎从未在秋猎中露过脸。
但有一年她却好像见过姚子璇……
手巾的赠予大都是匿名的,看来姚子璇是误会兄长收了别的心仪女郎的手巾。
季楠思叹了口气,“你没能来参加今年的秋猎,当真可惜!”
“为何?”姚子璇面露疑惑。
季楠思没答,从桌上抽出了本书,“这是兄长最近在看的书,你要不要看看?”
“要……要、要!”姚子璇抬手去接那本书,举止优雅而略显笨拙。
季楠思笑着将书递了出去,自己则是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话本子。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偏厅内看书,偶尔交流上几句有趣的内容,岁月静好。
时间悄然流逝。
季楠思再抬眼时,倏然瞥见姚子温正立在门口看着她们,也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姚子温见她望来,颔了一下首,步入厅内。
姚子璇听到动静将书放下,“哥哥,你和国公爷聊完了?”
“恩,你打算何时回府?”姚子温的语气很是淡漠。
“我和楠思约好了下午去书坊一趟,你先自己回去吧。”
姚子温并没有离开,顾自在侧边的位置坐下。
“哥哥?”姚子璇看向他,“你不回去吗?”
“我陪你们一道去。”
姚子璇闻言原本有些高兴,可转念又想到哥哥毕竟是外男,虽然有她陪着,他们三人公然出现在街上,对楠思的名声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影响。
“不了,哥哥还是先回去吧。”
姚子温看了妹妹一会儿,没再坚持,起身道:“我将护卫都留给你。”
季楠思接过话,“姚公子不必如此,我傍晚前会亲自将子璇送回府上。”
姚子温瞥过季楠思一眼,下巴微点,“有劳。”
*
半个时辰后,季楠思和姚子璇坐在国公府的马车上。
姚子璇诧异于刚刚的所见,问道:“楠思,你母亲为何要让你带这么多护卫?”
季楠思轻描淡写道:“唔……前阵子秋猎的时候我在围场中遇到了刺客,我母亲大抵是受了那事的刺激,不大放心我的安危。”
季楠思并未将那些刺客的目标就是她的这事告诉家人,若真那么做了,别说今日无法出门了,将来大抵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出门。
姚子璇大惊失色,“你竟遇上了那种事?是该在家中好好回缓一阵子的……早知道我就不邀你一同去书坊了!”
季楠思摇了摇头,“无妨,咱们就在城内走动,不会再遇到那种事的。”
丹阳城戒备森严,城内有执金吾徼循各街坊巷口,外围有两大城门校尉镇守巡防。
身份不干净的人,想混进来极难。而身份干净的人,动起手来又得先掂量掂量是否会牵连背后的势力。
那些以她为目标的刺客们不会在丹阳城内造次。
马车停了下来,季楠思看向姚子璇,“走吧,不是想让我帮你挑些兄长平日里看的书吗?”
姚子璇神态中隐隐含着忧虑,“不若下次吧?你先回去。”
季楠思率先钻出马车,“来都来了,快下车。”
姚子璇这才跟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从书坊出来重新回到马车上。
她们原本打算去完书坊后在街上的成衣铺子、脂粉铺子逛逛,可姚子璇现在说什么也不愿让季楠思在外久留,催着回去。
季楠思只好顺从她的意思,将人送到了姚府门口。
车厢内,姚子璇按住了想要起身的季楠思,“你莫要下车了,直接掉头回国公府。”
季楠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了。”
姚子璇点了点头,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帘布一起一落间,季楠思似乎看见姚子温正立在姚府门口朝车厢内望来。
两人视线短暂相接,季楠思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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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那姚子温特意守在姚府门口,不会是为了看她这么一眼吧?
季楠思摇了摇头,很快将姚子温抛诸脑后。
她还要想想回府后该如何找父亲聊聊这阵子发生的事。
季楠思垂下了眼睫,再次陷入神思。
马车行驶到一半突然停下,外边隐隐有窸窣声,车身没一会儿又重新动了起来。
含巧察觉到不对劲,朗声问道:“外边是怎么回事?”
