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今天攻略成功了吗》
1. 新婚
“吉时到,新娘落轿——”
丹阳王府门前,随着礼乐声中喜婆的一声宣喊,大红花轿落地。
有人站立于轿外,一只修长如玉的大手穿过帘子,向轿中的新嫁娘伸出。
大夏二十六年,二月初七,宜嫁娶。
魂魄归位,红盖头下新娘的眼睛一眨,噙着得体淡笑的嘴角僵住,她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总算是有了活人气儿来。
宁扶摇抬头,琥珀色的眸中泛着清滢的光。
她明明死了。
但现在,又活了。
【反派系统:
重生进度100,恭喜宿主。】
一道金属声窜入耳中,宁扶摇眼睫轻颤,有滴泪水如珠“啪嗒”坠落在她手背上。
时间线退回到一年前,宁扶摇的车子刹车失灵,为了避开闹市人群,最后打着方向盘连人带车坠入海里。她死后,灵魂在游荡中被提取,有鬼差告诉她,念在她是为大义而死的份儿上,特许她插队投胎。
只是,这轮回得自己拼。
于是乎,斗转星移间,她被送往了另外一个世界。
与其说是世界,更像是一种游戏。她自带系统,就像是游戏界面中定时弹出的任务栏一样,为她颁发任务,作出警告和指示。
而她的任务,作为侯府庶女,带领自己的反派姨娘改邪归正,并攻略终极反派谢同裳,在其心动值达到100进度时杀死他,阻止生灵涂炭。
总而言之,就是拯救这个世界,摧毁一切邪恶因素。
宁扶摇:要不是为了投个好胎,谁想完成这该死的任务!
她的视线所及是一片朦胧的红色,外面那人的手指挑开轿帘,有霞光透过云罅打落进来,荡得她晃了心神。
那人将掌心朝上,向她摊出。他开口,声音既轻且微,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来娶你了,世子妃。”
“……”
哇,真是好浪漫的剧情。
宁扶摇:瞳—孔—地—震!
她是重生了,但是她根本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个剧情啊!
难不成是任务失败后又被送到了其他世界去了?
宁扶摇真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有点生气。
【反派系统:
宿主你好,由于你上一次任务失败,剧情自动归零后重启,在重生进度在载的时间里,是由系统自动替你走的剧情。现下世界危险重重,还望宿主自行保重,目前任务进度为——0】
宁扶摇:怪不得。
第一次任务失败后,她的灵魂依旧和之前一样离开了肉身。她等啊等,等到白雪初霁,等到天光大亮,依旧没能等到渡灵的鬼差。
在她认为自己将要被彻底抹杀的时候,亮如白昼的光从天际直击她脑门儿,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于漫天喜乐声中睁眼。
熟悉的闺房,如初的陈设,故人依旧,她确实是又活了。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是她的生母沈小娘,手中还捧着小箱匣。
再见母亲,她心中激动,忙起身唤了一句“阿娘”。孰料面前的人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她上前去往母亲怀里扑,却见沈氏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哦,原来还是一缕幽魂啊。
“娇娇呀,快起身了,今儿由阿娘替你梳妆。”沈氏说话了。
宁扶摇回头,只见床榻的幔帐被人从内里掀开,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悠悠地走下来。
那是她,康健完好的她。
不过以当时的话来讲,那应该是她的肉身。
宁扶摇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肉身似提线木偶般穿衣、梳妆、跪拜。
新嫁娘一身凤冠霞帔,红纱遮面。她飘啊飘,跟着那肉身一路被沈小娘搀扶着去前厅跪拜主君主母,再跟着上了花轿。
在一声声敲锣打鼓中,花轿停在了红锦毯尽头。
她正想飘到前面去看看新郎君的脸,突然一股无形的波浪将她的魂魄吸住,用力往轿中一推,直直地撞入新嫁娘的身体中。
宁扶摇:靠!
只是可惜被吸走的时机不对,她还没能看清新郎君的脸呢!
“在等什么呢,世子妃。”
那手的主人再次开口,掌心往前抬了抬,示意她将手搭上来。
宁扶摇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合在大腿上的手,轻轻递了过去。
是冰凉的触感,掌间纹路清晰,厚茧有些磨手。
她握住了那只手,将腰身往前倾,低头准备出去。
这时,金属声“滋啦”了两声,略带卡顿地响起。
【反派系统:
叮咚!前方终极反派谢同裳已抵达,请宿主把握机会,任务启动。】
宁扶摇就这么顿住了。
她指尖颤抖,呼吸一窒,就这么失力跌坐了回去。
谢同裳,怎么又是他!
宁扶摇浑身打颤,如噩梦般的前世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中,交杂着满腔的愤恨与恐惧。
那是大夏二十七年,隆冬日。新年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华京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承恩侯宁羡怀勾结逆王余孽,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即日起抄没承恩侯府,自除爵位,满门抄斩!钦此——”传旨太监尖锐阴柔的声音割裂开破晓的沉寂,刑部并着圣上的亲卫即刻持刀入府,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彼时宁扶摇来到这个世界将将一年,她甚至连终极大魔王的面都没见到,如今却因为她那犯事儿的老爹,小命危矣!
侯府充斥着一声大过一声的哀嚎,她被小娘护着一路往后院跑。忽地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朝她们而来。
沈氏同样也是惊骇,她心下如坠铅般下沉,手一用力,生生将女儿往身后推,张开双臂用身躯替其挡下了那支箭。
“小娘!”鲜血瞬间洇透了心房处的衣衫,沈小娘弯唇对她笑,话语和鲜血一并涌出。
“快跑。”
宁扶摇心尖处泛起密密麻麻的钝痛,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吐出一口浊气。
前面就是承恩侯府的偏门,那是唯一可以逃离这座炼狱的地方。
有衣袍猎猎作响声,她立在原地,一双眼红得透顶。她抬头,望向屋檐顶上,正是那只箭矢射来的方向。
那房檐上赫然站立着一道青年身影,身穿一身玄紫色衣袍,腰上竖了条革带。一头墨发未经束缚自然地垂在身后,脸上缀了半张鎏金鬼修罗面具,只得见此人如琢如磨的面部轮廓。风吹,卷着雪头,带来一阵大过一阵的尖啸之声。
他仍旧保持着弯弓引箭的姿势。
尖叫哀嚎声逐渐在血泊中隐没,府院归于宁静。
那青年接过身后长随递来的羽箭,若玉雕成的长指紧扣弓弦,弓尾在风雪下发出细碎的白雾,将他的眼睫洇湿。搭箭弯弓间,动作优雅矝贵,一张好弓被绷成满月状,足以见得射箭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然他的身躯并未因此晃动半分,箭头隔着重重虚空,瞄向她的面门。
宁扶摇瞳孔骤缩,生的欲望迫使她拔腿就想跑。
“铮——”
羽箭应弦而出,自高处疾速俯冲!
宁扶摇变了脸色,双膝一软,跪跌下来。
令人意外的是,那支箭在射出时被射箭之人临时调转了方向,只堪堪擦过宁扶摇的耳侧,带着耳边的几缕细发,铮铮插在地面的青砖缝上。
疼,好疼。
耳垂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原是箭头擦伤了她耳垂的皮肤,现下正流着血。
那玄紫色的身影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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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落在她身后。
宁扶摇重新站起身来,想往前跑。
“想跑?”身后那人轻声开口,猝然打破了死寂。
宁扶摇背脊被人从后划了一刀,她吃痛倒地。
那青年走上前来,步子不紧不慢。
一步,两步,三步。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出鞘的利剑,指尖在雪白的刃面上划过。
他朝她蹲下身来,食指指关节直接抬起她的下巴,唇畔绽开一抹笑。
他懒洋洋地开口:“想跑哪里去?”
他眼神往下打量了她一眼,像是鬼修罗在打量猎物为活命苟延残喘般,眼中轻蔑和冷漠尽显。
真是个恶劣无比的人啊。
“你到底是谁?”宁扶摇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
他将剑搭在她的脖颈上,轻声道:“说说看,你想要哪一种死法?”
“我…我能不选吗?”
她哪种都不想要不行吗!
宕机已久的系统终于又重新启动,有机械声响起,只有她能听到。
【宿主,前方终极反派谢同裳已出现,请宿主把握机会。】
“谢、同、裳。”不自觉地,她喃喃出声。
谢同裳闻言,瞳孔有丝丝颤动。寒风卷过,吹解开面具的系带,露出一张好看得极其张扬的脸。
还想再看清一点,却被寒光闪了眼睛。
那把利剑生生划破了她颈间的血脉,血液迸溅开来,宁扶摇痛得近乎昏厥,她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涌上的鲜血堵住了嗓子,只能化作一声声呜咽。
温热的鲜血以流水的速度铺展开来。
还记得活着的时候听说,人快死了,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你该记得我的,宁娇娇。”
这便是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
花轿里,有新人十指交握,新郎君察觉到新娘子的动静,手先一步用力,将人稳住了。
宁扶摇下意识地缩手,却远不敌男子的力气。奇怪的是,新郎君并未将人往外牵,而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任由新嫁娘回缩的力道将自己往轿子里带。
于是乎,新郎君半个身子都随之倾了进去。
俊郎的五官,清凌的眉眼。一身大红喜服将他的肤色衬得更白,此刻在偪仄的空间下侵略性十足。
这张脸渐渐与纷纷大雪里的那张戴了面具的脸重合,分毫不差。
果真是冤家路窄啊,谢同裳!
宁扶摇袖下的拳头捏得指尖泛白,她看着他脖颈显露的经络,慢慢将另一只得闲的手覆上去,沿着凸起描摹。
她向他靠近,眨了眨眼道:“夫君,你急什么?”
谢同裳黑漆漆的眸打量了她半晌,而后扯起唇角,发出一声极低的轻笑:“我还以为,我的世子妃是不想嫁呢。”
废话,她当然不想嫁!
谁想嫁一个亲手杀了自己的人!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为了投胎,暂且先忍忍吧。
她的指尖悄悄使劲儿按了按他颈上的经络。
来日方长。
屠戮之仇,此生必报!
“吉时到,请新郎新娘入门拜礼——”
谢同裳松开紧握的手,接过喜婆递来的同心结,将另一端塞在宁扶摇手中。
他微一用力,就将新娘带了出来。
四周顿时哄闹起来。
两人并肩而行,夕阳下,红盖头上的七彩鸳鸯像叠了层层光圈,美得耀眼。
“铮——”
远处有只箭矢射来,谢同裳眼疾手快地搂住她的腰身将人往怀中带。
箭矢擦过头顶凤冠,带来的风势将大红盖头掀飞,轻飘飘挂在庭前的梧桐树枝上。
2. 戏精日常
变故只在一瞬间。
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声“有刺客!”,王府门前顿时沸腾起来。前来观礼的世家夫人护着自家儿女逃命,聚集在旁侧看热闹的百姓也散了去,就连边上递同心结宣礼的喜婆连红包都没来得及捡便一溜烟儿跑了。
热闹的气氛直转,危险的气息蔓延。
宁扶摇从那一箭打落她凤冠之时她便隐隐约约猜到对方应是冲谢同裳而来,所以她下意识地也想混在人群中逃命,但腰间却有只大手将她牢牢锢住,扼杀了她的想法。
她气得不行,这狗东西分明是想拉着她一起死!
但热爱生命的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于是她开始去扒那腰间的手指。
“别动。”谢同裳贴近她的耳廓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完全没有先前那般顽劣轻松。
“你是打算带着我站在这里等死吗?”她问。
谢同裳身量高大,他手臂一张将人揽靠在怀中,倒将宁扶摇完完全全拢在他的阴影之下。他轻嗤了一声,状似玩笑道:“我敢打赌,你若往后跑一步,你的头颅就会被一箭射穿。”
话至最后,他还带着她转了个身,下颌往梧桐树上轻抬。
宁扶摇顺势跟随着他的方向往树上看去。
那树枝上的确蹲守着一个黑色身影!
眼见暴露,那刺客迅速在身后箭筐中取下一支箭矢,将其搭在弩机臂上的箭槽内,拇指欲扣扳机。
宁扶摇顿时汗毛炸立!
然下一瞬,有箭矢比他更快一步,直接穿过了那刺客的喉咙。
宁扶摇:呼,终于安全了。
耳边鬓发被风吹起,缕缕发丝缠绕在她眼睫上,有些磨眼。
宁扶摇长舒出去的那口气还没收得回来,眼前白光一闪,有利刃从另一个方向袭来,刀尖直指她的脸。
宁扶摇:不是吧,又来!
这刺客是杀不尽的吗!
谢同裳扣紧她的肩膀,身躯随即往后倾,带着怀中的人往后撤。退至院墙时刹了一脚,将怀中的人翻了个面儿,那长刀就此落空劈在了墙面上。
力道之大,竟将墙面劈了道裂痕来。
宁扶摇还没缓过劲儿来,忽又觉腰部被人用力握住,转了个大圈儿,再次回到谢同裳怀中。她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往下看,竟开始飘离地面了。
宁扶摇顿时睁大了双眼。
怎么还往天上飞!
强大的眩晕感袭来,只见眼前一片虚影,像是被人带在空中不停的旋转,还在旋转的过程中踢到了什么东西。
再然后,“砰”一声,完美落地。
宁扶摇:哦豁。
*
谢同裳没料想到那人竟是声东击西,刀刃在他躲开之时便向他胸膛砍去。他不得不抬臂去挡,但就这么一个须臾间,刀刃划破手背,一脱力,怀中的人就这么飞了出去。
他忙伸手去捞,却只堪堪擦过她的衣角。
谢同裳向四周扫了一眼,眸光微动,脚掌往身边的围墙面儿上借力一踏,纵跃如飞间反身踢在刺客手腕儿上,对方吃痛,手一松,长刀落地。
刺客:哦豁。
这刺客倒比上一个聪明不少,眼见武器脱手不占优势,眼珠子一溜,学着谢同裳的招式翻转了身位,成功落到了谢同裳的身后。
也就是宁扶摇的旁边。
那人毫不客气地将宁扶摇提溜起来,从衣袖中滑出一柄长七寸的匕首,一气呵成地架在她脖子上。
前方反应过来的新郎君回头,神色复杂。
谢同裳:哦豁。
刺客将人往后一带,露出非常嚣张的表情,说道,
“都别动,否则我一刀宰了她!”
竟然以她为质,竟然没有直接杀了她诶!
宁扶摇心下大喜,一双眼泛着希冀的光,向对面之人投去一个眼神:“夫君,救命啊!”
对面新郎君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靠在墙边观望,事不关己得像是命悬一线的新娘子不是他家的一样。
宁扶摇也发觉不对劲。
前有被他当“包袱”一样扔地上,再前有他揽着她送人头。
而现在,面对她的求救,视若无睹!
