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1、第 1 章 寒风刺骨,积雪没过膝盖,虞归晚裹紧身上御寒的兽皮,跳上雪橇,抓住冻到发硬的缰绳,扬手一挥长鞭,十二头野狼撒开四爪在雪地狂奔,矫健的身姿,幽绿的狼眼,凶狠的利牙上还残留着猎物的血迹,它们今天协助虞归晚捕获了一头鹿、两只雪狐,只可惜那头被她射伤眼睛的雄虎跑了,她现在要去追。 痛苦愤怒的虎啸从树林那边传来,还夹着几声男人的哭喊求救,虞归晚勒住缰绳,藏在暖和兽皮帽下的双眼闪过一抹犹疑,她只想要雄虎,不想多管闲事。 这个世界的人类太孱弱,这种局面下要么被咬死,要么逃走,等那边没什么声了虞归晚才架着雪橇过去,狼嚎响彻山林。 被大雪掩埋的山路横躺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头体型健壮的大老虎趴在地上喘粗气,它的左眼插着一支冰箭,前肢鲜血淋漓,肚腹挨了几刀,仅剩一口气瘫在地上动弹不了。 赶到此处的虞归晚并没有冒然上前,而是警惕的观察四周,积雪太厚,马匹根本跑不了,只能跟它们的饲主一块葬身虎口,但数量还是不对,她听到的声音可不止…… 咻! 射出去的冰箭穿透雪堆,幽蓝的箭头差毫厘就刺入躲藏者的眼睛。 头狼蹿过去张开满是血腥气的嘴将惊吓过度的女人从雪堆后面拖拽出来,女人怕的忘记了挣扎,匍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长发散乱打结,沾着雪屑,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裤和破旧的棉袄抵御不了这种暴风雪,靠双腿也走不出这茫茫白雪的山林,不杀,女人也会冻死在这。 虞归晚打了个哨,将头狼召回身边,随即从兽皮下摸出一把三/棱/刺/刀,以极快的速度结果了雄虎,然后拖上雪橇,又割了几块马腿肉。 她倒是想把马肉全弄回去,但雪橇承重有限,太多了野狼也拉不动,血腥味还会引来其他兽类,加之风雪更猛了,她得尽快回去。 今天收获颇丰,虞归晚很满意,心情不错的她比手势让野狼过去撕扯剩下的马肉饱餐一顿,被驯化的野狼仰天长啸,很快大口朵颐吃起来,场面极其血腥残忍,踩在雪橇上的虞归晚并无不适,比起末世的尸山血海,这又算得了什么。 那边的女人却被浓重的血腥熏的趴在雪地里干呕,虞归晚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等野狼吃饱,再给它们套上缰绳,长鞭一挥,就要打道回府。 “恩人!” 对方没有杀自己让女人生出一股勇气,跪爬着过来,用被冻伤的手扯住雪橇上的木材条,扬起的面庞即使有污垢和伤痕也掩不住原本的清丽,这是个美人,向上引申的脖颈长而青白(冻的),眼泪打湿的长睫很快凝上霜雾。 她一边喊恩人一边磕头,只求对方能救救自己的母亲,山匪将她们母女从押送的官差中掳走,母亲为帮她逃脱用木簪刺伤匪首后被劈了一刀,万幸伤的是后背,还留有一口气,如今山匪和老虎皆毙命,除了眼前这人,她不知道还能求谁。 “恩人!求你救救我娘!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你!”女人磕的满头满脸都沾了雪,这种酷寒天哭成这样简直是自寻死路。 虞归晚出生时现代文明已经陨落,保存下的文字资料也残缺不全,她对远古的封建时代不了解,女人说的古语她也听不懂,这一个多月的经历只够她分辨几个简单的词汇。 听不懂,但女人又磕头又指雪堆后面,虞归晚敏锐的从寒风呼啸中辨出一缕活人的微弱气息,她垂下冰冷的视线,风雪几次将女人刮倒,她还死死扒住雪橇,双手冻的青紫。 这让虞归晚想起末世漫长的冬季,好几个月都是零下四五十度,低温让丧尸更猖獗,人不能外出,也不敢,留在基地的她翻出有次从废墟意外获得的种子,在暖房育出了芽,后面还开了花,很漂亮,基地的老学究回忆说末世来临前有很多这样的花,不像现在,只有被丧尸血染臭的变异食人花。 丧尸群攻入基地,她杀了丧尸王返回暖房,那朵花还在,于灌入的寒风中顽强,花盆都烂了,花没死。 她不同情弱者,但欣赏有求生意志的人,这种人往往都有着巨大的爆发力,所以尽管伤患在末世是第一个被丢下的累赘,但她还是看在女人有求生意志的份上,将一伤一弱扛上雪橇。 她指指雪橇上的藤条,示意女人抓紧,如果被颠下来她是不可能停下施救的,机会只有一次,没了就是没了。 女人感激的狂点头,冰雪冻的她浑身僵硬,身下是死透的猛虎,母亲趴在中间,那人只用藤条绕了两圈,女人怕母亲掉下去,就一直拽着。 虞归晚架着雪橇飞快穿出山林,朝山坳的另一面奔去,那有个村子,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落脚点。 “嗷呜——嗷呜——” 狼嚎就是虞归晚回村的信号,留守的老人妇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从土窖钻出来。 几个妇人顾不上严寒,迎着风雪到院门口等,看到雪橇上的大虫,妇人们惊得没了言语,就是以前村里最厉害的廖猎户也不敢猎大虫。 多出来两个人让妇人们疑惑,虞归晚也不解释,其中一个妇人上前问了女人的来历,女人只说自己与母亲遭山贼掳获,母亲受了伤,是虞归晚救了她们。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家是哪的?”看她实在不像坏人,又是虞归晚带回来的,应是没问题,但出于警惕妇人还是多问了几句。 女人冻的发抖,“我……我与母亲从……盛都来庶州投奔亲戚。” 妇人惊讶,盛都在富饶的中原,庶州可是北境,离那么远,世道又乱,何故来此投亲。 “求好心人救救我母,求你们了!”女人又冲妇人磕头。 妇人心软,将母女俩弄下雪橇挪到屋里先暖和身子,都伤成那样了,进气多出气少,又在风雪中颠簸许久,怕是活不成了。 这个村子叫南柏舍庄,原有四五十户人家,一月前来了伙盗匪烧杀抢掠,庄里的青壮年全被杀了,余下的谁敢反抗,不是砍就是烧,要么就绑在马后生生拖死,姑娘媳妇也全被糟蹋了,那些畜牲连女娃娃都不放过,廖猎户的女儿廖姑才八岁多点,险些也被…… 要是没有恩人,她们也活不成,是恩人从盗匪的屠刀下救了她们,过后她们不顾严寒走两三个时辰的路去县城报官,官府压根不管。 不需要虞归晚出声,几个妇女就自觉动手将猎物抬进院,五六百斤重的雄虎险些将她们压垮,她们咬牙坚持,若是没力气干不了活,恩人是不会分肉给她们的,她们挨饿、吃雪吃草根不要紧,家里的老人孩子不行,饿不上几顿就要死了,这种雪灾天死人再正常不过。 妇人手中剥虎皮的刀还是那伙盗匪的,柴房还藏着好些。 原本盗匪的马匹也是养着的,但庄里没有马棚,房屋又多半被烧毁了,现在寒冬冻土,修房只能等明年开春,条件不好,又无草料,马匹都冻死了,肉储藏在地窖,有腌制的,也有干烤的,新鲜的就冻在屋外。 拉雪橇的十二头野狼就是半夜摸进村吃马肉,被恩人套住驯化的,在雪地里野狼可比马有用多了。 她们对恩人既尊敬又害怕,只要听话,能干活,恩人就会分肉给她们,连年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朝廷跟东辽打仗后又加重赋税,一家人吃不饱肚子,盗匪来之前就已经没米下锅了,哪像现在,天天有肉吃。 吃到肉的满足冲淡了那份失去亲人的悲痛,妇人们将剥出来的皮毛揉搓干净,再把肉分割存进地窖,这场大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谁也不晓得明年会是个什么光景,地窖的肉越多,她们底气就越足。 “廖姑过来,先将鹿肉拿进去炖上,再叫二丫揉碗面条,用白面,别掺其他的,晓得不?” 裹着狐狸毛兽皮衣的廖姑将冻僵的小手放到嘴边哈气,跺跺脚,接过那盆肉,清脆应道:“哎!给恩人吃的就用白面,我们晓得的咧。” 那伙盗匪不知先在哪里打了劫,驮着十几袋白面和高粱米,妇人们都自觉将白面留给虞归晚吃,而她们每次就只抓一把高粱米熬稀粥。 天色越发暗,屋里点起了油脂灯,豆大的火苗照亮方寸之地。 女人被安置在暖烘烘的炕上,旁边是她的母亲,两个老人拿剪子弄开了衣服,露出后背那道血淋淋的刀伤,万幸有棉衣挡着,刀口不算深,可即便如此,若没有大夫和药,也很难熬过这一关。 老人叹了口气,出去喊廖姑,“家中可还有伤药?”廖猎户会自己做些止血药,以备不时之需。 廖姑往炕上看了眼,咬唇摇头,那伙贼人杀她父,辱她母,还放火烧了她的家,一月前的惨烈已经深深刻进廖姑的脑海。 “我去问问恩人。”廖姑转身出去,来到东边的屋子,谨慎的敲了敲门。 东屋有烧热的鹅卵石,比别的屋更暖和,虞归晚脱了外面的兽皮大衣,这是一整张黑熊皮,在深山猎到的,被她用两臂长的冰刺扎瞎了双眼,狂怒之下掉进她事先挖好的雪坑,滚下去的石块将黑熊砸死,她只要熊皮和两只熊掌,剩下的肉让村民自己分。 她穿着从那伙盗匪身上扒下来的棉袄,到这就没剪过的头发有些长了,被她用皮绳绑在脑后。 从丧尸堆里活下来的虞归晚气势狠戾,高颧骨和狭长的眸给人很强的攻击性,她从未跟村民说过话,起初凶狠杀匪的样子也让村民误以为她是番邦来的侠士,后来才知道她是女子,妇人们这才放心将家里的女娃从土窖带出来,全挤在被杀里正的家中,也就是现下这个院子,有土院墙和三间大屋,屋里还盘了炕,厨房和柴房同在一处,当时那伙盗匪也是选这里当歇脚点才把里正一家给杀了。 其他村屋烧的烧,塌的塌,残垣断壁,如何能抵挡严寒,幸存的村民无处可去,好在恩人并不驱赶她们,还愿意让她们用劳力换肉,在这样的雪天,外面不知道冻死多少人,她们能吃饱穿暖已是好运,哪里敢再劳烦恩人,廖姑也是同样的想法,遂敲门时才如此小心谨慎,生怕惹恼恩人。 “我们没有伤药。”廖姑指了指西屋,一通乱比划,她知道恩人听不懂大雍话。 虞归晚随她过西屋。 因为要看伤救人,西屋破天荒点了两盏油脂灯,墙壁还插了火把,屋内亮堂,炕上的女人见到虞归晚先是一愣,在雪地时虞归晚裹的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大概是没想到兽皮帽下的人如此年轻,面庞净白,不似乡野村汉。 随即女人又冲她磕头,暖过来的四肢刺骨的痛,这是冻伤的后遗症,日后还有得受。 老人们也不晓得如何处理,那日目睹亲人被屠杀,再见着刀伤她们都害怕,可这对母女如此可怜,她们也不落忍,心里殷殷期盼恩人能有法子。 虞归晚看了眼伤口,命大吧,被冻住了没流血。 她回东屋将药包取来,这也是那伙盗匪的,其实随她从末世来的背包有更好的药,只是她不打算给旁人用,也从未让村民见过里面的东西,若有人敢打她背包的主意,她就将人杀了喂狼。 条件有限,虞归晚只简单清理伤口,敷上刀伤药,能不能活下来看造化,她是管不了的。 在雪地跑一天她也饿了,不耐烦的敲桌。 廖姑识趣,立马跑去厨房看肉炖好没有,又催促妇人的女儿二丫赶快下面条,先用早上留出的那晚肉汤煮碗面让恩人垫垫肚子。 幸存的村民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二十人,其中妇人七人,余下就是半大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廖姑像她爹廖猎户,胆子大,是孩子中的头头,若虞归晚不外出打猎,廖姑就会领小伙伴们到附近拾柴火,若虞归晚不在,她们就躲进土窖,是不敢在外逗留也不敢生火做饭的,就怕又招来盗匪。 虞归晚自己占一个炕桌吃面,土陶盆里是刚炖好的鹿肉,皮软肉香。 其他人则三三两两分开坐,没那么多凳子,就搬来烧热的石头,铺上兽皮也挺暖和,用长凳当饭桌,碗里是高粱米煮的稀粥,就着盆里的碎肉、骨肉和下水,吃的都不愿意抬头,几个孩子小嘴油汪汪的,这一个月都吃胖了,脸蛋红扑圆润。 妇人也给西屋的母女俩送进去一碗稀粥和半碗肉,出来时唉声叹气,应是那女人的娘伤势不好,多半撑不过去了。 夜里北风紧,守在屋外的野狼竖起双耳警戒。 妇人们熄了炭盆跟油脂灯,将熟睡的孩子往里推了推,自己也上炕,棉被上覆一层兽皮,山里雪狐多,恩人每次都猎回几只,多出的皮毛分给她们,妇人手巧,用针线将几块狐狸毛拼了张毛被子,又用零碎的给老人和孩子缝了几顶帽子,雪天出门也不怕冻着脑袋了。 次日依旧漫天飞雪。 打猎耗费了不少冰箭,虞归晚从背包拿出软胶模具做了批新的,箭头锋利,在末世的隆冬,为节省武器,人类都会用模具制作这样的冰箭,还有冰刺、长矛、冰刀、冰锤,她就曾用冰锤锤爆过丧尸王的脑袋。 妇人们在厨房烧火蒸窝窝头,几个两头身的娃娃挤在烧旺的灶前烤火,廖姑趴在正屋的门后偷看虞归晚,她觉得恩人厉害,想拜师学艺,又不敢,两只小手揪住衣角拧来拧去。 一个小雪球打在廖姑的脚边,虞归晚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在廖姑愣怔下将一支冰箭递过去,她见过这丫头用皮绳和树杈做弹弓,一打一个准,是个拉弓的好手。 虞归晚有把从末世随来的弓和一筒钢箭,外出打猎就是用这把弓,但钢箭从未抽过,那是射杀丧尸王的,拿去打猎就太大材小用了,浪费。 廖姑跟她爹廖猎户学过拉弓,还曾射过野鸡野兔,她接下恩人的弓箭,对准恩人指的方向—— 咻! 射中冻在雪地的虎头,就是力气太小了,弓都没有完全拉开。 这倒怪不上廖姑,虞归晚这把弓是钢材,弓弦是高强度合成纤维,拉力非古代弓箭可比,廖猎户那把弓是用竹子做的,廖姑可以拿它射中野鸡,但这把大弓她举着都费劲,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冰箭射出去,能射中就足够证明她天赋异禀了。 她恋恋不舍的将弓还回去,心想自己何时才能有一把这样厉害的弓,又忐忑自己的表现是不是没让恩人满意,若她臂力再大些,像苗板儿那样天生大力,恩人说不准就肯收她为徒了。 虞归晚还是挺看中这个小丫头的,那天其他人都不敢反抗,只有这丫头躲在草垛拿弹弓用石子打盗匪的脑袋,打伤了四五个,有天赋,有胆识,稍加训练就是个不错的帮手。 还不知道要在这个世代留多久,若能有个同伴,也免了孤军奋战,再者,这里的生活很好,她不想再回末世跟丧尸撕杀了,那些冷血腥臭的怪物永远杀不完,每天被感染尸化的人数在不停增多,丧尸王还能繁衍后代,末世是个没有尽头的屠宰场,她是猎人,也是猎物,会对她举起屠刀可能是丧尸,也可能是自己人。 那样的生活,她过够了,也累了。 她送给廖姑一把小弹弓,想了想,又掏出一枚玻璃球丢过去,这不是多新奇的玩意儿,末世基地每个孩子都有,杀伤力还不错,用的好弹珠也能爆头。 “啊!”廖姑惊叫,怕在恩人面前失礼,她又立马捂住嘴巴,两只眼睛睁圆。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东西,像冰球,握在手里冰凉,但她知道这不是冰,冰没有这么透,里面还有花纹,这是什么珍宝? 恩人没说话,但她觉得恩人是同意收她为徒了,娘跟她讲过,爹打猎的本领也是拜师学的,老师傅同意收她爹的那天就送了她爹一把弓。 她激动的跪下给虞归晚嗑了三个响头,“师傅!” 廖姑拜虞归晚为师的事很快其他人也知道了,几个半大的小子羡慕得紧,他们也想拜师。 早饭别人吃的是窝窝头和蒸野芋,唯有虞归晚面前是四五个白面馒头和肉汤,她并未觉得不妥,猎物都是她带回来的,强者在群体生活中就该得到最好的待遇。 葛大娘,也就是昨夜给西屋端去稀粥的妇人,她夫家姓葛,今天也是她给母女俩送吃的,许是老天可怜,女人的母亲醒了,能吃下去半碗肉汤糊糊。 白日看得清,葛大娘细瞧了几眼那女人,端的是副好相貌,手脚皆是冻疮也瞧得出细嫩,应是好家人娇养出来的闺女,流落受苦到这般天地也没狼吞虎咽,而是先道谢才接过碗小口喂给受伤的妇人,待妇人虚弱摇头才移开再自己低头吃起来,咀嚼一丝声响也无。 葛大娘暗暗惊叹,镇上富户的女儿也没的这般好教养。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十六,大娘叫我幼儿便是,在家中时父母亲都这般叫我。”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全名。 葛大娘点点头,“你说来庶州投亲,不知亲戚是哪户,可有地址?待雪停了我们好替你去寻。” 那不过是临时编的借口,眼下为了不起疑,幼儿只得搜肠刮肚再编个假地址搪塞过去。 这般大雪还不知道哪日才停,雪大封山,这一屋都是老人妇孺,谁有能耐出得去寻她那不存在的亲戚,除非是昨日救她那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否定,那不是个热心肠爱管闲事的人,就是昨日那人一开始也没打算救她和母亲。 昨夜虞归晚留了包伤药在西屋,葛大娘顺便就帮幼儿母亲把药上了,那伙盗匪丧尽天良,坏事做绝,刀伤药倒不假。 没有人外出的这天妇人们点火盆在中间的屋子鞣制昨日那张虎皮和两张雪狐皮,虎骨是好东西,葛大娘已经另外放起来了。 过午,风雪小了些,廖姑别上弹弓正要领小伙伴出去拾柴火,原在东屋炕上歇息的虞归晚突然翻身抓起桌上的刺刀,裹走新制的冰箭,熊皮臃肿,她动作却矫健灵活,眨眼就没了人影,野狼也闪电般消失在风雪中。 葛大娘熄掉火盆,让老人和孩子们全部躲到西屋,她和几个妇人拎了砍刀守在门口,有恩人在,她们并不多害怕,来的若是盗匪,她们也能砍,再剥了这些畜生的皮挂到村口,看以后谁还敢进村打劫。 幼儿紧紧抓住母亲杜氏的手,母女俩依偎在暖炕的角落,杜氏额头滚烫,是受寒加上刀伤导致的。 一样被拉进西屋的廖姑急的直跺脚,“葛大娘,你让我出去,我弹弓打得准。” 葛大娘搂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丫头,严厉道:“别添乱!” “怎么是添乱!我已经拜恩人为师了,哪有师傅出去拼命徒弟躲起来的道理!”廖姑使巧劲儿挣脱,泥鳅似的从葛大娘手中滑走,抓都抓不住。 葛大娘急了,忙喊:“廖姑回来!” 2、第 2 章 南柏舍是庶州府河渠县下的边陲村庄,四面环山,两山之外就是东辽,常有东辽人扮作盗匪进村烧杀抢掠,野蛮行径令人发指。 因地处山坳,南柏舍受骚扰较小,不像山外,好几个村子被东辽盗匪一夜烧光,有亲戚在外地的早早就投奔去了,留在村里的都惨死刀下,尸体还被挂在树上遭日晒,遭鹰啄,驻守庶州的大雍北境军就跟那聋子瞎子,无人管村民的死活,府衙也只知征粮纳税。 无人村成了东辽盗匪的盘踞地,并开始步步试探深入,上月那伙贼人应是探路先锋,匪首的马匹膘肥体壮,鬃毛顺亮,普通山寨土匪养不出如此好马。 被虞归晚一刀割喉放血后,葛大娘指着匪首的腮胡和掺珠小辫狠骂,虞归晚听不懂,但以前基地也混入过其他区的奸细,大家对‘非我阵营’的人都这种反应。 虞归晚事先在村口设了绊马索,还扎了两排冰刺,积雪厚看不出来,东辽也不想让大雍抓住证据借口兴兵开战,所以扮盗匪的马匹都将马蹄铁取下,这下正中虞归晚的陷阱,领队的铁卷从马上摔进雪坑,塞了一嘴巴冰冷的雪渣子,气得他大骂。 上月他弟弟勒布带人扮作盗匪潜入河渠县,至今未归,他根据最后传回的消息找到这里,在山林发现野兽啃噬过的尸骨,从衣服判断不是勒布那支小队,但勒布确实失踪了。 铁卷抹掉脸上的雪屑,用刀挑起地上的绊马索,细皮革拧成的绳索,捆绑的两头做了简易的机关,一经触碰立马弹起拉紧,马匹受惊才将他颠下来,如果不是积雪使队伍前进缓慢加上冬天穿得厚,跌下马的铁卷早让冰刺扎对穿了,饶是这样,他的脸还是被刮出一道血痕。 “头领?” 铁卷眯起满是风霜的双眼,看向被大雪遮掩的村庄,寒声道:“大雍的百姓就是待宰的羊羔,做不出如此精巧的陷阱,那里面肯定有埋伏,先不要进村,让阿金从小道摸进去探虚实。” “是!” 很快队伍中走出个贼眉鼠眼、身形瘦如猴的男人,鼻下两撇老鼠须动来动去,他就是阿金,擅长隐匿踪迹,曾多次钻入北境军大营刺探军情。 借着风雪,阿金从侧边的枯树林匍伏靠近村子,除了呼啸的北风,这里连□□人气都没有,被火烧过的村屋也让大雪埋了,唯有村中那间稍大的院子还完好无损,阿金鼻下的老鼠须动了动,拔出匕首。 忽然,寒风有了微妙的变化。 阿金反应极快,身体往旁边一滚,躲开的同时立马举臂格挡,野狼的利牙没能穿透护腕,侥幸逃过一劫的阿金迅速抬膝顶开野狼,翻身站起来对峙。 野狼没有心急飞扑,而是退开一小段距离用冒绿光的狼眼死死盯住阿金,随后仰天发出嚎叫。 “嗷呜——” 其他潜藏的野狼现身围攻上来,十几双绿幽幽的眼睛。 阿金艰难吞咽口水,狼群,是狼群! 凛冽的雪天再次染上血腥味,随风窜入铁卷等人的鼻腔,他们刚才不仅听到狼嚎,还听到阿金的惨叫。 野狼性猛凶残,队伍中不少人已萌生退意。 铁卷脸色难看,“废物!几条狼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不配做东辽勇士!” 他下令所有人上马进村。 狼群已经撤离,原地只有被撕扯过的尸体,看到这幕的铁卷狂怒,发誓要屠尽狼群为阿金报仇,他咿咿呀呀乱嚷,却迟迟没有再进一步,想速战速决的虞归晚抽出三支冰箭,搭上弓弦,拉紧,三箭齐发。 利箭破空而来,铁卷只躲过两支,另一支直插他左眼,疼得他在雪地打滚。 “啊啊啊!”手掌上都是血。 虞归晚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再射三箭。 消失的狼群也包抄过来,小队瞬间成一盘散沙。 野狼瞅准时机扑上撕咬,都是朝咽喉下嘴,利爪刺入双眼,野兽的蛮劲和凶残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倒地的东辽人惨叫嘶吼,飞溅的鲜血将雪地染成刺目的红色,很快,被野狼扑倒的东辽人就咽了气,摊开的躯体全是利爪和坚牙撕扯出来的血洞,触目惊心。 在外围观察的虞归晚收起弓箭,如幽灵般奔过来,翻转手中的刺刀快准狠扎穿余下几个人的大动脉,可怜东辽人连对手长相都没看清,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随即脖颈一凉,就已经血溅三尺,双手捂住血流的伤口直直栽倒在地。 东辽人的骁勇善战只限比自己弱小的对手面前,虞归晚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没有把对手当人,她的经验都是靠击杀丧尸得来的。 她举刀要结果瞎了左眼的铁卷,虎背熊腰的东辽勇士才是如待宰的羔羊,眼见屠夫手中的屠刀就要落下—— “师傅!”刚才也用弹弓击中过目标的廖姑从雪堆爬出来,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这个坏蛋说自己是东辽将军……” 晚了一步,虞归晚的刀已经扎进去了,铁卷死不瞑目,完好那只眼瞪的老大,似乎不相信自己会死在大雍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他明明已经放下贵族勇士的骄傲和勇猛向对手求饶,大雍人不该再杀他! 廖姑打了个冷颤,师傅的刀好锋利好快。 没理刚收的小徒弟,虞归晚迅速检查现场有无活口,确定都死透了她才打哨招狼群过来,尸体要处理,这种天也不可能用火烧,最好的办法就是拖到树林让闻味来的野兽吃掉。 廖姑绝顶聪明,一溜烟跑回去跟葛大娘她们拉来雪橇,忍着恶心将尸体垒上去,再拖到树林,她们对东辽人恨之入骨,巴不得豺狼虎豹将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啃干净。 廖姑还记着那瞎眼东辽人死前喊的话,搬尸体时留心扯下那人脖上的串珠,拿回去细瞧也瞧不出名堂,就随手扔到一边,高高兴兴跑到火盆边跟小伙伴吹嘘自己刚才多厉害,看到东辽盗匪进村她一点不害怕,还用弹弓打中了一个。 “等我练好弓,就能像师傅一样,咻咻咻!连射三箭!以后再有盗匪进村,我保护你们!”廖姑挺起小胸膛,豪气冲天。 几个孩子羡慕的双眼放光,刚才他们也想出去,可葛大娘拦着不让。 那二十几匹马被关在隔壁烧了一半的院子,葛大娘弄了些干草,若雪停之前没被冻死,就再做打算,这么好的马宰了吃肉怪可惜,听说河渠县上一匹马要十几两银子,庄户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妇人们已经开始烧火做饭,虞归晚从东屋出来,伸手摁了摁廖姑的脑袋,这小丫头一身虎劲,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外冲,不过倒不傻,知道先躲着,见血也没害怕。 廖姑傻乐,只当这一摁是师傅赞赏自己了。 虞归晚踩到先才廖姑丢的串珠,她弯腰捡起来,指头捻过上头的珠子,原来古人也爱用人骨做这些玩意儿。 西屋的门帘被掀开,身体还没有恢复的幼儿扶墙走出来,视线落在虞归晚拿的东西上,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这是东辽贵族的身份配饰,几年前东辽使团朝贺,她扮装随兄长去驿馆接使臣时见过,传闻那些贵族每杀一人就取一枚指骨磨成珠子,珠数越多,地位越高。 方才她同母亲随屋内的妇孺慌乱躲藏,也不知外面情形,猜测是有盗匪进村,竟是东辽人?在盛都时她就听父亲提过边境常有东辽人扮盗匪进村抢掠扰民,这串珠约一二百颗,佩戴者应是小贵族,东辽已猖狂至此,大雍的朝臣却还在争权夺利! 她垂眸敛去所有情绪,冲虞归晚赢弱一拜。 灰扑破旧的棉袄掩不去通身的娇俏,她并不知虞归晚是女子,误当对方是弱冠小哥,观这人举止气度皆非乡野,又有本事及那把非凡品的大弓,到外投名家、谋功名易如反掌,缘何落在此处?宁跟老人妇孺同处也不离开。 她留心同葛大娘打听过,大娘也不知这人从何处来,却对村民有救命大恩。 虞归晚漫不经心看过来一眼,方才女人脸上的恨意快到让人抓不住。 幼儿一凛,怕对方看穿自己,故红了眼眶,装出柔弱可怜无还击之力的模样,盼对方怜悯,许她和母亲留在这养伤。 若换从前,扮弱博同情这等无风骨之态她断不会做,也不屑做,可从盛都到庶州这一路,她手无缚鸡之力,母亲又体弱多病,纵使押送的官差受父亲故友嘱托对她与母亲很照顾,但风餐露宿,半路常遇歹人,着实吃了不少苦,她再骄傲也不得不低头学人世俗,借女儿身的优势护自己与母亲的命。 昨日求这人救母时她就说要当牛做马报答,既说过,自算数,无论这人要她如何,她都认,只盼母亲能活。 虞归晚将串珠丢进火盆,一烧了事。 边上有个孩子见珠串上有红的蓝的石头,觉得好看,就用小棍子将珠串从火中挑出来玩,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也没留意。 白天的撕杀并没有影响虞归晚的胃口,照样自己坐一桌拿起带肉的骨头大快朵颐。 她吃相不粗俗,反倒有股浑然天成的潇洒,要是能有壶烈酒就更好了,雪天她就爱喝酒,辛辣入喉,全身的筋骨都活络开,舒畅。 深夜,村外虎啸狼嚎,众人挤在西屋,手持武器,架在院中的火堆直至天明才熄。 隔日雪停后廖姑这个虎丫头仗着自己那二两胆就敢跑到树林查看,地上只剩几块破烂布,积雪中有拖拽的痕迹,一直延到林子深处。 . 趁积雪融化,葛大娘提出拿地窖的肉干和几张不错的皮子到县城换钱,她跟廖姑说,让廖姑比划给虞归晚知道,征求她同意。 虞归晚还是听不太懂,也猜到七八分,便跟着一块来。 一是山高路远,葛大娘独自带这些东西极有可能会被抢走,二是自来到这虞归晚就没离开过南柏舍庄,也想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古代城池。 庶州多处村庄因过冬粮食不足,取暖柴火不够,一家几口被冻死,待雪停城门大开,街道和路边也清理出数十具流浪乞儿的尸体,全拖到城外乱坟岗丢弃。 一路看过来的葛大娘背过身去叹怜,若没有恩人,她们的下场就跟这些乞儿一般了,兴许都不如。 虞归晚今天没有穿熊皮衣,只着棉袄,戴包头护耳的皮帽子,看着就像个面相清秀的小哥,她跟葛大娘骑马从南柏舍庄出来,快到县城时找了户人家,许对方一大块肉和半块皮子,那家人就千恩万谢同意了,连连保证替她们看管好马匹。 河渠县不算大,城墙是黄土加鹅卵石填实,分层夯实再用城砖包砌,高七八丈,之上还有城楼及暸望台,守城官兵来回巡逻,差役在城门口检查往来百姓的挑担、包袱,商人载货进出内城的交易点需缴税,像葛大娘这样的农妇则不需要。 城里和城外仿佛两个世界,外头饿死冻死不少人,里头照样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葛大娘以前常来县城卖山货,地头熟,带着好奇四下看的虞归晚拐去商坊找到收皮毛的皮裘商。 她带的多,包袱里有五张雪狐皮、两张貂皮、一张豹皮,那张虎皮虞归晚也让她带出来了,还有虎骨、虎眼、虎鞭和虎尾。 皮裘商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富态男人,先不看皮毛,倒瞧上了虎鞭,若葛大娘愿意卖,其他东西他也包圆。 葛大娘作不得主,悄声去瞧虞归晚,见她不理,只顾看街上的景儿,遂大着胆子扯她衣袖。 虞归晚疑惑,将收回的目光投向皮裘商,又看葛大娘和桌上摊开的包袱,她对这个世界的物价并不了解,庶州又多深山野林,常有猎人进山打猎,想来皮毛不是价高之物,便点头由葛大娘做主。 葛大娘与皮裘商讨价还价,因皮毛完整,鞣制的也好,最终以狐皮和貂皮每张二两、豹皮四两、虎皮十两的价格成交,虎鞭最贵,卖了二十五两,其他东西包括肉干在内共卖三十两三钱,总计八十三两三钱,银货两讫。 庄户人厚道,葛大娘觉得这些东西既是虞归晚打来的,钱自然全数归她,虞归晚只要整的银锭子,她还没有见过纯银,拿在手上抛了抛,心情很好的扬唇一笑,将碎银和三百铜板给葛大娘,可别小看这些碎银,笼统加起来也有好几两,刨土种地一年都未必盈余这么多。 葛大娘笑成一朵花,揣好钱带虞归晚去别的街坊。 城里的百姓再穷也过的比庄户好,走街串巷做买卖的都穿着厚棉衣,双手拢在袖里保暖,跺脚吆喝着招揽生意,有卖热腾腾肉包馄饨手擀面的,也有卖鸡鸭鹅兔这种活禽的,酒楼饭庄进出各种货商,他们是住店吃饭的常客,茶馆妓院则是县城达官显贵爱去的地方,真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虞归晚随葛大娘沿街逛了一圈,从摊贩那买了几棵外表焉巴巴的大白菜和半筐水分缺失的萝卜,来这一个多月她都没有吃过菜,天天都是肉,唯一称得上素的就是野草根子和野山芋,末世生存条件艰难,但基地能培育蔬菜,种类还很丰富。 葛大娘瞅她手上拎的这筐菜,笑着摇了摇头,庄里的地窖原有白菜萝卜,都被那伙盗匪给糟蹋完了,杀千刀的,让野兽啃尸都算便宜他们了。 “恩人,咱们去药铺抓些药。” 葛大娘是个想事周全的人,伤药给那对母女,再买些治风寒、止血化瘀药以备不时之需,另外油盐酱醋需添置,粗米细粮也要买,虞归晚注意到盐比其他东西都贵,而且葛大娘要的还是粗盐,颜色偏黄,有的颗粒还带黑,比另一格的细盐差多了,可价格一点不便宜,葛大娘让伙计称一斤粗盐就数出二百钱递过去,看来卖盐在古代是暴利。 葛大娘又留心去布店扯了几尺布,好回去给恩人做两身贴身的小衣服,她见恩人来时那身怪里怪气的衣服洗了挂外面一直不干,要用火烤,何不趁冬季不忙活,给恩人多做几件衣服好换穿。 妇人买东西就爱讲那一两文钱的价,虞归晚百般无聊的倚靠柜台,随手挑起台面摆放的头绳和布花,想给自己的小徒弟买几样,那虎丫头被留下看家,小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 店小二殷勤推销,“若送给心仪的小娘子买红色粉色最好,城里好些大丫头大姑娘都喜欢这样式,您瞧瞧?”只当眼前这位是个小哥。 虞归晚看不上店小二手里的姹紫嫣红,自己选了景泰蓝、莲子白和栀子黄,连同葛大娘挑好的布匹一起付了钱,让正要掏钱的葛大娘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东西都买齐全了,天黑前要赶回南柏舍,便没有再逛。 虞归晚进点心铺买了十几包饴糖、梨膏糖、酥饼、福寿糕、山楂卷,知道她是给孩子们买,但葛大娘还是很肉痛,糖和点心都是稀罕物,贵得很,就是婚嫁喜宴新娘回门也没有这么大手笔的。 葛大娘一路叨咕至拴马那户人家,兑了承诺好的皮毛和肉。 虞归晚见有个小孩躲在门后舔手指偷看,便掏出几块梨膏糖给人家,她对小孩总存几分心软,以前外出执行任务,碰到好东西她也会带回去送给基地的孩子。 狼群在村口的树林警戒,见到虞归晚回来就发出狼嚎。 庄子一日相安无事,廖姑跑在最前头迎接,虞归晚将头绳和布花给她,糖及糕点就让孩子们自行分配,哪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孩子们都乐坏了,一蹦三尺高,眨眼那些糕点就没了一半。 几个老人跟葛大娘似的肉痛,“这也太惯着了,谁家经得住这么吃,孩他娘,快收起来。” 廖姑抓起一把糖塞到老人手里,“三奶奶吃,这是甜的,可好吃了。” “唉……”三奶奶抚着掌心的糖,满是皱纹的脸淌下两行泪,她从姑娘到嫁人都没吃过几回糖。 分都分了,强行收走也伤孩子的心,葛大娘做主道:“就算了吧,这些都是恩人买给孩子们甜嘴的,恩人都没说什么,咱们就别多事了,一辈子也难得这么一回。”说完她也背过去抹泪。 都是吃苦熬过来的人,谁都不容易,亲人都被盗匪杀害了,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她们现在还能靠恩人打猎吃上肉,哪天恩人要是走了,这一屋老的老,小的小,如何在这世道讨生活。 虞归晚没在正屋,她拎萝卜白菜去厨房了。 厨房边上隔了块地方是洗澡用的,幼儿瞧今天虞归晚不在,自己又有好些天没有洗澡,身上都臭了,实在难受,便借用厨房的锅灶烧了桶雪水擦身,听到外面的吵闹她就知道是虞归晚回来了,慌忙穿衣,一着急就碰掉了水瓢,砸到她冻伤未好的脚趾。 “啊!”她惊呼一声。 帘子被人一把掀开,虞归晚手中的刺刀已经抵上了幼儿的脖子,刀尖刺入,殷红的血珠滚落衣领,在灰扑扑的粗布晕开一点深色,她狭长的眸尽是狠戾,若不是被迫相贴的这具身体有温度以及空气中有皂角的清香,不是丧尸的冰冷恶臭,她的刺刀早扎进女人的大动脉了。 一场误会,她收回刀退开半步,拎起女人掉在地上的外衣,见女人被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都在哆嗦,想说声抱歉又惊醒自己现在古代,语言不通,还是装个哑巴更稳妥。 只是,女人眼里隐忍的屈辱是怎么回事?虞归晚略微思考,想不通便不再费脑子,冲女人点了点头就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古人倒是比末世的幸存者爱干净,大冬天外面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身上的冻伤也没有好就敢洗澡,也不怕受寒生病。 幼儿眼见她出去了才松开揪紧衣服的手,她救了自己与母亲,是该报答,当牛做马,甚至…… 可她有自己的傲骨,报恩未必就要以色侍人,走勾栏妓院的下贱路子。 方才见人冲进来,她只当是…… 原不是那样,是自己想岔了,幼儿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到无地自容,但心底又生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复杂。 今天听廖姑说这人愿意分肉给村民是因为她们都有用,葛大娘几个妇人有力气,能干活,孩子们能出去拾柴火,老人则在家缝缝补补、鞣制皮毛、熏肉干、烧火做饭,屋里没有一个吃闲饭的,只除了她和母亲。 抬手蹭过被刺破的颈部,指尖一抹鲜红,这人不仅下手狠,还很警觉。 虞归晚带回来的糖和糕点,孩子们没有吃独食,屋里每个人都分了,廖姑还将自己那份分出大半放到东屋门口,葛大娘笑她猴精,拿恩人买的东西孝敬恩人,怎的不自己挣钱给恩人买。 廖姑就发下大誓:“以后我肯定挣很多银子孝敬师傅。” 惹的一屋人都笑了,谁也没有把她的童言童语当真。 幼儿裹着原来那身脏棉袄进来,葛大娘看见她头发还湿着,便说:“你身子都没好,怎么还洗上澡了,再忍几天等天暖和些再洗也不迟啊,这万一入了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幼儿也知是这理儿,自己这样难免让人觉得娇气,便垂下头没说话。 “我还有两身干净的旧衣服,若不嫌弃就拿来给你换吧,你这一身回头洗洗再穿。”葛大娘也是热心肠的。 幼儿很感激,到里面将衣服换下来,又端热水给母亲擦了脸和手脚。 葛大娘进来说:“今天在药铺买了些治伤的药,外敷和内服都有,我已经煎上了,让你娘喝下去能好的快些。” “多谢大娘,劳您费心了。” “快别这么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要谢啊,就去谢恩人,是她把你母女二人救回来,又大方给钱抓药。” 提起虞归晚,幼儿神色有些异样。 3、第 3 章 晚上妇人们用她买回来的大萝卜炖了锅野山羊肉,这野山羊是前些日子狼群进深山拖回来的,一共三头,其中一头作为奖励赏给了狼群,剩下两头处理干净储存在地窖,虞归晚没怎么吃肉,专挑萝卜和白菜配大米饭吃,连吃一个多月的肉,她也腻了。 今天用皮毛换了钱,葛大娘也大方了一回,蒸了半锅米饭,孩子们拿羊肉汤拌饭,吃的那叫一个香,以前过年都没吃这么好。大米多贵啊,前两年一升米七文钱,现在涨到十六文了,葛大娘淘米时很小心翼翼,生怕掉出去一粒。今儿在城内听到说北境多地雪灾,其中庶州最严重,粮食价格一日比一日高,地主富户都在囤粮。 屋里几个老人都是灾荒年啃草根吃泥巴挣扎过来的,听葛大娘说粮价又涨,满是皱纹的脸便挂上愁苦,枯瘦的手摩擦着碗沿,叹道:“世道怕是又要乱了,回来的路上有见逃难来的人?” 葛大娘回忆起来道:“那倒没看见,积雪都没化,外边冷得很,我和恩人进城前看到好些官老爷抬冻死的乞儿到乱坟岗扔,唉,着实可怜。逃难应不会往咱们这偏僻地方来,要去也该是去中原,江南,来咱们这也是喝西北风吃雪渣子,兴许没走到就冻死在半道上了。” 一家老小都被东辽盗匪杀了之后,葛大娘的心肠也硬了起来,她现在只管这屋里活着的有饭有菜吃就行,旁人与她无关,至多就如白天见到的那样叹怜两声,如今这世道老百姓活的都艰难,那些青天老爷倒是不愁吃喝,也没见管百姓的死活。 一墙之隔的西屋,幼儿喂杜氏吃完药才端起另一个碗,里面是葛大娘单独给杜氏做的稀饭,放了白菜梗和肉丝。 杜氏只吃了两口便推开了,用仅母女俩能听到的声音道:“庶州若乱,东辽怕是会举兵压境,我母女二人又该逃往何处,”家中遭变故,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昔日荣华化为灰烬,历经劳顿困苦来到庶州,又遇山匪,杜氏已是没了半条命的人,脸色苍白灰败,只是放心不下眼前的女儿,“幼儿,到那时你只管走,别让我再带累你了。” 幼儿紧紧攥住杜氏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几月前这双手还涂着丹蔻,一遍又一遍翻看为她准备的嫁妆单子,如今却形同枯树枝,再无往日荣光,看得她心酸不已,她与母亲受的苦将来定要那些人加倍偿还! 杜氏费劲抬手抚上女儿的脸颊,眼中是隐忍不落的泪,幽深的目光仿佛倒回几月前,禁军破门而入,火光冲天,鲜血染红了台阶。 “幼儿,随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只有你活着才能为你父亲、为随家报仇。” “母亲……” “记住我的话。” 她含泪点头,“我记住了,母亲。” . 大雍对铁的管制很严,几座铁矿都有重兵把守,能流到民间的铁具很少,耕种用的犁和锄头都是由官府统一发放,再由里正保管,轮流使用,就像耕牛一样,今天这家,明天那家,非私人所有,老百姓能买的就是铁锅、菜刀、柴刀之类的日常用具,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南柏舍庄也就里正家有铁锅,其他村民家里都是用陶锅瓦煲,也难怪山上河里有吃的,冬季还会有人饿死,没有趁手的工具别说打猎了,铲雪都成问题。 南柏舍庄附近有条河,天暖时常有村民拖网来捞鱼,如今天寒地冻,河面都结了厚实的冰层,虞归晚选了个好天领小徒弟廖姑来凿冰钓鱼,背包里有冰镩,组装容易,方便携带,在末世能凿冰也能当武器只扎丧尸的脑袋,来这后她还没有用过。 廖姑嘴巴严,从不问虞归晚手里那些稀奇古怪但特别好用的东西叫什么、打哪来,也不许旁人多打听,更不许对外说。她现在只认虞归晚,并且已经去父母坟前发过誓,今后师傅去哪她就跟到哪,浪迹天涯也好,四海为家也罢,她只有师傅这一个亲人了。 现在每天都跟虞归晚练习攀爬、骑射、近身搏斗,虞归晚还会让其他人站在那当模特,指着人体的各个要害部位,不用说廖姑也能通过眼神懂她的意思,这是个很有天赋的徒弟,短短几天就已经能掌握基本要领,昨天还跟进山猎了两头傻狍子。 用冰镩在冰面凿一个碗口粗的窟窿,虞归晚将肉丝挂到鱼钩上放进去,很快就有鱼儿上钩,拉出水面鱼身就冻的僵硬,裹的严实只露出半张通红小脸的廖姑将鱼捡进竹筐。 这条河的鱼还挺多,小半个上午就钓满了一筐,廖姑拖回去,很快又拎着空筐出来,后面还跟一串萝卜头,个个都戴着皮帽子,身板裹的圆滚滚,像球。 虞归晚已经凿开四五个冰窟窿,鱼钩放下数个,萝卜头们在廖姑的指挥下分组守在边上,有动静就慢慢往外拉,十有八/九都有收获,其中鲤鱼和草鱼最多,小的有七八两重,大的有五六斤,再大就没有了。 葛大娘没想到这种天还能钓到鱼,对虞归晚的敬佩又上升几个度,晚上特意用几条鲫鱼炖汤,又不怕麻烦的将草鱼肉细细刮下来做成鱼丸,给虞归晚单独做了碗鱼丸面,汤色奶白,还切了白菜丝和萝卜丝,虞归晚吃第一口就亮起眼,表情难得鲜活的冲葛大娘竖起大拇指,葛大娘就高兴的咯咯笑。 之后几天虞归晚都去钓鱼,妇人们在家熏了不少鱼干。 葛大娘晚上也抽空做衣服,在西屋的炕上点一盏油脂灯,这灯还是虞归晚教她们做的,用动物油脂替代灯油。 买的料子不是粗布那般糙,摸着很柔软,正是做贴身小衣服用的,葛大娘想做点花样,无奈自己的绣活实在拿不出手,连简单的草叶子都绣的歪歪扭扭,很不像样。 幼儿还没有睡,“大娘这是给廖姑做的?” 鹅黄料子,绣线有红黄青白四种色,上了年纪的妇人极少会穿这么娇嫩的肚兜,这屋里也就廖姑,其他几个女娃还小,肚兜都是大红的喜庆色,寓意平安富贵,出生就穿的。 葛大娘眯着眼睛一针一线绣的仔细认真,时不时拿绣花针往发缝蹭一蹭,见她问就朝东屋的方向努嘴,笑道:“给那位做的,我瞧她身上穿的还是从盗匪那扒下来的衣服,便想着给她做两身新的,喏,料子在这,”找出另外两匹布给她看,“顺便绣两件肚兜,就是我这绣活不好,以前哪有功夫绣这些精细东西,瞧着实在不像样。”葛大娘很不满意,想拆了重新绣。 幼儿难掩惊讶,“那人是女子?!” 不怪她认错,开始葛大娘也不知道虞归晚是女的,“瞅着不像是吧,哎,哪个女子有她这般好身手。” 幼儿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暗怪自己眼拙没能早点看出来,还为今日之事多想,随即又感到些许庆幸。 她的视线落在葛大娘手拿的肚兜上,咬了咬唇,主动接过手低头绣了起来。 等虞归晚从葛大娘手中接过做好的一包衣服,翻开来看,最底下有两件做工明显比其他要精致很多的肚兜,红黄绿的配色拿捏的好,图案是荷叶青娘子,一点没显俗气。 她往身上比划,这么点布能兜住什么…… . 担忧往后粮价涨得更厉害,妇人们就商量着再去县城多买些粮食回来囤着,虞归晚通过廖姑的比划知道了前因后果,其实上次去县城她就留意过,城门口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未必是难民,可官府要是不管,迟早会出大问题,囤粮是必须的。 这次她和葛大娘将皮毛以及地窖的大半肉干都带走了,皮毛还是卖给上次那个胖胖的皮裘商,肉干分了好几批才卖出去,换来的钱又很快在粮铺花掉。 回来时在路上碰到几个饿的两眼发绿的百姓,不知从哪来,看到马匹驮着粮食就想抢,被虞归晚一脚踹翻,都见血了,他们也算识时务,没敢再动,如若不然锋利的刺刀会扎穿他们的脖子。 又过了半月,老人们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守城官兵和差役开始盘查进城的百姓,城门口聚集了不少难民,前几日还热闹的街坊萧条的不成样,家家关门闭户,什么都买不到了,空手回来的葛大娘脸色不太好。 “今日没有买到粮,城门口都守严了,路上都是没饭吃的人。” 萝卜头们感受到大人的担心跟紧张,跳下来拍着胸膛道:“我们会打弹弓,那些人不敢来抢我们的!” 老人们抱着孩子满脸忧心,地窖有粮有肉,省着吃能撑好几个月,她们忧心的是那些逃难来的会寻到这里,饿绿眼的人跟盗匪不一样,人/肉都吃,这屋里老弱病残,要是一窝蜂进来怎么办。 廖姑也一脸苦大仇深,现在的生活很好,她不想失去,她跑去找虞归晚商量对策。 虞归晚现在能听懂一些大雍话,难民潮在末世很常见,饿极的难民看见丧尸都会扑上去撕咬,除非出动军队,否则很难制止。这里应该没有末世那般严重,白天她也留意了,难民多半聚集在城门口,可能也怕引起骚乱,官府设了粥棚,虽然清汤划水,但起码是口热乎的。 南柏舍庄离县城很远,寒冬腊月路上都是没有完全化开的积雪,应该没人会冒着被野狼啃食的危险来这穷乡僻壤寻死,但万事不可太乐观,防范还是必要的,就算难民不来,那些打家劫舍的盗匪也可能再摸进村。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但一番权衡后还是决定先留在这,所以现在村子的安全就至关重要。 当天虞归晚就让廖姑将所有人集中起来分配任务,体壮有力气的跟她到村外削树枝做陷阱,尖尖的刺埋在雪地里,用皮革鞣制出来的绳索弄简易的拉动开关,只要碰到就自动弹起射向闯入者;还有裹着坚硬石头的雪球,支撑点都做的极精巧,稍大点的动静就能将雪球震落,被砸中不死也伤;冰刺和冰箭也做了一批,条件有限,人手又不够,虞归晚想了想,还是将狼群放出去警戒了。 接下去几天其他人都很紧张,晚上也不怎么敢睡死,做饭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顿顿有肉,地窖的粮食要省着吃,妇人们只给虞归晚做好的。 虞归晚倒是照常去附近打猎,没进深山,怕有突发情况自己赶不回来,这一屋老小就叫外人给砍了。 附近的林子没有大型猛兽,运气好能猎到两只野兔,逮住两只野鸡,也可能会在枯树枝堆里发现被冻裂的野鸡蛋,反正她每次出去都不会空手回来。 野鸡蛋是比肉都稀罕的东西,她原本是想给小徒弟的,进门碰见正好从西屋出来的幼儿,两人四目相对,后者很快垂下眼眸,避开她的视线,柔软乖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虞归晚想起那天的误会,她险些割开对方的大动脉,心思一转,她走过去从兽皮口袋掏出两个野鸡蛋,常年握刀拉弓的手上有很厚的茧子,两枚外壳有褐色斑点的蛋躺在掌心,上面有被冻裂的缝,蛋清凝结在裂口处形成半透明状。 幼儿抬头飞快看她一眼,抿唇犹豫半晌才接过,轻声道了谢。 这句虞归晚现在也听得懂,并且已经能将听到的词汇拆开拼成简单的短句,她尝试过,除发音有些不准且别扭外,没其他毛病,来到这她就没有说过话,都以为她是哑巴,以后要在这个时代生存,就不能一直不说话。 “不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 幼儿脸上难掩惊讶,会说话啊…… 知道虞归晚不是哑巴,最高兴的就是廖姑,像只花蝴蝶绕在虞归晚身边,拿起碗筷碟盘等东西教她念,如教幼童识字,虞归晚学东西认真且快,第二天就已经能简单交流,村民说的也能听懂十之八/九。 日子又平静的过了两天,早晨火炕只剩下余温,村外就传来狼嚎。 这些天没下雪,进村的路被踩出一连串印子,十几个衣衫破旧的男女缩在大树底下瑟瑟发抖,女人襁褓中的孩子发出微弱的哭啼。 这行人中有对祖孙明显比其他人镇定,老头叫程伯,女子叫妙娘,祖孙俩是走南闯北讨生活的杂耍人,会些拳脚功夫,见三头野狼只蹲守在不远处,并不上前,发出的嚎叫有长有短,且都是往村子方向,猜想这些狼是有主的,它们在报信。 “阿秀,你说南柏舍庄有你家的远房表亲,这次就是来投奔的,你快喊喊。” 阿秀就是抱孩子的女人,她娘家在河渠县,但出嫁没多久父母就接连生病去世,兄嫂一家前两年也被山匪杀害,娘家这头已经无至亲可依靠,可不来河渠县又能去哪,她夫家的村子已经被东辽盗匪烧毁,丈夫和公婆都死在盗匪刀下,她和怀中的孩子侥幸活下来,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早年嫁到南柏舍庄的表姑母,但阿秀已经被面前的三头野狼吓的不敢动弹,哪里说得出来话,抖着瘦弱的肩膀拼命往后缩。 野狼没有发动攻击,似乎在等什么人过来。 很快山坡上就出现个八/九岁戴雪狐皮帽子的姑娘,腰间别着个弹弓,正是廖姑,她仗着自己小巧灵活,先其他人出来查看情况,现身之前她已经躲在雪堆后面观察一阵了,确定这些人不是穷凶极恶的盗匪才松口气。 她就站在坡上问话:“你们打哪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没人答,妙娘左看右看,正要开口,被程伯拉住,眼神示意孙女躲到自己身后,他代表众人向廖姑说明来意,还指了指阿秀。 “投亲?”廖姑并不好糊弄,视线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在抱孩子的女人脸上,“你是哪里人?亲戚叫什么?同行的这些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虞归晚不会滥杀无辜,对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还存着两分同情心,叫廖姑问清楚再做打算,她就在靠在雪堆后面,听得一清二楚。 程伯暗自心惊这小姑娘问的细,正要替阿秀回答,廖姑却一指阿秀,道:“你自己说。” 阿秀抖着声道:“我……我夫家是十八庙的……离这有半……半月脚程……娘家在梁家村……父母兄嫂都……没了……夫家也遭劫……我带孩子来投奔表姑母……我表姑母嫁给这里一户姓葛的人家……” 她说的磕磕绊绊,声音还小,廖姑听了半天才知道她是葛大娘的表侄女,跟其他人是逃难路上认识的,结伴同行比自己带孩子要安全,县城进不去,在城外也抢不过其他难民,便跟着阿秀来南柏舍庄。 廖姑跑回去叫葛大娘来认人。 七八年没见,阿秀又饿的面黄肌瘦,葛大娘隔着距离伸长脖子瞧了好久才敢认,上去一把将阿秀拽出来,哽咽道:“秀啊,真是你啊,”又看向她怀里被冻得脸颊通红的婴儿,顿时心痛不已,“这么远的路,你带着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啊,啊!” 阿秀伏在葛大娘怀里放声大哭。 其他人见状也抹泪,同时也殷殷期盼着能进村,不求别的,能有口热粥喝就行。这一路他们都是靠煮雪水、草根和一点点糟糠、烂掉的山芋填肚子,简易的行囊中除了两口陶锅,已经没别的了。 现在村里做主的是虞归晚,要带人进村肯定要征得她同意,葛大娘颇为忐忑的看着她。 虞归晚召回野狼,锐利的视线扫一圈,才对葛大娘说:“另外找屋子给他们住,不能生事,你来管,不听话就赶出去,”指指阿秀,“她可以跟着你。” 她的发音仍有些奇怪,不过在场的人能听懂,他们大气不敢出,跟在葛大娘后面从小路进村,廖姑提醒他们别踩错地方,这里全是陷阱,踩错会没命。 “大雪之前来了盗匪,又杀又抢,我们村活下来的人不多,这些陷阱都是用来防盗匪的。” 村里能住人的房屋没几处,葛大娘把这些人安顿在养马那院的隔壁,两间屋被烧了一间,另一间勉强能住,就让他们在这挤挤,柴火是从大院那边抱过来的,一起端过来的还有半锅稀粥和一筐野山芋,说是粥,其实就是用掺糠的粗粮随便煮,细粮和肉现在万不能让这些人看见。 这是虞归晚说的,葛大娘她们都没有意见,非亲非故,眼下又是大难时节,能给那些人喝稀粥就不错了,别的地方连稀粥都没有呢。 虞归晚让那些人进村也不全是因为同情,眼见天气转好,村中被毁的房屋该修缮了,靠大院这点人手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跟阿秀同来的有四五个汉子,正好填补空缺,不怕他们不听话,敢乱来,她一刀就结果了。 歇了三四天那几个汉子就有力气了,他们是庄户人,世世代代种地,要不是村子遭难也不会背井离乡逃难来这,白吃白喝这些天他们也过意不去,等中午葛大娘再端粥过来,他们就问有没有自己能干的活,劈柴,砌墙,盖瓦他们都是熟手。 葛大娘今天就是过来说这个事的,“烧毁的房屋要修缮,缺木材,你们几个明天跟进山砍树。前几天是看你们刚来,又饿了一路,好心给你们做些吃的,打明儿开始,干多少活吃多少饭,不干就没饭,等房子修好了,你们也可以选一处单独住,自己过日子,以后算作我们庄上的人,等开春也可耕田,不过你们要回乡也行,但现在既然住在这里,活肯定是要干的。” 几个汉子中有两个是拖家带口的,孩子小,才三四岁,几张嘴等吃饭,他们要不干活老婆孩子吃什么。 其余没丈夫依靠的女人以及老弱很不安,忙问:“那我们?” 4、第 4 章 虞归晚不养闲人,除四岁以下的孩童,其他人都会被指派任务,妇人由葛大娘领头,主要负责清理被烧毁倒塌房屋的断梁烂瓦、日常浆洗衣物、鞣制皮毛、熏肉/鱼等,四岁以上的萝卜头则由廖姑负责带去附近捡柴火、到河边凿洞钓鱼,老人在家做饭、缝补衣服。 汉子就没有这么轻松了,虞归晚会带他们进山砍树、打猎,谁干的多晚上就能吃肉,妇人和孩子同样如此,手脚勤快的能分到半碗炖到脱骨的鹿肉或者野山羊肉,就着野山芋和窝窝头也吃的很香,以往过年都没吃这么好哩。 虞归晚发现这些人当中有三四个还不错,尤其程伯和妙娘祖孙俩,会拳脚功夫,每次进山打猎功劳最大就是这两人,妙娘冲猎物下刀的那股狠劲有几分像她,今天妙娘自己就猎了一头鹿,晚上虞归晚让葛大娘将一整条鹿腿分给她。 妙娘推拒道:“若没有虞姑娘的弓箭,凭我自己也杀不死这头鹿,这鹿腿我不能要,大娘给我一块鹿肉就行,我带回去炖给爷爷吃。” 虞姑娘这个称呼是虞归晚跟村民说自己姓虞,今年二十岁,来自离大雍很远的地方。 葛大娘等对虞归晚的尊敬不必说,妙娘这行人起初是畏惧,连野狼都能驯服,还有杀死猎物的那股狠辣,谁见了不胆寒,觉得她比那些东辽盗匪还可怕。 第一间房屋已经简单修缮好,程伯祖孙俩是头个主动搬过去住的,那边也有锅灶,能自己做饭。等砍回来的木材晾干,就能多修几间屋,到时其他人再搬,村子就会重新热闹起来,再专门训练一批人维护村中治安,防盗匪进村烧杀。 廖姑觉得师傅好聪明,这都能想到,她就想不到,还因为这段时间老要把肉分给那些外来人生闷气,为了不让别人将自己比下去,她要更勤快练功才行,现在连葛大娘她们都每天练几把,师傅说了,不能只知道干活不知道防身。 夜里众人聚在大院烤火,说起外面的事,程伯祖孙走南闯北卖艺,比其他人知道的多点,便道:“我们原有一副家当,是祖上传下来的,两月前走至偏关,过了关门就是喀木六族,那边跟咱们还有东辽都有通商,看似人来人往,却不太安全,东辽人常扮作行商在道上打劫,他们人多,我们不敢硬碰硬,为保命只得把家当给他们了。这些东辽人真不是个东西,烧杀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们一路过来看到不少,逃难来河渠县的人多半都是因为村庄被烧毁,走投无路了才背井离乡,官府又不管。听说北境军中坐镇的是九王爷,东辽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也没见这位九王爷……”最后几个字程伯没敢说,怕祸从口出。 听的人也惴惴不安,朝廷官府就是天一般的存在,哪是能随便议论的,但让人更不安的是边陲越来越严重的骚乱。 “你们说,会不会再打起来……” 年纪大的都经历过战乱,听到这话就吓得战战兢兢,连往日喜欢围着火盆叽叽喳喳的萝卜头们都缩在大人身边不敢吱声,只有廖姑攥紧手中的弹弓,瞪圆一双杏眼。 安静中只有长吁短叹和炭火的燃烧声,虞归晚独自靠在火炕上剥栗子吃,今天砍的那棵大树有松鼠窝,里面满满都是松鼠存储过冬吃的板栗、榛子和松子,全让她揣腰包里带回来烤了。 “师傅,”廖姑蹭过来,小声道:“要是东辽人真打过来,咱们人这么少,怎么赢啊。” 虞归晚将一颗榛子放到炕上,抡起拳头,砰—— 外壳四分五裂,她捡起米白色的果肉丢进嘴里,“把领头的杀了。” 丧尸潮围攻基地的时候只要把丧尸王干掉,剩下的就是一盘散沙,这叫擒贼先擒王,还是基地的老学究教她的方法,如果敌人的外部是铜墙铁壁破不开,那就潜进去从里面杀出来。 在炕尾坐着听了好一会儿的幼儿眼神闪了闪,要真像她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 虞归晚还是把有可能会打仗这事放在心上的,第二天就去县城打听消息,程伯自荐跟去,到了城门口发现难民比之前还多。 东辽人已经蠢蠢欲动,庶州可不能内乱,官府知道严重性,所以加派人手到城门口维护秩序,官兵呵斥警告难民不许生事,谁要是敢带头闹,一律按叛乱处死。 程伯凑去安置难民的草棚打听了一圈,回来说:“听说赈灾粮已经发了,这些逃难来的每天都能吃上窝窝头和稀粥,等过几天统计出人数就会分散安置到被盗匪烧毁的村庄,虞姑娘,咱们庄上多半也要被塞不少人。”他现在已经自认是南柏舍庄人。 虞归晚点点头,“缺人干活,来了也好。” 程伯却忧心,“就怕来的人里头有喜欢挑事儿的,亦或好吃懒做,有歹念,咱们庄上现在老人妇孺居多,只凭佟汉他们几个怕是震不住人。” “我会让来的人听话,走吧,回去再说。” 她穿着不起眼的旧棉袄,戴着护耳帽,低头双手揣进衣袖,臃肿的背影看不出什么,却让程伯打了个颤,他见过这人恐怖的一面,只要那双狭长的眼睛抬起来冷冷一扫,手中的利刀就会狠狠扎穿野兽的颈喉,闯江湖大半辈子,程伯也没遇到过像虞归晚这么可怕的人,还是个年轻女子。 几天之后聚集在城外的难民果然如程伯打听的那样被安置到各个村庄,分来南柏舍庄的男女老幼有三十多人,由两个骑高头大马的衙役带过来,进村了才发现这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庄上只剩下二十来个老人妇孺,还有十几个从他乡逃难来的。 这几天虞归晚一直留意县城的消息,在衙役带难民过来前就把养的那些马匹赶到山里藏起来,有狼群看着,一般野兽也不敢靠近,村外的陷阱也撤掉了几个,只要衙役别闲着没事进树林就不会发现,这么做是不想让衙役对她的身份生疑,她现在还不想跟这个时代的‘政府’对上,太麻烦了,没必要。 她站在村民中间,穿着旧棉袄,头上裹着布巾,低垂脑袋,装出跟其他人一样惧怕衙役。 里正一家都被盗匪杀了,庄里现在没有主事人,这让衙役很头疼,见葛大娘这个本庄人说话利索、办事周到,便把安置难民的事交给她,葛大娘恭敬说一定办好,不让差爷烦心,然后又借机问先来的十几个难民该如何安排,没在县城登记在册,担心日后盘查起户籍来按黑户处置,其他人问题倒不大,能说出老家在那,不怕查,就是虞姑娘和那对母女身分不明,总要先给她们弄个户籍。 整个庶州被盗匪洗劫的村庄不止一两处,死伤无数,官府也怕闹出去朝廷会派人下来查,现在把难民安置进去填补缺口,便不会影响明年的赋税,多一个人还能多收一个人头税,带着上官算盘来的衙役也就没细盘问,只让葛大娘将名单记下来,回头上衙门把手续补齐全,这事就算过了。 将衙役送走,葛大娘才松了口气,“幼儿姑娘,还多亏你出主意,不然谁能想到这层去。” 幼儿摇摇头,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和母亲。 新来的难民由葛大娘安排住处,那些房屋还没有修缮好,这也没办法,只能他们自己动手修缮,晚上葛大娘领几个妇人给这些后来的难民送了些粗粮,因为来之前他们就分好了户,拖家带口的、独自一人的……葛大娘也是按照衙役留下的名册分东西,他们对葛大娘感恩戴德,说日后会报答之类的话。 葛大娘表面笑呵呵应着,却没把这些话当真,这些人刚来也不知道品性如何,可别混进来无赖才好。 修缮房子的事没有停,第二天虞归晚就带人进山继续砍树,其他人也忙自己手头上的活儿,只有后来的这些难民坐在四处灌寒风的破屋子里满脸愁容,有脑子活络的跑去找葛大娘,说自己能帮忙干活,给口饭吃就行。 葛大娘瞧他们饿的面黄肌瘦,也不落忍,尤其看到几个带小孩的妇人,站在寒风中满眼渴求的看着,她心里是真不好受,虞姑娘进山前交代了,若是有人想干活就答应,但只能给这些人分窝窝头,没有肉。 “那你们跟我来吧。” 葛大娘将想找活干的人带到一处正在修缮的房屋前,这是廖姑家的房子,烧的最严重,如今房子修了才一半,几个妇人正坐在满是木屑的地上剥树皮,阿秀也在其中。 她的孩子之前饿了太久,又受了寒,一直发烧,进村后老人们都摇头说孩子活不成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还是虞姑娘将孩子抱过去,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第二天烧就退了,阿秀跪下给虞归晚磕了三个响头。 她出来干活,把孩子留在西屋托幼儿母女俩帮忙照看,虞姑娘定了规矩,能干活才有饭吃,幼儿母女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流落到此的,哪里会干这些粗活,阿秀就把自己那份肉分出来点给母女俩,算作感谢她们替自己看孩子。 做这些活并不轻松,既要力气也要技巧,这些刚来的妇人做不快,到中午只分到两个掺着糠的窝窝头,她们也顾不上许多,狼吞虎咽吃起来,噎的只梗脖子,葛大娘给她们一人盛半碗木耳干菌汤,上头飘着油花。 木耳干菌是进山的汉子们从树上摘的,冻的梆硬,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拿热水泡开,炖汤或者炖肉都很香。 妇人们把碗都舔的干干净净,在葛大娘过来收碗时拿殷切的眼神看着,她们已经好久没吃荤腥了,回味刚才那半碗汤还是忍不住咽口水。 有肉吃这事瞒不住,除非虞归晚也顿顿吃窝窝头,不然炖肉的香味迟早会飘到别人鼻子里。 葛大娘让廖姑留在大院别出去,她看有几个贼眉鼠眼的老在附近转悠,“看着点,别让人摸进来偷东西。” 廖姑挺起小胸膛,“谁敢,我打瞎他的眼!” 傍晚进山的队伍满载而归,每个人肩膀上都扛有野鸡野兔,雪橇上还有鹿、狍子、獐子,因为有狼群助力,所以每次都能猎到不少好货,汉子们对虞归晚佩服的五体投地,要没有她,他们都不敢进山。 佟汉现在是几个汉子的头,刚来时饿的黑瘦,现在有肉吃了,体格健壮了许多,他在老家也是以砍柴为生,力气大,和另两个同样力气不小的汉子推一条井口粗的树段下山,剩下的木材先留在那,等明天再多叫几个人拉回来。 葛大娘领着妇人们搬东西,昨天安置下的村民只敢躲在远处偷看,那十二头健壮凶狠的野狼让人心惊胆战,自己到底是进了个什么地方,这些人竟敢与狼为伍。 不在大院吃饭的领到自己那份肉就离开了,手上提着的肉实在让饿得两眼昏花的人嘴馋,几个心思不正的大着胆子往前走几步。 佟汉虎目瞪圆,瞅着那人瓮声瓮气道:“干什么!” 那人吓得一哆嗦,咽了咽口水,灰溜溜跑了。 佟汉的媳妇叫春婶,夫妇俩还有个三岁多的女儿叫毛丫,大名叫佟潼,这名字还是毛丫的大哥给取的,她大哥曾在书塾念过两年书,不幸的是几个月前盗匪进村打劫,毛丫的三个哥哥都被杀了。 春婶冲那人慌张跑掉的背影呸了一声,“今天就看见他们在大院附近鬼鬼祟祟的,没安好心,该让虞姑娘把他们都赶出去才对。” “回头给虞姑娘提个醒,可不能让这些人祸害了庄子。” 佟汉领媳妇闺女回家,他也分到了一处房子,离大院不是很远,原来的墙还有半边没有坍塌,修的那半边用的是结实的厚木板。 没有大锯,为了破开这些木材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最后还是虞姑娘提了个法子,在木材的两边各打一排楔子,打深了木材就会顺着纹理裂开,分出来再用刨子刨平整,衔接的地方做榫卯,严丝合缝的,一点寒风都灌不进来,还不用担心冻裂,比土墙还好些。 倒不是没人想过用木材做墙,但粗壮的大树都长在深山,山高林密的地方有猛兽,村民怕得很,都不敢往里去,砍树都是在外围。 现在不怕进山了,又赶上寒冬,土被冻住,想挖土做土墙都没办法。 不过这样的木头屋子也很不错,虽然没有火炕,但按照虞姑娘的法子去河边弄些鹅卵石回来烧热了铺开,再垫上厚厚的兽皮毯,人躺在里面一晚上都是暖和的,一点都不冷。 . 带肉的骨头丢进锅里跟泡好的木耳干菌一块炖,灶膛的火烧得很旺,几个妇人在灶前来回忙,揉面、贴饼子,香味飘的满屋子都是,孩子们挤在厨房门口追问什么时候能开饭,他们也不说自己想吃,只说虞姑姑饿了。 帮着烧火的老人举起火钳子吓唬他们,没好气道:“明明是你们嘴馋。” 萝卜头们见三奶奶生气了,便嘻嘻哈哈笑着一窝蜂跑开,窜回西屋爬上炕缠着杜氏给他们讲故事。 杜氏背上的刀伤已经好了,母女俩都不懂粗活,却也没有干坐着吃闲饭,缝缝补补、看顾年幼些的萝卜头,也经常给萝卜头们讲话本故事。 虞归晚在东屋换衣服,穿在外面的熊皮沾了血,不太好闻,她用布巾擦了擦,还是弄不掉。 咚咚咚…… 有人叩门,很规律。 不是廖姑,这虎丫头向来风风火火的,敲门跟砸门一样砰砰响。 她披上棉袄打开门,外面站的是幼儿,她目露疑惑。 “给你做了两双棉袜。”幼儿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那日她见虞归晚的袜子破了个洞,且有些旧了,便赶工做了两双,拿捏不准虞归晚喜不喜欢,踌躇了半日才敢送过来。 虞归晚看着她手上针脚细密、做工精巧的棉袜,挑了挑眉,一点没客气的收下了。 幼儿母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烧火做饭都不会,只能干些轻省的活,没将母女俩分出去另过已经是她仅剩不多的同情心在作祟了,这里不是末世,没有杀不完的丧尸,这对母女不至于成为负担,而且她听葛大娘说幼儿给出了个主意,解决了她户籍的问题,这是个聪明人,说不准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先留着吧。 今天在山里虞归晚又掏了个松鼠洞,里面满满都是板栗,正好跟打回来的野鸡炖一锅板栗鸡,野鸡肉香津津,板栗粉糯,虞归晚先就着汤吃了一大碗,啃掉两个鸡腿才开始吃米饭,不是纯白米的,里面混了粟米,用鸡汤拌着吃都很香。 其他人吃的是玉米面贴饼子,没舍得用纯玉米面,加了糠,口感粗糙,但对以往也是吃糠咽菜熬日子的穷苦人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更别说还有带肉的大骨头、炖入味的木耳干菌,谁不馋?屋里只剩下咀嚼声。 春婶家也飘出饭菜香,烧得通红的炭火驱赶了寒意,屋里很是暖和,春婶将做好的饭菜端进屋,她家可舍不得顿顿都吃肉,今天吃的是荤油炒木耳,深山的大树杆上木耳多,随便扯都能得一大兜,荤油是前些日猎到一头野猪的肥膘炼出来的,跟进山的按人头分到一小碗,炒菜放一点很香,再煮上几个野山芋,就是很不错的一顿饭。 外头有说话声,她走出去,“当家的,这么晚了,谁啊?” “前头那户的两个女娃娃,饿的没力气了,”佟汉叹了口气,回头对她说道,“也怪可怜的,拿点吃的给她们吧。”这俩孩子跟他家毛丫差不多大。 “哎,我这就去拿。” 春婶身转身进屋,捡了几个野山芋,看着桌上那盘没动的荤油炒木耳,咬了咬牙,还是分出一小碗给门外两个瘦弱的女娃,许是饿狠了,黑瘦的脏手抓着木耳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生怕春婶会把东西抢回去似的。 这些安置过来的人身无分文,官府也没有给他们发口粮,就算要种地也得等明年开春,现在吃什么喝什么?可不就得去别人家要,可谁家的米粮又是大风刮来的,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施舍给人。 见要不到,那些无赖懒汉就打歪主意,半夜摸进来偷,其他村庄已经出了好几起这样的事,南柏舍庄也有发生,遭窃的就是春婶家。 那天晚上春婶给两个女娃吃的让他们看见了,馋的不行,他们也过去要,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让佟汉给轰了出去,他们以为白天佟汉不在家,春婶带着个女娃,不顶事,就摸进来想偷,被逮个正着,捆了手脚第二天带去大院让虞归晚处置。 佟汉快三十的人,此刻在虞归晚面前羞愧的抬不起头,脸涨得通红,虞姑娘早就告诫过不能私自给这些人吃的,想要就只能用劳力换,是他一时的恻隐之心才招来这场祸。 以为没人到大院要吃的?只不过全让廖姑挥着长棍轰走了而已。 积雪化掉的地面,脏兮污黑的雪水浸透了地上三人的破棉袄,他们冷的直发抖,嘴唇青紫,说不出来一个字,四周站着看的村民也缩成一团,寒冷、饥饿、恐惧已经让他们变成惊弓之鸟。 虞归晚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地上三人,她最痛恨将平静搅乱的人,以前在基地也是,总有那么几个刺头挑事,她都不想跟这些人废话,直接杀了,永绝麻烦。 她眼中的杀意藏都藏不住,在场的村民没有一个敢说话,葛大娘她们也不出声,这里就是虞归晚说了算,她想留人就留,若是不想留…… 幼儿是跟其他人出来瞧情况的,起初也不打算多嘴,可见虞归晚真动了杀心,她也着急,并非同情地上三人,而是杀了的话很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若是追查下来难保会连累她与母亲。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与观察,她发现虞归晚并非莽撞之人,只是不明白她杀心为何这般重。 定了定神,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咬牙走到虞归晚身边,轻声道:“他们不是东辽盗匪,不能说杀就杀,日后官府追查起来会很麻烦,这么多村民看着,都是人证,你会被抓去坐牢的。” 虞归晚的视线扫过那些村民,蹙起眉头。 幼儿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继续道:“留下他们也不妨碍,给他们些教训就是了,量他们以后也不敢再偷盗。” “有一就会有二,一路逃难过来都磨不掉他们的劣根性,不痛不痒的教训又能起什么作用。”虞归晚吹口哨,将吃饱喝足窝在林子里休息的野狼召唤出来。 知道没有虞归晚的命令这些野狼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幼儿还是本能害怕,她永远忘不了自己被野狼从雪堆后面拖出来那一幕,她双腿一软,下意识抓住虞归晚的手臂做支撑才没有倒下。 虞归晚心里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她没抽回胳膊,只是低头看这个风一吹就要倒的人,语气冷硬道:“你想要我留人,好,只要你能让他们听话,不惹事生非,不让我看着烦,我就留,要是你做不到,不止他们,就连你和你母亲也要离开这,我不养废物。” 5、第 5 章 无用之人,弃之。 幼儿咬唇闭了闭眼,隐去那抹泪水,退后两步冲虞归晚行了个礼,“若我办到,望姑娘许我母女二人在此留住。” 虞归晚朝她深看一眼,“好。” 将人丢给幼儿后,虞归晚就没再管这事,在她看来那不过就是三个无赖,杀了就杀了,尸体赏给野狼当夜宵,再威胁恐吓村民不许说出去,官府要是问就说是他们进山被野兽吃了,这个年代既没有指纹检验也没有dna,能查出什么来,再说官府连进村烧杀抢掠的盗匪都拿不住,酒囊饭袋一群,想抓她?白日做梦。 围在门口的村民陆陆续续都散了,廖姑磨磨蹭蹭挪到自己师傅身边坐下,“师傅,真要把幼儿姐赶出去啊?”小姑娘低下头,使劲揪自己的棉袄,“能不能不赶她们啊,幼儿姐那么好看,又识字,地主家的女儿都没她好,留在咱们这不行么。” 虞归晚伸手戳她脑袋上圆圆的发髻,“话多,训练去。” 廖姑捂住歪掉的发髻,瘪着个小嘴跑到院中开始每日的常规训练,师傅对她很严格,除骑射外她还要学很多,学不好就不能吃饭,跟她一块的还有几人,天天在院子里扎马步、打拳、拼杀,师傅也会带他们去山林练习攀爬,廖姑现在已经能像个猴儿似的上树了。 虞归晚在大院呆了会子,叮嘱廖姑好好训练,不许偷懒,才转悠到正在修缮的那处房屋,她没进去,只揣着手站在门外,路过的村民见到她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吓得飞快逃离,被佟汉带进去的三个无赖也老实干活,竟没有一人反抗,好像都吓破了胆般听话。 让这些村民听话并不难,再无赖也是平头百姓、庄户出身,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盗匪比差远了,他们就是好吃懒做惯了,想要吃的又不想干活才去偷东西,吓唬几句就老实了,幼儿在盛都时常替母亲管教家中的刁奴,轻车熟路,但她知道虞归晚想要看到的并不止这些,她既不能像葛大娘等人那样有力气干各种粗活,又不如廖姑妙娘等会拉弓射箭打猎,在虞归晚眼里她就是个废物,没用,浪费米粮,还拖着个体弱的母亲,如果不能让虞归晚看到她有更大的价值,她和母亲迟早会被赶出去。 现在村里没有里正,以往都是由德高望重、精明强干者充任,从来都是男的,绝没有女子当里正的先例,南柏舍庄如今这个情况,主事人默认就是虞归晚,但想要官府认可怕是不易,幼儿想了想,决定找虞归晚好好商量下这个事,尽快想个对策出来。 “今日不进山?”幼儿神色如常,并没有因先前之事就对虞归晚不满。 虞归晚摇摇头,坐在门槛上拿根树枝乱写乱画,佟汉领人进山拖木材,那些想要以劳力换粮的村民都去了,她乐得轻松,来听听幼儿要跟她说什么。 幼儿搓了搓冻僵的手,将要先选里正出来的事说了,“官府都把难民安置过来了,这事就拖不得,日后户籍、赋税、课置农桑都需里正,与其让官府从县城派人手,不如由村民举荐。我们认可你,后来的这些村民却未必,就算逼着他们选你,官府那关也不好过,他们不会让女子管百户的。我想了两个法子,你听听,一是你以男子身份应选,只要我们统一口径,再敲打一番其他人,这事也能瞒过去,至于能瞒多久就不好说了,二是选一个信得过的人,名义上他是里正,管事的却是你。” 虞归晚才学会大雍话,怕太快了她难听懂,幼儿还刻意放慢语速。 虞归晚安静听着,真切感受到这是个条律健全的古代社会,不是一切都以武力论对错的末世,她在末世学的那套野蛮暴力的做法在这里或许真的不合适,随着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可她对这个时代也不了解,不知如何做,葛大娘她们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幼儿的提议就显得格外睿智,也让她心动。 相处这段时间,她对住在大院的村民还是有点感情的,更重要的是她还要住在这里,出于不信任以及警惕,就更不能把管理者的位置让给别人。 “女扮男这招更稳妥。” 幼儿也认同,人一旦手中有了权利,心就会变,不甘愿只当傀儡。 “好,我找葛大娘商量,后来的这些村民现在怕你,只要他们不说出去,瞒起来就容易。日后官府来人查税查户,免不了要打交道,你小心说话,别露馅了。” “嗯。” “你只要担着个里正的名头就行,其他事我会帮你处理,排户赋税这些我知道怎么做,”幼儿咬了咬唇,终究是咽不下那份委屈,眼眶红了一圈,“我三岁启蒙,熟四书五经、本朝律例,不是你说的无用之人。” 虞归晚将手中的树枝抛出去,嗤笑道:“哦,那你为什么会被山匪掳走,要不是我好心相救,你现在都已经是山匪的压寨夫人了。” “你!”幼儿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 “怎么,我又没说错。” 幼儿瞪她一眼,觉得跟她这种人生气完全没必要,但还是解释道:“我朝重文轻武,莫说女子,就是世家子弟也是以文为重,习武的极少。” 哪知虞归晚冷冷一笑,一针见血指出:“难怪会被东辽打成落水狗,村子都烧光了,还屁都不敢放一个,你们的皇帝真不怎么样。” 幼儿愣了愣,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就是父亲以前也常说武夫鲁莽,不堪大用。 “那是因为东辽人野蛮粗鲁没有法度……”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虞归晚不耐烦地打断,“山匪掳你的时候你跟他们讲法度,他们能听?法度要在你能把敌人打趴下的时候讲才有用。” 堵的幼儿哑口无言。 虞归晚看着她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就拿今天的事来说,要不是我先吓唬一通,让他们知道我不好惹,怕我,你以为他们能听话?他们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心里想的是把你弄回去暖被窝。我不管你到这之前是什么身份,出口成章也好,能吟诗作对也行,不能让这些刺头听话就是没用,只有让这些人怕了服了才是你的本事。” 幼儿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虞归晚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点多,说这些干什么呢,她撇了撇嘴,站起来拍拍裤腿,晃悠回去验收小徒弟的训练成果。 . 进山拉木材的队伍回来了,个个的脸和手都冻的通红,让虞归晚意外的是队伍里竟然有妇人。 不是她对这个时代的妇人有偏见,而是她们力气确实不如男的大,葛大娘几个人已经算彪悍的了,可她们也很难拉动这么粗壮的木头,更别说这些饿着肚子的了。 她问佟汉这是怎么回事。 佟汉直挠头,出发前这些妇人找到他说要跟进山,她们有孩子要养,在葛大娘那干那点活换来的两个窝窝头根本不够吃,打听到进山拉木材能分到肉,她们就来了,别说,她们比那几个想吃肉又囔囔没力气拖不动想先填饱肚子再干活的男人好多了。 另一支由程伯和妙娘带领的狩猎队也回来了,狼群跟着他们,收获不小,雪橇上一头已经死透的大野猪,妙娘和另一个人用背篓抬七八只野猪崽子,还没到大院就被围住了,野猪崽子还活着,葛大娘说可以修个猪栏先养起来。 “廖姑她爹以前也养过野猪崽,就是太凶了,肉也不如家猪的肥。” 这是一个好开始,虞归晚也难得露出抹笑容,她拍拍妙娘的肩膀说道:“这是你带队猎到的,你来分配。” 妙娘受宠若惊,双眼亮起来,她自有股江湖儿女的豪气,将弓箭往后一别,“是!” 因为年纪小且本领也没学到家,廖姑还不能独自带队进山,对此她颇为不服气,瘪着个嘴站在旁边嘀咕:“不就是一头野猪么,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猎两头,三头……” 虞归晚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笑骂:“出息。” 还是跟活人呆着舒服啊,成天和一堆活死人撕扯有什么乐趣,她牵起嘴角,心情奇好的背手踱步进院子。 廖姑扶正被拍歪的圆髻,叫唤着跟上去,“师傅师傅……等等我!” 院里,几个妇人正在用大锅烧水刮猪毛,野猪皮糙肉厚,猪毛坚硬,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刮干净。 狩猎队按功劳大小每人得一块野猪肉,猪下水就拿葛大娘从县城买回来的干菜还有大酱炒了大家伙一块吃,今天拖木材表现突出的几个妇人也分到满满一勺猪下水和带肉骨头的汤,还有两个窝窝头和两个玉米面饼子。 她们也不回那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而是把孩子带到大院跟其他村民蹲在屋角吃。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她们恨不得把骨头都啃碎吞进肚,孩子也是抓起干菜和猪下水就往嘴里塞,再把碗里的汤汁舔的干干净净。 那些浑水摸鱼偷懒的男人就只有窝窝头,他们愤愤不平找佟汉要说法,“怎的那几个娘们儿都能吃肉,俺们出大力气反倒没有,佟大哥你该不是看上那些娘们儿了,就混私心吧。” 佟汉瞪着铜铃大眼,一拳把说话的男人打倒在地,狠呸一口:“你力气还不如几个娘们儿大,想吃肉就好好干活,再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今早的事让佟汉心里憋着一口气,看这些人就特不顺眼,下手一点没就力气,只把那人打的牙都掉出一颗,才不敢再吱声。 南柏舍庄的村民不会无缘无故帮他们,不管食物还是修缮房子用的木材,想要东西就得以劳力来换。 几天之后这些人就彻底歇了小心思,开始安分守己老实干活,厚木板做墙、河边石做围的屋子就起来了,防风又保暖,样子还怪好看的哩。 带第二批难民过来的衙役看到这么快就大变样的南柏舍庄都惊讶,问了庄上现在主事的是谁。 裹着旧棉袄、特意戴了皮帽子的虞归晚揣着手小跑到衙役跟前,低垂的眉眼在严寒中掩去了往日的阴郁和狠戾,她刻意压着嗓子说话,真分辨不出她是女的。 可能是塞到衙役手里的银子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庶州跟东辽相邻,本地有不少混族的百姓,既会说东辽以及周边几个游牧民族的话,也会说大雍话,有的口音也奇奇怪怪,不稀奇的,所以她蹩脚的发音也没引起衙役的怀疑,加上她马屁拍的好,把衙役哄的高高兴兴,下了马就同她进院吃肉喝酒。 肉是这几日进山打到的野味,酒是从县城买的,前日虞归晚带人进城采买东西,搬了两坛高粱酒回来,为的就是今日。 两个衙役一个姓高,因为他脚板比一般人大,所以得了个高大脚板的诨号,知道他的村民只敢背地这么叫,当面也不敢,他那些狐朋狗友则叫他高脚;另一个衙役叫柳东,长相粗旷,声如洪钟,听他说话耳朵都嗡嗡响。 上次在南柏舍庄收了贿钱,哥俩回去也没声张,这次的差事本来不是他俩,是跟别人换的。 南柏舍庄离县城远,又全是山路,保不准就有盗贼山匪在半路打劫,其他人也不乐意干这份苦差,他俩乐意啊,这不,不仅有贿钱,还有酒肉。 几杯酒下肚,他们就开始跟虞归晚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大着舌头说:“嗝……小老弟,你会来事,以后有什么需要哥帮忙就尽管开口,我们兄弟俩在衙门还有几分脸面,替你收拾几个不听话的泥腿子不在话下。” 虞归晚全程笑呵呵的跟他们碰杯,嘴上应着,心里却在盘算别的。 一顿酒喝下来,高脚就拍胸保证里正的位子肯定是她的,还向她透了点别的消息,“那群东辽人真不是个东西,抢就抢吧,还烧了那么多村子,上面的大老爷正为这事头疼,就算村民不保举,也是要从村子选人管事的,衙门哪腾得出什么多人手啊,再说现在也没人想去,谁知道东辽人哪天又杀过来,躲在县城还能保命。小老弟啊,你放心,这事我回去就跟上面说,肯定成的。” “先谢过两位官爷了。”她举起酒杯,把这俩货灌到醉死了才让佟汉把人送上马。 高脚说往后还可能有难民送来,闹灾的不仅庶州,南边打去年开始就闹水灾,流离失所的百姓全往盛都挤,朝廷怕出乱子,就把难民打发到北境,镇守庶州的九王爷下令务必将难民安置好。 真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将两个醉鬼送走,虞归晚去看了今天这批难民,数量不少,都是从南边来的,饥饿和寒冷让他们如同行尸走肉,目光呆滞,不知道自己又会被赶往哪个地方。 葛大娘领几个妇人抬进来两桶热乎乎的高粱粥,食物的香气让这些难民麻木的脸上有了松动,眼珠子跟着盛粥的木桶移动,也不知是谁动了,其他人也开始疯狂往这边挤。 早有准备的妇人们挥着碗口粗的木棒呵斥难民退后,排队,没人听,闹哄哄的就要开始抢。 咻! 一枚拇指头大小的石子打在其中一个难民手腕上,他立马捂住手惨叫起来。 廖姑站在墙头,举着弹弓对准还要上前的难民,她现在已有两分像师傅,冷声道:“再动,我让你们脑袋开花。” 难民畏惧的看看她,又看看人墙之后的两桶热粥,不停咽口水。 葛大娘抡起大勺砰砰敲几下,用力喊道:“不排队一口没有!哪个敢抢就丢进山喂狼!” 挤在前头的难民还不肯往后退,怕自己被挤到后面就吃不到了,没等葛大娘喝第二遍,就闻狼嚎传来—— “嗷呜!” 难民黑瘦的脸一变,恐惧爬上来。 今天狩猎队休整,没有进山,狼群被虞归晚召来,随她一同进暂时安置难民的院子,胆小的难民吓得瘫在地上,有的连滚带爬缩到角落。 从狼群中走过来的虞归晚在他们眼里就是鬼煞,震慑作用非同一般。 廖姑从墙头跳下来,“师傅!” 虞归晚摸摸她的脑袋,随后抬眼扫过尖叫声不断的院子,葛大娘知她不喜吵,立马敲勺子失意难民收声。 “排队领粥!一个个来!” 这回没人不敢听了,抖着腿排队领自己那份粥,跟趴卧在门边的狼群远远避开。 “师傅,干嘛要给那两个穿官皮的吃肉啊,”廖姑撅着嘴很不高兴,“他们把人送来,分走咱们的粮食,哼!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对这个虞归晚非常认同,高脚嘴里的九王爷不想难民忍饥挨冻,就把人安置到村庄,却没给这些人发一粒粮食,让村民自己出粮给难民,要是不给难民就会偷就会抢,那个九王爷也不知道是蠢还是坏。 她跟高脚柳东打好关系是另有目的,之前凿冰钓鱼她就发现有处地方的河水带咸味,村里的老人也说以前没钱买盐就会去那个地方挑河水回来煮菜,还道奇怪,河水怎么会是咸的。 虞归晚猜那附近可能有矿盐,要是能凿出矿井把卤水取出来熬煮成盐,靠这个她就能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过富贵日子,这可是她在末世的终极梦想。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贩卖私盐是死罪,所以这个事需要从长计划,先培养自己的人手,再往上疏通关系,富贵险中求,就不信还有人嫌钱多烧手。 看了一圈今天送过来的难民,人数倒是跟上次差不多,只是妇孺少,多为瘦骨嶙峋的男人,佝偻着脊背,顾不上烫,两三口就喝完手里的粥,有几个转着眼珠子抢旁边人的,就被腰膀粗圆的妇人揪住衣领提出来丢到地上。 虞归晚单脚踩住木桩,手肘撑在膝头,甩了甩马鞭,“把幼儿叫过来,按名册挨个点名,排好了住处明天好干活。” 南柏舍庄原有四五十户人,房屋有限,安置过来的这些难民想要单独住一间屋就得自己买地做宅基建房子。 连肚子都吃不饱,谁有钱买地,没钱就得干活,现在干活可以换粮,也可以换钱,工钱按工种算,需要技术且重力气的五十文一天,轻省活十文、二十文一天,男女不限,只要干得动,小孩都算人头。 房子建成之后也不是白给他们住,按月收租,直到把建房子的耗材、人力都填上,再花笔钱买下这块宅基,房子才能过户。这个法子是虞归晚想的,很不近人情,商议时幼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虞归晚这么做有自己的打算,基地的老学究跟她说过在现代文明时期有个东西叫‘房贷’,是一个很好控制劳动力的方法,为了还房贷人类不得不工作,还不敢随便辞职,当牛做马只为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逃到这里的难民也是这种心理,他们想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家,而她可以给,甚至能提供安全庇护,但这些都不是白给,她需要他们听话、服从,捆绑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等将这些难民大致安顿好,高脚哥俩再来南柏舍庄时虞归晚里正的头衔也稳了,这相当于现代文明的基层村官,每月由县衙门发俸禄,另还有户长、耆长,后者主要负责逐捕盗贼,不过据高脚说河渠县治下的村庄常有盗匪骚扰,哪个村的耆长都活不长久,现在都没人愿意揽这宗活儿,上头为了省事,就让虞归晚一人揽完三职。高脚还说这是上头对她看重,让她好好干,虞归晚嘴上恭维,心里却冷笑。 之前南柏舍庄的地契都烧没了,现在要重新补办,这几天虞归晚跑了县城好几趟,这些琐碎的事办起来也烦人,不过她跟高脚哥俩有几顿酒肉的交情,又通过他们结识了四五个县衙的官差,有他们从中说好话疏关系,事情办的还算顺利。 天渐渐回暖,河面的冰开始融化,寒冬里冻结实的土也能翻动了,待枯树抽出新芽,就要开始春耕。 南柏舍庄的耕地就在庄子周边,现下地契、田契、户籍等事都由幼儿负责,虞归晚吩咐葛大娘领她去看,核对清楚,家中还有活口的那块地不动,余下那些都要划分给安置进来的村民耕种。 契书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虞归晚一个都不认识,她现在会说大雍话,却不认字,这样不行,她就让幼儿晚上教自己,为此她还特意去县城花大价钱买了笔墨纸砚。 眼见银两所剩不多,也不能一直靠打猎赚钱,这不是个长久之计,还是要赶快开采井盐。这个事现在不能大张旗鼓,最好是选几个信得过的人先秘密进行。 6、第 6 章 南柏舍庄只有一口水井,在原来的老祠堂旁边,已有百年历史,听老人说当时的里正是县城的乡绅,自掏腰包给村民打的这口井,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打井费时费力费钱,一个村能有这样一口井已经很了不得,很多村子没钱打井,都是去河边挑水喝,要么就是进山挑泉水,到底是不如村里有水井来的方便。 经过仔细考虑,虞归晚还是把打盐井的事先延后,现在村里人多眼杂,高脚哥俩又时不时来打秋风,钻井这么大的事很难不引起注意,而且她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请人打井,如今村里有七八十张嘴等着她养,卖皮毛和肉干得来那点钱都要见底了。 她也不坐吃山空,跟高脚哥俩打听附近谁家建房子需要木材,她跟人家做生意,敲定了就让佟汉带人进山砍树,用马匹赶着大板车把木材送到人家门口。 辛苦是一定的,但粗壮能当屋顶大梁的大树能卖十两银,木板会便宜些,马车钱、人工费另算,跑一趟也能赚十几二十两,刨除给村民的工钱,剩下的她揣进自己腰包。 一般能买得起这种好木材的都是县城有钱的富户乡绅,普通老百姓住的还是茅草屋,不过跟百姓也有生意可做,尤其住在县城里的,每日烧火做饭都需要柴。 以前附近村庄的樵夫挑柴进城卖,十文钱一担,现在除南柏舍庄外,其他村子都还是乱糟糟的,难民都没安置妥帖,能上山砍柴的樵夫不是被盗匪砍了就是被野兽吃了,闹的人心惶惶,没人再敢进山。 南柏舍庄的村民不怕进山,他们还巴不得有野兽,打到了不仅能吃肉,还能换钱,只可惜附近几个山头都被妙娘的狩猎队给清扫得差不多了,野猪崽子掏了好几窝,现在都好好的养在新盖的猪圈里,还有野兔和野鸡。 最让人羡慕的还是里正手底下的十二头野狼,现在村民也不怎么怕虞归晚,甚至还想让自家孩子跟她学驯兽。 驯兽需要天赋跟灵性,并不是人人都能学,虞归晚没有答应,但是她让廖姑把萝卜头们都召集起来学武。 每天在大院门口经过的村民都能听到里面传来哼哼哈哈的打拳声,如今有屋住有饭吃的村民总会停下来听一会子才离开。 “婶子,去地里干活啊?” “地里的活都干完了,我进山砍两担柴换点钱给孩子买肉,馋了。”妇人笑呵呵说道。 “哟,那你可得快点,砍柴的队伍都已经走了,慢了跟不上,自己进山可不行。” 妇人一听,也不闲聊了,脚步飞快的跟上去。 她是第二批安置过来的难民,丈夫在逃难路上跟人抢一把草根被打死了,四个孩子也饿死了两个,刚到南柏舍庄时看到凶神恶煞的村民和守在门口的野狼,以为自己跟孩子进了狼窝,可没想过有现在的好日子,只要手脚勤快肯好好干活就能吃饱肚子,像她这样的妇人还有好些个,都想多挣点几文钱,她们也不会干别的营生,只能砍柴。 这天虞归晚在厨房烧水洗头。 房屋修缮后其他村民都搬回自己原来的家了,现在大院只有她、廖姑和幼儿母女俩住,好些天没洗头,痒得厉害,正好今天没什么事,廖姑又领着萝卜头们出去玩了,她就想洗个头。 来这之后就再没有剪过头发,现在她又在扮男,头发绑高在头顶,倒比女子的发髻方便许多,弯腰打湿头发,她抓起一把捣碎的皂角搓在发梢上,使劲搓出泡沫,又抓了会子头皮才用干净的热水冲洗干净,用布巾包住头发,就这么湿答答的回屋,也不怕着凉,现在可是初春,还冷着呢。 她在东屋门口顿了下,又转身来到西屋,幼儿正盘坐在炕上做账,一旁的杜氏在低头缝补衣服,见她进来,就往里让了让。 她拿下布巾擦湿发,歪着头看幼儿做账。 每天村民把柴火背到大院,她按七文钱一担的价格收,卖到县城就变成十二文一担,她从中赚差价。 有高脚哥俩牵线搭桥,她跟县城好几户乡绅的管事都说得上话,乡绅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干柴需求量大,她的柴质量好,每次都还给这些管事带点野兔野鸡什么的,自然都乐意跟她打交道,有好事也不忘她。 十二文真的算便宜,她听高脚说有人卖十五文的,再说那些富户人家的管事也要捞油水,跟主人家报价肯定往高了说,二十文都有。 官府没有赈灾济贫,安置过来的这些难民吃穿住都是她掏腰包,这个钱肯定不是白出。 现在还没有到种粮的时候,不过也快了,但高脚也跟虞归晚透过口风,今年官府不给发粮种了,要村民自己花钱买种子。 庶州这边多数种高粱、麦子和粟米,灾年粮价高,粮种更贵,村民肯定买不起,又不能不种粮食,虞归晚唏嘘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日子也不好过,当官的都吃的脑满肠肥,老百姓不仅饿肚子,每年还要交税,挺苦的。 她现在还没有买粮种,只买了些瓜菜种子,在山脚下开了块荒地种着,其他村民的种子也是从她这拿的,都记在账上,每日卖柴得来的钱会扣下一半还账,谁欠了多少,现在又还了多少,每一笔都有记账。 幼儿将账做的很仔细,她现在替虞归晚管理这些琐事,抵她和她娘在这的吃住。 “现在账上还余五十五两七钱,你看看数目对不对。”幼儿把账本递过去给她。 她现在也认得大半的字,将数字口算一遍,都对得上,便点头道:“嗯,没差,辛苦了。” 幼儿将账本收好,问道:“你明日要去县城?” “去的,要帮你带什么东西么?” 幼儿摇头,“可是去跟那二位差爷商议帮人护送货物之事?” 相处多了些时日,幼儿发现虞归晚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让人害怕,尤其是在她大雍话讲的越来越好之后,常跟高脚、柳东到县城吃酒,还结交了不少人,三教九流,个个跟她称兄道弟,表现的圆滑市侩,跟在雪地里射箭杀猛虎判若两人。 虞归晚每次回来都不空手,有时提两只烧鸡,有时拎几包糕点,都是给她和她娘的,廖姑也有份,先前倒没看出来她也会体贴关心人。 前日高脚来找虞归晚喝酒,提起县城有宗替乡绅送货的买卖,现下无人敢接,县城的镖局一听是去偏关,那条路上可都是山匪,给再多银子也不敢冒险。 高脚也不傻的,瞧出来虞归晚有两把刷子,不然怎么解释养在后院的马匹,那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好马,哪来的?肯定是之前进村的盗匪让她给宰了呗。 高脚说了,要是能把货安全送到偏关,三百两到手,虞归晚很心动,但没立马应下来,说好两天后再给答复,那天幼儿就在西屋,听得真切。 “我跟程伯打听过,从河渠县到偏关五日就能到,来回十日,三百两我就赚了,再一个,程伯说偏关的商坊还有不少游牧部落的东西,拿回县城又能赚一笔,这趟买卖不亏。” 幼儿蹙起两弯柳叶眉,得失哪是这样算的,这人真是一点都不顾路上的凶险,“银子要是如此好赚,怎的镖局不接这买卖,思的就是路上不太平,怕有去无回,你倒好,只瞧得见那三百两,不想其他。” 杜氏轻轻扯女儿的袖子,怕这样说会惹虞归晚不高兴。 虞归晚倒没在意,她就喜欢有事说事,不喜欢弯弯绕绕藏着掖着的做派,“你说的我也想着了,所以那天没急着答应,等明日见了面再说,送一趟货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要是人多点也不怕了。” 幼儿也知道自己劝不动,无不担忧的叹声道:“你……万事当心。”她并不想虞归晚出事。 现在不煮大锅饭,也不需要分肉,虞归晚不在家时都由廖姑做饭,幼儿也会帮忙,只是她厨艺实在糟,灶火都生不好,虞归晚碰见过两次她把锅烧糊,弄的满屋子都是呛烟,自那以后也不让这个流落民间的娇滴滴大小姐进厨房了。 她对幼儿母女的身份有些猜测,只是人家不说,她也不问,她自己还来历不明,怎好探究旁人,只要幼儿安分守己,她也不会赶人,这样住着彼此都有个照应,挺好的。 厨房还有新鲜的鹿肉,虞归晚把肉切成蒜头大小的块状,用泡过水的签子串起来架在炭火上烤,刷上她自己调的酱料,烤到滋滋冒油,拿薄薄的烙饼一卷,放上两根刚从地里掐回来的嫩葱,美美咬一大口,鹿肉的焦香和烙饼的麦香混在一起,再来一口热辣的高粱酒,她满足的眯起眼睛,享受着这个时代带给她的安稳。 廖姑这个虎丫头在外疯玩大半天,早饿了,闻到肉香就扑过来,学着虞归晚用烙饼卷肉大口吃,她年纪还小,喝不了烈酒,馋的干瞪眼。 “师傅,酒是什么味,给我尝一口呗。” 虞归晚披着半干的头发翘腿坐在凳上,酒意熏红了她细长上挑的眼尾,她扬起好看的眉,用手中的签子轻轻戳两下廖姑胖乎乎的小肉手,道:“小孩子喝什么酒,吃你的肉吧。” 廖姑不服气道:“我马上就满九岁了,不是小孩子。” 这几个月几乎天天吃肉,小徒弟不仅小手胖乎乎,脸蛋也肉肉的,虞归晚瞅着她气呼呼的模样,玩心大起,掐住她两边的腮肉往外扯,小徒弟痛得哇哇乱叫,手舞足蹈想挣脱她的魔爪,她乐得哈哈大笑,又捏了两把才放手。 廖姑缩在一边,眼泪汪汪揉自己被捏痛的肉脸蛋,抽泣不止。 虞归晚见不得她这哭哭啼啼的样,板起脸训道:“别哭哭啼啼的,没出息。” “疼……”廖姑可怜兮兮抬头,肉脸都是泪,师傅手劲大,掐人是真疼。 “连这点疼都受不住,以后还怎么混,难不成别人拿刀砍你,你就知道哭?” 廖姑一抹眼泪,哽道:“我会打,打不过就跑,才不会哭。” “这才对,”虞归晚也不是故意要逗她哭,拿起一个烤野鸡腿哄她,“行了,别哭了,好好吃肉,吃饱了才能长身体,才有力气练功。” 廖姑狠狠咬一口鸡腿,腮帮子鼓鼓的问道:“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样厉害啊。” 虞归晚想也不想道:“下辈子重新投胎吧。” 身后传来扑哧一声轻笑,虞归晚猛地回头。 杜氏身体不好,只要出门吹着风就头疼,幼儿把吃的端进西屋,出来碰巧听见师徒俩的对话,忍不住就笑了。 她避开虞归晚的视线,拿起放置在旁的布巾,道:“你头发擦擦干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我身体好得很。”虞归晚转过身继续吃烤肉。 幼儿捏紧布巾的一角,犹豫半晌,走过去两步试探性触碰虞归晚的头发,见虞归晚只是僵了僵,并没有拒绝,才放下心替她擦拭,等干了又拿木梳细细梳理柔顺,再编成小股的辫子归拢在头顶,用发带拢扎成一长条垂下来,颇为精巧,又不失肆意洒脱,跟虞归晚表现出的不拘小节的气质很相配。 即使在盛都,满城的世家贵女里也找不出一个如虞归晚这般独特的女郎,她看呆了,竟忘了松手,对上虞归晚疑惑的目光,她猛惊醒,慌忙退开,丢开布巾转身躲进西屋。 “幼儿姐怎么了啊。”廖姑咬着香喷喷的烤鹿肉,村里的小伙伴都羡慕她还能同师傅吃住,天天都有肉吃,别人都羡慕不来。 虞归晚看着西屋晃动的门帘,眼底精光乍现。 隔天她早早骑马来到县城,在街边的小摊买了十几个肉馅的火烧饼,两面烙的金黄焦脆,掰开里面却是暄软的发面,肉馅的三文钱一个,没馅儿的三文钱两个,不算贵,却也不是人人都舍得买。 她提着火烧饼来衙门找高脚。 “虞老弟来了啊,还当你忘了,正想午后再去寻你,这买卖别人做不得,老弟你肯定行的。”高脚跟今天当班的两个同僚分食烧饼,他每月俸禄只有二两一钱,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若不私下收些孝敬,早喝西北风了。 虞归晚跟其他人也打了招呼,才问出心中疑惑:“一般都是往南边运货,怎的那位老爷要运去偏关,我听说那边极不太平,路上山匪多。” 高脚两三口吃掉一个饼,说话间已经拿第三个了,“害!还不是因为关外那些马上汉都是土财主,手里头宝贝多,货物一出关怎么定价咱们也管不着,一袋面粉能换这个数的黄金,”他悄悄冲虞归晚比了个手势,“同样的货运去南边可卖不着这个价,而且南边那些人,嘿,忒不地道,台上台下收两重商税,哪还有赚头。” 瞅着个空闲,高脚带虞归晚到一处大宅,在那她见到了雇主。 正如高脚所说,雇主是城里的老爷,姓钱,家中世代经商,这次要出关的是五车面粉,三车高粱,之前都是请镖师护送,现在四处闹盗匪,镖师也不敢走这趟,钱老爷没办法,找高脚引荐愿意接这宗买卖的高手,高脚就想到了虞归晚这个‘小老弟’,他相信自己没看走眼。 一身富贵绸缎的钱老师皱眉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很满意,体格没有他常雇的镖师健壮,面容还苍白,哪像习武之人,高脚莫不是随便找个人来糊弄不成。 虞归晚把玩手中的茶杯,吊着一双狭长的眼眸看上首身宽体胖的钱老爷,慢声道:“想怎么试。” 钱老爷敛神,心想这人倒是懂规矩,知道要先试身手。 早已等候在外的家丁都是钱宅奴仆中颇有身手的,常跟钱老爷外出做买卖,他们将虞归晚围在院子中间,互相交换眼神,然后一窝蜂扑过去。 原本负手而立的虞归晚勾唇一笑,右脚往后踩,弓下身躲过迎面一拳,在对方没回神前猛地暴起,右手握拳直接砸向对方的脸。 她还记着这只是一场试探,才没有下死手,不然这一拳砸的就是太阳穴了。 她擅长近身搏杀,丧尸的脑袋一拧一个准,脖子断掉的咔嚓声于她而言就是最美妙的乐章。 眼下就不能这么拧了,触碰到的热度是活人身上流淌的鲜血,她很留恋这种触感,因为在末世,活人很少,哪怕后来建设了基地,每天要打最多交道的也是丧尸。 家丁根本不是虞归晚的对手,甚至可以说双方都不是一个量级,十五个人眨眼就被放到,躺在地上哀嚎。 虞归晚扭了扭手腕关节,侧头回望傻在原地的钱老爷。 高脚也没想到她身手这么好,跟钱老爷一样,也傻了。 “这……” 钱老爷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狠狠一拍大腿,“好!好!”上前拽住虞归晚,跟见了亲爹似的,“真是没看出来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身手,厉害啊!刚才实在对不住,是老夫眼拙,这样,去醉仙楼,那的醉鹅是全河渠县最正宗的,我请客,咱们边吃边谈。” 肚子正巧饿了,虞归晚没推拒,三人一同去醉仙楼。 钱宅有眼色的管事先一步过去跟掌柜定下好位置,备上最肥美的醉鹅和醇香的好酒,三人推杯换盏,畅饮阔谈,很快谈妥了合作。 虞归晚将钱数提高到四百两,钱老爷也答应,还先给二百两定金,并告诉她钱宅的两个管事和二十个家丁同行,货物早已备好,她这边若没有问题,明日就可出发。 她提着醉仙楼的食盒回家,里面是钱老爷给她另备的醉鹅以及几碟子点心,还有两坛好酒。 进院拴好马,她把要去厨房烧火做饭的徒弟叫住,“不用做了,我带了醉鹅,你拿到厨房热热,哦,里面还有点心,一半是你的,剩下给西屋还有葛大娘她们分一分。” “哎!”廖姑双手接过食盒,笑的见牙不见眼。 “吃了饭你去把程伯、佟汉还有妙娘叫来,就说我有事情交代。” 她要离开十来天,村里少不得要这些人替着照管,以免有人趁她不在就惹事。 “送货去偏关?”程伯吃了一惊,“那一路不知道多少山匪盗贼啊。” “钱老爷安排了二十家丁跟着,我们走官道,应该出不了大事。叫你们过来是要交代我不在这些天,村里村外你们都盯着点,现在外面也不安全,前几天还有个村子进了山贼,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都跟城里的衙役说好了,他们会常骑马在周边巡逻。还有,廖姑,你既拜我为师,这次出门我想带你一块去见见世面,你想不想去?有没有这个胆子?“ 正为自己要十天见不着师傅而伤心的廖姑双眼立马亮如元宵节的彩灯,生怕师傅不带她似的连声道:“想!有!我要去,师傅,你带我吧,我去!” 长这么大她最远就去过县城,她很羡慕妙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怎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什么都要去,山匪怕什么,山里的豺狼她现在都能一箭射死。 “行,带你,今晚收拾好你的包袱,明早我们出发去县城跟钱家的队伍汇合。” 其他人并不放心她带廖姑这么个小孩出远门,程伯抢道:“我也跟着去吧,去偏关的路我熟。” 虞归晚想了想,点头,“也好。” 妙娘和佟汉也表示想去,虞归晚没同意,村里必须留有人,带上程伯她是有另一重打算的,“我和廖姑都走了,大院就剩下幼儿跟她娘,不安全,葛大娘,回头你带两个人住到这边来,帮着看管看管。妙娘,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当心,不行的话也挪到大院来吧。” “哪个不长眼的敢摸进我家,我一刀砍了。”妙娘凶狠道。 事情安排妥当,其他人也先回家了,虞归晚在东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从末世带过来的背包肯定要随她一道,那里面有简易的帐篷、睡袋、抓钩、药品、打火机、望远镜、压缩饼干和行军水壶,还有一只基地研发的机械鸽,太阳能的,末世时常用于两地联系,她之前在山里试过,还能飞起来,不过在这个时代顶多就能传个纸条,全息影像就别想了。 廖姑第一次出远门,既兴奋又紧张,在西屋来回倒腾,不知道要带什么,是杜氏默默替她收拾的,衣袜、干粮、装水的皮囊,还连夜缝了几两碎银子在外衣夹缝里,并细细叮嘱她路上要小心,千万跟紧了大人。 次日天都没亮,幼儿就起来给即将远行的两人做早饭,她厨艺依旧不怎样,但生火熬个粥,将昨晚的剩菜、馒头、饼子热一热还是能做的,杜氏也来帮忙,把两个皮囊灌好热水。 相处这些时日,终究有感情了,送人出门时幼儿不自禁红了眼眶,路途遥远,危险重重,她只盼两人能平安归来。 虞归晚本来都走出去一小段路了,突然停下,垂眸想了半刻又转身回去。 幼儿还站在门口,双眼通红,新料子做出的夹层袄子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她很瘦,许是寒冬吓着冻着了,身体养不好,又许是思虑过重,耗费精气神。 “这个给你收着,遇到危险就按这里,”虞归晚把机械鸽从背包拿出来,教她怎么用,机械鸽能传信,也可以攻击,是她在末世遭丧尸群围攻时最后的杀招,“收好,别让人看见,也别对人说。” 机械的冰冷让幼儿神魂一震,双手颤抖,“这、这是什么?” 从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物件,外形如活鸽,却坚硬如铁,流光如银。 其实给出机械鸽的瞬间虞归晚就后悔了,万一幼儿跑路了怎么办,这个时代可没信号做追踪,但给都给了,只能赌一把。 她深深看了幼儿一眼,没有多解释,转身上马,这次她没有再回头,一路策马奔腾来到县城跟钱老爷的商队汇合。 8、第 8 章 次日,钱大钱二在镇上又收了不少羊毛毯,将九辆大车都装满,空一辆给家丁捎自己的东西。 虞归晚买的香料、奶黄油、酸油糖、黄油炒米等物也装上车,这些都是河渠县没有的,带回去转卖或送人都使得,现在天还冷,不怕坏。 备好路上吃的干粮和热水,众人启程回河渠县。 路途无聊,虞归晚掏出一包酸油糖,这是一种用黄油渣子做的酸奶糖,酸甜口的,她抛一块给小徒弟。 廖姑接住就往嘴里塞,吧唧吧唧着眯起双眼,美得不行,“师傅,这个糖真好吃,回去也给大丫她们分几块吧。” “嗯。” “她们都羡慕我能跟师傅出门,师傅,咱们下次出门能不能把她们也带上啊。” “不能。” 廖姑也觉得不能,大丫她们太小了,马步都扎不稳,路上太危险,不适合她们,还是让她们在村里跟着大人拾柴火吧。 “师傅师傅……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过几天。” “过几天是几天啊。” “再说话就把你丢在这。”小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话痨。 在马上坐久了也难受,虞归晚翻身下来抻了抻腰,牵马走了一段路。 廖姑就她旁边叽叽喳喳,“师傅,后头那些人一直跟着咱们。” 虞归晚早注意到了,那些也是商队,只是规模没有钱家的大,出门在外,结伴同行、互相有个照应是常事,钱大也没有驱赶。 天黑不宜赶路,队伍在上次露宿的地方将火堆烧起来,盖着油布的大车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圈,其他商队也在附近架锅烧饭,钱大过去跟他们领队攀谈,得知他们是年前就被大雪困在偏关,后又因山匪猖獗不敢离开的南方行商。 虞归晚坐在火堆旁烤肉,又跟家丁借了个小锅,打开用布包裹住的行军水壶倒出从小镇买的羊汤,烧热了往里撕半个烤馕饼,美美饱餐一顿,便将帐篷扎起来,抖开睡袋往里一钻,万事不管就睡了。 可把只能靠着车轱辘对付着睡的家丁们羡慕的不行,也不知道虞师傅那帐篷是怎么做的,能挡风遮雨,还稳固得很,收起来又很小巧的一团,轻便不占地方,自己也能有一顶就好了。 安稳度过一夜,隔日早起吃过饭便继续赶路。 遥遥瞧见阎罗山灰秃秃的石壁,众人心头都忍不住打突,万一又有山匪的埋伏…… 站最高的廖姑突然指着前方的山路喊道:“师傅,那吊着个人!” 眼力好的立马看到藏在怪石林立的蜿蜒山路边的凸起的石壁上倒挂一人,手脚遭捆绑,一动不动,绸缎的衣料显然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 众人大惊,恨道:“肯定是那帮山匪干的,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必不得好死!” 钱大上前问:“虞师傅,你看这可怎么办。” 阎罗山是必经之路,现在山匪挂个人出来,摆明了是在向商队示威,想要从这过去,不仅钱财要留下,命也得留下。 “原地休整,我到前面看看。” 虞归晚翻身下马,如幽灵般爬上高坡,掏出望远镜将对面的情况收进眼底,被倒挂起来那人是个胖子,脖颈挨了一刀,脸色惨白,大睁的眼睛尽是恐惧,看样子是血流干死透了,尸体随寒风在半空轻轻摇摆。 石壁后面藏着的山匪拿刀将一群抱头蹲在地上的人赶到角落,凶神恶煞的不知道在骂什么,其中有个山匪用竹竿挑着一面黄色镶红边的旗,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个‘虎’字,虞归晚想起那天被她收拾掉的山匪说他们是老虎寨的,这帮人现在是要报仇? 她收起望远镜,退回去跟众人说了情况。 钱大眉头紧皱,这怎么过去? “虞师傅,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有个胆子大的家丁说道。 虞归晚甩了甩手中的马鞭,“我看他们人不少,起码一二百,应该是倾巢而出了,我们才三四十人,正面打我们没胜算。” “那……” 没等虞归晚再说,那边的山匪就涌上山头挥舞着刀枪吆喝起哄,大着嗓门喊要替兄弟报仇,今天谁都别想从阎罗山过去。 老虎寨的大当家舞着大刀吼道:“兄弟们!给老子杀过去!抢!杀!一个都别留!” “哦嚯!杀啊——” “师傅,不好了,山匪要冲过来!”廖姑着急道。 其他人吓得连滚带爬跑走,连货物都不要了,只有钱家的车队尚且能稳住,钱大钱二指挥车夫将大车往回赶,家丁们操家伙挡在前面。 虞归晚拉下头上的布巾,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她原打算悄悄摸到山后先干掉那个匪首,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她从箭筒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这是出发前在县城的铁铺买的,杀这几个毛贼而已,还用不上大弓原配的钢箭。 山匪那面写着‘虎’字的旗帜非常碍眼,被虞归晚一箭射下来,气得那个大当家狞着张刀疤脸狠骂,用大刀劈开再次袭来的羽箭,阴鸷的视线锁住射箭的人。 虞归晚面上闪过一丝讶然,这个刀疤脸居然能躲过去,倒是她小瞧了。 对方已经逼近,她快速收起大弓,从身后抽出刺刀,抓着刀柄在腕上转一圈,以惊人的爆发力迎上去,冷兵器的碰撞发出摄人心魄的声响。 刀疤脸被震得手臂发麻,后退好几步才稳得住健壮的身形,他晃了晃脑袋,似不相信,自立山头以来他就没有遇到过对手,阎罗娘那个臭娘们儿要不是会使阴招,也赢不了他。 “就是你杀了我四五十个兄弟?”刀疤脸盯住虞归晚,恨不能当场撕碎了她。 虞归晚缓缓抬头,眸光冰冷,看刀疤脸就像在看死人,她没有回答,而是将刺刀调转一个方向,如旋风般再次冲上去,锋利的刃擦着刀疤脸的侧颈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拼力躲开的刀疤脸伸手摸了一把自己脖子,瞬间暴怒。 能当一寨老大必是有些本事,几招下来虞归晚竟没法伤到对方要害。 那些一哄而上的小喽啰也跟家丁们打得不可开交,廖姑仅有两次实战经验,还是躲在暗处用弹弓的,拳脚功夫又不能速成,跟山匪对打她很吃亏,但她身形小巧,动作灵活,杀不到山匪,也没让这些人伤着自己。 程伯一脚踹翻杀上来的山匪,将廖姑拽到身后护起来,“刀剑无眼,孩子,你躲着点。” 廖姑绷着一张小脸道:“我没事,程爷爷你快去帮师傅。” 山匪也不是傻子,就是故意将虞归晚跟她的人隔开,他们人数又多,家丁们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虞归晚分神看了眼乱糟糟的现场,在躲开刀疤脸劈下来那刀后突然冲山坡那边吹哨,保命要紧,暴露就暴露吧。 “嗷呜——” 灰褐色的身影蹿下来,将山匪扑倒撕咬。 “是狼群!” 山匪惊悚,不明真相的商队也恐惧,这腹背受敌的险境,胆小的都快吓尿了,还是廖姑的喊声让他们稍微定下了心。 “那是我师傅的狼群,咬人很厉害的!” 头狼配合虞归晚袭击刀疤脸,在末世时虞归晚也喜欢跟自己驯的野兽合作杀丧尸,生死搏斗没有公平可言,只要能把敌人杀死,她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在头狼咬住刀疤脸的手臂时,她抓住机会将刺刀扎进刀疤脸的脖子,没选择刺胸膛是因为刀疤脸穿了厚实的皮裘,且心脏有胸骨保护,刀剑不容易扎深,就算扎进去也会被骨头卡住,肯定没有扎大动脉要命。 她用尽全力将刀疤脸掼到地上,快速抽回刺刀割断刀疤脸的手筋,刀疤脸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那个被他倒挂起来的商人那样,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死不瞑目。 匪首都死了,余下的小喽啰就如散沙,人类对野兽又天生惧怕,野狼将他们扑倒的时候他们整个人都在发抖,哭爹喊娘的求饶,有些丢下刀就跑了,没跑掉的人被程伯等人赶到一处看管起来。 之前被山匪抢劫的商队还有人活着,货物也还在石壁后面没有被运回山寨,可他们的领队死了,就是被山匪吊挂在石壁那人,现如今也不知是该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去偏关。 这是他们的事,虞归晚管不着,把尸体弄下来让他们找个地方埋了就已经是她唯一会做的善事了。 钱家的家丁有好几个受伤不轻的,看着山道乱糟糟,地上全是血和尸体,回想刚才的凶险,钱大等人都后怕的瘫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是程伯带着人清理山道,安抚受惊的马匹,尽快让吓腿软的车夫赶车上路,抢在天黑前过了这阎罗山。 后面的商队紧紧跟着,生怕落后会被狼群撕成碎片吞下肚。 趴在马上的钱大到现在四肢都还是软的,频频往后看缀在队伍尾的狼群,想不到虞归晚不仅武艺超群,还有驯狼的本事,今天若没有这十二头狼,他们肯定凶多吉少,好的呢就是山匪将他们绑回去要赎金,坏的就是把钱财货物抢了,再把所有人都砍死。 虞归晚将小徒弟抱到马上与自己同乘,“没伤着吧?” 在末世,孩子三四岁就要开始训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击杀丧尸,这个时代跟她以前生活的地方终究不一样,在盗匪没有进村烧杀抢掠之前,廖姑还是个有父母保护、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没杀过人,刚才情况那么乱,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廖姑窝在师傅怀里,双眼亮晶晶的摇头,然后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的战绩,“师傅,我杀了三个山匪,三个!哼,他们连我都打不过。”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厉害的。”虞归晚提醒小徒弟不能骄傲自满。 “再厉害也没有师傅厉害。” “我不算厉害,也有我打不过的人。” “啊?”廖姑立马坐直小身板,“谁还能比师傅还厉害。” “很多。” 虞归晚目视前方,视线彷佛穿透时空的壁垒回到那个熟悉的末世。 永远都灰蒙蒙的天,冰冷无生息的坚固建筑,变异的绿植和丧尸的吼叫,她领着自己的手下跟泯灭了人性的丧尸打,跟试图抢占她地盘的正常人打,有赢的很漂亮,也有输的很惨烈,她不是战无不胜,只是清楚失败的后果所以不得不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北境的寒风裹挟着血腥味窜入鼻息,浓烈到商队的每个人都能闻到,瞬间,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握紧手中的武器,警惕的注视四周。 突然,从东面的山坡传来一阵爽朗的女子笑声:“诸位不必惊慌,我阎罗娘劫道也是有规矩的,出门前查了黄历,今日不宜打劫,听说你们杀了刀疤虎,我特意赶过来瞧个热闹。” 阎罗娘? 往偏关贩货的就没有不知道这个女罗刹,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碰上别的山匪顶多脱成皮,要碰上阎罗娘,那就是下油锅的命。 山坡上很快出现上百号山匪,包着暗红头巾,中间那个穿貂做女将打扮的女人就是阎罗娘,个头比普通女子高许多,且鼻高目深,有几分东辽人相貌。 她手提一杆弯月戟,单脚踩在石头上,嘴上说笑着,眼神去犀利无比,穿过商队其他人直直看向虞归晚。 虞归晚已经重新将布巾裹回去了,只露出那双狭长的眸,隔着距离遥遥对视都能让人脊背发凉。 阎罗娘闯荡江湖数年又自立山头当匪首,鲜少遇到能让她忌惮的对手,马上这个底细不清的女子让她心生寒意。没错,即使对方刻意做男子打扮,她也能瞧出内里,那分明就是个女的。 示意程伯将悬挂在杆上的人头丢过去,不是瞧热闹么,让你瞧个够。 虞归晚微微抬头,丝毫不惧,她估量得出这个阎罗娘身手比死掉的刀疤虎要好,看来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过得了阎罗山了,要打便打,她也不怕,甚至沉下去的血液又开始沸腾。 之前剿匪不成,官府已经出了公文,谁能砍下匪首就赏银百两,刀疤虎的头跟个圆瓜似的在地上滚一圈,待砍下阎罗娘的脑袋,银子落进口袋,钻盐井的事就能提上日程,虞归晚打定主意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阎罗娘有种自己被恶狼盯上的感觉,弯月戟在手中旋转一圈,大声说道:“刀疤虎在阎罗山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能杀得了他,你也厉害,我阎罗娘最佩服本事大的人,”她一指虞归晚,“也乐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你跟我打上一场,若赢了我,便放你们过山,且今后只要是你护的商队,我阎罗娘及手底下的兄弟姐妹都不动,还能送你们过山,怎么样,敢不敢应?” 往后要贩盐,少不得要走这条商道,要是能跟盘踞在此的匪首处好关系,倒省去许多麻烦,虞归晚极快权衡好利弊,应下这场对决。 “好。” 其他人怕阎罗娘使诈,忙劝道:“虞师傅,不可,对方人多势众,万一设下陷阱害你怎么办,万不能过去啊。” “无妨,他们伤不到我。” 为公平起见,比试选在山道中间的位置,双方人马各占一边,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阎罗娘的手下在对面为自家老大呐喊助威,廖姑不能看自己师傅在气势上被比下去,便拽着前家的家丁们也跟着喊。 “师傅!干掉她!提着她脑袋去官府领赏银!” 虞归晚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下,她好像没有教过小徒弟阵前这样放狠话吧,这是跟谁学的?她很想回头叫小徒弟别喊了,没看见对面的人被激的满面怒火,手挽袖子恨不得冲过来杀个你死我活么。 她抽出刺刀握在手上,侧头躲过阎罗娘的长戟,又极快用刀身卡住长戟的弯月锋刃,使劲往前一拽,拖着阎罗娘怼上来,随即抬脚踹向对方的胸口。 阎罗娘心惊虞归晚的力道如此大之余,双脚借力腾空而起,腰身在半空旋转,避开虞归晚那一脚并同时抽回长戟,稳稳落地后退出虞归晚的攻击范围。 她的目光落在那柄短刃上,眼底闪过一抹狂热,道:“好刀!你若输了,我不要你的命,把刀留下就行,”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后面的狼群。” “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虞归晚再次攻上来,两个人拳脚功夫倒旗鼓相当,只是虞归晚实战经验较多,且她的招式没有规律可循,但都极狠,招招都往要害使,对付起来很不容易。 几个回合下来,阎罗娘逐渐吃力,擅用的长戟反倒变得累赘,根本伤不到在近身搏斗上表现突出的虞归晚,刺刀在她手上彷佛有了生命,灵活、狠戾,冰冷的刀锋次次都擦着阎罗娘的颈侧肌肤过去。 阎罗娘低头看被刺破的衣襟,刀尖已经划到皮肤,渗出鲜血,再来几下,刀子肯定会划破她的咽喉。 本来就没有要跟虞归晚拼个你死我活的想法,眼看对方起了杀心,她急忙挡开,遂收招退到一边,极识趣道:“不打了,我认输,我承认打不过你。” 虞归晚的人生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不管是对丧尸还是正常人,她或者对方总有一个要死,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止住要刺入阎罗娘大动脉的刀尖,踹着粗气闭了闭眼,沸腾的血液归为平静,她才收起刀。 “我依旧认为死人比活人更具有可信度。” 阎罗娘干笑,抬手擦掉脑门上的冷汗,还不怕死的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哪里人啊?跟这些奸商混有什么好,来我寨子,我把二当家的位子空出来给你,不比在外面受别人的闲气来得逍遥自在。” 虞归晚回头扫她一眼,“我从来只当老大。” 一句话差点把阎罗娘哽到吐血,她硬生生将涌到喉咙的血咽回去,“愿赌服输,你们过山吧。” “记得你的承诺。” “这个自然,我阎罗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后只要是你带的商队,我的人都不动。你杀了刀疤虎,这阎罗山以后就是我阎罗娘一个人的地盘,有事你尽管招呼,就算为了交你这个朋友,我也会帮忙的。” “我听人说这里有五大寨。” “哈,那三个怂包蛋,”阎罗娘鄙夷,“刀疤虎一没,他们就得听我的。” 虞归晚翻身上马,冲阎罗娘点了点头,便领着队伍继续赶路。 没了山匪劫道,这一路都走的极为顺畅,只比约定的时间晚半日就回到了河渠县。 钱大让一个家丁快马加鞭先去报信,钱老爷知道他们带着钱财货物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亲自出门迎接虞归晚。 “我听家丁说了,这次多亏虞师傅。” 为表示谢意,钱老爷在宅中设宴招待,虞归晚推辞不过,只得同意。 宴席上,钱老爷还提了个建议:“虞师傅,你身手如此了得,干脆拉一个自己的队伍专门承接往来送货,虽说有一定危险,但比耕田种地挣的多啊。如今南北都不太平,落草为寇的人多了去,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就指靠能有高手护送,就说这次,哪个镖局都不敢拍胸脯保证能做到货物人员有惊无险,你就做到了啊,阎罗山那些山匪都被你砍成了落水狗,我听说你还把其中一个匪首的脑袋给提回来了。” “嗯,领赏银。”她嘬着杯中酒,开始考虑钱老爷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在钱宅喝完酒已经晚了,虞归晚谢绝钱老爷的留宿,带着程伯和廖姑骑马回村,后头的马车是她从偏关带回来的东西,另外还有钱老爷给的谢礼。 她本想去找高脚,只是天晚了,上门不太合适,只得等明天。 路上她给了程伯五十两银子,算作这次的辛苦费,另有五十两给廖姑。 成立队伍的事她已经考虑好了,先从村里选人,她让程伯回去后好好替自己宣传,知道有钱赚,总有人会心动的。 . 南柏舍庄,家家户户亮起豆灯。 葛大娘将做好的饭菜端进屋,放到炕上的小几上。 见幼儿还在借光写账本,便把豆灯挑亮了些,道:“天都黑透了,明日再看吧,别熬坏了眼睛。” 眼下已春耕,庄上七八十户人等着粮种,虞归晚走前留了银子在幼儿这,就是买粮种用的,前日才派人去县城买,回来再按户分,地多地少、地在何处、种高粱麦子还是黍米都要记仔细,等到夏秋要按照上面记的收税。 幼儿搁下笔,看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忧心不已,已经过了十日,那人还没有回来。 10、第 10 章 顺利镖局是幼儿给起的名字,寓意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虞归晚提前用机械鸽给阎罗娘传了信,没有gps导航,机械鸽还能找到地方并将装了纸条的竹筒投下去,也是不容易,途中还差点被饥饿的老鹰当晚饭给叼走,经过一番搏杀才顺利返回,锋利的机械翅上还残留星星点点的血迹和两根老鹰的羽毛。 飞鸽传书自古有之,却不常见,只因驯养不易且传信受限,需在固定两地长期训练才行得通,幼儿见这只古怪鸽子能灵活往返两地,便想让虞归晚将它带上,若有事也能往家里传个信,以免担忧。 虞归晚却非要将它留下,还嘱咐日头大时将它拿出来晒晒。 人才走半日,幼儿就已茶饭不思,独坐在院中出神,忧虑路上艰险。 手边的机械鸽在日头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她轻叹一声,只盼那人能平安归来。 妙娘推开院门进来,她留在村里同葛大娘等几个健壮的妇人维护村中安宁,她跟幼儿同岁,平时以姐妹相称,虞姑娘走时特意嘱咐她多照看幼儿母女,眼下无事,她便到大院来了。 自从闹事那些刺头被赶出去后,村里一直太平,地里的庄稼长的好,村头屋后的野猪崽子、兔子、鸡鸭也饲养的不错,外面世道乱,许多人忍饥挨饿,南柏舍庄的村民却过的安稳,大家伙都高兴的托人往老家带口信,已经有亲人在赶来的路上,不多久就能团聚,日子会越来越好。 “你自己在家做什么,不如跟我到林子里找野菌。” 幼儿将机械鸽收起来没让妙娘看见,非她信不过妙娘,而是这东西越少人看见越好,她不想因自己的一时疏忽给虞归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此人来历不明,也非池中之物,还是谨慎些为好。 “家中无人,我就不去了。”她母亲的身体好了许多,先才被葛大娘叫了去,还未回来,院里总要留个人才安心。 她既不去,妙娘索性也不去了,坐下陪她说话,“留在村里怪闷的,等虞姑娘回来,我要跟她说说,下回把我带上,让爷爷留下。爷爷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似年轻那会儿了,这些年东奔西跑,吃了不少苦,我没大本事,不能让他老人家好好颐养天年。” “我瞧着你爷爷身子骨还硬朗,声如洪钟,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威。”前些日子虞归晚召集人在大院练武,程伯就是带头的,老爷子精神抖擞的很,让他在村里待着,多半是待不住的。 妙娘笑道:“我爷爷那是不服老。” 幼儿知她自小走南闯北自由自在惯了,闲不下来,便说道:“那些被赶出去的刺头有不少上山当土匪的,之前虞姑娘也提到过。咱们村离县城远,又靠山,如今虞姑娘不在,我怕那起人心存报复,会带山匪摸进村,这些日子你多留意。” 为以防万一,这次虞归晚将狼群也留下了。 妙娘正了正神,道:“我也正想这事,原先虞姑娘设在村口的陷阱还能用,又有狼群守在林中,真有情况咱们也能知道。村里三岁孩童都能打弹弓,这些杀千刀的要真敢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还是要多留心防备为好。” . 距南柏舍庄四五十里外的黑子山就有个山贼窝,叫毛蛋的刺头就趴在贼王的腿边,满肚子冒坏水的说:“村子里多得是大姑娘小媳妇,那姓虞的家中有个妹子,长得跟仙女似的,又白又嫩,平时就是她替姓虞的管账,有好几回我险些就能摸上手了。我还听说,姓虞的家里有吃不完的白面和肉,钱也不少,只要杀过去,这些就都是您的,您放心,我给您引路,保证不费力就能进村。” 贼王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他摸着浓密的络腮胡,眼神淫/邪,“你说的那个小娘们儿,真那么好看?” 毛蛋忙道:“比地主家的小姐还好看!” 听得贼王心头火热,一拍桌子,“哈哈哈!走!把小娘们儿抢回来给老子当压寨夫人!” 当即就点了二三十小贼下山,让毛蛋在前头指路,悄悄摸到南柏舍庄附近埋伏起来等天黑,毛蛋跟贼王说他已经打探清楚,姓虞的今日已带青壮离开村子,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不足为惧。 “这姓虞的什么来头?”贼王藏身在草堆后面,留了个心眼问道。 毛蛋忙回话道:“没甚来头,就是村子的里正,跟县衙的两个官皮称兄道弟。” “哪两个?”贼王又问。 以前毛蛋也只是远远看见过,不清楚内情,含糊半天才道:“好像一个姓高,一个姓柳,那姓虞的防人得很,我也是听村里人传的。” “高脚?柳东?” 毛蛋忙点头,“对对对!” 贼王咬牙狠呸一口,骂道:“他奶奶的,果然是这两个孙子。” 原来早年贼王还是个小毛贼时被高脚和柳东抓过,在县衙大狱挨了好几顿板子,贼王怀恨在心,又一直没找到机会报仇。 天黑后四周静谧,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到人。 贼王自以为做的隐蔽,却不知林中数只绿幽幽的狼眼正盯着他们,狼王悄无声息奔到高处,对着村子的方向发出嚎叫。 “嗷呜——” 夜里的山风吹开遮月的乌云,熄灭的油灯再次亮起,聚拢的火把将村路照耀,偷摸进来打劫的山贼无处躲藏,被早已等候他们掉落陷阱的妙娘逮个正着,杀伤力不低的石子如雨般从天而降,一大帮萝卜头举着弹弓对准山贼的脑袋,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打的他们抱头鼠窜,哀嚎不止。 带路的毛蛋最倒霉,被贼王抓到身前挡箭,妙娘射箭没有虞归晚那么有准头,射了三箭都没有拿下贼王,她恨恨跺脚,丢开弓箭,拎起大刀杀过去,一脚踹开碍事的毛蛋,又一刀劈在贼王肩上,贼王闪身躲开,并迅速回击。 外面的打杀声不绝于耳,幼儿让母亲躲在西屋,自己则抱着虞归晚留下的机械鸽跑到屋外,紧张的盯着紧关的院门,从声音的远近能判断那些贼人是冲着大院来的,还隐约听见有人喊‘冲进去,钱和女人就都是咱们的’。 幼儿用力抓住门框,双眼盯着院门,死死咬住下唇。 好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村民恨死这帮闯来的山贼,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挥舞着棍棒跟山贼厮杀,几个萝卜头拿着前些日子虞归晚教他们做的摔炮扔到山贼脚边,砰砰乱响,山贼又不知道这是何物,吓得哇哇乱叫,很快就被村民用大网罩住,捆在一边等着送去衙门领赏银。 妙娘跟贼王对打,贼王也是个狡诈的,眼见打不过就扯手下的人扔过去,他踹开大院的门想进去拿了值钱的东西就跑,一眼看见幼儿,登时被迷的失了魂,淫/笑着要去抓幼儿。 葛大娘眼见贼王踹门进去就知不好,幼儿身弱,哪里防得住,若里面出了事,她们如何跟虞姑娘交代。 “妙娘快去护着幼儿!” 幼儿往后退避开贼王的捉拿,一双凤眼冷冷瞪着,回想自己与母亲曾经的遭遇,她就恨不能将这些山贼大卸八块。 “滚开!”她怒极了,却不敢跑,母亲还在屋里,她若跑了,母亲怎么办。 贼王狠笑道:“小娘们儿,乖乖跟老子走,如若不然,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幼儿脸色发白,悄悄摁开了机械鸽的开关,咬牙朝贼王脸上扔过去,贼王没看清,只觉眼前一道流光闪过,紧接着就是一重血幕。 “啊!啊——” 贼王双手捂住脸倒在地上打滚痛叫,血从指缝流出,还有被刮成碎肉的眼珠子。 妙娘及时赶到将幼儿带到一旁,才没有让这些脏东西污了她,“没事吧?是我不好,没能拦住这个王八蛋,让你受了惊吓,对不住。” 见幼儿完好无损,妙娘才松了口气。 “不怪你,外面怎么样?这人要如何处置?”幼儿将机械鸽用布裹住再抱回怀中,瞥着地上翻滚的贼王,血腥的画面实在让人作呕,她转开视线。 妙娘一脚踢在贼王身上,冷道:“全部送官!” 用浸湿的麻绳将一众山贼捆结实了窜成一串扔在猪圈,由葛大娘带几个彪悍的妇人轮流看守。 被贼人害的家破人亡的妇人们对这些上山为匪的畜生恨之入骨,险些用鞭子将这伙山贼抽死,次日妙娘去县城报了官,等高脚和柳东带人赶到时,这伙山贼已被愤怒的村民用猪粪塞住嘴,打的不成人形了。 黑子山的贼窝一直都让县衙门头疼,几次说剿匪也没有成,不曾想竟被一帮村民给绑了,上头的大老爷都惊奇,特意招高脚二人过去问话,二人只说南柏舍庄的村民彪悍,又会些驯兽之术,才能将山贼拿住,并没有多提虞归晚,二人是知道虞归晚不想让上头注意到自己的,遂半真半假蒙混了过去。 . 商队这次基本由虞归晚的人护送,钱家除了钱大钱二,只随了六名家丁,一路有惊无险行至阎罗山,接到消息的阎罗娘亲到山口迎接。 “顺利镖局?哈哈哈!以后只要打着这面旗号,偏关这条商道就没人敢触你的霉头。”阎罗娘一身英姿飒爽的红装,骑着高俊的黑马,用弯月戟指着那面红底旗跟虞归晚说道。 虞归晚依旧用头巾裹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狭长的眸子。 也不知是谁给她造的势,路上碰到的毛贼一听她姓虞,跑的比兔子都快,倒省了她动手。 “是你四处跟人说我杀了刀疤虎?”这事除了阎罗娘,她想不到第二人。 阎罗娘俯身将手肘撑在马鞍之上,笑得肆意张扬,“用不着我说,初到阎罗山就用老虎寨的人开路,后又提着刀疤虎的脑袋去县衙门领赏银,多少双眼睛看见,早传遍了,你现在的名头响得很。” 虞归晚将一袋银子抛过去,道:“过路费。” 这是钱老爷准备的,为的是以防万一。 阎罗娘接在手中掂了掂,随即一笑,又抛回去,“我要是收了你这过路费,怕是活不到明天。” “算你识趣。”虞归晚将银子丢还给钱大。 她骑马走在最前面,阎罗娘跟在身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阎罗娘对她的刺刀和大弓十分感兴趣,问她是在哪家刀铺打的。 “不在庶州。” “中原?难不成在江南?” “都不是。” 阎罗娘辨不出她的口音偏哪里,只得瞎猜道:“喀木六族?可据我所知,关外的游牧族都不擅长冶铁造刀,他们惯用的弯刀还是用黄金同东辽换的。” 虞归晚眸色沉沉的望着远处的灰扑山石,突然问道:“喀木六族有很多金矿?” 阎罗娘在此盘踞多年,对关外的情况十分了解,喀木六族是商玄、山慎、巴羌、赤狄、濮冢、胡奴的统称,其中以商玄最为强大,传闻他们是殷商后裔,以玄鸟为图腾,擅寻金矿,能驭毒蝎,其余五族依附商玄,生死共存,‘喀木’是关外语的译音,是强大、勇猛的意思。 “关外地域辽阔,金矿藏在深处,只有商玄族人才知道路,东辽曾为了金矿抓过不少商玄族人。说来也怪,外族人进入金矿非死即伤,东辽再强悍也抗不过天命如此,之后就没有再干过灭人全族想独占金矿的事,但自从东辽二王子接管边境三地,喀木六族又损了两座金矿,上次你们商队出关应该也听说了,关外盐价涨的厉害。” “中原还有江南都在闹灾,粮食和盐的价格都在往上涨,能出关的盐数量变少,关外买不到盐,价格自然居高不下,再往后就是捧着成箱的金子也买不到一粒盐。” 临行前高脚和钱老爷还在说这个事,钱老爷叮嘱钱大钱二在关外多收些肉干和黄油,关外储存黄油的方式很特别,虞归晚上次在牧民的帐篷见过,是用整截的大树干制成的油桶,往里灌满黄油再密封起来埋进沼泽地,一年半载后取出,黄油就失去了奶油的浓稠感变成蜡质,口感像腊肠,能存放更长时间。 钱老爷说先前商队也收过这种树桶黄油,卖到中原很受欢迎,他寻思下半年再组一支商队贩货去中原、江南等地,虞归晚自己不打算去,却准备回去后多招些人手,再在县城租个地方把顺利镖局的招牌挂上去,等把偏关这条商道走熟,就可以借着这个幌子开始打盐井、往关外贩盐了。 得知虞归晚要找会打井且嘴严的匠人,有意同她深交的阎罗娘拍着胸脯道:“我寨子里就有,自己人,信得过,回来时你把人带去河渠,干完了活再送回来。” 这正合虞归晚的意,两人在上回杀掉刀疤虎的地方分别,阎罗娘带人回山寨,虞归晚则继续赶路。 偏关小镇并无太多变化,这次货物多,护送主力又是顺利镖局,虞归晚便没有像上次那样四处逛,而是带人守在马车两边,防止他人靠近,钱大钱二则熟门熟路找人交易,很快就与一个大客谈妥了价钱,还从对方嘴里套了点消息。 “这几日关外极乱,巴羌和胡奴跟东辽起了冲突,趁乱打劫的盗匪也多了起来,咱们大雍的商队只要一出关,保准被抢精光,我寻思这趟就不过去了。”钱大回来跟虞归晚说道。 换回来的树桶黄油十分笨重,马车都快装不下去了,后面还有几车牛肉干,这在大雍可是紧俏品,价格十分昂贵,只因耕牛不能随意宰杀,但关外牛羊遍地,牧民需要盐巴,就会用大量肉干跟商人交换。 即使不贩到江南,在庶州境内也好卖,再者天暖和之后,也陆陆续续有南边的商人来庶州,彼此通货,倒也省事。 上回钱大将老虎寨众匪送去衙门,让官差们白捡一大功劳,上峰嘉奖了他们,这次钱家的商队再次贩货来偏关,给他们的孝敬也没少,他们对能杀了刀疤虎的虞归晚颇好奇,遂让钱大引荐。 日后贩盐少不了要花钱打点,如今机会摆在面前,虞归晚自不会推辞,还让程伯在镇上最好的酒楼订了一桌好菜,让钱大将人请过来。 桌上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喝的好不过瘾,关系一下子拉近,虞归晚也从这些官差嘴里听了些外头百姓不知道的事。 “我听说东辽的那个二王子好战,早就想打咱们大雍了,这次跟商玄起冲突,就是想先攻下喀木六族,再从这里入关,”那官差喝的七分醉,眯着眼打酒嗝,“北境军往咱这边增了人,也没多少,要是东辽大军真打过来,就咱们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等着国破家亡啊。” 这话可不兴说,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钱大钱二后悔不已,早知这些人如此口无遮拦,他们就不该来吃这顿酒。 虞归晚衔着酒杯,无人知她在想什么。 将醉醺醺的官差送回他们自己的住处,回来的路上钱大同虞归晚嘀咕:“这些人嘴上也没个把门,那种话是能混说的?真是不要命了。” “他们也是忧心战乱。” “真会打起来?”钱大皱眉头。 所以消息都是道听途说,难辨真假,如今局势也不明朗,虞归晚也难判断,即使真打了,跟她关系也不大,她去哪里都能活。 还没发生的事不值得她费神,还是先想想怎么打盐井,赚了钱再说。 夜里还宿在上回那间客栈,要了两间大通铺,男女分开睡,虞归晚有单独的房间,廖姑还跟她睡。 “师傅。”廖姑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在热锅上烙饼。 虞归晚直挺挺躺着,像僵硬的尸体,“大晚上不睡觉,翻腾什么。” “师傅你说,东辽真的会打我们吗?”今天那些官差的话她也听到了。 “害怕了?” 廖姑一撅嘴,否道:“才没有!” “没有就睡觉。” “师傅……” “不睡就出去。” 师傅不耐烦了,廖姑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翻腾,乖乖闭上眼睛。 虞归晚呼吸平缓,却没有睡着,要是真打起来,她也有舍不掉的包袱,头一个就是小徒弟,这虎丫头也跟了她一段时间,听话,忠心,既叫她一声师傅,又怎能不护着。 再一个就是幼儿,这人不仅识文断字,还能做账,她手底下缺这样的文化人,日后用处大着的,护在羽翼下也未尝不可。 . 次日众人在客栈附近的摊子吃早饭,这边的早饭跟河渠很不同,全以牛、羊肉为主,特色肚包肉、羊杂碎、手把羊肉,面食的馅儿也是羊肉,还有一种炒米奶茶。 头次跟出门的妇人们吃不太惯,却也不挑,饥荒时她们连树根杂草都吃,现在这已是神仙日子了。 虞归晚几口吃完,与众人说道:“要捎带的东西尽快买,半个时辰后回客栈收拾东西。” 这次不出关,钱大从别的关外商人手里又换了不少羊肉、马肉和燕麦,将三十辆大板车都装满就准备回河渠了。 眼见钱家的商队要启程回去,别的商队领头人便找上门商议,能不能让虞归晚也护送他们一程,只要过了阎罗山就行,酬金不会少。 领头人听过虞归晚的事迹,知对方是个高手,求道:“实不相瞒,我等不敢走阎罗山,是绕了好大一圈才到的偏关,如今那条路也不见得太平,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了,盼虞小师傅千万捎我们一段路。” 既开镖局接生意,自不会把银子往外推的道理,虞归晚收下对方递过来的钱袋子。 “你们跟在后面。” “哎哎哎!”领头人立马兴高采烈去招呼自己的人跟上。 除商队外,还有赶路的百姓,只要不惹麻烦,虞归晚倒也乐意免费捎他们一程。 即使路上太平,程伯等人也不敢掉以轻心,骑在马上警惕着四周。 后头的商队对顺利镖局竟然雇妇人为镖师颇为不解,女人能做什么?还不是累赘。 到了夜里,这些妇人在附近巡视抓了几个小毛贼,他们是想等后半夜商队的人睡着了摸过来偷东西的,还没行动就被抓了,妇人们一点没手软,抽的小毛贼浑身是血,滚在地上求饶。 几个胆小的百姓缩在远处,吓得发抖,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这些女人也太凶悍了。 “敢打我们的主意,是不是没听过我师傅的名号!”廖姑叉腰站在高处扯自家师傅的大旗。 小毛贼嗷嗷叫着答不上话,他们真不知道,看见商队就像看见肥羊,没想到踢到铁板。 “哎哟!姑奶奶,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了!” 虞归晚坐在火堆边喝羊汤,火光映在她脸上,眼底尽是冷然。 11、第 11 章 虞归晚将那几个小毛贼送给阎罗娘当伙夫,并奖赏了第一个发现小毛贼的妇人。 妇人姓陈,村里人都叫她陈妇,是第二批被安置过来的难民,老家在庶州最南边的村子,丈夫和公婆在逃难路上死了,只剩下她和三个孩子。 她一个人拉扯三个孩不容易,日子过得紧巴巴,种完分到的三亩地她就想着怎么才能多挣钱,听说走镖能分银子,她二话不说就报名了,训练期间她是一群人中最卖力也是最出色的那个。 拿到赏的五两银子,陈妇黑红的脸上全是笑容,她仔细将银子贴身放好。 其余妇人十分羡慕,她们这次跟出来,也不知道到底能分多少钱,但虞姑娘说奖赏是不限数的,立了功劳都能得,她们不如陈妇机警,奖赏是没份了,却也不气馁,这次没有,还有下次,能跟出门的机会多得是,总能得着一回,到时把欠的账还清,再修两间大的、好点儿的屋子,多置办两亩地,日子就更有盼头了。 白天烈日当空,晒的地面都冒烟,晚上夜宿在林外的空地又冷的人直哆嗦。 这种极端的天气虞归晚也只在末世初期见过,她裹紧了睡袋宿在帐篷中,外面是燃烧的火堆和负责守夜的人,廖姑坐在帐篷口替自己师傅守门。 不远处是其他商队和跟随在后的过路人,他们只带了硬邦邦的干粮,就着热水吃饭,再靠在马车边休息。 比起以往,这次已算好了,起码没有盗匪敢打他们的主意,商队的领头人盘算着日后贩货也可请顺利镖局的人。 陶翁就是阎罗娘给虞归晚找的打井匠人,七十高寿,须发皆白。 他还有个徒弟,力气很大,只可惜是个傻子,也没正经名儿,一直傻娃傻娃的叫着。 师徒靠坐在拉货的大车上,怀里抱的破包袱就是他们仅有的家当,他们既无退路,也不知前路在何方,只求主家能赏口饭吃。 队伍连着赶了几天路,终于平安顺利回到河渠县。 虞归晚同钱老爷交接完毕,结清钱数便带着自己的人回南柏舍,在村口碰到干活的村民才知道前些日子有山贼进村。 她是个极护短的人,脸色当即就不好,“可有人受伤?” 那村民赶忙道:“有几个受了点轻伤,葛大娘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不碍事,养几日就好。倒是那贼王闯进了大院,把幼儿姑娘给吓着了,这两日都在发高热,晌午县里的老大夫刚来瞧过,又给开了药,这会子妙娘正在院里煎药呢。” 叮嘱程伯将陶翁师徒安顿好,虞归晚快马回家。 被山贼破坏的院门已经修缮妥帖,虞归晚下了马就直奔西屋。 杜氏去厨房帮妙娘干活,西屋就幼儿一个人在。 她披着外衣靠在炕头喝药,冷不丁闯进来一个身影,以为是登徒浪子,吓得她险些尖叫,待看清脸,又惊喜不已,忙放下药碗坐起身。 虞归晚站在炕边,风尘仆仆,她盯着幼儿苍白病态的脸细看,再闻这满屋的药味,眉头拢紧,眼底杀气乍现。 “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我估摸你也是今日到家,”幼儿紧了紧外衣,手吃力撑着想要下炕,“这一路赶回来肯定饿了,我去厨房瞧瞧饭好没有。” “不用,你躺着。”虞归晚一把将她按回去。 头晕的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幼儿下意识拽住身前的手,触到那坚硬的老茧,这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痕迹,刮的她掌心生疼,却也莫名让她心安,一时竟忘了放手。 虞归晚也没抽回,只是让她躺好,手掌探上她的额头,“大夫怎么说?” “没大碍的,喝两剂药就好了。”说着幼儿又挣扎要起来。 “躺着吧。” 虞归晚拿起药碗看了看,里面的药汤已经喝干净,苦味却迟迟不散,她从随身的小包掏出两块奶糖,不由分说塞到幼儿嘴里。 奶香的甜味压制住舌尖上的苦,又仿若甜到心坎里去,幼儿眼眶发热,险些淌下滚烫的泪。 自从虞归晚知晓她只有十六岁,就待她如小孩,明明这人也没比自己大几岁。 虞归晚收好东西道:“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从来只有她抢占别人东西的份,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闯进她家撒野,若不屠尽附近的山贼土匪,虞归晚三个字她倒过来写。 . 算上程伯和廖姑,这趟一共跟出去十八个人,有六个妇人。 表现突出的能分十两银,最少也能分到六两,陈妇自己就得十五两,不仅当场还清先前欠下的账,还余下四两多,着实让其他人羡慕,汉子们都没有她的多,也更坚信了以后要跟着虞姑娘好好干。 程伯因比较得力,且帮着做了别的事,虞归晚给他的那份也比旁人多,廖姑是她徒弟,上次分的五十两后来又还回了她,这次说什么都不要。 她就把廖姑这份暂存在自己这,待以后廖姑需用钱再从她这支取,她让幼儿单独给记在账上。 她本想支一笔银子出来给这次护村有功的村民,算作奖赏,在末世基地也是如此,有功者都会得到奖赏。 幼儿却不赞同:“当心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一家老小、田地都在这,保护村子安宁本就是应该的,你是本村里正,同他们又不是仆从关系,即使奖赏也不该由你出面,这次赏了银子,下次呢?你若真要论功行赏也不是不行,左右县衙也清楚始末,山贼也进了牢,你只要找高脚讨一个口头嘉奖,让他们代表县老爷往受了伤、立了功的村民家中走一走,问一问,这比赏银子还体面,县老爷又能博到一个爱戴百姓的好名声,于他仕途也有益,岂不更好?” 幼儿靠在枕上,青丝如墨,两弯柳叶眉笼着病气,面色实是不好。 请来的大夫只说病去如抽丝,要静养,不得劳神费力,这几日她也一直在屋里没有出门,虞归晚本不想让她拖着病体想这些,只她好强,又不放心将账目之事交于旁人,一直强撑。 细想她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时代与末世终究不一样,自己固有的思维模式也需改变。 “好,听你的,银子就不给了,让葛大娘给受伤的村民家中送些肉。” “当天就送过了。” “嗯。” 虞归晚也没有很把这些琐碎的事放在心上,她坐在炕边,用细布垫着手捏住幼儿的下巴,上下左右的打量,心想这人比她在末世养的花儿还娇弱,病了这些时日就瘦的脱相了,风一吹就要倒,倒叫人不好跟她大小声,怕她惊晕过去。 “做什么这样看我。”幼儿轻轻一扭就从她手中脱困,眼神飘忽看向别处。 虞归晚折好细布搁置在一旁,瞧着她,极认真道:“我会找那些人算账,替你报仇。” 幼儿的心神一荡,望着虞归晚久久不语。 家中遭变故,兔死狗烹,她独自支撑熬到今日,若不是母亲需要她照顾,她早就撑不住了。 虞归晚这样一个冷面冷心的人,能有这份心就够了,不想她为自己涉险。 “我只是发热,大夫都说无事,歇两天就好了,那些山贼送了官,这也解气了。” 虞归晚却是个拧巴性子,又护短,直挺挺道:“你是我的人,闯到我家欺负你就是打我的脸,没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当大鼓敲就不错了。” 幼儿的脸红成胭脂,什么叫‘你是我的人’,听着就像登徒子调戏良家女的轻佻话。 万般情绪堵在胸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瞪眼,使出吃奶的劲儿拧一把虞归晚的手心,虞归晚没觉得疼,她自己反倒被硬茧刮的指尖通红,也难怪先才虞归晚捏她下巴会用细布垫着手。 幼儿拉过被子蒙住头,不看不听。 虞归晚不明所以,将被子扯下来,“你想把自己憋死?” 幼儿抢回被子,侧过身面朝里躺着,“去忙你的吧。” “没什么事要忙。”虞归晚伸手指戳她的背,这人真瘦,肩胛骨都突出来了,脖子也细,一掰就断。 幼儿把身转回来,“去瞧瞧村民都在地里种什么,你是里正,哪天要是碰到有人问起村中的农事,答不上来岂不闹笑话。” “行。” 她又不种地,院里的鸡鸭有廖姑喂,其他琐事也有葛大娘,现在家里不缺吃的,也不用她进山打猎,她日常确实没事可忙。 见幼儿疲累,眼皮慢慢合上,昏昏欲睡,便悄悄起身离开,到村子里四处走走、瞧瞧。 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田垄上还有村民种的瓜菜,几个萝卜头聚在村头逮蚂蚱,见到虞归晚便丢下蚂蚱跟在她屁股后头叽叽喳喳,也不怕她,还会问她要奶糖吃,她对小娃娃也不吝啬,衣袋里要有糖都会给。 “师傅!”廖姑领着一群跟班从山坡冲下来。 虞归晚要求村里能动的男女老少闲暇时都要集中训练,尤其被被她雇佣的镖师,训练不能懈怠,村里的萝卜头也有样学样,做的甚至比大人还好,廖姑也会带他们到附近的山坡进行模拟训练,这是虞归晚教给廖姑的,小姑娘领悟的很快,指挥起来颇有将门风范。 “师傅,咱们什么时候去掏山贼的老窝。”廖姑和她身后的跟班雄赳赳气昂昂。 气势倒不输人,虞归晚满意点头,道:“等时机成熟的时候。” “时机啥时候熟啊。”他们不知道时机是什么,顺着瞎问的。 “该熟自然就熟了。” “哦!” 既然现在不能杀山贼,那他们就先去别的地方乱砍乱打,小孩子精力旺盛,拿着木头剑到处挥舞也不嫌累,大人喊他们回家吃饭也不听,就是要在山坡玩儿,到天黑才跑回家,弄一身汗不说,衣服也成泥地里捡回来的了。 现在村民的日子比之前好,不说顿顿有肉,也起码能填饱肚子,除原有的耕地,还开垦了周边不少荒地,能种小麦和粟米,头两年还不用交地税。 还挖了好几口大鱼塘,开春那会儿虞归晚就让村民拉大网从河里捞鱼苗,大大小小都有,养到现在也能打捞了,前几日运了一批到县城卖,因为是集体鱼塘,所以家家户户都能分到钱,积少就能成多。 野猪、野兔、野鸡这些也养,都是虞归晚教的法子,也是从开春养到现在,养熟了这些野意儿就不会跑,慢慢地就变的跟家养的差不多,头几茬儿的野猪又生小猪崽,像佟汉家,他媳妇春婶就养了十几头野猪崽,等宰了卖肉,能赚不少。 因为有虞归晚牵线,南柏舍的村民能将家禽牲畜卖给县城的乡绅富商,管事会赶马车来村,村民只需要把自家的东西备好拿到大院,银货两讫,很方便,为此,虞归晚在村中的威望又上一层楼。 如今她手上有六百两整银,另有五六百铜板,原计划在县城租个院子作为镖局,幼儿却觉得没必要花这笔钱,一则城里的地价和租金都高,二则镖师都是本村的,有田地和房屋,让他们搬去县城将会是一大笔开销。 日落黄昏,暮色沉沉,家中饭菜已做好摆上桌,鱼羊鲜盛在陶盆,上面飘着几段青葱,旁边是一盘手撕羊肉,辣椒酱拌在小瓷碟中,还有虞归晚从偏关带回来的孜然和胡椒,辛辣呛鼻,烤肉却异常香,廖姑每回都要吃上一大盘,家穷的都养不起她。 饭菜是阿秀做的,葛大娘说她原先在老家那边就是大户人家的帮厨,有一手好厨艺,虞归晚便让她每天来大院做两顿饭,每月一吊钱,还能带她孩子到这边吃饭。 连吃了三碗鱼羊鲜虞归晚才停下,手边立马多了碗米饭,她转头看向幼儿。 “别光喝汤。”幼儿又往她碗里夹了块羊排。 这是今天廖姑带狼群进山猎到的野山羊,有阵子没吃了,虞归晚还怪想的,也没客气,拿起就啃。 吃完饭她还要同程伯和陶翁商量盐井的事,她带陶翁去河边看过地形,已经确定好打井的具体方位,只等开工了。 “你不吃?”见幼儿都没怎么动筷子。 “我吃好了,你吃吧。”幼儿继续为她布菜。 虞归晚吃饭不习惯让人伺候,挡下道:“我自己来就行,你连肉都不吃,难怪那么瘦,应该多吃点,身体才能强壮。” “要强壮做什么,我又不领兵打仗。” “身体健康命才能长,像你这样柔柔弱弱的一副病相,出个门都能让风刮倒。” 幼儿也知自己体弱,所以不与她争辩,“村里修围墙的事,你怎么个章程?” 这事是村里老人提的,南柏舍原先有一小段围墙,年久失修,坍塌了,只剩下残垣,若现在能起一面围墙,既能防野兽,也能防山贼。 “修建围墙耗费巨大,村民现在也才解决温饱问题,哪来那么多钱,官府又不可能拨款,我听高脚说朝廷马上就要征税了,庶州府那边来了文书,比去年征的还高,村民能不能拿得出来还两说。” 虞归晚这番话给幼儿提了醒,大雍的赋税繁杂且重,每年的夏秋两季征收,夏季无粮的可用钱、布匹抵税,秋季必须交粮,地税、户税和丁税压下来能将人压垮。 “朝廷要提高征税?” 虞归晚又拿了块羊排啃,直白道:“嗯,你们的皇帝应该是没钱了。” 这样不敬皇权、让外人听到随时都会掉脑子的话,若平时听到她说,幼儿定要提醒她小心祸从口出,眼下却顾不上。 幼儿攥紧碗沿,喃喃道:“提高征税,老百姓还怎么活……” 虞归晚却不以为然,“天大地大,在这里没法活,就去别处。” “哪有你说的这般轻巧,”幼儿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让老百姓舍家去往哪里。” 