车夫没有应话,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声音。
“国公小姐,太子殿下有请。”
季楠思辨出了这道声音属于齐焰,抿了抿唇。
她这几日大肆相看郎君,看来皇甫临渊坐不住了,她带来的那些护卫想必也是认出了东宫的令牌才不敢轻举妄动。
齐焰见车厢内没有应答,又道:“国公小姐放心,殿下此次是有重要的话想对您说,不会做出让您为难的事。”
季楠思重重闭上了眼。
这般在大街上公然劫持,还说不会做出让她为难的事?
当真是那人干得出来的行为!
季楠思最终被带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民宅。
皇甫临渊远远睨向她,眼神示意她身后的齐焰带着人退下。
含巧倔强地立在季楠思的身后,不愿离去。
皇甫临渊淡淡道:“楠思,孤有话要说,旁人不能听的话。”
季楠思紧抿着唇,良久后开口,“含巧,你退远些。”
含巧不情不愿地退到了民宅外,时不时朝门内张望而来。
季楠思朝院内走去,“殿下,您可以说了。”
她这冷淡的态度令皇甫临渊的面上凝起寒霜,“你都不知孤为你做到了何种地步!”
季楠思默默凝着他,显然对这话不以为意。
皇甫临渊眯了一下眸子,“你可知我两次为了你放走临州那群乱党?”
两次?
季楠思的眉眼微动。
慈溪山上,他为了她的安危没有对贼人穷追不舍,这算是一次。
那第二次指的是什么?
她还记得围场中齐焰似乎对皇甫临渊说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刺客不是临州乱党……莫非和此事有关?
皇甫临渊见她不答话,面上愈加森冷。
“秋猎你遇袭那晚,齐焰发现两名临州乱党混入了营地,正要逮捕之时,却又暗中看见护国公竟掩人耳目与那两人接触……”
这番话如一道惊雷般轰入了季楠思的脑海中。
随之在她耳边响起的是前世大婚夜内监那道尖细的嗓音。
——“护国公季梁,暗通东桑,叛国求荣,证据确凿……”
皇甫临渊猛然起身,双手锢住季楠思的臂弯。
“楠思,孤念在他是你的父亲,没有当场命人将其拿下,还任由临州乱党再一次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孤终于明白你那日在国公府为何会问起那番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父亲与临州乱党有所接触,企图颠覆朝政?”
季楠思的脑中嗡嗡作响,只看见皇甫临渊的唇畔一张一合,一时间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皇甫临渊越说越激动,“你可知那晚领着临州乱党暗暗潜入营地的便是苏淮卿!”
他凛然扬起了声线,“季楠思,趁一切还来得及,你告诉孤,你父亲和姓苏的那小子究竟在密谋什么!”
22. 第 22 章
季楠思木讷地看着皇甫临渊紧绷的脸,没应话。
皇甫临渊见她这个反应,怔了怔,“所以……你其实并不知情?”
季楠思的心中这会儿就像一团被搅乱的毛线,各种思绪不断蹿出。
齐焰暗中看见苏淮卿带着临州乱党密会父亲?怪不得那晚她几次去找苏淮卿都没见到人,还被青帆用蹩脚的理由打发走。
她当时就觉得古怪,没成想他那晚和她父亲在一处。
父亲的为人她看在眼里,他绝不会如皇甫临渊所说的那样企图颠覆朝政。而且在慈溪山的时候那壮汉还说和她父亲有仇,家破人亡的仇……
季楠思眉眼微动。
“殿下,在慈溪山时,临州乱党还企图抓走我来要挟父亲,又怎会在短短几日后就与我父亲私下串通?”
说起这事,皇甫临渊松开了锢住她臂弯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那时以她为饵而有所愧疚。
“孤自然记得上次的事,尤其记得你故意跟着贼人下山。”
这下半句话中隐有诘问的意味。
季楠思:“殿下觉得我那时是为了替父亲与临州乱党传递信息?”