这狗东西果然是想让她死!
刺客也有些拿不准。谁家新娘子被劫持了新郎君却是这幅模样?
他们真是夫妻吗?
越想心里越发虚,他盯了眼待宰的宁扶摇,又瞧了眼悠闲的谢同裳,手也不自觉开始抖。
“大哥你手别抖啊,我疼啊!”
这刺客心理素质也忒差了吧。
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宁扶摇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上辈子的仇尚且还没清算呢。
这辈子,要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于是,新娘子一双明眸轻敛,贝齿轻咬下唇,楚楚可怜地滴落下一滴泪,玉软花柔地朝新郎君道:“没关系的,眼下形势困难,我知夫君是为自保,我不怪你。”
她哭得越来越凄楚:“只是…只是我还未给父母尽孝,劳烦夫君在我死后,替我多照看照看我爹爹和小娘。”
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落个对发妻见死不救,冷漠无情的名声!
到时候她老爹在朝中再添把火,和政敌一起弹劾他,除爵罢官,不死也得掉层皮!
当然,能一起死最好。
她闭眼默了几息,已经准备好待会儿拼着最后一口气往他身上爬再用头上的簪子戳死他。
气氛安静的可怕。
谢同裳却突然发出了低低地笑声:“行啊。”
宁扶摇:“什么?”
谢同裳漫不经心道:“世子妃若是真去了,我定会好好替你照拂双亲。”
宁扶摇:“……”
宁扶摇嘴角抽搐,她磕磕巴巴地开口:“其实…我也不是非得死吧?”
好吧,她还是怂了。
刚重开谁想马上死啊。
她目光锁定谢同裳,求生之意全显露在一双清瞳里。
想到死后还得自己拼投胎机会,第一次任务失败后死得不明不白,心中一股酸涩感涌来。
她的脖颈被匕首蹭破了皮肤,有点疼。
忽地让她想起了那个隆冬夜。
刀锋过颈的滋味儿,真的太讨厌了。
想着想着,眼泪便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这次不是演的,全是真感情。
谢同裳见她这般,笑意敛去,他正了正身子,说道:“玩够了吗?”
“新婚之日,挟持我的新娘?”
刺客:“我不过冲你而来……”
“既然冲我来的,那你要杀我的世子妃……”
说话间,红色身影以令人难以捕捉的速度,带着强烈的侵略性,掠至他身后。
单手摁住他的内关穴,他手即刻便如触电般由腕间麻到手指。
匕首瞬间脱手。
谢同裳抬手接住,将刃面翻转,贴在他颈项上开口,声音极度的低冷,承接了上一句未说完的话:“也太失礼了吧?”
手甫一用力,割开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血从喉间失控地喷射出来,大片大片地溅落在身侧的墙面上,还有一部分洇湿了宁扶摇后脑的发。刺客捂着脖子挣扎着倒地,眼珠子瞪大,眼中满是不甘。几息后,只剩下沉沉的青灰色的死气。
宁扶摇双腿打颤,没了束缚,身体发软惯性地踉跄着步子后退。
谢同裳仍站立在原地没动,他看着宁扶摇一路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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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后背跌撞在他怀里,伸手擒住她的腰。
“站好了。”
她也想站好啊。
但她实在腿软得厉害。
终于,金乌坠,淡月升。
天地间最后一缕流金缓缓从渐浓天色中隐去。
恰巧将这对新人融了进去。
吉时已经过了啊。
有马蹄荡开地上的光圈,刑部和兵部两位尚书骑马领头,一众官差人马挟刀而至。与此同时,先前按兵不动的丹阳王府玄甲卫也一涌而出。
“世子!”
谢同裳手指间也被贱到了血,他接过长随朔风奉上的一方锦帕,将身前的人摁住,退开一些距离。
“别乱动。”
宁扶摇果真没动。
谢同裳挑起她散落下来的一缕发,锦帕碾过发丝,带走那些粘腻的血迹。
宁扶摇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现下还有几颗泪珠子挂在眼睫上。
有颗珠子没挂住,滴落下来。
她眼睫颤了颤,哑声道:“多谢。”
谢同裳“嗬”了一声,手下动作未减。
“诸位大人,刺客一共两人,尸体都在这儿了,有劳。”
刑部、兵部两位尚书惶恐。这丹阳王世子大婚之日遇刺,他们不仅救人来得晚,连刺客都没能留个活口。要知道圣上极其看重丹阳王府这次大婚,也不知明儿个上朝圣上会如何怪罪。
两位尚书相互对视了一眼,拱手揖礼欲开口,却被谢同裳抢先一步:“两位大人,今儿这礼是成不了了,还望两位大人多多排查,清理道路,确保京城安全才是。”
两位尚书忙言:“这是自然,世子放心,遇刺一事,实属我们防范不周,教人钻了空子。”
谢同裳道:“若有心要杀人,谁又能拦得住呢?二位大人宽心,我会亲自向圣上禀明今日之事。”
血在擦试下褪去不少,只剩少许发丝被粘粘成一股,谢同裳将锦帕递回给朔风。擒在宁扶摇腰间的手松开,转而握在了她的手腕儿上。
宁扶摇依旧双腿发软,跟上谢同裳的脚步有些困难,一个不小心,左脚踩了右脚,往前摔了下去,正好撞在谢同裳身侧。
谢同裳停住:“站直。”
宁扶摇默默使力将他往后扯,没扯动,她道,很是可怜:“救都救了,再扶我一把?”
救人救到底嘛。
不是她事儿多,是真的场面刺激又血腥,她刚复活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
而且,她低头瞥了眼自己打颤的腿。
真是太不争气了!
心里嘀咕间,手腕儿上的手突然松了。
她没反应过来,身子向前倾倒。
这时,那只手突然牵住她的胳膊,往身边一扯。
她身上一轻,被人打横抱起。
她整个人窝在他怀中,抬头可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不愧是系统指定的攻略对象啊,谢同裳长得可真好看。
不过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低眸间能看见浅浅的双眼皮褶皱,长睫葳蕤就这么安静地垂落在眼皮上,比他本人张扬的样子令人舒心多了。
在这种吸引力下,她缓缓伸手,想去触摸。
然下一瞬,身子落空,她被他塞回了花轿里。
谢同裳摁住她的手指,视线聚焦在她受伤的脖颈,开口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脖子跟着你也是倒霉。”
宁扶摇:“?”
不等她反驳,他大手将帘子往下一放,顿时消失在宁扶摇视线里。
花轿被人抬起,略有颠簸。
她只听见外头郎君沉静的声音:“朔风,护送宁五姑娘回侯府。”
“世子您去哪儿?”
“入宫。”
3. 圣旨
谢同裳是在亥时纵马离的宫。
城东的丹阳王府后院内,有一妇人正跪在祠堂正中央的蒲团上,绛紫色的裙裾长长地铺展至身后。
她接过身侧嬷嬷递来的三支香,点燃后,将其插在香龛里,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牌位轻轻拜了拜。灵芝沉香的气息带着绵绵禅意缭绕不散。
入夜后,竟下起了大雨。
到底是变天了。
马蹄声荡漾在雨声里,紧接着是匆忙的脚步声。
有人穿过雨幕,推门而至。
那妇人似是知晓来人,头也未抬,道:“回来了?”
谢同裳从屋内阖上门,在上书有‘丹阳王谢氏凌熙之灵’的牌位面前跪了下来,接过嬷嬷递来的三支香,虔诚地磕了个头。
“母亲,今日的礼,没成。”
丝缕般的烟气自供桌祭台悠悠上浮,丹阳王妃的脸氤氲在烟气中,“我听说,你今儿没留那死士的活口。”
内院幽静,明明是大喜之日,却不见半条红绸带,连一盏刻喜字的红灯笼都不曾有。这氛围,与王府大门和正堂的喜气洋洋截然不同。
且作为新郎君母亲的丹阳王妃也身着常服,面色无波无澜。
“是太子,怀王,还是安国公?”
丹阳王已去,只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偏偏丹阳王妃把儿子教养得好,文韬武略,君子六艺,就跟他谢同裳那张脸一样张扬。但如今这样的门庭下,按道理是该藏拙避芒,但早在十几年前他母子二人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权利漩涡中,人心倾轧下,一个人想要你死,哪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们想要斩草除根,那他这根野草,便就要在泥泞中扎根立起来,来日借春风,抟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同裳起身,分过嬷嬷手中的黄烧纸,跪在丹阳王妃身侧,一同将冥钱入盆。
“嗬,承恩侯这步棋,到底是走到旁人心里头去了。”
“两个活口一个没留,既不需要口供,那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求旨。”
火盆里火光乍现,像是故去的先人向生人伸手,灼人的热气一阵又一阵地拂过母子二人的脸庞,席卷的火舌吞食着撒进来的黄纸,直至燃烧成灰烬。
回府路上并不顺利。
突如其来的雨,令抬花轿回侯府的众人始料未及。
雨势越来越大,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花轿顶上。
雷雨夜,红花轿,新娘子。
这三种元素集合在一起,可真是诡异啊。
有脚步声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在淅沥雨声中格外清晰。
朔风将手按在剑上,利剑随时可出鞘。
然,来着并非刺客,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赤脚在雨中狂奔,声音凄厉,只往宁扶摇轿中扑。
“救命啊!救命啊!”
“大胆!贵人面前岂容你放肆!”朔风抬剑拦住了女人的去路。
剑在眼前,她也怕死,但也实在舍不下这个脱胎换骨的机会。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积着冰冷雨水的地面跪下,凄凄道:“姑娘!姑娘!求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啊!”
宁扶摇掀开侧边的轿窗帘子,雨丝顺势在空中调了个弯儿,朝她面上吹来。
女人怔住了。
那是一张灼若芙蕖的芙蓉面,雪肤如瓷,眸珠乌灵,气若幽兰。闪电轰隆,白光一瞬打在她脸上,妆发虽乱,却依旧姿容难掩。
“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敏捷捕捉到眼前姑娘眼中的怜悯之意,忙膝行于前,道:“姑娘,我原是要来京中寻亲的,谁知前脚刚走便被养父母察觉追来,我一路往京城跑,途中被他们抓住,便将我绑去卖到了窑楼里。”
她朝地磕了个头:“姑娘,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窑楼里的人正在四处抓我,求姑娘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窑楼。
宁扶摇倒吸一口凉气。
虽说这年代秦楼楚馆常见,就拿京中数一数二的揽月楼来说,虽是风月之地,但遵循大夏律法并不会做些迫人为娼的腌臜勾当。
但窑楼是个什么地方?
律法像张大网,总会有不怕死的鱼儿想从缝隙处向外钻。
窑楼说明了点就是暗娼馆,设立于见不得人的暗市废巷里,只要来者肯花钱,便那人是乞丐凶徒,里头的姑娘也得跪着伺候。
宁扶摇从袖中掏出一条手绢,在女子破开的嘴角轻轻擦拭。她皱眉瞧着,这姑娘的头发混着雨水糊了满脸,脸上交错着各种淤青血痕,更遑论身上只着一身破旧烂衣,风刮过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且这姑娘瞧着年纪与她相仿,虽是养父母,但到底也养了这女子十几年,怎狠得下心将女儿卖去那种地方。
“我该怎么帮你?”
女子正要开口,便被一声刺耳的汉子声打断。
“那女人在那儿!”
跪在地上的女人身子顿时抖若筛糠。
朔风一行人持剑拦住了欲冲上来的几人。
“你这死娘们竟敢跑!看老子把你逮回去不弄死你!”
“不…不!”女人一脸惊恐。
“嗬。”花轿中有一女声的嗤笑声传来,轿前的汉子眯了眯眼,观望了一番周围情形后,缓和了口气朝里道:“里头的贵人有所不知,这娘们是被她老子娘给卖给我们主家的,您说她家收了钱人还想跑,这天底下哪有这个理?”
那汉子赔笑道:“我们无心叨扰贵人,这不知死活的女人惊扰了您,您且放行让我们将人带走了便是。”
“不…姑娘!”
朔风性子急躁,直接将剑拔出,对准那汉子面门,“大夏明令禁止烧杀抢掠,你们竟敢在天子脚下开设窑馆,迫良为娼,按律当诛!”
那汉子脸色一变,随后笑道:“什么窑馆?这京城竟有窑馆?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少装蒜!”
“朔风,把剑放下。”宁扶摇伸手拂开了轿帘,一双美目锁定轿前的汉子,面色未改。
那汉子眼见里面坐的是个美娇娘,又看外面护卫不过零星几人,且这狂风暴雨天还身着喜服坐花轿,怕是个被人退亲的弃妇。
想着想着,便动了歪心思。
“你既说这姑娘是被她父母卖给你主家的,这好办。”
她将头上的红宝石珠钗取下,往地上一扔,神情倨傲地道:“你家主人收了她父母多少钱,我给两倍,赎了这姑娘的身。”
那汉子上前捡起那珠钗,仔细瞧了瞧,做工精细,上头镶嵌的红宝石璀璨,看着是价值不菲。
不过嘛……
那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贪婪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女人不服管教,打碎了我家主人不少贵件儿,且她这般姿色,这钗子……”
“怕是不够。”
宁扶摇将跪在雨中的女子从地上扶起,将她拉入轿子中,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
“谁告诉你就一个钗子?”
她道:“想要钱?华京承恩侯府,宁家来拿。”
华京承恩侯府,宁家。
这轿中新娘根本不是什么弃妇,而是侯府千金!
这汉子心下一慌:“敢问贵人……”
“你家主人若是瞧不上承恩侯府,丹阳王府,也欢迎你。”
恍若晴天霹雳。
那汉子朝周围人使了个眼色,退开几步后消失在沉沉雨幕中。
“你家在哪?”宁扶摇问。
那女人抬起一双噙着水的眼,从衣领口里扯出一枚藏在布料下的玉环,道:“承恩侯府。”
*
两个时辰前,新嫁娘由生母沈氏梳完妆后前往正堂跪拜了主君主母,待人上了花轿,这边侯府的娘家人再收拾着行头乘马车去丹阳王府坐娘家席。
谁知一路皆不顺利。
从出了街巷便开始围堵,后来马车行驶到中心街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眼看吉时就要到了,新嫁娘的至亲还堵在路上,娘家席上若是没人,新娘子会被满京笑话不说,恐怕就连夫家也会认为其娘家不重视进而难为她。
思及此,承恩侯匆匆下了马车,挤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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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想去看看情况。
“官府办案,众人避让——”
刑部兵部两位尚书带着一队兵马往这边来,待他想追上前问几句时,便被一众官兵拦住了去路。
中心街前方的路被截断了。
行人全部不许进。
但那是去往丹阳王府的唯一路径了。
“哎今儿个不是丹阳王世子娶亲吗,怎么好端端的官府还封路了?”有行人议论的声音传遍了中心街巷。
“问题就出在这儿!听说是丹阳王府门前出了刺客呢,死了好多人。”
声音越来越大:“我听说那刺客还劫持了世子妃,怕是……”那人作出抹脖子的手势,惋惜地摇了摇头。
“啊,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端啊……哎。”
承恩侯听得都站不稳了,耳朵嗡嗡,心猛地一抽,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就栽倒在了地上。
“夫君!”有妇人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呼唤。
……
“夫君!”一众奴仆跟在一妇人身后,那妇人慌忙地为承恩侯撑着伞,担心道:“夫君!你刚晕了过去,大夫才瞧过让你别下床动气,哎呀,夫君!”