虞归晚忒不喜欢她整日皱着个眉头,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就是征税,有什么大不了的,交得起就交,交不起就不交,谁来逼迫就宰了谁。 “我又不会丢下你不管,忧心什么,”虞归晚往她碗里丢一块嫩笋,“快些吃饭,别磨磨蹭蹭的挑食,你这么大个人,都没有廖姑吃的多。” 正埋头刨饭的廖姑抬起油乎乎的小脸,嘿嘿笑道:“师傅,我还想再吃一碗。” 能吃是福,虞归晚欣慰点头,“自己去盛。” “哎!” 廖姑兴高采烈蹦起来,这种顿顿都能敞开肚皮吃的感觉真好,她想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朝廷真是太烦了,怎么老征税,去年她家就因为要交税,米缸都见底了,她和娘只能去河边挖野菜充饥。 幼儿却乐不起来,“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活不下去。” “你这么忧心百姓的生死,怎么不自己当皇帝。”虞归晚很自然就把这句要杀头的话说出来。 却把幼儿和杜氏吓了一大跳,幼儿几乎要跳起来捂她的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能乱说!你不想活了!” “能杀我的人还没出世。”虞归晚狂妄道。 幼儿实在怕她会因为口无遮拦而招来杀身之祸,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忌刚愎自用,盲目自大。” 两人非师非友,即使幼儿是好心,话也过头了,杜氏担忧会惹恼虞归晚,使眼色让她别再说。 幼儿扭开脸不作声。 虞归晚也没那般小气,被说两句就不高兴,更何况,“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没有丧尸那么可怕,也难保有她打不过的高手,她确实不该被眼前的轻松冲昏头脑。 幼儿惊讶的看着她,这人竟然能听得进去? 被误解成鲁莽之人,虞归晚的脸黑了几分,没好气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贴画,吃你的饭,别挑食。” 幼儿抿嘴,重新拿起筷子,露了以往大小姐的娇气任性,道:“你管我挑不挑食做什么。” “你是我的人,当然归我管。” 一旁的杜氏惊的险些将口中的汤喷出来,这是什么话?! 幼儿很想把手里的筷子扔到虞归晚脸上,是相府小姐的教养阻了她这一粗鲁行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有一日她会将这些浪荡话全数还回去。 . 朝廷提高征税无疑是晴天霹雳,告示贴出来后庶州的百姓只觉天都要塌了,消息传到南柏舍,也如同水滴落入热油锅。 “去年田亩收两石,今年还加?!还让我们怎么活!” “户税和丁税也涨,用钱抵税还要比去年多交。” “上哪弄这么多钱粮啊,这不是逼着咱们去死。” 村民聚在田头,个个愁眉不展,手头现有的几个子儿全上交了都差得远,以为有了盼头的日子眼看着又回到从前,哪能叫人不愁,他们饿肚子不要紧,家里的娃儿不行啊。 “我们去大院问问,说不准有别的法子。”有村民提议。 很快就被另一个村民驳回,“要征税的是朝廷,虞姑娘只是里正,能有什么法子。” “唉!早知道这样,当时就该像陈妇那样拼了命让虞姑娘选上,跟着去偏关,一趟回来就有了钱,她家只有三个女娃,不用交丁税,两亩田的税粮总能挤得出来,不像我家,公婆带着小叔子刚投奔来,十来张嘴等着吃饭。” 这两日村里的氛围着实不好,虞归晚也知道,因为县衙那边催着交粮,高脚和柳东帮着拖了几天,也快拖不住了,最迟月底就要收齐,能凑到的村民已经交来了,家里实在拿不出的只能去借。 如陈妇的邻居,叫余姐的,也是寡妇带着孩子过活,她在逃难路上把身体饿坏了,干不得重活,更不能像陈妇这般跟出门赚钱,只得留在村中种家里的两亩菜地,平时帮葛大娘做些编织、拾柴的活儿,挣几个铜板。 陈妇见她可怜,也时常帮把手,家里吃肉都想着给她送点,眼下见她拿不出钱交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借给她三两银子,让她明早交到大院那边去。 “你家的是中等田,能比上等田少交一贯钱,户税和人头税你问问幼儿姑娘就晓得了,她账子上都记着的,要是有余下的钱,你就买两斤肉给娃儿吃,那天我看他们饿的在河边喝生水,这哪里使得,村里早说了不让孩子喝生水,会得病,你也注意着点。” 余姐低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哽咽道:“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她没能耐,家中日子过的不好,孩子连肚子都吃不饱。 陈妇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用着急还,先把日子过起来,旁的以后再说。” 12、第 12 章 村里像余姐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他们逃难来的,手头没积蓄,才在南柏舍安定下来,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朝廷就要征税,好容易攒了点钱,这下全交出去都不够,得四处借。 妙娘和葛大娘这两家的门槛都快让村民给踩断了,只因她两家人口少,又都能挣钱,手上有积蓄,总能借到几吊钱。 葛大娘送东西来大院时便和幼儿抱怨道:“这种灾荒年月,朝廷还想着征税,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粮交税,就算借着了钱,总要还的吧,没有赚钱的营生,光靠种两亩地,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还清,就说陈妇借给余姐的钱,要还到几时去,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今年的税比去年还高,真是不给人活路。” 听葛大娘的抱怨,妙娘也接口道:“原先同爷爷在外讨生活,路过江南,那边征税比咱们这边还要厉害,农具税、脚税什么的,名头多着呢,地税也比咱们这边高,说是江南田地肥沃,产粮高,就要多交,都说江南富饶,我看不见的,富的是地主,老百姓还是穷的吃不上饭。” “真是不让人活了。”葛大娘端一个大盆去给鸡喂食。 西屋的炕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旁边一摞堆起来地契、田契、户籍和账本,前三者向来是一式三份,村民本人一份,衙门留存一份,里正手中一份,买卖田地需备齐三份才行。 幼儿正在记账,还有十几户村民没有交,明日是最后期限,若再交不出,县衙就要来拿人去服徭役或处以杖刑,手腕粗的棍棒打下去,撑不到二三十下人就废了。 越记越火,索性搁下笔将账本丢到一边,扭脸望窗。 在盛都时她从不知道百姓的生活过的如此艰难,地税收三石,哪还有余粮留给百姓过活,倒不如叫人直接去死。 今日虞归晚没有出门,歪在炕上抛玻璃珠玩。 天热,她就不乐意穿多,在屋里就穿薄薄的麻裤和上衣,裤管还折到大腿,衣领也半敞露出里面青色的肚兜,细细的带子系在脖后,长了许多的黑发乱七八糟铺在枕上,一条腿架起搁在另一条腿的膝上晃来晃去,很是悠闲自在。 幼儿已习惯她这般样子,说的嘴皮子都累了也不见改,索性不说了,由她去。 幼儿搁笔的动静引起她的注意,视线往这边瞥,以为是自己将这些烦人事交给她,她有情绪了,便说道:“不想记就不记,累了就睡觉,等明日高脚带人过来,让他们自己收。” “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交不上税是要受罚的,这十几户我去问过,家里实在艰难,借都没处借,明日可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官差将他们绑走。” 虞归晚斜眼瞅她,道:“你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这么爱为别人着想,当官去多好。” “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你不知道?” “当了又如何。” “不如何,就没这先例,也不可能。” “有什么难,谁不同意就宰谁,宰多了就没意见了。”虞归晚两指夹住玻璃珠用力掷出去,珠子镶嵌进黏土夯的屋墙,扬起一小片粉尘。 幼儿打了个冷颤,又想起那日在雪地里,这人用狼群拉雪橇从寒风中穿来,锋利的冰箭搭在弓弦上,随时准备要人命,她当时也怕那支冰箭会将自己射穿。 这人确有狂妄的底气,可世间有心无力的事多了去,又岂如她说的这般容易。 “伴君如伴虎,当官也不见得就好。”忆起自家被抄,她眼圈微红。 虞归晚不喜她老动不动就哭,唉声叹气仿若天要塌,不过就是要多交几两银子的税,有什么愁的,挣钱的法子多得是,把她丢到满是丧尸的末日世界,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都没地方。 “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就一把将人从炕上拎起,也不管幼儿同不同意,拿过围帽帮她戴好就拽着出门。 幼儿挣扎道:“大日头底下,你要带我去哪。” 她挠猫似的力气哪挣得过虞归晚,轻易就被攥紧手腕,强拖着出了院门。 外头路上一群萝卜头举着自己做的小风车呼啦啦跑过去,幼儿不想在人前不雅,遂即使不愿出门,也不得不安静下来,乖乖跟在虞归晚身边。 走了几步又停下,“等等。” “又做什么。”虞归晚不耐烦,出个门都这么费劲。 “你的衣领子这么着像什么样子,拢好去。”这人偏爱穿的凉快,在家也就罢了,在外头还是要注意些,以防让人看了去,又传闲话。 “热。” “也要穿好。” “你事儿真多,就是不穿又能怎么样。” 幼儿横起一对凤眼瞪她,“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谁光着身子出门了。” “我又没光着,这不是衣服?”虞归晚拎起身上的薄衫。 “真是没法跟你说。”幼儿一跺脚,拉下围帽的薄绢挡住脸,独自往前走,不想理她了。 虞归晚几步跟上来,手背在身后,“走这么快,你知道要去哪?” “……”再没有比她更能气人的,“前面带路。” 虞归晚轻哼一声:“你还指挥起我来了。” “怎的,你现在一箭射死我。” 虞归晚走到了前面,认真道:“你是我的人,除非你先背叛我,否则我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幼儿不再说话。 . 虞归晚在村河的岸边地势较高的地方弄了间茅草屋,留陶翁师徒二人在此住着,对外只说两人是她路上收留的,无依无靠遂投在这里,实则茅屋后面就是已经在开挖的盐井。 虞归晚起先也不知道阎罗娘竟给了自己一位财神爷,待她领陶翁去河边看过,又说了想法,并将盐井的构造图画在纸上让陶翁照着凿,陶翁这才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朝她做了套古怪的祭拜礼,还称她为大祭司,搞得她一头雾水,问过了才知道陶翁原是蜀地滇族人,卓筒井是蜀地滇族才知道的秘法,井口窄小如竹,内深可达数十丈,若要打的深就需借助器具。 滇族居于深山老林,鲜少人知道,数年前滇族与其他部落起冲突,身为族中长老的陶翁遭人掳走,先是流落山外,几经辗转又被卖到江南,之后是中原,再是北境,若不是阎罗娘突发善心救了他,怕是早已化为枯骨。 滇族靠取地下盐水制盐田,再晒出细盐供给族人,并立下族规不许族人将井盐往外运,更不许对外人提起。 陶翁说盐井是族中的大祭司传授于族人,这位大祭司在传授完毕后就消失匿迹再没有出现过,他见虞归晚能拿出盐井图纸,且面相与他儿时见过的大祭司有几分相似,便认定虞归晚就是滇族的大祭司,跪拜她是应该的,身为滇族人,也永远供大祭司驱使。 在过来的路上听了始末,再看到藏在茅屋后的盐井及开出来的一小块盐田,上头已经结出一层细细的水晶盐,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的幼儿又岂会不知虞归晚在打什么主意。 “你要贩私盐?!” 虞归晚蹲在盐田边,拿杆子拨弄盐水,面对幼儿的质问,她很是漫不经心,道:“何为私?何为公?公本应惠民利民,可如今盐价居高不下,税收又年年往上增,朝廷将钱用到哪去了?安置难民时你不是没看见,官府一个子儿都没有,若不是我,村里这帮人早饿死或让豺狼虎豹给叼走了,好东西都是朝廷占着,谈公私岂不可笑。” 幼儿反驳:“若朝廷不管束,以商人逐利的本性,盐价只会更高。” “错,价高是因为量少,当一个东西如路边草芥,满眼都是时,价还会高?再说,逐利不是商人本性,而是人的本性,古往今来,贪官污吏还少吗?朝廷控制盐场,只许百姓买官盐,不是怕商人逐利,而是掌权者怕这个钱落不到自己口袋,贩卖私盐的官员在盛都时你应该也听说了不少。” 她说的句句属实,让人难以反驳,幼儿气极,脱口而出:“你这般说,是想谋反不成。” 虞归晚丢掉杆子站起来,拍拍手,道:“我没这么远大的抱负。” 幼儿深深看她一眼,道:“贩卖私盐亦是死罪。” “你怎么比我还记仇,就因当日在雪地里我差点射死你,你就总盼着我死。”虞归晚绕着盐田慢慢转圈,又蹲下捻点儿晶盐放到嘴里尝味道。 “我何时这样想过!”幼儿紧跟几步,因为太急还踩到虞归晚的后脚跟,一头撞上后背。 虞归晚连头都没有回,手往后一抄就把险些栽倒的幼儿拎到跟前站好,“没有就没有,你急什么,想栽进盐田把自己腌成咸菜啊。” 幼儿将围帽扯下来丢到她怀里,气的一句话不再说。 虞归晚接住围帽,评道:“还真是娇小姐脾气。” 幼儿越发不想理她,她也没有继续逗人玩儿,而是跟陶翁讨论起盐井要如何打才能更深,现下只凿了五丈,越往后就越要深,涌出的盐水纯度才够,否则也难晒出晶盐。 程伯也在,他早知虞归晚有贩盐的打算,却不知南柏舍的村河边竟凿出能出盐的竖井,陶翁晒出第一捧晶盐时,他也惊的无法言语,难怪虞姑娘要他打听关外的盐价,守着这口盐井,如同守一座金矿,只要不被官府发现,往后就都不用愁了。 程伯走南闯北卖艺,胆大,当即说道:“虞姑娘,五日后钱老爷又有商队前往偏关,咱们可以先晒出一批,悄悄混在货物里不让人瞧出,到时再多使几两银子贿了守关的大爷,他们也不会检查仔细,咱们的盐就能顺利出关,谁还能查得着咱。” 原以为虞归晚是要在庶州贩盐,听程伯这话,竟是想将私盐带出关卖给关外的牧民,幼儿的心思转了几转,很快明白过来虞归晚办镖局的用意,这人分明早有打算,镖局不过是个幌子,连那女匪首阎罗娘怕也是这人故意留的活口,好帮她打掩护。 “收留难民,再借钱给他们修屋,好让他们欠一屁股债,不得不依附于你这个债主,听你的指派,即使他们知道盐田,也惧不敢报官,好,好得很,你竟算计到这种地步。”幼儿一时难言自己是何种心情,早知虞归晚非善人,却还是低估了。 这么快就能猜到,虞归晚颇为欣慰,她身边就缺这样脑子好使的人。 “我能带领他们发家致富,有何不好?”她放下豪言壮志。 幼儿冷笑道:“你身手好,即使东窗事发也能全身而退,隐姓埋名,逃遁他乡,可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呢,你让他们逃往何处,最后还不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程伯:“幼儿姑娘可别忘了,你也是虞姑娘救回来的,这些时日虞姑娘待你如何,你不会不知,怎的现在事事阻拦。” “就因她待我好,我才要说!你们以为将私盐运出关就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天下之赋,盐利其半,宫围服御、军晌、百官禄傣皆仰给焉’[1],以至于朝廷对盐禁榷十分严苛,能贩到关外的官盐皆有定数,即使有官吏从中牟利,私卖出去的盐也出自盐场,要查也查得到,只不过官官相护罢了,若关外出现大量私盐,又查找不到出处,官府又岂会善罢甘休,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都会被发现,到时官府派兵来抓,她身手再了得,双拳也难敌四手,一旦被抓,证据确凿之下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见钱眼开不劝阻,由着她胡来,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幼儿不怒而威,将程伯训的抬不起头。 而虞归晚的眼睛则是亮了亮,嘴唇不自觉往上翘,眼神就如饿狼盯住肥羊那般,问道:“你在担心我?” 幼儿拍开她伸过来的手,只拿凤眼瞧人,“谁稀的管你。” 虞归晚心情甚好,笑容难得一见,再为她戴好围帽,“没问你这个,只问你是不是担心我,你回答就是,别扯旁的。” 幼儿哪里肯承认,嘴硬道:“少自作多情,我是怕被你带累,平白受杀头之罪。” “谁敢动你,我活剐了他。”虞归晚眼底又现杀意。 越说越不对劲,幼儿及时止住话头,“不说这些,就说这盐田,你当真要贩私盐?” “定了。” “你可想过后果?” “不会有事。” “你拿什么保证。” “还需保证什么,被发现了就跑路,天下之大,还能没有地方混?关外、东辽,再不济就去西南蜀地、海外蓬莱,人生短暂几十载,游历五湖四海、山川河流不比闷在这方寸之地强,谁还能限得住我。” 闻言,幼儿竟愣住,这般肆意潇洒是她未敢想的,从小父母亲就教导她要知书识礼,日后配一门当户对的夫婿,孝顺公婆,为夫家开枝散叶,为家族添光增彩,可她想要的却不是这些,她三岁启蒙,五岁出口成章,七岁下笔成书,期望有朝一日也能像兄长那样入仕,报效朝廷,只可惜她是女子,终究只能困在后宅。 虞归晚跟她先前在盛都结识的贵女都不同,这人肆意狂妄,行事大胆,狠戾之下也有几分柔情,她也说不好虞归晚到底是怎样的人,只知自己羡慕她,何时自己才能如她这般洒脱,了无牵挂就好了,可注定不能,大仇未报,又何谈其他。 虞归晚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绝无半途而废,当晚她就将镖局的人召集到大院,倒也没有一上来就说要贩私盐,只说无意在河边发现地下盐矿,问众人是否同意上交官府,从此南柏舍改为盐村,村民成为盐民,世代为朝廷开采井盐。 大雍的盐场都设在盐湖或海边,地下盐矿还无人知晓。 其他人还处于震惊之中,陈妇却第一个站起来表态:“我不愿!死也不愿!我爹就曾被征为盐民,险些累死在采盐场,又因看管的小吏诬赖他偷懒,便打折他两条腿,害他至死都瘫在炕上,让我再为那些狗官采盐,休想!就是把盐矿毁了也不给他们!” 能被虞归晚选中的人必是有些胆量,陈妇这番话一出,其余人也点头道:“那帮狗官要是知道咱们村有盐矿,定会强征咱们为盐民,这跟服徭役有何区别,咱们现在的日子只是穷些,又不是过不下去,何苦去受那窝囊气。” “我听人说为防着盐民偷盐,是连盐场的大门都迈不出去的,就跟坐牢似的,这样的日子我可不过。” “盐民无土地,一辈子都要采盐,到手的工钱都是几经剥削的,能剩几个子儿?还不如咱们种地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不愿,且对官府怨念颇深。 虞归晚坐于上首,并未插话,她看向幼儿,两人视线交汇。 听众人越说越大逆不道,贩私盐的念头一冒芽,便压也压不住,他们忐忑的等虞归晚拿主意。 幼儿的心越发往下沉,灾年加税,百姓怨声载道,前几日虞归晚去县城还听高脚说南边就因为加税,好几处地方起了乱,只不过都被镇压了,现在也不知如何,若再不减税,势必出大乱,真到了那时,贩私盐又算得了什么。 待大院重归寂静,远处狼嚎传来,幼儿还坐在凳上没有回西屋。 虞归晚擦着湿发跨过堂屋高高的门槛,身上穿的越发凉快,两条肌肉结实匀称的长腿晃到幼儿跟前,道:“不去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 幼儿不敢拿正眼看她这双光/裸的腿,将脸扭到一边,轻声问道:“明日县衙来人收税银,还有十几户村民没交,你打算怎么办。” 还以为她要说盐井的事,虞归晚叉开腿,坐姿豪放,弯腰甩干湿发上的水珠,“该罚就罚,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好让我年年自掏腰包帮他们交税。” “你!”幼儿发现自己竟气不出来,自暴自弃道,“好歹把裤子穿上!” “天这么热,刚洗完澡,又是在家,大半夜又无外人,马上又要睡觉了,穿什么裤子,你事儿真多,天天这么规规矩矩的,不累?”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啰啰嗦嗦。” 其实里面有穿一条衬裤,只是外衣下摆太长,挡住了而已,虞归晚将布巾搭到一边,快速拢几下头发,差不多干了再梳两下,手法简单粗暴,打结的地方还被她扯的断掉。 看的幼儿直皱眉,认命般站起来,抢过梳子帮她弄,“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梳头都不会,每次都生扯,不知道痛。” 有记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留长发,鬼知道怎么梳,虞归晚烦躁的将挡脸的发丝扒拉到两边,扬起日常没多余表情的脸,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幼儿,她都不晓得自己的眼神多吓人。 幼儿垂眸避开,道:“朝廷征税一向严苛,若税目不齐,主办的大小官员也会被问责,他们为了不让自己受牵连,定会找个替罪羊。” “我瞧着像替罪羊?” 幼儿心想谁敢让你顶罪,“这种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早把县衙的人打发了,好做你的事,五日后商队要去偏关,别耽搁了。” “你不反对我贩私盐了?” 幼儿平静道:“让村里人吃饱穿暖比什么都重要,再说你制盐田这事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有一日村民会察觉得出古怪,你也是虑到这一层,所以早早计划让他们欠账的吧,又把那些难管的刺头赶出村,留下的这些要么跟你一条心,要么胆小怕事,即使知道了也不敢告发,南柏舍的盐矿就是你一个人的聚宝盆,村民要是老实听话,就能跟着喝口肉汤,要是背叛你,你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们,我说的没错吧。” 她梳头的手法很特别,让人舒服的昏昏欲睡,虞归晚仿若真睡着了。 13、第 13 章 次日,县老爷指派了课税大使由高脚柳东等衙役护送到治下各个村庄收税,到南柏舍时已临近中午,日头正毒,课税大使坐在村口的大树底下乘凉,虞归晚拿来账本及税银予他清点,没钱交税的那十几户村民汗流浃背,惴惴不安。 课税大使白面无须,肚大如佛,身衣赭袍,吊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扫过面前跪着的村民,哼道:“今日是看在虞里正的面儿上,暂且多宽限你们几日,若初八再不交齐,可就要拿你们回县衙杖刑了。” 虞归晚因斩杀刀疤虎有功,又有钱老爷等乡绅富商赞她拳脚功夫了得,开了家镖局,承接往来商队的安全护卫,这样商队能安稳贩货来庶州,县衙就能多征收商税,这是再好不过的事,遂知县大人夸她年少有为,加之她同高脚等人交情深厚,与县衙的众官吏都混了熟脸,课税大使自然乐得卖她面子,不太为难南柏舍的村民。 村民跪下千恩万谢,才相互搀扶着回家凑粮凑钱。 虞归晚揣着手,收起一身戾气,低眉顺眼走在前头为课税大使引路,邀他去大院吃酒。 今日一早葛大娘便领着妇人们来大院忙活,杀猪宰羊,备齐了三桌席面。 课税大使坐下一看,脸上笑容又真了几分,同虞归晚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酒过三巡后就开始讲荤话。 虞归晚在旁陪坐,虚假附和,直将人灌到死醉,随行的衙役扶他上马车,今日这场喧闹才结束。 从树梢舞过的山风卷着清凉,驱散夏日炎炎的燥热,虞归晚站在村口目送马车离开视线,刻意隐藏的漠然在眼底慢慢浮现。 故意落在后面的高脚没有注意,和她说道:“上头下了死令,责我等月底前将河渠县内的山匪剿尽。” 剿匪不出动军队,让县衙这几个人去送死,高脚的脸可是黑了好几天,都想撂挑子不干,无奈家中有老小需要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心中却越发不满,上头说如果剿不尽匪贼,他们也要跟着受责罚,轻则杖刑,重则入狱。 虞归晚的眼神闪了闪。 . 今日家中外人多,幼儿带母亲去葛大娘家避了避,回来听虞归晚说起剿匪一事,她坐在椅子上沉思,眉尖蹙起愁云,道:“匪贼哪有这么容易剿尽,这不是摆明了难为人。” “南边突然冒出一股山匪聚众起义,追随者还不少,朝廷出兵镇压了好几次,闹腾的声音小了下去,却没有消除隐患,可能怕这些人真成气候,才下令各地全力剿匪。” “有人要造反?”她一惊,立刻追问,“南边的事你怎么知道。” “有南边来的商队,他们在醉仙楼吃酒时说的,我无意间听到。” “你在弄什么?” 堂屋的桌上堆放着好几个摊开的纸包,都是从县城的炮竹坊买来的东西,有硝石粉、硫磺等,虞归晚正低头捣鼓。 她在配比火/药,原计划趁月黑风高时用这个去炸黑子山的山贼,据那被抓的贼王交代,黑子山的山贼窝不止一处,用火/药最方便快捷,炸完了她再悄摸回村,谁也查不着。 她没有答幼儿,而是提起高脚说的另一件事:“官府打算就地征村民编入剿匪队伍,哪个村受山贼骚扰严重,哪个村出人就最多,我们村也要出人,初八前还没有交粮税的都要被征编,不从者入狱流放。” “简直胡来!”幼儿怒的握紧拳头,脸色难看极了,“那十几户村民都是老弱妇孺,手无寸铁,官府自己无能,反叫无辜的村民去送死。” 虞归晚不言,神情专注的将配好的硝粉用纸卷好塞入竹筒中,封好口再捻出引线,在资源匮乏的末世,这样一个简易版的火/药筒能炸伤两到三个丧尸。 她举起做好的火/药筒端详,冷漠道:“谁不知道这是条死路,当官的不想自己死,就只能让没反抗能力的平头百姓去死了。” “你可有办法?” “没有。”虞归晚无比干脆。 幼儿不信,知她肯定有法子,只是不愿平白无故帮人。 . 全村都已得了消息,皆是愤怒不已,如葛大娘、程伯、佟汉等家中稍宽裕的都凑钱为那几十户村民交税,却还是不够,众人聚在大院,个个愁云惨淡,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官府竟强征他们去剿匪,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打杀过贼匪的村民倒不怕,只是不愿官府如此强迫人,忿道:“这些狗官真是不干一件人事儿,又要加税又要我们打山贼,苦都让我们吃了,他们高枕上无忧,大鱼大肉吃着,呸!” 若课税大使还在这,定是要被愤怒的村民吃肉喝血的。 等村民将怒火发的差不多了,静坐的虞归晚才抬手让他们住声,视线扫过这些被苦难折腾的黑瘦的脸,慢声道:“粮税不难凑,贼匪也不难剿,就看你们敢不敢。” 陈妇等是已提前知晓了的,闻言纷纷挺胸抬头,他们信虞姑娘会思虑周全,只要守住了盐矿,往后便万事不愁。 其余村民则面面相觑,不难?那么高的税,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攒好几年。 “每户指派一人随我来。”虞归晚发话,带村民去茅屋看盐井。 抽出的盐水引入盐田,上层已结出厚厚的水晶盐,廖姑和陶翁师徒正往罐子里装盐,只装半罐,空余的装鸭蛋,再铺上干草,即使有人查,只要不扒拉到底层也看不到。 这让跟来的村民震惊不已,盐价几何他们怎会不知。 “虞姑娘,这是要贩盐?”其中一年老的村民忐忑问道。 虞归晚点头,既敢示众,就不怕告发。 村民也不蠢,当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咬咬牙狠下心道:“我们绝不跟外人透露半个字。” “好,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瞒过官府,贩盐得来的钱就能大家分,往后不必勒紧裤腰带苦哈哈的过日子,官府剥/削/压/迫我们,不拿我们当人,我们自寻活路也无不对。”说这番话时虞归晚想的是古人真麻烦,赚个钱还要编借口。 村民们心中燃起一簇火,振奋道:“没错!都是被朝廷那群狗官逼的,凭什么他们吃香喝辣,绫罗绸缎穿着,咱们却连口粥都喝不上!” 贩私盐又如何,就卖! . 五日后虞归晚就要带人护商队前往偏关,在此之前就要把剿匪的事解决。 这事落别人头上定觉得是去送命,她却不这样想,她本就计划炸山贼窝,如今名正言顺,她高兴还来不及。 廖姑是她的跟屁虫,她做什么都要跟,妙娘是自告奋勇,还有等着靠盐矿赚大钱的村民也斗志昂扬,拎起大刀就要杀过去。 “有了这盐矿,修围墙的事也可提上日程。”虞归晚吹着墨迹未干的纸张说道。 幼儿将最后十几户的粮税记账,已遣人送去县衙,心头压着的这块石头也算落了地,可紧接着又忧心连带出来的盐矿和剿匪这两件一旦出差池就遭杀头的大事。 听虞归晚这般说,她的心情也极为复杂,修围墙需要钱,钱从何来?虞归晚行事虽张狂,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人前人后两张脸,却也有为村民着想。 其实她大可将盐矿占为己有,逼迫村民为她卖命,她却没有这样做,反而打算用贩盐得来的钱为村民修围墙,比那起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吏强百倍。 她轻叹一声,道:“剿匪的事你怎么想的,真要帮高脚?” 高脚特意告诉虞归晚这件事,也是想请她相助,还让送粮税的人带话回来给虞归晚,他和柳东在县衙选了五六十个身手不错的,全听她调派,问她何时能出发。 “倒也不全然是为了帮他,我本就有计划,这也算是与他不谋而合。” 幼儿担忧道:“你都不清楚那些贼窝的底细,就这么过去也太冒险了。” “所以我打算去一趟地牢。” . 囚牢阴暗潮湿,难闻的腥臭味熏的人难受,高脚掩鼻站在边上看虞归晚三两下卸掉贼王的胳膊。 贼王惨叫连连,求饶道:“我说!我全说!我们的马匹和刀箭都是从一个东辽商人手中买来的,他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在黑子山,告诉我们哪个村子好打劫,让我们去,还说官府不会派兵来剿我们,让我们放心。” 怎么又是东辽人,虞归晚回头看高脚。 高脚也是一脸懵,他都不知道还有东辽人掺和其中,贼王根本没有同他们讲? 他过去一脚踹在贼王的肚子上,骂道:“行啊你这狗杂碎,还有什么瞒着没说!” “没有了!真没有了!”贼王痛的直哆嗦。 虞归晚根据贼王的描述将黑子山的地形图画了出来,跟县衙画师描的简笔不同,她这是一份超现代的技法,还做了标注,比军营的舆图还详细,看得高脚啧啧称奇,越发坚定同她结交的心。 黑子山的大小贼窝有二十八处,共有三百多山贼,靠县衙这点人根本拿不下,可上头下了死令,不去就是抗命,一样要人头落地,隧出发时人人如丧考妣。 后头被征编进来的各村村民更甚,歪歪扭扭跟着,面黄肌瘦的,让他们去跟山贼打,还不如现在就直接给他们一刀。 与之相比,虞归晚带的人就精神许多,骑高头大马,配大刀与弓箭,还有十几头野狼穿梭在林间。 见此情景,高脚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回肚子,他驱马凑过来,指着虞归晚马鞍山挂靠的包袱,好奇问道:“你们带的什么,好像每个人都有啊。” “爆竹。” 14、第 14 章 黑子山因黑瞎子多而得名,又地势险峻、怪石嶙峋,远看宛如张牙舞爪的怪物,仰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挨个往里跳,临时凑起来的队伍本就是散沙,还未行至山脚下村民就已两股战战,心生惧意,扑通跪倒,苦求衙役让自己回家。 衙役也非铁石心肠,他们家中亦有老母妻儿,若有得选,他们也不想走这一遭,可抗命和临阵脱逃都是死罪,家人也要被带累。 “头儿,现下怎办?” 领头的高脚也是一筹莫展,下令让队伍暂且留在原地休息,他则去找虞归晚讨主意。 金乌西沉,暮色渐浓,吹来的山风中夹带血腥气。 虞归晚躺在马背上抛炒豆子吃,廖姑站在马下仰头抱住她的小腿使劲晃悠,央求道:“师傅,就给我两根爆竹吧,我一定听话使用,不乱来,师傅师傅师傅……” 她比田头偷啄粟米的雀儿还聒噪,见师傅不为所动,便想往马上爬,险些被恼怒的马儿踢着,师傅也差点让她闹的滑下马。 虞归晚翻身起来勒紧缰绳,又拍拍马儿的鬃毛安抚,这是东辽盗匪的草原马,性情暴躁,难以驯服,又极其认主,当初也是费了不少心力才让它们听话。 廖姑知错,低头用鞋尖在地上画圈圈。 这些时日师傅忙于盐井之事,只交代她要勤练功,不可懈怠,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她便想在师傅面前好好表现。她知师傅弄了个厉害东西,威力无比,其他人都有,就她一根都不得,到时旁人用这利器杀山贼如砍瓜,她只能干瞪眼,还怎么在师傅面前邀功。 虞归晚用马鞭抬起小徒弟的下巴,从怀里掏出一卷图纸丢过去,道:“我教过你看图,也教过你摆兵布阵,今夜便验一验你到底学的如何,这是黑子山贼窝的分布图,拿去细看,今夜由你带队,该如何做不必问我,剿杀了山贼算你有功,我有赏,若学艺不精,败了,我让你屁股开花。” 廖姑屁股一紧,却不畏惧,握紧拳头仰起小脸认真道:“我练功时幼儿姐姐曾说‘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跟着师傅走了两遭偏关商道,也算涨了见识,只凡事随师傅身后,从未独当一面,师傅教我再多,若无机会施展,我便是‘纸上谈兵’,师傅,我说的可对?” 日常幼儿无事便会教村里的孩童读书识字,萝卜头们奔过麦田都会吟三字经百家姓,识文断字是好事,虞归晚也未曾阻拦,她自己有时也会习两篇大字,写的歪歪扭扭,没少被幼儿取笑不会握笔,字如狗爬,对此她嗤之以鼻,能写就行,要好看做什么,又不是要做酸腐脑袋,去教人读书考举。 “她倒教得你文文绉绉,”先是不咸不淡评了句这个,再道:“就是这道理,我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就怕徒弟不中用,白长个脑袋,到头来还不如恭桶好使。” 廖姑挺起胸膛,道:“一定不叫师傅失望!”她拿了地图去找妙娘陈妇等人商议。 高脚与柳东挎刀走来,也听师徒俩说了半天,两人对视一眼,他们自不疑虞归晚实力,只是让一小徒打前阵会不会太儿戏了些。 入夜,狼嚎响彻,如魅般的黑影抄近道抹黑上山。 这是那贼王交代的捷径,是山贼们平日下山采买才走的道,贼窝四处分散,最大的寨子却都在主峰,彼此勾连,奉那东辽商人为座上宾,密谋打家劫舍的勾当。 廖姑屏气趴在贼窝的柴堆里,抽出火折子,昏暗中无声咧嘴笑,扬手丢出去,火星瞬间将茅草点燃,她翻身一滚,躲到石后。 “不好了!走水了!”贼窝乱成一锅粥,端盆提桶接水来灭火。 在里头叽咕着怎么为贼王报仇的小头目闻声也跑出来,见着漫天火光,惊道:“怎么回事!谁守的夜,还不快去给老子灭火!”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十几个镖师同时将手中点燃引线的火/药筒投掷出去,小头目和众山贼都未曾看清,嘭嘭十几声巨响,连人带土就炸开了花,残肢断臂飞的到处都是。 幸存的山贼大惊失色,慌叫道:“肯定是官兵杀上来了,兄弟们快跑啊,官兵来了!” 他们上山为匪是想发横财,有利可图时我跟你是兄弟,大树倒下时他们这帮猢狲也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了。 拉开弓箭的廖姑撇撇嘴,师傅果真料事如神,算准了只要把领头的山贼杀了,其余小贼便会四散逃窜。 她一眯眼,竟有三分虞归晚的气势,大声下令道:“冲过去!生死不论,就是不能让他们跑了!” 冲的最快、杀的最猛的也是她,后赶上来的妙娘没有她动作快,急道:“你留两个给我砍,别全死你刀下!” 廖姑跳起来扎穿一山贼的咽喉,又快速拔出匕首,才道:“论功行赏,拼的都是手速,这是师傅说的,师傅还说击杀对手时别叽叽歪歪拖拖拉拉,一定要对准脖子下刀,你再啰嗦,剩下的也归我了。” 比她慢了一步的妙娘:“还以为你平时只顾淘气贪玩,没正经听教。” “我才没贪玩。”师傅对她一向严厉,怎会许她懈怠。 有二十衙役紧随其后,跟几个还在顽抗的山贼对打,刀光剑影,喊杀声不绝于耳。 混乱中躲藏起来的东辽商人见到穿衙门的人,瞳孔一缩,暗知情况不妙,也一刻不多留,扔下乱糟糟的局面往后山跑。 后山有路直通山下,廖姑安排程伯带十人在此拦截,另有佟汉领七八衙役在另一条小路守候,逃窜的山贼被拦下当成粽子用绳串起,身上也被搜的干干净净,一件带尖儿的都不剩。 而那些伤了人狡猾跑掉的,则被狼群围攻逼至悬崖边,有几个因为太害怕,竟失足掉下去,敢反抗的遭狼群撕咬,死相吓人,藏身于草丛、树上的也都一一被找出,在狼群的怒嚎中连滚带爬冲到人前求饶。 廖姑也并非算无遗漏,有几个出口她就没有让人守,也是因为能用的人实在少,征编过来的村民没有刀,只有棍子,还害怕的拿不稳,看见凶狠的狼群他们都吓得腿肚子直抖,更不论与山贼对打了,让他们上去也是白送命。 寻到突破口的东辽商人却不幸碰上溜达达骑马在此观天象的虞归晚。 她等的脖子都僵硬了,扭一扭就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树影婆娑之间,山风呼啸之际,冷漠的瞳眸扫过握刀与她对峙的人,她连刀都没有拔,直接抛出抓钩缠住对方脖子,往前一扯,利爪刺破衣襟,留下极深的几道口子。 “啊!” 惨叫声惊飞了树上的夜莺。 这东辽商人只会挑唆山贼去劫杀无辜百姓,抢夺过往行商的货物及财宝,如眼下这般情况,他也是待宰的羔羊,虞归晚都不屑同他动手,若不是自己那傻徒弟没防着这条路,也不用她来这喂蚊子。 她拖着东辽商人回到山脚。 贼窝的方向火光冲天,柳东带人去支援,高脚在看守押下来的山贼。 这里还有二十来个南柏舍的村民,他们倒不怕,也跟在后面上了山,这些山贼就是廖姑让他们押下来的。 “里正回来了!”人前他们称虞归晚为里正,人后才会叫虞姑娘。 虞归晚下马,揪住东辽商人的衣领将他扔给高脚,道:“在背后唆使的应该就是这人了,我留了活口,你带回去审审,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东辽人大多毛发浓密卷曲,长相粗矿,一眼就能分辨,高脚生平最恨的就是东辽人,抬脚就是踹,狠呸一口。 “东辽蛮狗!” 近两年庶州盗匪猖獗,多与东辽人有关,他们想扰乱北境的心已昭然若揭,放任下去终成大祸,如此简单的道理连三岁孩童都知晓,官府却当聋子瞎子,全然不顾,也难怪百姓寒心。 人丢过去,虞归晚便不再管。 待在底下也无所事事,她重新上马去看看小徒弟的战果如何。 二三百山贼,死伤过半,余下的都躲进了山林,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廖姑把自己人召集回来,等天亮再说。 陈妇受了些轻伤,已止血包扎过,不碍事,她走过去同廖姑说道:“虞姑娘做的爆竹真好用,只可惜少了些,若再有七八十个,保准一个山贼都跑不了。” “跑就跑了,追捕是官府的事,与咱们无关,当务之急是进去搜搜山贼的老窝,看有没有金银珠宝,师傅说了,见者有份,咱们不能白给官府干活,赏银没有,缴获的赃银总要趁机捞一把。” 廖姑活像个小土匪,眼里只有钱,满地都是尸体,血流的跟淌水似的也阻挡不住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山贼放钱的地方。 这群贼也精,看得见的地方都搜过了,连个子儿都没瞧着,还是有个被山贼掳上山的女人指了指那张铺着虎皮的大床,挪开了才在墙后面发现个小洞,藏着一箱山贼的家底。 廖姑撬开锁头,里面有不少整锭的银子,还有玉镯金钗珍珠等物,她抱着箱子傻乐了一阵,随后伙同陈妇将箱子搬走,没让那些衙役看见。 虞归晚出现在已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寨门口,还没有下马,远远就瞧见小徒弟屁颠屁颠跑过来,后头跟着扛东西的陈妇和另一个妇人。 “师傅,咱们发财了!” 15、第 15 章 黑子山的贼匪被一锅端,着实振奋人心,游街示众时,百姓将路围的水泄不通,愤怒的朝囚车扔臭鸡蛋烂菜叶,骂声不绝,恨不能生食贼匪的血肉。 虞归晚因协助有功,受县太爷嘉奖,顺利镖局也跟着名声大噪,有意雇佣镖师的富贾乡绅纷纷派人上门,不单商队,回老家探亲的也想雇几个得力的人保护自己,听闻顺利镖局有女镖师,身手了得,斩杀贼匪不在话下,那些个富商家眷便起了用她们的念头,男女有别,路途上女镖师总比汉子要方便些。 目前只有六个女镖师,即使加上廖姑和妙娘,也是拆开都不够分,虞归晚放话要招人,在本村招不到合适的,倒是来了四五个外地的,她们也是去年逃难到此的流民,被安置在八/九里地的小安屯,那地方因土质问题,开垦耕种极为困难,只能靠挖草根和野菜糊口,运气好时能逮到野兔野鸡,再去县城换点粮食。 “我们力气大,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求里正收留,赏我们一口饭吃。”几个女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她们已经饿了好几天,靠双腿走到这里,眼前就是她们唯一的活路。 明日便要护送商队前往偏关,又有两大车暗藏的细盐,这是头次贩盐,虞归晚不放心交与旁人,遂这次也会亲自带队,村中事务她全托付给幼儿,再留下陈妇管理镖局内外,前来应召的人自然也要她筛选。 陈妇初次管事,不免忐忑,亦不敢乱拿主意,虞姑娘又不见人,无法,她只好去求问葛大娘,“那几人我都试过,胆量确有,不怕见血,收了倒无妨,只是咱们村藏有盐井,让外人住进来恐有不妥。” 葛大娘沉思半刻,道:“虞姑娘既说要招人,想必也虑到了这一层,你不必瞻前顾后,仔细安排妥帖就是。” “成,那我就照着办了。” 小安屯的妇人当天就被安排住进临时倒腾出来的屋子,别的不说,先给她们吃了顿饱饭,也不是多好的东西,就是用野菜碎、玉米面和少量白面蒸的窝窝头,还有一盆干菜汤,上头飘着油花,几人吃的头也不抬。 廖姑跑去看了,回来跟虞归晚报告:“她们将碗都舔的干干净净。” 炕桌上,虞归晚正低头画图纸,修围墙总要用到砖头,她问过高脚,别说河渠县,就是庶州府也没有砖窑,要用砖就得从中原买,价钱昂贵,来回一趟也费事,她想了想,倒不如在村里自建几座砖窑,烧出砖头或自己用或卖给他人都使得。 她画的这种砖窑在末世也沿用,就是在山坡底下往里挖一个拱形的洞,留一个高约2~3米且与地面平行的拱门,门头和门框用砖石砌实,正对里挖正方形,两边留半拱形耳房,砖胚用池塘挖出的软硬适中的淤泥即可,摞在耳房四周,中间堆放柴火,封住拱门直至柴火全部烧成灰烬,洞内温度冷却再开窑,烧出的砖有红有青,颜色不齐,但快,硬度也可,是目前最省钱省事的办法。 幼儿原是靠在枕上看书,从虞归晚铺纸开始画图,她手中的书就没有再翻开过一页。 因两人常有事要说到半夜,杜氏熬不住,虞归晚便将东屋让出来给她住,廖姑也跟着挪过去,她则搬到西屋和幼儿同睡一床,也就是在这,若在末世,她断不可能与人同床共枕。 画好吹干,她递过去给幼儿看,道:“挖砖窑的事要尽快,明日我会让葛大娘同村民说,每户出一到两个劳力,地方我已选好,妙娘知道,就在村后方的缓坡下,我做了标记,让村民照着图纸挖便是。” 纸上之图画的极为详细,重要的地方都做了标注,幼儿在盛都时在父亲的书房看过户部官员所画图纸,她手中这张较之不输,许更胜一筹,她惊讶于虞归晚竟有如此才能,若入朝为官,造福一方百姓非难事,只可惜本朝从未有女官,虞归晚也无此志。 剿匪得来的那箱金银珠宝让虞归晚尝到了甜头,便带人接连两天昼伏夜出,将冒过头的贼窝全踩了个遍,金银抱走,贼首遭剥光吊在路边大树上,让河渠县方圆百里的山贼闻风丧胆,挂旗投降。 得来的钱财她没有独吞,跟去的人各有一份,每想起此事,幼儿都摇头,极难论虞归晚的行事作风。 她细心卷好图纸,收进枕边的匣子里,才转回身问道:“明日你要带哪几人同去偏关?” “陈妇和佟汉留守,其余都带走。” “佟汉不跟你一块去?出关贩盐,只带程伯怕是不够稳妥,廖姑还是个孩子,能做的事终究有限。” 虞归晚摇头,道:“有程伯足以。村中需留人,谨防在逃的匪贼伺机寻仇,再者,有人来应召光靠陈妇也管不过来,督促村民挖砖窑、打砖胚也需要人,葛大娘负责监管村民晒盐,妙娘负责村中警戒,再让她们管别的就有些管不过来了。” 搭建起来的盐田有十多块,都藏在向阳的半坡之上,只有一条小路通往,为确保盐田不被外人发现,还在路两边设置了机关陷阱,误闯者必死。 以七八户村民为一组,各领一块盐田,晴天午后就是晒盐的最佳时间,村民需往田中挑盐水,结块了就要马上弄起来储存,盐田产出多少事关之后村民能分到多少钱,倒也有村民试过煮盐,只是出来的盐颜色泛黄颗粒粗糙,不如晒的细白。 盐田只有家中主事的才知道,并不敢乱告诉,尤其不能同近期投奔来的亲朋提及,这些投奔来的通常都在耕地里劳作,外面吃不饱饭的不知凡几,他们能在南柏舍有口饭吃就已知足,并不觉得干活累苦。 次日挖砖窑的消息一出,全村老少皆沸腾。 “若村中腾不出人手,便从外边招人,工钱去问幼儿,她懂得。”虞归晚交代佟汉。 城里的苦力每日也才二三十文钱,还多得是人守着等活干,佟汉去大院问过幼儿后就到城门口招人,男女不限,每日也是二十文的工钱,但包一顿中饭。 想抢这份工的人将佟汉围了好几层,他们当中有附近的村民,也有暂时无落脚地的难民,哪怕不给工钱,只要给饭吃,他们都干。 “大老爷,你看我成不成,我不要工钱,有饭吃就行。” “我也不要工钱。” “我也是我也是,看看我吧,我一次能抗三个大麻袋,有力气,不怕累。” 看着这一张张迫切的脸,佟汉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初若不是虞姑娘好心收留,他一家也要同这些人一样食不果腹,饿死街头。 最后佟汉挑了三十个老实能干的带走,没被挑中的只能看着他们走远,失望的垂下头,继续蹲在墙根下默默等待,盼着再有雇主来挑人。 砖窑的位置虞归晚已定好,图纸在幼儿手中,她每日都会骑小毛驴过去查看挖窑进度,她不惯骑马,为她出行方便,虞归晚才买的这头毛驴。 坡下土块堆积,几个工人正用独轮车往外运土,另有人赤膊在窑洞内掏土,他们干活很卖力,汗水在他们脸上冲刷下道道土渍,却无人在意,只因表现好的人才有肉吃,那可是带皮炖煮出来的五花肉,每块都有巴掌大,配上干菜汤和野菜窝窝头,光想想就已经流口水了。 给工人煮饭的活计,幼儿安排给了阿秀和余姐,没有工钱,却能每日领一小块猪肉,这比给钱还实在。 她们在大院煮好饭,再合力抬到这边,工人排队领取,无论男女,每个人都是三个窝窝头、一碗干菜汤、一小片猪肉,表现好的才能多分到大块肉。 幼儿看今日一切都井然有序,不似头两日工人哄抢,生怕慢了没自己那份,闹出不小乱子,起头的那几个被拎着棍棒的佟汉呵斥一通,赶走不用,另外再招了新的补上空缺。 “大日头下,幼儿姑娘怎么过来了。”佟汉迎上去,他也正吃饭,窝窝头两口一个。 幼儿戴着围帽,工人还不曾见过她的真容,“听余姐说第一座砖窑已挖好,我特来看看。” 佟汉也不废话,领她过去看。 最先开挖的窑洞正在砌拱门,明日就可堆干柴烘烤,打砖胚也该提上日程了。 幼儿看过后说道:“打砖胚的人手尽快招来,要赶在虞姑娘回来前烧出第一批砖。” “招人容易,城外都是想找活干的女人汉子。” “仔细侦辨,偷奸耍滑的不能要。”村中不能外宣之事多,招来干活的这些人需老实本分才不出乱。 “哎!我晓得了。” 又查视一圈,仔细核对过挖出来的砖窑跟图纸无一二,幼儿才略放心,骑毛驴晃悠悠回去。 此时距虞归晚离开已有七八日。 . 官道之上,打着旗号的商队缓缓而行。 烈日高悬,炙烤大地,闷热的人难受,拉车的牛马气喘吁吁,这次不止钱家的商队,另有三家是其他商行的,足有百辆大车,两辆藏有私盐的牛车夹在当中很不起眼。 虞归晚头戴竹叶帽遮阳,宽大的帽檐挡住她半张脸。 顺利镖局其他人也同她差不多的打扮,不单竹叶帽是镖局独有,众人手握的冰块也是,水囊放在冰下,稍许就能得一袋冰水消暑解渴,比苦哈哈跟在后头的商队畅快多了。 终于有人耐不住热,赶上来问:“虞师傅,可否舍一些冰块于我等?” 16-20 第016章 第 16 章 冰乃虞归晚用硝石所制, 此等秘法唯她知晓。 庶州冬季冰天雪地,异常寒冷,至夏冰块却价等黄金, 非高门富户用不起,程伯言若在城中出售,必定大赚,断不可白送于人,遂商队众人对取用冰块需拿钱市换并未觉得不妥。 此次货多车重,至行程缓慢,昨日商队才险过阎罗山,匪首阎罗娘还得虞归晚送出几桶冰, 以作酬谢。 因黑子山贼匪尽数被剿, 虞归晚声名大噪,庶州境内对她恨之入骨的匪徒不知凡几,知她护商队北往偏关,车中皆为黍米绢布,贪婪成性的匪徒商议在沿途埋伏抢劫。 阎罗娘得知消息, 先一步知会虞归晚留心,又派出心腹小队于半道护送, 商队这才有惊无险到此, 再翻过前面的山头便是偏关。 此时, 阎罗寨内。 墙角放置的冰块驱散了闷人的燥热, 红帐中的惊喘和浪语此起彼伏至天明。 咕咚一声, 被榨干精气的壮汉从床上滚落。 阎罗娘掀开床帐赤脚下地,未着寸缕, 乌发垂至腰间,长腿迈过壮汉, 到桌边拎起水壶,仰头灌下半壶冰水,细细的水线沿唇角往下隐入胸前的沟壑,令人遐想。 她抬手一抹嘴,回头看地上的壮汉,饱满的红唇一勾。 壮汉打了个寒颤,他自以为靠本事拿捏住了阎罗娘,心中暗爽,视阎罗寨为囊中物,寨主之位随时取而代之。 见阎罗娘对河渠来的商队客气万分,还分文不取就让他们过山,壮汉恨的咬牙切齿,背地里咒骂不止,又不得不忍着,劝阎罗娘带人追上去把货劫了,再将商队众人全部杀死,尸体吊起来风干以警示今后过往的商队聪明点,想活命就将钱财留下。 阎罗娘自是不听,壮汉难免就带出几分不甘和凶狠,以为藏的很好,却不知全落在阎罗娘眼里,按下不发作是因为壮汉那玩意儿多少还有点用,如今用完了,无需再留。 她一只脚踩住壮汉的胸膛,让其起不得身,利刃翻于掌上,缓笑道:“敢在老娘的眼皮底下勾三搭四耍花招,真以为老娘不知道,告诉你吧,你那姘头和她肚里的小野种都被我做成坛子肉了,你昨日大呼好吃的就是。” 壮汉的脸色骇然变得难看,恐惧之下满是恨意,他爆喝一声,手臂青筋暴起,抓住阎罗娘的脚腕一扭,想借机反杀却被后者一脚踹中下巴,门牙混着血水落在地上,壮汉痛叫,接着命/根/子就被阎罗娘手中的利刃砍断,鲜血溅出一道弧度,最终落于红帐,壮汉喊都喊不出来,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腿/间血肉一片,惨不忍睹。 这副惨象勾不起阎罗娘的任何兴趣,她不屑多瞧一眼,叫人进来将半死不活的壮汉弄出去,滴落的血迹也很快被清理干净。 她披上衣服来到大厅,与手下商议虞归晚昨日同她讲的大生意。 除了几桶冰,虞归晚还送了她一小罐盐,比官盐还雪白细腻,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她知道虞归晚想以此交换什么,若虞归晚真有渠道弄到这种等级的私盐,从今往后她大可坐在寨中数钱,何必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此事不得外传,谁敢违背老娘的命令,老娘就割谁的肉下酒!” 回想壮汉的惨状以及悬挂在寨门口当萝卜般晾晒的数条命/根,座下众匪都忍不住打冷颤,他们可不想成为这女阎罗的刀下亡魂。 “是!” 阎罗娘这才满意点头,又说起待虞归晚承诺的细盐送到时该如何如何。 山匪自有一条商道,专用来销赃,此道内鱼龙混杂,亦有官府中人,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换言之,此道就是黑市,莫说私盐,就是朝廷控制最严的铁、铜都能流通. “师傅为何要将……”廖姑凑过来压低声,“要将盐送给阎罗娘,这女匪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万一她出卖师傅你怎么办。” 贩卖私盐是死罪,越少人知道越安全,虞归晚也知这个理,之所以选择告诉阎罗娘,是早就计划好的,否则在初次交锋时阎罗娘就该身首异处了。 她用马鞭顶了顶竹叶帽,难得耐心解释:“阎罗娘盘踞在阎罗山这么多年,连官府都奈何不了她,虽约定不劫我护送的商队,也是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想要这桩生意做的长久,需许她好处。” 廖姑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似懂非懂。 “阎罗娘是聪明人,深知出卖我对她绝无好处,既如此,何不与我合作,有好大家分,”她在马背上眺望偏关的方向,目光沉沉,隐约又有些许精光,“关外生乱,境内也不太平,迟早有一场大战,到那时官府都自顾不暇,我们便能乱世生财。村庄到底离边境太近,若拦不住东辽入侵,想活命我们必得南迁,钱财何来?自是要靠盐井。” “南迁?” “这是最坏的打算,战乱四起时,村里那点人不顶用,不跑难道等着被砍么。” 话在理,可廖姑还是难受,“那里是我的家,我不想离开,师傅,我们能不能不走啊。” 她仰起头,眼里隐隐有期盼。 虞归晚沉默片刻,伸手摁了摁小徒弟脑袋上的竹叶帽,声音带着穿透时空壁垒的苍凉,道:“不想把家园拱手让人,就好好练功,唯有强大了才能守护家园,将闯入者砍死,用他们的尸首筑墙。” 这是末世的生存法则,从她有记忆开始,手中的刀就是染血的,从未停止过,她杀丧尸,也杀反叛者,昂首阔步踏过尸山血海,心早已冷的跟极地一样了,她本不该给廖姑希望,话到嘴边却改了意。 她给自己找借口,就当是为了盐井。 费心找来匠人辛苦挖凿,自己都未赚的盆满钵满,怎能拱手让人,从来只有她从别人手上抢东西,何时有人敢从她碗里夹肉,东辽人不来则罢,若来,也叫他们有来无回。 闻师傅这番教导,廖姑非但不怕,心中还涌起万丈豪情壮志。 她曾在父母坟前立下誓言,有朝一日必杀光东辽蛮狗为至亲报仇,盗匪她都杀了不少,东辽人又没有三头六臂,何惧! “师傅,我一定护好家园,不让东辽人踏入半步!” 虞归晚眼露欣慰,想起基地的老学究曾对她说:雏鹰终将长大,展翅翺翔于高空。 “好!有志气!”. 队伍抵达偏关后,先定下落脚的客栈及回程日期,才各自分散去市货。 虞归晚同钱大兄弟俩说她这次会带自己的两车货出关,若他们有意也可同行。 经商议,兄弟俩还是决定在镇上市货,此时出关太危险,出发前钱老爷交代一切以稳妥为上,他们亦不敢冒险。 留两人在客栈,其余人随虞归晚携货出关。 关口有负责检查的官兵,看商队是否携有铁、铜、盐等朝廷明令禁止出关的货物,程伯提前备了贿赂官兵的银锭,足两的,还有路上赶制出来的五桶冰块。 银锭倒是其次,冰块却真真送到了官兵的心坎上。 程伯低眉顺眼垂手立在一旁,说着好话恭维几人,又言下次再来,可为他们多带几桶冰。 得了好处,之前又同虞归晚喝过酒,他们也就不为难人,装模作样让程伯将车上的油布掀开一角,看到坛中真是鸭蛋,无甚稀奇,便挥挥手让牛车过去了。 待走出一段距离,众人才微微放心,接着又开始警惕四周。 虞归晚上回让程伯打听过,关外除喀木六族外还有不少小部族,多居于草原深处,因路途危险,很少会有商队回进入草原深处,遂糖和盐很稀缺,一罐成色不好的粗盐就能换三十头羊,可即便如此,这些小部族依旧缺盐。 她这次就是要绕过喀木六族盘踞的地盘,深入草原同其他部族市换,牛羊、金玉、珊瑚翡翠都可。 程伯觉得这样十分冒险,他道出心中顾虑:“极少有商队去过深处,一是路不熟,容易迷失方向,二是有草原狼和盗匪,倒不如就近卖给喀木六族。” 他能想到的,虞归晚又岂会不知。 “喀木六族靠近偏关,日常多与商队往来,必有固定渠道买得到盐,利益相争,若对方知我们手上有细盐,岂不麻烦。对方既有盐,又能出关,背后必有牢靠关系可依,我们初来乍到就要同对方抢生意,非明智之举。” 对这些弯弯绕绕虞归晚十分清楚,末世时区与区之间也如此,买卖都有明确分界,冒然越界必不可取,只可能占不到便宜还惹一身麻烦。 “虞姑娘言之有理,是我思虑不周。”程伯很快想通关窍,颇为羞愧,怎么就没事先想到这一层。 虞归晚摆手道:“程伯不必如此。” 她从挂在马鞍上的背包夹层掏出一个样式奇特的短笛,放到嘴边吹响。 古怪的音调如有摧枯拉朽的魔力,穿透人的耳膜直击心脏,若不是虞归晚提前叮嘱让众人堵上耳朵,这会众人怕是已经神经错乱,从马背坠落。 很快,高空中传来声声戾鸣,两只黑鹰盘旋在头顶上方,像是在确定什么。 随着笛声起伏,黑鹰长鸣一声,振翅往西南方飞去。 虞归晚收起短笛,双腿夹紧马腹。 “走,跟着它们就能找到路。” 第017章 第 17 章 风吹草低见牛羊, 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一队人马,布巾裹住了脸,看不到长相, 身后的两辆牛车却十分打眼。 牧民停止挥动手中的长鞭,瞪大眼,愣了半天才撒开腿跑向帐篷,边跑边喊:“商队!有商队来了!” 很快,虞归晚等人扮作的商队就被涌出来的牧民围住,用生涩的关外语问她有没有盐,他们愿意用牛羊换,牛羊不行, 还有金玉。 黑鹰落在虞归晚肩头, 她伸手蹭过黑鹰的腹羽,没说话。 后头的程伯策马上来同为首的牧民交涉,“我们有细盐,五十头羊换一斤。” 说罢还打开手中的小罐,从中捏出一小搓盐递给牧民。 以前从别的商队换到的都是掺杂杂质的粗制盐, 颗粒大,颜色焦黄, 如此细腻雪白的盐还是头回见。 牧民两眼放光, 激动的脸色涨红, 回头跟族人叽叽呱呱一通, 从肢体语言及表情看, 他们对程伯拿出来的细盐极为满意。 这里还不是草原最深处,这支只有百来人的部族是去年才迁徙到此, 帐篷外的草原都是该部族的牛羊,成群结队, 足有千数,羊圈中还有咩咩叫的小羊羔。 期间只有东辽的商队经过,却没有换到盐。 “三十头。”为首的牧民是部族的首领,他比出三根手指,试图跟程伯讨价还价。 程伯摇头道:“此为雪花盐,只有我们能弄到,五十头羊已经非常便宜。” 首领回身和族人商量过后做了让步,“三十头羊,两头牛,一罐盐。” 程伯神色不善的收起陶罐。 马上的虞归晚放飞黑鹰,打算前往下一个地方。 眼见谈不拢,商队掉转马头要走,首领身后的牧民就急了,呜啦啦的叫嚷着要冲上来拦截,他们只是不想商队就这样离开,可落在虞归晚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无需她出声,其他人立马抽出大刀护着牛车不让牧民靠近,并大声呵斥让他们退后。 只有草原盗匪才会打劫商队,牧民不会,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清楚劫了商队,消息传出去后就不会再有别的商队来他们部族,就很难再用合适的价格换到足够族人吃的盐。 正因如此,首领才急的团团转,扬起鞭子将躁动的族人赶回去,又向虞归晚等人道了歉,表示愿意用五十头羊换盐。 “我们部族人少,牛羊也不算多,能不能用牛羊换一半,剩下* 的拿金玉换。”首领打着商量。 程伯看向虞归晚,后者颔首。 牛车上都是大的土陶罐,即使里面只有半罐盐,加起来数量也不少了,这个小部族就算将小羊羔都算上也不够换。 陶罐和鸭蛋也不是白送,羊不够就用牛。 金玉放在羊皮袋里,沉甸甸一大袋,打开里面金光璀璨,金块是不规则状的,显然是刚从金矿挖出来还没来得及冶炼,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珊瑚、珍珠、绿松石、蜜蜡和琥珀,装了七八个羊皮袋子。 首领告诉虞归晚,大部族不仅有成群的牛羊,还有健马,余下那一车盐可以带到大部族去换。 一个小小的游牧部族就如此富有,众人也算涨了见识,对首领所说的大部族越发好奇。 镖局到底人手不足,入草原深处也是担着极大的风险,可风险也意味着财富。 虞归晚决定今晚借住在这,用小半罐盐抵房租,等明天再前往首领说的大部族,多换牛羊和金玉。 夜里冷,帐篷外点起篝火。 吊锅中浓白的羊汤正在翻滚,香味四溢,众人围在篝火旁分食烤熟的羊肉。 虞归晚拉下布巾,同样用匕首割下一大块烤的焦香的羊肉大口吃起来,黑鹰落在她身旁,叼走留给它的生肉条。 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牧民都虔诚的看着这一幕。 黑鹰是很多游牧民族的图腾,能驯养黑鹰的都是族中的祭司,地位崇高,而对其他能驯养黑鹰的人,牧民同样敬仰,并觉得这是天神在护佑部族,才会遣使者降临,还带来了以前从未见过的雪花盐。 激动万分的牧民绕着帐篷跳古怪的祭祀舞,吟唱古老的部族祝词。 初次进草原的众人看的稀奇,廖姑撇嘴道:“这些人是不是疯了啊。” “话这么多,吃你的。”已经填报肚子的虞归晚站起身,钻进自己的小帐篷,留黑鹰在外面放哨。 那些牧民要是敢打歪主意,这片草原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舒服睡了个好觉,次日队伍赶着羊群去往下一个部族,首领还好心指了路,希望商队以后再途径他的部族,换到更多草原上没有的东西。 赶了半天路,队伍终于到达首领所说的大部族,放眼望去,有数十顶帐篷。 他们对商队同样欢迎,尤其在得知能换盐巴,牧民脸上的笑容比悬挂半空的太阳还灿烂,十分爽快就同意了虞归晚开出的价格。 牛羊、马匹、金玉、整串的绿松石以及镶嵌了宝石的象牙制品,香料和肉干、羊毛更是堆满牛车,这一趟属实是满载而归。 回程的路跟来时不同,换做旁人多半要迷失在茫茫草原中,虞归晚有黑鹰在高空引路,有情况都会发出戾叫。 笛声穿透,试图抢夺羊羔的草原狼耷拉下耳朵和尾巴,老老实实充当牧羊犬,帮助队伍驱赶羊群。 途中遇到小股的盗匪,黑鹰提前示警。 经过深思熟虑,虞归晚决定不跟对方正面交锋,而是绕了一段路,避开盗匪的埋伏,让草原狼从侧面包抄过去伏击盗匪。 掠过的风都带上了血腥味,她却不在意. 约定好三日回,还没有见人,钱大难免心焦,背手在房里转圈。 钱二让他转的头晕,忍不住出声道:“凭虞师傅的身手,能有什么事,你就别瞎琢磨了,坐下等。” 关外危险重重,钱大没有钱二乐观,又派人去关口。 家丁出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便跑回来道:“管事的,虞师傅回来了,还赶了好多牛羊,叫小的回来告知一声,咱们可以启程回河渠了。” 钱大一拍手,“好!速速收拾东西,套车!” 留守在客栈的两个镖师在得知消息后也迅速整好包袱行囊,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去关口跟虞归晚汇合,见到挤在一块咩咩叫的羊群,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虞师傅,这?” 虞归晚没有下马,用马鞭顶了顶重新戴上的竹叶帽。 “跟牧民换的。” 知道是跟牧民换,可这未免太多了点,还都是肥羊,那几匹黑马也是顶好的草原马,就算放到庶州府城也罕见,必定卖高价。 钱大竖起大拇指,两牛车鸭蛋能换回这些?他不信,却聪明的没有细问。 一路平安回到河渠,城门口的守卫和百姓都被羊群的规模惊到,还引起了骚乱,高脚和柳东闻讯赶来驱散了看热闹的百姓。 也有城中的富户听闻,当即就派家丁出来问价,成交了五六十头。 虞归晚选出十头最肥美的留着送钱老爷,另外给高脚柳东家里也各送了五头,剩余的就让程伯他们先赶回南柏舍,她去钱老爷那里结尾款。 有了从牧民那换来的金玉珠宝,押镖这点钱对她来说就不算什么,但还是得要,蚊子腿再小也是肉,钱是她辛苦一路应得的。 大批牛羊赶回村,着实把村民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这么多牛羊,全都围着看。 尤其那三十头健牛,若不是程伯拦着,村民都想上手摸两把,靠种地为生的村民对牛总是有特殊的感情。 “这是我们同草原的牧民换的,虞姑娘说了,先圈在村外的空地,另起栅栏当畜圈。” 程伯将虞归晚的话交代下去,又通知村民晚上去大院,因还有不知情的村民在场,卖盐的事程伯说的很含糊,知情的村民交换眼神,明白这是要分钱了。 看着这一大群牛羊,村民心头火热,这回发财了! 羊群进村的时候幼儿还在砖窑那边,妙娘跑来喊她回去。 第一批砖已经烧制出来,就是很多开裂的,幼儿正皱眉思索问题出在哪,听闻虞归晚回来了,又立马骑上小毛驴往回赶。 牛车停在院中,葛大娘和几个妇人一袋袋往里搬东西。 西屋的炕上全是从关外带回来的金玉珠宝,金灿灿的能晃瞎人眼,饶是见惯了富贵,幼儿也还是滞了片刻。 进门就甩掉外衣的虞归晚拎起水壶咕咚咕咚喝水,瞅幼儿站在原地不动,便从后轻轻推了一把,道:“挡在门口做什么,进去不是看得更仔细。” “两车盐就能换这么多……”幼儿嘴巴发干。 虞归晚抓起一把珍珠,这珠子成色极好,颗颗都有拇指大,莹润泛光,就是富贵人家也少有,草原的牧民说这是他们在迁徙途中于一个深湖中捞的。 她用半罐盐同牧民换了一羊皮袋这样的珍珠。 “这个给你。”她将珍珠全部塞到幼儿手上,连同羊皮袋。 幼儿捧着沉甸甸的一袋珍珠,呆愣在原地。 第018章 第 18 章 “一户三头羊, 十户一头牛,金玉宝石各一袋。” 话音落,挤在堂屋的村民目瞪口呆, 以为自己听错了,知道能分钱,却不知道能分这么多,在催促声中软手软脚上前领走属于自家的那袋金玉,沉甸甸的手感将还处于云里雾里的村民拉回现实,有的直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日前官府征税,东拼西凑才交齐,谁家都欠着债, 就像大山似的压在头顶, 让人喘不上气,过不了几个月,秋收之后又要交税,更要人命。 辛辛苦苦种地养畜,眼瞅着过了几天温饱日子, 隔三差五吃顿肉,这一征税, 就是从他们身上扒一层皮刮一层肉。 宣泄过心中困苦的村民在葛大娘等人的宽慰下抹掉眼泪, 跪在地上给虞归晚用力磕头, 发誓绝不会将盐井的事告知外人, 以后唯她马首是瞻。 “虞姑娘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从今往后虞姑娘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绝没有二话!” 利益能将村民拧成一股绳, 他们不想再被沉重的税收压垮,不想再饿肚子, 盐井就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又如何,对着干又如何,是官府将他们逼至今日,他们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视线扫过表忠心的村民,虞归晚轻敲桌面,许久才缓道:“谁要是敢泄漏半个字,我绝不轻饶。” 自从那些无赖光棍被赶出去后,她也许久不在村民面前动过屠刀,村民险些忘了去年寒冬,她是如何带领狼群同野兽厮杀,又是如何将进村打劫的盗匪射死,远的不谈,就说半月前黑子山,如今可还有活着的贼匪? 思及此,村民们猛地打了个冷颤,心想回家后定要好好束约家人,不许到外乱说,尤其近期投奔来的亲族,断不可让他们知道盐井的事。 屋内的烛光不算亮堂,还比不上金玉的璀璨,幼儿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从始至终都未言一句,仿佛一尊雕塑静默在那。 随虞归晚出关的人,袋中金玉是村民的两倍之多,牛羊亦不缺,留守村中的如葛大娘、佟汉、妙娘、陈妇等也另有份。 村民散去,跑回家中关紧房门才敢将怀揣的袋子打开,瞬间就被金光闪到眼。 “嘶——”炕上的老人见状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 领回金玉的妇人立马捂住老人的嘴,“娘,小声些,别让人听见。” 家中有投靠来的亲戚,就住在隔壁那间屋子,不知人心如何,若听去了总归麻烦。 “还有三头羊,牛是和其他九户共用,”妇人低声说与老人听,“虞姑娘说今日天晚,先不分牛羊,待明日让我们再过去,虞姑娘还说往后牛羊还会更多,我想着先在咱家屋后把羊圈弄起来。” “天爷!”老人念了好几声,才用力拽住妇人的手,“如今家中你做主,该如何你自去办,我老了,不中用,帮不上忙,如果你爹和兄弟还在,你也不用一个人苦撑……” 想起逃难路上饿死的亲人,妇人也抹眼泪,哽咽道:“娘,咱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现在也有了银钱,我想送咱们家的几个孩子去跟幼儿姑娘识字。” 幼儿一直都有教村中的孩童识字,村民不好意思让她白教,日常都会拎些瓜菜过去。 可拿这当束脩属实寒酸,如今手头富裕了自要重备一份丰厚的. 给村民分牛羊的事交给葛大娘,虞归晚去看砖窑。 来这边做工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听村民说这就是本村里正,又有剿匪之功,身手十分了得,工人被唬的站在一边不敢上前。 她昨晚就听幼儿说烧出的砖多数开裂,这应是砖胚没打好,烧制过程中温度控制不到位导致,她让负责的工人就此问题做了调整,再烧出来的砖虽然也有开裂,却少了许多,硬度尚可,建围墙足以。 烧砖和修围墙都需大量劳力,佟汉又去城门口雇了两批人,工钱和先前一样。 干的活又累又苦,却没有人抱怨,给的工钱合理,又有饭吃,还抱怨什么?别的村子还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他们被挑中来这干活已是万幸,有人甚至跟村民打听能不能迁到南柏舍,不在村内,挨着修围墙那块也行。 虞归晚得知这事,没有立马同意。 “围墙修好再说。” 这次修围墙并不是只把村子围起来,而是连同附近耕地都纳入,再从村河引流灌溉,工程量十分浩大,几座砖窑日夜不停运作,至秋收也才建了不到三分之一。 虞归晚还雇了批人将她现在住的大院推倒重整,院墙加高,分正房和东西厢房,有前后院,阿秀和余姐还是在这帮忙做饭以及干杂活,另算了工钱给她们,她们对虞归晚很是感激,做事也越发尽心。 原本被盗匪烧毁的祠堂也重修了,旁边还多盖一座学堂,幼儿日常就是在这教村里的孩童读书习字,虞归晚则在训练场指导其他人练功。 无需日日苦练的村民只需照管盐田,其余人也各有事情做,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哪怕只是三四岁的孩童,不去学堂读书也要放羊。 期间镖局的生意不断,虞归晚有意培养底下人,就不再亲自带队,交由程伯、廖姑、佟汉和陈妇,同阎罗娘的合作也逐渐稳定。 每隔几日,大批的雪花盐就神不知鬼不觉从南柏舍运出,换回真金白银,再分到村民手中,村民再去县城买粮囤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都是逃难吃苦过来的,深知家中有粮才稳妥。 如今家家户户都修院墙,将屋子围起来,墙头还插着尖锐的石块和骨头,哪个不长眼的敢爬墙头进来偷东西,绝对扎的满身血洞。 为了能快点修好围墙,除花钱大量雇佣劳力,虞归晚还找匠人做了滑轮。 朝廷限铜铁,她也是托高脚的关系才弄到少量铁矿石。 有了滑轮,再架起简易的塔吊,两人高的石块也能轻松吊起,再不用工人慢慢抬。 这些大石块用来砌围墙的基底,再往上砌砖,就十分牢固了。 村民开始以为围墙就是修土墙,加半围砖头就顶好,不曾想是要照着城墙的规格修的,难怪要费力烧砖,还让人凿石块,待围墙修好,墙门一关,就如铜墙铁壁,村子安全无虞。 “到底是虞姑娘想的周全。” 几个负责监督工人干活的村民也没有闲着,搬砖、拌粘土这些活他们都会干,时不时也凑着说两句话,再想想家中的屯粮和藏起来的金银,只觉得日子越来越有奔头。 被雇来干活的人听村民闲聊,便凑过来羡慕道:“修围墙可要花不少钱,你们村可真富裕。” 村民回头看那人一眼,没接话。 那人不但没怯,反而凑的更近,“那天我看见有好些人赶马车从村子出去,马车上是什么啊,你们知不知道啊。” 村民的心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年长那个借口道:“能有什么,货呗!你不知道顺利镖局?那可是我们村的,镖师都是我们自己人,城里的大老爷赏识我们里正,就时常雇佣镖师护送商队,马车上的就是人家的货,要送到很远的地方。” 那人恍然大悟,又似不甘心,追问:“送一趟给多少钱啊。” “哎哟,这我们可不知道。” 那人还想再打听,村民却借着要搬砖,拐去了另一边,走远了才回头看,记下那人的样貌,报与葛大娘知道。 “我瞧着那不是个老实的,干活也偷懒,倒是每次放饭,他就跑在头里。” 佟汉带人护送商队南下,妙娘随程伯前往关外,廖姑和陈妇也各有任务,如今村里的大小事都需知会葛大娘,她拿不定主意的再报给虞归晚。 听村民如此说,葛大娘就皱起眉头。 这段时间因为烧砖修建围墙,雇佣的劳力常在村子周边走动,没发现盐田,也总归要提防。 还有一个让葛大娘十分忧心的地方,村里有大半是寡妇当家,日子长了难免生出再嫁的想法,而雇佣的劳力里头又多半是汉子。 葛大娘想起前两天余姐私底下告诉她,阿秀每次往那边送饭,都会特意给一个汉子多两勺菜,两人眉来眼去,颇有点意思。 想着阿秀一个人带孩子,日子也过的不容易,再嫁也未尝不可,只要对方是个老实的,如今再看,就未必了,尤其余姐说的那个汉子和村民描述的好似是同一个,由不得葛大娘不多想。 她当即说道:“手脚不勤快,又爱瞎打听,留不得,你把人领去幼儿姑娘那里结清这几天的工钱,让他走人。” 村民点头,跑去找那汉子。 在这里干活能敞开肚子吃饱饭,工钱也给的爽快,汉子自是不愿意走,跟村民求了半天,村民不吃他那套,喊他快去结清工钱,麻利走人。 那汉子见求情不成,眼珠一转,当场喊道:“我不走!我同你们村的寡妇阿秀有了首尾,她许我入赘,我也是这个村的人,你凭什么赶我!” 村民的脸色变难看,眼神也冷下来。 第019章 第 19 章 村民将乱囔的汉子带到幼儿面前, 言明因由,还道:“这种人,工钱都不该给他!” 一直挣扎叫骂不休的汉子见到座上乌发堆起云鬓、彩衣裙钗的幼儿, 脖子就如同被人掐住提起,所有声音梗在咽喉。 汉子的双眼粘在上面不肯挪,流露出轻薄之意。 未见幼儿动怒,她只是反手压下看了几页的书。 自有人会替她教训此等不入流之辈。 村民一巴掌打上汉子的后脑,呵斥:“乱看什么!” 汉子扭头要骂人。 幼儿扫了眼那汉子,眼神利的像刀子,转头对站在旁边的余姐说道:“去把阿秀叫出来,我有话问。” 再蛮横也是个乡野村汉, 没见过世面, 哪经得住昔日相府千金的盛气凌人,到嘴边的骂通通咽回去,再不老实缩起来当鹌鹑,当心村民又给一巴掌。 牵涉其中的阿秀从后厨被叫出来,见到被村民押着趴在地上的汉子, 她小脸发白,双手下意识攥紧衣裙, 恐惧如惊涛骇浪般袭来。 这一幕落在幼儿眼里, 心中已有计较。 只是…… 她凝神沉思, 迟迟不开口。 阿秀是葛大娘的表侄女, 葛大娘又在虞归晚跟前很得用, 若汉子所说属实,反倒不好处理, 罚轻了不行,罚重了又怕葛大娘面上过不去。 另一则, 盐田之事虽未让阿秀知晓,可她到底在虞家干活,难保不发现蛛丝马迹,若她同这汉子讲了这些,不说这汉子的命,只怕她自己也活不成。 幼儿的沉默使得阿秀愈发不安,脆弱的脖颈往下垂,消瘦的双肩抖个不停。 “你可有话要辩?”幼儿语气温和,似不想追究那般。 阿秀摇摇欲坠,掩面只顾着哭。 倒是那汉子又叽叽歪歪起来,咬定跟阿秀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这事不成也得成,十分泼皮无赖。 他都敢当众喊出那样的话,现在再说也无甚稀奇,就算真有什么,那又如何,阿秀愿意嫁他,也可,只是不能再住在村里了。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阿秀顾不上哭哭啼啼,扬起泪痕满满的小脸,抖着声道:“我、我只是想为孩子寻一个依靠,家中没有顶梁柱,我……我……姑娘为何要赶我。” 同她一起逃难来的村民,如今日子过的都比她好,她也知自己的斤两,打打杀杀的事做不了,想要进虞姑娘的镖局做事,就只能找个靠得住的汉子,她再去求表姑妈,让汉子也跟着去护送商队,哪怕赶马车也行,一样能分钱,总比在村里种地挣得多,这样攒个一两年也能在村里要一块地另建房屋,再不用借住他人屋檐下,让孩子跟着她受委屈。 幼儿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又怎会不知阿秀打的什么主意。 吃住都在葛大娘家,孩子也是葛大娘帮忙带,就是虞家的这份工也是托赖葛大娘,否则也轮不着她,平时干活倒还算勤快,只是有爱翻主人家东西的毛病,正房是虞归晚住,她不敢去,但是东西厢房,尤其是廖姑住的东厢房,她总找借口要进去。 幼儿早看不过去,虞归晚许她管家,可她始终有所顾忌,不敢擅自决断,若放在以前,家中有像阿秀这样不知规矩的仆妇,定是要交由管家么么责罚的,要么撵出去,要么让人伢子带走,总不会再留用。 事到如今,再留阿秀在这终是祸患。 她不理阿秀的哭求,只道:“你想嫁人,我不拦着,”在阿秀看上来时,话锋又陡然一转,“可葛大娘是你的长辈,又在你投奔来了时好心收留,让你和孩子有口热饭吃,这么大的事,你连知会都不知会,就私自定了,着实让人寒心。” “我……”阿秀下意识要辩解。 那汉子却比她快一步,将她私底下说的全囔囔出来:“呸!那老女人一家都死绝了,收留阿秀为的不过是将来有个人给她养老,既这样,手里的银钱就该给阿秀,没的全把持在自己手里,自己在外管人抖威风,让阿秀来这给人当使唤的奴婢,她安的什么心!依我说,她就该应了我同阿秀的这门喜事,许我入赘,让我替她管了这村里里外外的事,等她老了我也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她一口饭吃,哼!女人嘛,终没有我们汉子顶事。” 阿秀拼命给汉子使眼色,让他别再说,可汉子正在兴头上,根本不理她,又许是觉得这事已然板上钉钉,阿秀必定跟自己,汉子越发没顾忌,更不知道门外有人,还将他的这些话听完了去。 