皇甫临渊沉默了,答案显而易见。
季楠思抿了抿唇。既然这般不信任,又为何要两辈子费尽心思来娶她?
那日她明明不想去踏青宴,是他一大早找来国公府!她明明中途就想离席,是他不允!
季楠思郑重地垂首行礼,“殿下,臣女此前从未见过临州乱党,也相信父亲绝不会做出颠覆朝政之事。此事定有误会,请您给臣女一些时间去向父亲询问清楚。”
不管如何,先稳住他再说。
皇甫临渊再次沉默了,良久后问道:“孤给你时间,那你能给孤什么?”
季楠思的眸光闪了闪。
他这怕不是又要迫她入东宫?
陛下准许她自主决定将来的婚事,旁人不能向陛下请旨赐婚于她,但是她可以主动选择要嫁予谁。
季楠思紧抿起唇,心中快速思索起对策。
皇甫临渊等了会儿,先一步开口,“孤答应你。”
季楠思讶然抬眸。
皇甫临渊的语气难得和缓,“楠思,孤知道慈溪山拿你做饵之事你心中有气,这次全当是弥补。还有上次那帮刺杀你的刺客,孤也会尽快将他们背后之人查出来。”
他略微一顿,放柔了嗓音,“你莫要再气了。”
他现在的态度属实令季楠思不太习惯。
皇甫临渊是什么人?西丹皇帝嫡长子,自幼被立为太子。他做惯了天之骄子,何曾对一名女子说过这种软话?
不过既如此,她先顺着台阶下去便是,其他事情等回府后再从长计议。
季楠思垂首道:“殿下多虑了,臣女不曾因那事与殿下置气。”
皇甫临渊盯着她的额顶,“既然并未置气,明日那周为显就别见了。孤会等上一段时日,这阵子不去为难你父亲。”
他还是提起了相看之事,不过只提了别去见周为显,想来是觉得那四位郎君当中只有周为显最有可能与她相看成功。
他已让步至此,这周为显确实不能再见了。
季楠思答道:“臣女明白了。”
皇甫临渊凝着她低垂的眼睫,“楠思,东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季楠思神色淡然,没有答这话。
皇甫临渊的面上又起了阴郁之色,却又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不发作,“回去吧。”
“臣女告退。”季楠思一刻也没再停留,当即动身出门,领着含巧钻入马车。
齐焰目送着马车离去,疾步走入院内。
“殿下,刚刚接到消息,已经查清了。”
皇甫临渊睨了过去,“是付雨柔?”
齐焰点了点头,“那些刺客确实和侧妃娘娘有关。”
皇甫临渊的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他早就看出秋猎季楠思遇袭后,他的这位侧妃有些异常,不仅不再像前两日那般不时来他面前露脸,还在第三日告了病,直到回宫前都躲在营帐内……
“她这几日还在告病?”
齐焰犹豫了片刻,说道:“关于这事,殿下需得亲自回去看看了。”
皇甫临渊蹙起了眉,示意他说下去。
齐焰硬着头皮抱拳道:“刚刚接到的消息中还提及了另外一事,侧妃娘娘今日请了御医诊脉……”他将头埋得低了些,“是喜脉。”
*
丹阳城内某座小酒馆外,一人一狗坐在了台阶上,频频引来路人的视线。
有人啧啧叹道:“看这公子的衣着应该是出自好人家,怎么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
“这人大抵是个傻子,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可不是吗,谁家正常人大白天在这里抱着狗一边聊天一边喝酒?”
路人们一边和同伴吐槽,一边摇着头离开。
这最后一句吐槽着实冤枉苏淮卿了。
他确实在饮酒,但并没有抱着狗子,只是说到动情处就抬手摸摸大黄的狗脑袋罢了。这大黄也像是通了人性一样,不时就‘汪’几声回应他。
“你说昨天那姓林的究竟有什么好?不仅思思给他好脸色,就连大哥也和他有说有笑……”
“汪!”
“还有今天这个姓姚的,直接都不带来小院了,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汪汪汪!”