沈小娘跟随在承恩侯左侧,也急声道:“羡郎,妾身知您担忧娇娇,但您方才转好,娇娇……娇娇……”
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女儿。
沈小娘劝着劝着便哽咽了。
承恩侯见此终于是停下了步子,手忙脚乱地替沈小娘擦眼泪:“簌簌,你别哭啊,娇娇…娇娇一定会没事的。”
“我这就去丹阳王府,我定要见到我的女儿!”
“父亲。”一众人马抬着花轿停在了侯府门外,一行人忙撑伞上前。
轿帘被掀开,有姑娘一身红衣似火,倾身而下。
“娇娇!我的女儿!”沈小娘瞬间哭了出来,将女儿搂进怀中。
她就知道!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死!
承恩侯也松了口气,忙上前拥住她们母女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朔风见人已送到,拱手作礼后带着人回去复命。
承恩侯夫人萧氏借力握住心腹嬷嬷的手腕儿,正了正身子,上前关切:“五娘,这到底出了何事?”
“有人大婚行刺,但他们都死了。”
萧氏:“那世子呢?”
宁扶摇答:“世子没有大碍,人就是世子杀的,他入宫去了。”
承恩侯脑中将断的弦总算是绷住了些,他问:“那你怎么又坐着花轿回来了?”
“礼没能成,自然便回来了。”
沈小娘忙道:“那世子怎么说?”
怎么说?
宁扶摇眼前顿时浮起一道画面,那恶劣张扬的少年将她塞进花轿后,俯身贴近她,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嘴角边向上一拱:“开心一点嘛,大婚被破坏实属遗憾。”
他笑,露出一道好看的酒窝:“没关系,我会入宫向圣上请一道圣旨,再风风光光地,把五姑娘娶回来。”
画面消失,宁扶摇简直气得手抖!
狗男人,真不要脸!
正欲备开口,忽听身后有马车轱辘碾过的声音,承恩侯府门前众人皆抬头向那方看去。
马车上下来一位老太监,车旁有人为其撑着伞。
这人纵使闺阁妇人不识,但他宁羡怀却认得。
德公公,是跟随在今上身边侍奉了多年的大太监,若说安国公是陛下的“左膀”,那这位德公公也堪称得上是“右臂”。
承恩侯上前道:“德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德公公拂手一笑:“自然是来传圣上旨意。”
众人立马跪伏在地。
明黄的绢帛摊开,德公公昂首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承恩侯之嫡女宁氏扶摇,品行端庄,才貌双全。又闻丹阳王府世子谢氏同裳英勇善战,文采斐然,乃国之栋梁。二人门当户对,才貌匹配,又闻其二人两情相悦,朕心甚慰。今赐婚于二人,望二人永结同心,琴瑟和鸣,着礼部筹办大婚,以昭天下,钦此——”
4. 变数
天际云气翻涌,森蓝的闪电在乌云层中破出,“轰隆隆”一声,仿佛要将天幕撕碎开来。
宁扶摇垂首伏在地面,冷风大把大把地灌入口鼻,她双目睁大,怔愣着未动,心下却想。
不愧是系统指定的攻略对象啊,效率这么高的吗!
还真把赐婚圣旨给请下来了。
德公公朝宁扶摇走近,笑眯眯道:“宁姑娘,快接旨吧。”
宁扶摇“啊”了一声,怔然抬头,掌心摊开接过圣旨后拜了一礼:“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公公端着笑,一脸“孩子你命真好”地模样恭贺道:“宁姑娘真是好福气啊,世子为您求的这道赐婚圣旨,那可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杂家在这儿先给承恩侯道一声恭喜。”
宁扶摇干笑了两声,承恩侯也赔着笑,将满当当的小荷包塞在德公公手中,一句“德公公辛苦”欲将人送上回宫的马车。
前脚才刚踏上去,便听身后被人遗忘的花轿里传出声响,众人纷纷朝那处看去。
“什么东西在那儿?”德公公问。
刚刚把眼睛垂下的宁扶摇顿时又瞳孔地震,险些一个没站稳脚底打滑摔出去。
遭了!怎么把她忘了!
她悄悄瞥了眼德公公。
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来啊——
“咣当——”花轿中滚落出一个姑娘,此刻神情虚弱地倒在地上。
那姑娘抬头,雨水打落在她眼睫,连成一条水线,“对不起姑娘,我本想等姑娘事情处理完了再出来,没承想刚刚头晕了一下,便…便摔了出来。”
见此,众人皆看向宁扶摇。承恩侯先开了口:“娇娇,这是怎么回事?”
宁扶摇:完啦。
她又下意识瞥了眼德公公,谁知对方目光正锁定着自己,甫一对视,便心虚地收回目光,尴尬一笑道:“这个…这姑娘…她…”
承恩侯着急:“到底怎么了?”
宁扶摇只好硬着头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最快的语速阐述,“总之,是来承恩侯府寻亲的。”
寻亲?
承恩侯一众人只打量着这姑娘的面容,虽在暗夜暴雨中瞧不清具体,但也能凭着五官瞧出其姣好的姿貌。
只是,这张脸着实没见过,但那双眼却莫名给人熟悉的感觉。
莫不是哪个奴仆在外生的孩子?
侯夫人萧氏撑着伞上前去,命人将她扶起来,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女子再次将脖子上戴着的玉环拽出来,虚弱地回应:“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谁,但我出生时母亲给了我这个玉环。”
“玉环……”萧氏喃喃道。
她心下一沉,这个玉环,是她在女儿出生时放在女儿身上的。那时她生产伤了元气,生下孩子不久后便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嬷嬷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瞧。
女儿还在,但玉环却不见了踪影。
她好转后曾带人仔细找过,却连一点影子也无。
如今,这个玉环却出现在了这个姑娘身上。
萧氏颤着声音:“你说,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姑娘小心点头。
穹顶一道闪电劈开乌云缝隙,森冷的白光照亮了‘承恩侯府’的牌匾。
萧氏险些喘不上气儿来,脚步虚浮地后退开几步,嘴里喃喃:“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
此景此情,在场之人也猜到了七八分。
德公公眼睛一眯,摸了摸拂尘,声音又尖又低,在雷声下透着诡异,“原是侯府的千金啊。”
承恩侯回神,眼皮直跳:“德公公……”
德公公躬身钻入马车内,未说完的话伴随着车轱辘声远去。
“杂家定会向圣上转述,替侯府求一道宽慰。”
……
小萧氏是承恩侯宁羡怀的第二个妻子,这边称之为继室。原配侯夫人出自兰陵萧氏,府中大姑娘就是大萧氏所生,而大萧氏从小身子骨就差,生了大姑娘后更是伤了根本,后几年在生第二个孩子时一尸两命,只留下大姑娘一个小人儿在这府中。
而小萧氏便是后来萧家为了大姑娘平安长大续弦进的侯府。小萧氏共有一子一女,儿子继承了承恩侯的衣钵,封了世子如今在营中历练,这女儿便是后来所生的幼女,只比宁扶摇大上几个月。
“我的儿啊……”萧嫱守在床榻前,轻轻抚摸着姑娘的额,脸上满是怜惜。
侯府四姑娘尚且在府中,是萧氏一手带大的女儿。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那床上躺着的人儿五官生得与她极其相似,甚至那枚玉环也在她身上。
原来根本就不是玉环丢了,而是自己的女儿被人掉了包!
可到底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沈小娘在不起眼的后面悄悄扯了扯宁扶摇的袖角,小声问道:“娇娇,你在哪儿捡到她的?”
“半路。”具体也说不清是哪。
沈小娘:“……”
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床榻上的姑娘“呜咽”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面前四五双眼睛正瞧着她,她还以为是被窑楼里的人抓了回去,瞬间吓了个六神无主:“别过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
萧嫱绞着手中的帕子,见此景顿时掩在嘴边,呜咽起来:“好孩子,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好孩子,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小心翼翼看过来,松了口气道:“家中养父母唤我小婉。”
小婉。
萧嫱顿时泣不成声。
这个婉字,是她给女儿取的。
正是现在四姑娘的乳名。
“好孩子,此后你便唤作宁婉。”
“宁婉?”
萧嫱点头嗯道:“是,你是我的女儿。”
宁扶摇扶额。
这又是什么剧情?
上辈子她活了整整一年也没见着有什么真千金上门寻亲啊。
她心里狂戳系统,想问问话。
【宿主,本世界剧情需您自己探索。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哦~】
宁扶摇:……没用的东西。
走神间,床前一阵母女团圆的大戏已经上演完毕。
“我的儿啊!你受苦了!”承恩侯嚎了一嗓子。
哦!还有父女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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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边萧嫱稳了稳情绪,将宁婉揽抱在怀中,温柔问道:“阿婉,你告诉阿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宁婉:“我也是偷听养父母说话时才知道的,他们说,我是承恩侯府的孩子,当年养母趁主母昏睡时悄悄将自己的女儿和我调了包,那玉环就是我娘生我时给我的。”
“所以我想找我的亲生爹娘。我偷偷跑了出来,没承想半路被他们追上,他们将我狠狠打了一顿后把我卖去了窑楼,我被困了数日趁看守的不备偷跑出来,所幸遇上了那位姑娘,她救下了我。”
突然被点名的宁扶摇抬眼呵呵笑了声道:“是我是我。”
很显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窑馆”二字上。
萧嫱登时便坐不住了,她“咣”一下起身,怒道:“这烂了心肝儿的黑货!居然…居然把你卖去那种地方!”
宁扶摇听到此处也冒头补了句:“是啊,我半路上遇见姐姐时,那窑楼里的人还来找我要钱呢。”
沈小娘揪了宁扶摇一把,瞪眼示意她别乱说话。
萧嫱气得浑身发抖,忙差人去查,定要一把火烧了那窑馆,还有那偷走她孩儿的黑货夫妇,她要亲手扒了他们的皮!
更深露重,因今夜接了赐婚旨,明儿个还得进宫谢恩,是以宁扶摇一行人自行退去歇息,独留下萧嫱一人,守着睡着的宁婉。
许是害怕极了,睡得也不安稳,一打雷,身子便抖得厉害。萧嫱小心地替她身上敷了药,又坐起身子将其抱在怀中,轻轻哄睡着。
不知不觉间,竟想到了大萧氏。
她望着窗外被风雨鞭挞的枝丫,轻声道:“姐姐,难道这便是我的报应吗?”
房间外,有姑娘身着素裙,她头发未梳,像是才匆匆起床,外面披着的外裳被风一吹,落在地上浸了一身雨水。
“姑娘!”双鬓丫鬟忙撑着伞追过来,跟着姑娘的视线看了眼亮着温暖烛火的房间,再回看到姑娘身上,一脸心疼。
“姑娘,您别难过,您是夫人一手带大的,夫人最是疼您了……”
是了,这便是承恩侯府的四姑娘,那只换了“太子”的“狸猫”。
宁姝低头笑了笑,转身往回走:“母亲好不容易才见到亲女,我便不去打扰了,咱们回吧。”
*
丹阳王府内,世子不知是和王妃交谈了些什么,从春华院回自己院中后便在大雨中赤着上身练剑。
雨水像断线的珠子般打在他胸膛上,招式随人起,又随人落下。
朔风接了到候鸟传来的消息,忙入前禀报:“世子,候鸟来信,承恩侯府来了个寻亲的姑娘,据说是侯夫人当年产子时被调的包,刚好被宣旨的德公公撞上。”
最后一招收尾后,谢同裳站直了身子,将剑收回鞘中,往屋中走。
进屋后,点燃了火折子,屋中登时有了光亮。他接过朔风手上的信筒,抽出展开一指长的纸条。
几息后,他轻蔑地扬了扬唇角。
“原来是你啊,太子。”
沾了水的手将纸条的一角触在火苗上点燃,亲眼看着它化为乌有。
看来明日,得再入一次宫了。
5. 春日宴
辰初之时,天空刚刚泛开云肚白。
华京城中马车辘辘声连绵,两辆繁贵富丽的马车正朝大夏宫门行去。马车檐角挂着两盏圆灯,上头刻着一个大写的‘宁’字。
皇恩浩荡,万不敢怠慢。是以承恩侯府的主母须带着待嫁姑娘入宫拜见帝后以谢皇恩。
行在前头的马车里坐的是侯夫人萧嫱,还有她的两个姑娘。
这被赐婚对象是宁扶摇,按理来说主母该只带她一人入宫。但不幸的是,昨夜的大型认亲现场被皇帝的心腹太监当场抓包,因此不得不带上两个姑娘前去拜见。
经昨夜宁婉叙述,事情也就渐渐有了个雏形。但簪缨世族何其看重血脉,事关家族门楣,自然马虎不得,承恩侯当下便遣派心腹去调查,抓人的抓人,问话的问话,终于将当年的事情明了了个一清二楚。
当年萧嫱怀有身孕,她身边有个打小伺候她长大的婢子,因为嫉妒趁着萧嫱昏睡身边无人时偷偷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四姑娘宁姝调换了主母萧氏的亲女宁婉。
后来见事情并未被发觉,那婢子随后寻了个理由称家中出了变故便带着真正的侯府千金消失在华京。
如此,萧氏便一无所知地与亲生女儿分别了十数年。
萧嫱眼神落在宁婉身上,看着她脸上结痂的那道血痕,满是心疼地用指腹抚过:“阿婉啊,还疼吗?”
宁婉乖巧地摇了摇头,笑道:“有阿娘在,阿婉不疼了。”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触得萧嫱心里泛酸,她展臂一揽将其搂入怀中,万般怜惜。
是了,这十数年来,她一直将那婢子的女儿视如己出,疼得花朵一般,可那婢子呢?
却是一直在苛待,虐待她的阿婉!