幼儿却早留意到,没有出声提醒,还故意说那样的话引得汉子将他与阿秀的龌龊心思倒出来,目的达成,她似是被汉子的话给气着了,捂住胸口咳嗽不止,生生逼出几滴泪,又指着阿秀。 “你心里原是这样想,”她看着阿秀,既心痛又失望。 阿秀不敢认,缩在地上抖如筛糠。 余姐担心幼儿真咳出个好歹来,赶忙倒了杯温水送到她嘴边,又帮忙顺背,劝解道:“姑娘还是少生些气吧,这事该叫葛大娘来把人领回去,该怎样她们关上门自己解决,犯不着姑娘烦恼。” 余姐早年经历的多,看人也准,阿秀原先也是个知恩的,就近却像着了魔,爱打听事,占便宜,还老想往正房去,每次都让幼儿姑娘给拦了下来,倒也没有告诉虞姑娘,只是说了她几次,她不听,眼下又闹出这种事,汉子说的话若是传出去,还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白眼狼,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喝过温水,幼儿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也顺了,只是脸色依旧有些不好,病怏怏的,她无力的支着额头,让余姐将事先就算好的工钱拿出来给那汉子,让他先离开,至于他同阿秀的事,需葛大娘点头才行。 “你若等不得,也可带着阿秀母子一同离开。” 先反对的是阿秀,她想的是让汉子入赘,而不是跟汉子离开南柏舍,外面是什么光景?到处都有人饿死,她再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不!我不走!” 阿秀扑过来抱住她,却被余姐扯开,“没人逼你走,路都是你自己选的,怪得了谁。” 余姐也是出于好心,想让阿秀自己醒悟,即使再嫁也不能找这样的汉子,这一看就是满肚子心眼。 可阿秀非但不领情,还挥开余姐的手,指着她骂:“还不是因为你告的状!同我姑妈说还不算,还告诉姑娘,是不是等虞姑娘回来,你还要跑去她跟前再告我一状,把我赶走了就没人同你争!真是好算计!亏我往日把你当亲姐妹,什么体己话都同你说,你背地里这样害我,见不得我好!” 将事情告诉葛大娘不假,存的却是好心,没想被这样泼脏水,余姐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阿秀推开,冷笑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你想男人,谁还拦着你不成,要死要活哭哭啼啼装可怜给谁看,现在让你跟这个男人走,你又不乐意,怎么着,赖着不走,心野了,还想把男人往这座院子领啊。” “姑娘还在这,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什么叫就要把男人往这里领,你让姑娘怎么想,传出去别人又该怎么说姑娘,你名声烂了不要紧,姑娘以后还要嫁人。” 越吵越不像话,幼儿也不理,余光转到门边,瞥见那一角靛青终于动了。 县城有人想和虞归晚买砖头,她今日就是去跟人谈生意的,也准备组建一支自己的商队,砖头和木材往南边运,盐和茶叶就出关,也可以贩皮毛、肉干、陶器,多得是生意。 谈妥了事,骑马回来,刚到家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她就站着听了会儿,鸡毛蒜皮,现下也不耐烦听了。 她抬脚跨过门槛,手背在身后,也不去看屋内各人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她渴得很,拿起先才幼儿喝了半碗的水,仰头咕咚咕咚喝完,还不够。 幼儿站起来亲手执水壶为她倒水。 解了渴,她才一抹嘴,漆黑的眼珠往汉子那方向一转,冷的吓人,“还不滚?” 汉子连滚带爬跑了,他怕,却又止不住恶从胆边生,阿秀那小娘们儿和他说过,姓虞的也是个娘们儿,县城里的官老爷还被蒙在鼓里,只要他去县里报信…… 汉子露出阴险的笑容,出了村就往县城的方向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狼群盯上。 阿秀也让葛大娘领回了家,虞归晚没说什么,但在场的人都知道阿秀不可能再回这干活,她求谁都没用。 “不问问阿秀有没有同那汉子说村里的事?”幼儿还是不放心。 “用不着,就算知道了也没用。” “万一他去告官……” 虞归晚将今天从土匪窝找到的财宝倒出来,分类细数一番,才漫不经心道:“他也得活着见到官才行。” 幼儿心头巨震,她早该料到虞归晚会下死手。 “你打算怎么处置阿秀。” 她有些后悔没在虞归晚回来前把事情处理了,可做都做了,又哪容得她再后悔。 扪心自问,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安危,她对阿秀也是起过杀心的,否则也不会说那些话。 虞归晚看过来,也不知是看穿了幼儿心中所想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那短促出现的笑容很耐人寻味。 “你是想让我杀她,还是不杀?” 第020章 第 20 章 该庆幸虞归晚现在的杀性稍减, 阿秀知道的不多,能说的也有限,葛大娘又是个忠心的, 回去的当天就将阿秀锁在屋里不许出门。 阿秀哭天抹泪,盼着那汉子回来找她,期望终落空。 先不说那汉子半路遭野兽袭击,吓破了胆,已然疯疯癫癫,纵没有这些事,也不会要她,只有她傻透了才会被那汉子哄骗, 还险些搭上自己的命。 清楚个中原由的村民对阿秀并无多少同情, 大家伙千方百计瞒着的事怎能让一个不靠谱的外人知道,一旦告了官,便是人头落地的死罪,她这是想把全村人都害死,关在屋里饿几顿都是轻的, 这种白眼狼,就该丢到山里喂狼。 汉子的事和村民的意见都经葛大娘的口说给阿秀知道, 葛大娘还托人去县城问了问, 打听出那汉子在老家原有老婆, 因受不了他成日的打骂, 在一个夜里投了井。 自那以后汉子更没顾忌, 吃喝嫖赌无一样不沾,讨债的堵上门扬言要剁他两只手, 他才不情愿的去城门口找活干,恰巧就来了南柏舍修围墙, 见这里的村民日子过得好就心生贪念,将阿秀诱骗到手,欲夺钱财后再将阿秀母子卖了,他连拐子都找好了,只等事成。 被关了三天,每天就只有一碗水和一个冷硬的馒头,阿秀早服软了,再闻这些事,顿时倒在葛大娘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见她这样,葛大娘心里也不落忍,可想到她做下的糊涂事,才软下去的心再度硬起来。 “你寻的人若是个老实本分的,我如何能不答应?偏生你糊涂,瞧上那么个东西,亏的没闹出大事,你也还能留在这里,虞姑娘那里你是不用想再回去了,这些天老实在家,别出去讨人嫌,这两天村里传的闲话可不好听,我只保你这一次,再有下次,我可不管了,由你自生自灭。” “姑妈……”她后悔信了那汉子,落的如今这般下场。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葛大娘留下一句话就把阿秀的孩子抱出去了,阿秀做的事让她寒心,可稚子无辜,她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没把阿秀赶出去。 阿秀瘫坐在炕上,像被抽了魂。 事情传到幼儿的耳朵,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自己的柜子里挑了一匹布让余姐送过去,让葛大娘得空了给孩子做两件衣裳。 这是虞归晚让佟汉从南边带回来的,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都给她了。 近几日虞归晚又复忙碌,早将阿秀的事忘到脑后。 她要组建商队,村里挑不出人手,就想从修围墙的工人里头选,消息一出,报名的工人险些将她家的门槛踏平。 修围墙固然有工钱,到底挣的不多,他们想多挣点钱但苦于没有门路,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抓不住的才是傻子。 商队走南闯北是危险,可在这干活的这些时日他们也听说能分不少钱,每次也是全须全尾回来,没见谁受伤。 几个有胆色的工人趁吃饭的空,凑在一起嘀咕:“春婶子的男人,你们那天瞧见没?可不就是护送商队的镖师,去了南边一趟,分了四五十两银子,还有几匹鲜亮的布,嘿,听说那些布是南边的富贵弟子才穿得起,一匹要二三两银子。咱们比不得人家,可跟着跑跑腿,总能分到个几两吧,不比在家喝西北风强?咱们现在是有活* 干,等围墙修完呢,又上哪里找活,我算是瞅明白了,想吃饱肚子,就得像南柏舍的村民一样,往外跑。” “谁说不是,”另一个工人接过话头,“南柏舍的妇人也厉害,你们是没瞧见,骑着高头大马,腰挎大刀,后头跟着好几辆马车,车上全是从关外运回来的好东西。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哎哟!那才了不得,听说她是虞里正的徒弟,砍土匪跟砍菜瓜似的,一刀一个准,这般年纪就已经往关外跑了好几趟,关外是什么地方?那些杀千刀的东辽狗可是见人就抢,寻常商队都不敢去,她就敢,你们就说厉不厉害吧。” 又有另一个工人出声:“光在这羡慕别人有什么用,咱们也去报名。” 刚才还说的起劲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道:“让杀猪倒还行,砍山贼土匪可不敢,见着拦道抢劫的我都吓的腿软了,虞里正能看得上咱们这样的?要不先等等看,不是有几个人去了嘛,看他们回来怎么说,我瞧着还有两个妇人,她们要是都能去,咱们应该也行。” 这些都是春婶按虞归晚的吩咐故意透露给工人知道的,其实她家佟汉分到的钱远不止这个数,若不是家中孩子年岁还小,又无老人帮着看顾,她都想随陈妇去关外。 如今她在村中帮着管理工人,给工人派活,哪个擅长做什么、品行如何,她都门清。 为商队选人,也不是谁都行,虞姑娘说了胆色、狠劲缺一不可,绝不要见着劫匪就吓得刀都拿不起来,跑也跑不动的,这种人即使入了选也是白送死。 “娘,名册写好了,上头姓名长相籍贯都写得清楚,朱砂圈出来的是我认为可用的,你拿去给里正。” 端坐在桌前的小女娃将写好的名册递过去,她叫佟潼,是春婶的女儿,脑袋瓜十分聪明,跟着幼儿读书识字,如今已会读能写,算数也厉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快点长大,能早些拉开弓,能如廖姑那样骑马带队出外闯荡。 春婶接过名册翻看,她虽不识字,却爱看女儿写的字。 “我女将来必有大出息。” 农户人家的女儿鲜少有识字的,进学堂的更没有,起初村中的学堂办起来,送过去的也是男娃,是虞姑娘下令所有适龄孩童都必须读书,村民才将女娃也送过去。 有了卖盐分来的钱,送娃读书的那点束脩也算不得什么了。 至于学堂先生,幼儿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一人就能顶外头的十个人,村民就觉得她好,从未想过从外头请先生,外人到底不如自己人信得过。 虞归晚看过春婶拿来的名册,满意点头,还破天荒夸了句佟潼的字写得漂亮。 这可把春婶给乐坏了,能得虞姑娘夸奖一句,比什么都有分量,要知道虞姑娘轻易不夸人的,就是廖姑也少见她夸,多是严厉教导。 正在边上啃蒸饼的廖姑很是不服气,鼓着腮帮子哼道:“这有什么,我也能写。” 她那一□□爬字,连幼儿这个老师看了都脸红,她怎好意思拿出来跟佟潼这一手端正的楷体比的。 “你那字贴在门上倒是能驱邪避凶,”虞归晚难得说一回玩笑,转而又对春婶吩咐道,“就按名册上的把人叫来,合适的就留下,再统一训练,无需像镖师训的严,也要能保命。秋收后有一批木材要运去南边,就让他们跟着,去关外的还用原来的人。” “哎,晓得了,我这就去办。”春婶风风火火的走了。 虞归晚回房继续画关外的商路图。 桌上散开的羊皮都是程伯等人记下的路线及标注的地形地貌,不识字就用记号,倒也十分详细,所途径的部族有多少人口、牛羊、服饰图腾是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越往草原深处,记录的部族就越多越繁杂,有几个部族还从未有商队到过,他们吃的盐巴都是在迁徙途中偶遇的其他部族换来的,他们不懂关外通用的喀木六族的语言,想换盐就只能用手比划,他们有珍珠、金块、罕见的香料和药材。 “这些人长的很奇怪,眼珠子有蓝色,也有灰色,头发也是,说话叽叽呱呱,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们也听不懂我们说的,换盐时颇为周折,还以为他们是劫匪,想抢我们的盐。”廖姑吃完蒸饼,跑进来趴在桌边,小嘴不停说着在草原深处的所见所闻。 她跟陈妇带的队伍出关后就和程伯祖孙俩分开走了,她们往西边,途径草原,中途还经过一片戈壁滩,在那发现不少残垣断壁,遇到的这支蓝眼睛部族就是在戈壁滩之后,换回来的香料和药材在回到偏关后就有识货的商人想买,出价很高,她们不敢擅自做主,全带回来了,现下就在后院的库房放着。 虞归晚大概猜着她们是到了哪,却也没有十分确定,打算下次亲自带队去一趟。 库房那几箱婴儿手臂粗的人参、双掌那么大的雪莲在大雍可是价值连城,幼儿说光那一支人参,在盛都就能换足够全村人吃的粮食。 “这样好的参,就是皇宫里那些贵人的私库都未必有,你们也是撞了好运,用一罐盐就能换到这些。”话说的轻巧罢了,幼儿也知廖姑她们是历经了重重危险。 这么好的东西,别人得一支都小心珍藏,虞归晚却拿出来让余姐接连几天都用老母鸡煨人参鸡汤,把家里几个人吃的肝火虚旺,晚上热的觉都睡不着。 20-30 第021章 第 21 章 巨石与青砖筑起的围墙下, 金色麦浪在翻滚,孩童挥舞着手中长鞭驱赶成群结队的牛羊,七八条毛色油亮的大黄狗充当牧犬, 尾巴低垂,躯体伏地,确保牛羊不离队,井然有序沿着村道返回畜圈。 大黄狗是萝卜头们看虞归晚驯养狼群,他们也想,奈何无驯兽天赋,就只能就地打滚央求爹娘抱几只小狗崽回来,萝卜头们非常宝贝小狗崽, 自己不吃也要省下饭菜喂狗崽, 晚上睡觉也要同一个被窝,气得家里大人给了他们一顿竹笋炒肉。 好在小狗崽也懂事,还没长大就知道看家护院,还护送萝卜头去学堂,乖乖趴在门边不吵不闹, 等萝卜头下了学又跟去放牧,站起来都没到羊腿高, 却不惧羊群, 哪只羊不听话敢乱吃, 它们就冲上去‘教训’。 后来都不需萝卜头指挥, 它们就知道大清早跑到畜圈, 用嘴咬开栅栏门,将牛羊放出来, 赶到青草肥美的山坡,它们就支起耳朵守在四周, 牢牢看住牛羊,顺利完成任务,回家就有带肉汤的饭吃。 点过牛羊的数量,确认无误,萝卜头们才关上栅栏的门,吆喝着让大黄狗跟上。 今天家里炖羊肉,还有喷香暄软的蒸饼,想到那个滋味,萝卜头舔过没了门牙的牙龈,馋的直流口水,两条小胖腿紧着倒腾,跑的飞快。 “回家吃肉咯!吃肉咯!” 村外,几个随父母来南柏舍做工的孩子目睹这一切,羡慕的眼睛都发红,他们平日里别说吃肉,就是糟糠窝窝头都吃不上几顿,去年冬天他们饿的躺在炕上起不来,家里大人就用锅子煮雪水草根,硬熬着过了冬,待开春地里的野菜长出来,日子才慢慢过起来。 因围墙需在入冬前修成,干活的人多了一倍,且在村外搭起草棚,晚上也睡在这。 雇佣时说好包一顿中饭,他们要宿在这,晚饭就得自己解决,虞归晚严禁村民乱发善心,升米恩斗米仇,对他们太好反而会让他们生贪念,认为村民家中既富裕,就理应给他们吃的。 阿秀同那汉子的事给虞归晚提了醒,如今村里人手不够,外来做工的又多,管不过来,索性将外面的生意歇一歇,将外派的人手召回,先顾着村里的安全,等围墙修好再出去,赶在冬季大雪来之前再走两趟关外,到那时盐井也差不多冻上了,有先前积累下的钱粮,全村足以安稳过冬。 遂这两天总有体格健壮的妇人和汉子提着碗粗的棍棒在周围巡视,哪个偷懒不干活,当场拎出来,结算了工钱之后再不用。 城门口多得是等活干的壮劳力,不愁雇不到人,被赶走的才后悔,就算为了那顿能敞开肚皮吃的饭,也不该偷那会子的懒,现在好了,只能回家吃野菜。 村庄屋顶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炖肉的香味更是飘至村口草棚,正在用吊锅熬野菜疙瘩汤的工人抽抽鼻子,肚子发出轰鸣。 “真香啊,这是第几回吃肉了,天天都能闻到肉香,啥时候咱们也能过上顿顿有肉的日子啊。” “夜里做梦想想就得了,人家日子过的好是有个能耐大的里正,山贼听了虞里正的名号都吓得尿裤子,谁还敢打南柏舍的主意。虞里正跟县太爷都能说得上话,得了嘉奖,又有自己的镖局和商队,往来贩货。那些牛羊,看见没?都是从关外带回来的,家家户户都有份,最少也能分到五六只羊,咱们也只能有羡慕的份。我可提醒你们啊,别跟姓茍的学,现在可不比之前,那几个拎棍棒的手上可都有山贼的狗命,杀过人见过血的,谁要是生出不好的心思,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尤其那三个妇人,厉害着呢。” 工人口中所说姓茍的就是当日哄骗阿秀的汉子,被狼群下破了胆,如今疯疯癫癫在城门口讨饭,不少人都见过,传来传去也都知晓了。 曾经起过歪心思的都老老实实收起来,认真干活,等围墙建成,或许能求虞里正准许他们在村外居住,帮着村民开荒垦地,也能换点粮食,好过回老家啃老树根。 入选到商队的十来人已搬到村里,住的虽是茅草屋,也好过村外的草棚。每天只需做半天工,就可随领队的去训练,一日三顿敞开了吃,有肉有菜,在家过年也没吃这么好。 村外的工人就盼着啥时候再选人,就算再苦再累他们也要拿到入选名额,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家里等着米粮下锅的老人孩子。 疙瘩汤煮好,几人围在锅边拿缺口的陶碗,闻着村里飘出的香味,越发觉得没滋没味,愁眉苦脸。 年长者瞅他们这样,叹道:“行了,赶紧吃,吃完了早点睡,明天还要干活,可别偷懒,干完明天就能发工钱了,到时大家伙再凑数买两斤肉,分着吃。” 每月结一次工钱,算好了再兑成铜板,装在大竹筐里再由妇人们抬过去按名册分发,领到钱的就在名字上摁手印。 飘出去的肉香自有虞归晚家的一道,散满孜然的羊肋排烤的外焦里嫩,锅中辣汤炖煮的羊蹄筋辛辣扑鼻,用筷子插起一块就能看到胶质满满的蹄筋,裹着红到诱人的汤汁,从廖姑的眼前晃过,馋的虎丫头差点扑过去咬。 “什么时候开饭啊。”摸摸肚子,她真的快饿死了。 “就快好了。” 余姐将羊蹄筋盛出来端上桌,又揭开旁边锅的盖子,里头是拿小米和稻米闷的饭,底下还有一层锅巴,焦香酥脆。 正房的厅上已摆开饭桌,虞归晚净了手,坐在首位,幼儿母女在她的右手边,左边的位子是给廖姑留的。 余姐坚决不与她们同桌吃饭,带着几个跟廖姑差不多大的女孩在厨房支张小桌也能吃。 夏季剪下的羊毛堆积在库房未处理,虞归晚便找匠人打了几台手摇的纺线机,这几个女孩就是她雇来纺羊毛线的,以后还要织羊毛衣。 “这是羊骨羊肉锅,只放了萝卜,其他都没放,还有那道白菜叶卷肉糜荸荠,知道幼儿觉着口腻,做的时候我特意多放荸荠,肉放的少,吃着清脆爽口多,一点都不腻。”端完菜,余姐站在边上笑呵呵道。 虞归晚的口味并不固定,辣口、清淡的她都能吃,在物质缺乏的末日,能有干净的食物吃已经很幸运,就算是各区的掌权者也没有资格挑剔,爱吃不吃,不吃就出去啃丧尸,看腐肉美不美味,合不合口。 到这之后,可选择的食物变多,她也渐渐偏爱吃辣菜,从关外换回来的香料就有很多辛辣刺鼻的,她留了一起种子,看明年能不能种出来。 余姐做菜多以她的口味为主,后来发现幼儿不太能吃辣,她就让余姐每次做些清淡的。 幼儿神色一动,浅笑:“费心了。” 她祖籍江南,七岁那年才随父兄搬至中原盛都,对北地的饮食确是不习惯,到底寄人篱下,苦求生存,不好挑三拣四惹虞归晚不喜,就没有说。 厨房做什么,她与母亲就吃什么,从不多言,没想到虞归晚会特意吩咐余姐,倒是让她意外。 虞归晚是主人家,其他人都是等她动筷了才动筷。年长的杜氏在家中如同隐形,轻易不开口,对此更不提意见. 夜色深,屋外树影晃动,屋内烛火摇曳。 南窗下的炕垫着一层厚实的羊毛毡毯子,炕桌上铺开账本,几个盒子打开放置在旁,里头都是还未来得及清点的金玉珠宝。 幼儿提着小秤杆,仔细称量金块。 从澡房洗漱出来的虞归晚靠在门框看了好一会儿,随手打落钩上的挂帘,抬脚迈进来,扯过炕上的一个大红迎枕靠着,支着下颌看那双纤纤玉手在算盘上拨动,清脆的珠算声也不知敲了谁的心房。 幼儿本该和杜氏睡在厢房,可新房入住后她就一直住在正房,和虞归晚同睡一床。 这屋里的布局亦是她操心,要按虞归晚的意思,房子只要够结实保暖就行,无需多精致,哪又会多出来一张拔步床,一面多宝阁,一组大小都有的套用衣柜,贵重的财宝都藏在里头的暗格中。 “放在库房的五筐铜板是明日要发给工人的工钱,我都归了账了。” 幼儿将账本推过去给她看,垂下的乌发遮在胸口,挡住月色衣襟处露出的一抹春青的肚兜,玉指撚过纸张翻页,柔柔荡开的言语如轻羽拂过。 她盯着幼儿的手,随即又摊开自己的掌心,入目便是粗糙的厚茧。 沉思半刻,突地勾唇一笑。 幼儿觉得奇怪,“怎么,可是账目不对?” “没有。”掌心的厚茧是她的荣誉,她亦骄傲。 幼儿敛眸,软若无骨的手伸到她面前,似是要碰她的脸,却又在她诧异的目光中陡然转个弯,拎起滑落肩头的衣领。 “家中无外人也要将衣服穿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总是不听。” 她身体往后一仰,才被拢起的衣领散的更彻底,露出大片肌肤,从小到大攒下的伤疤也全暴/露在幼儿眼前。 她也不在意,反道:“换以前,你敢这么冲我伸手,脖子都给你拧断。” 第022章 第 22 章 大片裸露的肌肤, 纵横交错的伤疤。 幼儿不是第一次见,尤其肩头那处,似是被野兽生生撕咬留下的, 疤痕狰狞,触目惊心,观其又不似新伤。 对虞归晚的来历,她愈发好奇,只是面上不显,连神色都不曾透露半分,两汪赢赢弱弱的柔情,足以迷惑心智, 瞒天过海。 虞归晚评她手无缚鸡之力, 本是实情,她又何必逞强不愿低头,故作姿态,相府千金的傲气才情该随着家族的颠灭一同葬于地底。古有勾践卧薪尝胆,她以弱者之态求庇护, 有何不可?唯有养精蓄锐,日后才能寻得时机为父兄洗去冤屈, 光复随家荣耀。 心思百转, 脸上却不露分毫, 还不顾虞归晚的冷眼, 素指抚上肩头的疤, 凹凸不平的触感使得柳眉微蹙。 转瞬,手腕就被虞归晚扣住, 力道之大似要将腕骨捏碎。 幼儿脸色一白,强忍巨痛, 抬起满含泪水的眸子与虞归晚对望,红唇轻颤。 “疼。” 闻言,虞归晚定睛看她片刻才松开手。 拢起衣服,虞归晚不复先才的随意,安稳的生活让她的警惕性都降低了,若在末世,此刻她早已被丧尸啃噬殆尽。 幼儿揉着被捏痛的手腕,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虞归晚若真想杀她,早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说狠话不过就是想吓唬她。 “你肩膀的疤?”她关心的是这个。 虞归晚拨乱算盘的珠子,跨越时空的对话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苍凉,回忆当时的险象环生,平静的仿佛不关自己的事。 “我年少时在某地偶遇一群得了疯病的人,与之搏斗,力不敌,半个臂膀都险些被疯人撕咬下来,幸好鸽子及时飞来救了我。” 三言两语足以让幼儿骇然失色,“疯病?可是癔症?” 虞归晚摇头,现代文明陨落,末世降临,存下的资料残缺不全,她亦不知零号丧尸从何而来,许是病毒入侵,又或者基因突变。 幼儿想起藏在暗格中的那只古怪鸽子,本该物归原主,虞归晚却说留给她防身。 将虞归晚弄乱的算珠拨回原位,她轻声催促:“夜深了,去睡吧。” 幼儿若是蠢笨不堪,虞归晚定不会留,她待幼儿不一般,是看她知进退,那温柔之意宛如春风拂面,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也无不好,触手可及的暖意,可驱散她积攒许久的冰冷,那种冷,让她多个夜都无眠,眼睛睁的涩痛,却不敢闭上。 那皓腕上的红痕终究刺痛了她的眼,她转开视线,“下次不要突然碰我,我会伤了你。” 错愕出现在幼儿脸上,低头一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唇边绽开温婉笑意,神色却促狭,道:“若想碰,问过你便可?” 虞归晚煞有其事点头,认真道:“是。” 她如此坦荡,倒让幼儿不知如何应对,万般计策都胎死腹中,俏脸透出粉红,唇上胭脂愈发艳丽。 此景胜过万紫千红,暗光在虞归晚眼底乍现,她挑过幼儿的下巴。 烛光盈盈,灯下看美人。 去年在冰天雪地遭罪,到底是伤了底子,先前又大病一场,入秋后天干物燥,幼儿就咳嗽不止,请大夫看过几回,药也吃,可总不见好。两人同睡一床,虞归晚哪能不知她半夜辗转反侧,久久不入眠,眼下的青色掩都掩不住,人也越发瘦,风一吹就要倒。 白如玉的脸颊上那一点朱红越发醒目,她伸出食指点在唇瓣,轻轻蹭着,这是她在城里的胭脂铺给幼儿买的口脂,盛在一个扁平的瓷盒中,每日清晨她都见幼儿打开瓷盒,用指甲盖挑起瓷盒中的口脂,对着铜镜在唇上细细描绘。 唇上的热意让幼儿微微惊讶,心砰砰直跳,或许早料到会如此,遂在虞归晚蹙眉,想将手指缩回去时,她竟一把握住。 虞归晚的眉头皱的更紧,反手挣脱,掌心的厚茧刮到幼儿的皮肤,带出道道红痕。 匆匆瞥过,虞归晚急着跳下炕,身手一向敏捷的她险些左脚绊右脚,踉跄之下她还分神想,若是这样摔倒,她定将幼儿杀掉灭口,绝不让如此丢脸之事外传。 好在没摔,幼儿也得以保命。 只是虞归晚的脸有些黑,翻身上/床就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只给幼儿留一个冷漠的背影和后脑勺。 正常情况下她都不会将后背暴露在外,这十分危险,丧尸或其他变异的兽类、植物都有可能从背后偷袭她,往常睡觉她要么对着幼儿,要么就直挺挺躺着。 她也没有睡着,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幼儿将炕上的东西收好放回原处,打来热水净过脸,解开发髻,褪掉外衣,揭开灯罩吹灭四角的烛光,只端一盏豆灯,用手护着微弱的火光,款款来到床边。 虞归晚睁开眼,盯住烟青床账上那一道被火光拉长的人影,发梢随人影转身而晃动。 她分明从影子的动作看到搭在肩上的手是幼儿的,却还是出于本能,翻身再次捏住那段皓腕,同时眉头皱起,借着微弱的火光不赞同的看着幼儿。 明明警告过不要随便碰她,怎么就不听,神经紧绷之下她是真的会杀人。 皓腕的主人却无辜的眨眨眼,动了动手腕,示意她松手。 “我真的会杀了你。”她再次强调。 幼儿偏头轻咳两声,压下喉咙的痒意,回身躺下,被子齐胸盖着,“不是还没有杀么,等你真起杀心时再说。” “起过。”还不止一次。 “我知道。” 自己与母亲的命是那日在大雪中跪求来的,虞归晚但凡不动那一点恻隐之心,她都活不成,可也因为这点恻隐之心,她才能安然活到现在,还在这人的心里占了一席之地,哪怕只是一点点,也终究不同。 压下的痒意再次翻上来,她不舒服的咳起来。 虞归晚翻身下床,去桌边倒了半杯温茶送到她嘴边,“明日再叫大夫来瞧。” 幼儿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感觉略好些,推开茶杯说道:“瞧过好几回也不见好,算了,不费那个钱。” “病怏怏的,看着不长寿。” “我又不属王八,要长寿做什么。” “活不长,还怎么报仇。”虞归晚放下茶杯,回到床上。 幼儿抿着唇不言语,脸上却闪过紧张之色。 床的里侧,虞归晚已经躺好闭了眼,“夜里你做梦,喊打喊杀,我听了两句。” 本来就是少觉的人,好容易睡着又做噩梦,思虑过重,病能好才怪。 过了良久,耳边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才重归平静。 “你不该对我动恻隐之心,那日大雪中,你该杀了我的。” 索性睡不着,虞归晚就将双手垫在脑后,“求死容易,求生难,你都不想死,我又为什么要杀你。” “救我,对你没什么用。” “还行,你算账不错,还能教我认字,没有你,我的大雍话还学不了那么快。” “那如果我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呢。” “贩卖私盐已经是死罪了。” “……”她竟忘了这个。 “还有什么。” “……没了。” “你就叫幼儿?还是还有别的名字。”虞归晚一副夜间闺蜜闲聊的口吻。 幼儿沉默不语,拿不准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轻叹一声,现下不说,又能瞒多久?总该是要知道的,与其从别处得知,倒不如由她亲口说。 “我姓随,名望京,幼儿是我的字。” “哦?字?”虞归晚来了兴致,“都有名有姓了,为何还要取字?” 幼儿再次语塞。 好在虞归晚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只用代号,死了之后代号就会换成另一个人,她的名字是老学究给取的,有何寓意她也忘了。 “随谦安是你什么人?” 平地一声雷。 幼儿又是一惊,随即苦笑:“是家父。你如何得知?” “在高脚那里得过消息,言去年流放寒地的犯官家眷在庶州境内失踪,朝廷下令府衙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高脚说失踪的就是前宰相随谦安的妻女,我猜就是你,又让佟汉借护送商队的名义往南边走了一趟,没去盛都,能打听到的消息也有限。” 幼儿恍然大悟,难怪虞归晚会同她说少在人前露面,即使出门也要戴围帽,原来是早知她的身份,恐她被人认出。 一时间,万千思绪堵在心头,胀的她难受。眼眶发热,不知不觉两行清泪就从眼角滑落。 虞归晚对周身的变化十分敏感,幼儿一哭她就知道了,不禁疑惑,这有何好哭的? 心里这样想,到底没说出口。 她没有爹娘,亦无兄弟姐妹,从未体会过失去亲人是什么感觉。也见过太多生死,对此早已麻木。 “别哭了。”她从床头摸出一块帕子丢过去。 幼儿擦泪,“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绝不可能谋逆。” 皇权压下,说有罪便有罪,还是谋逆这样的大罪,她要为父亲正名,困难重重,稍有不慎,她和母亲也逃不过一死。 虞归晚不说话,实是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时代的权利斗争对她来说过于复杂,她不懂。 “我只管你的命,其他的,不管。” 第023章 第 23 章 次日, 清晨鸡鸣。 天不亮就过来的余姐甩开膀子揉面,很快就拉出两指宽的裤带面丢进正在翻滚的汤锅,旁边的碗是提前调好的油辣子和肉臊。 虞归晚有自己的镖局和商队, 香料佐料这些家中自是不缺,余姐又有好厨艺,提过一遍她就知道如何做油辣子。 另有一小锅熬至粘稠的粟米粥,里头还加了口感绵密的饭豆,再配上清脆爽口的腌菜,齐齐端上桌。 用过早饭,虞归晚便着人赶马车去县城请大夫。杜氏一听,就下意识看向脸色颇为憔悴的女儿。 随望京轻轻摇头, 她不想母亲为自己担忧, 且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昨夜未睡好,今早咳的有些紧罢了,也值得虞归晚当个大事,这般上心。 “真无碍?”杜氏将女儿拉到厢房。 女儿一直宿在正房, 夜里如何她也不得知,前几日虽也咳, 气色倒还好, 怎今日就面黄唇白, 病厉害了。 随望京只好将昨晚的事捡能说的说了。 “虞姑娘早就知道了?!”杜氏惊惧不已。 “娘放心, 此事她没有同别人讲。”随望京搀着母亲发软的身体坐到床边。 杜氏先是哭, 再是恨道:“大皇子一党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娘。” 她用力握住杜氏的手,想到要置她家于死地的人, 眼底尽是冰冷,从盛都到庶州, 九死一生,灭家之仇,她必报. 围墙已建了大半,应能在入冬前完工,虞归晚也好说话了一回,让妇人们给工人做了顿大餐。 等着领饭吃的工人排起长队,伸长脖子看一筐筐喷香的麦饼,大盆还有堆成小山的卤猪头肉,都切好了,两个人一碗肉,一人一碗豆腐白菜汤,麦饼和腌菜不限量,随父母来干活的孩童也能领。 往日虽也吃得饱,却不会有这样成块的肉,多是下水或骨头炖菜,他们也不挑,照样吃的头也不抬。 有些人还会把领到的饭菜省下来带回家,负责分饭的妇人也知道,没说什么,但不会额外多给。 每碗肉的分量都差不多,偏偏有的人就爱挑,总觉得别人那碗比自己的要好要多,吵吵嚷嚷起来。 分饭的妇人丝毫不惯着,抡起大勺喝道:“领到了就赶紧走,别挡在这吵闹,谁再吵,一块肉都不给!给什么你们吃就是了,哪来恁多事儿,刚来那会儿一个个饿的皮包骨头,才吃几天饱饭啊就开始嫌这嫌那,告诉你们,若不是我们里正心善,这些猪头肉还轮不着你们吃咧,别不知足!” 妇人扣下带头吵闹的那几人的猪头肉,嫌分量不够是吧?那就别吃了。 几人自觉理亏,面对夜叉似的妇人,他们也没胆子争辩,只得灰溜溜捧着麦饼和豆腐汤离开。 排在后面的老人拽住孙儿的手,不许他乱动,“听话些,咱们现在是给人家干活,可不能瞎搞让主家不高兴。”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哪里静得下来,还瞧什么都新鲜,手指那边,喊道:“爷爷,羊群!大黄狗!还有牛车!爷爷爷爷!快看,那个会转的是什么!” 村民忙于秋收,满穗的麦子和粟米堆上牛车,村河上巨大的水车在滚动,拉动农具给麦粟脱粒。 水车建成后多用于吊石块建围墙,不说第一次见的工人和孩童,就是高脚等县衙来的官爷初见也大为震惊,还惊动县太爷,只因水车常见于南方,北地少见,许多人不认识,更不知它还有这么多作用,虞归晚这也是物尽其用了。 后来干活的人都被耳提命面过好多次,不许乱打听村中诸事,更不许调戏村里的姑娘媳妇,一经发现,辞退还是轻的,极可能会被吊起来打。 老人就是后来的,生怕孙儿吵闹会惹来主家不喜,赶忙捂住他的嘴,“快住声!” 等到发工钱,众人更不敢大声说话,全都老老实实拿了自己那份退到一边,再一个一个铜板的数,晒的黑红的脸上满是笑,有钱就能买粮,今年冬季不会再饿肚子了。 坐在高高草垛上的虞归晚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一甩手中的马鞭,她从草垛跳下来。 原本趴着打盹的大黄狗立马* 站起来,绕着她的腿摇尾巴,讨好之意明显。 她用脚顶开大黄狗,“去,刚给你一根大骨头,这么快就啃完了?” 大黄狗前爪趴地,撅起屁股将尾巴摇出残影,嘤嘤叫着撒娇,肯定不会说它把大骨头藏在草垛后面的土坑里,留着以后再吃。 见虞归晚走过来,工人们都忍不住往角落避让,根本不敢多看她。 监工的健妇也凶狠,手中的棍棒也吓人,但眼前这个满身煞气的年轻里正更让他们害怕,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看过来时,如同被猛兽盯住,即刻就要被撕碎。 先前捂住孙儿嘴巴的老人双手都在抖,将孙儿紧紧抱在怀里,摁住头不许抬起来。 虞归晚冲负责监工的妇人颔首,随即站到前面,看着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工人说道:“这段时间大家干的都不错,待围城建好,会给你们额外发两吊钱,三斤羊肉,五斤猪肉,十斤粟米。” 哗! 众人都不敢信,有这么好的事?! 他们当中有人原想的是和村民买些粮,不用多好,陈粮都成,价低就行。不曾想喜从天降,还能分到十斤粟米。 “可是真的?”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问。 也来凑热闹的廖姑听不下去,冲那人瞪眼睛,“我师傅还能骗你不成,自然是真的。” 那人讪笑,天地良心,他没有那意思,可千万别误会。就是馅饼砸下来,感觉不真实。 他们给很多大户人家干过活,遇上黑心的主家,扣着工钱不给不说,做的饭也是稀汤寡水,有时就只给一碗热水,一个冷硬的窝窝头。一般的主家也不会太大方,顶多年底多给几文钱,还想有肉有粮?做白日梦。 现在粮食多贵啊,庄户人家根本吃不起细粮,多半吃的是发霉的陈粮或者掺了沙粒的糠。 倒不是虞归晚突然大方,是观这些人干活还不错,按天算工钱也不耍心眼偷懒,计较肉多肉少也只是少数几人。 这个时代的百姓还是勤劳的,赏些钱粮给他们过冬也无不可。 为这点恩惠,有人当场就要跪下来给虞归晚磕头。她不喜别人跪自己,像上坟,她又没有死,磕头太晦气。 廖姑非常了解自家师傅的脾气,飞快跑过去把要跪下去的人拎起来,别看她个头还矮,力气可不小。 “你们记着我师傅的好就行,不用跪。” “记着记着,我们肯定记着,就算死了也会留话告诉后代子孙,记住虞里正今日的大恩大德。” 众人都激动的脸通红,想迁居南柏舍的心更坚定,哪怕在围墙外面住草棚也好过在原来的村被山贼掠劫。若有山贼不开眼来南柏舍,村民应该会让他们进村躲避,只要能保住命,家当以后还可慢慢置办。 对众人说的感恩,廖姑只是撇撇嘴,原先在师傅家干活的阿秀也说过这样的话,还不是为了个不知姓名的野汉就胳膊肘往外拐,险些把大家都害死。 去城里请大夫的人回来了,老大夫仔细为幼儿诊过脉,又开药方。 待虞归晚和廖姑回到家,随望京捧着碗正在喝药,满屋都是中药的苦涩味,别说廖姑,就是虞归晚都忍不住皱眉,若是对症,她都想把背包的药片拿出来喂过去,也好过天天喝乌黑的药汤,见效实在慢。 虞归晚坐在一边,等她喝完药,又拿过清水漱口,才问:“大夫怎么说。” 随望京用帕子拭唇,从胃里泛上来的苦酸令她感觉不适,蹙着眉沉了会儿才压下去,当真是良药苦口。 “颠来倒去还是那些话,还能说出什么新鲜来,药方只照着上次的改添了两味药。” 许是昨夜伤心过度劳了神,早起又激起仇恨,郁结在心,她显疲乏得很,素指撑着额角,语声轻缓,眼眸半瞌,累极了。 也因她不舒服,才没去学堂教孩子识字。 “这些天在家歇着,别出门了,等咳嗽好了再说。”她这副病怏怏的身体,除了仔细将养,也没太好的法子,虞归晚也无奈。 “我没事,工钱都发了?” “嗯。” “围墙修成之后,对那些工人,你可有想法?”南柏舍的村民还是太少,跟中原江南那些大村庄比起来还差着远,日后想再壮大,就不能只有这些人。 她能想到的,虞归晚自然也能,想法是有,否则也不会默许工人在村口搭草棚居住,拖家带口过来的也不在少数。 盐田的事,她暂时不打算再让人知道,迁居到南柏舍的这些人若老实,她自有别的安排。 她既有了主意,随望京便不多说. 关外,草原深处。 前几次都顺利的商队还是躲不过被劫匪盯上的命运,程伯大喊着让其他人赶马车先走。 “别管我,往西边跑,快!” 妙娘杀红了眼,她怀里揣着虞归晚重画过的商道图,马车和货大不了丢给劫匪,不要了,但商道图不行,就算死,也不能让图纸落到劫匪手里。 第024章 第 24 章 草原的盐巴生意大多掌控在东辽贵族手中, 他们用牛羊金玉同大雍换盐,再转手卖给其他部族,利润翻好几倍。 几月前草原深处突然出现一种细白如雪的雪花盐, 打乱了贵族垄断百年的市场,同时也让他们心生警惕,派出心腹探查。 得知雪花盐来自一支神秘商队,且行踪不定,神出鬼没,心腹几次跟丢。 追踪了好几个月才摸清商队行走的路线,由军仆假扮成劫匪提前埋伏在四周,前后阻断, 合力包抄, 硬生生将商队困在其中,抢夺牛羊和马车上的货物。 商队多人负伤,身上的皮袍被利刃划破,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若不是带了火/药/筒, 炸伤了大部分劫匪,队伍的伤亡还更大。 即便如此, 也无人退缩, 全都咬紧牙关, 双眼赤红, 生生挡住东辽人往下劈的弯刀, 冷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嗡鸣。 狠起来的妇人跳到劫匪身上,双腿死死绞住对方的脖子, 用手硬生生抠出劫匪的眼珠,又咬下半只耳朵。 “啊啊啊啊!” 劫匪痛到发疯, 被妇人用他们手中的弯刀割断脖子,当场身亡。 妇人往死透的东辽人尸体上吐一口血水,凶狠骂道:“呸!东辽蛮狗!” 残阳如血,厮杀还在继续。 刀尖从劫匪的咽喉刺出,妙娘不顾喷溅到脸上的鲜血,从怀中掏出一个通身银色的短笛。 她跟虞姑娘学过那首驭鹰的曲子,可总吹不好,控不住黑鹰,若她有虞姑娘一半的本事,商队也不至多日走不出草原,还被这群东辽匪徒截杀! 带血的笛声断断续续,十分刺耳。 嗅着血腥味过来的草原狼徘徊在战圈之外,似是想等双方人马杀不动了,它们再下去捡漏。 捕捉到笛声,头狼踌躇不定,爪子往前踏出半步,感觉不对又退回来,黄褐色的狼眼透出几分疑惑,不确定吹笛之人是否为狼群臣服的那位。 妙娘也知凭自己还不足以让狼群和黑鹰听话,可眼下情况不容她多想,劫匪的人数是商队两倍,众人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爷爷也让劫匪砍伤了大腿。 茫茫草原,能助商队脱困的就只有狼群和黑鹰,她必须一试! 银笛来自末世,笛身嵌了丧尸王的晶核,能驭兽,亦能扰乱人的中枢神经,致人头痛欲裂,神经错乱。 在末世,每个杀过丧尸王的进阶者都会制一个这样的短笛,虞归晚原有两支,其中一支在乱杀中遗失,余下的这支她也极少用。 将曲子交给妙娘也只是为商队增一重安全保障,至于银笛能发多大威力,全看吹笛之人。 狼群在观望,盘旋在高空的黑鹰也没有下落,却发出戾鸣。 东辽人脸色骤变,他们从别处得知这支神秘商队会驯鹰,是神灵派遣的使者。 他们不在乎所谓的图腾神灵,那不过是部族祭司编造出来哄骗牧民的,为的是让牧民臣服自己。他们奉命截杀这支商队,如任务完成不了,回去也是个死。 领头的军仆捂住受伤的手臂,盯住马背上吹笛的妙娘,脸色阴沉。 “杀了她!” 这支来历不明的商队今天必须埋在这,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草原,尤其那一老一少,这两人手里有能让大地都颤抖的杀器,领头对此颇为忌惮。 军仆冲妙娘包围过来。 妙娘的心往下沉,笛声陡然变调。 军仆渐感不对劲,似千万条虫子钻入他们体内,头要炸裂那般。弯刀哐当掉地,数人抱住头在地上打滚痛吼。 狼群和黑鹰终于听出指令,野兽猛禽加入战斗,局面瞬间扭转。 妙娘握住银笛,抬手抹去嘴角那缕血丝。 虞姑娘告诉过她,吹笛驭鹰指引方向尚不会对自身造成太大伤害,如想驭兽杀敌,必遭反噬。 强忍疼痛,她抓起大刀砍下一劫匪的脑袋。 勒紧缰绳,健马嘶鸣着扬起前蹄,踏过劫匪的尸身,喷溅的血雾激发了众人的斗志,劫匪如刀下瓜,被砍的七零八落。 即使侥幸逃脱也被狼群扑上撕咬,残肢断臂足够等候在旁的秃鹫饱餐一顿。 程伯抓住时机,让车夫赶着还完好的马车往西边跑,至于那些散落的货物,受了伤的牛羊,只能留在这,便宜野兽,或者下个会途径这里的其他商队或部族。 “大家也赶快上马,保命要紧!待日后再来寻这帮杂碎报今日之仇!” 谨慎起见,程伯说的是最近才学会的部族话,发音有些奇怪,倒不要紧,别让东辽人知道商队来自庶州河渠就行。 为此,每次出关,商队都会乔装打扮,除眼珠子外,都看不大出来是大雍人。 车夫刚才也拿刀跟劫匪拼杀了,眼下顾不得伤,跳上车,挥起长鞭驱车。 负责断后的几个妇人用弓箭射伤东辽人的马,致其发狂,将人抖下马背,直接踏成肉泥。 回首看身后的血雾,妇人半点不可怜那些东辽人,只恨不能杀到东辽的国土去,让他们也尝尝村庄被屠,亲人遭残害的滋味。 “别看了,回家要紧。”另一妇人提醒,她们出来多日,再不回去恐家中亲人记挂。 带伤的队伍在黑鹰的指引下往西走,披星戴月赶路,终于在五日后抵达偏关。 万幸队伍有配备止血伤药,伤者才不至于重伤不治,死在关外。 换装入关,阎罗娘的手下已在镇上等候多日,接到程伯等人便立马往河渠送消息。 “我们当家的日前接到传信,信中言你们多日未归,恐遇险,我们派了人出关找,也没找到,倒是听说东辽那劳什子贵族勇士在草原边境遇袭,随行的人死了不少,这两日关内也是风声鹤唳,极不太平。我们当家的意思,关外的生意是不是该停一停,等风声过了再说。” 来者身形矮小敦实,像个冬瓜,说话却像连珠炮,一字不带喘。 他将队伍带进一个隐蔽的小院,又请大夫为众人看伤,从草原带回来的牛羊和货物也安排妥当,无需程伯祖孙再操半点心。 程伯伤了腿,又连日骑马赶路,即使有伤药,伤口也不见好,人已经发了热,能撑到今日实属不易,才喝了药睡下。 妙娘没歇,这次队伍遭截杀,主要原因在她,若不是她带错路,也不会如此。 “传信?可是河渠来的?” “自然。” 闻言,妙娘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很快又消失。 随即说起队伍在草原遭遇东辽劫匪,如何拼杀才逃出生天,又言:“观他们不像寻常劫匪,我们以往也遇到过小股拦路劫财的,用的多是棍棒和长鞭,这次的却是弯刀。” “弯刀?”矮冬瓜皱眉,阎罗山靠近边境,自是知道东辽军仆以上的都配弯刀。 “正是,我们频繁往返草原,换出去的雪花盐少说也有百车,东辽和喀木六族不会没有察觉。关外的生意,即使你们当家的不说,怕也要暂缓了,不过也得我们回到河渠,问过家里的意思。” 矮冬瓜点点头,盘算着这个消息要及时告诉阎罗娘。 盐是暴利,同时也要担巨大风险,过阎罗寨的手流入黑市的雪花盐也是出关绕了一圈回来的,官府一时半会查不到出处,但东辽那边也不能不防,这群蛮狗最常干的就是烧杀抢掠,比阎罗寨更像土匪。 队伍在镇上只停留一个晚上,次日众人不顾身上的伤,将所有东西装车,一路赶回河渠。 此时的南柏舍变化甚大,几丈高的围墙已竣工大半,围墙之外错落大片草棚,荒地也开垦出近百亩。 最后一斗秋麦也收进粮仓,不日县衙会派课税大使再来收税。 这次和收夏税时不同,村民手头有钱,家中有粮,无需四处借也能交得出税粮,再不必垂头丧气,担忧无粮过冬。 今日不用去学堂的孩童爬上围墙的瞭台,远远看见山路上的队伍,立马欢呼:“回来了!出关的人回来了!” 正在干活的工人直起腰,顶着歹毒的秋阳眯眼,果真看到几头大马驰来,马车则落后一段距离。 有孩童火速往虞家院子跑,告知廖姑。 心悬了几日,央求出关又不被允许的廖姑正烦闷,手中的马鞭挥的虎虎生威,将门口那截木头抽的木花飞溅。 听到队伍回来,她撒腿就往村口跑,一阵风似的。 路过的葛大娘吃了一嘴灰,呸呸两声。 “这丫头,跑那么快,前面是有肉给你吃啊。” 从菜地挑两筐白菜回来的余姐:“程伯和妙娘回来了,这会子应是到村口了,廖姑担心了这些天,自是要跑去看。” “回来了?”葛大娘拍拍裤腿上的灰,“前日有人送信来,我估摸也是这两天。那起杀千刀的东辽人,就没有他们不干的坏事,也不怕哪天下地狱被阎王抓去下油锅。” 队伍被劫,程伯和其他几人受伤,消息一传来,谁不跟着忧心,又把东辽人拎出来骂了个遍。 看到受伤的人,聚集在村口的工人脸色都白了。 钱果真不好赚。 廖姑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等她下次出关,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第025章 第 25 章 多人受伤, 牛羊折损大半,另有两箱金玉彩宝和三车香料肉干落在劫匪手里。 听完事情的经过,虞归晚并未出声言罚, 妙娘固然有错,然那起劫匪却也是早就盯上商队。 东辽人最近越发猖狂,听高脚说单是河渠县就揪出数个探子,都是扮作行商假借贩货然后四处打探消息,有的还煽动百姓上山为匪,专门跟官府作对。 能抓到这些探子还要归功上次在黑子山抓到的那个东辽商人,他不仅是探子,还是个小头目, 一套酷刑下来, 撑不住,什么都招了。 出关的商队在东辽人眼里就是肥羊,他们压根不在乎名声,碰见了就抢,货物瓜分, 人也绑回去当奴隶,女子的下场还会更惨。 妙娘她们算好的, 能凭借身手和火/药/筒以及猛禽野兽保命。 “这事不怪你。” 她并非那种不讲理的人, 该给的报酬一分没少, 还额外赏了金玉, 让受伤的人好好在家休养, 另外点出一批人,两日后随她去庶州府城。 村里的牧场牛羊多, 眼看要入冬了,大雪封门, 没有足够的草料喂牛羊,迟早会饿死冻死,倒不如换成粮食,或制成肉干储存,且还有金玉彩宝需尽快出手,河渠县的购买力有限,府城的名门望族却多,货物运到那边也好找买家。 围墙进入最后的收尾,工人们很忐忑,这里的活儿干完了他们又该去哪,能留在南柏舍固然好,可入冬后冰天雪地,没有御寒的屋子,单靠草棚是会冻死人的。 战战兢兢过了几日,监工的妇人告诉他们村里缺干活的人手,要从他们当中选一批人,工钱另算。 “硝皮,制肉干,纺羊毛线,这是轻省活儿,男女老少都能干,心细点就成。进山砍树需要力气大的,工钱也高些,每十日结一次工钱,也可折算成米粮肉食。我们里正还说了,若你们想迁居南柏舍,也可,允许你们在围墙外租地修建房屋,一时拿不出钱来也不要紧,可以赊账,以后按月还。” 妇人胖胖的圆脸笑眯眯,看着和蔼可亲,工人们却不太敢看她。 谁能想到这么个矮墩墩一脸和气的妇人前阵子会抡起大棒将两个试图闹事的懒汉打的满地找牙,然后丢到村外山林,绑在树上冷了一夜,第二天两人面色青白,只剩一口气。 看到两人如此下场,那些心思不老实的都吓得自己跑了,之后再无人闹事,留下的工人都是老实本分想好好过日子的。 他们不怕吃苦,只要能换回来够一家老小吃的粮食,多累的活儿他们都能干。 无汉子撑家门的妇人照样撸袖子扛大包,四五岁大的孩童都知道帮大人搬砖,这样中午就能多分一勺菜,上回吃的卤猪肉,那个味儿到梦里他们都记得,盼望着啥时候能再吃一次。 妇人说完,底下先是静悄悄,过了会儿才嗡嗡吵开。 有年轻的妇人大着胆子上前询问:“我们也能租地建房?” 去年冬季雪灾,谁家都没粮食,村子周边的草根都被挖空了,她们的丈夫为生计出门找活,至今未归,生死不知。族人欺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霸占了房屋,将她们赶出村子,她们没法,只能来县城门口找活干,寻一个落脚之处。 女子若想建房是极难的事,许多村庄都不许女子单独立户,寡妇也很难守住房屋田亩,多数都会被同族侵占,没地说理容她们说理,最后只能认命改嫁。 在南柏舍干活的这几个月让她们在绝境中看到些许希望,虽然外面都管南柏舍叫寡妇村,兆头寓意都不好,但村里的妇人有屋有地,日子过的滋润,还可招婿,这在她们原来的村庄是想到不敢想的事,她们想留在这,房屋不需多好多大,能遮风挡雨就行。 妇人的回答也没有让她们失望。 “自然,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都可留下,我们村中有学堂,你们的孩子将来也可以送去读书识字,能不能成材另说,若好好学算数记账,长些本事,往后也能跟着商队出去,关外去不得,南边总去得了,来回一趟的报酬可不少。” 虞姑娘下令暂停晒盐,没来得及运走的雪花盐由各家分一分,囤着过冬,待明年春天再重开盐井,现下就先顾着牧场的牛羊。 大雪封山之前还可砍木材,由商队运往南边,还有砖窑,围墙修完了砖窑也没有停,烧出的青砖在河渠县卖的很好,村民不愁赚不到钱,现在缺的只是人手。 得了妇人的准话,最先报名的就是年轻小娘子,她们力气小,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且都会纺织,妇人说的那些活她们都能干,当天就随妇人进村签了契,安排到屠宰的院里制肉干,硝皮,晚上还能和村民一起吃大锅饭,荤菜都不限量,敞开肚皮吃。 那些起初犹豫不决,后来又想干活的就派不到轻省活了,只能随队伍进山砍树,是辛苦些,工钱却丰厚,晚上也有炖菜吃。 算上之前的工钱,每人手头都能攒下五六两银子,要是回原来的村子,也能建一两间土墙的茅屋,却没人要说走,甚至已经跟村民打听什么时候可以租地,他们想盖房过冬。 虞归晚已经带人去了府城,路途遥远,少说也得十来天才回得来,租地的事交由随望京管。 在围墙外划了一个区域,也就是原来工人搭的草棚那块,连着新开垦的荒地,工人可以根据自己的财力选择租多大的,钱不够可以赊账,签下契约书,通过高脚的关系过了县衙的明路,根本不用怕赊账的人跑掉,不还钱?那就在这里干活,直到把账还清为止。 深秋,北地的天已经冷的要穿棉袄,村外的大路上几个壮汉却赤膊上阵,将三四个成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树干往车架上拖,干的热火朝天,汗水挥洒。 几座砖窑外,包着头巾缚着襻膊的妇人正一摞摞的往牛车上搬青砖,又有人从泥田那边挑来砖胚,放进窑中再烧一窑。 半大的孩子则上山捡柴。 烧砖每日需要大量干柴,按市价给孩子算钱,铜钱装进口袋,跑起来哗啦啦响,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扬在村道上,村民听到都忍不住跟着笑。 村庄的生活越来越好,那些惨痛的经历似乎已经远去. 南柏舍村民的日子过的好,让临近的几个村庄都很羡慕,眼看着人家有成群的牛羊往外卖,有大批的青砖建房子修围墙,谁不眼红,可眼红归眼红,却也没人敢去占便宜,因为都知道南柏舍的村民不好惹,山贼去了都讨不到好,老窝后来还被一锅端了。 知道南柏舍的砖窑需要干柴,价钱也公道,其他村的樵夫就想来碰碰运气,看人家收不收他们的柴。 樵夫背着成捆的干柴来到村口,被村民拦在围墙外边,有了围墙,非本村人都不得随便进。 知道他们是来卖柴的,村民就让樵夫在原地等着,他们回去问问看收不收。 “有樵夫担柴来卖?”听人来报,随望京放下手中的书,喊余姐进来交给她一袋钱,“你同葛大娘去看看,若是好的就收了送到砖窑去。” 青砖的生意十分好,靠孩子们捡柴已经跟不上烧砖的速度,有现成的自然好,干柴便宜,买上几大车也花不了几个钱。 余姐接过钱袋出去了,走前还特意叮嘱新雇来干粗活的仆妇守好大门,不是常来的村民都不许随便进。 近些时日,随望京越发的深居简出,只每两日给孩子们上半天课,再留下课业,许他们做完了拿来给她批阅,便不再出门。需她代为拿主意的事都是经余姐等仆妇传进来,觉得可行便让人去办,这也是虞归晚去府城前吩咐下的,是为她的安全考虑。 不知消息来源是否可靠,据说盛都那边已经派了一队人马来庶州,专为追查她们母女俩的下落。 由此可见,就算她父亲与兄长被处以车裂这样的极刑,随家满门就剩下她与母亲,背后诬陷随家参与谋逆的人还是不放心。 连续几日都写大字磨练心性,今日却怎么都静不下来,笔尖悬着迟迟没有落下,墨点滴在宣纸,乌了一大团。 到底是悬心自己与母亲的安危,还是记挂出门在外的虞归晚,她亦说不清。 那日母亲同她提,让她搬回厢房住,有事再去正房商议也不耽搁。 她没摇头也没点头,踌躇不定,一拖再拖,就拖到今日。 虞归晚不在,她也还宿在正房,夜里盯着一盏豆灯出神,辗转反侧,脑子里翻过的全是虞归晚的身影。 这人每次出门回来都会为她带一两样东西,有名贵罕见的玛瑙珊瑚,亦有街头手艺人做的小玩意儿,样子做的巧妙,看着十分有趣,她也喜欢。 从关外带回来的那袋珍珠,虞归晚说送她,她至今还放在暗格里没有动,倒是不久前虞归晚挑出成色最好的两颗,去县城的铺子让人嵌了一对珍珠耳环给她。 抬手抚过耳垂的珍珠,笑容不自觉就爬上脸颊。 她轻叹一声,到底忧心,暗暗盼着那人能平安归家。 第026章 第 26 章 庶州府。 今日府城门口格外热闹, 几百头羊挤在一处咩咩叫,引来进城百姓的围观。 如此多的活羊在府城也少见,商坊中正在市货的商旅听闻消息, 顾不上还未谈拢的生意,拔腿往城门赶,生怕晚了会被同行抢先。 数匹草原马在羊群外围溜达,有枣红、栗色、纯黑三种色,每一匹都膘肥体壮,闪着大眼睛,伸出舌头卷走镖师手上的糖块,三两下嚼完又将头蹭过去要, 见镖师不愿意再给, 便聪明的把大脑袋往镖师腰侧的口袋伸,想将口袋咬下来吃里面的糖块。 马儿喜甜食,却不宜让它们多吃,糖块只是作为日常奖励,偶尔给它们一块尝尝鲜。 镖师推开硕大的马头, 将它们牵到一边,缰绳绕木桩好几圈。要不到糖的马儿冲镖师喷气, 还时不时打个响鼻, 以示不满。 牛车上竖插一面布幌, 顺利镖局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几个妇人从牛车跳下来, 掀开防水的油布,露出堆成小山包的货物。 成捆的皮毛、罕见的犀角、几尺长的象牙、整株的红珊瑚、满斛拇指大的珍珠、金灿灿的金块和难以计数的玉石玛瑙翡翠, 足以闪瞎围观百姓的眼,连守城的官兵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闻讯赶来的商旅更是脚底一滑。 有部分消息灵通的商旅恍然大悟,“顺利镖局?难怪。” 他们显然比另几个还处于震惊状态下的同行知道的多,初次来庶州贩货的南方商旅忍不住打听道:“这个顺利镖局是什么来头?” 先才出声的商人抚过短须,眯眼盯住正搬下牛车的红珊瑚,这株奇宝他势在必得。 “来头?这倒是不知道,只知是几个月前突然在北地出现,常往返于偏关河渠两地,总镖头姓虞,是个年轻人,身手却十分了得,听说死在此人刀下的山贼劫匪有百数之多,手底下的镖师也是个个强悍,由他们护送的商队从未有过损失。顺利镖局虽在北地,中原和江南却也有不少行商知道他们,若能雇佣他们走一趟关外,一车粮换十车金就不是说笑咯。” “竟如此厉害?!” “北地民风原就彪悍,如此这般倒也不算稀奇,听说他们还有自己的商队,这些货物应该就是他们的商队从关外带回来的。传闻关外的草原深处有数不尽的彩宝金玉,草原之外还有许多胡夷小国,自有商道通海,珊瑚珍珠堆积成山。” “果真?” 短须商人摆手笑道:“我也只是听闻,做不得真,姑且这么一说,你们也就姑且那么一听。” 他家祖上曾有人到过话中之地,且绘了商道图,可惜家族几经变迁,图纸遗失,不知去向,他所说的不过也是祖辈口口相传。想要组建商队出关,深入草原,找到传说的胡夷国,难于登天,且不说无商道图,即使有,路途遥远,危险重重,单一个东辽就能让商队有去无回,谁敢冒这个险。 “我看那车上宝贝不少,走,咱们且过去瞧瞧。” 商旅一窝蜂涌过来,将四周围的水泄不通,七嘴八舌问价。 “这株红珊瑚我要了,请你们领队出来同我议价。” “我愿意用五车粮换一对象牙。” “领队在哪?我手里有好东西,而且是其他人都没有的,极难得,换你们两车彩宝,一百头羊。” 若不是有壮汉健妇挡着,这些人估计都要抢。 正闹哄,牛车旁边的地突然一阵抖动,四五头身姿矫健的野狼越过牛车,锋利的爪牙踏在地面,狼头往上稍抬,本该是幽蓝的狼眼变成苍白色,中间小小一点瞳孔却有骇人的气势。 被盯住的商旅腿肚子都在发抖。 “这这这……” 光天化日,府城门口怎么会有狼?! 一声嗤笑从商旅头顶传来,“针眼大的胆儿,还想见我师傅。” 牛车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竖马尾发的少女,外罩一件月牙色小披风,里头是绛色的襦裙,颈上戴银项圈,下坠一把长命锁。束发的红绸随发梢轻扬,单看容貌算不得出挑,只是周正,却桀骜不驯,自带英气,尤其配上她手中未出鞘的短匕和挎在腰间的弓箭,想要轻视她的人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突。 少女无视众人,再要嘲讽,忽地听到一声哨响,原本凶狠亮出利爪的野狼立马夹起尾巴退让到两边。 那种聚拢在众人头顶来自野兽的压迫才得以移开,商旅也暗自松口气。 “师傅!”少女跳下车,直奔从后背手走来的年轻人。 靛青的衣衫缚身,再无其他配饰,一块赭色的大方巾从头包到脖子,多余的斜搭在肩上,只露出两只眼尾狭长的眸子和根骨高挺的鼻梁。若拿北地汉子的体型来比,显得此人过于纤瘦,若说不是汉子,气势又过于凌厉诡谲,身后好似跟着漫天黑雾,隐隐向众人压过来。 不止百姓商旅,城头的守卫也有所感,领头的带了队人下去查看情况。 城楼下,虞归晚已经同商旅开价:“我不收现钱和银票,只要粮食,五十车新粮换一株红珊瑚,三十车能换象牙犀角,金玉彩宝可以减到二十车。” 北地的粮价从去年开始就居高不下,高门大户是不愁吃穿,百姓却过的水深火热,高额赋税更是要了一家老小的命,手中但凡有点银钱的都换成了粮食* 。 经过战乱和灾荒的老人说,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总比捧在手里不能吃不能咽的铜钱银子实用,真正艰难的岁月是拿着钱都买不到粮食的。 对此,虞归晚深有同感,在末世也是同样的道理,干净的食物无比珍贵,浪费食物的人比丧尸还可恨。 奇珍异宝难得,她开出这个价都不算高,单就那株红珊瑚,若送去达官显贵遍地的盛都,何止五十车粮,碰到爱宝的,愿倾家荡产怕也要买。 财力雄厚的商旅当即遣仆从回城将装满粮食的大车赶过来,先才那个短须商人想换红珊瑚,就得同其他人竞价。 虞归晚言明只要粮,短须商人便悔的捶胸顿足,只因昨日他才在城里商坊卖掉三十车稻米,眼下极难凑足五十车,又不甘心红珊瑚落到同行手里。 他狠狠心,一咬牙,抓过忠仆快速吩咐道:“回去将那一车雪花盐带来。” “东家?” 雪花盐可是东家的老父亲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价值千金,本打算让东家借此次北上贩货,寻机会送到九王爷府。 “休多话,快去。” 雪花盐再难得也终归是盐,红珊瑚可是奇珍异宝,盛都都未必找得出如此完整的一株,定能成功送进王府。 忠仆很快将盐车赶来,短须商人底气十足过去要买下红珊瑚,忠仆揭开盖子让顺利镖局的人验货,短须商人站在旁边揣着手,一脸势在必得。 哪知验货的妇人看到罐中雪花盐只是扬了扬黛眉,随即摆手道:“这个不行,我们不收。” 短须商人一趔趄,控制不住升起些许怒气,道:“你这无知妇人,可知道这是何物?!就说不收,去去去……我要当面同你们领队交易。” 陈妇勾起饱满的红唇,单脚踩住车辕,啪一下甩开马鞭,“我不用知道。我们领队说了只能换粮,你没粮,就换不了。” 好东西多也架不住商旅财大气粗,就在短须商人气呼呼的时候,旁边有人插话,问大豆油能不能换。 “大豆油?”陈妇眼睛一亮。 卖油商一看有门,便靠近两步,将短须商人挤到一边,对陈妇和气笑道:“我们才从燕州收上来二三十车上等大豆油,还有五车香油,几车秋麦,看这?” 卖油商紧张的搓搓大手,他想换珊瑚,也想换其他彩宝,这些奇珍异宝带去中原,何愁敲不开那些贵人的大门。 “你且在这等着,待我去问过我们领队。” 陈妇转身,风一般卷进人群中心,找到被府城高门派出的仆从围起来的虞归晚,凑到她耳边说讲明经过。 “燕州?” 随望京为她恶补过大雍的地理知识,燕州在东边,与庶州隔了一个中原,燕州土地肥沃,粮食产量高,小麦和大豆也最多,当地百姓会用大豆榨油。 达官显贵觉得大豆油不如香油好,隧豆油极少进入高门,倒是在民间的口碑很不错,河渠县也曾有过豆油出卖。 “那人说大豆油就是从燕州收来的,应做不得假,姑娘是否要亲自查验?”同时陈妇还告诉虞归晚一个消息,“有个盛都口音的商人拉来一车雪花盐,想换红珊瑚,我做主没收。” 雪花盐本就是从南柏舍运出去的,要多少没有,傻了才会往回收。但这个事心里知道就行,不能透露给外人。 “嗯。” 虞归晚来到有红珊瑚的那架牛车前面,先安抚了下因为人群聚拢而躁动起来的青牛,若是被这巨大的牛角顶到,肚子都破洞。 青牛在她的安抚下很快平静下来,似又不舒服的甩甩脖子,她知意,吩咐陈妇喊两个人过来先把车辕卸下来,好让青牛能趴卧在地休息,驮着货赶了好些天的路,它们也累。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又是一翻议论。 虞归晚目不斜视,拿刀柄砰砰敲两下车辕。 “豆油在哪?拿过来验货。” 第027章 第 27 章 装豆油的罐子有一人多高, 揭开盖子,用长柄勺舀出一些,颜色金黄透亮, 散发着油香。 每个油罐都揭开看过,虞归晚才满意点头,应下这桩买卖,不止豆油,香油她也要。 油商喜笑颜开,命仆从小心抬过红珊瑚。 这一趟可赚了! 与红珊瑚失之交臂的短须商人狠狠瞪两眼油商,咬牙切齿暗骂这个油耗子狡诈。 短须商人不死心,大着胆拦住要走的虞归晚, 大力推荐雪花盐, “这个盐和寻常官盐不同,您稍稍打听就知道了,价同黄金的!” 虞归晚兴趣不大,淡道:“我们不市私盐。” 短须商人的笑僵在脸上。 现场还有很多商旅等着市换货物,虞归晚没有在这边多留, 很快又转到想换药材的商旅那里。 队伍深入草原带回来的人参、雪莲花、灵芝比珊瑚彩宝还受欢迎,异宝再漂亮也不比人参灵芝能续命, 往往都是商旅刚用大批粮食将药材换到手, 就有城里高门的仆从上前询问是否愿意转手, 也有直接找上虞归晚想花高价买的, 不换粮, 用的是金银。 她一甩马鞭,冷的不近人情, “没有了。” 仆从慑于她的煞气和身后的野狼,不敢多纠缠, 只得灰溜溜跑回城里。 等大部分货物和牛羊卖出去,虞归晚才带人去交商税,又给守城的官兵送了几小袋南柏舍村民自己做的五香肉干。 这几位刚才一直在四周维持秩序,理应给人家辛苦费。领头的官兵也不客气,当场解开袋子拿出一块放到嘴里嚼。 城里的商坊也有肉干出售,但味道单一,虞归晚给的这几袋闻着甘香扑鼻,嚼起来还有辛味,吃了就停不下来,要是再有壶好酒就更好了。 留下人看管粮车,虞归晚也进城采买。 到底是府城,比河渠县繁华了不知多少,尤其商坊和食坊,人头攒动,擦肩接踵。 街道两边的商铺汇集天南地北的好东西,单是布店的料子花样就多的挑不过来,在南边时兴的绢花更是受追捧,每个进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会空手走出店门,店伙计乐呵呵招呼着,并没有因为人多拥挤而暴躁。 南柏舍的村民还没有来过府城,队伍出发前有关系好的嘱托买些新奇玩意儿回去涨涨见识,廖姑也想给自己的小伙伴二丫挑几朵漂亮的绢花,遂趴在柜台前仔细挑选,店伙计瞧她年岁不大,还以为是跟大人出来玩的,等结账时廖姑掏出钱袋,身边的大人反倒不动,伙计才咋舌,懊恼自己看走眼。 这一单也是大生意,除小姑娘挑的绢花外,还有十几匹颜色鲜亮的上等布和丝绸,算下来少说也上百两银子,尤其丝绸,是从江南运过来的,价高,饶是府城的百姓较富裕,丝绸也不是他们买得起的。 店伙计送了两匹料子稍次的布当添头,虞归晚没有拒绝。 末世没有丝绸,她也叫不出这些料子的名称,只知道是店里最贵,一分钱一分货,贵即好,她就挑贵的买,准没错。 倒不是她学世人奢靡,只是觉得幼儿正值碧玉年华,衣裳却素的如同吃斋念佛那般,白浪费姣好的身段和出色的容颜,才想着买些新料子回去给幼儿做几身像样的衣裳,即使不出门,也可在家穿给她看。 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当初养在基地暖房的花儿,她心里喜爱,也会费尽心思寻来好看的材料做成花盆。养人亦如养花,瞧着欢喜了,也该尽心为修剪花枝,施好肥料,虽麻烦些,但既然选择养了,就该养好,半途而废不可取。 从布店出来,师徒俩又转到首饰铺,买了好几包头绳,发簪发钗镯子也选了好些,还顺道去专门做风雅人士生意的铺子挑了两箱上好的笔墨纸砚,一把琴,一副棋。 廖姑手上拎满东西,颇累,跟在后面苦哈哈道:“师傅,我肚子好饿啊,咱们去酒楼吃炖大鹅行不行啊。” 在城门口市货时她就跟人打听清楚了,来庶州府别的都可不吃,但必须吃炖大鹅,这是府城酒楼独有的,别的地方即使有,味儿也不正宗。 虞归晚看东西已经买的差不多,一挥手,吃饭去。 她们一行七八个人,大包小包,还有两头驮货的骡子。 骡子拴门口,小二热情引她们落座,点了菜,很快就有伙计端着调好味的鹅肉和各种配菜上来,一股脑倒进桌子中间的大锅,底下烧着旺炭,咕嘟咕嘟闷煮着,锅边还贴了一圈麦饼。 问过店家,得知可以外送,虞归晚又点了两锅让送到城门口。 她大方的给一颗拇指大的珍珠作为跑腿费,别说店小二,就是店掌柜的眼睛都直了。 “哎哟,客人,这一颗珍珠都够买下我们店里所有的炖大鹅了,使不得使不得,您收回去,另赏小的几个钱就行。”店家也是厚道人,没有收珍珠。 虞归晚将珠子抛过去,“接着就是。” 店家只好收下,吩咐伙计往她们这桌多送两碟蘸酱菜。 吃到一半,就见送菜去城门口的伙计着急忙慌跑回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急道:“客人,您家的护卫跟人打起来了!”. 顺利镖局今日在城门口着实出了风头,满车的奇珍异宝可谓是财大气粗,健硕的草原马连守城官兵都眼热,那几头护主的野狼更不必说,瞧上它们且想买下的公子哥可不少,遣仆从过来问价,知晓人家无意出售,也不好强求,却也有蛮横无理惯了的,不顾阻拦非要套走野狼。 野兽凶狠且认主,虞归晚不在,饶是佟汉这样常与狼群为伴的都不敢随意上前抚摸它们,那几个凶仆就敢拿绳索试图套住野狼的脖子,反被暴怒的野狼扑倒,嘶吼声震天,胆小的百姓四散逃命,守城官兵列队出来围住凶性暴露的狼群。 这里是府城,若让狼群发狂伤了百姓,后果不堪设想,留守的佟汉顾不得许多,遣人进城找虞归晚,又打呼哨想让狼群冷静。呼哨的调子亦是虞归晚所教,镖局人人都会,能不能驭兽却难说,只能尽力试试。 愤怒的野狼听到哨声,先是烦躁的甩头,接着又冲凶仆低吼,后者没受伤,只是被扑倒在地动弹不得,此刻也吓得浑身颤抖,面色惨白,两/腿/间一湿,竟有股尿骚味。 守城官兵也怕野狼会再次扑人,所以没有冒然上前,野狼松开利爪,伏地身体慢慢后退,时不时发出两声警告性的低吼,谁也不敢靠近它们。 被吓尿的凶仆连滚带爬逃到外围,哭喊着要官兵击杀狼群,“纵恶狼行凶,等我们回去禀明三公子,定要把他们所有人捉进府衙大牢,再将那几头畜生抽筋剥皮!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过去把那几头畜生抓住啊!若是放跑了,三公子问起来,你们吃罪得起吗!” 凶仆为城中薛家三公子的走狗,守城官兵自认得,平日里也看不上他们仗势欺人,听他们如此叫嚣,官兵脸色也不好看。 镖局的人亦不好欺,佟汉更是瞪圆虎目,握拳将碗口粗的木头砸碎,怒道:“狼群为我们东家私产,从不主动伤人,分明是尔等企图侵占才惹来狼怒,还妄想恶人先告状,哼!我们走南闯北,刀口舔血过来的,连那起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山贼都不放在眼里,宰了不知道多少,会怕你们?笑话!有种就别躲在人后,站到跟前来,看能不能经得住老子这一拳!” 又跑回来看热闹的百姓:哟!好硬的拳头! 早有人发现薛家凶仆吓得尿裤子,迫于他们日常淫威才不敢笑出声,却也有不知他们底细的商旅在旁指指点点。 凶仆臊的满脸通红,骂骂咧咧,出口的话着实难听,还威胁道:“你们有种就等着!看今日能不能走得出庶州府!” 啪! 马鞭破风而来,甩在凶仆旁边,扬起的灰尘倒灌进凶仆嘴里,险些将他呛死,满场找挥鞭的人,骂人不长眼云云。 廖姑收回鞭子,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哼声道:“哪来的狗,叫的人心烦。” 原本焦躁不安一直在转圈的野狼见到站在后面的虞归晚,全都夹起尾巴跑过去,绕着她发出嘤嘤的呜咽,仿佛受了极大委屈,头狼还扬起毛绒绒的脖子,让虞归晚看到还套在上面的绳索。 她解下绳索,二话不说甩到凶仆脸上,若不是顾忌有官兵,她会让狼群扑上去将这几人撕碎。 谁有理,谁没理,一目了然。 守城官兵只是负责维持城门口秩序,确保不出乱子即可,又不断案,若要掰扯,双方应带足认证物质去府衙。 顺利镖局为外来者,在府城没有根基,对上薛家势必要吃亏,得过虞归晚好处的官兵悄悄同她说明利害关系,劝她谨慎处理。 “这薛家仗着是大皇子岳家的旁支,薛家三公子平日里没少在城内欺男霸女。若非必要,你们还是赶紧收拾了东西离开,也好过让薛家的人拦住,闹到府衙,吃亏的终是你们。薛家要扣个罪名给你们,你们上哪喊冤?听我一句劝,赶快走。” 虞归晚颔首,谢过对方好意。 但是就这么离开,恐怕不行,非是她要惹麻烦不肯走,而是领头官兵口中的薛家似乎已经派人来了。 来人上下瞧两眼虞归晚,轻视之意明显,“顺利镖局?好大的威风,敢放恶狼伤人,是不将我们庶州府衙放在眼里了。” 来人身后还跟了数名健壮的仆从,气势汹汹。 感受到威胁的野狼再次呲牙,恶狠狠盯住来人。 虞归晚松开野狼的脖子,站起身,似笑非笑看着来人。 第028章 第 28 章 来的是薛家护卫, 比凶仆胆大且有些身手,平日里没少替薛家三公子祸害百姓。庶州知府和薛家又有交情,他们不将守城的官兵放在眼里, 竟不顾劝阻,先拔刀冲向虞归晚。 虞归晚一动不动,刀尖照着她的面砍下来,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师傅,让我来收拾他们!”廖姑拔出短匕冲过去,灵巧躲过薛家护卫的招式,两三下就将人踹倒在地,嘲笑道, “凭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也配跟我师傅动手, 笑死个人了,没本事就别学那横行霸道的行径。” 连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都打不过,还让周围人看了笑话,薛家护卫面子上过不去,又一窝蜂往上冲。 陈妇抽出腰上的马鞭, 一甩一卷,硬生生捆住其中一个护卫, 手腕一用力, 将人甩飞至半空, 正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虞归晚退到牛车边, 坐在车辕上轻轻拍两下受了惊吓的青牛, 野狼匍匐在她脚下,在混乱闹哄中隔绝出一小块天地, 无人敢靠近。 她无心观战,只是微仰着头, 安静注视远方的天空,掠过的秋风带着北地的寒冷,吹起她挡脸用的方巾,风沙眯眼,她垂下视线,百般无聊的看了看现场的交手。 眼见薛家的护卫不敌顺利镖局,一个个都被打趴下,为首那人气得放狠话:“给我往死里打!得罪了薛家,今天谁都别想走,打!给我狠狠的打!” 领头的官兵脸色阴沉,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薛家的人就敢当着他们的面行凶,也未免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薛家简直欺人太甚! “薛喜!这里是城门口!不是薛家宅院,再不叫你的人停手,就休怪我们不客气!薛家再势大,也越不过王府!” 守城官兵隶属于北境军,而北境军由九王爷掌管,两边真要闹起来,薛家家主就算做做样子也会将严惩薛喜等护卫仆从。 薛喜又何尝不知道利害关系,可他是跟着三公子的,不得不从三公子的命令。 三公子看上这支商队的狼群,对方却不识抬举,不愿意出售,三公子大怒,铁了心要给这支外来商队一点颜色瞧瞧。 他要是抗命,不等家主责罚,三公子就先将他扒皮抽筋了。 再者,不过就是群行商,顺利镖局?倒也听说过,那又如何,在庶州府的地界,若得罪了薛家,还能不能保住命都两说。 薛喜脸色阴晴不定。 倒是先前被吓的尿裤子的凶仆不知天高地厚叫嚷起来,“什么王府!在庶州,就算是天皇老子见了我们三公子也要下跪叫声爷!这些外来的贱商还比不上城里的下九流,算什么东西!也敢得罪三公子,简直活腻了!” 凶仆越说越得意,竟没发现薛喜脸色巨变,反手一掌扇向他,怒道:“闭嘴!蠢货!” 凶仆被扇趴在地上,门牙都被打掉两颗,他捂着脸怒瞪薛喜,眼里全是仇恨,今天这个仇他记下了!日后定加倍向薛喜讨回来! 薛喜也恨不得将凶仆碎尸万段,就算薛家在庶州势大,有些话也不能当众说! 将凶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守城官兵怒极反笑。 “好得很!” 薛喜僵笑着道:“家下人不知规矩,混说的,待回去禀明家主,定狠狠责罚。” 妄想将此事揭过去。 凶仆所说的话要是传到九王爷的耳朵里,别说他们,连三公子在家主面前都讨不了好。 薛喜越想越气,又狠踹了凶仆两脚,这个蠢货!平日里就属他教唆三公子最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刚才怎么没被野狼咬死! 薛喜这一番换来的只是官兵的一声冷笑。 城门骚乱,惊动王府,有王府侍卫持令出城,命守城官兵将参与斗殴的人全部拿下,没有押往府衙,而是当场审问。 难得见薛家吃瘪,不等王府侍卫开口问,周围的百姓就七嘴八舌将事情说明白,更有商旅替顺利镖局辩白,言是薛家无故伤人。 商旅走南闯北,不来庶州府市货都可,自是不怕得罪薛家,再说刚才凶仆骂的那声‘贱商’,又拿下九流出来比较,如此瞧低商旅,早引起公愤,不趁机会踩上两脚都难以解气。 守城官兵也偏向顺利镖局,虽没有添油加醋,但也没给薛家护卫仆从狡辩的机会,就凶仆说的那些话已足够他们死上八百回,他们再叫嚣,只怕人头都要落地。 虞归晚带着自己的人隐在边缘,只在王府侍卫问话时才答,句句属实,没有夸大,如此这般倒颇得王府侍卫的好感。可别小看侍卫,他们是九王爷的心腹,能得他们在王爷面前说一句话,抵得过千金万银。 “既是薛家仆从为难在先,尔等还手也属常理,便不予追究,只是不可再有下次。” “是。”虞归晚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从声音听出恭敬。 侍卫点点头,还算满意。 转过脸面对薛家的人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出言不逊,胆大包天,带回去再发落!” 薛家的护卫仆从如丧考妣,全被捆着带回城内。 守城官兵只觉出了口恶气,浑身都舒坦。 他们负责城门安稳,本该能轻易拿人,可薛家势大,他们亦不敢随便捉拿,让这伙恶徒凶仆踩在头顶上作威作福,真是憋屈! “多谢诸位仗义执言。”虞归晚冲守城官兵抱拳。 领头摆手道:“我们早看薛家不顺眼,只是……唉!不提也罢。你们打伤了薛家的人,那薛家三公子定不肯善罢甘休,你们还是尽早收拾东西离开,以免薛家再来人为难。今天若不是有王府侍卫出面,薛家的人定不会轻易收手,你们与他们结仇,路上也该小心。” 虞归晚再次谢过领头。 闹了这一出,让店家送来的炖大鹅还没有吃,揭开食盒发现还热乎着,她招呼底下人吃饱了再说,别浪费了好菜。 已经吃过的负责清点货物、套车,因比原计划多出来数十车粮,只得临时雇佣车夫,车轱辘吱呀吱呀碾过土路,慢悠悠离开城门口,留下数道清晰的车辙。 有人前方探路,亦有人负责断后,待走出城门数里,哨声忽起,藏在密林中的狼群接连现身,足有上百头,分开跟在车队两边,细看还能发现狼牙上有血迹,显然是刚捕猎归来。 