“明天还有个姓周的……”苏淮卿落寞地耷拉下肩膀,“那姓周的我秋猎的时候见过,是个不错的,给她当未来夫君似乎也挺好……”
“汪汪汪汪汪汪!”
苏淮卿摸了摸它的脑袋,“你懂什么,这么可劲儿叫唤?”
殊不知大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一声不吭地顾自跑开了。
“诶……你别走呀!”苏淮卿朝它离去的方向伸出了手,抓了个空。
立在后方的青帆看不下去了,劝道:“主子,咱还是回去吧。”
苏淮卿摆手道:“不回去……”
大黄在这时去而复返,停在苏淮卿的面前连着汪了好几声。
苏淮卿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你想让我跟着你走?”
“汪!”
苏淮卿把剩下的半壶酒递给青帆,站起身子。
大黄摇了摇尾巴,开心地原地转了两圈,随即往某个方向奔去。
苏淮卿抬步跟在了它的后边。
街角的暗巷中,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大黄摇着尾巴挡住了路。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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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的车夫吓了一跳,急急控制着马匹将车停下。
“怎么回事?”里面传来了询问声。
护卫回道:“前面突然来了条狗,属下这就把它赶走。”
含巧掀开车帘来看情况,诧异道:“苏世子?”
车厢内的季楠思抬起了眸子,正好和追到大黄身边的苏淮卿对上视线。
“含巧,你下去,领着其他人退远些。”季楠思紧紧盯着苏淮卿,“你,上来。”
苏淮卿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含巧抗议道:“主子,至少让我留着吧?”
季楠思转头看了她一眼。
含巧这才不甘不愿地下车,吩咐护卫们将巷子两头都守好,自己也退远了些。
苏淮卿立在马车前,“你有什么话,不如就这么说吧?他们听不见的……”
季楠思冷凝着他,“上车。”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苏淮卿妥协了,轻盈一跃来到车上。
季楠思伸手一把将他拉入了车厢,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微拧起眉。
苏淮卿自觉坐到侧边,犹疑道:“你怎么在这?”
季楠思的心中有许多问题想问。
他为何会领着临州乱党和她父亲偷偷会面?他与临州乱党又是怎么相识的?
他今日为何要喝这么多酒……
她终是问出了个此时看来最不着边际的问题。
“苏淮卿,你为何不愿意娶我?”
苏淮卿错开了脸,没答话。
季楠思感到一阵无力,幽幽开口,“既然不愿意娶我,就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不要再莫名对我好……”
她隐隐觉得他会与临州乱党有所接触,是为了她,为了她的父亲。
“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插手国公府的事。我今后的人生该当如何,与你无关。”
这便是想放弃了。
他如果现在真的走了,他们两人之间大抵不会有将来了吧?
季楠思闭上了眼。
车厢内迟迟没有动静。
她重新睁开眼,轻易对上了苏淮卿苦涩至极的视线。
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醉意,仿若无形中有层薄雾轻轻笼罩在面容之上。
他缓缓启唇,“我自认凉薄,可你骨子里却比我更为凉薄。你口口声声说要嫁予我……”
“季楠思。”他倏然唤了她的全名,凤眸中闪烁着迷离的暗芒,“你爱慕我吗?”
“你说想让我做未来夫君,是出于爱慕吗?”
他眼底浮漫出无尽的悲凉,刺得季楠思当下怔住。
这个问题震耳欲聋,她竟答不上来。
她爱慕他吗?她不知道……
前世她嫁皇甫临渊本就不是因为爱慕,这世她想嫁苏淮卿,一开始便是出于逃避嫁入东宫的意图。
她从没思考过自己对苏淮卿的这份感情是否是爱慕。
什么是爱,怎样是爱,她从来都不曾知晓。
苏淮卿见她答不出来,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无妨,大抵是我惯出来的,我便受着吧。”
他借着醉意猛然起身,来到她的跟前缓缓俯下身子,顿在了她的唇畔边。
他看着她蓦然瞪圆的眸子,喑哑着嗓音蛊惑道:“思思,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