角落中的宁姝低头,双手合在腿上不自觉收紧,默默地低下头去。
事情的来龙去脉母亲已经告知她了,父亲母亲虽告诉她日后不必多心,但瞧见母亲的亲生女儿这般凄苦,且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她的生母,是她夺走了原本属于真正的婉婉的人生。宁姝心中有愧,她不敢打扰。
萧嫱终归是注意到宁姝的不安,也伸出手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姝儿,你莫多想,你还是阿娘的女儿。”
没错,纵使宁姝的生母该死,但宁姝当年也只是个襁褓婴儿,何其无辜?
十几年的悉心养育,萧氏根本没办法迁怒到宁姝头上去。
承恩侯府到底是簪缨世家,华京名门,这等子腌臜丑事若爆出来了,宁家和萧家便彻底沦为了笑柄,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因此,两家商议了一晚,得出一个结论。
那便是趁着今日入宫拜见皇后,向其道明当年萧嫱诞下的是双生女,大的那个是宁姝,小的那个便是宁婉。
这样,两个女儿就都能留在自己身边了。
温热掌心覆上来的瞬间,宁姝身子一抖,随即抬头也扬起跟从前一样的笑容,轻声道:“婉…阿姝明白的。”
萧嫱点点头,也将她一并揽入怀中。
宁姝闭了闭眼。
母亲已经不再唤她婉婉了。
后面的马车上,宁扶摇自在清闲地歪在座上,不断往嘴里塞着糕饼。
“嗯嗯!真是太满足了!”塞了满满一腮帮子的宁扶摇仰天长啸。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自从她上辈子被一剑归西后,她便成了一个飘荡在承恩侯府的孤魂野鬼,由于是被灭了门,也无人给她烧钱祭香,于是她便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穷鬼”。
连饭都吃不起的那种!
身边的丫鬟芳菲蹭了过来,马车颠簸差点没站稳,她小声劝阻道:“姑娘您小点声儿,别把附近的贵人吵醒了。”
她凑近宁扶摇的耳朵,竖着手掌道:“小娘吩咐了,要叫姑娘您慎言呢。”
正在咀嚼的宁扶摇:我声音大吗?
宁扶摇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候,前方马车凄凄的哭声便传了过来。
宁扶摇:“……”她侧眼望向芳菲,一副你看吧还有人比我更吵的表情撇撇嘴,然后又欢快地吃起了糕点。
这次倒是一路顺风又顺水。
拉车的马儿马蹄高昂,一声嘶鸣后停在了皇宫门外。正好赶上了下朝时间,为了避开朝臣,侯府女眷依令从皇宫北面的丽正门进。
宁扶摇在芳菲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她悄悄擦了擦唇角的糕饼渣子,整理袖角和领口,向萧嫱那面走去。
丽正门外已经站了个年纪约莫四十的女婢,通身气派瞧着便知其主子应是身份高贵之辈。
那女婢见了来人,遂笑着上前,朝她们恭敬地见了一礼:“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青衣,奉娘娘之命前来领各位贵人入宫。”
萧嫱微微躬身:“有劳青衣姑姑。”
萧嫱一礼,她身后的两个姑娘也跟着小幅度弯了弯身子,宁扶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
青衣姑姑见此只是笑着望了她一眼,躬礼后转身带路。
这还是宁扶摇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皇宫。
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墙,初升的太阳光打落在琉璃瓦上发着熠熠的金光。从丽正门进入后还有一道门槛,跨过后便是一段高阔的长廊,长廊的两侧整齐有序的立着排红盔甲的带刀侍卫,宁扶摇走在最后抬头朝天望了望。
果真如传说中那般,四四方方的天啊。
一片又一片地云团子裹着太阳缓慢穿行而去,宁扶摇看痴了,身体也跟着云团子走,脚下一个趔趄,撞在了宁姝的背脊上。
宁姝呆了一拍,反应过来后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扶住了她:“六妹妹,小心些别摔着了。”
嗯…排行顺下去,她现在是老六了。
宁扶摇道了声谢,与宁姝同排并行。
又走了好一阵儿,隔着红墙,隐隐约约有女子欢喜的交谈声传过。心里头虽有些好奇,但是脚步却没停。
行至尽头转了个弯儿,推开朱红色的大门,明媚的阳光霎时铺满在她脸上,她抬手挡了挡,有些晃眼睛。
先前朦胧的声音也像开了阀的水,流淌个不停。
“青衣姑姑,不是去凤仪宫吗?”萧嫱看地方不对,率先问道。
青衣姑姑端起笑,瞧了姑娘们一眼道:“今儿个安宁公主举办春日宴,皇后娘娘说,承恩侯府的姑娘们今日既入了宫,便先好好跟着公主玩玩儿。”
萧嫱松了口气:“原是这样,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我家这三个姑娘还真是有福气。”
青衣姑姑笑容不减,又道:“那侯夫人便随奴婢去凤仪宫吧。”
刚往春日宴上迈了一脚的萧嫱:“?”
看她愣了一瞬,青衣姑姑忙解释:“春日宴都是些小姑娘们玩闹的,侯夫人,皇后娘娘想和您说说话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萧嫱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叮咚!检测到反派男主距离宿主不足两里,为增进羁绊值系统为宿主提供了助攻人物,请宿主好好把握。】
系统的金属声刺激着耳膜,宁扶摇迈出的左脚顿时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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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动静的宁姝回头问道:“六妹妹,你怎的了?”
“没…没什么。”宁扶摇蹙眉晃了晃脑袋。
现在的系统都这么高级了吗?
还自带导航系统呢!
助攻人物。
她敛眸,想起青衣姑姑带路时提到的“安宁公主”。
是她吗?
宁姝还以为她是还晕着,便又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臂。
“六妹妹,你且撑着些,待会儿见了安宁公主可莫失礼了。”
她忙问道:“四姐姐,这安宁公主…人怎么样啊?”
宁姝脸色有些难看。
臣子之女,除非是嫌命太长才会非议公主的不好,但是吧,宁姝这个人从小就撒不来谎,所以生生将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宁扶摇好歹与家中人相处过一年,她这嫡姐的秉性她可太清楚不过了。
观这面色。
公主这人估计好不到哪儿去!
宁扶摇:我这是又完啦?
千鲤池正中央的凉亭上,有一鹅黄女子围着正中间的娉婷女子说话,那娉婷女子穿了身红缎镶金线的瑶池牡丹宫装,头上戴着与之相配的宝石珠钗,正一搭一搭地摇着扇子,神情倨傲,从头到脚都彰显着与生俱来的皇族矝贵之气。
想必这便是大夏朝的安宁公主了。
“臣女拜见安宁公主,公主万安。”宁家三姐妹齐声行拜礼道。
安宁公主没有出声。
宁扶摇壮着胆子悄悄转了转眼珠。
正好对上安宁公主的眼睛!
“嗬。”安宁公主扫了她一眼,“你便是宁扶摇,谢家的那个世子妃?”
这语气,这姿态。
宁扶摇这下更确定了。
安宁公主绝非善茬儿!
宁扶摇规矩点头道:“是。”
安宁公主像是生气了般,突然转了个身,裙摆重重地打在了宁扶摇的头上。
她往亭子外走,手上还打着扇子,不耐烦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调:“行了,都起来吧。”
宁家姑娘们随之起身,跟上公主的步伐。
宁扶摇在背后默默绞手指。
这哪里是赴春日宴啊。
是见阎王还差不多吧。
莫名的,竟想到了谢同裳。
对比起来,还是那狗东西要好些。至少,没这么阴恻恻的。
前头的安宁公主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盯着宁扶摇,又一次嫌弃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啧”了声道:“一股子上不了台面的味儿,也不知道谢同裳是怎么看上你的。”
宁扶摇闻言,骨子里不肯屈服的血就要沸腾,于是她抬头,对上了安宁公主的目光。
“是是,公主您金枝玉叶,倾国倾城,品行与美貌肩并肩,臣女不敢和公主您比。”
好吧,谁让她只有烂命一条,人家可是公主,她还是护好自己的脑袋吧。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才不吃罚酒呢。
让她骂一骂又不掉块肉。
面对宁扶摇狗腿子般的言语,安宁公主面色一变,梗着脖子略有恼意:“放肆!你竟敢对本宫阴阳怪气?”
宁扶摇:“?”
皇宫的另一角,宣德殿外刚从圣上那儿出来的谢同裳扶了扶头顶的官帽,一脸蠢蠢欲动,他一直都不喜欢脑门儿被箍住的感觉。
“世子!世子啊!”有小太监慌张的声音自远处飘来。
谢同裳一顿。
“世子啊不好了!您的世子妃和安宁公主在御花园吵起来了!”
6. 助攻
御花园中热闹极了。
名门贵女们将千鲤池畔围了个圈儿,正相伴观望着池中央的热闹。
宁扶摇提着裙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摆手解释中:“不是的公主,臣女没有内涵您的意思,臣女就是单纯的觉得公主生得漂亮,品行高雅,臣女这般能得公主赏识乃是臣女之幸……”
安宁公主气呼呼地打断:“怎么?你敢做不敢认啊!真不知道谢同裳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一听这话,宁扶摇的眉眼瞬间耷拉下去,丧气地喃喃道:“对啊,他怎么会想娶我呢?”这该死的系统怎么会选中她呢!
安宁公主握拳咬牙道:“你还敢跟我炫耀?”
宁扶摇欲哭无泪:“公主,我没有啊……”
上有‘御花园’牌匾的宫门下,有只金丝线绣云纹锦面足靴跨过门槛,随之一道红色身影立于宫门之下,本是匆忙的脚步顷刻间便停了下来。
池畔中央的热闹大,所以压根儿没人注意到门口这道红色身影。
由于某个主角的嗓门声音实在不小,因而在来的路上,隔着面墙也隐约将她的话听进了几分。
好像是被人欺负了。
他个子长得高,前面的人群根本挡不住他想要看的人。眼下那着淡粉色小裙的姑娘正皱着眉,撇着嘴伸手去拽安宁公主的袖角,像是在哄人,而后被公主一把甩开,急得脚步乱窜,活像只被人拿刀恐吓的兔子。
但嘴里冒出来的话听着却又气得人要命。
谢同裳探究的目光愈发晦涩。
竟还会以退为进。
倒是狡黠的很——
“这宁家姑娘嘴可真利啊,孤还是头一次见到安宁吃瘪。”有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谢同裳看见来人,眉梢轻挑,他靠在旁边的大树下,抱臂笑了声:“嗯,跟我一个德行。”
谢同裳儿时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少时也曾做过太子和怀王的伴读,所以对宫中之人也有些了解。那安宁公主乃是皇后所出,自小被宠坏了,所以当听到小太监说她和安宁公主吵起来的时候,他心里头是有些慌的。
慌什么呢?
宁扶摇到底是他的世子妃,新娘要是没了,那承恩侯府这步棋怕是走不下去了,计划也得延后。
他可不想再等了。
想起成亲那日宁家老幺脸上挂满了泪珠子,却还满腹算计跟他演戏的模样。
心眼挺多的,就是感觉长不对地方。
此刻,心眼子超多的宁扶摇正捧着一朵鲜艳的大红牡丹往安宁公主面前跑。
恰好就是安宁公主最喜欢的牡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宁扶摇秉持着这个理念将那朵大红牡丹塞在公主怀里,端着笑嘻嘻的脸试图转移话题:“公主,您消消气,您瞧这朵牡丹花,在公主怀里把公主衬得更加明艳动人了呢。”
安宁公主看着怀中被折断的牡丹,心都在滴血:“你敢摘我的牡丹?”
宁扶摇:“啊?不能摘的吗?”
安宁公主气得手抖,一个没拿稳,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娇嫩的花瓣不堪受风被剥落下一瓣。
安宁公主顿时气红了眼:“啊!我的牡丹!”
“大胆!”公主身边的妙龄女子上前斥道:“这可是公主最喜欢的牡丹,你竟敢如此糟蹋!简直是罪该万死!”
宁扶摇目光呆滞了:我惹你们了没!
这就是所谓的助攻吗?
她觉得系统根本就是想让她早点死!
“公主恕罪!”到底是从小被萧氏严格教养的世家贵女,宁姝迅速拉着宁扶摇跪下请罪,先一步掐灭了公主的话头。
低头的间隙,她还小声问了句:“六妹妹,你是故意的吗?”
宁扶摇瞪大了眼睛不解道:“我是故意的吗?”老天,我真没有啊!
她抬头,试图解释:“公主,您听我说……”
“够了!”安宁公主指着她道:“本宫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安宁公主忙向周围喝道:“来人,给本宫把这不知礼数的东西丢进池子里!”
话音甫落,宁姝忙伸臂将妹妹们护在身后,惊声道:“公主恕罪!我家六妹妹年纪小不懂规矩冒犯了您,臣女会带妹妹向皇后娘娘请罪,请公主息怒!”
“你以为搬出母后来,本宫便会怕了吗?”
她哼了声,抬手命令道:“宁家这三个,通通给我丢下去!”
宁家好歹是承恩侯府的姑娘,更何况小的那个还是圣上钦定的丹阳王世子妃,宫中之人向来会审时度势,比起安宁公主,她们更怕开罪帝后。
见没人动,安宁公主更恼:“你们都聋了是吗!”她推了自己的宫婢和身边那个姑娘一把:“他们不动,你们俩给我去!”
那鹅黄小衫的女子和宫婢对望了一眼,在安宁的逼迫下慢慢向前,手伸出却不敢真的推。
安宁公主实在是气急,她斥骂了句“废物”便上前去拽人。
宁扶摇霎时间便带着宁姝想跑,然先前那被骂废物的两人立刻挡住了唯一的路,她们避无可避,节节后退。
安宁公主迈步向前,伸手朝向宁扶摇用力一推。宁扶摇反应极快,一边将宁姝往左推,一边自己侧身往右躲,安宁公主自然是扑了个空,还差点因为惯性把自己摔进去,幸而被自己的宫婢搀住了胳膊。
前方挡路的人没了,现在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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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想去拉宁姝,却看见宁姝身后的蓝衣姑娘宁婉竟也趁着乱子想往宁姝身上撞,目的显而易见。
正准备出声提醒,只见身侧一道人影撞上来。
安宁公主站稳了脚步,伸出手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拽到了路径旁,然后用力一推。
宁扶摇分了心神,仓促之下来不及躲开,便遭了这狠狠一推。
她重心不稳,踩着边角,背朝池面,向后仰去——
围看热闹的人群早已四散开去,宁扶摇头仰下去的时候,蓦地就看见了宫门大树底下的那道红色身影。
眼底顿时就有了光亮。
按照小说情节,女主要落水了,男主一定会来救她的!
乐观的宁扶摇本人敞开一抹笑,隔空与大树底下的男主对上了眼神,她还顺便对他眨了眨眼,传递了一个信号。
宁扶摇:对的,就像昨天那样,快来救我吧!