与此同时,高空上忽现数只苍鹰,盘旋头顶,发出戾鸣。 临时受雇的车夫心头剧震,脸色发白,险些从车辕滚落。这支商队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猛兽飞禽听令,甘愿护卫车队,简直不可思议! 廖姑从后追赶上来,“师傅,后头有尾巴。” 刚出城就发现了,估摸有二三十人,先时跟的很近,狼群现身后就远远缀着。 虞归晚伸出缠了羊皮的右手,接住俯冲下来的苍鹰。 苍鹰蓬松胸羽,歪头亲昵蹭着她的下巴。 一旁的廖姑看的眼热,她跟师傅学驯兽也有一阵了,偶尔几次也能召来猛禽,却不能让它们完全听话,更别说如此亲近了。 将苍鹰移到肩上,虞归晚拉好挡脸的方巾,“不用管,让他们跟着,正好留作狼群的口粮。” 队伍并未走官道,而是操近路,行人自然也少,倒是有劫财的匪徒会埋伏在四周,来时就已让狼群饱餐了几顿,后面这送上门的口粮也没道理往外推。 夜里队伍停在林边空地休息,以车架作屏障围成一个圈,中间点起火堆,埋锅做饭。 大块的羊肉丢进吊锅,浓郁的高汤在翻滚,香味引得众人腹中轰鸣,连一路担惊受怕的车夫都忍不住靠近,盯着锅里的肉块咽口水。 他们都是城里的车把式,平时靠商人雇佣往来赶车跑腿赚几个辛苦钱,路上辛苦,多数时候还得自备干粮。 “到河渠之后我们还有队伍往南贩货,会途径府城,你们可跟着一块返回。”佟汉将食物分给他们,并提醒。 车夫慌忙接过,看着碗里的肉块和手边的蒸饼,眼眶一热,他们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肉了。 府城的百姓日子过的稍好些,可他们家中贫苦,经不住官府三番五次的催缴税粮,去岁雪灾,他们的房屋被压塌,修房的钱都是借的,至今都未还清。 “多谢老爷。”他们不知佟汉的身份,就看他穿的不错,所以尊一声老爷。 “使不得,你们叫我佟汉就行。” 车夫们捧着碗点点头,再三道谢才低头吃起来。 另一边,虞归晚也在吃饭。 烧旺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也不耽误她捕捉那飞来的破风之声。 侧头躲开迎面射来的利箭,她单手撑地,这一路都未出鞘的刺刀在火光下泛着嗜血的光芒,双眼看向黑暗中的树林,眨眼就以惊人的速度朝前奔去。 众人神色一凛,抽刀喊道:“终于动手了!车夫躲到牛车后面!” 噌!噌!噌! 箭雨从天而降,扎进地面,尾羽颤动。 这非但没让人害怕,反而被激起血性,大喊着冲进树林。 “送上门来的,一个别留!” 在城门口有顾忌,下手都留情了,眼下荒郊野外,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 第029章 第 29 章 密林中, 血腥味让狼群更加凶狠,扑上去用利爪和尖牙撕开偷袭者的胸膛,鲜血将附近的土地染成深红色, 踩一脚都黏糊糊,还散发出让人作呕的气味,刀箭盖在碎肉和骨头的下面,惊恐万状的活口连滚带爬想逃命。 “我们是薛三公子的人,你敢……” 话都没说完就已经被虞归晚割断喉咙,死不瞑目。 廖姑领着其他人在四周搜寻,确定没有活口了才放心。 “师傅。” “嗯。天亮前若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直接回河渠, 不必等我。”擦掉刺刀上的血迹, 她牵过枣红马,翻身上去,披着夜色消失在道路尽头。 狼群正在清扫现场,地上全是啃食过的残肢断臂,躲在营地牛车后的车夫听得打斗声没有了才敢钻出来, 远远看到这一幕,都吓得面如土色, 战战兢兢缩成一团, 不敢出声。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更不清楚偷袭队伍的是什么人, 隐约听说是劫匪, 他们也不怀疑。庶州本就多山贼土匪,走官道都经常碰到拦路抢劫的, 更别说这种荒郊野岭。总归是保住了命,货也没有丢, 即使那些野狼啃食尸体的样子十分骇人,车夫们也还是松了一口气. 折返回府城的虞归晚寻到离开前从百姓嘴中打听到的薛家宅院,万籁寂静,唯有正院书房还亮着烛光,薛家父子正在密谈。 一身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就是薛家长子薛焕之。 “老三越发胡闹了,竟让手底下人去得罪王府。”他很是看不上庶弟薛丕之,尤其是今日之事,提起就皱眉。 坐在长案后面的是薛家家主薛重,对那个不成器的三儿子,薛重也是叹气。 “罢了,不提那个没出息的。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 “还没有消息。” 薛重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精明的脸上闪过一抹阴狠,“九王爷一直盯着,大皇子的人在庶州难免就被缚住了手脚。你暗中多派些人手,一定要赶在别人之前找到随望京。此女不除,终是祸患。” 薛焕之不解:“不过是罪臣之女,就算活着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为何?” “此女曾为太子和长阴公主的伴读,三人的情谊非同一般,长阴公主又深得当今的宠爱,颇有汉公主馆陶之风,若是……”薛重点到为止,“总之,这件事你务必办好。” “是。” “大皇子的人暂且安置在客居,可别怠慢了。”薛重又交代。 “儿知晓。” 父子俩都不知道屋顶上趴着个人,将他们的谈话听了去。 黑暗中,虞归晚缓缓勾唇,很快就如幽灵般离开。 她避开薛宅巡夜的护卫,在花园的暗角找到夜会的婢女和仆从,从后将婢女打晕了,又逼着那衣衫不整的仆从说出客居的位置,随后拧断对方的脖子,尸体藏进花丛。 她潜到客居,将呼呼大睡的几人杀死。 原本她只是想来薛宅吓唬吓唬那个薛三公子,报白天之仇。凑巧听到薛重父子提到幼儿,还想杀她,便突然兴起,搞出些乱子,让他们互相猜疑,狗咬狗。 做完这些,她又随手打翻火烛,让客居烧起来,自己则躲在远处的屋顶看薛宅的仆从惊慌跑来,大喊救火。 原本安静的宅院如同炸了锅,到处兵荒马乱。 “怎么回事?!”薛重父子急急忙忙赶到,客居已然变成一片火海。 护卫在后院花丛发现了仆从的尸体和晕在地上的婢女,以及从火海拖出来的几具尸体,虽被火势烧了些,但还能看见颈上的伤口,全是一招割喉,干净利落。 见此景,薛焕之也是大惊失色,“父亲,这……” 薛重脸上变幻莫测,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的死紧。在庶州地界,除了九王爷,谁还有这个能耐! 一只黑猫追着老鼠蹿上屋顶,看到悠闲趴卧在那的虞归晚,黑猫吓得浑身炸毛,发出凄厉的叫喊,转身就跑。 虞归晚撇撇嘴,纵身一跃,离开薛宅,赶在天亮起回到队伍过夜的林边。 天雷滚滚,暴雨倾盆,雨水冲刷掉昨晚的痕迹。 得知被庶子派出去的三十个护卫都没有回来,薛重怒不可遏,认定是九王爷派人干的。 薛丕之也被叫到书房狠狠骂了一顿,怪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得罪王爷府。 客居被杀的为大皇子心腹,想起这事,薛重就恨的咬牙切齿。 到底忌惮王府,薛重没再敢派人四处搜寻随望京的下落,再恨也只能把牙往肚子里咽。待大皇子谋得大位,到那时再慢慢收拾这些拦路的. 此时的南柏舍村口却热闹非凡。 知道南柏舍有砖窑,烧出的青砖价格便宜还结实耐用,不仅县城的富户排仆从来买,就连附近村庄的村民也来,三三俩俩赶着驴车或牛车,几个人凑钱买一车,好赶在寒冬大雪来临前拉回去修自家破败的茅草屋。 砖窑日夜不停在烧砖,需要大量干柴。先前已经收过一批柴,还不够,这些天陆陆续续有别村的樵夫担柴来卖,能换钱,也可换粮食肉干,如要青砖,也可,只是百来斤上等柴才能换半车砖。 村口的草棚大多数已经拆了,正在抓紧时间盖砖房,男女老少都在热火朝天干活,需要的人手也越来越多,附近村庄的村民都过来找活干,只要是能干的,幼儿做主都收了,工钱按天算,多劳多得,但饭食要自己解决。 来干活的村民自备干粮,多是硬邦邦的窝窝头或者蒸熟的野芋,就这么坐在冷风里吃,看的人心酸。 村里脑袋瓜聪明的孩子就用做肉干剔除出来的羊骨牛骨熬一大锅汤,再丢两把干菜进去。 骨头剔的干净,上面连根肉丝都找不到,但熬一熬也能出些油脂,盐又给的足,可比那些稀汤寡水有滋味,两文钱一碗,干活的村民咬咬牙也舍得买一碗,热乎乎的喝下去,再* 啃手里的冷窝窝头,也没觉得日子很苦了。 当然,孩子们也不止卖这一样东西,还有流油的咸鸭蛋、五香牛肉干、羊肉包子、蒸饼、鱼汤等等,最低卖十几文,最高二三十文。 那些为主家来采买青砖的仆从有钱,自是要吃好的,边吃边等青砖装车。 人聚集的多了,隐隐就成了个小村市,多卖吃食,价格都不高,来干活的人也跟南柏舍的村民买粮,他们钱不多,一般只买几斤面粉、粟米,肉干虽香,却不是他们能吃得起的。 远远的都能听到村口的喧闹,从府城赶回来的队伍都惊诧不已,走近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角楼上负责守村的妇人看到队伍前面的人,立马下去打开大门。为防止有不怀好意的人混入,平时只开放小门,只能容一辆牛车经过。 “虞姑娘回来了!” 虞归晚的性别在南柏舍已不是秘密,高脚柳东等人估计也猜着了,只是没有揭开。 从上次黑子山剿匪后,他们对虞归晚就愈发钦佩,虞归晚成立镖局,组建商队,还拉了两人入伙,如今光分成就能让他们一家老小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他们更不会跟虞归晚过不去,态度反而比先前还热络,隐隐有几分以虞归晚马首是瞻的意思。 看着数十辆运粮车进村,在外干活的村民无不露出羡慕的神情,他们不仅羡慕南柏舍的村民,还羡慕能迁居到村外的那些人。才几天功夫,围墙外就起了砖房,样子虽简陋,却实打实的用青砖砌墙,足以挡下寒冬的冷风。 他们没进过村,只在村口远远看过几眼,里面的房子更好,全是两三人高的青砖院墙,屋顶是木头搭建,钉了结实的木板,还盖了树皮,不透风不漏雨,冬天烧上热炕,保暖得很,根本不用担心冻着,也扛得住积雪。 用木板树皮做顶的还是很一般的,听说南柏舍的村民会烧一种叫长条瓦的东西,盖屋顶方便又结实,就是价高,数量又少,县城的富户想买都要提前下定金。他们没见过,每天从村里出来的牛车、马车都盖着油布,根本不知道运的是青砖还是其他东西,却也不妨碍他们羡慕南柏舍村民的生活。 “眼瞅就要入冬,再像去岁那般闹灾,日子可怎么过,一家都要饿死冻死。” 几个蹲在路边土堆上的外村人愁眉苦脸,他们是过来拉木材的,干的都是力气活,却舍不得花两文钱买一碗干菜汤,只干咽冷掉的窝窝头。 有人搭腔道:“听说那边起砖房的也是先前来这边修围墙,干了几个月,不愿意走,央求着留下。我打听了,他们起房子的青砖是赊的,就是价格比卖的便宜些,若不是我家中有老小,又舍不下田地,我也迁到南柏舍来。多好啊,那么高的围墙,还有人守村,就算来了山贼也不怕。” “就算想迁过来,人家也不见得就收。” 他们都见识过南柏舍妇人的彪悍,寡妇村怎么了,三岁稚童都能将鞭子挥的虎虎生威。 队伍在众人羡慕的目光注视下进村,带回来的粮食和豆油除了分出村民该得的那份,剩下的全部被虞归晚收进自家库房。 随队伍赶车来的车夫安置在别处,晚上葛大娘领了几个妇人给他们抬去饭食,拳头大的馒头,用盆装的炖菜,不丰盛却能吃饱。 虞家这边,吃罢饭,幼儿同虞归晚说了她不在家这些时日,村里都有哪些事。别的倒也罢,秋季的税粮最重要,已经收齐运去县衙。 虞归晚听她一件件跟自己说,又搬来许多账册,神色就有些飘远。 “回来前我听到一个消息,大皇子派人来庶州要杀你。” 闻言,幼儿翻账册的动作一顿。 早知道盛都那边不会轻易放过她与母亲,可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悲凉和愤怒。 婆子烧好了洗澡水,来请虞归晚去沐浴。 屏风之后,虞归晚趴着浴桶,热气熏的她有些昏昏欲睡,半眯着眼,享受这个时代带给她的安稳和宁静,珠帘晃动的声响也没让她回头。 幼儿盯着她乌黑的后脑勺看了许久。 “人已经被我杀了。” 这句话从虞归晚嘴里说出来,她竟丝毫不感到心惊。 虞归晚对她与旁人不同,明显到家中的仆妇都将她当成主子。这样一个杀人如麻,冷面心狠的人,唯独待她不一般,为何? 哗啦一声,虞归晚转过身,热水浸到肩膀处,头发湿漉漉披着。 “过来。”她冲幼儿伸手。 幼儿将手放到她的掌心,慢慢走到浴桶边,拿过布巾想替她擦头发,却被虞归晚反握住手腕。 她不烂好心,杀人或许是一时兴起,事后却没想就这样算了。 “你想要什么?”幼儿也不傻,虞归晚的心思她猜着了几分,至于她的心?似乎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坚硬。 既生过那样的想法,又何惧世俗人言。 虞归晚仰头,挑起幼儿的下巴。 “取悦我。” 第030章 第 30 章 幼儿垂眸, 久久不语。 下巴处传来疼痛,在她感到不适而蹙眉时,力道又突然消失。 虞归晚意兴阑珊的松了手, 重新趴回浴桶上,留给幼儿一个冷漠的背影。 末世生存让虞归晚形成了一种固有观念,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换,生命或者身体,甚至出卖灵魂和信仰,这些都是可以拿来当报酬的。 她替幼儿杀了那些人,解决了麻烦,幼儿就该付她报酬, 而她作为强者, 有权利选择要哪种报酬,幼儿不愿意给,那她完全可以杀了她,因为交易永远不存在公平。 静默片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未等她回头一探究竟,后背就抵上一具温热柔软的胴体, 她条件反射的往后抓, 钳住幼儿脆弱的细颈, 五指收拢, 险些将幼儿掐死。 水声哗啦啦响, 幼儿呼吸困难,却没有挣扎, 只是握住她的手腕,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然后将手反压到她的胸口,掌心的厚茧轻轻搔刮过那些旧伤疤,从胸口到肩头,带起一阵阵奇异的酥麻。 她低头看那只素白的手,软弱无骨,虚虚握住她的手沉入水底。 一抹惊讶从她眼底闪过。 “你……” 一根手指竖在她唇边,挡住她即要出口的话。 幼儿倾身上前,鹅颈枕在她肩头,吐出的气带着幽香,被热水蒸的更晕人。乌黑柔顺的长发/漂浮在水面,露出的臂膀白皙滑嫩,随着水波若隐若现。 “嘘,别说话。” 水的阻力挡住了手指的探入,虞归晚难得蹙眉,脖子往后仰,整个人靠在浴桶的壁上。 亲吻如羽毛拂过,似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数清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伤疤,她先是浑身紧绷,随后又放松下来,长腿架起落在桶沿,脚腕以下悬挂在外。 她的瞳眸如望不到底的深渊,黑暗中涌动着火焰。 幼儿避不开她的视线,抑或者不想避开。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沉入水中。 水波荡漾,春光乍现。 片刻后,虞归晚猛地抓住桶沿。 幼儿很快浮出水面,热气蒸腾,红唇愈发的鲜艳欲滴,早已湿透的乌发紧贴在胸前,肚兜上的彩蝶藏于其中,见证一场没有只言词组的酣畅淋漓。 虞归晚的头枕着浴桶,失神的盯着屋顶,似回味,又似意犹未尽。 她自顾愣神,完全忘记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人前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如果幼儿想要她的命,手中有刀,抑或动作稍快些,她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一命呜呼。 好在幼儿并没有这种想法,只是再次倾身上前,双臂环过虞归晚的肩头,抚开披散的湿发,灼热的气息扑在耳畔。 虞归晚转了转眼珠子,抬起手,视线先是落在食指和中指上,才缓缓移到幼儿脸上,侧头枕在她肩上的人面若桃花,含情脉脉。 该怎么说?被动的用自己的手指打开自己的身体,最初的生涩和微痛是自己给的,也是自己承受,最后的欢愉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她貌似是拿到了报酬,可这方式似乎跟预想的不一样。 “不够。”她摇头,对这份报酬显然是不满意。 她以为幼儿会推开自己,进而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可事实并未如她预料,幼儿只是闭眼轻笑,眷恋般蹭过她的侧颈,又执起她的手放到肚兜的细带上。 “帮我解开。” 精光在虞归晚的眼中闪过,肚兜很快就被掷到浴桶外,青丝缠绕,幽香四溢,肌肤相贴,甜津如银丝挂在唇角。 解衣跨入浴桶前,幼儿以为自己会抗拒,会排斥,会落荒而逃,再惹来虞归晚的盛怒,宁静的日子被打破,她会带着母亲再踏上逃亡之路,也可能不需要离开,死在虞归晚手里。 所有可能她都想过,可当她握住虞归晚的手,破开水流的阻力,触碰到和虞归晚所表现出来的冰冷完全不同的地方,惊讶于原来再心冷面冷的人,这里都是滚烫的。 她没有排斥,反而升起一种奇异古怪的占有欲,并且强烈到她可以摒弃伦理纲常,将男女交/欢才是正道抛至脑后,只想独占虞归晚对她的这份特别。 虞归晚跪在浴桶里,桶中的热水已经变温,且只剩到腰部,已经遮不住什么,低头就能看见那只柔弱的手在她身体里灵巧的探索,她抓住桶沿,用力到指节都发白。她可以杀人,杀很多人,可以徒手将丧尸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她很强大,什么都不怕,可依旧挡不住源于本能的颤栗,半瞌的眼罕见流露出脆弱和惊慌。 膝盖一软,她脱力倒下,落进幼儿的臂弯,弓着腰急喘的同时她还能分神想,平日里那么娇弱的人,竟然能接住她。 缓匀呼吸,她起身跨出浴桶,又将幼儿拉起来,“水冷了,你身体不好,别着凉。” 踩过满地的水渍,拿起搭在屏风上的里衣穿好,走到桌边执壶倒了半碗温茶,转身送到幼儿唇边,后者系上衣带,用布巾拖住湿发,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余下的她自己仰头饮尽。 她搁下茶碗,道:“明日起,让妙娘跟着你。没找到你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杀了一拨,还会再来一拨。” “以后我会少出门,村学那边你再另请个先生教孩子们读书。”幼儿披着衣服出去叫婆子进来收拾。 教书先生不好找,有名望的都不愿意到村子里来。 “倒不必,你照旧教书,外人进不了村,不会发现你。” 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还没有归整,放在窗下的暖炕上,虞归晚盘腿坐着,拿布巾随意擦几下头发就丢开,扒出给幼儿买的笔墨纸砚,还有七弦琴。 “给我的?”幼儿挨着她坐,手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整个人懒洋洋,说话声很轻,素指撚起宣纸细瞧,“洛州玉纸?怎么买这样好的。” 造纸技艺多掌握在中原、江南两地的世家手中,其中以中原洛州王氏的玉纸最出名,此纸洁白如玉,薄如丝绵,且纸表有光泽,颇具韧性,极受读书人追捧,也因出产量少,物以稀为贵,价比黄金。 父亲与兄长还在时,家中书房的玉纸多被她拿去随意着墨。 那时她是相府千金,自是不觉得可惜,如今则不同,纵是知道虞归晚不差钱,也不想过于铺张浪费。 虞归晚僵着身体,极力克制住本能,才没有出手伤着幼儿。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从今往后要习惯这样的亲密。 她后脑勺又没有长眼睛,自是看不到幼儿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 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拿捏人靠的又不是蛮力,虞归晚先前多生人勿近,过了今夜,对她也得存几分小心翼翼。仔细算来,吃亏的未必就是自己。 虞归晚认不得什么洛州玉纸,只是当时进店,掌柜极力推荐,说这种纸最好,她就买了。也确实不便宜,一指厚的张数花了百两银。 自来到这,幼儿就没有离开过南柏舍,连县城都未去,先时还骑小毛驴在村里四处走,如今也不去了,愈发深居简出,专为她买来的那两箱诗词话本看了不知多少遍。凛冬将至,俗话说猫冬猫冬,如无事,整个冬季恐怕都猫在家里,又无解闷取乐的玩意儿,只能多买些文人墨客喜欢的东西予她,写字也可,绘画也罢,总好过坐着发呆,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知晓虞归晚是这般心意,幼儿贴她更紧,青葱似的手在她的腹部打圈,也不说话,另一只手绕过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横放在炕桌上的古琴,琴音深沉悠远,是虞归晚在末世从没听过的。 “我还给你买了棋。”她又从一堆东西里找出盛放黑白旗子的圆盒。 幼儿从后探出身,改为趴在她腿上,揭开盒子,两指撚出一枚白棋,举到她面前。 “可敢与我对弈?” 古人的琴棋书画,虞归晚只会棋,这还是基地的老学究教的,没有棋盘,就用刀在地上刻一副,棋子拿不同的果核代替。老学究自诩棋艺高超,最后还是被她杀了个片甲不留。 她没有错过幼儿眼底的傲色,是认定会赢?不见得。 她摆上棋盘,做了个请的手势。 幼儿坐起来挪到对面,拢了拢披着的袄子。半干的乌发垂至腰际,随着她举手落子的幅度轻轻晃动。 虞归晚支着下颌,仅着藕荷色的里衣也不觉得冷。烛光有些暗淡,她转身拿起小剪将烧黑的烛芯剪掉,一下子就亮堂了。 回过头,幼儿已经落完子。 起初难评谁败谁盛,随着棋盘落子越来越多,虞归晚一门心思进攻,却忘了防守,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幼儿切断,自己生生被围困在里面,左突右击都无法脱身。 事已至此,败局已定。 她紧皱眉头,显然是不能接受自己也有吃败仗的一天,这不合理。 “再来。”她不服输,哪怕夜战到天明,她也要赢。 幼儿却拾起棋子收好,劝道:“明日吧,现在夜深了,你又累了一天,该早些歇息。” “也好。我肯定能赢你,我从来不失败的。”她郑重其事,只因在她的人生里从无失败二字。 失败,就意味着死亡,这在末世是不被允许的。 “论身手我是比不过你,但棋艺,你怕是还要多练。” 幼儿也是个傲气的人,胜就是胜,败就是败,绝不肯让。 因为这句话,睡觉时虞归晚都背对她。 她撑起身体,伸手摇了摇虞归晚的肩膀,“生气了?” 虞归晚翻身躺平,一脸的郁闷。 “没有。” “你有。” “……不是生你的气。我的棋也是别人教的,没赢你并不是因为我笨,而是教我的人棋艺太差。” 她现在很想回末世,把骗了她两罐午餐肉两袋压缩饼干的老学究杀了,半吊子,还敢教她下棋。 幼儿忍着没笑出声。 30-40 第031章 第 31 章 先前商队从关外带回来不少胡麻籽, 虞归晚就让村民榨成胡麻油,口感微苦,起初村民也吃不惯, 多吃几回也就爱上了,尤其爱用来炸馓子,炸出来的馓子颜色要比用猪油炸的金黄;泼在粟米饭上也好吃,切些爽口的腌菜拌一拌就能吃好几碗;炒羊羔肉也很不错,再和面做些葱花小卷子放在汤面上焖熟,早晨来上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羊羔肉小卷,顶饱得很,干一天活都不觉得累。 虞家的厨房如今是余姐掌管, 日常做菜也多用胡麻油, 香油贵,她舍不得多用,猪油又太荤,幼儿母女口清,都吃不惯, 有了从府城运回的大豆油,饭桌上也能多些清清爽爽的南方菜。 家里多了两个做粗活的婆子和两个小丫头, 跟幼儿的叫金方, 另一个跟杜氏, 叫喜鹊。 她们原先是大户人家的丫头, 那家人犯了事, 仆从丫头都要被发卖,她们运气好, 被虞归晚花钱从县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两人在河渠无亲无故, 只能依靠主家生存,倒比雇村民省事。 廖姑不惯使唤人,日常待金方喜鹊如姐妹,三人年纪相仿,倒能玩在一块,只是金方喜鹊时刻记着自己是下人,廖姑是小主子,不敢太随意。 用过早饭,廖姑邀她二人进山打猎,二人将小脑袋摇成拨浪鼓,说什么都不肯出门,廖姑只好去村里找别的小伙伴,她在府城买了好看的绢花还没有来得及送给二丫咧。 虞归晚今日哪里都不去,也不见人,只跟幼儿下棋。 对弈了半日,她回回都输,看着惨败的棋局,眉毛都拧成死结,她明明复盘了,也找到破解的法子了,为何还输?! 幼儿端起茶碗,笑盈盈瞅着她,好心提醒:“落棋不悔,可想清楚了?真要落在这,你就又要输了。” 她生平第一次举棋不定。 犹豫半天,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咬牙落子,不出意外又输一局。 她不信邪,还想再来。 幼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昏沉沉的,比昨日又冷了许多,早起葛大娘来说再过些时日,打砖胚的泥塘就要冻上了,砖窑的生意要停一停。 北地的冬季就是这样,天冷,土都会被冻住,大雪封门,人只能猫在屋里。今年不知何时会下初雪,但看看这个天,估计也快了。 她接过金方递来的手炉,懒懒靠着大迎枕,“都下了大半日了,还不够?”转头同金方说道,“去架子上拿那本棋谱过来。” “哎!”金方脆生生答应,不一会儿就将棋谱找来了。 这原也是虞归晚买的,她自己不知道是棋谱,同诗词话本一同带回来,幼儿归整时才发现,另收在一边,闲暇略翻翻,以她的棋艺自是用不上,给虞归晚倒合适。 虞归晚现在能读会写,看个棋谱不难,但只能照猫画虎,想要参透更深层次的关窍还是得幼儿指点,她可比老学究会教。 虞归晚捧着棋谱看的津津有味,执黑子再同幼儿对弈,后者将此局视为教学,每落一子都细细为虞归晚讲解,再指点虞归晚该如何落子。 “落在这,”纤纤素手点在棋盘某处,“就能劫断我的进路,就算我从旁占据,你也还有退路,再落一子,就能吃掉我的。” 虞归晚点头。 输了那么多回,她承认幼儿的棋艺比自己高,既这样,她可以虚心学习,取长补短。 如此又下了几局,她就悟到了诀窍,虽没有挽回颓败,也赢了两局,郁闷的心情得以好转,终于肯放幼儿出屋安排家中诸事。 北地都有入冬备粮的习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地窖存放冬菜,以萝卜白菜为主,亦有野山芋、薯蓣等。 家中没有仆从,这些活只能叫两个婆子去做。 再一个,送冬菜来的村民还送了好几桶鱼,就是村里池塘养的,赶在水面结冰前捞了,或卖或晒腊鱼都使得,虞归晚不缺卖鱼这几个钱,自是要料理起来自家吃,可有的忙。 余姐在厨房忙着熬猪油,再把大块的猪肉炸透和猪油一同放进陶罐,封起来能保存很长时间,想吃了再揭开,凝固的猪油裹着炸肉,挖出来和干菜、笋衣一起炒,很下饭,一般人家也只在过年时能吃这么好,如今村民的日子好了,再不是原先肉都吃不起的时候了。 家中谁都不得闲,连身体一向不好、汤药不离口的杜氏都领着小丫头喜鹊坐在厢房门口拣榛子,旁边的篮筐还有不少板栗,都是砍树的村民从山里带出来的,多的时候一次能有十几麻袋,他们只留了一些,剩下的全送到虞家。 以前就算知道山里有这些玩意儿,村民也不敢进去摘,万一遇上大虫或黑瞎子,可是要人命的,现在有狼群,呜啦啦的百来头狼,比村里养的大黄狗还听话,当然不是听他们的话,是听虞姑娘的,那也一样,反正不咬他们就行,进山也安全了,大虫见了它们都得跑路。 费劲的是它们只吃肉,每次光兔子猪羊就要不少,村里专门有个畜栏养着它们的口粮,村民调侃人都没它们吃的好,不过也只是私底下说,他们是知道若没有狼群,村子肯定没有现在安全,商队出远门也要带走一部分野狼,为的是保命。 山里长的榛子板栗个头都不会太大,作为这个家唯一的闲人,虞归晚往兜里揣一把榛子,牵过小毛驴,打算去村口溜达一圈,看看村民自发组织形成的村市,还有正在赶工的砖房。 快下大雪了,她可不想有人被冻死在村口,到时又是一桩麻烦。 “你等等,”幼儿喊住她,从屋里拿出一件披风,“起风了,外面冷,你好歹多穿些再出门。” 虞归晚身上就一件夹层袄,她自己也没觉得冷。 “把披风系上,别着凉。”幼儿站在台阶上,亲手为她系披风,又理了理领口,不让一丝冷风灌进。 就算没有昨晚的耳鬓厮磨,幼儿也体贴她,逢她出门都要叮嘱一番,没见到她人回来都要挂心,这些她都知道。 她的心就算是铁做的,时间长了也能被捂热,让她不后悔去年将人带回来,还留在身边好吃好喝养着。 有个人在家等着自己,进门就有热菜热饭吃,这种感觉并不赖,很新鲜,起码她在末世没有体会过。 对新事物她总是保持好奇心和探索欲。 她将手掌轻轻贴上幼儿的脸颊,并不敢贴的太紧,怕掌心的厚茧会刮疼幼儿,平时她都是用衣袖垫着才会去碰。 丫头婆子都在,亲娘也在看,幼儿脸红,拉下她的手握着,借衣袖的遮挡,指尖划过她掌心,无声传递昨夜的春/情。 “好了,出门吧,有什么留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再说。” 听幼儿如此说,虞归晚脑子也不知怎的了,突然来一句:“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掌心传来微疼,她被幼儿拧了。 她一脸不解,哪个字说的不对?为何幼儿的脸色有些不好,还瞪她。佯装的很凶,眼神却没有半分威慑,倒更像是同她调情。 “你嫌我?”幼儿想生气,偏对着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又生不出来,唯剩郁闷,后悔教她棋艺,早知道就该让她一直输,好坐实了臭棋篓子的名头。 虞归晚歪头,很像分辨不出对方是何意时歪头表示疑惑的狼,锐利的瞳眸,冰冷的神情,却莫名的呆。 她是真领会不到幼儿的意思,嫌?从何说起?她只是惦记着入冬了幼儿的身体又该不好,后半夜又开始咳嗽,要请大夫来再开药调理。 “你身体底子不好,”她实话实话,“上回大夫开的药方还留着?你原先吃着觉得怎样?若好,我明日去县城照着方子抓药,你夜里咳的厉害,再这样下去小病也会拖成大病。”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幼儿一时接不了话,只再掩了掩她身上的披风,才道:“那药苦死个人,灌了那么些时日,也没见怎样。好了,你该出门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去岁到底是伤了,纵使用药调理,也不见得能好,就这么着吧。 虞归晚蹙眉,她从末世带来的药片是对症下药的,幼儿这样的属于身体亏损,不适用,只能靠汤药慢慢调理。 “县城的大夫不行,明日我去找高脚,打听还有没有好大夫,实在不行,我让商队往南边的大城给你找,总能找到能把你治好的高明大夫。” 她说的每个字都让幼儿觉得熨帖,落魄至此还能有个人这般在意关心自己,比什么都难得。有了昨夜,她们又更心意相通。 “好,都依你的意思。”她眼角藏着泪,却笑了。 起风了,虞归晚让她回屋,又嘱咐金方,“别让她吹着风,有事就让人去村口喊我。” 小金方乖乖点头,她来这里还没有多少时日,却知道这位主子对姑娘极好,虽是乡下人家,吃穿用度可都是比着城里大户人家的。她帮姑娘收拾东西时看到箱子里有好多金银珠宝,那株缀满宝石的玉树她在原先的主家都没有见过。 “姑娘,主子对你说话都比对别人和气,还想着给你找好大夫,好大夫可不好找,我以前听别人说盛都的大夫最好,主子要去麒麟城给姑娘找大夫才行。”小金方蹦蹦跳跳跑进来,说话就跟竹筒倒豆似的,噼里啪啦。 麒麟城就是盛都。 幼儿将昨天没有收拾出来的东西一一归整好,闻言只是轻笑,点了点小金方的鼻头。 “多话,还不快去干活。” 虞归晚待她好,她又何尝不是将对方放进了心里。 第032章 第 32 章 庶州下了初雪, 一夜之间天地变色,银装素裹。 出于村庄安全考虑,虞归晚下令暂停所有生意, 并安排村民在围墙角楼轮流值守,一旦发现陌生人靠近就发出示警。冬季是盗匪猖獗的时候,即使河渠县的匪窝被她掏过一遍,可也要防备那些不要命的以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东辽盗匪。 吃的皮毛光滑的野狼抖掉身上的雪花,撒开四肢追上飞驰的骏马,马上的女子罩着大雁毛粘的披风,领口一圈黄褐色的野狐毛,束高的乌发在风中飘扬, 她挥鞭在林中驰骋, 何等的肆意潇洒。 突然,积雪后面蹦出一个棕色身影,见到狼群和骏马也不跑,呆呆傻傻立在那儿,同样被惊起来的野鸡野兔惊都惊慌乱窜, 这傻狍子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被射过来的冰箭穿透脖子, 应声倒下。 虞归晚放下弓, 立刻就有人过去捡起狍子丢到雪橇上。 如今的南柏舍, 上到老妪下至稚童都会骑马, 冬日无事,他们就随虞归晚外出打猎。这片树林远离村庄, 四周无人烟,猎物倒是多, 拉来的三个雪橇都堆满了。 这个收获很可以,眼看天色渐暗,她勒紧缰绳调转马头,“走,回村!” “哦豁!”众人骑在马上,挥着鞭子嗷嗷叫,活像一大群土匪。 马蹄踏过积雪,飞扬的雪花被甩在身后,队伍浩浩荡荡回到南柏舍。 迁居到围墙外的人听到动静,从屋里钻出来看,几个孩子不顾严寒,追在雪橇后面跑。 他们非常羡慕村里的孩子能骑马,还能拉弓射箭,他们也想学,可家里大人不让,他们就只能眼巴巴瞅着,每次马队经过都会追出来看。 “别追了,快回家,小心野狼把你们叼走!”大人吓唬他们。 砖房赶在下雪前建好住人,虽还是家徒四壁,但比往年好多了,至少有足够一家人过冬吃的粮食,屋里还有炉子能取暖,也不用担心盗匪,只要勤劳肯干,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就像南柏舍的村民一样有御寒的棉袄、兽皮帽和皮靴,还有那一团团轻飘飘却十分暖和的毛衫,听说是用羊毛纺线织出来的,村里的孩子都有一件,也不知他们的孩子什么时候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唉。 在门口下马,虞归晚提着两只狍子丢到后厨,其他猎物她没要,让跟去的村民分了。 掀开正屋的棉门帘,虞归晚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回来了?”幼儿替她解下披风。 冰凉的马鞭挑起幼儿的下巴,细看她的脸色,“药吃了么?” 她让人去府城请到了高明的大夫,照着新开的药方吃了几日,夜里幼儿的咳嗽缓了好些。 幼儿抬手移开马鞭,“冷。一走就是大半天,你这猎是打尽兴了?” “猎了两头傻狍子,晚上炖狍子肉吃。”她走到炭炉边烤暖双手,花儿太娇,是该仔细些养护,暖了手再亲热。 屋里烧了地龙,其实不冷,只是幼儿畏寒,这几日都没怎么出屋子。 “你到底药吃了没?”她摸着幼儿身上那件夹袄直皱眉,畏寒还穿这么少。 “那药都是我盯着姑娘吃的,一次都不曾落下,主子就放心吧。”是坐在脚踏上夹榛子的小金方帮腔。 幼儿从炉子上的茶壶倒出一碗驱寒茶递过去,“就是为你四处寻大夫的这份心,我也会好好吃药。喝些驱寒茶,去去身上的寒气,你身子再好也经不住冰天雪地的冻,若病了,可也是要吃苦死人的药。” 驱寒茶并不好喝,一股子难言的怪味,虞归晚却能面不改色仰头喝干净,一抹嘴,道:“我喝过比汤药还苦百倍的东西,也没觉得怎么。” 她那一身的旧伤,想也知道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幼儿不多问,可见了也难免心疼,怎么就落下这么多伤,流血时该多疼,怎么撑过去的啊。 时辰还早,干坐着也无趣,幼儿便取出日前她从府城带回来的料子,选出两匹颜色素雅的裁来做新衣裳。 暮色染上来后,雪下的愈发大。 两个婆子穿着厚实的棉袄,头戴护耳皮毛暖帽,正在清理院中的积雪,已经没过膝盖了,不清出去连路都走不了。 廖姑不知从哪疯玩回来,一刻不停,和小金方还有喜鹊在院* 中打雪仗。 虞归晚站在廊下看热闹,冷不丁一团雪球冲她门面飞来,她侧头轻松避开,也起了玩心,四下瞧瞧,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刚才那团雪完全是三个玩疯的小姑娘打偏,她要是没避开就是无妄之灾了。 她蹲在廊柱后面,挖来大块的雪,捏成一大一小两个圆球,叠了个缩小版的雪人。 瞅着好像少了些什么,她掏出两颗榛子塞上去当雪人的眼睛,寻来一枝歪歪扭扭的红梅枝丫当手臂,又东拼西凑了嘴巴和鼻子。 看着已经完工的雪人,她抿唇,真丑。 晚饭都做好了也不见人,幼儿出来寻,“吃饭了,你在这做什么?” 警惕性降低没发现她的虞归晚迅速站起身,将丑兮兮的雪人一脚踹倒,装作无事发生,拽上想一看究竟的幼儿回屋。 幼儿扭头,只看见歪倒的雪球。 狍子肉用大料炖的软烂,虞归晚自己就吃了两盘,又用汤汁拌面。 家里常做面食,扯面,拉面,面疙瘩,饺子包子馒头花卷蒸饼烙饼轮换着来,也做粟米饭,白米饭,她不挑,都爱吃,有酒就更好了。 想什么就有什么,余姐从后厨抱出来一坛拐枣酒,这是她自己酿的,拐枣是山上的野果,味甜,泡酒也是甜的,不如高粱酒辣,也聊胜于无。 廖姑人小鬼大,也尝了尝,咂咂嘴,道:“师傅,明儿咱们去县城买几坛子高粱酒,有好肉怎能没有好酒啊。” 幼儿还在吃药,喝不得酒,果酒也一样。见虞归晚连喝几盅都不停,从旁劝了劝,让她少喝些,当心晚上睡觉烧心。 “甜的。” 意思就是喝再多她也不可能醉,末世基地有一种辛辣的酒,辣到烧喉,也醉不倒她。 幼儿抢过酒盅,“那也不许喝了。” 桌上的人都看她俩,总觉得她们最近有些不同寻常,许是同睡一床久了,渐渐就亲密随意起来。 虞归晚不是酒鬼,酒盅既离手,她也没有要抢回来的意思,拿起筷子夹菜,视线往幼儿这边斜,轻轻哼了一声。 不喝就不喝,她明天带徒弟去县城买高粱酒,囤上个几十坛,从冬喝到春。 虞归晚终究是低估了拐枣酒,她不知道余姐就是拿酿好的高粱酒泡的,有些后劲,她虽没醉,身上也热的难受。 沐浴出来她就将衣领敞开,幼儿新为她做的粉色肚兜怎么看都刺眼,买回来的料子什么颜色都有,偏偏就拿粉色给她做,她说想要黑色或者靛青,幼儿说不行。 “给你做了就穿上,嫌我做的不好,那你别穿。” 虞归晚的贴身小衣一直都是她做,比旁的都费心,这人只比她大四岁,偏爱穿老气横秋的衣裳,这哪成,谁家姑娘的肚兜不是水嫩鲜亮的料子。 虞归晚倒是想不穿,可又不成,用裹胸布又闷的难受,她从末世过来就一身衣服,总不能天天都穿,不换洗岂不要臭了。 在末世基地时她就提出过疑问,为何女子的身体构造如此不合理,文明时代没有陨落之前是这样也就罢了,末世连植物都在进化,人类却还在原地踏步,当真是让她恼火。 没看见幼儿在屋里,她也没多想,以为幼儿是去厢房找杜氏说话。 地龙烧的旺,她热的更厉害,两颊都发烫。跑到暖炕上推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吹散了恼人的热意她才觉得舒服些。 隐约瞧见廊下有人影,她单手撑住窗棂探身出去看,正好和幼儿的目光对上。 她衣衫半解,脸颊娇红,乌发被冷风撩动,人还是冷冷的呆,却也有些不同。 幼儿快步过来将她推回屋里,关上窗。 “外面是什么天?你就这样,回头着凉染了风寒我看你还逞不逞强。”幼儿掀门帘进屋,锁上门,转过身就一顿说。 她将一条腿曲起,大大咧咧坐着拿袖子扇风,道:“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去厢房又不往那边,且她刚才看到杜氏住的西厢房都没有烛光了,想来杜氏和小喜鹊已经睡下,那幼儿是干嘛去了。 幼儿解下袄子,松散了发髻,不与她说,只把床铺好,先她一步躺进被窝,侧过身,手枕在脸下看她,总算发现了她不对劲。 “酒劲上来了?” “……是屋里太热。” 她也躺到床上,里衣被她扔到一边,只余下粉肚兜。 床帐落下,幼儿卷起她的一缕发丝缠绕指尖,又挑开她肚兜上的带子。 每次她都感觉幼儿会细数她身上的旧伤,她腿上的伤疤要比其他地方多,之前天热她撩裤腿时幼儿就看到过,尤其脚腕上的两道圈痕,很深,像是被利器割过留下的,她自己都不清楚这疤的由来,小时候就有,长大了也没有消。 常年高强度的求生生活,她的身体自是没有一般女子那样柔软,手臂、腰腹和腿上的肌肉不夸张却紧实,幼儿的胴体一贴上来,对比尤为明显,她也喜欢这种对比之下带来的颤栗,热意全部涌向一个地方。 幼儿紧贴着她,耳鬓厮磨,手握住她的脚腕将腿抬高,指腹划过那些旧伤,心微微抽疼。 “怎么能有这么多伤,受伤的时候你得多疼,那时有人在你身边护着吗?” “没有。” 只有杀不尽的丧尸在狂怒嘶吼,原来跟她并肩作战的伙伴也成了它们中的一员,她用刀亲手割断伙伴的咽喉,黑色腥臭的血将大地都染黑了。 幼儿亲上她干燥的唇。 尽管去年在大雪中她觉得自己是麻烦,不想救,到底还是将她和母亲带回了村,走投无路时生出的那丝怨气早在朝夕相处中散尽。 现在,她只想虞归晚朝朝岁岁都平安。 “我记下你身上有多少伤了,今后再有新添,我可不依。” 第033章 第 33 章 将口中的酒香渡过去, 双腿勾住幼儿的腰一用力,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她握住幼儿的手往身体里送, 发梢散在胸前,荡漾着扫过那些旧伤。 她犹不知足,俯身凑到幼儿耳边,舌尖灵巧,咬下幼儿还没有摘的耳饰,指头那么大的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下缀金线流苏,另有一根金线原是与金钗相连藏于发间的, 拉开有两指长, 被她缠绕上幼儿的手指。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幼儿一惊,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不行!” 她使巧劲挣脱,反将幼儿的手压在枕边,张嘴咬住那粒珍珠抵到幼儿唇上, 珍珠在两人共舞的舌尖滚动。 幼儿起初不肯,几次偏头躲开, 都被她掐住下巴强硬继续, 听她尾音颤抖的说想要, 幼儿也只能缴械, 按她的意思来。 待珍珠被甜津裹湿, 滑润到难以叼住,她才停下, 拉过幼儿的手再次要往下送。 这次幼儿却不由她,反而拍拍她分跪在两侧的腿, 示意她往前挪,随后用嘴咬着珍珠送到入口,舌尖往里一顶,那双白天还会指导她棋艺,会弹琴与她听的手,正牵着缠了金丝线的珍珠继续往更深处送,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大腿肌肉紧绷,手用力在被面抓出道道褶痕。 她舔了舔嘴唇,低头撞上幼儿的目光。 初次做这样的事,幼儿双颊的红云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此刻的占有,经不住她的炙热,微垂眼眸,被热汗浸湿的额发粘在脸上。 床账外烛火跳动,帐内也愈发香艳。 金丝线引着银丝往外,珍珠脱落时她整个人也往后仰,眼底闪过一抹贪婪,还想将珍珠塞回去。 屋外寒风呼啸,雪花扑簌。 幼儿掀开床帐,披上衣服移来烛火,照亮方寸。 她趴着枕头,被子盖到腰际,像只餍足的猫,懒洋洋勾住幼儿垂下的乌发绕指玩。 幼儿的目光落在床头那两枚珍珠耳饰上,神色有些不自然。 “让你胡闹,都肿了。”她从虞归晚手中抢回自己的发丝。 她浑不在意的并上双腿,“既要做,自然要尽兴,隔靴搔痒有什么趣。” 闺房之乐从她口中说出来就让人忍不住脸红,幼儿瞪她一眼,到底自己也有份,只说她一个人也不合适,只得作罢。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幼儿睡进来。 幼儿还未有困意,主动与她鹅颈交卧,素白纤细的手点着她的肩头,抚过她的手臂。 她现在已经能很好的习惯幼儿的触碰,没再条件反射,但也仅限幼儿,可能是熟悉了幼儿身上的气息,让她可以放松警惕。 一宿无话。 大雪纷纷扬扬下到天明,虞归晚起来时院中已有婆子在扫雪。 就在她昨天堆雪人的位置又有一个小雪人,样子圆滚憨傻,用一小块红布当披风,还围了顶皮帽子。 她疑惑,以为是家里的三个小姑娘堆的,问过婆子才知道不是,婆子说早起就看到在这,应是昨晚上谁冒雪堆的,都冻结实了。 昨晚? 她转身回屋,“你昨晚是出去堆雪人了?” 幼儿正对镜梳头,佯装不知她昨天孩子气了一回,只道:“我路过瞧见有个小雪人,样子还怪好看,就那样倒了也可惜,就重新堆起来了。” 今日不必去村学教孩子读书,幼儿只将乌发挽成扣耳的小鬓,并未佩戴簪环,身上穿的也是半旧的交领夹袄,底下一件藕荷色绣纹裙。 她也想看看昨晚迎着寒风堆起来的雪人现下成什么样了,遂捧上手炉,跟虞归晚来到廊下。 雪人的红披风被吹起一角盖住皮帽子,看着更傻了,她笑着蹲身将披风拿下来,又正了正皮帽子。 虞归晚站在旁,唇角一个劲往上翘。 幼儿瞧见了就说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在院子里堆个大的。” 她轻哼一声,不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断不可能承认自己昨天有堆过雪人。 “虞姑娘,幼儿姑娘,用早饭了。”余姐拿食盒装了提到正屋。 站在廊上的两人同时回头,一个容貌秀丽,眉眼间尽是温柔暖笑,一个如冰雪那般冷,眼神总是带着杀意. 冬季的城门口比以往守的要严,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墙根下瑟瑟发抖,因为太瘦就显得两只眼睛格外大,眼巴巴看着进出城门的人,期望有好心人施舍几个钱,抑或丢半个馒头包子。 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只能抓地上的雪充饥。 骑马到此经过的廖姑看着这些乞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去岁这个时候她也在忍饥挨饿,如果没有师傅,她也会跟这些乞丐一样被饿死或冻死。 今岁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囤粮,足够一家人吃好几年的,这都是师傅的功劳,是师傅让人开凿盐井,大家才有钱买粮。 “师傅,我想给他们买一碗热汤面。” 师傅经常告诫她任何时候都要先保全自己,再考虑别人,可她的心肠到底没有冷硬到对此视而不见,别的做不了,给这些人买点吃的总能行。但她又怕师傅会说惹麻烦,所以不敢擅作主张,总要师傅点头了她才敢去做。今时不同往日,若因为一时的善心给师傅或村子惹来麻烦,可就不好了。 虞归晚扫两眼墙根下的乞丐,发现他们只是缩在那,并没有其他举动,更没胆子冲上来抢行人的东西,才点头同意。 离城门不远的街坊就有一家卖吃食的摊子,来这吃饭的都是附近搬货做苦工的,几文钱就能买两个馒头,当然不是白面,是掺了杂粮面和野菜做的,拳头大小。腌菜和热水要另添一文钱,可别小瞧这一文钱,很多人都舍不得,宁可自己从家里带热水和腌菜,也不花钱在外买。 廖姑掏钱让摊主给城门口的乞丐送些馒头和热水,她没有过去露面。 这次来县城主要就是为了买高粱酒,凑巧在街上碰见带人巡逻的高脚和柳东,他们邀虞归晚上家里坐坐,说正好有事求她帮忙。 高脚家就在坊市的后面,独门独院,虞归晚来过几次。 原来的院墙是泥砖,半人高,轻易就能翻过去,现在砌了砖墙,还是托赖虞归晚给的分红。高脚如今不差钱,就算没有衙门这差事,一家老小也衣食无忧,他对虞归晚自有一份感激和钦佩。 “我原想着去南柏舍找你,既遇到了,便直说了吧。”高脚进门就喊媳妇去厨房炒几个好菜,才坐下说,“入了冬,镖局的生意你也不做了,他们找不到你人,就托我帮忙问,看你能不能腾出些人手送他们的家眷去南边走亲戚。” 顺利镖局在河渠乃至庶州都很有口碑,从未出过事,劫匪看见镖局的旗幌都吓得绕道走,哪里还敢起歪心思。 只是入冬后虞归晚出于对村庄的守卫考虑,就不再安排人走镖,她又一直窝在南柏舍,别人想找她也找不到,又不敢派仆从家丁穿过山林去南柏舍。之前还好,有很多人去南柏舍运青砖,现在砖窑停了,又下雪,哪还有人敢去,既怕遇上劫道的,也怕碰见野兽。 “我们村人少,又都是些妇孺,能护卫村庄的就那么些人,要是都派出去了,有贼匪来袭村都没人能挡下。大雪之前我也走过几趟府城,走官道还算安全,若不放心也可多仆从家丁,我这边是真出不了人。” “两三个都不行?” “雪天路不好走,待雪停或许可以。” “都是有急事要赶着去的,等不得。就算走官道也不见得安全,家眷都是女的,要是碰上劫匪,可就……” “城里找不到其他人了?”她记得还有一两家镖局。 “他们更信任你的人。就说钱老爷,你的人不出关之后钱家的商队也不敢往偏关去,”高脚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也不瞒你,我老丈人托人带口信,说我丈母娘病了,请大夫吃药也不见好,怕是熬不到春天,就想让我媳妇回去看最后一眼。你也知道我,走不开,又不放心媳妇自己带孩子回去,想着跟其他人凑一凑,顺路捎一段。你要是愿意帮忙,自然最好,我也信得过你,若真不行,那我就再找别人看看。” 这倒让虞归晚不好一口回绝,有很多事她需要通过高脚这条渠道获取,这点忙若是不帮,说不过去。 可她也觉得应该没人愿意在这种大雪天出远门,她手底下的人现在又不差钱,就是后加进来的那几个外村的妇人,跟着商队深入草原卖盐也分了不少钱,先前护送其他商队本就是为了贩盐打掩护,到手也没几个钱,尤其是见过牧民拿出来换盐的金玉,她的人眼光都高了。 高脚说过他岳丈家在离府城不远的镇上,等把人送到那边,正好可以去府城打探一下薛家的动向,看看他们口中的大皇子有没有再派人来庶州。 思绪几转,虞归晚就应了下来,道:“嫂子要回娘家探病,我理应帮忙。这样,我回去就安排几个人护送嫂子。” 第034章 第 34 章 中午这顿在高脚家吃, 饭桌上高脚和柳东说起最近发生在庶州但官府没有宣告百姓的事。 譬如查出许多东辽的细作,还有东辽在边境增兵,镇守庶州的北境军毫无反应, 以至于东辽军队敢明目张胆洗劫村庄,杀害大雍边民,两国的关系愈发紧张。以及盛都派了几路人马到庶州追查幼儿母女的下落。 这些人跟大皇子还未必是一个阵营,当然,这只是虞归晚自己的猜测。 之前她跟幼儿细说过在薛宅听到的所有,幼儿说诬陷随家有谋反之心的幕后推手必是大皇子。这个大皇子觊觎东宫之位已久,还结党营私,拉拢朝臣为自己造势, 随家却力护太子, 怎能不成为大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想除之而后快。 “说起这事也怪,”柳东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就算随谦安有不臣之心,可随家获罪, 男丁皆被斩首,女眷发配寒地, 听说只有一外嫁的女儿幸免。下落不明的是随谦安的小女儿和发妻, 就算活着又能怎么着, 值得盛都那些高门显贵派人追到庶州也要把人找到, 我琢磨着他们就是要见到这对母女的尸体了才安心。”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发通缉令, 上头指派他和高脚带人查过一阵,只查到随谦安的妻女经过庶州时遇上劫匪, 负责押送的官差全被杀了,尸体让野兽啃的七零八落。 因下着大雪, 劫匪的踪迹早掩埋干净了,上哪找去,只能确定是往河渠的方向,至于那对母女是生是死就没人知道了,估计是凶多吉少。 高脚端着酒杯,也是唏嘘不已,当朝一品又如何,泼天富贵又怎样,还不是一朝身损,家族倾覆,全成了灰。 “谁知道呢,左右跟咱们这些小人物没关系,上头让咱们查,那就查呗,查不到也不怪咱们,去年的雪比今年的还大,人被劫匪掳走,谁知道是生是死,荒山野岭,说不定早进了豺狼的肚子。” “可不是这话,连张画像都不给咱,上哪查去,咱们又没见过随家的千金小姐,路上碰见都不知道哪个是。” 两人发完牢骚就将这事丢开了,转头说起别的。 虞归晚撕下一条烧鸡腿,大口吃的香,对这些事似乎不感兴趣。 也正因她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才让高脚两人乐意同她说这些,若她没完没了的打听,多半会让两人生疑,怀疑她是东辽细作。 他们已知道虞归晚是女子,那又如何,虞归晚够强,又帮了他们许多忙,关系还是要维持下去的,说不准以后他们还要跟着虞归晚混。 如今在衙门当差,外人看他们威风,可到底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先前若不是虞归晚出手帮他们剿匪,他们指不定要被上峰骂成什么样,说不定还要被上峰当成替罪羊,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遭殃。 一条烧鸡腿很快被啃完,虞归晚叼着鸡骨头同二人拼酒,那豪爽的劲头像是要把酒坛子都掏空,喝到最后桌上就剩她一个人,高脚和柳东早趴下了,酒鼾打的震天响。 高脚的老父母将两人扶到炕上,又拿出好几包糕点果子等物让虞归晚带回去,虞归晚也没推拒,喊廖姑拿上,师徒俩赶马车去酒肆买高粱酒。 她先前常来县城的商坊卖货,酒肆的掌柜还从她手里买过关外的香料,一见她师徒二人进来,就和气笑着迎上去,询问她可是要买酒。 “来得可巧,今日小店进了不少上好的女儿红和竹叶青。” 虞归晚先是背手在店内转一圈,才道:“将你们这最烈的酒搬来十几坛。” 她不管酒名,只管酒烈不烈。 “咱们这最烈的就是烧刀子,”掌柜面露难色,“只剩六坛,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烧刀子辛辣,冬天在外奔波,喝上一口浑身都暖和,不好的是这酒极烧喉咙,也不如女儿红竹叶青那般醇香,所以价格不高,但是很受行商的喜欢,有人会专门来酒肆买几坛带在路上喝。 “就要这个,再搬十坛高粱酒。” 在尝过掌柜送来的小杯女儿红和竹叶青之后,当即又要走五坛,直到马车塞不下了才遗憾作罢,和小徒弟坐上车辕,挥着鞭子赶马车摇摇晃晃出城。 到了城门口,原本缩在墙根下的十几个乞丐全都激动的站起来,想上前又不敢,只跪下冲她们磕头,黑瘦的脸淌下两行苦泪,显得更污糟糟。 “师傅?”廖姑懵了,她明明没有…… “嗯。” 刚才马车经过那个卖馒头窝头的摊子,她看到摊主丢下活往外跑,当时就警惕上了,眼下看来那摊主应该是去告诉乞丐,好心施舍他们馒头热汤的人是谁。 这个时代跟末世终究不同,生存远没有末世那样难,她不拦着廖姑做善事,小徒弟能存几分仁慈或许还是好事,别像她这样杀孽重,有些东西深入骨髓就再难改变了。 确定那些乞丐不会跟上来,师徒俩才继续赶路。 马车嘎吱嘎吱压过积雪,在漫天飘雪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回到南柏舍天都黑了。 刚到村口就看到陈妇,看样子像是专门在等她。 陈妇确实是专门守在这等虞归晚回来的,跺跺冻得发僵的脚,跳上马车跟虞归晚一起回村,路上说道:“姑娘离开不久,就来了几个人,说是原来里正的亲戚,到这了才知道里正一家被害了。他们说那是原里正的房子,姑娘是私占,嚷嚷着要去告官,婆子拦着他们没让进去,现在带着一大家子赖在村里不肯走。幼儿姑娘让我在这等姑娘,将事情说明,好提前有个准备。” 外边的人不能随便进村,就算走亲戚也要先说是谁家的亲戚,再喊人出来领。那一家子来时也被拦下了,是说出葛大娘还有几个南柏舍老村民的名字了,守门的人才让他们进去。 葛大娘认出那囔囔个没完的老妇是原来里正家的姑母,嫁到南边之后回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来打秋风。 说到这才知道原里正一家被害,也明显是扯谎。 南柏舍的地契田契早就更换成现有的村民,这个事还是幼儿让虞归晚去县衙办的,当时就是预料到日后有可能会牵扯出这些麻烦,还让高脚找出原来村民的户籍,逐一通知过他们的亲戚,但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没人愿意来,听到村子被盗匪洗劫,吓的腿都软了。 原里正的这个姑母也接到过信,怕死就没来,更直接跟去的人说她不认这门亲,让别再来找她。现在之所以上门,也是听人说南柏舍成了寡妇村,里面的寡妇日子还过得很不错,顿顿都有白面和好肉。 这个姑母的夫家所在的村子去岁也遭灾,一家人的日子过的紧巴巴,今年交了两趟税,就更没粮食过冬了,才想着来南柏舍占便宜。 “那本来就是我家的房子,赶快让里面的人出来!我家的东西岂能让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白占!再不出来我就去告官,让县老爷替我们做主!哎哟,我那可怜的侄子哟,就这么没了,杀千刀的啊!” 村民将这一家人拖到剪羊毛和鞣制皮毛的院子,留了人在门口守着不让他们出去,就随他们在里面哭嚎,那个姑母坐在雪地里又蹬腿又拍手的。 守在门外的妇人对视一眼,甩开鞭子笑的不行,其中一个还道:“哪里来的叼妇,打一顿撵出去算了。” 另一个道:“就算要撵也得等虞姑娘回来。” 虞归晚根本没有过去看,地契田契摆在那,想告官就尽管去,她还怕不成,现在就叫人将他们丢到村外去。 看着一整车的酒坛搬进库房,她心情好了些,回屋看见幼儿正在摆饭,嘴角又往上翘了翘,任谁都看得出她现在心情很不错。 “让人守什么,直接丢出去。”她向来没有慈心,更何况是对这种人。 幼儿接过她解下的披风交给小金方,不赞同道:“还是先关在那边吧,等明天一早再放出去,你看这样成不成?” 怎么说那也是好几条人命,现在把人丢出去,还能活到明天?她知道虞归晚不喜她对人仁慈,可那一家人也没怎么着,不过是吵嚷了几句,何至于要他们的命。 她用热水净过手,扯过布巾擦拭,“那就依你。” 不过她也没让人继续守在那,没必要。 只需将院门打开,引几头野狼围在四周就足以让里面的人吓破胆,哭嚎变成惊恐的尖叫,着实让住在附近的几户村民瞧了回热闹,有几个孩童还不顾风雪,爬上自家墙头哈哈大笑。 “这样就怕了?那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住在这可是天天都要与狼为伴的,它们最爱吃人的心肝,先把人咬死再从胸膛掏出来,还热乎的,都不用嚼,直接生吞。” 这些孩童平时都由廖姑带着训练,会骑马就会打猎,他们对血腥习以为常,也明白想护住现在的好日子,就必须拿起刀箭保卫村庄。 他们或许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但骨子里也染上了虞归晚的狠劲儿,也总有一天他们的弓箭对准的不再是山林的野兽,而是闯入村庄要破坏这一切的人。 第035章 第 35 章 “怪我心狠?”南窗暖炕上, 她一把拽住幼儿想缩回去的手,冷光在眸底闪过。 僵持片刻,热情骤然褪去, 她推开幼儿,并拢双腿,拉上衣衫遮住身体,想下炕,却被幼儿拉回来,后背撞上一片柔软,她克制住暴起的冲动,才没有一手肘往后撞, 幼儿真要被她来这么一下, 半条命都要没了。 她心里对幼儿有气,也有委屈,冷着脸不愿意再说话。 已经答应不动那几人,甚至都没有将人赶出村让他们挨冻,被野兽惦记, 还不够?难不成要她将人请到家中,好酒好菜招待?若幼儿真存了这种烂好心, 她会舍弃这些时日的亲密无间。 她本就不是仁慈之人, 难得动心一回, 却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 她用这一身伤实践得来的真理绝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就算是幼儿也不行。 幼儿看着她瞬间冷下来的脸,知道自己刚才的心不在焉让她误会了。 “我没那样想, 只是听你说要派人去府城打探消息,我忧心, 才出了会儿神。你别多心,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村里这么多人都要靠着你,现在外边又算不得太平,哪里都有盗匪,不妨着点,村子都要被人占了去,你一个人撑着这一大摊子,也累,我只恨自己有心无力,不能替你分担一二。” 幼儿声音缓和,玉臂环上虞归晚的后腰,让其跪趴在炕上,随后缓缓拉下衣衫,扯开肚兜的带子,执起蘸饱朱砂的狼毫,悬腕其上,凝眸,在虞归晚满是伤痕的背上笔走龙蛇,写下‘卧薪尝胆’四个字,字体根骨有力,如刀锋利。 她不会永远躲在南柏舍茍且偷生,想要为父亲和兄长报仇,为随家洗清冤屈,就要逼自己做个狠心人,如若不然,她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其他。 从虞归晚带人去关外贩私盐,换回大批金玉彩宝开始,她就变了,慈心该有,却不能多。 后背传来奇异的痒意,虞归晚牵过幼儿垂下的一缕乌发咬住,身体一点点绷紧,她不知道幼儿在自己背上写了什么东西,但那支狼毫勾得她心神荡漾,她伸手猛地抓住窗棂,指甲死死扣进去,突起的骨节泛白。 幼儿将她的反应一点点收进眼底,执笔的手却没停,寻到一处好地方,在上面落款:随望京。 娟秀的字迹,与‘卧薪尝胆’相距甚远,不知是不满意字迹还是落款,她拿手帕蹭掉,重新用狂草写下‘幼儿’两字。 虞归晚的身上渗出一层薄薄的热汗,晕花了后背的朱砂。 幼儿倾身向前,用笔杆挑住她的下巴,先是抚开被她咬湿的乌发,随后凑近。 冬日里她的唇总是干燥,唇纹很深,唇色却极淡,晚间饮下的烈酒还残留醇香,都被幼儿一点点汲走。 银丝顺着嘴角落在狼毫上,朱砂愈发艳丽了。 她跪坐起来,推开狼毫,身体往后靠,攥住幼儿的手往下拽,毫不掩饰自己对此事的贪婪。 张嘴想咬,血腥味会让她兴奋,可到底舍不得弄伤这么娇柔的人,只在上面留了两个深深的印子,才遗憾作罢。 幼儿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声音开始模糊不清。 “你指派几个人予我,以后打探消息的事我来办,这么做既是为你也是为我。盛都中想要我命的人不止大皇子一党,你留我在这,又护着不让别人发现,不管你作何想,在旁人看来都已是跟随家谋逆一案牵扯上了关系,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急喘几下,“你有什么打算?” 幼儿将她压到枕头上,四目相对,坚定道:“我要为随家讨回清白。” “没有那么容易。” 虞归晚很清楚这不是杀几窝山匪就能解决的事,那些人不远千里追来庶州,就是想斩草除根,不让随家有翻案的机会。 幼儿想做成这件事,太难,光* 靠南柏舍这点人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但我必须做,我不能让父亲和兄长含冤九泉。”杀意在幼儿脸上一闪而过。 虞归晚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 幼儿讶然,她从未见虞归晚笑过,没想到竟这般好看。 “我帮你。” 她握住幼儿的手腕送到唇边,轻咬两下,漆黑的眼珠如捕网,将幼儿牢牢网在里面,想要挣脱必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留下命也未可知。 幼儿放在她身体里的手指往上一抬,立刻就激起她的颤栗,绞紧了手指。 “你我早已融为一体,我若死,也必要拉着你,”幼儿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若你敢撇下我走了,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阴曹地府,我都追着你。” 以女儿之身与她交融,虽是闺房之乐,到底惊世骇俗,有违纲常,她也经过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将自己交付出去,她付的是心,若只换回虞归晚的身体,得不到这人的心,她断不能善罢甘休。 虞归晚扬眉,掌心抚上她的脸颊,“何时变得这么凶巴巴的了?倒让我觉着陌生。” 幼儿轻哼一声,“跟了你这么个人,再怎么着也近墨者黑了。我可告诉你,真有那一日,我就是拿刀抵着你脖子,哪怕被你五马分尸,也休想撇下我。” 她抬高腿,贪恋着那些比烈酒还能醉人的余韵,舒展的身体如同挣脱缚茧的蝶,示人的那瞬惊艳夺目。 拉过幼儿与自己紧密相贴,什么话都不用说,她想要的就在眼前。 炕桌上有一枝红梅,是今日幼儿让人折回来插在玉瓶中的,还没欣赏几回就被一条漂亮的腿揣倒,玉瓶滚落,摔的四分五裂,声响惊动了东西厢房的人。 小金方忙披衣过来瞧,隔窗问:“主子?姑娘?” 一窗之隔,幼儿脸颊绯红,瞪向始作俑者,若被丫头撞见这种事,她也没脸见人了。 轻咳一声,道:“不过失手打了瓶子,无事。” 小金方这才放下心,道:“夜深了,姑娘早些睡。” 风雪愈发紧了,这北地的冬天可真冷,小金方护住灯火回到厢房,床上的廖姑摊开手脚睡的香甜,还打起小呼噜,小金方好笑摇头,将她的手脚摆好塞进被窝,又掖了掖被角,才掀开另一床被褥躺进去。 听着屋外的下雪声,小金方睡不着,翻了个身。 她和小喜鹊命好,能被主子挑中买回来,吃穿住都是比着主人家的,主子虽不和气人,却不管家里的事,她们听姑娘的指派就行,粗活有婆子,厨房也不用她们,能交到她们手上的活儿都很轻省,又不用担心被谁压一头,穿小鞋,这比她们原来的主家好多了,她已暗暗发誓,一辈子服侍姑娘。 正想的出神,突然一条胳膊横到她胸前。 觉得被窝很热的廖姑再次踹开被子,开始嘟嘟囔囔说梦话,“山贼进村了,杀啊,别让他们跑了,杀,拿山贼下油锅,下油锅……师傅!你出远门怎么也不带我,我能杀坏蛋,大坏蛋,大山贼,师傅呜呜呜呜爹娘,我给你们报仇了……” 金方叹了一口气,小主子什么都好,就是睡觉不老实,还爱说梦话,还都是这种打打杀杀的,昨晚上还把她当成山贼,一脚将她踹倒了地上。 再次替廖姑盖好被子,小金方闭眼睡了. 南柏舍原来的里正姓焦,一家子为人都厚道,只出了个尖酸刻薄的姑母。 早起有村民去那院看,焦姑母被狼群吓了一夜,又挨了冻,人看着就有点不好,脸色青白,哆哆嗦嗦抖着,见到村民就扑上去大喊救命、知错之类的话,村民体念她年老,就动了恻隐之心,从家中移来火盆,又弄了些热汤和馒头给焦姑母一家吃。 “吃完了你们就赶紧离开,焦叔一家都让东辽盗匪给杀了,我们在村的东边立了坟冢,你们要有心就去拜拜,但焦叔家那块地已经易了主,就是如今的新里正。我劝你们也别打主意,这么跟你们说吧,你们若真是来走亲戚,就算要不回这块地和房子,也能按地价给你们一笔钱,就当是买下来了,可你们进村就开始囔囔,堵在大门口咒骂,吵的人不得安宁,已惹恼了我们里正,没在昨晚上将你们赶出村已经是好的了。” 焦姑母一家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对村民的劝告不怎么放在心上。 吃饱肚子有了力气,焦姑母那双吊三角的眼睛就开始滴溜溜转,回味刚才喝的那碗热汤,分明有肉味,上面还飘着油花,她家可是穷的从年前开始到现在都没怎么吃过荤腥,南柏舍这些骚性的小寡妇都能吃这么好,凭什么! 不得不说,焦姑母是有几分算计的,知道要不回焦家的地,她就不在这上头纠缠了,只一个劲在村民面前装可怜,哭诉日子过的艰难,来时已经将家中的田地变卖了做盘缠,如今盘缠花完,哪还有钱回去,她求村民好心收留几日。 村民也不傻,扯开焦姑母攀上来的手,弹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冷笑道:“谁家过的又容易了?再说,我同你无亲无故,不过是看在焦叔过去的面上给你们点吃的,怎的,你们还想缠上我不成。好心劝你们不听,非要见了棺材才掉泪,不走?那就试试!也不在外面打听打听,我们南柏舍是什么地方,衙门的官爷到我们这都还客客气气的,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占我们的便宜,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拿鞭子抽你们一顿,丢出去喂狼!” 焦姑母听到狼这个字都吓得脸变色,哪里还敢胡搅蛮缠,可她到底不甘心,扯着自己那两个还没有娶媳妇的儿子去找葛大娘,想让葛大娘当媒婆,帮她儿子在南柏舍找两个家底殷实的寡妇,入赘。 “我昨日已看好了人,你只需去说,肯定能成的。我儿子身强体壮,样貌也好,在我们老家那可是香饽饽,多少姑娘相中他们,想嫁到我们家,只是我没看上。如今嘛,娶个寡妇也是我们有良心,女人嘛,再厉害也得靠男人来撑家,等我儿子入了赘,她们自是要听话的,家里的银钱都得给我儿子,这才是正理儿。” 葛大娘哪有闲工夫听她说这些,偏这个老妇仗着以前来过她家,轻易就堵上门,她不耐烦也被迫听了一耳朵,可越听越不对味,怎么感觉这老妇说的好像是陈妇和余姐。 葛大娘毫不客气的打断,“焦姑母,我看你是得了老疯病,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你说什么!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焦姑母以为葛大娘还像以前那般好拿捏,这才找来的,她没想到这个寡妇如今变厉害了。 “没扇你几个大嘴巴都算客气的了,还不快滚!” 葛大娘推开焦姑母,将屋门关上,她可是瞧见这老妇的儿子往屋里一个劲看,阿秀就在里面! 南柏舍也有好一阵没热闹瞧了,冬日无事忙,大家都清闲,虞姑娘只说将人赶出村,又没说得是这个时候,晚些再赶也一样,先把热闹瞧了再说。 这样一想,村民们就揣着板栗榛子围在门口,想听听这老妇还能说出什么疯话。 另有几个和陈妇一样也是跟商队出关的妇人边嗑瓜子边说:“幸好陈妇一大早就去找虞姑娘了,要不然听到这叼妇敢打她的主意,非一顿鞭子抽死不可。” “找虞姑娘?是有什么事?” “听说县城有富户的家眷要南下探亲,想让虞姑娘派几个人护送。” 妇人想了想,吐掉瓜子皮,道:“走,跟虞姑娘说咱们也去,成日在家我都快闷死了,出去逮几个不长眼的劫匪活动活动筋骨。” 北地民风彪悍,南柏舍的妇人们更彪悍,死在她们手上的匪贼已经多到数不清,拿命拼来的钱凭什么要给男人管,入赘?呵!谁稀罕,她们想要男人,花几个钱就能有,快活一夜,第二天就让对方滚,不好?何需请尊大佛外带一个尖酸刻薄的佛母回家祸害自己,谁是傻的不成。 这边发生的事早有人报给虞姑娘知道,她今日起的迟,陈妇来时她还在用早饭,牛肉馅儿的大包子,粘糯的黄米粥和清爽的腌菜,三两下她就吃完了。 幼儿吃的慢,拿起一个包子撕开,“让儿子入赘?那个焦姑母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不管打什么主意,陈妇都觉得对方皮痒,在找抽。 虞归晚也直接,“赶出去,想看热闹的就去村外看,看个够。” 到底是自己开口让她将人留一夜的,知道她心里还有气,幼儿就冲陈妇使了个眼色,陈妇知机,走到外面喊来婆子,让去那边传个话。 虞归晚都发话了,谁还敢留人,看热闹的村民立马将焦姑母一家拽出村,焦姑母哭天喊地赖在村口不肯走,被陈妇的三个孩子拿裹了雪的石头砸,脑袋都差点开花。 第036章 第 36 章 村民站在墙头大声道:“我们这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攀亲戚打秋风的, 还想入赘?呸!不要脸的老货,谁给你那么大的脸敢说这样的话,就算我们要招婿也不要你生的歪瓜裂枣, 还惦记别人的家财,也不怕老天爷降一道雷劈死你!把你们赶出村已经是好的了,你再胡咧咧,定把你这老货的舌头拔下来当下酒菜!” 杀过盗匪的南柏舍村民没有哪个是好相与的,一人一句都能把焦姑母一家骂的淹没在口水里。 焦姑母人老脸皮厚,被骂了还叉腰跟村民对骂,说南柏舍是土匪窝,抢占别人家的房屋田地, 她侄子一家说不准就是村民合伙害死的。 这种话哪里能混说的, 传到县太爷耳朵里成什么了?村民都是官府安置过来的,有登记造册,如果村民是谋财害命的盗匪,岂不是暗指官府跟盗匪勾结! “别说了!”焦姑母的老头脸色铁青,狠狠扇下去一巴掌, “你是想把我们一家人都害死啊!还不快闭嘴!” 焦姑母的门牙都被打掉了一颗,坐在地上哀嚎, 要死要活。 焦姑母的儿子都是烂赌鬼, 在当地欠了一屁股债, 拿家中的地契抵押借了折子钱, 光每日利钱就能要人命, 还不上,房子也被债主收了, 焦姑母撒泼打滚都没用,那些来收债的可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 情急之下焦姑母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侄子在南柏舍, 也知道侄子一家被盗匪杀了,这不正好,房屋田地说不定就能归她,所以带着一大家子气势汹汹杀来,结果一点便宜都没占着,还狠狠丢了一把人,走的时候被人指指点点。 焦姑母捂着被打肿的脸,回头怨毒的看向村口大门。 当然,经过此事,南柏舍寡妇的凶名传的更盛,也让那些心里打着算盘又没胆子的人歇了想借着入赘就占她们家财的念头。 背地里都说焦姑母一家着实可怜,老家回不去,来投奔亲戚也不成,亲戚没了,留下的房屋田地说被人拿去就拿去,都没地说理,就算焦姑母有错,可她终究年老,该体恤一二才是,南柏舍的村民也太不近人情,大雪天就将人赶出来,当真是心狠,这样的女人若是娶回家,还不翻了天。 外面传南柏舍的话可不好听,但没有一个村民在意,图那些虚名做什么,日子过的好坏只有自己知道。 虞归晚将陈妇找来,是让她带人去府城。 “有事要你去办,带去的人嘴巴要严,机灵点的。还有,以后你和妙娘听幼儿的指派,她让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该问的也别多问。” “是。” 隔天陈妇和妙娘从村里带走二十个妇人,全都是身手好话又不多的,她们先去县城找高脚,再由高脚带她们去家眷要南下的富户家。 马车、仆从、干粮、银两都已备好,家眷们带着丫头坐马车,陈妇等人则骑马一路护送,高脚的妻儿也在其中。 跟出来的野狼有三十头,它们没有露面,其实就连陈妇也拿不准它们是否跟着,队伍里只要妙娘能吹响虞姑娘给的那支银色短笛。 这一路上除了风雪大些,走的慢些,倒也还算顺利,将家眷送到地方,她们就去了府城. 与此同时,距河渠县城几十里外的小坝村,遭了一股从燕州流窜到庶州的盗匪洗劫,有胆子反抗的青壮全被杀死,其余村民被集中关在地窖里,稍有姿色的媳妇姑娘被当成窑妓供这些盗匪取乐,有两个不堪受辱的已经撞了墙,盗匪嫌晦气,就将她们的尸体丢到外面树林。 匪首搂着瑟瑟发抖的少女在喝酒,他的一个手下走进来凑到他耳边道:“大当家的,地窖里有个糟婆子说她知道有处地方粮食多,还有未经人事的水灵小娘们儿,离这也不远,守村的多是寡妇,没多少青壮。” “哦?”匪首将少女推开,“真的?把那个婆子带上来!” “好咧!”手下答应着就去带人。 婆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南柏舍离开的焦姑母,她一家本是要投奔别的亲戚,还没到地方,半路上就碰了盗匪,老头和两个儿子死了,剩下小儿子也投靠了盗匪。 很快焦姑母就被带上来,瞪着俩往外凸起的眼珠子向匪首说起南柏舍。 “那些骚寡妇可是顿顿都吃白面,还有肉,村里有数不尽的牛羊马。大爷要是不信,可派人去打听,那村里还有自己的商队,每次出去都带回来可多粮食,几大车几大车的往村里运,很多人都看见过。她们有钱有粮,大爷去抢了她们,肯定能发财,我愿意给大爷们带路。” 这股盗匪刚到庶州,还没有来得及知道虞归晚和她的顺利镖局,如之前黑子山的山匪一样只把南柏舍当成待宰的肥羊,召集手下就要出发,走之前还放火烧了小坝村,村民也活生生被闷死在地窖里。 焦姑母和她的小儿子吓得面如土色,若不是还要留着带路,匪首也会把他们烧死. 那晚答应会帮幼儿,自不能言而无信,虞归晚已着手开始准备。 原打算猫冬的商队又开始出动,不过这次不是去关外,而是前往中原,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在盛都开一家货铺,方便她的人在麒麟城收集关于朝堂的消息。 她对这些还不甚了解,布置计划的是幼儿,她出人手和钱。还多亏了盐井,才让她现在不缺钱,若不然别说帮幼儿翻案报仇,养家都成问题。 程伯和佟汉已领商队前往麒麟城,带去的都是从关外运回来的珍宝或药材,先前在府城出售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好的虞归晚还没有找着机会出手,一直藏在库房。 麒麟城跟庶州府城不同,那都是达官贵人,没点罕见宝贝很难打开市场,敲不开这些高门,想要探听到有用的消息也难。 村里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又一下子派出去那么多,村子的守卫就成问题。 她从村外大肆雇人,没有工钱,只管饭食。 在冬季村村都少粮的情况下,为了能填饱肚子,多得是人冒雪前来,青壮和健妇都能留下,年老的也能安排去制冰箭冰刺。 这些人不能住在村里,都被安排住在村口的毛毡帐篷。 毛毡原是商队从关外用雪花盐换回来的,一直堆在库房没有动,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别看帐篷条件简陋,却十分能防寒,底下还铺着烧热的卵石,又有厚实的皮毛,这可比他们自己家住的茅草屋要暖和,钻进去了都不想出来。 虞归晚从他们当中选出一批人进行训练,言明只要练出本事就可跟着她的商队出去贩货,到时会得到丰厚的报酬,前提是对她忠心,若让她发现谁吃里扒外,她绝对会让这个人后悔来到南柏舍。 锐利的视线扫过新来的这些人,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我既雇你们来干活,你们自是要听我的,凡有偷鸡摸狗,心怀鬼胎的,一经发现,全部扒光了吊上围墙,冻不死就喂狼。” 