然后,“噗通”一声,跌入池中。
*
谢同裳的确接收到了她的求救眼神。
那狡黠的姑娘,在即将落水之际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身影,然后是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不想着顺势拉着面前的安宁公主极限一带一,反而是对他眨眼睛,还朝他笑。
一旁的太子眉心一拧,下意识地就想前去阻拦,但刚迈出一步,便停了下来,随即将目光放在了仍在抱臂靠树的谢同裳身上:“同裳,你的世子妃落水了。”
谢同裳镇定的“嗯”了声。
太子额角一抽:“你不去救她吗?”
谢同裳:“落水而已,又不是不会游。”
话音刚落,只听池畔中央宁姝着急的声音喊道:“快救人啊!我六妹妹不会凫水啊!”
太子还是没胆子任由安宁公主将事情闹大,于是只好大步一迈往池畔中央行去救人。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见眼前一道红色身影踏着树身,轻功如风般朝池中央掠去。
身着红色官服的谢同裳在岸边成功降落,安宁公主瞧见人来,提着裙子上前,谢同裳忽地脚尖点地,向上空一跃,腾起时转了个圈儿,又长又硬的官帽帽翅也随着主人转,正正打在安宁公主脸颊上,发出很清脆的一声。
帽翅断了,人也被扇进了池子里。
跑了一半被冻住脚的太子扯了扯嘴角,满头问号。
不是说只是落水而已吗?
他以为这是不救的意思!
他扶额,边跑边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公主落水了快去救啊!”这时,站在四周宛若木头的宫婢奴才们才动了起来,纷纷投入池中。
太子正偏头想对谢同裳说什么,只听“噗通”一声,那道红色身影径直朝水中跃了进去。
7. 落水
已是巳时,扶桑升朝晖。
沉入水面时,原本喧嚣的环境变得朦胧不可闻,像是隔了层屏障,耳边只余“咕噜”“咕噜”的水声。
宁扶摇的确不会凫水。
但起初,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落水。
毕竟按小说和电视剧里的发展,男主总会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救女主于水火,宁扶摇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当她跌入冰冷的池水中时,她才被迫接受了一个事实。
谢同裳虽然是男主,但更是一个持刀屠戮大夏皇室的大反派,而她,也只不过是大反派身边早死的炮灰原配罢了。
所以,谢同裳根本就不会救她!
眼前的光圈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想挣扎,却是张口呛了水,有气泡从鼻端上浮,意识逐渐模糊。
宁扶摇此刻还是很乐观,因为上一次任务失败死亡后系统又将她送了回来,左右不过再死一次嘛,等重开就行啦。
于是宁扶摇安心地闭上眼睛准备等待重开。
这次又会回到什么进度里去呢?
会不会直接回到和反派男主谢同裳的新婚后啊。
【温馨提示,重生次数已耗尽,若宿主死亡,任务将会彻底以失败结束,宿主即刻会被送往冥界,百年后方可再投胎。】
正美滋滋等待死亡的宁扶摇睁眼:什么?!
【生命只有一次,请宿主务必珍惜。】
“……”
宁扶摇觉得这破系统就是故意玩她的。
她下意识地就想骂,张口却只是吐了一嘴泡泡。
没办法了。
总不能就这么等死。
求生欲驱使下,宁扶摇开始拼命划动四肢企图能够游上去。可她实在不会游水,这番挣扎用力过猛反叫她后脚抽了筋,疼得又张口呛了水。
肺部撕裂感越来越明显,她终于是卸了力,平仰着朝水底沉下去。
忽地有“噗通”声,水面开始剧烈震动,有人冲破了这层屏障,带着满身灿阳,向她而来。
她视线模糊,只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部轮廓。紧接着,那人伸手抓住了她上浮的手臂,她被用力向上一拉,撞入了一面柔软温热的墙。
她感受到后背被人用力拖住。
最后,浮出水面。
“宁扶摇!”那人在唤她。
谢同裳一手托住她的身躯,一手正掐着她的下颌,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宁扶摇!醒醒!”
仿佛就是这声将她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下一秒,空气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她猛地一抽,咳出了呛在喉管里的那口水。
她这才看清了身边的人。
“谢…同裳……”
身边的人好似是松了口气,握在她腰间的手用力,带着她往岸边游去。
岸上宁姝呼唤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她被跑至岸边的姐姐从谢同裳怀里接过,先一步拖上了岸。
宁姝正拍着她的脸:“六妹妹!六妹妹!”
她正想开口回答,突然一阵失重感,她被后面上岸的人从宁姝怀中抢了过去,被人抱在了怀里。
“别乱动。”谢同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草地被人踩得噼啪一声响,原是安宁公主也上了岸,眼下一头乌发像打湿了的海藻似的攀在脸上,活像个女鬼。
女鬼一路怒气冲冲地向她这个方向跑来,后面还跟着一脸无奈的太子。
一看就来者不善。
宁扶摇顿时乖巧地“嗯”了声,抬手搂紧了谢同裳的脖子,躺在他怀中还往里缩了缩。
感受到兔子在自己怀中蛄蛹的谢同裳垂眼,黑漆漆的瞳仁儿不辨情绪。
安宁公主咆哮声渐近:“啊!宁扶摇!我要你好看!”
宁扶摇此刻在谢同裳怀里,就跟抱了个大靠山一样,她心中本就窝火,此刻仗了势便也回头呛道:“那倒不用,我本来就好看。”
“你!”安宁公主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敢和我顶嘴?”
宁扶摇也不甘示弱:“那又怎么了!明明是公主你把我推进池子里的!”说着又将头抵在谢同裳怀里,使劲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端的是可怜兮兮,柔若无骨。
她倚靠在谢同裳怀中,哽咽道:“公主纵然尊贵,可我也是臣子之女,公主怎么能无缘无故就将臣女推进池子里呢。”
“更何况,臣女不会凫水啊,若不是世子相救,臣女怕是……”
泪水滚落,声声凄凄:“怕是就命丧黄泉了!”
她搂紧谢同裳,啜泣道:“谢郎君,你的未婚妻差点就没命了啊!”
安宁公主简直气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抬手就朝宁扶摇而去,连公主礼仪都不要了,直接就想去扒拉她头发把人扯下来再扔水里去。
结果当然是没成功,她连宁扶摇头顶的一根毛都没能碰到。
谢同裳单手将宁扶摇稳稳托住,空出一只手抵在安宁公主的脑门儿。
安宁公主气得张牙舞爪:“谢同裳,你给本宫滚开!”
身后太子无奈扶额,然后俯身一只手从后一把抱住安宁公主的腰,将人给揽了回来。
“李泱你个蠢货,抓我做什么!抓她啊!”
依在大靠山怀中的宁扶摇眨眨眼。
这安宁公主,无差别攻击啊。
安宁还在持续发出攻击,她连嚎三声:“啊!本宫要去给父皇母后告状!本宫要摘了你的脑袋!”
“公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凤仪宫中一叙。”有人横叉在两个阵营中间,打断了两派的争锋。
看清了来人,安宁公主瞬间就跟个鹌鹑一样在太子怀中噤了声。
“青衣姑姑,母后…母后怎么突然唤本宫啊?”
青衣道:“皇后娘娘听闻春日宴上出了乱子,有些担心公主呢。”
说道又转了个身,朝谢同裳和宁扶摇行了一礼道:“世子,宁姑娘,皇后娘娘说您今儿在春日宴上受了惊,便先请您去凤仪宫偏殿先做休整,待晚些再入主殿拜见。”
宁扶摇点头,规矩地道了声谢。
青衣转身行至前方带路,太子将安宁公主放开,跟在后头朝谢同裳作了一礼以示抱歉,正要开口时,却被谢同裳先一步打断。
他神情无波无澜,启声道:“太子殿下放心,公主做了什么是公主的事,臣心中自有定论。”
“但太子殿下,您又做了些什么,臣心中自也有数。”他声音很轻很沉,就像是一颗无足轻重的石子被丢进了水面,溅起一层水波。
“说起来,臣能得陛下赐婚,以大礼迎娶世子妃,还得多谢殿下才是。”
言毕,谢同裳抱着怀中人往前走。
身后的太子眯了眯眼,眼仁轻颤,无声跟在了其后也往凤仪宫而去。
正躺在谢同裳怀里看戏的宁扶摇轻扯了扯谢同裳的领口,凑近了小声问道:“昨日大婚刺杀,是太子做的吗?”
谢同裳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倒是挺会偷听人讲话。”
宁扶摇:“?”
不是大哥,你们声音这么大,我又不是死人,我怎么可能听不到!
宁扶摇没忍住小声地叨叨了句:“我就在你怀里,你们讲话又没避着我,我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听。”
回应她的是谢同裳的手抖。
没错,就是假装无意但很故意地颠了颠她。
宁扶摇心里嘀咕了句真小气,倒是没有再回嘴,毕竟人家也是好心又救了她一命,但最主要的,还是怕大反派一怒之下把她丢地上去。
但不得不说,就这么窝在他怀里,还是挺舒服的。靠在他胸膛,能感受到少年的温热气息,也能依稀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就这么安静地在他怀中躺着,直到能看见前头凤仪宫的牌匾了,她才冷不丁冒出句:“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感谢让谢同裳脚步一顿,他觉得好笑:“谢我做什么?”
宁扶摇说:“因为你救了我。”
谢同裳道:“你是我的世子妃,你死了,我娶谁?”
“嗯,不对。”宁扶摇想了想,语气很认真:“我死了你也可以另娶,你并不是非我不可,更何况,就算是我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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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人会怪罪于你。”
谢同裳闻言停下了步子,低头看她。
怀中的姑娘抬眼朝他笑了笑,笑容很是真诚,“所以,真的,谢谢你。”
*
去往凤仪宫的每一步路,安宁公主都觉得非常艰难。
说什么跟母后告状都是她吹的。她的确是母后唯一的亲生孩子,母后也自小便对她极其宠爱,但自从她七岁那年在父皇殿外命人将一个宫婢打了个半死后,母后便开始对她严厉起来。
凤仪宫宫门前,安宁公主低着头撞到了青衣的怀中。
青衣忙伸手将公主扶住,朝他二人道:“公主,太子,奴婢先去和皇后娘娘禀报一声,劳烦两位殿下在外先等候。”
太子先一步点头,青衣行礼后便朝主殿行去。
待人走远后,安宁公主蓦地转过身来,一把将太子推开,骂道:“李泱你个蠢货!怎么同样和谢同裳站在一个地方,那姓谢的就能反应这么快去捞那宁家的,而你就知道在原地杵着,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本宫落水!”
太子李泱站在她对面嗤笑一声,丝毫和先前那个护着妹妹一脸温和清润的形象不符,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像淬了冰:“我蠢?李时宜,你做事之前都不动脑子的吗?”
安宁公主:“你什么意思?”
李泱嗤道:“枉费了孤费尽心力替你毁了宁谢两家的婚事,谁知你那榆木脑子根本不开窍。”
安宁公主一瞬像是明白了什么,惊诧地看着他的脸,道:“难道说,大婚行刺的人……是你的?”
太子睨了她一眼:“当街刺杀,嗬。你当父皇的亲卫是吃白饭的吗?”
“她是臣子的女儿,你当是宫里任你作弄的阿猫阿狗吗?竟连掩饰都不曾做直接将人推进池子里,怎么?活了十几年,连怎么害人命都没学会?”
安宁公主默了几息,像是根本没听进他的话,而后“嗬”了一声,开口便是嘲讽道:“原来,宁家真千金大婚当日上门寻亲,是你做的啊。”
“李泱啊李泱,本宫竟不知,你为达目的竟连你自己的未来太子妃都不顾,若叫人知道大夏太子的太子妃竟是个冒牌货,你说,长秋宫的人会怎么看?”
是了,先帝膝下皇子众多,是以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而不受宠的五皇子李焕之所以能坐上皇位,靠的便是横扫四方的军功和握在手中的兵权。
而宁羡怀便是那一众追随者里的一员,新帝登基之初,同有从龙之功的谢将军在与鞑靼之战时被参叛国之行,一时间朝中哗然,谢将军何其忠烈,叛国二字定在他身上何其荒谬?但人死在丹阳,死无对证,而这时,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亦为同僚的宁羡怀主动呈上了谢将军叛国的罪证,此案才得以敲定,朝中才得以平息。
此时又恰逢萧氏生女,因此圣上便将其女宁姝定为未来太子妃,又论功行赏封了宁家爵位,是为承恩侯,以示皇恩浩荡,抚慰臣心。
“说我不动脑子,那你呢?只会瞻前不会顾后,你不也没拦得住他谢同裳入宫请旨吗?父皇教你我做事谨慎,你倒也是半点也没学得进去。”
安宁公主上前拽住他的衣领,狠狠道:“李泱,你少在这儿给本宫耍什么太子威风。你给本宫记住了,本宫才是中宫所出,而你,只不过是父皇从宗室里过继而来对抗李萧一脉的棋子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啊?”
安宁公主说的没错。李泱不是皇后亲生,甚至都不是圣上的儿子。
当今皇后接连夭折了三个孩子,安宁是第四个,也是唯一保下来的孩子。此后,皇后便再未有过身孕。怀王李萧一脉势力渐起,圣上需要与之抗衡的力量。所以,他这个双亲皆亡的宗室子便被圣上选中,养在皇后名下,及冠时封了太子。
太子太子,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李泱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安宁嘲讽的脸,末了缓缓道:“李时宜,路我已经帮你走到这儿了,你自己走不起来,还惹了一身腥臊,母后问罪起来,你便自己承担吧。”
随后又端起往日里那抹温润的笑,大步一迈朝着凤仪宫主殿行去。
8. 橙花树
一直到了凤仪宫偏殿,谢同裳才将宁扶摇放下来。
从外涌进的宫婢分成了两波,一波是搀扶着落水的宁扶摇下去沐浴更衣,一波则是为同样湿了身救人的谢同裳引路更衣。
殿外还有名老太医提着药箱正侯着。
谢同裳没有沐浴,只是换了身干净的衣袍,用帕子绞干了发又随意用发冠束了一个高马尾,此刻发尾还有点湿,有几缕发丝凝成了一股细线。
见世子休整好开了殿门,太医和大宫女忙迎了上去:“世子,您也沾了水,如今虽立了春,但风刮过来还是微凉的,且让太医为您瞧瞧开幅驱寒的药罢。”
谢同裳合上殿门,大步朝外走,只道了声“不必”以作拒绝。然刚与太医擦身而过,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殿门,里头那姑娘说了声“我自己来脱吧”听着应是不好意思被宫婢围着沐浴。
他朝身旁的太医道:“宁姑娘身子弱,此番落了水还劳烦太医替她看看诊,开幅药,莫让她着了凉。”
太医忙点头称是,提着药箱便跟着大宫女进了殿内。
正想再劝劝丹阳王世子也给他看看诊,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同裳虽收拾得快,但也要等着未婚妻与其一同拜见皇后,是以他选择在殿外院落等候。
偏殿外的橙树花开得正好,他自小就爱想事情,一想事情就喜欢坐在高的地方。但显然,宫里不是自己家,爬宫殿屋顶实在是太失礼,因此他选择了殿外那颗长得繁茂的橙花树。
此刻他正坐在最粗壮的树枝上,单腿半曲,手臂搭在膝盖上,面无表情,眼神放空。
戚皇后喜欢橙子,因此自圣上登基后,便命人在凤仪宫四角都种上了橙树树苗。如今春三月,正是橙树花开的时候。
春风拂过,带来暖意,卷着花瓣落在了他手背上。谢同裳单手拈起,荼白中央捧着一簇淡黄,香气纤巧明快,带着轻扬的柑橘香气,缕缕盘桓进他鼻腔。
蓦地就想起了那个粉裙姑娘。
她抬手搂住他脖颈依在他胸膛的时候,她窝在他怀里的时候,身上散发的就是这种香气。
甜甜的,带着阳光的气息,盈满了生命力。
‘明媚’二字在她身上竟有了具象化。
凤仪宫的偏殿里,宁扶摇在一众宫婢的簇拥下第一次享受到了贵人级别的沐浴伺候。现下正穿着皇后为其备下的中衣,身后有宫婢温柔的替她绞着湿发。
铜镜前姑娘周身还散发着淡香的热气,许是水温太热,将她的脸也熏发的红红的。
但只有宁扶摇自己知道,这脸是为什么这么红。
谁家好人洗个澡还能被四五个宫婢围着看呐!不仅如此,脱衣,搓背,湿发,这一系列动作都是由宫婢在她身旁替她侍候,她实在是没享受过这样的贴身服务。
忽地,她于镜中与身后为她绞发的宫婢来了个对视,对方即刻便回应了她一个温柔友好的微笑。
这便是刚刚为她脱衣的婢子,还在侍候她洗浴之时称赞了句她“身材玲珑,凹凸有致”。
想到这儿,宁扶摇又低下头去,感觉双颊的温度又烫了些。
皇后给她备的是一身鹅黄绣缠枝芙蓉长裙,穿在她身上,倒真像是那荼白橙花中心盛放的花蕊。
穿好了衣,宫婢又为其简单挽了个发,便将人搀扶到床榻上去。
“姑姑们,这是做什么呀?”宁扶摇不安地问。
其中一个婢子发觉她红的不正常的脸颊,伸手轻轻触碰了下,温度竟有些烫人。
“姑姑,您这是?”
反应过来的宫婢瞬间退了一步,规矩道:“奴婢失礼,奴婢方触了姑娘脸颊,有些烫人,姑娘莫不是因落了水起了高热。”
宁扶摇正欲解释,宫婢们便将她往床榻里一塞,伸手将纱帐覆了下来,将将遮住了宁扶摇。
太医随后而至。
“还请姑娘伸手,老夫为姑娘诊脉。”
宁扶摇下意识地想推脱,但隔着纱帐瞧见四五个宫婢影子围在床前,她便晓得自己拒绝怕也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索性将手腕露出,搭在了脉枕上。
张太医将手指摁于她手腕上,半晌后,起身边写药方边开口道:“姑娘脉象略有不平,脉搏微细无力,应是自小有些弱症,气血不足,又触之沉迟,许是落水让姑娘受了惊。”
大宫女连忙问道:“那可有大碍?”
张太医答:“并无甚大碍,老夫现下开个方子,姑娘服下后可驱寒亦可安神。姑娘务必牢记,日后要多用些补气血的药材。”
张太医叹了口气:“唉,姑娘的身子实在太虚了,还是得多加调理才好啊。”
在纱帘后的宁扶摇尴尬地点头回应。
张太医是宫中的老人了,资历和医术都不必说,方子写好后便有宫婢下去抓药熬煎,不多时,便有婢子将药端了过来。
宁扶摇伸头看了看那碗黑漆漆的药汁,然后在宫婢们带着希冀目光的注视下接过送往嘴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中药苦味钻了上来,宁扶摇没忍住直接打了个干呕。
她苦着脸问:“姑姑,必须得喝吗?”
宫婢笑着答:“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意思就是,你必须得喝,你不喝的话就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宫婢又接:“娘娘听闻姑娘落了水,怕姑娘伤了身子,这才特意差了太医院的张太医过来为姑娘看诊呢。”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宁扶摇绽开一个经典假笑,透过雕花窗户投射进来的光影,她瞥见了正在橙花树上坐着发呆的谢同裳。
她忙问了句:“姑姑,世子也沾了水,他喝药了吗?”
“这……”为首的宫婢表情有些为难:“世子他说不必。”
宁扶摇顿时蹭了起来:“这怎么行!”
她端着药,围着宫婢转了圈儿,等转到其身后,猛地一个回头,双手端着药便大步朝外跑。
宫婢们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因为着实是没想到宁扶摇会搞这出,反应过来后,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追了上去。
谢同裳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殿内一阵喧闹,“姑娘”二字不绝,没过几秒,就跑出来乌泱泱的人群。其中,双手端着药碗跑在最前面的便是宁扶摇,一抹鹅黄恰好应了他的心事,他怔愣了一瞬。
那一身鹅黄的姑娘跑到树下,正在喊他:“谢郎君!谢郎君!”
那姑娘跌跌撞撞的,活像个会跑的橘子。
要到树下时,被草地缝里一颗小石子绊了下脚,差点连人带药一起摔了下去。幸好谢同裳反应快,纵身一跃抬手扶稳了她的双肩。
他皱眉正欲开口,却被抢先了一步。
那姑娘退开一步,将手中端着的药捧在他面前,亮着一双乌浓的笑眼,对他道:“谢郎君,你没喝药。”
谢同裳觉得有些好笑:“我为什么要喝药?”
宁扶摇道:“为什么?你也落了水,池子里的水这么冰,你不喝药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眼看着宫婢们就要追了上来,宁扶摇不免有些着急。
必须得把这药推出去才好!
“哎呀你快喝嘛,我不想你因为我生病。”
闻言,谢同裳眉梢一扬。
身后的宫婢终于是追了上来,为首的大宫女气喘吁吁地劝道:“姑娘您跑什么,良药苦口,这也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
话毕,谢同裳太阳穴不免抽了抽。
他低头看了眼正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宁扶摇。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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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自己不想喝。
宁扶摇不知在想什么,这次没有什么推脱的话语,只抬手一口将药汁闷了一半下去。
她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川字。
该死的古代,为什么没有胶囊啊!
她忍着舌尖的苦意,将剩下的半碗重新捧到了谢同裳面前,很认真地道:“剩下一半,你喝。”
谢同裳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宁扶摇道:“好吧我承认,我刚刚的确是自己不想喝所以把药推给你的。但我也真的是怕你因为我生病,你救了我,我不想害了你。”
空气中沉默了许久。
几息后,谢同裳终是接过了那半碗药,仰头一饮而尽。
*
“世子和宁姑娘且稍作等候,奴婢这便去通报。”青衣姑姑行礼后先一步步入主殿,殿门在此刻合上,只余他们二人站立在外。
宁扶摇有些紧张。皇后是安宁公主的生母,安宁公主能养成这般脾性意味着皇后娘娘并不会好相与,加之她以前在狗血电视剧里形成的对后宫之主不太美妙的刻板印象,她愈想愈紧张,手指也不自觉的抠着掌心。
耳侧有道男声传来:“皇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她不会为难你。”
“嗯?”
【恭喜宿主,助攻剧情已完成,检测到反派男主谢同裳好感度变化为5%。】
好感度上升了!
虽然只有个位数,但宁扶摇还是开心的小幅度握拳蹦了下。
然后就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包裹在自己脸上,她偏头,和谢同裳成功来了个对视。
她一瞬间就读懂了对方眼里的话。
宁扶摇心虚地哈哈了两声,然后飞速转移注意力道:“我嘴笨,谢郎君待会儿可以帮我说说话吗?”
她嘴笨吗?
谢同裳兴许是觉得有趣,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行啊。”
然后十分嚣张地挑了挑眉:“求我。”
“求你。”她眨巴着眼睛,笑花溅开蕴在眼睛底下,发挥着令人无法拒绝的甜妹攻势:“求你求你啦,谢郎君,一定要帮帮我哦。”
“……”
凤仪宫比她想象中更大。
主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殿内装饰精巧华丽,明珠点缀生新晕,正中设地屏宝坐,殿内还燃着香银碳,将殿内烘得暖融融的。
皇后似乎身子并不大好,端坐在坐上正在喝药。
宁扶摇入殿后才发现殿内来了许多人,坐席下方有她的嫡母萧嫱,萧嫱的对面坐着一个雍容的妇人,此刻一双漂亮的眼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而皇后娘娘身旁,站着面瘫太子和一脸戚戚的安宁公主。
宁扶摇跟着谢同裳一齐参拜。
皇后叫了声起,将空了的药碗放置在青衣手中的托盘里,锦帕擦了擦唇角遗留的药汁,随后轻声开口:“你便是侯府的六姑娘吧?
”
声音很轻很温柔,像羽毛在挠手心,宁扶摇听声辨人,觉得皇后应该是个好人。
皇后娘娘朝她招招手:“好姑娘,你凑近些,让本宫瞧瞧你可好?”
宁扶摇闻言起身低着头往皇后坐下而去,站定后抬头将脸露给皇后看。
皇后看她,她看皇后。
甫一抬眼,她便惊住了。
皇后生得极其明艳,面容似女娲细心雕琢的一块光滑白玉。皇后娘娘朝她温柔笑着,眸珠含着光,一双凤眼跟水洗的葡萄一样,大却不空,娘娘只涂了一点口脂,穿着也并不繁重,坐在大殿中央上,就像一朵经过余年寒霜打磨也盛放如初的牡丹。
根本不用听声辨人!
皇后娘娘一看就是好人啊!
“为何这般看着本宫?”皇后笑着问道。
宁扶摇很诚实地答:“因为娘娘生得好漂亮。”
9. 盖头
“因为皇后娘娘生得漂亮。”姑娘家的话语太真挚,殿内的几位长辈和宫婢们都掩着唇隐隐约约地笑了起来。
就连皇后娘娘也笑弯了眼,她俯身捏了捏宁扶摇的脸,温柔道:“我们娇娇也生得漂亮。”
宁扶摇“咦”了声,一双眼圆溜溜地看着皇后:“娘娘怎么知道臣女的小名?”
戚皇后笑道:“本宫实在好奇同裳亲自求娶的姑娘,便问了你母亲。”说着又对着坐下的侯夫人萧嫱道了句:“侯夫人,可记得本宫与你说的了?”
萧嫱起身,面上挂着十年如一日的温和笑容,没有什么旁的情绪,她恭敬道:“臣妇不敢忘。”
宁扶摇觉得疑惑。
萧嫱先到的那一个时辰里,皇后到底与她说了些什么?
有双柔软的手贴了上来,还带着汤婆子留下的余温。皇后亲手将她扶起,手指指腹贴在她颈间的伤口轻抚,一脸怜惜道:“娇娇,还疼吗?”
疼吗?
她怔愣了一瞬,这才想起大婚之日被刺客划破的脖颈。
她昨夜归家时小娘就替她敷过药了,眼下只余一点微红的划痕,早就不疼了。
但她没想到,皇后娘娘竟会关心她颈项上的伤口。
皇后娘娘的眼光很柔,外头的太阳光也被尽数揉进了她眸中,这种感觉,很像她小娘看她的眼神。
她又一次肯定了。
皇后娘娘一定是个好人!
她笑着对皇后摇摇头:“皇后娘娘,臣女已经不疼了。”
皇后点点头,又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替她温暖,:“好姑娘,今儿是本宫对不住你。”
宁扶摇忙道:“不会的娘娘,今日之事与娘娘又有何关系?”宁扶摇笑着安慰道:“娘娘您瞧,臣女这身衣服可还是娘娘挑的呢,还有娘娘为臣女请的太医,为臣女熬的药,娘娘是个漂亮的好人,所以娘娘您不要自责。”
戚皇后笑着嗯了声,抬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鬓:“我们娇娇穿这身鹅黄可真漂亮。”
她紧紧握住宁扶摇的手:“同裳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本宫也很喜欢你,所以,本宫祝愿你二人琴瑟和鸣,花好月圆。”
皇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命人拿了个汤婆子来给宁扶摇暖手,余下的便是滔滔不绝的关切。
冷不冷,疼不疼,饿不饿,喜欢吃什么,婚服喜欢什么样式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宁扶摇能感觉到。
皇后娘娘似乎真的很愧疚。
由于春日宴上的乱子,所以在拜见完皇后娘娘之后,萧嫱便领着三个姑娘打道回府。
丹阳王妃与戚皇后素来亲厚,按照以前,若是她母子二人上午入了宫,午时凤仪宫定会留人用饭。
但这回,大家仿佛都心照不宣。
戚皇后一双手握在丹阳王妃手上,看着谢家母子二人,眼中满是歉意:“愿欢,今儿实在对不住,是本宫没能教好自己的孩子。同裳,这些是方才青衣誊抄下来的娇娇的喜好,本宫按照这单子备了许多东西,你便替本宫给她送去罢,还有那人参,张太医说她身子虚亏,且让她好好养着。”
谢同裳没接青衣打包来的东西,他上前笑着道:“娘娘不必自责,臣虽没资格替宁姑娘原谅公主的行为,但臣知道,宁姑娘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她觉得娘娘是个人美心善的人,自不会记娘娘的不是。”
正在马车中吃皇后娘娘备的小点心的宁扶摇打了个喷嚏。
宁扶摇:“奇怪,不会真着凉了吧?”
谢同裳看了眼那人参,接着道:“娘娘还是亲自送给宁姑娘罢,臣不敢借花献佛。”
谢家母子二人又宽慰了戚皇后许久,皇后才差心腹将人送至宫门,又将备好的东西都一并送往了承恩侯府。待一切安置好后,这才慢慢返回主殿。
安宁公主和太子此刻正并排跪着。
瞧见皇后来了,安宁抬头,神色戚戚却满是不甘道:“母后,您分明知道女儿看中了那谢家的,可您非但不帮儿臣反倒还罚儿臣,为什么啊!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戚皇后闻言一把将手中的汤婆子摔了出去,声响之大,震得安宁公主立马低下了头。
戚皇后抚着胸口,一脸痛心地指着她:“你简直混账!同裳喜欢谁喜欢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更何况,你口中的‘看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安宁公主口中的“看中”,不过就是把人家当作自己的面首那般,就连宁家的那小郎君,她也惦记着。
戚皇后指着她:“你简直就是被你父皇给教坏了!那千鲤池才破冰不久,池子里的水可深着呢,你将宁家姑娘推入池中,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人家溺毙在池子里了可怎么办!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安宁终于忍不住了,不服地抬头:“父皇他又怎么了!母后,自打我记事起,您就不喜欢父皇,处处看他不顺,可是父皇这么多年来一直待您这般好,有什么好的父皇都会先送来凤仪宫。这些年来,您一直就将父皇拒之千里之外,就连我们这些孩子,您也不愿我们与他多亲近,这到底是为什么!”