所有人都竖起汗毛,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廖姑担起训练人的任务,她弓箭拉的好,又是虞归晚的徒弟,就算年纪小些,也没人敢小瞧她,村里村外的人都见过她用冰箭射杀过一头误闯到村子附近的棕熊,剥下来的熊皮成了她那匹枣红马的御寒披挂。 入夜,数十头吃饱喝足的野狼趴卧在雪地中,厚实的皮毛让它们不惧严寒,睁着灰褐色的狼眼盯住进村的山路。 围墙角楼上,值守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皮毛穿皮靴,还有皮手套,炉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吊起的铁锅里面是咕嘟咕嘟翻滚的肉汤。 其中一人三两口吃完一个白菜肉馅儿的包子,咂巴嘴,意犹未尽,又拿起一个狠狠咬去一大口,再端起碗喝一口热乎乎的肉汤。 “我家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瞅瞅这白面大包子,就是以前日子还行的时候也舍不得这么吃,这两年税重,家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粮仓和米缸早见底了,一家人都在饿肚子。现在多好,我来南柏舍抢到这个活计,能从嘴里省下口粮往家里带,老母妻儿也能熬过这个寒冬,等明年开了春,我就把一家老小接到这边来。我可听里面的人说了,开春这边更缺人干活,要是能在这边有一块地,日子肯定能慢慢过好,看见村口那些没有?他们原也是来这边干活留下的,跟虞里正借钱买的地,建房的青砖也是,每个月一点点还,要是能跟着商队出去,一两趟就能把钱挣回来。” 围着火炉坐的其他人一边吃一边听。 如今这年头,能有一份填饱肚子的活干是十分幸运的,很多地方累死累活都换不回手上的一个包子,他们羡慕南柏舍村民的生活,想留下,想举家搬迁到这边。 “咱们是外来的,想留下怕是不容易。” “是啊,尤其村口那些跟咱们一样是外来的,他们迁居到此,更不想有人来同他们分地,每回瞧见咱们都瞪眼,想问他们两句话,打听打听村外那些荒地明年是否能开垦,他们也不肯说,怕咱们跟他们抢。” 这是事实,迁居过来的村民对现在来的这批人很不待见,担心他们跟自己抢活,日子好不容易好了点,可不想被人抢了去。 不过,有虞归晚震慑着,这些人也不可能拉帮结派将后来的人孤立出去,要是真有人敢这么做,最先被赶出去就是这个人。 值得一说,现在的南柏舍在人数上已初具规模,围墙以内为内村,以外为外村,耕地面积也已扇形逐步往外扩大。 待明年开春,冻土开化,召集来更多村民,还会有更多荒地被开垦。 朝廷的税重,更有当地县官酷吏层层剥削,以各种名义向百姓征税,但这种情况在南柏舍没那么严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虞归晚,她同县衙的人熟,平日里也没少给那些人孝敬,有她在南柏舍当里正,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秋收时除朝廷规定的税收数额外,不会再向村民伸手,比夏收时好太多。 也正因如此,村民对她愈发敬重,凡她说的话,村民都听,哪个胆敢有反骨,都不用她出面,早被其他村民收拾了。 雇来的人也是因为听说了这一好处,才想方设法要迁居。 几人很快吃完手里的包子,不管饱没饱,剩下的包子他们都不会再吃了,而是均分,然后冻起来等过几天能休息了再带回家,他们一直都是用这样的办法省下口粮。 负责伙食的妇人也知道这一情况,但她们不会额外多给,每个人两个包子,一碗肉汤,一碗菜,不管吃多吃少,数量都不会变。 夜里北风紧,几人跺跺脚,拢严实身上的棉衣。 “真冷啊,比去年还冷。” “是啊,幸好得了这份活,能吃饱肚子不说,还有这么厚实的袄子穿。”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听外面冷风呼啸,刮着雪花打在墙上,这种天出门也是遭罪。 从小坝村摸过来的盗匪就让这阵风雪刮的东倒西歪,马儿都不听使唤,四条腿陷进半人高的积雪里动弹不了。 焦姑母和她儿子被赶在前面开路,冻的四肢僵硬,趴在雪里起不来,匪首一边抽鞭子一边狠骂。 不小的动静顺着风向飘进狼群的耳朵,它们立刻警觉的站起来,头狼发出示警。 “嗷呜——” 嚎声传进村里,原本已经睡下的虞归晚倏地睁开眼,一把掀开床帐,捞起衣服穿上。 幼儿也急忙起来,“怎么了?” “有盗匪,”不同情况下狼嚎也不同,别人听不出,她却能。抓起弓箭和刺刀,她回身亲一口幼儿,抵着额头说道,“穿好衣裳,不管外面发生都不要出屋,等我回来。” 幼儿惊跳的心奇迹般稳下来,摁住她的后颈,“你要小心,别受伤。” “好。” 她打开屋门出去。 廖姑也已经穿好棉衣从厢房跑出来,还提着弓箭。 “师傅!” “嗯,你留下,护好家里的人。”幼儿身边总要有个人她才能放心。 廖姑点点头,把丫头婆子全叫去正屋,锁上大门。 经过上次盗匪进村,杜氏都怕了,坐立不安,幼儿既要担心已经出去的虞归晚,又要宽慰母亲。 角楼上火把大亮,睡熟的外村村民用棉被裹住孩子跑进内村,确定没有人在外面了虞归晚才下令关门。 这扇门用的都是极厚的木板,七八个成人合力才能抬起来一块,外面还包着铁皮,就算是千斤以上的大锤子也不能轻易破开。 盗匪还没有摸到村口大门,就已经被狼群劫断退路,赶羊似的赶到空地,胯/下马匹不安的踏着积雪。 这股盗匪足有三四十人,个个都是亡命徒,手上沾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凡是他们到过的村庄皆成焦土,在燕州府出动军队剿杀他们之前,他们就一路逃窜到庶州,想在北地招兵买马再立山寨。 焦姑母只告诉匪首南柏舍有女人有粮食,却没有提村子有围墙,更没说狼群。 不是她突然良心发现,而是心思歹毒,只想把盗匪引来南柏舍,最好是能如小坝村那样,也放一把火给烧了,她心里才痛快呢! 匪首发现不对头,立即让手下冲狼群砍杀,“不过几只畜生,给老子宰了!” 狼群警惕得很,找不到合适偷袭的机会,它们就不会靠近,只徘徊在边缘,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惹得匪首更加恼火,恶狠的目光一转,锁住缩成一团的焦姑母母子俩,“先把这两个宰了,丢出去把狼引过来!” “是!”手下磨刀霍霍,目露凶光。 焦姑母被儿子推一把,“杀她!杀她!是她把你们带过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盗匪哪里管这些,大当家的让他两个都杀,那就是都杀,他举刀先劈了焦姑母,再从后一刀砍向试图逃跑的小儿子。 两人连呼救都没喊出来就没了命,血很快染红雪地。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血腥味让狼群躁动起来,嚎叫声更急切,野兽的凶性到达顶峰。 冰箭破风而来,匪首慌忙卧身躲过,但他身后的手下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直接一箭穿喉。 这支冰箭更像是一道命令,告诉狼群可以行动了。 凶性被血腥味激发出来的野兽高高跃起,利爪专往盗匪的马匹抓,被抓瞎双眼的马发起狂,将盗匪甩下来,没躲开的只能被马蹄踏碎胸骨。 墙头的火光照过去,一片片的血红。 没经历过这种事的雇工面色惨白,但他们没有退缩,全都握紧手中棍棒。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能扛过今夜,担不起守卫村庄的任务,他们明天就得走人,以后就不可能再吃到香喷喷的大包子和肉汤,家里人也要跟着自己饿肚子,所以他们不能躲,就算害怕也不能退,南柏舍村民能做到的,他们也能! 对这些人的表现,虞归晚还算满意,没杀过人不要紧,可以慢慢教,前提是胆量可以,不能看到血腥的场面就吓的腿软,甚至尿裤子。 将手指抵在唇边,她打了个呼哨,让狼群将盗匪感到围墙下。 嗜血的冷光在她眼底闪过,她甩开马鞭,道:“全部抓活的,吊在村口示警,看以后谁还敢打南柏舍的主意。” 早就手痒的村民大声叫好,举起弓箭,数十支冰箭朝盗匪射去,避开了要害,只将盗匪射下马。 匪首再厉害,也挡不住这么多箭,很快就受了伤,从马上跌落,在雪地滚了几圈,狼狈不堪。 大门启开,十几个妇人低身抱住马脖子,迎着凛冽的风雪疾驰杀出,手中的长鞭破开寒风,缠住匪首的脖子将他拖拽到马前,立刻就有另一妇人举起两臂长的冰刺钉住他的两只手掌,他越挣扎疼的就越厉害。 紧接着又从门后跑出一队人马,身量矮小,是村里的孩子。 他们跟着廖姑训练,已经能独自进山猎野兽,上次村子进盗匪,他们也能拎起棍棒护卫家园。 虞姑娘说了要见人血才算有胆量,以后才能像廖姑一样带商队出关,他们不惧怕杀坏人,这些祸害百姓的盗匪就该杀! “绝对不能放过这些来打劫村子的人!咱们四五个围他们一个,抓活的!” 孩子们杀气冲天,像小狼崽子死的嗷嗷叫着往上冲。 他们的父母或在城墙上看着,或在底下跟他们一样在抓盗匪,无一例外都在他们骄傲,孩子大了,能护卫家园,往后就不必再成别人砧板上的肉。 尤其南柏舍幸存下来的村民,她们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盗匪杀害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要是盗匪,来了南柏舍就别想活! 盗匪进了包围圈,想跑都跑不了,他们在小坝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在轮到他们自己成为待宰杀的羔羊,才能体会到那些被杀村民的恐惧。 他们没有被立即抓起来,而是像反抗不了的猎物,村口这块地方成了猎场,孩子们策马转圈,手中的马鞭甩的啪啪响。 新加入训练队的人也出来了,虞姑娘让他们拿这群盗匪练手,以后跟商队出去遇到事才不会慌张。 虞归晚没有下去,而是单腿踩在墙头看孩子们‘玩’。 在末世,孩子也是要从小就训练如何击杀丧尸,基地内有专门的场地,能在里面杀死第一个丧尸的孩子才算合格。 孩子比大人更快适应,鞭子狠狠抽在这些盗匪脸上,越抽就越恨,他们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生活,这些可恨的坏蛋为什么要来抢他们的东西! “啊!”盗匪被抽疼了,在雪地里翻滚,哭喊着求饶,“不关我们的事啊,是我们大当家听了那个糟婆子的撺掇,说这个村子有粮食,我们才来的,是我们不长眼,冒犯了诸位小爷小姑奶奶,求饶过我们这一次,我们一定改过自新,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改过自新?盗匪的话岂能信。 “别听这些废话,再抽几鞭子,拿了结实的绳子绑起来,在四肢割两道口子放血,吊到路口去,撑不了多久血就流干了,让他们也尝尝等死是什么滋味!” 第037章 第 37 章 在打斗途中盗匪死了大半, 剩下的也很快被五花大绑带到虞归晚面前。 匪首还算硬气,恶狠狠地瞪眼睛,嘴里含着血沫叫骂:“老子今天栽在尔手, 算倒霉,有种现在就杀了老子,如若不然,只要老子逃出生天,必定杀回来取尔等狗命,杀光村中老幼,妇人卖去窑子做妓!扒下尔的皮,将尔腌成咸肉!” 妇人一脚踹在匪首膝弯, 让他跪下, 再薅住头发迫使他抬头,一口吐沫啐他脸上,骂的比匪首还凶狠。 “死到临头还嘴硬,老娘今天先剥了你这畜生的皮!” 村里的牛皮羊皮都是妇人剥的,每张都很完整, 可见技艺精湛,人/皮她没剥过, 拿这作恶多端的匪首练手倒也不错, 皮再糙也糙不过牛皮, 用锋利的匕首从肚腹先划开一刀, 切割至背部, 再沿线挑开大腿…… 妇人勾起被寒风吹裂的唇,露出的笑容让杀人如麻的匪首都肝颤胆寒, 感到恐惧。 “逃?”虞归晚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退后一步, 摇摇头,轻声道,“还没有东西能从我手上逃脱。” 村口的空地前燃起篝火,村民和雇工合力将盗匪绑上十字木架,用刀子在他们的手脚各划一道口子,鲜血滴在雪* 地,很快染红一片。 盗匪恐惧的睁大双眼,辱骂,求饶,哭喊,全都没用,村民是不会同情这些盗匪的,雇工也不会,他们也有亲人曾死在盗匪的刀下,这些做尽坏事的畜牲就该死! 匪首连同他的手下共十一个活口,全被立在村口,风雪刮过,失血加上失温让他们在慢慢感受死亡的临近。 狼群夹尾徘徊在四周,似是在等待他们咽气然后再扑上来饱餐一顿,它们的獠牙上还粘着带血的碎肉。 放眼看过去,雪地上只剩下残肢断臂,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出。 居住在外村的村民此时也不敢回家,全部躲在鞣制皮革的那个院子里,院门关好,屋内烧着火盆,倒是不冷,只是听外面夹风传来的狼嚎和叫喊让他们很不安,大人捂住小孩的耳朵,不让他们听,胆小的更是吓得低泣,老人们则担忧的望向门口。 在盗匪的马背行囊中找到许多成色算不上好的金银首饰,看样式应是乡下妇人姑娘戴的,还有几袋面粉干粮。 妇人提着这些东西去逼问盗匪,才知道这是他们从燕州窜到庶州之后在小坝村及其他几个村庄抢来的。 听盗匪供述恶行,妇人怒不可遏,这些没人性的畜生,竟然烧了一整村的人! 此事非同小可,何况这伙盗匪又是从燕州逃窜来的,说不准就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她们将人杀了也不要紧,可总要知会一声。 “虞姑娘,咱们要不要……” 这对县太爷来说就是送上门的功绩,肯定不会往外推,说不得还要对南柏舍的村民嘉奖一番。 虞归晚点点头,道:“等天亮了再派人去县城。” 受伤的马匹活不长,她喊来雇工将马匹拖回村里的院子,连夜宰杀,将马肉分给今晚有功的村民和雇工。 躲在屋里的村民闻得盗匪已经被绑,也全都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放回肚里,撸起袖子帮忙干活。 二十几匹马,每个人能分到至少二十斤肉,村民们还好,各家都不缺这点肉,雇工却不一样,就算是日子好的时候他们一年也买不上二十斤肉,更别说马肉跟牛肉一样是稀罕物,寻常人家谁养得起马,贵着呢。 一些鸡零狗碎的,如骨头、内脏,处理起来麻烦,村民们就没要,全给了雇工。 这里里外外加起来足有四五十斤东西,放到雪地里冻结实,等回家了再带走,足够他们一家人吃到过年,再不用愁过年连像样的肉菜都拿不出了。 虞归晚还要带人巡视村子周边,看有无漏网之鱼,不得空回家,就先让人回去报信。 “那起不成气候的畜生,哪里配虞姑娘出手,我们轻松就拿下了,得了不少伤马,已经在那院里宰了,这是最嫩的一块,虞姑娘交代我送来,说是明早包饺子用,还让我告诉姑娘她巡视完就回家,让姑娘别担心。”来报信的妇人嗓门洪亮的说完,再把手中提着的马肉交给一旁的婆子。 幼儿松开攥紧的手,将刺了血痕的掌心收起来,焦灼的心才微微松了松。 外面的风雪紧,她亲自包好一件厚实的狐狸毛斗篷交给妇人,叮嘱道:“她出门急,没带披风,眼看这雪下的愈发大,你带了这个给她。” 妇人接过,“哎!” 盗匪已被擒获,廖姑也不必再守在家里,她跟幼儿说了声就窜天猴似的跑出去,牵过自己的枣红马直奔村口,瞅着还没有完全咽气的匪首狠狠抽上几鞭,再招呼上小伙伴一起去找虞归晚。 “师傅!” 大老远就听到小徒弟声情并茂的呼喊,虞归晚勒紧缰绳,巡视的队伍停在避风的墙后。 漏网之鱼没看到,倒是发现一窝下山觅食的野猪,大猪带小猪足有十几头。 南柏舍附近的山头都让村民猎的差不多了,警惕性高的野兽也弃领地跑到了别的地方,这窝野猪应该是从别的地方稀里糊涂撞过来的,之前她就听村民提及,跟东辽相连的群山野兽多,也会窜到这边来。 入冬前从南柏舍运出去的木材也有很大部分来自东辽那面的深山,又没军队驻守,东辽的边民也不进山,哪里知道南柏舍的村民胆子那么大,居然敢跑过去砍树,把半个山头都砍光了。 对此,虞归晚毫无负担,东辽人都能扮作盗匪抢劫南柏舍,就不允许她的手过去讨点便宜?发现了又怎样,打就打,她人少没关系,扔几十个火/药筒过去也能把东辽人炸飞上天。 她可以不主动欺人,但别人也休想骑在她头上。 拢紧身上的斗篷,她摊开掌心接住下落的雪花,深吸一口冷透心脾的空气,从中能辨别到血腥气。 她握住雪花融在掌心,回身,“不是让你守家,谁让你出来的?” 廖姑缩缩脖子,“我担心师傅。” 虞归晚冷下脸,“胡闹,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趁机摸到家里去,会有什么后果,你可想过?” 廖姑一愣,意识到是自己犯了蠢,忙低下头不敢说话。 虞归晚也知道小徒弟是因为知道盗匪都被抓住了,家里也一切安全才出来。但是,廖姑也犯了擅离职守的错,如果真有漏网之鱼,后果将不堪设想。 “伸手。” 廖姑乖乖将手伸过去,啪一声,结结实实挨了师傅一掌,从掌心到上臂全麻了,她暗暗呲牙,师傅的手劲儿可真大。 她缩回手,忍着麻痛,也不敢往衣服上蹭,怕师傅看了会更生气。 “记住这个教训,下不为例。”虞归晚冷声道。 “知道了,师傅,徒儿下次绝不会再犯。” “嗯。走吧,回家。” 虞归晚翻身上马,回头看小徒弟捂着手要踩马镫,可能是出来的急,只穿了棉袄,没有披风,圆滚滚的小身板险些被风雪刮倒,脸也冻得通红。 到底是心软,她策马过去,弯腰一把将小徒弟捞到身前,用斗篷罩住,带着厚茧的手掌搓了搓小徒弟被打过的手。 廖姑趴在她怀里感受着包裹住自己的温暖,很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 虞归晚难得叹了声气,自己真是越来越容易心软了。 全村上下跟着折腾一夜,谁都没睡,有不放心的还点着火把将自家的院子里里外外查看个遍,就怕藏着人。 待天亮,有四人骑马赶往县城,将昨夜之事上报官府。 村口空地的盗匪浑身冻僵硬,已经没气了,但村民没有将他们放下来,而是移到更远点的路口,当成路标,警示那些敢打南柏舍主意的人,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下场. 纵使知道虞归晚没有受伤,幼儿也没完全放下心,总是要亲眼见到人才行。 一进屋就被她拽过去上下摸索,虞归晚有些无奈,索性解开斗篷让她摸个够。 “我就只射了一箭,没动手,来报信的人没跟你说?” 幼儿顾不得她身上的凉意,执意扎进她怀里,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说了,可我还是不放心。只要你离了我的眼,我的心就跟放在油锅上煎似的。” 虞归晚也不好说什么,她习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在危机四伏的世界生存,幼儿却不同,这人曾经是千金大小姐,打打杀杀的血腥离她太遥远,目前为止见过经历过最残忍的应该就是亲人获罪、流放途中遭遇劫匪、盗匪进村了,还没有见过尸山血海是什么样,灰沉压抑的天空,没有生机的环境,每天数以万计的死亡,那是她来时的世界。 她拍了拍幼儿的背,“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我很惜命。” 幼儿垂头拭掉眼角的泪,强笑道:“那最好。” “放开吧,我身上凉。” 幼儿将她退到炭炉边,又拿过自己的手炉给她捂上,“你坐着,我去厨房看看饺子包好没有。” 厨房里,余姐正在揉面做饺子皮。 两个婆子在一旁剁肉馅儿,那么大一块马肉,一顿饺子也包不完,剩下的一半冻起来,一半做卤的,待吃时切成厚片就是很好的下酒菜,配库房里的高粱酒正好。 小金方和小喜鹊帮着烧火。 见幼儿进来,小金方站起来,“姑娘。” 知道有盗匪时两个小丫头都吓的直哆嗦,到现在也没有缓过来,缩在灶边,小脸还是惨白的。 “盗匪全都抓住了,是从燕州流窜到这的,手上人命不少,已经派了人去县城报官。” 听是这样,众人放下心的同时也后怕。 两个婆子一声接一声念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得亏抓住了,要是让这起贼人进了村,还得了!” 别的先不说,就姑娘这样天仙般的样貌,贼人看见岂能不起歹心。 幼儿净了手,拿起余姐擀好的饺子皮开始包,这是她唯一会做的。 杜氏也来帮手,“这次有多少人?村里可有人受伤?” “说是有二三十人。” 杜氏叹气道:“村里总是比不上城里安全。” “母亲。” “好好好,不说这个。” 杜氏并非不知好歹,只是担心女儿会再落到贼人手里,她一个半老妇人,身子又不好,死了就是死了,还能去地府跟丈夫团聚,可幼儿才十六,随家满门的血海深仇都要靠她,她绝不能再出事。 幼儿也知母亲的担忧,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她会护着我,我信她。” “虞姑娘身手是好,也有胆识。”杜氏没有往其他上头想,只觉得在她们母女俩走投无路时能碰见虞归晚这样的人,算得上极其幸运。 幼儿也没有解释,这一生,她的心只交给一人,至死不变。 饺子很快煮好端上桌,除了虞归晚和廖姑没有受影响,胃口依旧好,其他人都不怎么吃得下,这还是那些盗匪的马。 县衙来人快,带头的还是高脚和柳东,看到路口已经被放干血的盗匪,他们也忍不住心惊,这手段着实残忍了些,可当他们听到村民说这伙盗匪为了钱财就烧光一村人时,恨的直接往盗匪的尸体上砍。 “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就这样死了还便宜他们了!该拿他们下油锅,千刀万剐!” 县衙中不乏酷吏,却也只是在收税粮时会对百姓狠些,倒不至于草菅人命,单说高脚和柳东也不是好人,可他们同样憎恨盗匪。 “日前才接到燕州那边的来信,有一股盗匪窜到庶州,只是不知道他们藏在哪,没想到……唉!” 柳东往路边树干捶了一拳。 虞归晚迅速闪身才没有被簌簌往下落的积雪砸脑袋上,高脚就没这么好运,一大坨雪正中他头顶。 “尸体你们带走也能交差,这还有几袋残肢断臂,拼拼凑凑兴许还能看。”她指了指地上的袋子,都是村民收拾出来的,狼群没有啃完的尸身。 看着缺了五官的头骨,高脚很想吐,“虞……虞师傅,你这也太……” “怎?” “算了,没什么。”高脚摆摆手,叫来衙役将尸首全收起来带回衙门。 白得一件大功,他们向虞归晚抱拳,道:“又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有需要我们哥几个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定义不容辞。” 虞归晚还礼,“好说,有二位罩着我们南柏舍,我们才能安安稳稳到现在。” “哪里哪里,还是县太爷赏识你,县里那些乡绅老爷们也都看好你,以后说不得我们要多仰仗你咧!” 村里还有事,虞归晚只将他们送出路口一段距离,又将几大块马肉送与他们,就回来了。 也没多久,肩头就落了许多雪。 过了两天,高脚来叫虞归晚去县衙领赏银,五十两外加两石秋麦,还没有她剿匪时的多。 高脚偷偷跟她说,赏银其实是燕州那边给的,不止这么点,至于为什么到她手就剩下五十两,佛曰:县太爷中饱私囊了。 虞归晚没为这点事跑进去找县太爷理论,倒是跟高脚说起另一件事,“府城那边来信了,过几日就回河渠,你岳家那头……” 高脚媳妇应该也托人带了信,可能风雪大,路途又远,送信的人还没有到。 她的消息是妙娘通过黑鹰带回来的,将纸条塞进小竹筒绑在鹰爪上,这已经是目前最快捷的传讯方式。 高脚也猜着老岳丈多半是不中用了,熬不过这个年,他已跟上峰告了假,不日将赶往岳丈家,家中老父母托柳东帮忙照看一二。 “我怕是要在那边待个把月才能回来,你有事可直接找柳东,咱们这交情,有事肯定都会帮忙的。” “近期我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在城里租个铺面,做些小生意。” 之前想把镖局开来县城,没开成,如今她有别的计划,自是要租个地方,一来能方便出售从关外带回来的货物,二来就算停了贩盐的生意也不至于坐吃山空。 同高脚道别,她先去坊市看了看,没看到特别合适的铺面,跟中人留下话,碰着好的托人给她带个口信。 中人得了钱,高高兴兴应了. “这就是你说的羊脂皂?” 幼儿拿起她新制出来的一块状如刀切馒头、质地又宛若羊脂玉的皂子举到窗边光亮处细看。 日前虞归晚说想做些生意,今日就在家捣鼓出这个东西,像杂货铺常卖的胰子,只是样子和色泽比胰子好看,还余有花香。 “嗯。” 羊脂皂主要原料就是羊奶、蜂蜜、精油、橄榄油和堿,凑巧的是商队曾从关外带回来过几袋油橄榄,据部落的牧民说这也是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跟人换来的,以为是粮食,结果入口苦涩,当时商队觉得稀奇,就用半罐盐换了。 羊奶村里就有现成的,怀崽的母羊都没有宰杀,同羊羔子圈养在院里,睡觉的地方铺着厚厚的干草,还烧着炭盆,不会冻到它们,安稳过完这个冬天,明年村里的羊肯定会比今年多,村民的盼头也就是能把日子越过越好。 她用新刻的模具印出一枚牡丹状的,让幼儿看过了才装进盒子,“这个花状的留着你以后洗脸用,圆的给其他人。” 幼儿将花状的捧在手心,怎么看都觉得喜欢,又问:“你租铺子就是为了卖这个?” “也不是,什么都卖,只要是别人家没有的。” 榨出来的橄榄油不多,冬季深入草原也比往常更危险,黑鹰都未必愿意在风雪天带路,所以在原料不充足的情况下,她只是拿羊脂皂当个噱头,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组建一支远行商队,找到能长期提供油橄榄的国度,同对方交易。 她又翻出账本,查看还有哪些货物没有出手。 幼儿将羊脂皂收好放到一边,转过身伏在她肩头,玉指似有似无的从她胸前划过。 “你做这些,是为了我?” 她觉得这些并不在虞归晚原来的计划里,这个人似乎只是想利用盐井狠赚一笔,然后拿了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是自从那晚说要帮她之后,不仅对村庄的守卫愈发上心,还将本打算猫冬的商队派出去,又雇来这许多人,怎么看都像是要在庶州乃至麒麟城织下一张网。 “是。” 她抓住幼儿的手放到唇边轻咬,直白承认自己的意图,她的所有付出都是要图回报的。 幼儿似不在乎她的啃咬,反而将手腕往她嘴里又送了送。 “若是失败,你会跟着我一起死,不怕么?” 死?她仰起头往靠后,执住幼儿的手探入衣服里面,“我说过,能杀我的人还没有出世,你要为家人报仇这事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能护着你,谁敢动你,我就杀谁。大皇子也好,其他人也罢,就算是你们的皇帝,我都能杀。” 幼儿倾身吻住她的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当心让人听了去。” “这里就只有我跟你,你要去告发我?”她抓过桌上的狼嚎,折断,带着尖刺的那端抵在幼儿的颈侧,她转过身,跪坐在幼儿面前,已经松开衣带的衣服滑落肩头,露出满目旧伤,这是她过往的徽章,亦是实力的象征,“你敢有背叛我的念头,我一定会杀了你,再舍不得都会杀了你,但我可以保证给你留一个全尸,再立一个碑。” 那双狭长的眸藏着幽暗,深不见底,幼儿一点都不怀疑如果真有那天,她真的会动手。 她没理会那根尖刺,只是环住虞归晚的腰,让自己紧紧贴着,唇瓣近在咫尺,呼吸相缠。 比狠么?她自认比不过,但是…… “那待你死后会不会跟我葬在一起?我把什么都交给你了,生同床,死了也该同穴,如若不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拧了一把虞归晚的腰,用了力气,却跟挠痒痒差不多。 虞归晚丢开尖刺,整个人往后倒去,再将幼儿拽着往下跌,直接趴在她身上,搂住翻过来。 两人掉转上下位置,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幼儿,那铺开的乌发秀丽的像绸缎。 她忽然笑了。 “那就依你。” 第038章 第 38 章 幼儿咬住一缕乌发, 媚眼如丝,“都依着我?” “依着又何妨。” 她握住幼儿的手,平缓的呼吸终于有了变化, 从轻浅到急促,最后化为足以融化冰雪的热烈,泄露到窗外,夹在寒风中飘远。 惊喘过后她伏在枕上,后腰塌陷,一缕乌黑的发梢扫过,痒意从尾椎攀升,后背的肌理随之舒展, 突起的肩胛如扑飞的蝶。 她绞着腿, 脚拇指蹭过小腿,抬高又下落,绷紧又放松,身体像困在衣衫下的美女蛇,焦躁的扭动, 想要挣脱。 细长吊梢的眉眼尽显风情,那些骇人的冰冷和杀意非但没有消退, 还愈发强盛, 像是在茫茫冰原中燃起的一团篝火, 要么靠近被窜起的火苗吞噬, 要么被冻死在冰原之上,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死。 幼儿靠过来, 将手中的乌发比作狼毫,在她身上乱写乱画。 柔若无骨的手攀上她的肩头, 划过锁骨,抚上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掰过来,香气渡到她口中,甜津相融,化为一缕缕银丝。 直到桌上烛火燃尽,屋内陷入昏暗。 已经被浸润的握不住的珍珠耳饰终于被一双素手缓缓拽出,解开缠绕在脚腕上的金丝,她高举了半天的右腿才能放下,饶是她体力好,在雪窝趴大半天都没事,也受不了长时间保持单腿举高、脚根抵着大腿这样的动作。 蜡烛重新点燃,光亮下,她笑的漂亮。 热汗浸湿的发贴着面颊,原本淡色的唇红润似血。 幼儿将珍珠放进她的肚脐眼,指尖在四周划圈。 兽类在确定周围没有威胁时才会将柔软的肚皮露出来,平时不会,因为肚皮是最柔软的地方,能被对手轻易破开。 如果护不住肚皮,肯定会死。 能得到兽类的认可,能摸到肚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人类必须是它们十分信任且依赖的才行。 她不适的动了动身体。 “你可有小名?”幼儿将脸贴在她的下腹,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没有。”她声音沙哑。 幼儿犹豫片刻,“我想为你取一个小名。” 小名、闺字都该长辈取,她比虞归晚小四岁,又非师长,本不该提此要求,可她心中有执念,放不下,若不说出来恐成夙愿。 虞归晚没有想那么多,名字对她来说就是个代号,叫什么都可以,不重要。 “嗯,你想叫我什么?”她好奇幼儿会给自己起怎样的名。 幼儿拉过她的手,贝齿轻轻咬过那些厚茧,才用舌尖代笔在掌心写下两个字。 湿热的触感拨动心弦,虞归晚失神的望着屋顶的横梁,脑子一片空白。 “岁岁?”她喃喃自语,不确定是不是这两个字。 幼儿与她肌肤相贴,“我想要你岁岁都平安。” 屋内的温情暖意蒸腾的虞归晚双颊都透出红霞,她低声笑起来,随即执起幼儿的手,将蘸饱朱砂的狼毫递过去,极霸道的要幼儿将这两个字写在自己的胸口处。 这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早起,外面依旧冰天雪地。 用过早饭,虞归晚呼来黑鹰,将卷好纸条的小竹筒绑在爪子上,一只往南飞,另一只则往北飞去阎罗山,她想跟阎罗娘合作几笔生意。 幼儿问她今日可要出门。 “嗯?” 幼儿刚喝完汤药,苦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撚起一枚果脯放进嘴中压下苦味,才道:“我想出门走走,你可愿陪我一同去?” 她皱了下眉头,“下雪,风大。” 不是她不愿幼儿出门,着实是幼儿身体不允,入冬了汤药就没有断过,人也没有出过大门。 “无妨,披着斗篷就行。” 幼儿将看过的纸条丢进炭炉,青烟飘起,纸条很快化为灰烬。 纸条上是妙娘她们在府城打探到的消息,能得到这些消息也很偶然,薛家那个庶子薛丕之强占良家姑娘,手下凶仆还将姑娘的家人活活打死,那姑娘想投井,她们路过才将人救下,几番开解,姑娘放下寻短见的念头,想要为家人报仇,遂央求她们设法将她送进薛家当丫头,为她们探听消息。 她们一开始是不同意姑娘这般做的,想她也无亲友可靠,无处可去,孤零零一个女儿家,将来日子也难过,便想将她带回南柏舍,姑娘却执意要进薛家,无法,她们也只好寻到薛家采买丫头仆从的管事,塞了银子,安排姑娘进去,才有了这个眼线。 那薛三公子恶贯满盈,花心成病,早将那姑娘抛到脑后,想不起她是谁,倒便宜姑娘行事,得以在薛重身边当个粗使丫头,探听到不少事。 薛家人自大,说事也不知道避着人,以为在自己家中就算披龙袍称皇帝也不会有人知道,哪里会想到他们正在找的人已经安插了耳目在他们身边,他们还只当随家母女俩在哪个土匪窝受折磨呢。 派来的人在薛家被杀,大皇子自是震怒,薛家在麒麟城的本家被大皇子叫去好一通骂,薛重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这件事没人怀疑到顺利镖局,都以为是九王爷下的手,是为了警告大皇子,手不要伸那么长,派人到庶州兴风作浪。 东辽屡次犯边,又在河渠县抓出那么多奸细,东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九王爷掌北境军,多次上书请求出兵震慑,都被大皇子一党阻拦。 大雍没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没有旨意擅自调动千人以上军队等同于谋反,再加上大皇子一党在朝堂上煽风点火,今上本就多疑,岂能不以此问罪九王爷。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薛重也只同长子提了两句,至于那个不成器的庶三公子,说给他听他也不懂,薛重也不管他。 幼儿细想过,大皇子派人到庶州未必只为追杀她与母亲,监视王府也是他们的目的。 妙娘她们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多,幼儿也是根据这些有限的只言词组推测出来的,并无实据,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九王爷支持太子,又手握北境军,虽说大雍重文轻武,但军队也是悬在文人头上的一把刀,握在谁手里就对谁有利。 她父亲为文官之首,主张立嫡子为太子已是公然站到大皇子的对立面,才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除掉了她父亲,大皇子就该对手握兵权的九王爷下手了。 胸口似有一团郁气凝结,堵的她发闷,才想要出门走走。 外村的房屋前,一排排冰刺斜插成围栏,闯入者也要掂量自己是否能经得住这一尖锐的刺,别村子没进得来,自己倒被插成刺猬。 马蹄踏过,积雪飞扬。 沿着村庄跑了一圈回来的虞归晚俯身,单臂捞起站在村口等她的幼儿,惹来幼儿的一声惊呼。 “岁岁?!” 哪有不问一声就将她捞上马的,失手将她摔下去可怎么办! 凛冽的寒风从身边刮过,似刀锋,幼儿不敢冒头,只缩在斗篷里,身体紧紧挨着她的怀,感受疾驰带来的震动。 马儿慢慢缓下速度,双人一马穿梭在树林间。 “险些被你吓死。”幼儿的声音被闷在斗篷里。 她将人紧紧搂住,笑音从头顶传来,“怕什么,我搂得住你。” “我看你就是胡闹。”话虽这么说,靠在她怀里的幼儿却觉得安心,郁结在胸口的那团气也散了。 “是你说想出来走走。” “我说走,不是让你捞到马上。” “现在是冬季,你怕冷,不好跑马,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我再教你骑马,到时你自己就能出来跑跑,你也不用天天都闷在家里。” “还是少见人为好,没的给你惹麻烦。” “又没有将你当成通缉犯满天下贴你的画像,就算别人看见也不知道你就是,在村子周边走走也无碍的,盛都来的人可曾见过你的容貌?” “他们想拿到我的小像也容易,女孩儿十五岁议亲,家中都会请画师画女孩小像,我那时……” 虞归晚从这话中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议亲?你今年十六。” “……下个月就十七了。”她没有同虞归晚说过自己的生辰就是腊月二十三。 “嗯,”虞归晚还执着于上一个问题,“你议过亲?” 幼儿从中嗅到了一丝酸醋味儿,不禁莞尔,“自然,嫁妆都齐备了,若父亲和兄长没有出事,我今年就该嫁人的。” “以前是以前,往后你最好断了嫁人这个念头。” “想嫁你的念头也不能有?” 没得来回答,幼儿想从斗篷里挣出来,却被虞归晚一把摁住,“别乱动,冷着你。” 幼儿又安心趴在她怀里,问:“你会不会娶我?” “娶。”一点犹豫都没有。 “那我要是死了呢。” “也不耽误。” “怎么说?” “烧成灰也要娶回家供着。” 幼儿捶了她一下,“谁要烧成灰,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才会被烧成灰,我又没病。” “你身体也不好。” “……” “骨头也成,晚上跟我一起睡,就像现在一样。” “……你说这话也不嫌瘆人。” 林中有故意放出来供孩子们练习箭术的小野猪、狍子、鹿、野兔野鸡野山羊等物,她们的闯入惊的这些小野玩意儿四处逃窜,本来做了陷阱想要活抓它们的孩子从雪窝中爬出,冲马上的两人跺跺脚,哎呀! 幼儿没忍住笑出声,仰头同她说道:“怎么办,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把孩儿们的猎物都吓跑了。” “让他们练箭术,却都在玩。” “只要把猎物抓住不就行了,不是非得用箭。” “两回事,难不成以后次次都做陷阱逮人?总是要有硬功夫才能走天下。” “行,你有理。” 幼儿也不与她争辩,让她驱马往旁边让让,别再惊到林间的猎物。 虞归晚取下挂在鞍上的弓箭,这是专门做来给孩子们用的竹弓,拉力小,不像她那把钢制的大弓,不但认主,拉力还大,即使得到她的首肯,一般人也拉不开全弓,不知道等小徒弟长大能不能有本事拉开全弓。 她将弓箭递到幼儿手上,“试试看。” 幼儿哪里会拉弓,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能将箭射出两尺地,摇摇晃晃插在积雪堆里。 本就没有学过骑射,射出这种水准也无可指摘,她面不改色的回头,就看到虞归晚脸上表情微妙。 这是何意思?嘲笑她箭术不行? 真是! “我又不会!”她羞恼。 “我不知道你力气竟这般小,这是竹弓,村里三四岁的小孩都拉得开,能射中野兔,你……” 不知如何评。 “我手无缚鸡之力,这是你说的。”幼儿也顾不得面不面子的了,自暴自弃道。 “……” 虞归晚沉默半晌,倒也没有勉强她,收起弓箭,带着她从林中穿出来。 路上碰到进山狩猎的队伍,廖姑领头,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挂满大大小小的猎物,最差的也能猎到野兔,几只大黄狗拉的雪橇上还有成年野猪,皮糙肉厚,已经死透了,也不知道这他们怎么猎的。 “师傅,咱们晚上炖野猪肉吃行不行啊。” 廖姑一开口,其他孩子也眼巴巴瞅着,他们并不都是内村的孩子,也有外村的,但他们没有马,是廖姑替他们问村民借的,打完猎就要还回去,猎物也会按人头平分给他们,不过,他们将猎物拿回家也是要交给大人,大人肯定舍不得吃,都要冻起来留到过年。 上回他们每家也分到一小块马肉,可家里大人还想着在原来村子的亲戚没有过冬的粮食,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就把马肉给送了去,自己家就只能吃* 杂粮窝头和干菜汤,汤上飘点油腥,可是他们馋肉啊,做梦都是吃肉。 虞归晚了一眼这群孩子,点头同意。 村里也好久没有做过大锅饭,年关在即,正好做顿好的全村人一起吃。 “去叫葛大娘牵十头羊、三头猪,再抬三筐腊鱼腊肉,今晚所有人一起包饺子,就当是庆贺上次抓盗匪。” 从县衙领回来的五十两赏银和两石秋麦足够全村人好好吃一顿的,虞归晚没吝啬,让小徒弟去通知村民。 孩子们一听,都恨不得从马背蹦下来,欢呼着跑回村,告知家中大人今晚可以敞开肚皮吃肉吃饺子,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白面饺子了! 幼儿拢着斗篷,看着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背影,也不由露出笑容来。 虞归晚做事或许胆大妄为,不管不顾,但有她在这里,村民才能过上安稳日子。百姓不会管谁当皇帝,他们只要天下太平,有饭吃,有地种,有屋住,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幼儿为自己曾经的浅薄感到羞愧,自以为读书识理,锦绣文章脱口而出,却也是高坐金堂,双眼蒙蔽,两耳不闻,既不知百姓疾苦,也不知百姓的期盼仅是吃饱肚子而已。 “你是对的……”她望着远处白茫茫的村庄,喃喃自话。 虞归晚似是没听到她的话,只抬手为她拂去斗篷上的雪花,道:“回去?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你身子弱,冷风吹久了会受不住。” 幼儿靠在她怀里点点头,轻叹一声。 “回家吧。” 随家世代忠良,为国为民,父亲如此,兄长亦是,她是否要承其志?可女子再有才学也入不得朝,当不得官,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罪身。 可若不是了,她能否如父亲那般登庙堂,立于百官之首? 她攥紧五指,栽于心底的种子到底还是破了壳,长了芽. 再大的风雪也挡不住村民喜气洋洋的杀猪宰羊,连围墙角楼上的雇工也被叫来了,大门一关,留狼群守在外村,就算有人来了也不怕。 全村男女老幼齐聚在虞家的院里,撑起油布毛毡,挡出一块空地摆放桌椅。 桌椅是村民从自家搬过来的,还有碗筷、炭炉、火盆,将周围烤的暖烘烘,一点不冷。 大家伙坐在旁边擀饺子皮,用的是纯白面,馅儿也是纯肉的,一点菜都没放,用八角桂皮葱段炸出香喷喷的热油泼在肉馅里,搅匀,取上一片饺子皮包上一大筷子肉馅,双手一合一捏,肚圆馅儿大的元宝饺子就好了,整齐码在盖帘上等着下锅。 羊肉馅,猪肉馅,从白天包到黑夜,一边吃一边包,雇工都撑的走不动道,就算锅里还有羊杂羊骨,他们也吃不下了。 虞归晚和家里人在正屋吃的,端上来的也不只有肉馅饺子,还有余姐单独做的鸡蛋木耳馅儿。 村里有专门养鸡养鸭的地方,不缺鸡蛋鸭蛋,之前光是咸鸭蛋就卖出去不少,临近的几个村子都有人来买,只因南柏舍的鸡蛋鸭蛋比县城卖的便宜。 等雪停了,虞归晚还想再组织一次村市,不过应该也要等到年后。村河也要利用起来,大船走不了,弄几艘乌篷船也可行。 她听葛大娘说下游有不少村子,走旱路很远,七八天也到不了,但走水路却快,因为不用穿过深山老林,一天就能来回,倒是可以重点发展发展,最好是能多吸引些人到南柏舍,就像外村那些一样,迁居过来住。 吃过饺子,村民们还在包,每家每户都能分一点带回去,还有没吃完的酱猪骨头,香辣味的卤羊杂,虞姑娘说都分给他们,雇工也得一份。 对雇工来说,今天这一顿就是实打实的惊喜,上回分给他们的马肉,他们前日也得空带回了家,可算让家里人吃了顿像样的饭,他们村里谁不羡慕,都来打听南柏舍还招不招工。 招不招的也不是他们说了算,也打听不出,他们就知道明年开春肯定还活干,就能让家里人都过来,哪怕干些轻省的活也好啊,都能吃顿饱饭。 廊上,廖姑和小金方几个在炭炉上烤肉串,她们都吃饱了,还要再吃点,又央余姐把孜然拿出来,往肉串上撒。 闻着香,连虞归晚都忍不住拿了两串。 “今天可算是热闹。”杜氏捧着手炉,难得主动起话头。 两个婆子坐在门口,她们都是眼里有活的人,手上正纳着鞋底,笑着搭话道:“是啊,全村人都来了,可不就热闹,这眼看着也快过年了,还不得更热闹。” “是啊。” 杜氏笑了笑,转过头想找幼儿说两句话,就看到幼儿挨着虞归晚坐,两人头靠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再说什么,幼儿抿嘴乐,又伸手拧虞归晚的手背,后者没当回事,喊廖姑拿过来几串羊肉串,还叮嘱别撒辣椒面。 “吃点?烤的不错。” 幼儿不好拂她的好意,勉强咬了口递到嘴边的肉串,鲜嫩的羊肉混着孜然的香,也让她食欲再动。 “以前在家甚少有这样的机会,让人知道了会被说不雅。”她回忆起在盛都的日子。 虞归晚哼一声:“你们规矩真多。” “是挺多的,有些我也不喜欢,只是习惯了。” “嗯。” “你……”幼儿犹豫着该不该问,她对虞归晚的来历始终好奇。 “什么?” 第039章 第 39 章 想了想, 幼儿还是没问,转而提及:“腊月二十三是我的生辰。” “生辰?”虞归晚恍然大悟,想起白天时幼儿说自己下个月就满十七。她对这些没有概念, 以前在基地也没有过生日,她连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但是,“以往在家你是怎么过的?” 见她手背滴了肉串的油,幼儿拿了帕子帮她擦,“也没什么稀奇,不过就是摆几桌酒,再请个戏班子, 一家人乐呵一天, 也就过了。” 戏班子?钱老爷请她去吃酒时倒也见过,好几个人在高台上嘻嘻呀呀的唱,她也听不懂,倒是后面的杂耍武打还有些看头。 过生辰都要办这些?罢了,既然幼儿喜欢, 那就请,县城里头就有戏班子。 那日后虞归晚就说要给幼儿办生辰宴, 让葛大娘早早就去县城找戏班子, 腊月二十三那天来南柏舍唱一天戏。 戏班子本也是走南闯北讨生活的, 哪家的老爷夫人小姐想听戏了就叫她们去唱两场, 唱的好都会有额外的赏钱。 她们在河渠县留了三四个月, 城中的乡绅富户都请她们去唱过了,偶尔也会有酒楼茶馆请她们。原打算等雪停了就收拾家当去府城, 年关将至,肯定不少人家要请戏班子唱堂会的, 她们也好讨赏钱,过个好年。 本来都要走了,突然来了活,一出手就是成色极好的两粒珍珠,还说这只是定金,唱的好另外有赏,银钱、米粮、鱼肉都不成问题。 班主很为难,想留下挣了这笔钱,可戏班子原来租住的小院今日就得退,行当也都收拾妥帖了,这一下让她们到哪住宿?总不能住大街上,大雪天的岂不是要冻死,住客栈也不成,这么多人呢,哪有这么多钱。 葛大娘也看出班主的为难,可她也不好擅自作主现在就将戏班子带去南柏舍,只得让跟随来的另一个妇人先骑马回去问过虞姑娘的意思。 妇人很快折返,让葛大娘带着戏班子回南柏舍。 班主喜出望外,她知道南柏舍,只要是在河渠县讨生活的就没有不知道这个又名寡妇村的村庄,听说前阵子村民还将一股穷凶极恶的盗匪给杀了,生擒匪首,割肉放血,将人吊在村口血干而亡,县衙的官差将盗匪的尸体拉回来,沿途不少百姓都看见了,直呼盗匪活该。 戏班子里大多数都是命运多舛的女子,有死了丈夫遭公婆卖了的,也有被人贩子拐进窑子,不堪受辱投了河被救的,更有家中获罪被罚为伶人的官家小姐,都是些苦命人,班主好心收留,教她们唱戏,在这颠簸的世道讨口饭吃。 她们也常遇到劫匪,幸得戏班子里有学武生行当的几个女子都会些拳脚功夫,勉强护得住。 平时班主也不敢带戏班子往人少偏僻的地方去,通常都是在乡镇府城停留,有人上门请唱堂会就去,从不做那些肮脏生意,碰上不怀好意的她们也只能赶紧收拾行当跑,连钱都不敢要了。 既然要请戏班子到村里唱戏,自是要打听清楚底细,若不然领回去一班打着唱戏的幌子暗地里却专门做鸡鸣狗盗的可怎么好。 班主是见葛大娘面善才愿意同她说这些,也正是因为她说了,虞归晚才决定让葛大娘带戏班子回村。 不过,真正开口让戏班子来村的是幼儿,虞归晚问她理由,她先是浅浅一笑,才低头继续绣还没有绣完的图样。 她想给虞归晚做两身过年穿的新衣裳,正绣图样,过年新衣上的图样有讲究,若用红,就得用十几种不同的红线绣出来,颇费功夫,不过为自己心里人做衣裳,费些心也值得。 “也没什么,不过想的是她们在外讨生活也不容易,又这么大的风雪,让她们来村里避一避,也算是雪中送炭,她们也会记咱们的恩,以后若有个什么也能托她们帮忙打听,戏班子常出入高门显贵之家,得着主家的青睐还能同席饮酒,或能听到些什么也未可知。” 这总归是利用人且不入流的手段,换作从前她肯定不屑去用,可如今她身在这个村子,听闻一概有限,总要再想办法。 那日村民宰羊,她瞧见了,顿觉手脚冰凉,仿若自己就是那只被捆住四肢挣扎无用的羔羊,她若不想成为待宰的羊,就要抢过屠夫的刀握在自己手上,再将屠夫杀了。 想的入神,绣花针竟刺破了她的手指,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虞归晚很乐于幼儿这样的转变,要是换作她,手段还会更狠戾,眼线就是细作,为探听有用消息就该不择手段,身体、金钱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可她也知道,如果她真这样做,幼儿又该念叨了。 罢,她也可以将底线往上提一提,做个稍微有良心的人。 戏班子冒雪来到南柏舍,她们唱戏的家当多,装了四五辆马车。 胆大的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瞧,只见用大石块和青砖筑起来的围墙将村子隔成两部分,里头她们还没瞧见,但外头的砖房都是整整齐齐,一排排过去的,挨着的还有不少毛毡帐篷。 几个戴皮毛帽子的村童在房前堆雪人,或拿棍棒在学人对打,看着不像是在胡闹,出手都是有章法的。 更有大黄狗拉着雪橇,骑在马背上的大孩子挥着鞭子吆喝,数十头健壮的野狼从树林窜出来,穿透寒风大雪的狼嚎让戏班子的人脸色都惨白了。 “葛大娘?”廖姑停下马,一指后面的马车,“来的是什么人啊?” “姑娘请来的戏班子。” 廖姑双眼一亮,“是了!幼儿姐下个月要过生辰,师傅说请戏班子来村里唱戏。除了唱戏,可会杂耍?钻火圈?胸口碎大石?” “你这孩子,就知道看这些,还不快些回去,天天往山里跑,姑娘可说了,雪大,让你们这两日别进山。” 葛大娘啰嗦起来就没完,廖姑都怕了,夹紧马腹部赶紧溜。 人来了,自是要带给虞归晚看过。 二十来个女子裹着半新的斗篷,还有六七个稚童,穿有补丁的棉衣,小身板圆滚滚的,瞅着倒是可爱,就是脸冻的通红,手上也全是冻疮。 领队的班主看着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圆盘脸,杏仁眼,披着赭红的斗篷,进屋后才发现她怀里竟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屋内烧着地龙,她们冻僵的手脚很快暖和过来,全都忐忑不安的看着座上之人。 常年进出富贵人家唱戏,不好相处的老爷公子小姐乃至当家主母,班主都见过不少,也有几分识人之明,只一眼她就知道上首坐的非寻常乡下地主,当即领着众人跪下行礼。 虞归晚背靠圈椅,受了礼,视线扫过,才缓道:“起来回话。” “是。”班主又忙带着众人站起来。 虞归晚轻抬下巴,“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话,我随师傅姓尤,姐妹中行三,戏班里的人都叫我尤三姑。” “孩子哪来的?” “是别人放在我们原先租住的小院门口,我们瞧着可怜就给抱进来了,”说起这个事尤三姑也是一脸的苦恼,孩子太小了,都还没有断奶,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问过附近的几户人,都说不知道是谁家的,报了官,告示也贴出去了,倒也有人来认领,可瞧着却不像是孩子的娘,反倒像拍花子。大雪天的,找不着孩子的爹妈,我们也只能先养着。” “你倒好心。” 尤三姑只得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偏就放在了我们院门口,瞧见了也不能当作没瞧见,怎么说也是一条命,要是不管,不是野狗叼走就是被拍花子抱了,下场能好到哪里去。不瞒小姐说,我们迎春班的这些角儿都是苦命人,也是因为吃过苦,才更见不得这样的事,不过是多张嘴吃饭,日子再难,也还是养得起的。” “我听说有些贵人家也养戏班子,你们就没想找个主家?” 尤三姑笑的愈发苦了,道:“家养的戏子都是打小就被买来的,模样水灵,嗓子也好,我们这样的,人家瞧不上眼,纵有那瞧得上的,也没安好心,为的不过是将女孩儿们关起来取乐,我是断不肯的。” 虞归晚颔首,让婆子先将她们带到后院去,等那边的院子收拾出来再让她们住过去。 等人都下去了,葛大娘才说起另一宗事:“中人找着了合适的铺子,就在商坊里头,原是卖杂货的,因东家突发恶疾顾不得生意了才将铺子转让。我去看过,地方不算大,但物件什么的都七八成新,若是也卖杂货,倒不用另外置办家伙什,姑娘觉着?” “明日我去看看,”她敲着椅子扶手沉思,“若合适就租下来,等偏关那边的货一送到就开张,赶在年前还能大赚一笔,你尽快从村里选几个勤快的人手。” “姑娘,从外村选几个人可能行?内村几乎没什么人能选了,妙娘她们还没有回来,程伯和佟汉也带走了三四十人,如今剩下的都是些孩子和老人。” “那就从外村选三四个老实本分的,再从内村的孩子里头选几个识字懂算数的,跟廖姑玩的很好的那个二丫,还有一个小子,我记得好像叫苗板儿,在村学也上了这半年课,也该派出去做事了,佟汉家的闺女算数不是很好?把她也叫上。” 葛大娘答应着,见她没再有吩咐,便先出去了。 这时幼儿才才从房里出来。 第040章 第 40 章 她走到虞归晚身边坐下, 接过虞归晚递上的半碗温茶,到了嘴边却没喝,又放下, 道:“这个尤三姑倒是个心善又有能力的。” 虞归晚随手从碟子里抓出一把松子,剥开丢进嘴,“那又如何,想让她们听话有的是办法,何必留人在这白吃白住。” 她还是不能理解幼儿的做法,迁居到外村的村民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换取报酬,都要靠赊账才能留下,现如今却要她花钱养一个戏班子, 以后还未必能派得上用场, 说不得将她们胃口养大了还反咬一口,更得不偿失。 若照她的意思,威逼恐吓利诱,总有一样是能治得住的,要是还有人不听话, 就亮出爪牙打到对方听话为止,那用得着这般费事。 惹来幼儿的瞪眼, “你啊, 总是这般。她们都是苦命之人, 登台卖唱不过为了讨口饭吃, 你又何故吓唬她们, 以为谁都同你一样胆子大啊,什么都敢做, 成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虞归晚转过头,堵上耳朵装作没听见, 幼儿近些日真是好生啰嗦! “你又嫌我啰嗦了是不是?”幼儿拽下她的手。 “没有,”她站起身,脚步比往日都快,“差点忘了我还有事要出门,你好生在家,晚饭前若我没回来,就不必等,你先吃。” 她跑的快,只留给幼儿一个不近人情的背影。 “哪里是有事,分明就是不想听我念叨,躲出去了。” 幼儿这可冤枉她了,她是真有事,而且是当下非常重要的事,她想送幼儿一件生辰礼,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好,金银珠宝?不稀奇,且之前都送过了,再翻也翻不出新花样,便想制一对腕箭送与幼儿防身用。 她将机械鸽给了幼儿,也是防身,可幼儿说此物世间罕见,让外人看见恐惹来祸端,就连她那把钢制大弓幼儿都让她缠上玄布,不以真面目示人,以及其他从末世随来的东西,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机械鸽不好带在身上,腕箭却不妨碍,小巧精致,如镯子般戴在腕上即可,旁人也不知道里头暗藏机关,遇到危险能一招制敌,正适合幼儿。 她只知原理,要动手做出精巧的腕箭却不能够,本来要去城里寻能工巧匠,但她突然想起一人,说不定能做。 入冬,盐井冻住了,陶翁和他那个傻子徒弟没了事情干,就在家捣鼓些小玩意儿,譬如会飞的竹蜻蜓,能在冰面上自己滑动的小木马,廖姑还得过一把连/弩,一次能连发十箭。 傻娃虽心智不全,但有一把子力气,能扛起磨盘绕村子跑三圈,虞归晚找来时他刚跑完,见到虞归晚就丢下磨盘,冲她跑过来,兴奋的手舞足蹈。 她背手站着道:“要是有个大力士比赛,你肯定能拿第一。” 傻娃也听不懂,只知道咧开嘴憨厚的呵呵笑,力气极大的一把推开院门让虞归晚进去,也因为他力气太大,门板都让他掀了一角,寒风一吹,摇摇欲坠。 坐到屋里的陶翁听得哐当一声,就知道又是自己那个傻徒弟把院门弄坏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说过傻娃很多次,轻点推门,就是记不住,再结实的门也经不住他这么摧残。 “傻娃,你再……大祭司?!”见到虞归晚的陶翁异常激动,不开采盐矿之后大祭司就甚少来这边,他想见一面也难。 饶是虞归晚否认过自己不是滇族祭司,陶翁也固执,逢见面就要喊她大祭司,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只是告诫他在外人面前不要这样叫。 进屋,她同陶翁说明来意,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图纸。 为了给幼儿一个惊喜,画图她都避着人,画的也算不得精细,有两个样式,一个顶端是牡丹花状的,一个是梅花形的,杀器就藏在花苞里,大约指头大小的一枚锋利铁片针,只需将佩戴腕箭的手向下握拳,摁一下镯子上的开关,铁片针就会飞出,锋利程度足以刺透对方咽喉。 陶翁展开图纸细看,不由惊叹大祭司竟然能想出如此机巧的东西。 “可能照着样子做出来?” “愿尽力一试,”到底没有做过,陶翁也不敢托大,“不知您何时要?” “腊月二十三之前做好即可,所需之物我会让人送过来,缺什么你亦可同我说。此事暂时保密,不要与他人说起。” “老朽明白。” 陶翁向来不多话,这点虞归晚还是信得过的。 “东西做好我来取。” 她没有久待,交代完事情,将图纸留下就回去了,陶翁师徒俩站在院门口依依不舍送她,若大祭司愿意跟自己回滇族该多好啊。 路上碰见又跑出去打猎的小徒弟,虞归晚沉下脸,“让你这两日别进山,不听话?” 雪下的愈发大了,就算有狼群,山里也危险,饥饿的野兽,还有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的冰棱和塌下来的积雪,都是会要人命的。 上次打手心的疼已经深深烙在廖姑的心里,她下意识藏起手,小声道:“没、没进山,我就是在林子周边转了转,猎到的野兔也是狼群从山里赶出来的,师傅,我没有不听话,真的,你别打手心,可疼了……” “疼是为了让你涨教训,你可是不服?” 廖姑打了个哆嗦,吓得都快哭了,“我没有啊师傅。” 谅她也不敢,虞归晚哼了一声,摁住她脑袋瓜,“没出息,回家去,请的戏班子来了。” 廖姑吸吸鼻涕,“我看见葛大娘带她们进村了,师傅,葛大娘说戏班子不能胸口碎大石,要不咱们再请个厉害的来吧。” “请戏班子是为了给幼儿过生辰,不是让你看胸口碎大石。”在府城看过一次,就惦记到现在。 “那师傅,我过生辰的时候能不能请个杂耍的啊。” “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忘了,等我回去问葛大娘,她知道。” “自己的生辰都能忘。”突然发现小徒弟的脑子瓜也不太行。 廖姑追在她身后嘻嘻笑道:“师傅师傅师傅……” 像一千只鸭子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可能吵,虞归晚又想堵上耳朵,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别念经。” “师傅,你的生辰是哪天啊?到那天了我也要请戏班子给师傅你过生辰,等你老了,就给你过八十大寿,一百岁大寿。” “……不记得了。” “什么啊,你还说我忘事,你自己也不记得。” 虞归晚挺直了腰背,“我不记得是情有可原,你不记得就不应该了。” 廖姑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吹了半天冷风。 回头没看见小徒弟,“还不快跟上,别总想着玩,明天开始随我训练。” 廖姑立马垮下一张小脸,师傅训练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先前她还能去村学上半天课,偷一会子懒,现在因为雪大天冷,幼儿姐身弱不好出门,村学就暂时先不授课了,也因为师傅要在县城开铺子,在备货,没跟商队出去的人都要在临时的作坊院里做羊脂皂,孩子也算在内,就更没空去村学了,她也就没了偷懒的借口。 虞归晚现在要去的就是作坊院,旁边就是鞣制皮毛的那个院子,现在没有皮毛,几个老人正在院里收拾,准备让戏班子住进来。给人住的,火坑总要烧起来,火盆炭炉这些也要备着。 在作坊院干活的人有一半是外村的,也有雇工,都是没有工钱,只管饭。 原先也在院里做大锅饭,后来有人问负责这档事的葛大娘,不在这吃的话能不能换成粮食,他们拿回家自己煮。葛大娘请示了虞归晚,得到同意后就全改成发粮食了,肉类是三天发一次,不多,每个人巴掌大一块,但要是一家人都在作坊干活,合起来也不少了。 “虞姑娘来了。”领头的妇人站起身,拘谨的擦擦手,请她往屋里去。 妇人是外村的,比不得内村的妇人有能耐,好容易得来这个活计,本想殷勤点给虞归晚倒茶,拎起炭炉上的水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妇人顿时倒竖起两道眉毛,心里暗骂肯定又是哪个喝完了不添水,真是的!平常也就罢了,今日虞姑娘难得来监工,闹这样岂不是掉她的脸! 虞归晚倒也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来是为了看进度,问妇人总共做出多少羊脂皂。 妇人只得收起对众人的怒气,又笑着将虞归晚往另一个屋领。 一帘之隔,里头却明显比外头要干净整洁许多,做好的羊脂皂都按照虞归晚的要求整齐排放在木制的格子盘中,都是别出心裁的元宝形状,婴儿拳头大小,白如凝脂,憨胖憨胖的,十分惹人喜爱。 她用掌心托起一块,看过,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站在旁边的妇人暗松一口气,背过身去擦一把脑门上的汗,大寒天都能紧张到冒汗。 廖姑蹲在外面撑着腮帮子,虞归晚一出来她就蹦起来跟上,师傅师傅叫个没完。 “师傅,咱们回家吧,我饿了。” “嗯。” 走出院子,虞归晚在迎面吹来的寒风中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哼唧声。 嗯? 她打了个呼哨。 躲在墙角雪堆后面的几只野狼立马跑出来,后面跟两条大黄狗,别人是狼狈为奸,它们这是狼狗为奸,凑在一起肯定没好事。 果不其然,大黄狗嘴里叼着个毛茸茸的东西,吧唧放在她鞋面上,将尾巴摇成风车状跟她邀功。 她拎起毛茸茸一看,巴掌大点,雪白的毛发都让大黄狗的口水给弄湿了,又滚了雪,脏兮兮的。 廖姑好奇的眼珠子都粘上面了,“师傅,这是狗崽子啊。” “不是狗崽,是雪狼的崽子。” 40-50 第041章 第 41 章 成年雪狼体型庞大, 毛发白且厚密,模样要比普通野狼漂亮,一张完整的雪狼皮毛在县城的商坊能卖到上百两的高价。 可先前进山打猎从未发现雪狼的踪迹, 这只幼崽从哪来的?视线扫过夹起尾巴的野狼和大黄狗,后者察觉到情况不对,害怕的嘤嘤两声,撒开腿就跑,野狼也慢慢往后退,一溜烟跑没影了。 “师傅,狼崽好小啊,眼睛都没睁开, ”廖姑扒着她的手, 踮起脚看她掌心上的那团毛茸茸,显然十分喜欢这只小狼崽子,“带回家咱们养它吧师傅,它好可怜,扔在外面肯定会冻死的。” 虞归晚从来都不爱养这些小玩意儿, 嫌麻烦,而且被人类养大的兽类始终少了些野性, 温顺乖巧如同村里的大黄狗, 见着人就摇尾巴, 给口吃的就跟着跑, 让它们看家护院还要担心被人套走, 倒不如丢回野外,若能活下来就是它命不该绝, 长大了必定会成为最凶狠的狼群头领。 小徒弟期盼的眼神也没让她改变主意,“它属于雪山丛林。” “可是它还小啊, 眼睛都没睁开,没有母狼喂养它怎么活啊,师傅师傅……”廖姑拽着她的披风使劲摇晃,说什么都要养。 她捏住狼崽的后脖颈提起来,狼崽四肢抱在胸前蜷缩成一团,发出微弱的哼唧,看着是可怜。 她松口道:“要养也可以,但野兽跟狗不同,野兽极难认主,若它不认你,你就是再怎么喂养它也跟你不熟,待它长大还可能会咬死你吃掉,尤其是狼。” 廖姑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村里的婶婶们经常骂谁谁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你还要养?” 廖姑犹豫了,她想养狼崽是因为看到师傅有狼群,她也想有,可她没有学到师傅驭兽的本领,狼群之所以会跟着商队或跟村民进山狩猎,是出于师傅的授意。 廖姑知道自己并不能驭得动狼群,就算是妙娘有师傅赠的银笛,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驭走兽飞禽,那些畜灵很多时候都不听话。 想了半天,她还是坚持要养,“师傅,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它认主啊。” 虞归晚将狼崽子递过去,“抱抱看,它在你手上若是老实,就算认你了。” “这么简单?”廖姑半信半疑。 虞归晚挑眉,“野兽的直觉很灵敏,哪怕只是只幼崽,也能分辨人类善恶,它要是不喜欢你,你就是对它再好都没用。” 狼崽子在虞归晚手上很乖,除了哼唧,就没敢动,倒是放在掌心时会蹭她,还会伸出一截粉嫩的舌头舔个没完,俨然是把虞归晚当成娘,忍不住想亲近。 等换到廖姑手上,许是气味不对,狼崽的哼唧透出不安,毛茸茸的小身子疯狂扭动,就是不想让廖姑抱,最后化为撕心裂肺的嘶叫。 小徒弟哭丧着脸,“师傅,它怎叫的这般厉害?” 她揣起手,走在前面,“你说呢。” “它不喜欢我。”廖姑心死,但还是捧着狼崽回家。 虞家后院,婆子将下房的炕烧热让戏班子的人暖暖手脚,又端来热腾腾的饭菜,粘稠的黄米粥,流油的咸鸭蛋,夹着肉馅蒸出来的面饼。 “想来你们应该没吃饭,这是我家姑娘吩咐拿给你们的,先将就吃些吧,等那边的院子收拾出来,就领你们住过去。” 大人还好,就是腹中饥饿也不嘴馋* ,那几个几岁大的孩子就不行了,闻着肉香就咽口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端上桌的饭菜。 她们倒也懂事,尤三姑没发话,再想吃她们也没伸手。 尤三姑先跟婆子道了谢,才让孩子们吃,“慢些,别烫着。” 她怀里的婴儿也哼哼唧唧哭起来,怎么哄都不管用,知道是饿了,可戏班子也没钱雇奶妈,尤三姑只得用筷子头蘸些米糊糊喂进去。 “这么小的娃娃光喂米糊糊哪成,”余姐掀开门帘进来,手上端一碗煮好的羊奶,“我们村里也找不来有奶的媳妇,先喂这个吧,羊奶,我都煮沸了,晾一晾再喂。这是闺女还是小子?看着也没啥毛病,当爹娘的怎就那么心狠,大雪天把这么点大的娃扔在别人院门口。” 尤三姑忙接过羊奶放在桌上,又往里让了让,让余姐能靠近看孩子。 “是个女娃娃。”孩子刚抱回来她就看过,是个眉眼秀气的女娃。 余姐从她怀里把孩子抱过来哄,当娘的人最看不得这样的,心可疼。 她边哄孩子边跟尤三姑说道:“我替你抱一会子,你先吃饭。从县城到我们村的山路不好走吧?原本我们里正说要修路的,只是村里事情多,又刚修了围墙,就到大雪天了,土都冻结实了,只能等明年再修。” “那就麻烦大姐了,”尤三姑对余姐也十分客气,“我们一路从南到东,又从东到北,沿途也见过不少村庄,倒是极少有村庄能修得起那么高的围墙,还是青砖,我们见的都是土围墙。” 说起村里得围墙,余姐就打开了话匣子,从砖窑一路讲到镖局和商队,听得戏班子的人惊叹连连。 “你们里正可真不是一般人物。”尤三姑赞道。 余姐与有荣焉,“那是自然,这就是我们里正的宅子,也是我们里正请你们来给我们姑娘过生辰,腊月二十三,葛大娘应该同你们说过。” 尤三姑点点头,“你们姑娘可是先才我们见的那位?” “那是我们里正,这个宅子的主人,姑娘是里正的妹子,因身子弱,不常出屋走动,你们还没有见过,若见了就知道了,那模样比天上的仙女还要俊俏咧!” 尤三姑又是一惊,怎么,那个气势凌厉的年轻小姐竟是南柏舍的里正?!可她听说南柏舍的顺利镖局和商队都是由一个姓虞的厉害人物办起来的,此人身手不凡,斩杀盗匪无数,很得县太爷的赏识。 难不成就是她?! 余姐之所以同尤三姑说那么多,也是幼儿授意,虽不知姑娘为何让她这么说,但姑娘既这样吩咐,她就照办。 余姐试了试羊奶的温度,觉得合适了才用小勺子喂给襁褓中的婴儿。 戏班子从捡到她就没喂过奶,一直都是喂米糊糊,小脸瘦巴巴的,吃着羊奶了就手舞足蹈特别兴奋。 等众人吃饱肚子,一看,碗盘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 两个婆子麻利将碗筷收走,由拿来茶水和果品,余姐喂婴儿喝了奶就出去了,也没多留。 等屋里只剩戏班子的人,尤三姑又轻叹一声,眉间拢起愁云。 在外讨生活很不容易,尤其她们这样全是女子的班底,次次都有人想占便宜,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时,哪天她要是不在了,迎春班这些苦命女孩可怎么办?是不是该考虑为她们寻个依靠。 出去一趟就带回只狼崽,毛色还是雪白的,幼儿瞧都稀奇,跃跃欲试要抱。 虞归晚拦了下,“沾了大黄一嘴的口水,脏。” “无妨。”她用帕子垫着将狼崽抱过来。 廖姑还在为狼崽不喜欢自己而苦闷,这会子就凑到幼儿身边,点着狼崽的脑门说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养了,丢出去。 幼儿怪道:“才这么点大,哪里就知道养不熟了。” “它不认主。” “认主?” “对啊,师傅说的,抓在手里不闹腾就是喜欢,就是认主,我抱它它闹的厉害,扯开嗓子叫唤,像我要吃它似的,以后也肯定养不熟了。” 廖姑说的振振有词,幼儿低头一看被托在掌心乖巧缩成一团的毛团子,她该如何委婉的告诉廖姑,狼崽挣扎有可能是被抱的不舒服。 幼儿往虞归晚那边看,后者转开脸,问小金方何时开饭。 “余大姐姐正在蒸糕,我这就去瞧瞧好了没有。”小金方很不舍的又看了看狼崽,一步三回头去厨房。 廖姑也发现狼崽喜欢幼儿姐不喜欢自己,再次被打击到,圆乎乎的小胖脸皱成包子。 幼儿让小喜鹊打来热水,浸湿了布巾为狼崽擦干净毛发,才放到炕上,还拿不穿的旧衣服给它做了个舒服的窝,又喂了温过的羊奶。 小家伙吧唧吧唧嘴舔的很香,明明眼睛都没有睁开,却能准确找到饭盆在哪,一头扎进去狂舔,把肚子吃的滚圆才安心趴窝。 虞归晚终于不装聋作哑了,把呼呼大睡的狼崽提起来,有些不高兴的问道:“你要养它?” 幼儿心疼救下狼崽,拍拍。 “都带回来了,总不能还丢出去,再说廖姑也喜欢,我帮她养两天,等长大点了就能让她带出去跟村里的大黄狗玩,当个猎犬也好。” “这是雪狼,不是狗。” “都一样。” “……” “你是不知道村里的孩子看见你有狼群,他们多羡慕,不然村里也没有那么多大黄狗了。” “那是野狼,有野性的,人养出来的狼能顶什么用。” 幼儿看她一眼,不在这话上面打转,“刚才我还以为这是你特意抓回来送我的生辰礼。” 虞归晚闭嘴不再犟,并且开始思索自己准备的生辰礼是不是不太好,应该送幼儿一笼狼崽才对。 第042章 第 42 章 晚上幼儿还将狼崽的窝挪到了床头, 虞归晚站在床边,拳头握的咯咯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幼儿正在为狼崽光吃不拉而发愁, 都没注意看虞归晚难看的脸色,“它怎么不拉呢,这样下去肚子会不会撑破,你来看看要怎么办才好,”她头也不回,伸手扯扯虞归晚的衣袖,“快来,你常跟野兽打交道, 知道怎么照顾这样小的崽么?” 虞归晚黑着脸, 硬邦邦的说:“不知道。” 她拽回袖子,弯腰摸出枕头底下的刺刀转身回暖炕那边坐着,低头拿起一块布慢慢擦拭刀身。 她的刀很少离身,就算睡觉也会藏在手能立马摸到的地方,和幼儿同床睡的前期, 旁边稍有动静她都会惊醒然后操起刀就扎下去,好几次刀尖都抵到了幼儿的脖子, 若是收刀慢一点, 脖子就该被扎穿了。 噌! 刺刀钉入桌面, 刀柄都还在晃动, 可见力道之大。 幼儿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哪个又惹着你了,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过去用力将刺刀拔出来,桌上都留下一个极深的口子, “瞧你,要撒气也不该拿桌子撒啊,好好的桌,都弄花了。” 她拧着眉,不愿意说。 幼儿抬手帮她抚平紧皱的眉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不禁莞尔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吃闷醋,放心,我就新鲜两日,过几天就还给廖姑养。” “你要喜欢就养。”她才没有吃一只小狼崽子的醋,还没断奶的小东西,跟她争?哼,她一只手就能捏死。 幼儿捧住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不生气?”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两只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幼儿,就像头狼在盯自己看中的猎物,势在必得,谁抢谁死。 “你别对它那么上心,不然我就将它扔出去,让它冻死在外面。” 闻言,幼儿坐到她腿上,两条玉臂软若无骨似的环住她脖子,又将脸颊枕在她肩上,侧过头用鼻尖似有似无的蹭她颈侧的皮肤,热情令她微微发烫,呼吸变重。 “还不是吃醋?嘴硬。” 锁骨遭了一记轻咬,幼儿环着她痴痴笑起来,声音悦耳,抬手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撚揉,直到玉脂般的软肉泛红发烫才停下,舌尖卷过,带起一阵极强的颤栗。 她坐直身体,下巴抬起,手掌摁住幼儿的后脑勺,将人凑的更近。 幼儿推拒,低头笑道:“你再勾我,今晚都别想睡了。” “不睡就不睡。” “你不睡,我还要睡,”幼儿捏住她鼻头,“你说说你,纵性得很,一天都不肯歇,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趁这几日事情多,你又要来回往县城跑,正好清一清心,今晚就别闹了。” 说着就要起身,被虞归晚一把摁回去,语气不善,“你现在想停下?” 幼儿软软的倒在她怀里,手指缠着她的衣带把玩,温声细语哄道:“我体力不如你,今晚就饶了我,岁岁,好不好?饶了我吧。” 撩出火来了又这样说话,让她饶了她,她蹙眉思考这个可能性,为了长远考虑貌似也可以答应,可就这样轻易饶过又太依着幼儿了,真是左右为难,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吃亏,偏偏幼儿用的是温柔刀,就算她想强硬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何时被人用温柔刀胁迫过,这回真是栽了。 越想越咬牙切齿,又不能拿幼儿如何,只能恶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 “你做什么咬自己?!”幼儿一惊,慌忙抢下她的手指,看到上面已经有了很深的牙印,还带血丝,心顿时就疼起来,顾不得那么多,抬手就往她臀上拍两掌,气道,“让你胡闹!瞧,都咬破了,早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不会再让自己受伤,这不是?” 握住虞归晚的手,让她自己看清楚那根被咬出血痕的手指。 虞归晚却根本不看手指,而是固执的看着她,眼神透着倔强,淡色的唇微微翘起,有不服气,也有委屈。 让幼儿拿她完全没办法,跟这么个人讲道理?哪里讲得通,偏偏自己就对这个人上了心,骂不得,打不过,有气也只能忍着,不然还能怎么说?说轻了这人也不听,照旧我行我素,说重了自己又舍不得,就算舍得说,也不忍看平时那么要强、轻易不低头的人为了她这般委屈,就像是拿刀在剜她的心。 她轻叹一声,像认命了那般,细细舔过虞归晚手指上的血痕,“你啊,就是存心要折腾我。” 过了片刻,虞归晚不再倔着,抽回手指,“我没有。” 她将幼儿抱起来放到炕上,低头亲了亲,在幼儿摸不透她这是要做什么之际,她转身去床那边把狼崽提过来,又拿了一小块布浸湿往狼崽的身下轻擦,刺激它排尿。 小东西是母的,应该是憋久了又没有母狼帮它,这下舒服之后就蜷缩在虞归晚掌心,已经变干净的毛发是柔软的绒感,它似乎格外喜欢虞归晚,在她掌心睡的很香,还砸吧嘴。 幼儿跪立着看,眸子都笑弯成了月牙,“我抱它都不见睡的这么安稳,它喜欢你呢,养着吧?咱们屋里也冷清,你不在家时有个小家伙陪我也好,你觉着呢?” 虞归晚把狼崽放回窝里,清理掉脏了的布巾,又洗过手。 她没点头也没有摇头,但幼儿知道她这是同意了,不由得更加高兴,想着要给狼崽起个名字。 虞归晚才好转的脸色又黑了,怎么还要起名字?答应养在屋里已经是她的最大让步了,幼儿怎么还得寸进尺,是拿准了她会继续退让? 她不悦道:“随便叫就行了,驴粪蛋,羊粪蛋,狗剩,大花,村里的大黄狗也是这些名字,它以后要合群也得起这样的名字。” “行,你要觉着好那它以后就叫虞大花,要么就叫虞狗剩。”幼儿没好气道。 “……为何要跟我姓?” “总归是咱们养的,不跟你姓,跟我姓也成,叫随大花随狗剩。” 虞归晚深吸一口气,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想起个什么名?依你还不成吗。” 幼儿哼了一声,开始搜肠刮肚为狼崽取名,写了几页纸都不满意,直到灯烛快要燃尽了才挑出三个让虞归晚选。 “你瞧着用哪个好?” 在旁边百般无聊玩刀的虞归晚用刀尖指了指其中一个。 幼儿点点头,她也觉得这个更好. “虞六花,你有名儿了,虞六花就是你的名儿,记住没?” 一大早廖姑就过来将呼呼大睡的狼崽从窝里抱出来,告诉它终于有名有姓这个大好消息。 眼睛都没睁开的虞六花肚子饿了,嘤嘤哼唧着要喝奶,哪里听廖姑在说什么,而且它也听不懂,它就想喝奶。 虞归晚选这个名字只是觉得比虞大花好不到哪去,也值得幼儿费心想那么久,还不如就叫虞大花。 