“儿臣是公主,是父皇母后的女儿,我收几个面首又能怎么样!就连父皇都是准许的,为何偏偏母后不许?那宁扶摇,不过只是一个小娘生的庶女,一个连贵女都算不成的东西我搞死便搞死了!难道他谢同裳和宁家还能扒下来我一层皮不可?”
她这话说得惊骇,戚皇后几乎是瞬间的反应,一抬手,一个耳光便重重地打了下去,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五指印。
安宁公主被打偏了头,她捂着脸颊,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母后第一次打她。
母后竟然为了那低贱的宁家人,动手打她。
果然,母后当真就是这般绝情之人。父皇真心待她,她视而不见,对待自己的儿女,竟还不如外人。
安宁公主的泪滚落下来,顺着指缝沾在巴掌印上,她起身,很决绝地往外走。
“站住!”戚皇后颤着手指,声音很大:“来人!给我把她关在凤仪宫偏殿里!没有本宫的允许,便是陛下来了也不准放了她!”
安宁公主被宫人拖了下去,一路上都能听见她的哀嚎声。
戚皇后感觉胸口阵阵绞痛,她转过身来,强忍着不适指着太子道:“还有你,侯府寻亲之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昨夜,还有那两波刺客,本宫不信这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戚皇后深吸一口气,道:“你既做了太子,那便该为民请命,为国谋生,不要将你的心思放错了地方。”
“滚回你的东宫去。”
廊下因戚皇后的怒气而落针可闻,太子比起安宁公主更为沉稳,只跪伏在地规矩行礼后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凤仪宫。
待人散后,戚皇后一下子栽倒在了青衣身上,凤仪宫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
婚期定在三日后,农历二月十一,正是十二建星中的定日,诸事皆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由于是圣上亲赐的婚事,故大婚事项重点由礼部着办,是作盛大辉煌。
直到侯府开始拉红绸带,抬嫁妆时,宁扶摇才知道那日皇后娘娘到底与主母萧氏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谢同裳请的那道赐婚圣旨的缘故,帝后私下授意宁家将宁扶摇记在了主母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出嫁,从此后,承恩侯府便有四位嫡女。
待嫁的这几日里,时间过得很快。或许是皇后娘娘对她爱屋及乌,这几日源源不断有凤仪宫中送来的东西,皇后娘娘还念她这几日需要休养特命宫中绣娘替她赶制婚服,除此之外,还有丹阳王府送来的聘礼单子。
眼下沈小娘正坐在她闺房里,捧着那聘礼单子一项一项地瞧着,整个人跟笑开了花似的:“娇娇啊,快别照镜子了,快来瞧瞧这聘礼单子,世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说着又感动地抹了把泪:“娘就怕你以后过得不好,这下好了,瞧这派头,你嫁去丹阳王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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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安心了。”
正在自顾自感动的沈小娘一番话都说完了却仍没有人回应。她抬头,发现宁扶摇还在镜前照来照去,于是没忍住吼了一声,宁扶摇顿时很识趣地坐过来,还端着一抹温婉乖巧的假笑:“我来啦,阿娘。”
沈小娘叩了叩桌子道:“我刚刚说了什么,重复一遍我听听。”
宁扶摇干笑了两声打着哈哈抱着沈小娘的手臂撒娇:“哎呀阿娘,女儿这不是忙着去试皇后娘娘送给女儿的小裙子了吗,您瞧,娘娘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能辜负娘娘的心意呢?”
沈小娘点了点她的鼻头道:“你这皮孩子,就忙着照镜子,你盖头呢,绣了没?”
按大夏朝的婚嫁习俗,新嫁娘要在出嫁前自己绣好嫁衣和盖头,这寓意着新嫁娘将新婚的期盼与希冀绣进喜帕里,待洞房夜新郎官挑开,两人永结同好,白首不离。
上次成婚的盖头自然是人机模式的宁扶摇绣的,但因为大婚刺杀的缘故,盖头已经随风飞走了,所以重新成婚仪式还得照旧。
婚服皇后娘娘已经着人备制好了,这盖头嘛虽说是让新娘绣,但也不过只是绣上花样添个喜色,三日完全够用,可偏偏现在的宁扶摇是从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她低头瞧了瞧自己那双不沾阳春水的十指。
这不是为难我吗!
宁扶摇思考了片刻,决定等夜深人静后出门花银子找人帮她绣,是以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绣好啦。”
沈小娘完全没怀疑。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流逝,转眼间戌时已至。
古代人没有夜生活,都睡得早,再加上明日便是大婚,府中主子们打点好一切后便早早梳洗安置,明日才好有精神。
闺房内,有姑娘掀开幔帐,捧着一盏烛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忽然,窗户处传来些许响动,像是有人摸着黑进了房间。
宁扶摇下意识回头——
烛火明明灭灭,将来人的脸庞染上一层暖黄,火芯子随风晃动,“噗”地一下熄灭了
内室陷入黑暗。
宁扶摇站在原地没动,窗户前那道人影逐渐走近,只听“嚓”一声,火苗重新跳动了起来。
“你是鬼吗?”是他,又是他。
跟鬼一样的反派男主角——谢、同、裳!
宁扶摇深呼吸:“你进别人房间不知道敲门吗?”真是没礼貌!
谢同裳答:“我没走门。”
我特么当然知道你走的窗!
宁扶摇再次深呼吸,捧着烛火的手指捏得发白,她用力吞咽了口水,将这股气生生咽了下去:“我的意思是,半夜三更,世子翻窗到闺阁女子的房间里来,不太好吧?”
谢同裳很自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颇为赞同地道:“你是我的未婚妻。”
“那世子你说‘未婚’是什么意思呢?”
宁扶摇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去火,然后小声地道:“世子,新婚夫妻完婚前不能见面的,会容易感情破裂。”
谢同裳没说话。
片刻后,面前的人往窗户处走,宁扶摇下意识地跟上去,随后被人兜头罩了一层纱。
眼前的世界顷刻间变成了红色。
他只说了句:“封建迷信。”
谢同裳的身影如风般掠过,只余庭前被踏足的树枝颤动。
突如其来的红纱罩住了她想反驳的话,她张着口怔愣了一瞬,伸手将发顶的红纱取下来。
那是一方红盖头,上头混绣了金丝,正中央携着一只凤凰,瞧着并不精美,甚至有些蹩脚。
她的手指触上去,绣成凤凰的针线还有些不平,但一针一线下,又能感受到绣纱之人用了心。
是他绣的吗?
随后又是一阵强烈的惊喜感涌上心头。
男主都为她绣盖头了!
那岂不是!那岂不是!
【宿主你好,检测到当前反派男主谢同裳好感度并无变化,请宿主继续加油。】
10. 大婚
祭台上最后一根香烛引上,白雾袅袅,禅香弥漫。
灯光熹微的祠堂里,一身大红喜袍的郎君身影被摇晃的烛火照得影影绰绰。
大夏朝的婚嫁之礼中定,成婚当日,迎亲之前,新郎君要于家堂上燃放香烛,陈列祖宗牌位,以慰先灵。
祭桌上放了粮斗,内里置满了花生五谷,其间还有红枣点缀,上面贴了一双喜字。
祠堂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丹阳王妃今儿依旧是一身绛紫色衣裙,唯一不同的是,她裙上样式里混了些许红,既不喧宾夺主,又有不同以往的喜色。
她缓步行至夫君的牌位前,目光沉沉,轻声启唇:“凌熙,今儿是二月十一了。”
大夏元年,文昌伯爵府嫡长女祝容与金陵谢将军谢凌熙于农历二月十一结为了夫妻。
她的手轻轻拂过牌位上的字,刀刻的‘谢氏凌熙’四字在她指腹下被描摹而过。
“你再等等我。”
谢同裳站立于丹阳王妃身后,视着她的背影,冷声道:“母亲,谢家的仇,儿一定会报。
三日回门,儿会拿了那行军志。失去亲人的锥心刺骨之痛,宁羡怀也合该好好体会体会才是。”
门外长随朔风抱剑入门,提醒了句:“主子,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该去迎亲了。
“去吧。”丹阳王妃回头,眸中一片清明。
“你去吧,去将你的世子妃,娶回来。”
*
远在京城另一角的承恩侯府也是一派喜气洋洋。
辰时未到,宁扶摇就被她亲娘给叫醒了。起身后先是被婢子们簇拥着送去汤池沐浴,或许是因今儿个大婚,因而服务程度不亚于那日在皇宫。一个时辰后,泡完汤池的新娘子又被婢子们围着更衣,绞面,绾发,梳妆。
足足从天色微朦捯饬到了下晌。
皇后今晨便命青衣带着一众宫婢将大红嫁衣给送了过来,皇后的心腹亲至,就是明着告诉世人,帝后不仅看重丹阳王世子大婚,且皇后娘娘也是极喜欢这个世子妃,此后自不敢有人怠慢。
宫中绣娘不愧手巧,一身婚服以红底金绣打底,以百鸟朝凤云霞五色为主。胸前处嵌有一颗镶嵌红宝石领扣,便是做了那凤凰衔珠的珠结,拦腰又束以苏绣凤凰腰带,裙摆很长,沿着边缘埋了金线,裙摆尾上还绣有凤尾,一针一线的苏绣宛如真的羽毛,光是肉眼瞧着和用手触摸便知其华。
这样的规制,倒像是皇子娶妻。
沈小娘瞧着也不免微蹙了眉,面上有些忧虑:“娇娇,你和世子先前可相熟?”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能为其求婚旨,又以华贵仪仗迎娶,这得是何等的喜欢才能做到?
宁扶摇心中却觉得讽刺。
搞笑。
若真相熟的话她也不必死那一次了。
宁扶摇摇头道:“我与他的第一面便是第一次成婚那日。”
话虽如此,但她也明白小娘的忧虑,她忖了忖,拥住了沈小娘轻声道:“阿娘,你放心,娇娇心中有数。”
新娘上完了妆,便有家中姊妹入闺房按家中次序为新娘子添妆,为首的是长姐宁扶华,往后排便是四姐宁姝和五姐宁婉,添的也不过是些闺阁女儿家送的寻常吉祥玩意儿,原身与家中姐妹的关系并不亲厚,所以也就几句祝福,礼到后便都退了出去。
未几,闺房里只余沈小娘和宁扶摇母女二人。
梳妆台上的一方铜镜中倒映了一张花树堆雪般的脸,新嫁娘今儿上了精致的妆,一对柳眉被螺子黛摹成了窈窕的水湾,像是笼了层新月,杏子眼尾一笔红线勾勒,她的瞳色偏浅,下晌的光透过雕花窗打进来像是为她眼眸温进一盏茶,眉心中央还画上了凤尾花开的花钿。
宁扶摇随了其生母,本就是生得极其明艳的。
她唇含口脂,为新娘妆作上完美的句号。
沈小娘站至她身后,小心地拢起顺下的一绺乌发,一手捏住梳篦,边梳边笑着道。
“一梳,举案又齐眉
二梳,比翼又双飞
三梳,永结同心佩。”
言毕,又在发端系上一根红绳,寓意新人百年好合。
行完了三梳礼后,新嫁娘起身拜别生母,拜过后由生母扶起,再为女儿亲手覆上红盖头。
沈小娘看着即为人妇的女儿,最后将其拥入怀中,哽咽道:“我的宝儿,你要好好的。”
时辰到,便要将新娘扶去正堂跪拜主君主母了。刚跨出门槛,沈小娘便神秘兮兮地朝她袖中塞进一个本子似的东西,又拍了拍她的手叫她宽心。
承恩侯府正堂中,气氛正是热闹,高堂上方的左龙位上坐着承恩侯宁羡怀,瞧见女儿一身凤冠霞帔已是红了眼眶,同样端坐在右虎位上的主母萧嫱倒是沉稳许多,脸上端着从容慈爱的笑,侧方还坐了家中祖母,祖母身后便是家中未嫁的三位姑娘。
承恩侯抹了把泪,强压哽咽叮嘱道:“今儿你出阁,此后要敬双亲,睦亲邻,勤持家,俭修身。而今得遇良人,为父只盼你能与夫郎相濡以沫,白头到老,惟愿你二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萧嫱也道:“昏姻之途,非皆坦顺,当怀包容之心,互谅互让。遇困勿馁,逢喜莫骄,要记夫妻同心才能其利断金。此后惟愿你二人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宁扶摇躬身道:“是,女儿省得了。”
随之,喜婆宣喊:“请新妇拜别双亲,感念双亲养育之恩。
一叩首——”
宁扶摇在宣喊声下行完三叩首的拜礼后,起身道:“惟愿父母高堂,平安喜乐,益寿延年。”
“好孩子,你且去罢。”承恩侯最终还是没能绷得住,眼泪汹涌而出。
宁扶摇闻父亲哭声心下也有些难受,她隔着红纱,也瞧了眼站在不起眼位置的沈氏,沈小娘也早已是泪眼婆娑。
拜礼成,新娘转身,红锦毯两侧开始抛洒谷豆,是为避三煞。
“十里红妆明媒娶,金凤展翅出阁堂。洒谷豆,避三煞。一洒华阁兰堂,二洒家宅永昌,三洒世代吉祥。
举案齐眉日,福禄似水长。”
“新娘子,出阁喽——”
沿着铺就的红锦毯一直走,直到出了侯府大门。迎亲队伍早已等候多时,大红花轿在前,花轿后方是被人抬着的聘礼和嫁妆,而最显目的,当是花轿前方那匹白马旁的人——
新郎官一身大红喜袍加身,喜袍上绣着与婚服相配的吉祥样式,一头黑发被红锦玉冠束起,他身姿挺拔,整个人丰神俊朗下又难掩矜贵。
他朝面前的新嫁娘行去,随后将其揽腰一抱,将新嫁娘稳稳抱入怀中。
宁扶摇略有惊呼:“你做什么?!”
他大步一迈,不疾不徐地朝花轿走去。
而后,将新娘子稳稳放入轿中,之后便是将轿帘落下,翻身上马。
“起轿——”
轿起,喜乐鸣。迎亲队伍在华京百姓的注视下在长长的红锦毯上朝丹阳王府行去。
宁扶摇坐在花轿中并不觉颠簸,想来是谢同裳寻了些有经验的抬轿师傅。这回的花轿比上回的大,也更华美,轿上里外四周都雕刻着喜字如意的纹路,还附有麒麟百子图,轿顶设计得很高,坐在里面完全不会觉得偪仄,花轿两侧都有雕窗,风吹过掀起窗帘,顷刻间便有夕阳光打落进来。
她瞧见走在花轿旁的喜娘和婢女正朝街道抛洒着喜糖和喜钱,街道顿时沸腾起来,还有百姓的恭贺声传来:“祝世子和世子妃新婚美满,百年好合啊——”
一路敲敲打打,花轿终于停在了红锦毯尽头。
行在最前头的马蹄声停,新郎君翻身下了马,朝花轿走去。
有只大手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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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向她伸出。
一如重生那一天的场景。
宁扶摇玩心四起,依旧和那一日一样,迟迟不肯将手搭上去。
感受到新郎君手掌心往前伸的意图,她倏地握住他的手,用力又将他半个身子都拉了进来。
这次终于是该他问了:“你做什么?”
宁扶摇左手将盖头微微掀起一个角,露出一双乌浓的笑眼:“夫君,你急什么?”
谢同裳眉梢一扬。
宁扶摇将身体前倾,靠他很近,声音都带着浓浓的笑:“谢谢夫君为我绣的红盖头。”
许是今日的光景太好,暖融融的,谢同裳心情有些好,便也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大手一翻将宁扶摇的手牢牢牵握在掌心。
“来娶你了,我的世子妃。”
宁扶摇觉得这话很熟悉,但又有些不一样。
还未来得及深想,便被外头的新郎君大手牵了出来。
四周又哄闹起来,掌声与恭贺不绝。
宁扶摇下意识抬头往身旁看去,暖阳像是给新郎君镀了一身金光。察觉到目光,谢同裳也低头朝身旁的新嫁娘看去。
两人视线隔着红纱相交汇,夕阳下,宛如一对恩爱非常的天仙壁人。
“吉时到,新郎新娘行执手礼——”
喜娘将同心结交付与新郎手中,新郎再将另一端递往新娘,红绸中央的红彩球坠在二人中间。
喜娘的唱词又起:“硕人宜随俊颜,佳人当伴红妆。美酒欢唱,诉彼管簧,琴瑟和鸣同奏高堂。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赞曰:此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条红彩绸,二人牵彩球,月老定终身,携手到白头。”
“请新郎新娘跨火盆,吉祥如意满家园——”
面前火盆正旺,新人并肩跨过。
第二道卡是射红箭。两侧分别有人递来一把弓和三支箭,新人相望一眼,同时抬手搭弓引箭。
第一箭,朝天去,天赐良缘合家欢。
第二箭,射向地,天长地久人如意。
第三箭,向远方,生活美满爱长久。
“请新郎新娘跨马鞍,平安吉祥代代传——”
过了三关,携手走过长廊,直到正堂中心。
有红衣管事捧上婚书。
“请新郎落印,此表赤诚一心。”
谢同裳伸手,左手拇指摁在红泥上,再于婚书上书有‘谢同裳’三字下方落印。
“请新娘落印,此表永结同心。”
宁扶摇也伸手,右手拇指染上红泥,于婚书上书有‘宁扶摇’三字下方落印。
喜娘接过婚书,面向众人展示,欢呼与掌声又起。
接下来,便是最为庄重的拜堂礼。掌声与欢呼后,正堂安静下来,众人皆翘首以盼。
“新郎新娘,恭请正身!”
两人同时转身。
“一拜天地——”
两人同时弯腰。
“二拜高堂——”
今日时辰足,道路也提前疏通过了,因而宁家人都提前入座了丹阳王府,这次,娘家席上都坐满了人。沈小娘覆了层面纱,混在来宾中,正观着这场新婚礼,宁羡怀和萧嫱坐在右侧高堂位上,左侧坐的是谢同裳的母亲,乃文昌伯爵府祝氏嫡长女,亦是现今的丹阳王妃。
二人同时朝父母高堂拜礼。
“夫妻对拜——”
两人再次转身,彼此面对面。在众人的注视下,同幅度地朝对方弯下腰。
喜婆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度,祝词又起:“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礼成!”
新人抬头,相视而望。
“送入洞房——”
11. 洞房花烛
喜筵进行到了末尾,筵上最后环节便是双方母亲上堂点喜烛。
承恩侯府上堂的是主母萧嫱,与丹阳王妃各执火折,共同点亮喜烛。
堂下喜婆又喊:“红烛高烧,喜字双双,佳偶天成,良缘夙缔。”
筵上来宾举起酒杯齐呼:“恭祝世子与世子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乐无边!”
至此,喜烛亮,香火递,珠联璧合,白首契。
新嫁娘早在行完拜堂礼后便被送至了新房,而新郎君则要留在喜筵上敬酒。顷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到了新婚夫妇共饮合卺酒的时刻了。
却不见了新郎君的身影。
城东的废巷里,新郎君正蹲身用指腹在剑身上来回描摹。因着今儿是丹阳王府办喜事,所以城东一隅的大树上皆绑满了红绸带,巷中本是装潢艳丽的楼阁已经变得破瓦颓垣,楼阁内的人早已四散逃窜,正上方的‘窑楼’牌匾正斜斜地挂着,檐上的大红灯笼在残风中摇摇欲坠。
有刀刃穿破皮肉的“噗嗤”声传来,温热的鲜血瞬间迸溅而来,将新郎君的袍角洇成暗红色。
那人拿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自己的手背,匍匐着向前求生:“世子!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世子妃,小人今日自毁双手,求世子饶小人一命!”
正是那夜勒索宁扶摇的窑楼大汉。
谢同裳“啧”了声,很是嫌弃地盯着那沾了血的袍角。
那大汉愈发害怕,他身后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尸体,他们都是窑馆里的侍从,躺在其中的有个胸口被一剑贯穿的正是他的主人。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衣裳里掏出来一个物什,上头的宝石在月光下发出熠熠的红光,宝石的纯金基座侧方悬挂着几缕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正是宁扶摇那日扔给他的红宝石珠钗。
他膝行上前,恭敬地用血肉模糊的双手将珠钗捧给谢同裳,哆哆嗦嗦道:“世…世子,这是那日世子妃施舍给小人的,小人把它归还给世子妃,求…求世子饶命!小人定会连夜离开京城,永远从世子和世子妃眼前消失!”
“永远?”黑夜中看不清谢同裳的神情,有风肆虐而过,将檐上的大红灯笼吹出投影,红色的光斑正在他侧脸微微抖动着。
谢同裳伸手接过了那上头染了血的红宝石珠钗,他执剑站起身来,从那大汉的视角往上仰看,只能看见他的下颌和唇。
他说:“可惜,你弄脏了我的喜服。”
他执剑的手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照着那大汉的脖颈一剑封喉,跪在地上的大汉瞬间捂着脖子仰倒下去,死不瞑目。
*
朱紫色的锦毯一路从正大门铺展至后院。
葳蕤院是谢同裳居住的院落,从檐角到廊下再到寝居皆结搭着鲜红的花饰和红绸,寝居外两侧檐角正悬挂着两盏球形大红灯笼,包裹在灯笼外头的绢上有用金粉写上的双‘喜’字,夜风吹拂,内里的烛火也随之歪歪地跳动着。
宁扶摇已经在新房端坐了整整快两个时辰了。
“诶你瞧见了吗?”外头有过路的婢子说话声传来。
“什么?”另一个婢子问道。
“盖头呀!你瞧见没,世子妃今儿绣的盖头,那凤凰绣得跟小鸡仔似的。”
闻言,另一个婢子忙打断道:“你这话也敢说,不要命啦!”
新房内端坐的新娘子:“……”
想起昨夜那红盖头上的凤凰针角,她忍不住笑了声。
寝居的角门被人推开,有小丫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宁扶摇隔着一层红布,也知道来人是谁。
芳菲脚步有些急,她行到塌边,贴近宁扶摇耳语道:“姑娘,世子不见了。”
“什么?”宁扶摇一把掀开了红盖头。
又出意外又出意外!
这婚到底还能不能结了!
屋外有脚步声渐进,宁扶摇和芳菲相互对视一眼,立刻重新将红盖头覆上,又恢复了方才的端庄坐姿,芳菲也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的角门退了出去。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宁扶摇的视线始终平视着前方,推门而来的是一方高大的身影,红盖头有些厚重,因此只能瞧见来者的一点轮廓。那人脚步未停,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直到她能低眸瞧见那双大红足靴。
“久等了,我的世子妃。”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谢同裳没错。
还有,好浓,好浓的血腥味。
所以在他消失的时间里,他是去杀人了吗?
宁扶摇心中腹诽,洞房花烛夜去杀人,谁又惹了他了?
门外又是一道接着一道的脚步声,喜娘正提着裙子往这处跑,身后跟着丹阳王府的女婢,还有丹阳王妃身边的嬷嬷,甚至还有太子。
“哎哟喂我的世子爷诶,您这可真是叫奴家们好找。”喜婆喘着粗气说道。
太子也在一旁道:“新娘子这般貌美,新郎官急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谢同裳闻言忍不住眉心一拧,只觉胸口下方浪潮翻涌,他转过身,盯着太子李泱那张讨打的笑脸,不紧不慢地道:“劳殿下关心,只是殿下身为太子,却不知在华京天子脚下有人开设暗娼馆,你说,陛下和朝臣会怎么想?”
嗯嗯?暗娼馆。
红盖头下新娘子敏锐地捕捉到信息,一双眼眨巴了一下。
太子闻言顿时收起了笑容,正巧身边长随焦急地跑了过来,附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这下才真是面色大变。
谢同裳轻蔑地笑了声,往门口走,伸手将太子往外推了推,奉劝似地道了句:“想来太子殿下是有要紧事处理了,您且去吧,至于臣的新娘子,殿下就别看了。”
太子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情绪很明了。他挺正了腰板道了句:“世子可要和世子妃百年好合啊。”
随后,便带着身边侍从急步离开。
正在一旁观赏了全程的喜娘有些胆颤地抬了抬手中地东西,开口道:“世子,该挑盖头行合卺礼了。”
谢同裳转头笑道:“有劳了。”
于是乎伸手取过喜娘托盘上的喜称,朝塌上的新娘子行去。
“吉时到,请新郎君掀红盖头。”
随着喜婆的宣喊,他长臂一伸,手中的喜称自下而上挑开了新嫁娘的红盖头。
顿时,一张极其漂亮的芙蓉面显露在眼前。
她今儿的妆上得早,到了晚间,也只是口脂糊了点儿,喜房内烛火燃烧下,暖黄的光将她的眉眼韫色地像是入了画,额间的凤尾花开的花钿好似也活了般,果真的漂亮得动人心魄。
饶是喜娘,也不禁怔愣了几秒才道:“上福禄!”
谢同裳伸手握住宁扶摇的手,将人从塌上牵起,一同往喜房中央入座。
有女婢从两侧呈上一对白玉丹凤玉合卺杯和一壶喜酒,谢同裳执起酒壶,清白色的酒水分别倒入杯盏中。
新人执酒杯,同时朝对方倾身,两臂交缠间,酒水入口,合卺礼成。
又有婢子呈上一把龙凤剪和喜字锦囊。新人相互为其剪下一束头发,一并将其放入锦囊之中。
“请新郎新娘,同执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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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同时伸手,分别握住红绳两端,一同将其缠上锦囊封口。自此,丹阳王世子谢同裳和承恩侯府宁扶摇便是真正的结发夫妻了。
“缘订三生,白首成约,今朝合卺,永以为好。珠联璧合映红妆,喜结良缘共举殇!”
“愿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
“礼成——”
喜娘和婢女们一同跪下行礼道:“恭贺世子,世子妃大喜!”
“嗯”谢同裳笑道:“朔风,赏。”
喜娘和婢子们依序领了赏赐后,便再次福身退了一下,临走前还贴心地为他二人阖上了门。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宁扶摇正欲站起身与他说话,肩膀却被一只大手用力的压了下去,坐回了凳上。
宁扶摇下意识惊呼:“你这是……”
“做什么”三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接下来的动作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谢同裳左手掌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簪子,眼下那把簪子的长针正抵在她脖颈未大好的红痕上。
趁这个间隙,她也瞥见了那簪子上头正中的红宝石,其上坠落的流苏正飘飘摇摇地垂打在她颈项的皮肤上。
冰冰凉凉的,还带着刺痛。
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谢同裳,却被颈间的刺痛感痛得又转回了脖子。
【警告!警告!检测到终极反派谢同裳对你的好感度下降为-5%,出现负值,请宿主注意生命安全,尽快拨乱反正。】
宁扶摇:“?”
不是吧,前些天不是才刚提上去吗!
现在的男人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簪子的长针似乎是刺破了她的皮肤,新旧伤相叠,她疼得只冒冷汗,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嘶……疼……”
他的力道未减,惜命的宁扶摇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僵持了会儿,脖颈上的被尖头抵住的锐痛感才消了几分。那把簪子被递在她眼前,头顶上方有郎君沉沉地声音传来。
“这个簪子,世子妃眼熟吗?”
是那日夜里她随手扔给窑馆之人的红宝石簪子。
但上头的红宝石已经碎裂了一角,簪头尖上还在滴血,根本不用想,那就是她的血。
虽承接了男人的反常,但她并不感到害怕,她脑中将谢同裳与太子说的话,还有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全部串联起来,登时便抬眸道:“所以,在入新房之前,你真的是去杀了人。”
杀的还是那窑馆中人。
谢同裳将发簪插入她的发鬓,双手摁住她的肩头,俯身贴近道:“这份新婚礼,世子妃不喜欢吗?”
宁扶摇想和他同归于尽。
谁家好夫君送礼,是拿簪子往人脖子上戳?
还是往她的旧伤上戳!
但为了任务,她还是忍下了这口气,面上带笑,隐隐咬着牙道:“喜欢,当然喜欢,我哪敢不喜欢呢。”
果真是本世界的终极反派,敢情成婚前都是装的!
这搁现代,就是妥妥的骗婚!
突然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失重感袭来。
谢同裳一手握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抄过她的膝弯,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然后是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宁扶摇顿时瞪大了眼:“谢同裳,你干嘛!”
行至床前,他大手一挥,将床榻正中的桂圆花生悉数拂在了地上。
谢同裳将宁扶摇面朝上放下,带着强制的侵略性,压制着她。
“自然是与我的世子妃,洞房花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