她不通古文古诗,自是不知道六花取自‘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这一句,形容大雪纷飞的美景。 狼崽通身雪白,以‘六花’为名也贴切,幼儿十分满意这个名字,对虞归晚认为跟‘大花’差别不大则选择不理。 知道虞归晚今日要去县城办事,幼儿翻箱倒柜找出那件狐狸毛披风,又逼着她多穿两层袄子,见她不肯,嫌累赘,便板起脸训道:“外面的天阴沉沉吓人得紧,风又大,你只在里面穿件夹袄就要出门?没见婆子进来说外面冷,人出去一会子眉毛都挂霜?你若不肯穿,我哪里肯放心让你出门,快些穿上。” 虞归晚穿的不情不愿,脸色臭得很。 今年冬季确实比去年冷,虞归晚一行人进城市还看到衙役在往外抬被冻死的乞丐,城门口也开始有流民,问过高脚才知道这是从偏关来的,东辽人冬季在边境增兵,已经烧了数十个村庄,侥幸存活下来的村民无处可去,只能来河渠,没撑住的已经死在了路上。 这让她想起阎罗娘让黑鹰带回的消息:东辽异动,多半要打了,你多招些人手自保。 要打仗的消息从去年就在庶州百姓中传开了,闹的人心惶惶,后来一直没见有动静,百姓悬着的心又放下来,但虞归晚知道这仗迟早都要打,阎罗娘提醒的没错,她确实该多招些人手。 她对葛大娘耳语一番,后者点点头,很快脱离队伍去办她交代下的事。 中人帮她留意的铺子临街,位置很好,还有个小后院,但不是连着铺子出租,里面原住了一户人家,中人说若想一起租,他可以跟主人家说,那本来也是租户,虞归晚要是愿意多出些钱,房主自是愿意租给她的。 虞归晚心思一动,先问:“里头住的什么人?” “是一对老夫妻带一个幼女,原来杂货铺的老板见她一家三口可怜,就让他们在铺子里干些粗活,给点工钱,也勉强能糊口。”中人恭敬答道。 “手脚可勤快?人品可靠得住?” 中人也是人精,立马答道:“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干活也麻利,左右两边的铺子掌柜伙计都知道,您可再打听打听。” “若这样,后院我也租下,也不用叫他们搬,你去问他们可愿意受雇于我,白天干活,夜里替我看守铺子。” 村里能腾出的人手有限,也不能日日都在两地来回,她一开始就打算在县城招人,如有现成的自然好。 中人进去把那一家三口叫出来,看着确实老实。 虞归晚满意,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办齐手续,这间铺子就正式改头换面变成南柏舍的杂货铺。 她也不讲究那么多,还要选黄道吉日再开门,耽误事。 隔天就让人从村里把羊脂皂运过来摆上,一起的还有大桶的奶茶,是用羊奶和茶叶熬煮出来的,不放糖,做的是咸口奶茶,放炒黄米、黄油和撕成条的肉干。 这是南柏舍的商队跟草原深处的牧民学来的吃法,价格不便宜,却十分受往来商人的喜爱,大雪天喝一碗这样热乎乎的咸奶茶可是件美事,所以排队要买的人很多,奶茶很快见底。 羊脂皂也是头一份,商人嗅觉敏锐,立马就收走大批,打算往南贩卖。 第二日若不是阎罗娘那边的羊奶及时送到,南柏舍可就供不上足够的羊奶了。 送货来的就是之前在偏关小镇安顿程伯祖孙的敦实冬瓜,一脸的憨相,谁能想到他竟是阎罗娘手下最心狠手辣的匪头之一。 冬瓜抱拳行了礼,才道:“我们大当家特意让我给虞师傅带个信儿。” 第043章 第 43 章 府城。 将消息送到的黑鹰扑向早已准备好的鲜肉, 凶狠撕扯,狼吞虎咽。 妙娘取出竹筒中的纸条,看过后转给一旁的陈妇, 道:“不能再耽搁了,家里让咱们尽快回去。” 半月前她们就该启程返回河渠县的,只因府城内混入了东辽细作,全城戒严,官兵更是对往来商旅严格盘查,稍有嫌疑的都抓起来。 她们虽无嫌疑,但想出城也不容易,这才耽搁到现在, 眼瞅着到了腊月, 离过年也不剩几天,她们也想早些回家,和家人团聚。 陈妇:“桃香怎么办?” 桃香就是先前投井被她们救下的可怜姑娘,现在薛宅当丫头帮她们探听消息。 薛家仗着大皇子的势,放任家中恶仆欺男霸女, 强占他人田地,杀人一家数十口人, 真是胆大包天, 无恶不作, 更与当地官员勾结搜刮民脂民膏, 贪了朝廷下发的救灾银, 嚣张至极,却无人敢管, 连镇守庶州的九王爷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不知虞姑娘为何突然让她们听从幼儿姑娘的指派,专为来庶州打探这些, 但她们能有今日都是托了虞姑娘的福,虞姑娘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再者,薛家干的这些勾当也让她们恨的牙痒痒,若不是怕坏了虞姑娘的事,她们都想夜里潜进去一刀宰了姓薛的。 先前家里来信让她们想办法搜集薛家作恶的证据,她们打听了好久才找到几个被薛家迫害的家破人亡的孤女和老人,都妥帖安置在隐蔽的小院,就等能出城了就带回南柏舍。 这些人和桃香一样,都愿意揭发指证薛家的罪行。 她们要走,留桃香一个人在恶徒的巢穴,要有个什么事都没法施救,所以她们想带桃香一块走。 为了钱在替桃香往外传消息的守门婆子也把陈妇的话带进去了,桃香若想离开,她们可以想办法再使些钱给薛家管事的,不过是个粗使丫头,随便寻个理由发卖出去也不是多难办的事。 可桃香却不愿,还让婆子给陈妇带话,让她们别惦记她,她能顾好自己。 家里的命令拖不得,妙娘等人也无法,只得收拾东西想办法先出城,带着人一路往北返回河渠县。 途中遇到从河渠来的商队,两队人马有过短暂交流,得知她们来自南柏舍,对面领队的笑容就更真了几分,跟她们说起近些日的新鲜事。 “你们南柏舍的杂货铺可不得了,稀奇的好东西真多,别的不提,就说那个元宝羊脂皂、润肤脂、擦手油,光是县城的富户家眷就抢着买,我们想拿到货可都得天不亮就在门口排队,有时还排不着,货卖没了!” 领队才说完,又有另一个行商接口道:“你说谁在寒风大雪中站半天还能受得了?嘿,杂货铺的掌柜也有招,门口架起大锅熬煮羊奶,做咸奶茶,这东西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听说是从关外牧民那学来的,里头放了炒米,黄油,肉干,一碗咸奶茶的价钱换到别处都能点三四个下酒菜了,不过这也值,喝一碗咸奶茶能顶一整天,只要羊奶和炒米会便宜些。” 离家将近两个月,她们只从信中得知虞姑娘在县城开了个铺子,至于售卖何物却不清楚。 听商队如此说,她们也好奇,快马加鞭往河渠县赶,风雪都让她们抛在了身后。 随她们回来的人抱团缩在马车中,怀揣着对薛家的恨意,就算前路再艰难,他们也要撑着走完,一定要亲眼看着薛家败落,薛家父子不得好死,自己才能咽气,到了地府也能向被薛家害死的亲人有个交代. 黑鹰提前送回消息,虞归晚知道妙娘她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 程伯和佟汉也让黑鹰送了消息回来,他们已到麒麟城,带去的货物已经全部卖空,价格比在庶州府翻了十倍不止,还供不应求,并说他们正在寻合适的铺面,恐无法回南柏舍过年,家中就托她帮着照看一二。 过年可是大事,就算在外行军打仗也是要过的,但虞归晚没这概念,幼儿也不指望她上心或能安排这些琐碎的事,便让小金方去将葛大娘喊来,吩咐她带些米粮往佟汉等人家中走一趟,言明他们为何不回来过年。 “再去后厨跟余姐拿些糕点和肉,家里有老人小孩的就多留下些,就当是给他们的年礼,今岁不同以往,大家要和和美美的过这个年才好。” “哎!姑娘放心,我晓得怎么做。”葛大娘答应着。 幼儿笑道:“您老办事我自是放心。对了,阿秀姐姐的病如何?可要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自从那事之后阿秀就极少出门,只在家带孩子做饭,再做些绣活托相熟的小媳妇捎去县城卖。 葛大娘事情多,一时顾不过来,再者对阿秀之前做的事也寒心,便不如以往关心她,也不知她竟拖着病点灯熬油的做绣活儿,入了冬撑不住,咳了血才被发现。 急急忙忙请大夫来看,喝了药,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人很消瘦,看着没什么精神。 “病症倒不显了,”提起这事葛大娘也叹气,“只是心里头的病难医,阿秀这孩子……唉!胆小,当初要不是受了那野汉的挑唆,也不会犯这种糊涂,村里人现在也不闲着说她了,可到底是心病,她自己想不明白,转不过弯来,大夫再高明也难治好。” 好好的人变成这样,幼儿心里也不好受,问道:“平日里她同谁的关系好些?开解开解或许能好起来。回头我也让人往村里说一说,别再传闲话了,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也值得天天拿出来说嘴。” “姑娘心善。” 睡醒的虞六花仰着小脑袋哼哼唧唧,眼睛已经睁开了,很漂亮的湖蓝色,它不愿意自己待在窝里,划着还没能站起来的四肢往边缘爬。 幼儿将它抱到怀里安抚,又对葛大娘说道:“您老先去办了这件事,再顺道去戏班子住的那院看看,她们可缺什么没有,缺了就让人给她们送过去,羊奶可别短了,她们收养的那个孩子还小,没有奶喝可不成。” “我晓得,姑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就这些了,您老去忙着吧,雪天路滑,您也当点心。” “害!天天走,年年走,都习惯了,现在比以前好得多,今早虞姑娘还叫人铲雪,咱们从县城招收的流民现如今就干着这些力气活,搭了毛毡帐篷让他们在外村住,虞姑娘说等明年开了春,让外村那些表现好的搬到内村来,再腾出外村的地方给这些流民。” 虞归晚不仅让葛大娘招收流民,分批来到南柏舍后她还亲自管理训练这些人,不服?刺头?饱餐一顿就走?都别想,落到她手里,再硬的骨头都得乖乖听话。 这些流民也不是多穷凶极恶的人,不过是让东辽烧杀抢掠的没地儿去的老百姓,谁能给他们一个落脚处,让他们能吃上饱饭,他们就可以为谁卖命。 那日南柏舍的村民不过给他们煮了一锅野菜杂粮疙瘩汤,他们就跪下砰砰磕头,不少南柏舍的村民都红了眼眶,这些流民就是去年的自己,忍饥挨冻是什么滋味他们太知道了,如果不是虞姑娘好心收留,他们早成了路边的冻死骨。 当初村民们也觉得虞归晚凶神恶煞,身后总跟着十几只野狼,随时都可能往人身上扑,把他们吓的半死。 可转眼过去一年多,南柏舍变成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村,家家户户都是带青砖院墙的屋子,村外又有结实的高墙挡着,还有人守着村门,盗匪来了也不怕,村里的三岁小孩都能拉弓。 当初留下的村民没有被赶走,欠下的账早已还清,到了年底一合计,最少的手头都有百八十两银子,还没算家里地窖的肉,粮仓的秋麦、粟米这些,不都是跟着虞姑娘了日子才好起来? 细想想,若虞姑娘是个菩萨心肠,未必就能挣下如今这份家业,好人在这个世道混不开,狠人才行。 大批的冰箭、冰刺制出来,廖姑再也没有时间偷懒,天天都要和虞归晚一起对村民以及流民进行训练。 村庄周围也开始布下陷阱,禁止任何人再进山打猎,每次出村往县城的铺子送货的队伍都有身手好的人护送。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曾跟随商队出关深入草原的村民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们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但都警告家中的孩子不要离开内村。 幼儿也忧心,晚间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东辽真的要打过来?”一旦开战,遭殃的都是百姓,她虽是罪身,到底也是大雍子民,怎能不跟着心焦。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她的生辰,家中早已准备好明日酒席所需的一切,戏班子也将大贺戏练了又练,只等明日全村一同来看戏吃酒。 乍一听东辽大军异动,大战在所难免,她还哪有心思过生辰,河渠县离东辽近得很,大军杀过来都用不上十日! 虞归晚正犯困,闭眼将身边喋喋不休问个没完的人抱到怀里,拍了拍算作安抚。 “怕什么,我肯定护得住你。” 第044章 第 44 章 腊月二十三, 幼儿的生辰。 难得不下雪,也不刮风,天头大亮, 积雪压着的几枝红梅愈发喜人,应着今日的好兆头。 婆子和丫头穿着厚实的棉袄进进出出,或手捧食盒果品,或手提茶壶在忙碌,还有早早就来帮忙的村民,哪个都不得闲。 只有顽皮爱闹的孩童围着搭在正院的戏台边上叽叽喳喳,讲自己随家里大人去县城时看到过的杂耍,厉害的技人能连番十个跟斗。 后厨的锅灶天不亮就开始烧, 宰杀好的牛羊鸡鸭成筐成筐往里抬。 还有昨日就做好冻上的冻豆腐和牛筋皮冻, 胡麻油炸出来的各色菜丸子、小酥肉和鱼块,卤了一个晚上的羊蹄和猪手。 从地窖拿上来的大白菜,撕开外层的菜叶,里面还是水灵的,揪一片菜梆子放嘴里嚼着都甜。 几个妇人正甩开臂膀揉面, 纯白面,没有掺一点麦壳, 烙出的饼外皮酥脆, 扯开的面也劲道, 捏出的包子更是皮薄馅儿大, 肉馅的油渗透了包子皮, 热气腾腾的香味散开,来帮工的没有哪个不咽口水。 大锅里还有用粟米熬的粥、奶白的羊汤配上切好的羊杂, 在县城铺子卖的极好的咸奶茶已经抬出去先让大家伙喝了暖身。 就是没资格来吃席的雇工和流民也能分到,葛大娘让人抬了一桶到村口, 每个人拿碗排队来领,炒黄米、黄油和撕成条的肉干堆到冒尖。 有些人舍不得一下吃完,只沿着碗口舔一舔,余下的带回帐篷分给行动不便的老人。 因着天冷,菜刚端上桌就要冷了,幼儿做主,不摆席面,全部开大桌吃暖锅。 暖锅类似火锅,在小火炉上放一口陶锅,里面加热汤,翻滚之后再烫菜,这种吃法在北地很盛行,一则保暖,二则方便。 经商旅传进中原,再到江南,世勋贵族们就吃出了新花样,开始有铜锅和铁锅。 烧旺正屋的地龙,中间摆开一张大桌,正对戏台,两边是对着的三张圆桌,坐的都是去岁被虞归晚救下的南柏舍村民,老少二十来个。 如葛大娘等几个妇人也是最早跟着虞归晚做事的,为幼儿做生日,她们挨着主桌也是应当。 其他村民就安排坐在廊上,都烧着炭炉,一点不会冷,离戏台还更近,看得清楚。 主桌自然就是虞归晚、幼儿、廖姑和杜氏,另外还有跟廖姑关系好的二丫、佟汉的女儿佟潼。 她们本是跟着家人来的,该和家人坐一桌才对,被廖姑硬拉了上来,幼儿也笑着招手让她们坐下,她们的家人见了自然乐意,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佟* 潼算数厉害,识字也多,被虞归晚安排进铺子帮忙算账,每月有工钱,春婶每天都乐的合不拢嘴,背地里也不忘叮嘱女儿要好好干,将来大有前程的。 佟潼不是特例,村里跟廖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有事情做。 一家里面除非是瘫在炕上动不了,不然都没闲着的,去不了外面,村里作坊那么多活儿,没工钱的也能包两顿饭,还嫌? 往年别说吃饱肚子,穷的连草根都找不出,如今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就懒上了?看是骨头痒了还差不多,鞭子照着面就抽过去。 幼儿到底年轻,生辰礼只接了几个孩子的,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孩子们有心,自己做些小玩意儿送她玩,瞧着有趣,她也就收了,转身就让小金方给孩子们拿糖拿糕点。 至于村民送来的礼,她没收,还让小金方往里添一成,等席散了让村民带回去。 戏已经开唱,大家一边热火朝天的吃着暖锅,一边应声叫好。 那群小的连饭也不吃了,跟廖姑跑到戏台边,将筐里的铜钱往戏台上撒,大人叫她们也叫不回,只得由着她们去开心。 铜钱是虞归晚早就让葛大娘去县城换的,她自己不过生日,也不懂这些,是葛大娘说戏台摆开那天主家都会往上撒钱,或者撒面点果子。 既说了给幼儿做生日,就按着古人的礼来,戏班子都请了,也不差这几个钱,她现在有的是钱。 幼儿今日穿的是杜氏亲手做的新衣,柔粉色缎面的对襟袄,绣着吉祥的花样,底下是月牙白的羊绒裙,外头还围着一件短的狐裘。 手炉放在腿上,她捧着一碗酥肉丸子汤斜靠着虞归晚,眉眼含笑的听戏,时不时往嘴里送一个丸子。 小金方还担忧她冷着,将脚炉也挪了过来。 戏唱的再好虞归晚也听不明白,索性接过幼儿手中的碗,一边面无表情听台上的咿咿呀呀,一边将酥肉丸子喂到幼儿嘴边,后者也懒,张嘴咬了,乐的不用自己动手。 杜氏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幼儿向来恪守礼规,即使以往在家中只有兄弟姊妹也不曾这样懒散。 想说她两句,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坐好了,别让人背地里说她没个姑娘样儿,可对上虞归晚那张冷脸,杜氏到底没胆子开口。 一场唱罢,幼儿才坐起身,拿起羹勺给虞归晚也喂了一个丸子,还问道:“厨房备了鹿肉,你可要用些?” 她点点头,立刻就有丫头婆子将桌上的暖锅挪开,换上烤炉,端来新鲜的鹿肉铺开在烤架上,也不用多复杂的蘸料,撒些细盐即可。 幼儿尝了几块,杜氏等人也吃了,不过她们还是比较爱吃暖锅,配上些新鲜的嫩豆芽,有滋有味还爽口。 虞归晚吃着烤鹿肉,也不觉得戏曲难懂了,一挥手,道:“暖酒来。” 上回她从县城买了那多好酒,幼儿担忧她会嗜酒成性,便不许她多喝,每日就一小盅,今日高兴,就也没拦着,由着她喝尽兴。 “再暖两坛分给众人。” 婆子答应着下去,很快又抬上来两坛酒。 在座的除了小孩不能喝,其他人的酒量都是可以的,吃到后面,几个妇人还撸起袖子猜拳。 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喧嚣传到村口,一样在美美吃肉喝汤的流民和雇工的脸上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烤着暖烘烘的火盆,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戏班子唱了这半日,也该让她们歇歇,吃些热菜,喝两杯酒。 宴席直到夜深才散。 虞归晚喝多了酒,回房的脚步都踉踉跄跄。 倒在床上,摊开四肢,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床帐出神。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放松过,任由自己喝醉。 神智不清醒在末世是大忌,若她敢这般放纵,被拧断脖子的就是她,而不是丧尸。 重重呼出一口气,她翻身将脸埋进枕头。 幼儿拧来一块帕子,坐到床边拍拍她肩膀让她翻过来,“难受了?先擦擦,我已让金方去煮醒酒汤了,你喝了再睡。” 热热的帕子抚过她的脸颊,她舒服的嘟囔一声,不愿意睁眼,嘴却硬道:“我没喝醉。” 哪个喝醉的人也不会说自己醉了,幼儿也不能真的跟个醉鬼计较,顺毛道:“嗯,没醉。起来,我帮你把鞋子和衣服脱了,你往里躺躺,会舒服些。”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东西没有给幼儿,今日人多,她就没有拿出来,这会房里就只有两人,再不送生辰就要过完了。 幼儿被她翻身爬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真是醉糊涂了不成? 她晃晃昏沉的脑袋,跑过去打开柜子,伸手东摸西摸,终于在最里面摸到自己藏进去的盒子,掏出来献宝似的呈到幼儿面前,向来冷冰冰的眸子难得亮起些许期待。 “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生辰礼。”至于还没有满月的虞六花,纯粹是个意外。 两人整日朝夕相处,一刻不分开,幼儿都不知她何时准备的这个,当下便有些愣神,她当真以为狼崽就是虞归晚送自己的生辰礼。 打开盒子一瞧,里头是一对缀满珍宝的华丽金镯,扁平的样式,顶端的牡丹和梅花十分逼真。 她小心将镯子取出,让虞归晚为自己戴上。 金光一闪,纤细的皓腕在虞归晚眼前晃过,她握住幼儿的手,将镯子的秘密告诉她,并教她如何使用。 幼儿更是惊讶,“腕箭?” “嗯,机械鸽你没法一直带在身上,若有个急情,腕箭也可保你一二,里头共有三枚铁针,有人要伤你,你就对准了射过去。” 幼儿认真点头,照着她教的方式对准桌腿,摁下机关。 咻! 铁针钉入桌腿,拔都拔不出来。 “竟有这般威力,你几时做的这个,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她将幼儿的手对着自己,缓道:“我只画了图纸,东西是让陶翁做的,他是巧匠。桌腿毕竟是死物,你对着我放箭,看看如何。” 两人中间隔了不到一臂长的距离,幼儿如何敢动。 “你疯了!” 醉意渐渐退去,她没疯,还清醒的和往常没区别。 她往前迈一步,严肃到近乎冷漠。 “你昨夜问我东辽是否真的要打来了,我告诉你,真的,阎罗娘让人送来的消息,庶州北境军在偏关的十八屯寨战败,那里已经被东辽军队占领,但庶州的百姓还被蒙在鼓里。幼儿,你要学着杀人,要见血,现在,用你手上的腕箭对着我,摁下去。” 幼儿没有依她的话,只是静静看她良久,才抽回手,依靠在她的肩头,轻声道:“我才不学,你说过会护着我,我就信你,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你。” “幼儿。” 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中,挡住她未出口的话。 “你休再啰嗦,我不听,想让我拿刀箭对着你,绝无可能。若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让你上/床睡觉,以后也再不理你,要么就干脆一刀抹了脖子,死在你面前。” 第045章 第 45 章 虞归晚的脸色顷刻间变的极为难看, 眉头皱成疙瘩。 “你敢。”她锁住幼儿的双腕掰到身后,恶狠狠往唇上一咬。 幼儿疼的瑟缩了一下,不解的看着她, “什么?” 虞归晚摁着她不让她乱动,“你要是敢死,我就是闯阎王殿也要把你抓回来。” 她抵着幼儿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她充满占有欲的吻凶狠而热烈,是她先看上的,看上了就是她的,谁都别想从她身边将幼儿带走。 幼儿是她的, 连命都是, 只有她可以决定幼儿的生死,就算是幼儿自己都没权利说死。 这句话让幼儿的心为之一颤,满腹心事想出口却被虞归晚堵得死死的,连呼吸都成了奢望,直到整个人昏沉的快要倒下, 紧贴的唇才分开。 她靠在虞归晚怀里,脑袋枕在肩上, 胸脯起伏着, 涂着丹蔻的手轻轻划过虞归晚的下巴, 柔声道:“让我用箭对着你?这样的话亏你也说得出口, 我气了也没对你如何, 你倒好,抓着我的手就一通乱亲, 亏了是在房里,也没别人, 在外头你也这么着?” 压下去的酒意再次涌上来,虞归晚的脸颊透着薄红,带厚茧的手掌隔着衣料抚摸幼儿的后背,又捞过一缕乌发放到嘴边啃咬,也不说话。 幼儿昨儿才洗的头,乌发散着桂花香。 见虞归晚不出声,她张嘴就咬上耳垂,“问你话呢,怎么不说,别跟我装听不见。” “今天是你的生辰。”虞归晚突然道。 “谁还不知道是我生辰了,手上戴的不就是你刚送的生辰礼,喏……”幼儿将手腕抬起来。 虞归晚看了眼桌上的刻漏,没头没脑来一句:“马上就要过完了。” 幼儿也让她弄的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她低头,用极低的声音在幼儿耳边说:“在你出生的这天,进入我……” 最后几个字细不可闻,但呼出的灼热却让幼儿整个人都烧起来,只有她知道虞归晚在床上有多热情,每次都大胆邀请她,她也可以完完全全的欣赏和占有她野性的美。 桌上的烛火燃尽,床帐内却依旧好景色。 抚开她额前的湿发,幼儿与她深情对望,“明日你教我骑射吧,别的不成,骑马总是要会。” 她勾着幼儿的乌发,“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冷,等开春天气暖和了些我再教你。” 幼儿却摇头,执拗要明日就开始学。 虞归晚也知道原因,两国交战,庶州不稳,幼儿不想让自己成为累赘。 她不能说从未将幼儿视为累赘过,这种话说出来连幼儿都不信,只是既然两人互通了心意,幼儿于她而言就是极其重要的,哪怕幼儿是个残废,她也会背着她走,也会护她周全。 她抚上幼儿的脸颊,小心的避开掌心的厚茧,只敢轻轻蹭过。 “好,我教你。” 幼儿满意了,倒在她身上,将她当成肉垫子。 “我重么?” 她东摸西摸,像是在确定什么,道:“太瘦了,要多吃点好长肉。” 幼儿唔一声,浅笑不止,“我从小吃的就不多。” 她煞有其事的点头,“虞六花吃的都比你多。” 那只巴掌大点的小崽子很能吃,每次都能舔干净一大碗羊奶,现在还没有长牙,若长了牙就能喂碎肉,长的还更快。 提起狼崽,幼儿也道:“它长牙了要喂生肉?” “要是想保持狼的野性,肯定要喂生肉,并且要从小教它捕猎的本领,你要是只想把它养来当个暖脚凳,就让婆子把肉煮熟了喂它。” “以前……”幼儿咬唇,眼底闪过一抹犹疑,“你也养过狼?” 她转开头,伸手撩起床帐,没有烛火,房内漆黑一片,似乎能透过层层黑暗看见自己来时的那个世界。 “没有,我养的不是狼,它们比狼还要凶狠可怕。” 幼儿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这些伤痕……” “是被它们抓的。”她淡声道。 幼儿一下子红了眼眶,捂住嘴,泪珠扑簌扑簌往下掉。 “它们只是伤了我,但我却把它们都杀了,算起来还是我厉害。”她替幼儿拂去泪水,轻哼两声,语气得意。 幼儿一时说不出话,只靠在她身上垂泪,没正经穿的肚兜都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请戏班子到村里供吃供住了一个来月,昨儿唱完大贺戏也赏了钱,又多给了银子,比她们在县城唱堂会还赚的多些。 按理说她们今日就该离开的,葛大娘还提前安排了人手要送她们去官道,干粮和热水也是备足的,还有羊奶,可她们却提出想见虞归晚。 葛大娘警惕道:“银子都结给你们了,昨儿当面称的,你们还要见虞姑娘做什么?” “大娘别误会,我们绝无讹诈的意图,只是想……”尤三姑赶忙解释,“我们是想去求虞姑娘收留的,我们不想走,想留下来,我们能唱戏,也能干活,有几个女孩儿还会拳脚功夫。大娘,请您老替我们跟虞姑娘说说情,让我们留在这吧,外头不太平,听村口的流民说偏关在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破关了,我们迎春班都是女子,在外面活不成的。” 葛大娘将手拢在袖子里,道:“我可以替你们去传这个话,但能不能留下可得虞姑娘说了算。” “多谢大娘。” “谢就不必了,我是看在你们这些女孩儿讨生活也不容易,可怜你们才同意帮这个忙,若能留下,自然也是你们的造化。” 葛大娘回去后立马就将尤三姑的意思说给幼儿知道,并赞道:“姑娘料事如神,她们果真不愿意走了。” 幼儿背靠大迎枕,腿上盖着小锦被保暖。 虞六花在她怀里睡的香甜,才喝饱羊奶的小肚子圆滚滚,随着呼吸起伏。 青葱般的手指抚过它毛茸茸的脑袋,捏着它的小耳朵玩儿,也没能把它从睡梦中闹醒。 “那就按先前说过的,还叫她们住现在的院子,只是不再给她们送吃送喝,她们也要跟村民一样干活,待过完年就让她们随商队出去,照旧唱戏,只是去哪里、往哪家唱,由我们说了算。要是同意这条件,她们就可留下,作为交换,我们也会护她们周全,给她们一个安身之所,不叫她们受外人欺负。” 两人正说着如何安排戏班子的事,虞归晚掀门帘进来,脱了外面的斗篷,烤暖双手才过来挨着幼儿,逗弄呼呼大睡的虞六花,被幼儿瞪了好几眼都不停手,非要把虞六花弄醒,嘤嘤叫起来。 “你真是……”幼儿打了她手背一下,“说好今日教我骑射,结果一大早就跑没影了,现在又做什么回来?家里没留你的饭,你到外面谁家随便对付一顿吧。” 桌上的碟子有新做的枣泥糕,虞归晚随手拿起一块放进嘴,就被甜的直皱眉,灌了一大碗茶才好些。 “我去村外转了一圈。” 大半天都没见到人,幼儿也是担心才那样说,这会子听她说了,就知道她是真没吃饭,枣泥糕甜腻,本是廖姑爱吃才让余姐做的,也不能当饭吃。 “金方,去厨房把热着的饭菜端来。” “哎!” 虞归晚翘了翘嘴,“不是没给我留饭?” “下回可真不留了。”幼儿没好气道。 葛大娘还在,两人也没说什么太过的话。 知道戏班子主动求留下,虞归晚也没太大反应,饭菜端上来后她就闷头吃,听幼儿给丫头婆子派活。 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就算家中人口简单,可该守的习俗也不能少,除尘、备年货、年礼等等,大大小小的事情算下来也不少的。 虞归晚不光是南柏舍的里正,还掌管着镖局和商队,往来的都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富户乡绅,过年不能不往这些人家中送年礼,送什么也有讲究。 她知道虞归晚不耐烦这些,也压根没想过,少不得要自己操持。 虞归晚听她一项项的安排,又让丫头去开库房,找什么东西,忙的不行,竟还惦记着要学骑射。 她将虞六花从幼儿怀里拎过来,道:“不急在这几天,等过完年再学。” 狼崽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不肯老实,张着还没长牙的嘴啃她的衣服,她嫌烦,就捏着狼崽的后脖颈将它丢到炕上,并威胁它不能随便在炕上撒尿,否则饿它三天肚子。 “你没事又吓唬它做什么。”幼儿将狼崽抱回来,没事当个暖手炉也不错,还软乎乎毛茸茸的,抱着舒服。 她靠着刚才幼儿靠过的大迎枕,将右腿架在左腿膝盖上,手撑着脑袋,“哪里就能把它吓死了,你那么紧着它,它要是跟在母狼身边,这会应该睡在雪窝里。” “它还没有满月,在外面会被冻死的。” “雪狼不怕冻,它们毛厚。” “那是成年狼,六花还是个没长牙的崽。” “哦。” “你下午不出门了?” “有事?” “你要是不出门就写几幅对联,过年好贴门上。” “我?”她反手指自己。 “你是一家之主,你不写,难不成要我写?快去。金方,给你主子磨墨,再记着数目,除了自家贴的,村里每户都要送一对,写不完不许她出门。” 小金方想笑又不敢笑,她们都是见过主子写字的,不能说写的差,只是有些潦草,姑娘让主子写对联,真是好巧的罚。 谁让今早主子出门没有告知姑娘,姑娘醒来找不到人,又肿着核桃似的眼睛,也不知主子昨晚干了什么惹姑娘哭成这样。 罚的好!罚的巧! 第046章 第 46 章 虞归晚倒没有觉得自己的字见不得人, 她翻身下炕,背着手往书案走去。 “写就写,金方, 铺纸磨墨。” “哎!” 小金方脆生生应了,跑过去找出大红纸,和葛大娘两个人拿剪刀裁开,又取出金箔碾碎磨到墨里,就站到旁边看自家主子挥毫,照着书上的对子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副对联,还写了斗方和六畜兴旺。 幼儿一边叫小喜鹊将两匹锦缎放到给高脚家备的年礼里,一边瞄向虞归晚, 看她写的认真, 连鼻尖蹭了墨汁都不知道,不由好笑,冲正要出声提醒的小金方摆摆手,自己拿了帕子走过去,将虞归晚掰过来, 帮她擦掉墨汁。 “看你,写个对子都能把自己弄成花猫脸, ”见虞归晚还要抬手去蹭, 她急忙制止, “手背沾了墨汁, 还蹭?” 虞归晚低头一瞧, 可不是,手背也不知何时沾了一块墨汁, 她面无表情,双眼却透着疑惑, 什么时候弄的? 幼儿好笑道:“你问我?” 她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揽住幼儿的腰将人带到案前,指着写好的对子,显然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道:“我写的又快又好,一个错字都没有。” 幼儿拿起她刚写好的‘阖家欢’瞧了又瞧,脸上笑意愈浓,转头看着她,道:“你那么聪明的人,有哪件事是你做不好的?旁人读书识字尚要花费几年功夫,都未必能有起色,你才学了多久就能写的这样好了,明年咱们家的对联还让你来写,可好?” 一番夸赞让虞归晚很飘飘然,嘴角一个劲往上翘,压都压不住。 旁人夸她字写的好,她没甚感觉,好不好与旁人何干,但幼儿不同,她们心意相通,幼儿夸一句顶得上别人千百句,她哪能不欢喜。 “嗯,往后家里的对联都由我来写,你在旁边看着就成,不用动手。” 幼儿笑的愈发灿烂,举起手中这副,道:“这对就留着贴在咱们家大门上,有人来拜年也好叫人知道你字写的好,你觉着这样可好?” “你决定便是。” 如今南柏舍的村民全部加起来可不少,一家送一对都要写上百对,这还只是贴在正门上的,那还有贴其他地方的。 虞归晚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兴致正浓,从午后一直写到掌灯时分才搁笔,用饭时手都有些抖了也不肯吱声说不写了。 幼儿给她盛汤,也为自己白天的行为懊悔,劝道:“不一定要今日就写完,年二十九前能分给村民都来得及,哪里就……”她咬了咬唇,到底心疼,握住虞归晚打颤的手,眼眶都禁不住红了,“怪我,偏偏跟你说写什么对联,你又是个认死理儿的性子,半点不知道变通,我说什么你就照做,不想想哪有人能在一日之内写这么多的,手不要了?” 杜氏捧着碗低头数米粒,眼不见为净。 廖姑一边刨饭一边还稀里糊涂着,平日里师傅能迎着寒风拉弓,保持一个动作一两个时辰,也没见手打颤啊,师傅还说她跟自己这般大的时候一天要练好几个时辰,早就习惯了,怎的现在写半天字手就不成了?难道师傅老了,不中用了?可师傅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年轻着的啊。 小徒弟平时很虎,但关键时刻却聪明得很,尤其是这种时候,非常知道别乱开口说话,小心被师傅记仇,再在训练的时候使劲折腾她。 虞归晚抿紧唇,像只河蚌,死活不开口。 她哪里知道写个字比拉弓还费劲,手酸死了,差点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她觉得这样很丢脸,就越不想开口说话,显得自己很蠢。 可幼儿眼眶红了也让她很心慌,用袖子胡乱帮擦眼泪,还越擦越多,惹来四道如炬般的视线,她自己没感觉,倒是让幼儿觉得脸发烧,满颊红霞。 虞归晚安慰人的方式很笨拙,“你别哭了,我听你的还不成么,剩下的明日再写。” 在她固有的思维里,认为只要顺着对方的意思就是妥协,对方就能不生气。 幼儿拿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柔声道:“嗯,行了,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饭桌重新安静,连碗筷碰撞声都很细微。 廖姑本来是个野丫头吃饭架势,非常豪迈,每次都叮叮当当的,自从和幼儿母女同桌吃饭后,也不需要人特意教,她见人家吃饭一点动静都无,自己却如野猪进村,哼哧哼哧一顿刨,颇有羞耻心的虎丫头就忍不住脸红,慢慢的就改了。 虞归晚吃饭没有幼儿那般斯文,但她即使吃很快也不会有声音,反而给人一种潇洒豪迈,不拘小节,很赏心悦目。 这跟她在末世的生存经验有关,丧尸视觉很差,大部分情况下都考听觉和嗅觉,她在外执行任务时不管做什么都很少弄出大动静,吃饭无声更是基地每个进阶者的必训课程之一。 她说剩下的明日再写,也到底没成,因为当天晚上幼儿就替她写了,笔记还同她的一模一样,一丝看不出是两个人写的。 “你还能仿笔记?”她鲜少对谁的本事惊叹和敬佩,幼儿是为数不多的一个,除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脑子却是实打实聪明。 幼儿重新铺开一张红纸,“这算不得什么,我幼时爱拿字帖练字,时间长了也能领悟一二,我仿的最好还是父亲和兄长的字,说起来你的字还是我教的,仿起来也不难。” 虞归晚点点头,靠在案桌看她写完最后一副,才道:“你可以用自己的笔迹写,不一定要仿我的。” “那不一样。”至于为何不一样,她却没有解释。 次日这些对联就由婆子往村民家中送,一起的还有年礼,不多贵重,都是些吃的用的,如鸡蛋、秋麦、粟米、布匹、簪花等东西,就连新收的流民也没落下,不过给他们的还要简单些,只有鸡蛋和粟米。 对身无分文逃难来到这的流民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腊月二十三那天他们还吃了顿肉,再不知足就是不识好歹了。 有不透风的毛毡帐篷住,有取暖的炭盆,有防寒的棉袄,现在又有年礼,等开了春他们就能在这开荒种地,跟南柏舍的村民一样有这样那样的福利,有本事的还能跟着南柏舍的商队外出挣钱,再回来盖大房子,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已经是非常有盼头的日子了。 可也有那起贪心不足的,面上装着老实,背地里却打别的主意,只是惧怕内村的护卫队才不敢冒头。 别的人他们倒也没有很怕,不过是力气大些的妇人,再厉害也翻不出汉子的手心,他们怕的是虞归晚,尤其她的狼群,放出来都能吓死人。 等送鸡蛋粟米的婆子一走,刚才还憨笑老实的几个汉子立马换了张脸,背着其他流民躲在帐篷里密谋。 “现在不好下手,那姓虞的一直在村里,咱们打不过。” “对,咱们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下手,等过完年姓虞的肯定会带人离开村子,咱们就趁她不在把村民收拢过来,再把村门一关,到时南柏舍还不是咱们哥几个说了算?只要把姓虞的家财拿出来分一点给村民,谁还能跟咱们过不去?” “这个主意好,就按你说的办,”汉子搓搓手掌,猥琐道,“奶奶的,这几日看那些小寡妇看的老子火都上来了,能看不能摸,等咱们拿了南柏舍,老子一天睡一个!” 几个人笑的更下流,主意甚至开始往小姑娘身上打。 哒哒的马蹄从山路那边传来,角楼上的雇工立马敲响铜锣,即刻就有村民爬上墙头看情况,认出领头的是妙娘和陈妇。 “开村门!是镖局的人回来了!”村民抓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板儿,回去告知虞姑娘,去府城的人回来了。” “知道了,大娘,我就就去!”长得虎头虎脑的苗板儿咧嘴笑,扬起马鞭,快马跑回村里。 二十来个妇人都披着黑熊皮缝制的斗篷,骑在高头大马上,寒风掀起披风一角。 直到村口她们才勒住缰绳让马儿缓下来,后头跟着两辆马车,车轮压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流民和后来的大部分雇工都没有见过她们,瞧她们腰间挂着刀箭,一个个凶神恶煞,还有五六只黑鹰停在车辕撕扯半头狍子,谁看了心里不发怵?尤其刚才躲在帐篷里密谋的几人,脸色刹那发白,瞧瞧躲回人群后边。 妙娘转头,眼中寒光一扫,自从在草原深处遭劫匪暗算,她对周身的危险就更警惕,稍有不对就能觉察到。 手中马鞭一指,恰好就是那几个人躲的位置,同赶来迎接她们的村民说道:“鬼鬼祟祟的,问他们叫什么,让护卫队多留意,敢有不好的心思,立刻来报。” 村民点点头,“你们离开后,村庄护卫的人手不够,听说偏关那边东辽人已经打过来了,逃来河渠的流民很多,虞姑娘收了一大批,这些都是,挑了一大部分去训练了,为的是守护村子。” “我们本来能赶在腊月二十三回来的,可带着两车人走得慢,没赶上幼儿姐的生辰,我还特意从府城买了生辰礼。” “是,我们昨儿还说你们没能赶回来,凑不了这热闹。” 第047章 第 47 章 队伍入村, 沉重的村门关上,隔绝了流民好奇的视线。 流民虽然也住在外村,但他们的帐篷都扎在栅栏外面, 跟村民的砖房是隔开的。 村民十分警惕这些流民,总觉得他们会抢自己家的粮食和肉,流民要是随意跨过栅栏,村民就会挥舞棍棒驱赶他们,并严禁孩子们往那边去,流民的孩子也不能过来玩。 内村的妇人也告诫过不许随便给流民食物,再可怜也不能施舍,流民要是敢抢, 角楼上的雇工会立马敲响铜锣, 在附近巡逻的护卫队会过来用套索将抢食闹事的流民拖走,丢到外面自生自灭。 先前已经死了五六个这样闹的,尸体都让野狼啃噬了。 “刚才进去的是什么人?”栅栏外的流民忍不住问离得近的村民,他们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好奇。 村民倒掉盆里的脏水, 许是快过年了,心情也好, 对平时懒得搭理的流民也有了三分好脸色。 “她们是镖局的镖师, 也是商队的领队, 带头的一个叫妙娘, 也是去年才来的南柏舍, 身手了得,无父母, 家中只有祖父,现不在村里, 听说带商队去盛都贩货了,这祖孙两人都是我们里正的心腹,可不能随便招惹的。另一个是陈妇,也是去年逃难来的,守寡,家中三个孩子,大的两个跟了廖姑学骑射,上回村里来了盗匪,这些孩子可是拿了头功,里正赏了每个孩子十头羊。” “十头羊?!”流民倒吸一口气,在他们的村庄没有被东辽人烧毁之前,全村都凑不出十头羊,这可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 “可不就是十头,这还算少的,也是因为冬季羊群少了,要是秋季那会,还不止十头。要我说啊,你们既然被带来了这里,就老实跟着干,别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这往后啊好处少不了的,若你们谁家有孩子,更要想辙在内村给孩子谋个活计。不是我说你们不知变通,你们当中好些人被选去训练,怎么天天都丧着张脸,让人瞧了晦气,也不怪里头管事的不待见你们,谁愿意大过年的瞧晦气。” 村民拍拍身上的棉袄,这可是入冬时新做的,平时也舍不得穿,这不是快过年了,家里也有亲戚上门,别管是趁机打秋风还是真的想走亲戚,总要显显如今自家过的好日子。 有新棉衣,有足够的粮食过冬,地窖里堆着不少萝卜白菜,房梁上挂着咸肉腊鱼,缸里还有咸鸭蛋,柴房后头还养着鸡鸭牛羊,怕它们冻坏了,旁边都烧着火盆。 再看上门的亲戚,连御寒的棉衣都没有,就是块破布里面塞一层麦秆,这能保暖?跟来的小孩也是,手上全是冻疮,脸* 都冻青紫了也不知道给孩子找件像样的衣服穿,可转念一想,自家之前不也过的这样贫的日子? 唉! 村民扭身回家,再看到还在家里坐着的亲戚也不摆脸色了,说到底谁家都不容易,能帮就帮吧,眼看就要过年了,又是亲戚一场,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 “这里头是两斤羊奶,五斤炒黄米,半斤牛肉干,一小包茶叶,那个小罐子里头的是黄油,我们村在县城开的铺子也卖这个,叫咸奶茶,你拿回去了先把羊奶煮沸,再把这些加点进去,很顶饱。再有,这两件棉衣你给孩子穿上,旧是旧了些,也有补丁,也比你身上那件麦秆塞的强。今儿天也晚了,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先在这住一晚,等明儿我进内村问问有没有人去县城买年货的,顺路捎上你们,就不用自己走回去了,这么远的山路,你们咋个走啊,大人受得了,小孩也遭不住这么受罪的。” 亲戚抱着孩子缩在炭盆旁边,拘谨的点点头。 但凡有一丁点活路她都不至于这么没脸没皮的带孩子上门,可家里确实一粒粮都没有了,入冬之后就靠半筐野芋头撑着,公公婆婆饿的躺在炕上起不来,几个孩子只能抓雪地的泥吃,实在是没办法了她才来找这门远房亲戚。 村民生火焖了高粱米饭,又割了半块咸肉和白菜干一块炖了,饭菜的香味引的她家亲戚一个劲咽口水,饿的走不了路的小孩眼巴巴瞅着。 村民见孩子可怜,先给弄了半碗米糊糊,吃些垫垫肚子。 转头要找自家孩子回来吃饭,却连个人影都不见,只得出门去寻。 “花二家的,瞧见我家孩子没有啊?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饭都要做好了也不见人,小捣鬼的。” “怕不是跟着马车进村了吧,先才就看见一大帮孩子追在马车后头,你家的几个应该也跟着去了。” “嘿!他们欠收拾了啊!瞎跑什么,都要吃饭了!” 孩子多了管不住,老话说的: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 村民气呼呼走到围墙下,托角楼上的雇工用大喇叭喊一下自家那几个瞎跑的孩子。 大喇叭是虞归晚做出来专门传声用的,有重要事情要通知全村人就会拿这个大喇叭喊,很好用,村民也喜欢用它找不着家的孩子. 每每有外出的队伍回来,都会带好吃好玩的,村里的孩子知道,所以才跟在马车后面,妙娘她们也没有赶,到虞家大门口停下了才掏出一大把府城买的酥糖给孩子们。 “赶紧回家去,别让你们家里人好找,听听,大喇叭里喊的可不就是你们几个,快家去吧,酥糖要记得分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不能吃独食听见没?” “听见了!”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几条大黄狗跟在他们后边追,汪汪叫个不停。 妙娘和陈妇进去同虞归晚细说在府城诸事,其他人暂且先回家,从府城带回来的人由葛大娘在村里给他们找个住处。 “接到虞姑娘传来的信儿我们就想法子混出了城,”陈妇喝了半碗咸奶茶,缓过赶路的疲劳,“薛家坏事做尽,府城内外就没有不知道的,稍一打听就能搜罗到不少,证人我们都已经带回来了,进薛宅当丫头的桃香也能出来指证那个薛三霸王的罪行。” 虞归晚歪在炕上逗狼崽,小家伙开始长牙了,逮着东西就啃,将她的手指头啃的全是口水,她嫌弃的蹭在狼崽的毛上。 幼儿则坐在桌边,给妙娘冻伤的手涂羊油膏,雪天赶路,皮肤都吹裂了,一道道冻伤,碰一下就疼,手上都没几处好皮。 闻言,她抬起头,“薛三霸王?可是薛家那个庶出的、上次还放任凶仆抢狼群的三公子?” “可不就是他,狗杂种,一肚子坏水的畜牲,真该让老天爷下几道天雷将他劈死。”骂完了陈妇才自觉失言,不该当着幼儿的面说这些粗口话,没的污了幼儿的耳朵。 幼儿倒没将这点子小事放心上,她借虞归晚的手去查薛家,为的是找到大皇子同薛家的勾连,若无大皇子撑腰,薛家哪来的胆子敢在九王爷眼皮底下做这些恶。 庶州薛家不足为虑,但薛家在麒麟城的本家可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如能从中折掉大皇子的一条臂膀,便是离她为父亲兄长的洗冤更进了一步。 “此事你们不要对外提起,带回来的人也别让露面,村民问起就说是远房亲戚,身子不好,过来养病的,见不得生人。” “姑娘放心,我们晓得轻重,进村的时候马车都是挡严实的,谁都没瞧见,落脚处也让葛大娘安排了,应是安排在盐田那片,靠着陶翁师徒的院子。姑娘是知道的,盐田周边都是陷进机关,最是安全。” 这倒是真的,陶翁很会制机关,村里村外的巧妙陷进都是他设计,虞归晚非常满意,连阎罗娘几次来信问她何时归还这师徒俩,她也把信烧了当做没看见。 事情都安排妥帖了,幼儿也没有不放心。 说起来虞归晚也会调/教人,这些原是村里种地的农妇,字都认不得几个,如今却成了外出的主事人,说话办事都缜密周到,连大家族的管事奶奶都比不上她们,她们可是都会拳脚功夫,杀盗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你们办事我都放心,”幼儿笑道,“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你们了,回来了就好好过个年,有戏班子在村里,今年咱们好好热闹一番,过年里放烟花听戏。” 陈妇也笑道:“这感情好,咱们也学学城里那些有钱老爷,过个气派热闹的年。” 就算外面真的在打仗,只要没有打到这里,就阻挡不了百姓过年的热情和喜气。 妙娘抬起涂了羊油膏的双手看了又看,惊奇道:“这真是好东西,冬天有了这就再不怕冻了,从哪里买的?改日我也要买几盒。” “不是买的,”幼儿收起盒子,朝虞归晚那边努努嘴,“是岁岁做的,过了年就放到铺子里卖。” “岁岁?”妙娘脸上闪过一抹惊悚。 幼儿掩嘴笑个不停,“她的小名。” “啊?” “怎么,不好?” “也没有,就是觉着……”妙娘不敢说。 幼儿也知道,“岁岁平安,寓意挺好的,我觉得。” 妙娘只能点头。 第048章 第 48 章 晚上幼儿在家安排了席面, 请陈妇等二十来个妇人来家吃饭。 烤得外焦里嫩的羊羔、整个炖的猪肘子,还有蘑菇木耳焖出来的鸡肉和两指宽的扯面,烫好了放在大瓷碗里, 撒了辣椒面,淋上热油,配着葱花蒜末一拌,别说其他人,就是幼儿这样不太吃辣的都能吃一大碗。 虞归晚拿锋利的小刀在割羊羔肉,选最嫩的一块亲手递到幼儿嘴边,看着她张嘴吃下去了才重新又割一块。 给幼儿的都是小块的,好嚼, 油脂也不会蹭的唇角都是, 她自己吃就没这么多讲究,直接用刀尖将肉往嘴里送,自有一股狂野潇洒。 陈妇等人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桌上刀锋翻飞,片下来的羊羔肉蘸了孜然往嘴里送, 香醇浓烈的高粱酒顺喉入腹。 喝到尽兴处,几人还采凳划拳、摇骰子猜数, 欢闹声能将屋顶都掀了。 已经吃不下的幼儿倚在虞归晚身上, 手捧一把炒瓜子慢慢嗑着, 瞧她们满屋子闹。 她眼尖, 看到有使诈的必要揭穿, 让人挨罚上三碗酒,还时不时火上浇油, 闹的几个妇人都想扑过来堵她的嘴。 “姑娘不玩也就罢了,偏要当那包青天来断我们的案, 那双眼睛就跟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练过似的,一点错都不放,我们就是全合起伙来也休瞒得住,依我看,不如将姑娘的眼睛蒙上,看不见了,好让我们投机取巧的尽兴扔几回骰子多玩几把,大家说是不是啊?” 妇人们一窝蜂起哄,幼儿笑倒在虞归晚怀里,指着她们道:“你们使诈,还不让我说,就该罚你们喝完一坛酒才罢。” 妇人也笑道:“姑娘常说观棋不语,怎的到了这茬就从旁拱火起来,我们使诈赢了,罚的也是陈妇她们,姑娘跟她们又不是一伙的,这样偏帮,我们可不依啊。” “就是,姑娘偏心,先才陈妇也使诈,姑娘就不说。”这个年轻妇人说着还故作生气的撅嘴,扭脸到一边不搭理人了。 别看年轻妇人身材娇小,她可是个下手狠辣的,出关贩盐时属她杀盗匪最多,还专往腿间下刀,再往流血的刀口撒盐,让盗匪活生生疼死。 陈妇推她一把,笑骂:“小蹄子,哪里学来的糟心作派,别扭的我都想拿鞭子抽你。姑娘公正得很,是你们几个心眼子多,玩不过我们就使诈。你们可是不服?那就让姑娘做一回判官,咱们正经比一场,三局两胜,你们若输了,就得给我们每家倒一个月的夜壶!” “去你的!”年轻妇人边笑边跳起来要扯陈妇的脸,“亏你说的出口,让我给你倒夜壶,当心我倒你嘴里,仗着比我大几岁,你还真敢使唤我这个做妹妹的啊!” 陈妇躲闪,笑的喘不上气,“好没理!说了正经比一场,你又不干,颠倒黑白说我欺负你,你个小蹄子,就是皮痒欠打。” 两人扭做一团,挠对方胳肢窝,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起哄,还动手将两人撂到地上,压着腿,让她们挠。 “哎哟,受不了啊哈哈哈饶了我吧姐姐,再不敢了啊哈哈!唉呀我的亲娘,我知错哈哈再不敢哈哈!”年轻妇人哭笑着求饶,姐姐妹妹亲娘的混叫。 众人笑个不停,“快别停!挠她!” 在旁看热闹的廖姑和小金方小喜鹊并两个婆子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连杜氏都笑倒在炕上,又不得不出声提醒:“才吃了饭吃了酒,快别让她们闹了。” 眼下这个情景,也只有虞归晚说话管用,幼儿捏了下她胳膊,“让她们停下吧,大家不过是玩,别真闹出事来。” 虞归晚衔着酒杯,冷眼扫过底下挠成堆的妇人,抬了抬下巴,示意没参与的妙娘将她们叫起来。 妙娘也担心她们闹过火了惹虞姑娘不高兴,赶忙过去道:“行了行了行了,姐姐婶婶们,差不多行了,虞姑娘还在上头呢,你们就疯了。” 妇人们这才分开,相互搀着起来,理好被扯乱的衣裳,扶正歪掉的发髻,跟没事人似的重新落座。 “喝完这坛酒就散了回家去,其他事等过完了年再安排。”虞归晚一锤定音,其他人自是没意见。 夜里。 幼儿坐在铜镜前取下发簪,见虞归晚一直在挠头,知道她这是头痒了,夜深了又不好洗,老人说深夜洗头容易撞见鬼。 “过来,我给你篦头,就没那么痒了,等明早让婆子烧了皂角水再洗头。”她起身让出凳子。 虞归晚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去,皱着眉,像跟自己的头发有深仇大恨,唰唰的抓,越抓就越觉得这头长发是个麻烦。 “我说不留长,你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不得,有何剪不得?我以前还剃过光头,舒服得很,洗头又方便,打架也方便,不用担心被拽住头发往后拖,现在这样,烦人得很,你拿把剪刀来,我非剪了不可。” 她连自己爹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留这三千烦恼丝当累赘作甚,还不如一刀剪了舒坦。 幼儿帮她梳顺发丝,又拿篦梳贴着头皮轻轻理过发缝,让她舒服些。 至于她说的要拿剪子把头发剪了,则当耳旁风。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也不止对长发不满,连肚兜她都嫌碍事,但对幼儿身上的肚兜就大有兴趣,情到浓时也爱叼着肚兜带子。 头皮舒服了,她也就不闹了,乖乖抱着幼儿的腰,将脑袋贴在幼儿的腹部,感受那上面呼吸的起伏。 “你想借用薛家在庶州犯下的事扳倒皇帝的儿子,不好办的,让那些人去衙门喊冤没有用,还可能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也会打草惊蛇,让薛家的人注意到我们。” 她闭眼平静的指出要做这件事的后果,不是害怕,只是想知道幼儿有无应对的方法,如只是一时被仇恨冲昏头脑,她也无话可说,最多收回之前认为幼儿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头脑聪明的话。 幼儿表现的比她还平静,轻声道:“撚棋入局,我已想好该如何下子。” 她嗯一声,听幼儿继续说下去。 “薛家在庶州所做之恶,必是由大皇子一党瞒的严严实实才没有传到当今耳朵里,自然,太子一党也不知道,否则……九王爷虽支持太子,但我曾听父亲提起,先皇在时九王爷亦是储君之位的人选。” “所以他不是真的想帮太子?” “只是我的猜测,”幼儿出了会儿神,“九王爷奉先皇之命镇守庶州,薛家再能耐也不能越过王府,薛家的恶行九王爷必是知晓,可这些年竟没有半点风声传到盛都,倒让我不好断这是何意了。” “所以?” “妙娘她们带回来的人于我们无用,你说的对,这些人对我们来说就是烫手的山芋,不该留在我们手上。” “你打算转给谁?” “等过了年就派人将他们送去盛都,交到公主府。” 虞归晚睁开眼,“公主府?长阴公主?你儿时曾做过公主和太子的伴读?” 幼儿惊讶,“你怎知道?” “上次烧薛家客居时偶然间听到的,说你跟那两人感情深厚,派来庶州找你的人当中就有太子公主的份。为什么不是交给太子,他不值得信?” “儿时的情谊又有几分真,”想起了什么,幼儿脸上露出嘲讽之意,“不提这些陈年旧事。将人交给公主比在太子手上安全,公主深得当今宠爱,这是其一。其二,公主不是储君,再得宠爱也对大皇子造不成多大威胁,他不会将精力放在公主府,咱们将人送过去,公主自有办法让太子知道。” “公主会帮太子?” “公主是太子的长姐,都为皇后所出,而大皇子则是极得圣宠的贵妃所生,可再得宠也是庶出,我朝从来都是立嫡子为太子,当今亦是先皇的嫡长子。” “哦,”虞归晚难以理解,“万一嫡子是个草包,也非要他当皇帝?那能顶什么用,当老大的都不行,能管得住底下人?占着的地盘最后还不是被别人当成肥肉给瓜分了,关外的东辽可是虎视眈眈,都打上门了,朝廷还不出兵,眨眼就国破家亡,还争什么争,都是阶下囚,想保命就只能给东辽当狗,成王败寇,这还是你教我写的。” 国破家亡是何等的悲凉,幼儿又岂会不知,她揽住虞归晚的肩膀,头低下去,隐入衣领的泪是为大雍的百姓而流。 大雍重文轻武,东辽骚扰边民也不是一日两日,朝廷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由边境子民被欺凌。 这场仗打起来,谁赢谁输属实一目了然,就算能挡,又挡得了几时?十八屯寨都让东辽占了,再南下就是偏关小镇,过了阎罗山就到河渠境内了。 “岁岁,若北境军真的挡不住东辽大军南下,你答应我一件事,成吗?” “你说。” “带上河渠的百姓,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别把他们丢下。” 虞归晚招收的流民已有百数,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将大部分流民藏进村后的松林进行秘密训练,并配了大批的竹弓和竹箭,留在外村的流民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象征的选十几二十人给廖姑留作幌子而已。 松林中的流民由虞归晚亲自训练,无她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林子外围全是野狼,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吃食有专人送进去。 幼儿知道她有办法在短期内训练出一支足以抵挡千人的队伍,若放在太平盛世,她这无疑是谋反,但眼下容不得想那么多。 虞归晚仰头看她,似不解,又似无奈,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好,我答应你。” 第049章 第 49 章 派往县城送年礼的人已回来, 回礼也收了数十份,这其中就有暂留在河渠过年的商旅送的。 他们对南柏舍铺子卖的货很感兴趣,除羊脂皂之外, 黄油和奶酪也深受欢迎,还有虞归晚新搞出来的大列巴。 村民家中正好有从山里捡回来的野榛子、板栗和松子,加在面团里揉一揉,烤出来面盆那么大的面包,很硬,要用刀切开,泡在咸奶茶里吃味道很不错,又比烧饼包子耐保存。 商旅都想拿到更大份额的货物, 所以跟虞归晚打好关系就很重要, 赶上过春节,年礼自是不能落下。 虞归晚的商队不出关,但她给阎罗娘送了一份商道图。 阎罗娘的人自有办法避开东辽大军前往草原深处,用先前囤积下的雪花盐换回大批牛羊和财宝,再将成桶的羊奶牛奶运来河渠县, 南柏舍铺子所出售的奶制品中有一大半需要靠阎罗娘提供羊奶牛奶。 同样,阎罗娘也可以低价从铺子进货, 再反向卖给关外的牧民, 比石头还硬的大列巴成了牧民的心头好, 需求量很大, 连东辽人都在跟阎罗娘的‘商队’接洽。 “你们还跟东辽做生意?” 矮冬瓜再次送货来河渠, 这是年前最后一批货,同时也给虞归晚带来不少偏关的消息。 他说道:“先前成交过几次, 他们占了十八屯寨之后大当家就不让我们再做东辽的生意了,这些东辽蛮狗气人得很, 每次给价最低,又想要最好的货,嗤!世上哪有这样做买卖的,要不是大当家嘱咐过在外别惹事,爷肯定砍下那几个东辽人的狗头。” 虞归晚跟人谈事时,丫头和婆子都不能在这个屋,幼儿也是靠在里头暖炕上,不轻易露面,却能将外面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她听到虞归晚问东辽压在关外的大军有多少人。 矮冬瓜的声音响起,“估摸有四五万,先前东辽跟喀木六族打过好几仗,没占到多少便宜,如今东辽跟喀木六族的关系很僵,随时都可能再动手,东辽那个狗王子也压了几万兵在那边,若不然前些日拿下的就不止十八屯寨了。” 虞归晚点着椅子扶手,没有出声。 她手底下就那么点人,全加起来都没有一千,想要守住南柏舍难如登天。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死守,训练那些流民其实是为了跑路途中能多一重保障。 要是只有她自己,倒不必这么麻烦,碰上她心情不好还可能溜进东辽的大营放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可现在她要护着幼儿,还有那么多村民,少了人可不行。 矮冬瓜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斟酌道:“来时我们大当家的也说了,我们阎罗寨有三千人,若您有意往南边去,我们必举寨跟随。” 虞归晚在信里跟阎罗娘提过要不要合作,北境军要是挡不住东辽大军,阎罗山比河渠县还危险,阎罗娘也得跑路,一个人跑不如两个人凑一凑。 显然,阎罗娘对这个提议是心动的,谁也不乐意留在那等死。 “还没到要跑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先顾着生意,多换粮食,就算跑路也是要吃饭的,没有粮,跑出去了也是个饿死。在偏关的北境军一点都不动?” “动是动了,可打不过啊,要是打得过十八屯寨也不至于落到东辽手里,现在那边人心惶惶的,粮价也涨的厉害,我们的人都不敢从那里入关,是绕道从别处进来的,为此还要给喀木六族不少过路费。” “喀木六族占了东辽的地盘?” “是,有一处牧草丰盛的地儿让他们给抢了,东辽人气的跳脚。我们就是从那入关,走山道,能直接绕到阎罗山背后,这算得上是入关的捷径,东辽人一直没发现。”他递给虞归晚一张粗陋的地图。 如今虞归晚手上有大半个庶州府以及关外草原的部分地形图,当然不是这种几条线交叉的,而是经过她细化的舆图,绘在绢布上。 除了幼儿,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南方并不是她带人跑路的首选,反之,她更倾向于关外草原,只是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对故土都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背井离乡远去草原会让村民难以接受。 在村民看来,草原上的都是‘非我族类’,吃不到一个锅里,肯定是往南边迁徙更稳妥,再怎么样中原和江南都是大雍国土,他们是大雍子民,怎能弃故土而远去草原。 交完货之后矮冬瓜没有在南柏舍多做停留,带着虞归晚送的两车年礼返回阎罗寨。 虞归晚则站在案前执笔将舆图补充完整,再标出东辽大军所在方位、人数等,在图上推演东辽下一步动作。 奉命旁观的廖姑第一次见到这张舆图就两眼放光,对图上的推演也无师自通,倒让虞归晚对她刮目相看。 这丫头该不会是个将才? 只可惜她手上没有军队,不能将推演变成实战,她揣测东辽的进军路线不过是为了研究要如何将村民和粮食安全转移出去,到底是往南还是去草原。 廖姑不止一次带队出关,比起南边,她也是更倾向于草原,“师傅,草原地方那么大,很多都是没有主的,谁占了就是谁的,牧民也经常卷着帐篷迁徙,咱们要是去草原肯定比去南边更自在,南边有什么好,肯定到处都是像薛家那种大坏人,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跟地头蛇抢地盘啊,还不得被欺负死,我不想去南边,师傅,咱们去草原,现在就去。” 幼儿出来听到就说:“你们是土匪山贼啊,还抢地盘,咱们就算往南也是去做正经生意的。都是你教的,有你这么当师傅的么,好好的小姑娘让你教的土匪一般,现在十岁出头,活泼骄纵些也无妨,难不成以后及笄了还这么着?” 受了无妄之灾的虞归晚在幼儿看不见的地方冲小徒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徒弟吐舌头做鬼脸。 “你们两个别以为我背后没长眼睛就不知道你们在搞鬼,”幼儿拧一把虞归晚的胳膊,瞧着她说道,“离过年还有几天?昨晚上答应了我今天要里里外外除尘,大早上你就跑出去不见人影,回来了又说有事不得闲,这谈完了事、图也画完了,总该闲了吧?快跟我出去干活。” 虞归晚被扯着走,也不好反抗,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娇弱的幼儿给甩飞出去。 她是真不知道过个年能有这么多事,幼儿还让她看年礼单子,一长溜,上头记着谁谁家送了什么什么,有些不过是见过几面,谈了几笔生意,哪里就值得大过年专门送礼,还有那些商旅,她都不认得谁是谁,送什么送,麻烦。 “有丫头婆子,你叫她们去做,”虞归晚回头找小徒弟,“廖姑,你也要干活去,别偷懒。” “师傅,我都干半天了,两边厢房我们都打扫干净了,一点灰尘都没有。”廖姑蹦蹦跳跳跑出门,去村里找小伙伴玩冰陀螺。 虞归晚被幼儿塞了把扫帚,爬上房梁扫尘。 离地两丈多高,婆子搭梯子上去都腿抖,她跟没事人似的蹲在梁上,挥着高粱杆扎的扫帚,敷衍的扫两下。 她朝窗外喊道:“等过了年我再去县城买几个仆从回来,家里缺人手,不够你使唤,把我也使唤上了,谁家主子还要亲自爬梁扫尘的。” 幼儿用帕子掩住口鼻,不让自己吃灰,“那上面太高了,婆子们都不敢上去,怕摔了。咱们家里也就你身手好,你要不乐意扫就下来,我上去。” “我也没有说不扫。”她认真了几分,将旮旯角的灰尘都扫光光。 幼儿在窗外看见了,背过身去偷笑。 同床共枕这么久,她可是摸准了这人的脉,吃软不吃硬。 除了扫尘,还有很多别的事,剪窗花,贴对联,挂红灯笼,准备金银元宝,鸡鸭牛羊,一直忙到年二十九,家中所有人都穿上新衣,热热闹闹的吃年饭。 年三十和年初一要拜神,年初二则是拜年,这天戏班子也在学堂那个院子搭台唱戏。 来村民家中拜年的亲戚朋友也跟着沾光,不仅吃了顿丰盛的拜年饭,还看了戏,过年听戏可是地主家才能有的好事,吃了半辈子苦的老百姓哪里见过。 外村比内村还热闹,无他,只因外村的村民都是周边村庄迁居过来的,亲戚朋友都在河渠,往来方便,不像内村的都是逃难来,即使有亲戚活着也离的十万八千里。 但不管内村外村,都会让小辈提着肉来虞家拜年,乌泱泱的跪一地给虞归晚磕头,脸上笑嘻嘻的,嘴里说着拜年的吉祥话,还知道伸手讨红封。 幼儿早备好了钱,同瓜子、板栗、酥糖这些混在一起,给每个来拜年的孩子抓一把放兜里,走起路来哗啦啦的响。 一群孩子美的找不着北,跑出去玩时把栅栏外流民的孩子羡慕的不行,他们没资格进村给里正拜年,也得不着酥糖,只有羡慕的份,好在里正也赏了他们家肉和粮,都能吃饱. 河渠的百姓在热闹过年,偏关小镇却遭到东辽大军偷袭,十八屯寨被东辽占领的事也瞒不住,如同水滴滚入油锅,一下子就炸了。 “东辽打过来了!庶州要完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东辽大军南下试图破关的消息就如这冬季的寒风, 从庶州一路卷到中原,朝堂百官如何反应虞归晚不知道,但河渠的百姓却是慌了。 有路子的早连夜收拾包袱往南跑, 留下的要么是不舍得离开家乡,要么就是无远亲可投靠,只能盼着北境军能挡住东辽人的杀戮。 南柏舍只一开始出现过骚乱,被虞归晚安抚住了,现在村民都忙着加固村子周边的机关陷阱。 还是里正说的对,只是叩关,又不是真的打进来,他们跑什么, 又能往哪里跑? 田地钱粮都在这, 总不能说丢下就丢下,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份家业,好日子都没过几天,谁也舍不得的。 “这些东辽蛮狗真不是东西,连个年都不让人安生过。” 村民怨气冲天, 将竖起来防野兽的草人当成东辽人,拿刀狠狠扎进去。 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 县城门口全是为了躲避战乱从偏关逃难来的流民, 身上只有一个破烂的包袱, 饿的四肢发软, 跪在地上求过路的好心人施舍。 县城的粮价也涨的厉害, 虞归晚开的杂货铺每天都挤满人。 她用赚来的钱大肆收购城里的绢布、丝绸、棉麻、茶叶等,再通过阎罗娘的商队贩到喀木六族, 换回成群的牛羊和大袋的肉干,再运去府城换成麦子和粟米囤在南柏舍。 偏关正在打仗, 正经商队根本不敢往那边去,更别提出关了,也就阎罗寨的山匪能伪装成商队在两地往返。 喀木六族不缺牛羊和金银,他们缺盐、茶叶和糖,绢布丝绸则是要供奉给族中的长老,他们很喜欢大雍的这些东西,也模仿大雍贵族的装扮。 这些货物都是可以在草原流通的,部落的商人也会通过别的渠道贩去东辽,军队打仗,但东辽的老百姓也一样要吃饭穿衣。 商人只管赚钱,才不管谁跟谁打仗. 入夜,幼儿靠在虞归晚身边,半点睡意也无。 “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听运粮回来的人说今日城门口起了乱子,流民冲进去抢了好几家商铺,还打死了人,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说不得哪天流民就会寻到咱们村,流民数量过多,我们也难抵挡。” 南柏舍现在不收流民,之前是之前,现在情况不一样,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村里有囤粮,肯定会冲进来抢。 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的人比丧尸还可怕,虞归晚深谙其中厉害,所以现在都禁止村民随意外出,原先招收过来的流民也不得往外私传消息,谁敢违抗,就只能是葬进狼群的肚腹。 她搂紧幼儿,蹭了蹭幼儿颈侧滑嫩细腻的肌肤,“别忧心,挡得住。” 幼儿极依恋她身上的暖意,又将自己卷了卷,往她怀里缩,白玉般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叹道:“你不用拿话哄我,几十几百的尚能拦得住,可战火一日不停,逃* 过来的流民就不止今日之数,南柏舍才多少人?如何能挡得下暴起的数千流民。你到底怎么想的,城里的富户乡绅都收拾家当往南边躲了,你不跟着就算了,还大批往回囤粮,可知大军一旦破关,南柏舍就是靶子,就是肥羊。” “去南边不见得就安全,尤其中原。” 幼儿沉默半晌,才道:“你还是想去关外草原?” “嗯。” “为何?你若担忧去中原会有人认出我,那咱们就去江南,实在不行也可去燕州。” 床帐内昏暗,她低头也只模糊看得见幼儿的轮廓而已,却不妨碍她以手细细描绘这人的眉眼。 难得露出柔意,可也挡不住她不会屈于人下的野心。 “关外很大,有广袤的草原,也有雪山桦林,溪流戈壁,草原上的牧草丰盛,牛羊成群,我们完全可以独占一块地盘,避开两国的战乱,与周边的部落及小国通商,日子过的何其潇洒肆意,不比留在关内仰人鼻息来得好?我知你要为亲人报仇,去了关外也不会耽误这件事,反而对你更有利,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其他人,就算知道你和你母亲还活着,可你们远在关外,他们再恨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听上去这确实是个好选择,幼儿闭眼不出声,过了良久才说:“你做主就好。” 即使她极力忍耐,虞归晚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委屈,随即衣襟处也传来湿意。 幼儿哭了,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被。 虞归晚蹙眉,起身撩开床帐,重新将烛火点亮,移过来照着幼儿的侧脸,看到她泪珠都挂下来了,抬手掩面躲到一旁哭,双肩微微颤抖。 她放下烛台,将哭的伤心的人掰过来对着自己,“我只是这样说,未必就要去草原,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你若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在此之前虞归晚也不知自己竟有昏君之风,会如此在意枕边人的感受,做了决定的事都能临时更改,换作以前,这绝无可能。 幼儿用额头抵着她的肩窝,低泣道:“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 这个时代的人对故土的难舍之情着实让虞归晚难以理解,她又是个不会安慰人的,除了说‘那就不去了’,就没别的话,坐在床边搂着幼儿的细腰,让她在自己怀里尽情发泄。 幼儿也是越哭越厉害,要离开故土只是个引子,更多的是哭自己一夜之间的身份转变以及亲人遭害,而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借着这个引子全哭出来罢了。 这些委屈她对杜氏都不曾露出半分,如今却扑在虞归晚怀里,又不肯真的示弱大哭出声,只能攥紧虞归晚的手,闷声抽噎。 虞归晚最是怕人哭的,拿袖子给她擦泪,“不去了,哪都不去了,就留在南柏舍。你别哭了,明早眼睛又肿的没法见人。” 抚去泪珠,幼儿才低声道:“你不必顾及我,去草原也好,天地广阔,做什么都成。”她抬头,借着烛光细看虞归晚的脸,抬手抚着她额前的碎发,既眷恋也心疼,“你一身本事,也不该窝在这山沟里白白埋没了,我知你意,就随心去做吧。市井粗话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和我既同床共枕,心意相通,我自是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去草原,我也不会独留在此。” 她撚过幼儿莹润的耳垂,吻过那双哭红的美眸,“去草原只是我们最后的退路,未必就真去,流民也好,东辽大军也罢,比这些还难对付的东西我都没惧怕过。你别伤心,我答应过你的事肯定办到,不会食言,你跟了我,我就不会让你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 幼儿眼中含泪,笑了,“好,我信你。” 她牵住幼儿的手重新躺回被窝,“自是要信我,放心吧,形势也没有你想的那般糟,我有法子应对。” “什么法子?”幼儿好奇她总是胸有成足。 她单手枕在脑后,“不得已的法子。” 幼儿一听就紧张起来,“你可不许胡来。” “我还什么都没干。” 幼儿枕在她胸口,“我不管你干什么,只一条,不许让自己受伤。” “知道了。”她如此惜命,又怎么会以身犯险。 夜已深,幼儿仍旧无睡意,轻轻叹出一声。 她终究是忧心这混乱的战局,只期盼北境军能挡住东辽铁骑南下,免百姓于战火之中煎熬. 隔天虞归晚要去县城一趟,出门前叮嘱幼儿无事不要出门,又将妙娘留下保护她,才骑马出村。 那几个不安分的汉子天天盼着她不在村里,眼下寻到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还游说了二三十个同样心生不满的混账,打算趁虞归晚外出之际拿下内村,将村门一关,谁敢不听话就绑起来,再不听话就杀了。 当中也有害怕想退出的,道:“屠汉,你说的轻巧,就咱们这几个人怎么可能闯的进去,你没看见角楼上放哨的?那铜锣一敲,全村人都听见了。再说,里正……姓虞的离开时也没有带走狼群,要我看你就歇了这心思吧,咱们好好在这过日子不行吗,你非要闹腾,现在外边可都在打仗,万一被赶出去,咱们可没地方去了,只能等死。” 屠汉就是带头的汉子,他原先是个屠夫,有力气,心也狠,最不甘被内村那帮妇人支使,更不服虞归晚一个女的竟然当了里正,他就是要将里正的位子抢过来。 “去!老子警告你,你要是敢说出去坏了老子的事,老子第一个宰的就是你!” 那人见屠汉凶神恶煞的不好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可退意已生,他想的是等屠汉等人行动时悄悄溜走,不参与这事,免得送了自己小命。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屠汉不可能成功。 当然成不了,妙娘已让外村的村民暗中留意屠汉几个,他们躲在帐篷密谋都没发现帐篷外趴着个半大的孩子,正竖起耳朵偷听,并且已经将他们粗陋不堪白日做梦的计划报到妙娘那里,后者又将此事当笑话讲给幼儿听。 “这些时日虞姑娘都在外忙着,此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想着先找人看住他们,看他们什么时候自己跳到坑里来,我再将他们绑了挂到墙头上示众,杀了以儆效尤。” 幼儿拿了根丝绦在逗狼崽,小家伙吃的好,身体圆滚滚的,迈着爪子追丝绦,可爱淘气的样子让幼儿看了直发笑。 听了妙娘这话,她并没有大惊小怪,村里村外的人一旦多起来,就总有那么几个刺头是不服管教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那就装不知道,等他们自己往里钻。战乱不停,流民只会越来越多,正好拿他们几个杀鸡儆猴,好叫那些流民知道咱们村不好惹,敢打主意的这就是下场。” 妙娘觉得大奇,围着她转圈看了看,道:“我还以为你又会心软,让我将他们打发走了事。” “今时不同往日,对胆敢闹事的不能再心慈手软,否则就是拖岁岁的后腿,给她找不痛快,”幼儿将狼崽抱起来,挠了挠狼崽的软肚皮,“回头她要是问起,你别说我事先知道。” “这是为何?我不明白。” “你别管,总之别告诉她就是了。” 妙娘虽搞不懂原由,也答应了不会说。 “我估摸那几个不长眼的这会子应该在外村找地方放火了,你在屋里别出去,我出去看看。” “当心些。”. 不出所料,屠汉这伙人果真在外村的草垛放火,赶巧这些日没下雪,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被蒙在鼓里的村民惊慌大叫走水,急急忙忙拿东西铲雪去灭火。 这一片可都是连着的,烧起来还得了! 屠汉等趁乱喊:“东辽人打过来了!快跑啊!跑啊!” 角楼上的村民看到底下乱成一团,气得大骂:“这起混子!真会挑时候!” 光是放火肯定乱不起来,可喊‘东辽人打过来’就要了命,谁不知道偏关在打仗,东辽大军又强盛,指不定就破关杀进来了。 南柏舍跟东辽也只隔几座大山,谁知道东辽军队会不会翻山越岭从后边杀过来啊! 妙娘也没想到会这样,眼看村民全往大门这边跑,疯狂砸门要进来躲避,已经发生踩踏,若不开村门,跌倒的老人和小孩很可能会被踩死。 不管角楼上的村民用大喇叭如何喊这是阴谋,东辽人没打过来,村民也不听,他们只想躲进村保命。 妙娘咬牙道:“开门,放人进来!” “可……” “敲锣,召集护卫队!” “是!” 村门打开,惊慌失措的村民得以进来,惊魂未定的躲在围墙后面,也有往内村继续跑的,屠汉那些人就夹在其中。 妙娘站在墙头,举起弓箭对准其中一人。 咻! 冰箭破开寒风,那人应声倒地。 “杀人了!杀人了!” 骑马赶来的护卫队吐掉口中的草根,“呸!狼心狗肺的东西,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还不知足,还敢起乱子!” 甩出套索直接套了七八个,绑在马后拖拽,很快就将人拖的皮开肉绽,血糊糊一片。 50-60 第051章 第 51 章 角楼上的村民用大喇叭喊道:“东辽人没有打过来!不要慌乱!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要动!谁动就射杀谁!” 威胁还是有用的, 先才还不管不顾逃命的村民渐渐冷静下来,再看被护卫队围在村路中间的屠汉等人,村民终于意识到是自己上了当受了骗, 不由愤怒咒骂,他们当真以为是东辽人杀过来了! “这几个不安好心的!快射杀了他们!” “先前我就看他们不对劲,不好好干活,总是在村门口乱转,外面的火肯定也是他们放的,若是让草垛旁边的帐篷烧起来,可是要死人的!这种阴损手段都使得出来,畜生!白眼狼!把他们绑了等里正回来处置, 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愤怒的村民撸起袖管想要上前去, 一排冰箭射在他们前面的地上,他们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往前挪一步。 屠汉等人知道事情败露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与其束手就擒等着被处死,倒不如拼一把。 拉几个村民挡在身前, 胁迫护卫队给他们准备马匹,让他们出村, 只要跑到栅栏之外, 他们就能趁乱躲进树林。 他们在附近干了两三个月的活, 熟悉地形, 也知道机关陷阱大概设在什么位置, 就算是护卫队也不敢轻易踏进林子的,他们就有活命的机会。 也有胆小的并不想拼命, 更有吓的当场尿裤子的,扑在地上求饶, 说一切都是屠汉筹谋指使,与他们无关,他们已知错,求护卫队饶他们一命,放他们离开南柏舍。 护卫队的妇人仿佛听到了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咬牙狠道:“离开?白日做梦!既起了这样的心思,不如留下来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你们还没有见过我们是怎么处置盗匪的吧?不妨现在让你们开开眼界!抓活的!吊起来放血!” 妇人一声令下,立即就有人甩出套索。 屠汉抓过身边被吓得腿脚发软的流民,将他一把推出去,流民不防备,整个人往前扑,把就近的几个流民扑的往前跌。 趁乱跑进内村的不止外村的村民,也有部分流民,他们跟屠汉不是一伙,跑进来只为保命,其中还有不少流民抱着孩子,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六神无主。 屠汉抓住机会将流民怀里的孩子扯出来当肉盾。 “啊!我的孩子!” 流民惊慌哭喊,想扑上去救回孩子,反倒被屠汉用骨刀捅伤。 虞归晚从未给不属于护卫队的村民发任何刀具弓箭,村民自卫用的大多是冰刺或木刺、棍棒等,被选进来训练的流民同样也没有,训练结束他们的弓箭要被收回,待考核通过才能正式加入护卫队,脱离流民队伍,真正成为南柏舍的一员,搬离原来的帐篷。 他们不耻屠汉等人的行为,明明有一把子力气,只要好好干总有出头之日,偏偏贪心不足,以为旁人都是傻子,殊不知背地里那点小心思全被人看在眼里,自己还不知道,还做着取而代之的白日梦。 现在竟还拿无辜的稚童挡箭,简直是连畜生都不如! 骨刀是屠汉用村民丢掉不要的牛骨磨出来的,比不得锻造出来的铁刀锋利,却也能捅死人。 他根本就没想留下那个孩子的命,丝毫不犹豫就捅进去,随即将血淋淋的稚童抛给护卫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抓另一个孩子挡在身前,撇开众人往小路上跑。 妇人飞身接住奄奄一息的稚童,看到孩子肚腹上那个血洞,她恨的两眼通红。 一摸脸,妇人将孩子交给身后之人,快速吩咐道:“先止血,再派人套马车带去县城请大夫治伤,别耽搁,快去!” 妙娘已从墙头下来,飞身上马去追逃跑的屠汉。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她很快追上来,抽出一支冰箭就在疾驰的马背上瞄准。 她箭术没有廖姑好,又顾及被屠汉挟持的孩子,就未能射中要害,只射了屠汉的小腿,迫使他停下来。 “去死吧!”屠汉把孩子丢到路中。 妙娘立马拉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 滚到马下的孩子吓的双目僵直,浑身发抖,被后赶来的护卫队抱走,屠汉也趁机跑了。 “狗杂种,”妙娘冲屠汉逃跑的方向冷笑,“可千万别落在姑奶奶手里。” 屠汉进过几次内村,知道虞归晚的宅院在哪个方位,并从村民日常闲唠嗑中得知虞归晚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妹妹,入冬后就鲜少出门,年前请戏班子来就是为了给妹妹过生辰,可见虞归晚极爱。 廖姑和陈妇跟虞归晚去了县城,妙娘和护卫队又没有守在虞家,屠汉就心生一计,想逃去虞家挟持幼儿,有了她当人质,护卫队也不敢把他怎样。 村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幼儿不可能一点都听不到。 婆子和丫头拦着不让她出屋子,杜氏也提心吊胆,坐立不安,满脸的担忧之色。 “怎么就没个安生的时候,文婆子你悄悄从门缝看看,那些闹事的抓住没有,可别让他们摸到这边来。” 文婆子跑出去趴门缝看了看,闹事的没瞧见,倒让卧在门口的十几头野狼给唬了一跳,她还奇怪怎的妙娘没留下人护着姑娘,原来是这么回事。 有狼群在,还有谁敢靠近大门。 她回禀杜氏道:“老夫人放宽心,不碍事的,外头都是狼,旁人靠近不得。” 杜氏这才捂着胸口念了几声佛,“这就好这就好……” 一路颠沛流离的惶恐已经将杜氏吓怕了。 “母亲,这点子小事妙娘她们能处理,你安心在屋里别出去就行了。”幼儿扶她坐下,柔声宽慰,又让丫头端温茶来让杜氏喝一口压压惊。 杜氏前年被劫匪砍伤,又每日惊思忧虑,再精细的调养也没法把身子养好,最受不得惊吓。 杜氏坐在椅子上,指尖揉着额角,眉间皆是愁容,“现在尚没有事,往后呢,万一东辽破了关,我们该往哪里去。” “母亲。” 幼儿揽住杜氏消瘦的肩,轻轻靠过去,目光落在虞归晚今早为她折回的那条枯枝上。 那人知她喜红梅,可红梅早已凋谢,便用红蜡在枯枝上撚出几朵仿红梅,远远瞧着还真像,她很喜欢,让丫头移到最显眼的地方看了这半日。 不管是去草原还是南边,她都信虞归晚,也不惧怕日后。 安抚住杜氏,幼儿便让丫头喜鹊留在屋内陪着,她则带小金方和两个婆子到后院,里里外外查看过,连个老鼠洞都不放过,全堵上。 后院有一处是余姐带孩子住着的,她在虞家干活,家中孩子又小,无人帮着照料,幼儿就让她一家住进来,几个孩子也都帮着干活。 “姑娘怎么出来了,”见她到后院,余姐忙上去劝道,“这里有我们就成,姑娘还是赶紧回屋去吧,虽说外面有狼群守着,可谁也不敢说十分安全,万一那起子闹事的往院里丢火种丢石头的,伤了姑娘可怎么好。” 正说着,外头的狼群就嚎起来。 余姐等脸色立即大变,将幼儿护送回屋,不许她再出来。 大门外响起野兽愤怒撕咬的声音,还混着人的痛叫,听着陌生,肯定不是内村的村民,必是摸过来的流民。 幼儿摩擦着腕上的镯子,心中突然有了主意,同余姐道:“听声音应该没过来几个人,我出去看看。” “姑娘?!” “不行!”杜氏力气极大的攥住幼儿的手腕,双眼通红,“你不能出去!” “母亲放心,我知道轻重,不是胡来的。你听外面的叫声都小了,想来试图闯进来的人已经被狼群咬伤,反抗不得了,我就出去看看,不碍事。以后这样的事还多,我总不好一直躲着让别人保护。” 她按下杜氏的手,示意丫头搀扶杜氏进去,自己跟婆子去开了大门。 血腥味扑鼻而来,门口一地狼藉,尖牙还滴着鲜血的野狼用利爪摁住还没咽气的屠汉,似是在找哪里比较好下嘴,是脖子还是…… 频死的屠汉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将野狼掀开,拖着血葫芦似的身体冲幼儿扑过来,却遭破风而来的冰箭射中后背。 可另有一枚不足指头大小的铁片箭比冰箭还早一步射穿他的咽喉,他捂住突突冒血的脖子,扑通跪倒在地。 “嗬嗬……”大量献血从嘴巴涌出,堵住所有愤恨与咒骂。 屠汉死不瞑目,眼睛仍旧瞪的老大,直勾勾看向站在门槛后、举起右手的幼儿。 他见过此女的小像!那时他还在老家干屠夫的行当,有人拿此女的小像向他打听,如能提供线索就可得黄金百两。 眼见富贵垂手可得,他不甘心,不甘心! “幼儿!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出来,你怎么不听话!”妙娘翻身下马,三步并两步跑到幼儿跟前,抓着人左看右看有没有受伤。 看到屠汉朝幼儿扑过去,她都吓死了,还好幼儿没事。 幼儿脸色有几分白,却也没有害怕,淡淡说道:“我没事,出来时这人已经被狼群咬了。” “那也没有死透啊,你还险些就被他伤了!”妙娘一脚踹翻屠汉的尸体,发现致命伤在脖子,不由奇怪,“咦?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射穿了,是你做的?” 她抬头看幼儿,后者点头,并未多做解释,妙娘也没有再问,虞姑娘那么在意幼儿,会给幼儿备一些保命的小巧弓/弩也不奇怪。 闹事的流民全部被抓住,除为首的屠汉被射死,另有三个流民也在混乱中被杀死,剩余的都只受了伤,被捆住手脚堵着嘴扔在村口,由专人看管。 被屠汉捅伤的那个孩子和流民已经送去县城寻大夫医治。 孩子的娘见到屠汉的尸体就疯了一般冲上来撕扯,哭嚎叫骂:“这个畜生!死了我也要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投畜生胎,遭千刀万剐!” 妙娘没叫人将她拖开,其他想要发泄怒火的村民和流民也可上前对屠汉的尸体拳打脚踢。 年纪大的村民觉得这样不太好,可一想到这畜生刚才对几岁的娃娃都下狠手,就同情不起来了。 “将活着的吊起来,不许给他们一滴水一粒米,什么时候咽气什么时候再放下来,”妙娘冷静吩咐,“去查流民住的帐篷,别放过任何有嫌疑的,不管有没有参与,知情不报者统统都要抓!我看谁还敢闹事,外面正在打仗,想死的现在都可以离开,我们南柏舍庙小,就不容各位了!” 在场的村民和流民全都噤如寒蝉,无一人敢出声。 妙娘将他们一一扫过,“刚才在村口跟着起哄说东辽人杀过来的都有谁?是你们自己站出来,还是我将你们都捆了,等里正回来再连同你们的家人一起处置?” 扑通! 缩在后面的几个人齐齐跪下,他们见过里正处置人的手段,那是半分情面都不会留,他们宁可挨妙娘的鞭子,也不愿意被捆了送到里正面前。 “我们也是逞口舌之快,没想过害人啊,求姑娘饶过这一次,我们再不敢了!”他们给妙娘磕头,磕的额头都青紫了。 妙娘无动于衷,等他们磕的头破血流了才说道:“可以不累及你们的家人,但你们的房屋和田地村里要收回,你们暂住到流民的帐篷里去,如不愿意也可离开南柏舍。” 这是她过来前幼儿同她说的,今时不同往日,对这些人不能再一味的宽容了。 村口的火已灭掉,因为发现的及时所以并无损失,村民相互搀扶回到自己家,当天都不敢再出门,家家户户闭门锁户。 到县城寻大夫的村民在坊市碰到陈妇等人,得知村庄有人闹事,陈妇等怒不可遏,转身去找虞归晚,要杀回去把闹事的活刮了。 虞归晚正在和高脚谈事,高脚职责在身无法离开河渠县,但他想把老父母以及妻儿送去岳丈家,他的岳母年前已经病逝,舅兄来信托他帮忙照看家里。 这都要打仗了,府城总比河渠安全。 听得南柏舍有流民生乱,高脚二话不说就要跟去帮忙。 “我先回去看看,村里有护卫队,应出不了大事。”虞归晚没让他跟,自己快马回村。 到村口也没有看挂在墙头快死的流民,而是直奔回家。 幼儿一见到她就往她怀里扑,心有余悸说着今天发生的事。 “真是要把我吓死了,就那么冲过来要杀我,我真当那人已经死了我才开门出去看的,哪里知道他没死,幸好妙娘及时赶到,用冰箭射中了他。” 虞归晚摸摸她身上,“你没受伤吧?” “没有,”幼儿垂下眼,低声道,“就是害怕,那么多血,看着怪吓人的。” 她脸上并没有害怕的神色,只是虞归晚看不到,真以为她被吓着了。 第052章 第 52 章 在麒麟城的铺子已经开张, 程伯和佟汉暂时回不了庶州,黑鹰负责在两地传信。 得知偏关在打仗,佟汉等人也很忧心, 他们的家人可都在河渠,东辽大军一旦破关,最先遭殃的就是河渠县。 他们来信询问虞归晚是否要在麒麟城置办宅院,若河渠乱了,也好有退路。 虞归晚没有立即让黑鹰送去回信,那日幼儿同她说藏在盐田那边的人可以送往麒麟城了,正好近期商队要往麒麟城送一批货,可以把人一块带上。 至于白天闹乱子的流民, 她下令全部处死, 一个不留。 凡知情不报者也被赶出南柏舍,趁机起哄的村民不仅要收回他们的房屋田地,每人还要再抽二十鞭。 村口火把还大亮,狼嚎响彻夜空。 墙头悬挂二十多具流民的尸体,在寒风中摇曳晃动, 血腥味夹在风中吹进村民的家,胆小的吓的双腿直哆嗦, 连炕都爬不上去。 还不知事的稚童趴到窗户边想往外看, 被大人一把拽回来, 厉声呵斥道:“作死的!不要命了!” 稚童咧嘴大哭, 又被一把捂住嘴。 “收声!不许哭!” 外面, 虞归晚拢着披风站在风中,长发如墨, 扣在耳上的玛瑙珊瑚在火光的映衬下色彩更加明亮。 她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扫过那些流民和不安分的村民。 “看来你们当中还有很多人没有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闹事?好得很,对我不满?更好。如今世道不平,粮价居高不下,正好村里也无多余粮食,大家都顾着往南逃命,你们既不满这里,不如就跟了逃难的队伍离开。可你们偏偏又不走,反而合起伙趁我不在就起乱生事,怎么,是觉得我的刀许久不见血,生锈了,砍不动你们了?” 噌! 雪亮的刀锋擦着村民的颈侧过去,削下村民的半只耳朵。 村民反手一摸,手上全是血,顿时发出痛叫。 “啊!” 早在妙娘说要收回他们的房屋田地时这个村民就心生怨恨,刚才又躲在后面恶狠狠的瞪虞归晚,以为自己位置隐蔽就不会被发现。 这些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虞归晚的眼睛,被削耳朵已经算轻的了,她既不养闲人,也不会留吃里扒外有二心的货色。 之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不会下狠手,如今看来她还是心软,这个时代的平和险些让她忘了在末世的残酷。 两国交战?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这些跟末世的昏天黑地血腥凶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她不该因环境的转化就改变自己,不该对这些人留情,要立世,要生存,就必须狠! 踩过被烧焦的地面,她来到惨叫不止的村民面前。 村民以为虞归晚会杀了自己,都已经恐惧到忘了痛,然而虞归晚只是越过他将刺刀拔出来,蹭掉那零星的血迹,收刀回鞘。 经此一遭,村民一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南柏舍了。 对流民的处置还更狠,没有受到惩处的流民万分庆幸自己平时跟屠汉等人就不多往来,否则今夜他们也难逃一死。 连护卫队都挨了鞭子,谁又能躲得过去。 鞭子是虞归晚亲自抽的,一点情都没留,抽完了才冷声问:“可知自己为何挨罚?” 挨鞭子时护卫队中无一人吭声,再疼也咬牙挺着。 虞姑娘不会无缘无故罚人,今日之事他们确实失职,那么多人居然都拦不下生乱的流民,还差点让屠汉闯进虞宅。 日后东辽大军若真的破关,情况只会比现下更危急,他们如何能守得住村庄,护得住家人。 众人羞愧的低下头,“我们无用,白费了姑娘平日的教导和训练,竟连几个不成气候的流民都拦不住。” 这也是原因,却不是最主要,虞归晚轻摇了摇头,道:“你们都太心慈手软,不管是村民还是流民,在他们试图撞门跑进村时你们就该将领头生乱的统统射杀,绝不能就这样放人进村。” 一旁的妙娘主动上前领罚,开村门的命令是她下的,她不能将责任甩给别人。 虞归晚也没有对她手下留情,甚至还多抽了两鞭。 “你们都给我记着,要活命,要吃饱饭就别给我惹麻烦,我可以留你们,也可以驱赶你们,”她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冷硬的唇角扯出一抹弧度,笑的嗜血残忍,“不服我?可以,我很乐意接受挑战,任何人,只要你们能打得过我,里正这个位子我让给你坐!我的命你也可以来取!” 幽冷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恐惧也在众人心中节节攀升。 野兽飞禽是最能感知到危险的,狼群夹着尾巴不安的来回走动,停在墙头之上的黑鹰也抖起胸羽。 流民跪在地上求饶,“我们确实不知情,也未擅自闯入内村,当时村门大开,大家都以为是东辽人杀过来了才拼命往里挤,求里正饶过我们这一次,不要将我们赶出去。” 虞归晚没有说话,整个人如同一柄利剑,从黑暗中劈开一条裂缝,刚劲的风裹挟着血腥呼啸而来。 狼群和黑鹰愈发焦躁不安。 跟过来的幼儿安静看着场中的那抹身影,她知道虞归晚不会轻易放过今日闹事的人,却没想到连妙娘和护卫队都要受罚。 清楚虞归晚这是要立威,所以她也不能替任何人求情,能做的她已经做了,让妙娘收回村民的房屋田地就是在给他们一条生路,可他们自己犯蠢,居然心存怨恨,这样的人岂能留在南柏舍,留下了也是祸害,赶走了也好。 从始至终,内村的村民都在边上冷眼旁观,他们才不同情犯了事的人,更不会蠢到要向虞归晚挑战。 更有人嘲讽道:“疯了不成?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不知道姓什么,要是没有虞姑娘,你们还能现在这说话,怕早成了路边野骨,让豺狼虎豹叼了去。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恩,这道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你们却干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还有脸求饶,留下你们做什么?等你们放火将我们烧死,家财好让你们给占了啊。” 流民被讽刺的抬不起头,心里有苦也不敢再说,只得护着一家老小缩到一边,看着可怜,也有人对他们动恻隐之心,可谁都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 不可能真的将所有流民都驱赶走,否则开春荒地无人开垦,庄稼也没人种,作坊也找不到人干活。 幼儿看差不多了才走过来,斗篷挡住她大半张脸,看* 不清容貌,那些流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心想这人是谁,竟然能劝得动里正。 她拽了拽虞归晚的衣袖,轻声道:“他们也是无辜被牵连,不如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经过此事,想必他们也长了教训,不敢生别的心思了。” 虞归晚也没有要将全部流民都赶走,幼儿的话给她搭了个台阶,她顺势就下来了。 流民松了一口气,没赶他们走就行,他们以后肯定卖力干活,老老实实过日子。 虞归晚抱幼儿上马,调转马头回内村。 “夜深了,回家睡觉。” 幼儿靠在她怀里,越过她的肩膀看护卫队将墙头的尸首放下来,又很快将目光转开。 她总要去习惯的。 回到家,她问虞归晚去县城办完事没有。 虞归晚这次去县城是为了收购药材,她手上虽有人参雪莲灵芝等奇珍,但缺乏寻常药材。 如今不止粮食涨价,药材也贵,很多商队冒险从别处运药材来庶州贩卖。 年前她就同燕州来的一支商队定下了大批药材,这两日刚送到河渠,对方提出货款一半要金银,余下一半换成肉干、黄油和羊皮奶酪,后者是用鞣制过的完整羊皮包裹密封起来的,不仅风味独特,还耐保存。 商队喜欢来虞归晚的铺子进货,也是因为她这里总能有好东西。 商坊里虽也有很多卖黄油和奶酪的,可都不如她这边的心思巧妙,且货好,价钱也公道,运气好还能买到最近才有的羊油膏,擦手抹脸都好用,三两银一盒,到府城转手就能卖出高好几倍的价钱,还供不应求,若是运到麒麟城还会更高。 收的药材她请老大夫制了些药丸药膏,其中以刀伤药和止血药最多,夹板和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也买了一大批。 一车一车的粮食和药材往村里运,有了这些保障,只要东辽人没杀到村口,就算外面闹再大乱子也不妨事。 早春回暖,积雪化了,即使打仗也不能耽搁春耕,气氛低迷了一阵的南柏舍重新焕发生机。 村民牵着青牛在犁地,开始种春小麦。 村河的冰面也化开了,静置了一个寒冬的水车嘎吱嘎吱转动起来,引流灌溉。 与偏关的战火硝烟一比较,南柏舍更像世外桃源,完全没有受战乱影响. 中原盛都,麒麟城。 到底是都城,城门巍峨不说,连城门上身披盔甲手持戈矛的士兵都威风凛凛,从河渠日夜兼程带货赶来的商队好奇的四下打量,才跟在其他人后面排队进城。 负责盘查入城队伍的士兵翻开领队递上来的路引,核对过身份后才归还,却没有立即放行,而是上下打量起来,声色严厉查问道:“你们是从庶州府河渠县来?后头马车上装的什么?掀开!我们要查验!” 陈妇没有生气,更不同士兵争执,陪着笑脸好声好气的让人将马车上的油布全部掀开,露出里面用箱子装的羊脂皂和羊油膏。 另有不少奇珍异宝是单独存放,还解释说这是城里贵人们同铺子定的货,商队只负责送来,说着还拿出契约信件,上面可都有贵人府上的凭证,做不得假。 士兵还是没有放行,要检查乌蓬马车中坐的是什么人。 第053章 第 53 章 “官爷, 马车里的是与我们同路的戏班子,都是些女孩儿和老人,怕路上遇到歹人, 所以出了钱让我们路上照拂照拂。”陈妇嘴上说着,又手脚麻利的掀开车帘,十分识趣的让马车里的人下来。 马车空间不大,士兵一眼就看完了,没发现不对劲,就不耐烦的摆手道:“算了算了!耽搁事儿!速速进城!别在这挡道!” 陈妇也不与士兵争辩,点头哈腰十足狗腿子的陪着笑脸道:“哎哎哎!多谢官爷,我们这就进城了, ”说着就让车夫挥鞭赶马, “快着些,等进了城将货物送到,咱们也能歇歇脚,吃口热乎饭,进城了啊进城了啊, 后面的跟上,别掉了!” 转过身, 陈妇脸上的表情立马换了个样儿。 商队的车马穿过城门进入坊市, 只见街道两边商铺鳞次栉比, 人群往来摩肩接踵。 叫卖吆喝、杂耍说书、酒馆茶楼、画舫凭栏等等, 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应接不暇,比河渠县和庶州府繁华热闹了不知多少。 马车里迎春班的女孩儿们好奇的掀开帘子, 小脑袋瓜从下往上叠了一溜,转着乌黑透亮的眸子往外瞧, 被尤三姑训斥了也只是笑嘻嘻的将帘子放下,然后扑进尤三姑怀里撒娇,说她们还没有来过麒麟城才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尤三姑抚着女孩儿的发顶,怜爱又严厉道:“知你们几个性子跳脱,又在村里住了这些月,天天跟着妙娘她们骑马狩猎,屁股就跟长了钉似的越发坐不住,可之前是在村里,左右没有外人,你们想怎么着都成,现在不同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盛都麒麟城,天子脚下,满街都是权贵世家,哪个我们都得罪不起。咱们也不是专门为唱戏讨生活来的,别因收不住性子惹出祸端来,叫姑娘为难。咱们能留在村里,有了倚仗,全靠姑娘向虞姑娘说好话,这份恩情咱们要谨记。这次来麒麟城是为了完成姑娘的嘱托,咱们要万分小心,不能给姑娘和村子惹麻烦,听见没?” 几个女孩儿郑重点头,“姑姑放心,我们一定会办好姑娘交代下的事。” 这次迎春班的女孩儿并没有完全跟来,马车里坐的多为武旦和刀马旦,都会些拳脚功夫,她们会在程伯等人的安排下接近公主府,避开太子和大皇子的耳目将幼儿亲笔写下的信件交到长阴公主手上。 此招十分冒险,若长阴公主不念及儿时情谊,幼儿必定落入险境,大皇子一直都有往庶州派人,被他知道幼儿还活着且就在河渠,岂会轻易放过。 虞归晚开始就不同意幼儿走这招棋,想让长阴公主知道庶州薛家的事很简单,让黑鹰把装了信的竹筒扔到公主府,再将证人丢到门口,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长阴公主若是聪明,肯定知道该怎么做,何须那么麻烦。 “照我的法子信和证人都能送到,她认得你的字迹,看过信就该知道你还活着,至于信上的内容真假与否,她堂堂一个公主,总不能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做什么要派人同她接洽,万一她是个两面三刀的,表面上同意帮你,背地里却出卖你,要是这样,咱们都不用等东辽大军破关,明日就得收拾铺盖卷往关外草原跑路。” 吃了饭,今日无事出门的虞归晚坐在门槛上,伸长两条腿,一只手拿着削尖的签子在剔牙,喋喋不休说着幼儿的法子不明智。 平日她嫌幼儿能念叨,殊不知自己念叨起来也烦人。 当然,她说跑路也不是真的要跑路,显得自己怕了那劳什子大皇子似的,笑话,她能怕谁? 在关外同北境军对阵的几万东辽铁骑她都不怵,还想着哪天真破关了,正好拿东辽人来试试她训练的死士实力如何。 她是按照末世驯化丧尸的方法在训练死士,选的都是无父母亲人的流民,男女皆有,都是体魄强壮的,教的也是快速取人性命的杀招。 其实训练死士应从小开始,可现在也没这个条件,村里的孩子都是有父有母的,不可能将孩子送来给她当杀手,就算是孤儿,像廖姑这样的,她也没打算往死士方面培养。 能生活在阳光下,谁又愿意被囚深渊。 看着掌心杂乱无章的纹路,虞归晚思绪有些飘远。 她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也曾试图寻找过真相,但直至她来这里之前也没能解开疑惑。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别的进阶者都能溯源,唯独她的档案空白一片。 她问过基地的老学究,也说不清楚,可能她不属于那个区域,所以没有记录,可她也去过其他区域,杀了很多丧尸,还是没有找到一丁点线索。 还有一个事,她没有和任何人讲过,直觉告诉她不应该讲出来,尤其在末世,一旦被人发现,她肯定会被抓去实验室成为那些人的研究对象,甚至试验品。 在这里也不能讲,会吓到幼儿,她也不想让自己变成怪物,她有家的,可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她用剔牙的签子在掌心用力划下很深的一道口子,血珠冒出来,又很快聚拢到一起,在要往下滴落时伤口就发生奇异的变化,它在慢慢合拢,并将血珠吸收回去,直至血痕消失不见,伤口愈合,看不出一点受过伤的痕迹,连条疤都没留下。 从有记忆以来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有这样的本事,可也有让她疑惑不解的地方,既然伤口能自动愈合,为何被丧尸抓伤的却不能,还留下丑陋狰狞的疤痕。 不过她没有感染丧尸病毒倒是真的,别的进阶者若是被咬或抓伤,十有八/九会异变,她每次都好端端的,顶多就是疼。 她讨厌疼痛的感觉,会让她变得异常暴躁,将丧尸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当球踢。 幼儿从屋里出来看到她坐在门槛上盯着自己的手在发呆,不由好笑,过去轻轻推了她一把,道:“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刚才还不停嘴的说,怎的现在又不说了?你放心好了,公主就算知道我在哪,也断不会将我出卖给大皇子,说不得她还要派人保护我,千方百计阻止大皇子的人找到我。再一个,咱们在麒麟城的生意兴许还要靠她照拂,若能借上公主府的光,以后生意就更好做了,也不会有不长眼的给咱们使绊子,欺咱们无靠山,随便寻个由头占掉咱们的铺子。麒麟城不比河渠,你在这里有人脉,有关系可以疏通,在麒麟城能靠谁?殊不知奇珍异宝越多,越能招那些权贵的眼,好些的或许能出钱同你买,那些蛮横的可不会顾虑那么多,就算把咱们的铺子砸了,东西抢了,咱们也没地说理。去岁在府城,薛家那个三公子你也瞧见了,不过就是世家旁支,末流都够不上就敢这样,你就想想麒麟城的该嚣张到何种境地了。” 虞归晚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也不知幼儿的哪句话戳了她的肺管子,心气突然就不顺,哼道:“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找到你,还不是一群饭桶,指望他们保护你?倒不如让小金方扛起大刀替你守门。公主又怎么了,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什么好得意,我的铺子用得着她照拂?谁敢抢我的东西,我一把火将他全家都烧了,海阔天空,天大地大,又上哪找我去。” 一番话说的幼儿直想拧她胳膊上的肉,“是谁说不会让我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我巴巴的信以为真,没想你这么快就忘到脑后边去了。余姐那日还说汉子的嘴信不得,依我看啊,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能信,就是哄我玩儿的。” 虞归晚朝屋顶看去,眼珠子转来转去很是心虚,小声嘀咕:“一时嘴快,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再说我许诺过你的事几时做不到了?但凡是你开口让我办的事,哪一件我又落下了?谁敢这么使唤我,也就是你了,换个人试试,我才没这么好心。” “是,你对我不一般,是放在心尖上了的,”幼儿将她拉过来,帮她整理乱掉的碎发,眸光柔柔的看着她,“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呢?可知我的心意?”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肯定是喜欢我的。”虞归晚很笃定。 没想到幼儿却摇了摇头,在虞归晚变脸色之前说道:“不止,远远不止。” 虞归晚不解的看着她,“还有?那就是你想睡我。” “……” 碰到这么个性子野的人,幼儿只能叹气,再戳着她额头无奈道:“你个口无遮拦的呆头鹅,我还要你平平安安的啊,为你取名岁岁,不就是想你岁岁都平安,都同你说过了,你也不记,现在还说呆话,我真要被你气死。” 岁岁现在做的事,无论哪一件单拿出来都是要被砍头的死罪。 贩卖私盐、驯养死士、同山匪合作买卖,虽事出有因,但终究是触了朝廷律法。 现在是未被发现,尚能安稳,若有朝一日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真能在关外躲一辈子吗? 她现在做的一切既是为父兄洗冤,也是为了帮岁岁找更有势力的靠山,长阴公主就是最好的人选。 儿时存的不仅是情谊,还有她对公主的了解,拥汉朝馆陶之宠,又岂会无唐武之野心。 她知道公主不甘于人后,只是被困女儿之身,皇室及朝堂众臣都不会举她为储君,等待她的就是下嫁驸马,待当今退位,太子继位,老实做大雍的长公主,荣宠一生。 在遇到岁岁之前,她从未深想过女子除相夫教子、操持后宅之外还能如何,纵有过人的本事也难以施展开,是岁岁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和母亲落在大皇子手中必死无疑,可太子也未必会帮她。 只因随家涉嫌谋逆的罪名是当今下的旨,想要翻案谈何容易,没有哪个皇帝会承认自己冤枉了忠臣,这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哪怕知道她父亲是被冤枉,也不会重审,冤了就冤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又岂止说说而已。 太子跟大皇子斗的厉害,却都没把握能将对方一招致死,翻不得身,所以格外谨慎,不会让对方抓住自己的把柄,太子若顾及儿时的情分帮她,等于是给大皇子递刀,让对方捅自己,孰轻孰重,就算太子掂量不了,他手底下的幕僚及群臣也会帮他掂量。 她也不能等太子继位了再求重审随家之案,一是太子不见得愿意,而是当今下旨重审和太子继位后再下旨重审,是两码事。 后者会让人以为是太子顾念她父亲往日的支持,体恤老臣才重新审理,多少带了私心,不公允,按在她父亲和兄长头上的罪名即使被摘了,也不能说服所有人,让所有人相信随家是被冤枉的。 她一定要让当今亲口承认是误信奸臣,冤枉了她父亲和兄长,她一定要让当今下旨重审随家的谋逆案,让真相大白,昭告天下,还她父亲和兄长一个清白,还随家一个清白! 她知道这样的事若发生在岁岁身上,以这人的性子肯定是会血刃仇人,血债血偿,可她不能那样做,随家一案牵扯在内的皇室、朝臣颇多,就算她有能力将所有人都杀了,泼在随家的脏水也洗不掉,父亲和兄长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她这样做。 她轻轻抚过虞归晚的脸颊,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却异常坚定,“这条路很难,但我没别的选择了。为了你,为了随家,我都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虞归晚抓住她的手,在指尖咬出一个牙印。 “嗯,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幼儿想的比她多,也更深远,脑袋瓜聪明的人就是不一样,她眼光果然不错。 “公主手上也没有多少筹码,当今的宠爱也只是宠爱,不能助她成为储君,”幼儿枕在虞归晚的肩窝,“我能帮她将麒麟城的水搅得更浑,她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坐山观虎斗即可,最后再渔翁得利。” 她勾着幼儿的乌发把玩,“你想让她拿太子当棋?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吗,她能愿意?” “历来皇储之争都血流成河,手足相残也不足为奇。她是见自己无望储君之位才帮太子,若给她一线希望,她能将所有人当棋子。你可不要小瞧她,长阴公主颇有心计,且很会揣摩帝心,儿时我就知道,不然你以为她为何那么得当今的宠爱,未成婚就得赐公主府。自大雍建朝以来就没有哪位公主有此殊荣,其他公主都是在宫中长至成年,要选驸马了才赐公主府的。” “嗯,你看人的眼光跟我一样好。” 幼儿笑的乱颤,“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都夸,我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 “你可真是一点不知道谦虚,”两人回屋,幼儿搬出近些日的账本给她看,“先说眼前的事吧,年前到现在,开铺子,收粮收药材,虽赚了,但也花出去不少,如今村里又有那么多人要吃饭,地里的麦子才种下去,等麦收都不知是何时了,还有外村那些流民,你打算怎么办?只让他们开垦荒地还是再干别的?再有,陶翁也来问了,盐井还开不开?河面的冰都化了,你之前说的走水道去外地做买卖,又是怎么打算的?” 一堆事,虞归晚的头也有点大。 第054章 第 54 章 春暖雪化, 不能再使用冰刺和冰箭防御村庄,虞归晚便让雇工和流民进山砍树制作木刺和竹箭。 关了一整个寒冬的砖窑也重新开窑,需要大量人手打砖胚。 村民要开垦耕地播种, 不得闲,流民还没有分地,打砖胚的活就派给了他们,照旧是没有工钱,饭食也简单,一人两个杂粮窝窝头外加一碗肉骨头菜汤。 若按葛大娘的意思,菜汤里就不该多放那几块带肉的骨头,省得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成天惹事, 好饭好菜给他们吃, 竟养出那么一起子白眼狼。 她抡起打菜的大勺,耷拉着脸说道:“里正到底心善好说话,没将你们都赶出去,现在还许你们在这干活,你们就烧高香吧。去外头打听打听, 哪个村子不是在往外赶人,谁能好心收留逃难来的?也就是我们里正了, 你们还不知道感恩, 合起伙来闹事, 幸亏没出大乱, 伤了的人现在也养好了, 不然你们还能活?呵!以后别起旁的心思,老实干活, 等这批青砖烧出来,里正说了会先给你们起砖房, 外村也会再起一道围墙。如今这世道,有这样的日子过就不错了,还想怎么着。” 流民被说的羞愧难当,恨不得将头埋进泥地里才好。 可要说里正心善好说话?在场的流民没有哪个是认同的,那天晚上的村口险些血流成河,哪里好说话,分明就是索命的活阎王,谁见了都害怕。 还是那位穿青色斗篷的姑娘温和良善些,替他们说了好话求了情。 过后他们同村民打听那是哪家的姑娘,他们好记下这份恩,日后好报答,村民却警告他们别瞎打听,当心再惹恼里正,那就真没人能保他们了。 “谁能想到屠汉会有那样的心思,平时看着挺老实的……” 一个流民捧着菜汤嘀咕了一句,还没嘀咕完就让旁边的人捂住了嘴,急道:“你不要命了!还敢提这些事!你要惹祸也别带累大家!” 呵斥的那人一个激灵,也怕了起来,再不敢乱嘀咕,老老实实蹲在墙角啃窝窝头喝菜汤. 东辽铁骑是厉害,但北境军也不是纸糊的,双方在偏关打的难分伯仲,据说十八屯寨又被北境军给抢回来了,现在也不知道怎样,左右是没有破关,一时半会打不到河渠,百姓也不逃命了,都忙着春耕,这才是头等大事。 无论打输还是打赢,百姓都是要吃饭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虞归晚的铺子每日进账不少,村里识字会算数的孩子全都去县城帮忙,他们可都是有工钱拿的,还不少,年前还知道拿自己挣来的钱给家人买新布做衣裳,孝顺着呢。 雇工也借机为自己的家人寻到了活儿,这些人是有工钱的,却不管饭,但他们可以和雇工合吃一份,分饭的妇人会多给雇工一个馒头,半碗菜汤。 若想吃更好的,就得卖力干活拿到奖赏才行。 麦种撒下去之后,外村的围墙也开始动工,庞大的水车日夜不停转动,将石块和砖头吊上墙头,众人甩开膀子堆石砌砖,忙的热火朝天。 不到一个月就将南柏舍的第二重围墙修建起来,虽比不上第一重的高大,但这样规模的村围墙,翻遍庶州府也找不出。 虞归晚特意让人在四角都起了瞭望台,架起防守的长弓,围墙四周也做了机关陷阱,村民进出都要十分小心,以免踩中陷阱被竹箭扎成豪猪。 以南柏舍为中心往外扩的七八里地以及后山的大部分地区,虞归晚都画了地形图,并制了沙盘,在几个重要的出入口设置陷阱,让黑鹰和野狼放哨。 训练出来的死士则分散在内外两个村,他们除了话少及不与村民走得太近,看上去倒和常人无异. 距离不远处正在修建的码头,几只乌蓬船晃悠悠荡在河面上,雇工抬着装满青砖的藤筐上船,还有封了口的大坛子,怪沉的,让他们搬东西的村民说里面腌的是咸鸭蛋,要走水路运到隔壁乡镇去卖。 干活热出一身汗的雇工脱下外面穿的夹袄,抬手蹭了蹭脸,疑惑道:“放到县城的铺子卖不成么?离得近,多方便呐,里正又是东家,算钱也快,何必大老远运去别的地方,这来回就得一天了。” 村民笑呵呵道:“这不是赶上有主顾跟村里买青砖,有船,我寻思就顺路捎过去,也不费什么事,左右这些船也是里正的,运费收的低。我家咸鸭蛋腌的少,就这么几坛,放到铺子卖还不够当个添头的,你们都在村里干活,不知道铺子的情况,那都是成交大生意的,货物都是一车一车往外卖,我们这小打小闹的,不成样子,还是别给里正添乱了。” 雇工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们又哪里知道坛子里还装着雪花盐。 现在没有正经商队能出关,虞归晚又不愿意放弃私盐的生意,这可是暴利,她守着金山不挖反跑出去捡别人不要的碎石头,傻么? 她的商队不好出关,阎罗娘的人可以啊。 村河连着别的河道,四通八达的,还没有官兵设路障盘查,一路顺风顺水就能停在隐蔽处,神不知鬼不觉将雪花盐搬上岸,再由阎罗娘的人乔装运到喀木六族的地盘。 至于这些财大气粗的游牧部族是将盐全部买下自用还是通过别的渠道转卖去东辽或者其他小国,就不是虞归晚该考虑的事了,她只要从草原换回来的大批牛羊和马匹. 新开垦的荒地有村民牵着青牛在松土,村里新制出的犁耙犁地很是好用,再不必一锄头一锄头的翻,累人不说,还慢。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头青牛,壮劳力多的人家一天就能开出三四亩地。 堆上了肥,先种一些瓜菜养养土,到了夏季就能种秋大豆,这个东西好,能做豆腐、豆皮、豆干、腐竹,还能发豆芽,榨大豆油。 去年村里也种过,就是收成不多,村民都留着煮豆饭了,本来是想匀一些出来喂牛羊的,但虞姑娘说牛羊吃多大豆会胀气,不好,就没有喂了。 后来虞姑娘从府城运回来好几车大豆油,炒菜很香,还没有胡麻油的苦味,又不像香油那么贵,所以今年村民都想多种些大豆,等收成了好榨豆油。 还有个东西虞姑娘也让大家伙种,之前都没有见过,据说也能榨油,叫落花生,是虞姑娘跟江南来的商队买的种子,长得像豆荚,剥开壳子里面是裹着粉衣的种子,有村民试着吃过,味道极好,放些油炒一炒还特别下酒。 “加把劲,今天就能把这块地犁完,抓紧时间堆肥,好种上瓜菜。” 村民干劲十足,就盼望着日子能一直如此. 草长莺飞,身姿矫健的草原马奔过村河的浅滩。 途经一处树林,看见有桃花盛开,虞归晚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折走满满一枝粉嫩的桃花抱在怀里,迎着春日的暖阳飞奔回村。 正在地里种花生的村民直起腰,将锄头竖在地上撑着身体,遥遥瞧见她骑枣红马过去,就怪道:“哎?虞姑娘怀里怎抱着一枝桃花,她何时爱这些花儿粉儿的了,还以为她进山打猎去了呢。” 另一个正在忙活的村民擦一把脑门上的汗,气喘吁吁道:“给幼儿姑娘带的吧,自去岁秋天开始,幼儿姑娘就甚少出门,也不去村学教书了,听说这几日虞姑娘正在物色教书先生,要请到村里来教书,这样的好事我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我家那几个娃娃居然也能读书咧。” “可不是嘛,我也不指望他们将来能科举当官,只求能多认识几个字别做睁眼瞎,别像咱们似的一辈子只能种地就行了。那天我听葛大娘说,虞姑娘有意在府城再开一个铺子,伙计和账房肯定都要从县城的铺子调过去的,外头聘的人本事再大也不如咱们自己人用的顺手,你说是不是?我想着到时县城的铺子肯定有空缺,说不得咱们这几家的孩子就能顶上,他们去年也是跟二丫、佟潼一块识字学算数的,就是愚钝些,学的慢,别的干不了,帮着收钱卖货总能成。” “这还没有个准信儿呢,你就惦记上了,就算有空缺那也得虞姑娘点头才行啊,多少人瞅着这些肥差呢,以为就咱们想啊。” “要不咱们去求求幼儿姑娘?她说话有分量,咱们的孩子也都是她教出来的,得她帮说一句,虞姑娘肯定会同意的。” “哎哟!你快别打这主意了吧,幼儿姑娘轻易不见人,有什么话都是让葛大娘来传,现在不同以往了,哪是咱们说见就能见的,还是老老实实的等虞姑娘招人吧。咱们的孩子要是有能耐被看中就是他们自己的造化,选不上也没什么,在村里照样也能找活干,虞姑娘做那么多买卖,哪哪都缺人,咱们啊,不用愁,且等着吧。” 村民说的没错,是很缺人,但虞归晚不打算像以往那样招收流民,即使筛选过了,这些人也不见得能信,能指派给他们的活有限,盐井是绝对不能让这些人发现的,所以她打算买人。 回到家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个婆子抱着扫帚倚坐在台阶上犯春困,正打盹,嘴巴张着,哈喇子流出来也没察觉。 金方和喜鹊应是被廖姑拽出门玩耍去了,迎春班的女孩儿们有些留在村里,眼下万物复苏,田间地头不少野花都开了,女孩儿叽叽喳喳在那边采花编花篮,廖姑也爱凑这种热闹,今早上虞归晚还看见她簪了满头的姹紫嫣红,美的不行。 春天簪花许是这个时代的习俗,去年村民过着有上一顿没下顿的日子她也见有人摘了野花簪在头上,她想着既是习俗,也该入乡随俗应个景,她不爱这些,却可以给幼儿带回去一枝粉桃,这可是桃树上开得最好看的一枝。 她抱着桃枝穿过院子来到正屋的南窗下,探头往里一瞧,幼儿正坐在书案前翻看账簿,头也不用抬,右手就能飞快拨着算珠。 春风拂,桃花香。 可院中并未栽种桃花,香味是从哪里来?幼儿抬头寻香,就看到手支着窗棱往里看的虞归晚,怀抱一枝开得娇嫩喜人的春桃。 “回来了?”她合上账簿起身,“你在哪里折的桃花,开的真好看。” 虞归晚本来是想将桃花藏在身后再给她一个惊喜的,可桃枝太张扬了,根本藏不住,也只好隔窗递过去,道:“河滩那边的林子,我路过看到就顺手折了这枝,送你的。我见村民都在头上簪花,你没有。” 春日簪花自古有之,不止民间,连皇室贵族也爱这样。 幼儿日常都穿的素雅,只偶尔佩戴簪环,倒不是她不喜打扮,只是又不出门也不会客的,在家中戴那些做什么。 难为虞归晚忙成这样还留意这些小事,她取下一朵并蒂的,牵住虞归晚的手笑着邀道:“你来为我簪上,可好?” 虞归晚双眼一亮,单手撑住窗棱,长腿一跨就翻窗进来,伸手揽住幼儿的腰肢,将人带倒压在炕上。 在幼儿惊呼出声之前堵住嘴,又顺势拿掉她手里的桃花别在发髻上,配着旁边那支玉蝴蝶簪子,很是相得益彰。 她十分满意的点头,道:“好看,越是娇嫩的花就越衬你。” 幼儿掩住方才被她亲过的粉唇,嗔怪道:“你啊,* 不愿意走门,倒愿意翻窗。” 她也不在意幼儿说自己,将人拽起来,移过铜镜给她细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果真是好看。 幼儿抿唇笑的愈发娇媚,转过身拉她坐下,“你来,我也给你簪。” 屁股刚挨着凳子,闻言就立马跳起来,拒绝的很干脆,“我不要。” “不让你出去给别人看,只在家给我一个人看。”幼儿再摘下两朵桃花,满目期待的看着她。 她内心挣扎了一会子,妥协了。 “我还没有簪过花,我们那不兴这些。”她坐到幼儿身边,很是别扭的让幼儿将桃花别到自己耳侧,又别扭的往铜镜里看,隐隐约约一个影子。 幼儿捧着她的脸,竟看呆了。 “怎么,不好看?”作势要将花扯下来,她就说不要吧,这就不适合她。 “别!”幼儿握住她的手腕制止,眼底的柔情化成笑意,“好看得紧,别拿下来,让我再看看。” 许是春意盎然,让人难以自持的醉倒其中,虞归晚的双颊竟难得的透出红霞,眼神不自在的四处瞟,就是不看幼儿。 “真好看?”她也有对自己不自信的时候。 幼儿抵着她的额头,“你本来就好看,在我眼里再没人比你更好看的了。” “嗯。” 她错开来,与幼儿鹅颈交卧,张嘴咬住幼儿莹润的耳垂,舌尖一卷。 幼儿受不了的轻呼出声:“还是白天呢,你就这样,婆子们可在院里,窗子也没有关,让人看见还得了。” 她就烦幼儿总啰啰嗦嗦,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看见了又如何,谁还敢多嘴不成。 “那你到底要还是不要?”她抽开衣带,上衣落到腰间,露出里头大红的肚兜,绣着精致的鸳鸯戏水。 “你!”幼儿生怕这些动静会将院子里的婆子惊醒,就赶忙拉了虞归晚躲到床帐后面,在那淡色的唇上用力咬了咬,当作惩罚,“到底是想让我要你,还是你想要我的命。” 虞归晚没觉得疼,双手往后一撑,牵引得锁骨更明显。 她其实是有些瘦的,饭量大也没见她长肉。 幼儿的指尖点在她肚兜的鸳鸯戏水上,绣这个可是费了不少心神,原以为她不喜欢这样的大红,不愿意穿,到底还是穿上了。 “岁岁。” “嗯?” 幼儿倾身上前,在她耳边柔声道:“你适合穿大红,好看得很,让我想……” 后面几个字消了声。 桃花羞怯,可床帐内的景色却娇艳放浪。 犯春困的婆子脑袋往下点,一个激灵就醒了,但耳朵不够灵敏,没听着屋里的声音,左看右看发现没人,又闭眼继续睡。 这样悠闲的日子少有,一睡就昏天黑地,再醒来已到了准备晚饭的时辰。 廖姑也从外面疯玩回来,进门就嚷:“师傅师傅!虞六花今天乖不乖啊,我出门忘了带它。” 狼崽的体格已经大了,毛发雪白,单是往那一趴就颇有气势。 虞归晚会让廖姑带它出去狩猎,也时常将它丢到山里自己找吃的,碰上虎豹也只能靠自己,打不过可以跑,跑不了就只能沦为猎物然后被吃掉。 很残忍,但这是野兽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强者才能为王。 幼儿正在给新买回来的仆从讲规矩,见廖姑往屋里冲,就叫住她道:“你师傅累了,还没睡醒,六花在后院的墙头上趴着呢,你去看看吧,别再出门了啊,再过一会晚饭就好了,别吃饭了又找不见你人。” “师傅干嘛去了啊,累成这样,这个时辰还在睡。”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快去找六花玩吧。” “哦!” 廖姑兴冲冲跑去后院。 幼儿摇摇头,将仆从打发给婆子,让她们看着调/教,若有不守规矩的再来回禀。 她转身回屋,拔高了灯芯让屋里亮堂些,再撩开床帐。 虞归晚本能睁眼,手往枕下摸,在发现是幼儿后才松开握紧的刀柄,脑袋往旁边一歪,又要睡过去。 幼儿摇摇她搭在被子上的手,“晚饭快好了,起来吧。” “嗯。” 她坐起来,还是昏昏欲睡,被幼儿揽到怀里醒神。 敞开的领口斑斑痕迹,惹眼得很。 刚才廖姑要是不管不顾冲进来,可就全看见了,当然也可能没来得及看就被虞归晚一个手刀打晕在地。 第055章 第 55 章 有商旅也做人口买卖的生意, 至于来路正不正就不好说了,虞归晚计划买人,幼儿建议她最好从县城的牙行买。 “找官牙, 不要寻私牙。你今日让人送来的几个仆从,我问过了,都是被拍花子拐了再卖的,转了好几手,又生过病,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家中有几口,若不是看他们都有身契, 上个买了他们的主家也有名有姓, 我也不敢留,日后他们的家人寻来,也是一宗麻烦。对了,还没有问你是从谁哪里买的仆从,也不问问清楚, 这样的也敢要。” 灯火旁,幼儿拿剪子将白日的桃枝修了修, 又叫小金方寻来一个圆肚方颈青玉瓶, 把桃枝插到瓶中摆放在炕上的矮柜顶, 玉瓶后是窗棂, 只要推开了窗就是一幅春日的桃花相映红。 虞归晚歪在炕上, 一只半大的雪狼趴在她脚边,幽蓝的狼眼盯着她掌上转动的竹编绣球。 这是虞六花的玩具, 每天都要找人陪它玩丢球捡球的游戏,有时嫌它烦, 虞归晚就会把绣球扔到屋顶,看虞六花在底下着急的来回蹿,就是上不去。 “嘤~” 虞六花发出跟自己雪狼血统完全不搭边的撒娇声,讨好的蹭着虞归晚的手,想要她陪自己玩丢球游戏。 虞归晚将绣球抛上抛下,就是不给它,虞六花愈发着急,前爪趴下,撅起屁股嘤嘤叫个没完,蓬松的尾巴打到幼儿的手臂,后者摸摸它的脑袋,从虞归晚手中拿过绣球抛到窗外,虞六花一个起跳蹿出去,身姿矫健的在半空中咬住绣球,然后安稳落地。 虞归晚挥开飘到眼前的狼毛,吐槽:“怎么还是跟村里的大黄狗一样喜欢玩这种东西,白带它进山狩猎了,”她往幼儿这边挪了挪,将脑袋枕在幼儿腿上,回答先前幼儿问的事,“没花钱买,是外来的商人想从铺子拿货,就用他们做交换,我看他们体格健壮,不是病怏怏的,也没有饿的面黄肌瘦,就同意换了,你要是觉着不好管教,明日我让人将他们带走,再给你买好使唤的。” 幼儿低头帮她轻轻按摩额角,“换都换了,就留着吧,有身契捏在手里,量他们也不敢不听话。你打算买多少人?” “越多越好。” 今年新增了盐田,属于她的私产,不同村民分利,遂需要人手专门负责晒盐。 另外她还想再训一批死士,之前发生的事让她觉得还是要有完全忠诚于自己的人才行,村民或者招收的流民都不适合培养成能她手中的刀。 听了她的计划,幼儿沉吟片刻,道:“如今南柏舍里外加起来也有近三千人,那些偏远不富裕的小镇也才两三千长居人口,现在偏关在打仗,才暂且无人关注到这里,若哪天县太爷回过味来,极有可能将南柏舍改为镇,请派官兵来驻守。你身为里正,多半会升为县令长,管万户,属县令太爷的下级。若这样,盐井和盐田的事怕是瞒不住,贩卖私盐的罪扣下来,咱们能躲去关外,永世不回都行,但这些村民怎么办?他们是同谋,是要被牵连杀头的。” 虞归晚知道幼儿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些,肯定是有了对策,便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幼儿仍旧温柔的帮她轻按额角,似话家常那般说道:“岁岁,我想让你在庶州一手遮天,或者更进一步,去关外草原是咱们的退路,却不是唯一的路,留在这里咱们也一样能活得好,想要做的事也一样能成,你可愿意信我?” 虞归晚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蹭着腕侧的皮肤,很细嫩滑溜,手感极佳。 “嗯。” 话音落,叼住绣球并在外玩了一圈的虞六花又跳窗进来,抖下的毛发差点飞进虞归晚的嘴,她立马偏头躲进幼儿怀里,同时抬起一条腿将要扑过来的虞六花踹到炕下,幼儿也飞快拿起帕子遮住口鼻。 “廖姑!”她扯开嗓子朝外喊,“进来把这只掉毛的土狗拖走!” 一点雪狼的威风都没有,还不如村里的大黄狗。 廖姑正在正屋门口同金方还有喜鹊玩玻璃珠,都是师傅给她的,平时宝贝似的不舍得拿出来玩,举弹弓射人的时候倒不吝啬,打进人身体的都要抠出去洗洗干净,不能丢了。 看过一次她这么做之后,虞归晚就没再让幼儿碰廖姑袋里的玻璃珠。 廖姑噔噔跑进来,虞六花一见着她就转屁股跳到高处,死活不愿意跟她出去。 一人一狼僵持半天,最后也是幼儿招手让虞六花上炕才作罢。 它趴到幼儿脚边,压下尖耳,讨好的蹭蹭, 幼儿挠它的下巴,柔声道:“听话,好好趴着别乱动,她就不烦你了。” 这小机灵鬼却用鼻孔对着虞归晚哼气,后者抬脚又要踹。 幼儿赶忙握住她脚腕,让她把腿放下,“好了好了,它闹,你也闹,想跟你说些正事都没法说下去了,你是活祖宗,它也是个调皮捣蛋的。” 六花爱跟岁岁闹腾,总喜欢躲起来伺机偷袭,每次都被岁岁捏住脖子丢出去,还这么乐此不彼。 家里头养着这么一头雪白的雪狼,村民也不太敢往这边来,虽说狼群也偶尔进村,但它们听令,不会随意伤人。 六花不同,它将这座宅子当成自己的领地,轻易不让外人靠近,就是对家里的婆子丫头也常常呲牙亮爪。 母亲也担心她将六花养在身边会不安全,毕竟是狼,发狠起来岂是她能制得住的,不过六花在她跟前极其温顺,岁岁也说无妨,六花不会伤她。 虞归晚还是把虞六花往炕角踹了踹,不让它挨着幼儿,弄得幼儿的衣裳全是毛。 “你说,我听着。” 幼儿顺着她乌亮的发,缓缓说道:“我朝虽重文轻武,但今时不同往日,若你能拿到军功,封官之后可向朝廷讨一份奖赏,将南柏舍要过来,就算屯兵驻守那也是你的人,旁人插不得手,到那时再想法子将私盐变官盐,交纳一定数额的盐税即可,再不怕有人扣你贩卖私盐。再者,你招兵买马也名正言顺,朝廷对军队人数有限制,超了肯定也不成,可就像你之前说的,山高皇帝远,庶州的事盛都也未必管得了。” 得知虞归晚驯养死士,她就在想今后的路,只要谋划得当,凭岁岁的本事,受官爵镇守一方又有何不可。 “庶州还有一个九王爷,”虞归晚也没有被枕头风吹昏头,一针见血指出要害,“观他行事,不见得是个好摆弄的主,咱们若是在这种时候冒头,未必能好。” 幼儿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偏关的战乱一日不停,就总能等到合适的时机,只是苦了庶州的百姓,未得明主,生活在这水深火热之中。” “嗯?现在这个皇帝难不成是昏君?” “这种话你也敢说,当心被株连九族。” “哦。” 她的九族还不知道在哪呢,去末世找吧,要是真能找到,也不知道谁先诛谁。 她是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但直觉告诉她那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好人生不出她这样的女儿。 幼儿嘴上说株连九族,心里却毫无波动,这一年多的遭遇已经让她变了个人,对皇室乃至当今的崇敬已荡然无存。 “当今皇上非明君,亦非昏君,他只是生性多疑,又偏信巫蛊之术,对朝臣多为不信任,先皇在时朝中文武并不是现在这般形如水火,如今文官极力压制武官,当今亦觉得武官手握兵权对国祚是威胁,穷兵黩武,谋逆反叛皆由武官起,便默许文官对武官打压。那日我听你同阎罗娘的人说偏关的战事,就知道并非北境军不想守关,而是朝廷不信边关有变,出兵的旨意迟迟不下,才致十八屯寨被东辽占去,现在出兵,怕也不是盛都的意思,而是九王爷不等盛都派人来传圣旨就先出兵了。” 虞归晚点头,“再不出兵地盘都让别人占完了。” 幼儿也是这么认为,反正现在仗已经打起来了,朝廷若是这个时候以擅自出兵为由问罪九王爷,怕是会让庶州乃至天下百姓寒心,想来当今应也不想让史官记自己这一笔。 虞归晚抓住垂下来的一缕乌发缠绕在指尖,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过,除非东辽人打到这,不然我不管,让我傻呵呵跑去帮那个九王爷打仗,我可不干,对我又没好处,傻了才自告奋勇。我驯养死士是为了自保,还有就是为了你,光为我自己的话也不用谋划到这个份上,我拿了钱就能远走高飞,最多就是把廖姑带上,去哪里不成?村民的死活也与我无关,我管不着。” 她又不是好人,现在被拽在这里善心泛滥,这个杀不得那个砍不得,硬生生让她变成了“好人”。 谁要做好人?反正她不稀罕。 心气儿本来就不顺,谁要来找她麻烦,正好,一块砍了,管是东辽还是盛都的,都砍,再把人头挂到皇帝的大门口去。 幼儿听她抱怨,明明万分不愿意,却肯为了她留在这,她的心早已感动的一塌糊涂。 转了天,虞归晚就去县城的牙行买人。 分批买,也不止在河渠的牙行,还从周边的几个乡镇及府城买了二三百,有战乱后逃难,为了给家人换口吃的就将自己卖了的,也有主家犯事落狱,再被转卖的奴仆,都有身契,除非主家施恩给他们除奴籍,否则世世代代都只能为奴。 第056章 第 56 章 麒麟城, 商坊。 新开的商铺早早就挂出牌子并让伙计站在门口吆喝:“羊脂皂!羊脂皂!庶州来的元宝羊脂皂!统共就两车货,卖完就要再等两个月了啊!” 先前有行商从河渠的铺子拿过一批羊脂皂来麒麟城贩卖,也去了江南, 但凡用过的都晓得这是个好东西,也盼着有商旅能再带羊脂皂来卖。 可边境在打仗,今岁往庶州去的商旅就少了,听说即使去了也不见得能拿到货,有人千方百计想弄到羊脂皂的方子,现在也没了下文,仿制出来的到底不如原货好用。 伙计一吆喝,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 来商坊采买的各府管事闻声而动, 府中的夫人小姐可都等着羊脂皂用咧!可派去庶州采买的仆从现在还没回来。 元宝羊脂皂可是头一份, 就连江南那等富贵乡都找不出比它更好的皂,净面洗手沐浴都使得,还有奶香味余留,比拿猪肥油打的胰子好闻好用,可不就得了夫人小姐的眼。 这家商铺不止有羊脂皂, 还有中原少见的奶糖、奶酪等各种奶制品,离得老远都能闻到从铺子里飘出去的香甜奶味。 更有在河渠风靡的咸奶茶以及用羊毛毡的手工艺品, 带卷角的绵羊, 还有牛马、鸡鸭、虎豹、兔子、狐狸、松鼠、骆驼、猛犸、鲸鱼等等, 各色各样, 有见过的, 也有没见过的。 挤进来的人看得稀奇,伙计笑呵呵介绍说有些是关外小国才有的, 东家的商队出关见识过,回来就描下来让人照着样子做, 就是在庶州也很受欢迎,尤其是小孩,见了这些稀奇的小玩意就走不动道,嚷着要大人给自己买,其中卖得最好的就是骆驼猛犸鲸鱼。 “这鱼……”有个见识广的管事拿起一个羊毛毡鲸鱼细瞧,怪道:“不像寻常鱼的样子,不知出自哪里?叫什么?” “我们东家说这叫鲸鱼,长得很大,乘船出海的海商应该认得出,我们东家说了鲸鱼就生活在大海里。”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鲲鱼?” 管事惊奇,他识字,知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中原人对海外的奇景奇观奇物都好奇,只是听说出海危险,稍不慎就会掉进深海,就此丧命,所以就算好奇也不太敢随船出海,关于海外诸事也多从海商或游记中获知,未亲眼见过。 伙计挠挠头,他就是个看铺子卖货的,哪里晓得那么多,就这些也还是两位掌柜同他说的,若有人问起就照这样说,不得罪人,又能把货卖出去就行。 两位掌柜都是外地人,初来乍到不清楚麒麟城的买卖行情,伙计觉得就铺里这些新奇货根本不愁卖,只怕备货不多,眨眼就卖空,填补不及时,反耽搁生意。 瞧,现在不就应验了他所虑的,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全是要进来采买的人。 羊脂皂最好卖,转过头的功夫两车货就卖空了,羊毛毡的各样小玩意儿也卖得好。 所有伙计都忙得脚不沾地,掌柜的都算不过来账了,还是前些日送货来的人帮了把手才没乱。 晚了一步没买到的人抱怨道:“怎么不多进一些货!这么快就卖没了,庶州离那么远,来回都得两个多月,谁等得起!” 成了掌柜的程伯穿着绸缎大褂,堆起和气的笑容,歉意道:“真是对不住各位了,小店刚开张没多久,备货不足,害各位白跑一趟,对不住对不住……要不这样,您看成不成?小店可预定,交了定金的我们都会优先供货。不瞒各位说,我们东家有镖局,亦有快马,从庶州到盛都用不上两个月,您若是着急要,可提前预定,我们立刻就能传信回去让人快马加鞭将货送来。” 不少人心动,问道:“哦?要多少都成?” “这也不是,”程伯陪笑道,“若数量太多,怕是要等上一阵,不过我们也是先紧着预定了的主顾。今日预定的前十位主顾我们还有一份小礼送上,也不是多名贵的东西,就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带回去给孩子玩玩。” 说着就让伙计将提前准备的盒子捧上来。 先不说里头的东西,单是这盒子就制的很巧妙,看着四四方方无甚稀奇,从顶上拧开却另有乾坤,能旋转开出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内盒,从里蹦出数个惟妙惟肖的小蛐蛐。 “哎呀!”这可惊艳到了众人,拍手道:“好精巧的玩意儿!” 程伯笑得愈发和气,“是我们东家特意请能工巧匠做的,也才带了十个来盛都。” 话刚说完,就有喜爱这样玩意儿的人出价要买,程伯又将方才预定的话复了一遍,最近前的几个人就纷纷掏钱袋。 他们订最多的就是羊脂皂,也有每样都要一些的,又问程伯可还有别的新奇货。 “这个嘛,”程伯故意买起关子,等众人都急了才说道:“确也有,但算不上新奇,只因我们东家的商队先前都是往关外做生意的,带回来不少奇珍异宝,前几日刚往官街的几位大人府上送了一批货,成色极好的珍珠,珊瑚象牙,玛瑙宝石都有,不敢说我们是独一家,却也排得上号,诸位可有意?” 这也奇了,又是商队又是镖局,到底是做了多少买卖。 “你们东家是谁?我们也常跟往来的商旅打交道,可瞧着你们都面生。” 程伯就说:“我们东家姓虞,庶州府河渠县南柏舍庄人士,先前都在北地做生意,这也是我们头一回来麒麟城。几位碰上北地来的商旅就可问一问,打听打听,没有不知道我们顺利镖局的,往来护送从没出过岔子,那边没打仗之前,也经常带商队出关。” “顺利镖局?”有人恍然想起,“是了,去岁就听人说过,原来是你们东家开的啊。” “是我们东家的。”程伯笑道。 贵人府上负责采买的管事都担负着帮主子寻觅宝贝的职责,若有好的东西肯定都要先替主子留意着,万不能让别人抢了先,这家商铺新开张不久,却出了不少好东西,他们也是知道的,那日一车车往官街送的珍宝在城门口就有人看见了。 “有好的尽管送来,东西到了可拿着这个帖子往我们府上去,到时自会有人出来见你。” 为首那人穿的富贵,不似寻常管事,他递给程伯一张帖。 看着上面烫金的‘公主府’三个字,程伯笑得意味深长,奉上四方盒,恭恭敬敬将人送出门,站在街边直至那人上轿离开了才转身回去。 柜上的货已卖得七七八八,程伯朝佟汉使了个眼色,后者明白,留下伙计在外面看铺,他和程伯从货柜后的小门离开,穿过中堂来到后院。 陈妇等人进城后就一直在后院没有离开,等黑鹰从河渠送来消息,她们才知道村里已修了第二道围墙,还在村河建了埠头,做起了水路生意。 “信上还说咱们村现有三千多人,都赶上一个镇的人口了。” “不止呢,照虞姑娘的意思,还要再买人。” “那么多人要养,偏关又在打仗,得亏虞姑娘有筹谋,先将生意做起来,若不然,所有人都要喝西北风。” 她们正说着,程伯和佟汉就进来了。 迎春班的女孩儿不在这个屋,陈妇对她们另有安排。 “什么事?”陈妇立马站起身。 程伯将方才拿到的帖子掏出来,道:“布置了这许久,总算是有眉目了。” “公主府的?”陈妇拿过来翻看。 “可不就是,黑鹰还没有飞走吧?给家里边去消息,等东西一送到咱们就行动。那几个人总藏在后院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恐生变故。” 原打算让迎春班的女孩儿借着唱戏的机会进公主府,也是因为佟汉打听到长阴公主喜爱与英姿飒爽的贵女往来,看戏也爱看武旦刀马旦这样的武戏,才想着这样计划行事,可一直没找着机会,好在程伯这边有了进展。 陈妇点头道:“我这就去写信。”. 公主府。 一双涂着丹蔻的手拧开四方盒,瞧着蹦出来的蛐蛐那活泼俏皮又生动的样子,一身锦裙绫罗的娇女轻笑出声。 片刻后又轻叹:“倒比宫里那些巧匠做的有趣。收起来吧,平日没事看看也是个趣儿。传话出去,这趟差办的不错,赏。” “是。”婢女行礼答应着退出去。 另有婢女上前捏肩捶背,斟酌着回禀道:“殿下,管事的说这是从庶州传来的,商坊新开了一家铺子,专卖庶州和关外的新奇货物,不少府上的管事都去采买过。” “庶州啊……”长阴公主缓缓瞌上眼,“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我养的尽是些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 婢女耳朵听着,嘴巴却紧紧闭着。 长阴公主也不是要婢女回答自己,寂静的室内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也怪我护不住她,让她平白遭这份罪。我知随相是被人诬陷构害,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随家被抄,连她也……到底是真让劫匪掳走了还是大皇子贼喊捉贼,且等着,总能让我抓住把柄,到那时再慢慢算。就是苦了她了,不知是生是死,那么傲气的一个人,落到那样的地方可怎么活。” 第057章 第 57 章 室内再度寂静, 长阴公主似乎真的睡着了。 禅香袅袅,珠帘微动,从外进来的婢女正要退出去, 倚在枕上的长阴公主突然睁开眼。 “何事?” “禀殿下,祥云庵的姑子来了。” 大雍这位深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年方十五,却喜吃斋念佛,整个麒麟城的权贵和百姓都知道,也常看见城外祥云庵的尼姑乘马车入公主府,一待便是几天。 外面传这些姑子是与公主讲经说法,实则怎样就无人知晓了。 “请进来吧。” “是。” 婢女伺候长阴公主更衣,随后公主便在花厅见了祥云庵的姑子。 来的是一对师徒尼姑, 长者约莫四十出头, 额头高而凸起,口小鼻小,人中平缓,颇有姿色。 这便是祥云庵的掌事,法号明镜。 随她来的小徒叫笃竹, 长相圆憨,眉目清秀, 还是个孩子, 同明镜一起向座上的长阴公主念了声佛号。 长阴公主还礼, 笑道:“我正要派人去请师太, 可巧师太就来了。” 明镜垂下眼眸, 双手合掌又念了声佛号,才道出今日入府的原因:“星孛复见北地, 则天下不宁,生灵涂炭。” 长阴公主神色一凝, “果真?” “事关国运万民,贫尼不敢妄言。” 对明镜,长阴公主是有几分信任的,她既这么说,必定是从天象中观到了什么。 星孛历来主不详,复见北地么? 长阴公主沉思。 这几年朝廷提高征税,已让百姓苦不堪言,东辽铁骑叩关的消息在麒麟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也闹得人心惶惶。 眼下边境战乱,九王叔无旨出兵抗东辽已惹得父皇更生疑,只是碍于战事,不好问罪。 若父皇这个时候召九王爷回盛都,使北地无领军之将,只会让本就摇摇欲坠的民心完全倾塌。 “星孛可是指东辽?”长阴公主最先想到这上面。 明镜姑子却摇头道:“非。” 长阴公主蹙眉,“难不成是九王叔?” 明镜还是摇头,“并非。” “都不是,那是什么?” 明镜没有回答,只道:“贫尼听闻大皇子也派人去庶州寻随家之女。” “你消息倒是灵通。” 听出长阴公主语中的不悦,明镜只是淡然一笑,道:“不敢。贫尼有句话赠予殿下,物是人非,昔日旧情终是祸。” “师太,你言语有些过了。” “阿弥陀佛。”. 闻禅香可静心,长阴公主执起犍稚一下下敲着木鱼,在想方才明镜说的话,这老尼姑到底什么意思…… “殿下,太子殿下派人来请。”婢女的禀报打断了长阴公主的沉思。 长阴公主放下犍稚,“为的什么事?” “来人只说请您入东宫,太子有要事找你相商。” 长阴公主赵祯与当今太子赵显皆为皇后杨氏所出,外祖为武国公,先皇在位时就极得圣心,如今身为国丈,几个儿子在朝堂又各有建树,荣耀已是盛不可及,待太子继位,杨家的荣耀必会再上一层楼,到那时谁还能与之匹敌。 自太子九岁入主东宫,大皇子赵斥就频繁动作,当今未必就是聋子瞎子,只是不干预。 有老臣揣摩出当今的意思,怕是不想让杨家再势大,外戚揽权自古便是皇家大忌,杨家越荣耀,就越是当今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不动,或许是在等待时机。 “景宁侯奉旨下江南平息民乱,人都未回来,陛下就在早朝上夸‘智者怀仁,能为之分忧’,反斥太子只顾钻营结党,不思进取,难堪大任。陛下这是有意抬举景宁侯啊,景宁侯又是丽妃娘娘的胞兄,大皇子的亲舅。当时武国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加之去岁民间有大批私盐流通,陛下令太子负责查办,查到私盐是从关外来的,刚有眉目,偏在冬季又断了线索,撞上东辽扰关,偏关局势严峻,陛下亦是心焦。最近听闻沉了一阵的私盐又在北地出现,还有商旅贩到江南,雪花盐胜过官盐已成了江南部分百姓的共识。” 以上朝中文武皆知,也各有思量。 赵显急急忙忙请赵祯入东宫也是因为今日早朝父皇训斥了他,母后劝他忍耐,可他怎么忍得下去,他要是忍了,赵斥就该得意了!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说我难堪大用,这分明是在打我的脸!皇姐你说,父皇是不是想废了我,立赵斥为太子?”赵显急得在屋里来回转圈。 赵祯显然比太子沉得住气,她端起茶碗,揭盖品茗,垂落的眼眸掩去闪过的思绪。 私盐、星孛、东辽都与北地密切相关,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又会是谁呢? 九王叔? 难不成真如朝中传闻的那般,王叔有谋反之意? 可明镜又说星孛非是王叔,这姑子观天象极准,说出口的话多为真,她还是信的。 可是除了九王叔,在北地谁还有这份能耐,敢贩私盐还查不到半点踪迹,莫不是真从关外传来* 的? 关外只是偏关以外的统称,土地草原有多辽阔也无人知,除东辽和喀木六族外,还有无数个游牧部族和小国。 大雍建朝时国力强盛,这些部族和小国也曾来朝贺,盛况空前,若真是从关外传来,倒也说得通。 “太子贵为储君,岂是说废就废的?父皇不过是为偏关战事烦恼,心气不顺才责训了太子两句,哪里就到了废储君的地步,太子别多想,该沉住气好好将父皇交代的事办好才是,哄得父皇高兴,自然就不说太子了。” “皇姐说的轻巧,”赵显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仍是气鼓鼓的,“以为我不想办好?可那起卖私盐的商贩狡猾得很,寻不到半点踪迹,我的人回来说查到的都是东辽人,要么就是游牧商人,草原上哪里来的盐?年年都还要从我们大雍买。” 叮的一声,赵祯放下茶碗,轻笑:“查不到也好。” “皇姐?”赵显不明,这还能是好事?父皇该将他叫去骂个狗血淋头了。 “薛家有一旁支在庶州,太子何不设法将此事栽到他们头上去,旁支犯事,本家岂能脱得了干系?到时太子只秉公处置,不偏不倚,既不提麒麟城薛家,也不提大皇兄,只需把证据呈到父皇面前,父皇自有决断,太子什么都不必做,切记,做得过了便是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若她是皇子,哪里用得着辅佐这个资质不足的亲弟,空有一副皮囊,里头却是不中用,只顾着和大皇兄斗气,旁的一概不行,也难怪会被父皇当着群臣的面训斥。 赵祯揉了揉额角,将私盐一事嫁祸给薛家需得好好谋划。 细想来,这事或许还真跟薛家有关,她早就听说薛家旁支在庶州横行霸道,只苦于没有证据,每次往庶州派人都会遭到大皇子的百般阻挠,她亦不敢太露马脚,让大皇子抓住把柄再告到父皇面前,父皇疑心九王叔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大皇子肯定会拿此大做文章,她是不会如何,太子就未必了。 赵显也知道自己在智谋方面不如赵祯,底下的幕僚也比不上赵祯聪慧,凡事都能想到对策,而且比起外人,他还是更信任亲姐。 姐弟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祯会全力帮他。 嫁祸薛家这事他先前都没想到,此时便大喜过望,烦躁一扫而空,立马说道:“此事还请皇姐多为我筹划,若能借此扳倒薛家,看赵斥还怎么跟我斗,景宁侯?哼!只要有外祖在,景宁侯休想出头!” 赵祯看着太子,暗自摇头,到底是孩子心性,思虑不全。 景宁侯可比薛家难对付多了,再者,外戚揽权终是大忌,父皇早就对武国公府不满了,这次抬举景宁侯就是为了扶持一个能跟武国府对抗的外戚。 太子不想着劝外祖父做事别太过张扬,劝几个舅舅在朝堂上也别过分袒护自己,惹来父皇猜忌,反倒要借武国公府的势去压景宁侯,当真是榆木脑袋。 可谁让她同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不帮亲弟,难不成去帮赵斥这个庶兄?若赵斥继位,她、太子还有母后,再到杨家,一个都别想活。 “我自是会帮太子,”同时赵祯也劝道,“这几日你就先不去外头,在东宫好好向先生们请教学问,将父皇交给你的事尽心着办,不管有没有眉目都要装装样子,让父皇知道你有这份心,不是那毛毛躁躁,一句训斥都听不得,可明白?” 赵显耷拉下脑袋,苦闷道:“我知道了,皇姐。” “知道就行。” 赵祯从东宫离开,又去给皇帝皇后请了安才回公主府. 南柏舍。 今日微风徐徐,不冷不热,天气正好,漫山遍野的花儿也都开了,姹紫嫣红,很是赏心悦目。 久不出门的幼儿让人扎了好几个纸鸢,有大红蝴蝶的,也有五彩鹦鹉鸟的,飞燕的,蜈蚣虫的,然后带着丫头婆子到村外的缓坡放纸鸢。 在习俗中,放纸鸢也有放晦气的寓意。 幼儿抓着线,将那只大红蝴蝶放到最高,颇为得意道:“我的大红比你的飞燕高,你输了。” 两个人比着谁手里的纸鸢放得最高,虞归晚那只飞燕遥遥缀在她那只大红蝴蝶下面,就是超不过去。 她认输,却也说道:“赢了也没彩头,干嘛笑那么开心。” 幼儿仰头看越飞越高的纸鸢,直到线放完,她才拿剪子将线剪断,看大红蝴蝶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天边。 “放得高就飞得远,晦气跟着一并被带远,你就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无难。” 第058章 第 58 章 先前答应过幼儿, 待开春天气暖和了就教她骑射,因这些时日都忙着外头的生意,不得闲, 幼儿也要照管家里头的事,又要看往来的账本,或者村民有个什么事,她不在家,其他人又拿不得主意了也都要问幼儿,所以教骑射这事就一直拖着。 今日天好,又正巧都出来了,她便牵过自己的枣红马, 命廖姑取竹弓竹箭来, 亲自扶幼儿上马,手把手教她如何拉弓,如何瞄准,如何射中猎物。 “这只手抬起来一点,固定不动, 嗯,拉弦, 稳住, 瞧见草丛那只野兔没有?就那点灰褐色, 是兔子的尾巴, 把箭头往上移一点, 对准,别只盯着兔子尾, 要往上瞄才能射中兔身,嗯, 行,放箭。” 她难得这么有耐心教一个人射箭,看得廖姑很是羡慕,师傅教她的时候可凶了,射不准还要挨骂,骂的也很难听。 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挨过师傅的骂,护卫队中人人都挨过,就连妙娘也没少挨训,怎的师傅对幼儿姐就不打不骂,如此温和。 竹弓的拉力小些,幼儿倒也能拉开,只是力不稳,竹箭软绵绵扎进草丛,野兔没射着,反倒将它惊了跳窜。 她懊恼:“哎呀!没射中,让它跑了。” “跑不了。” 虞归晚迅速抽箭搭弓,怀抱住幼儿,握住她的手拉开弓弦。 咻! 竹箭将逃窜的野兔钉在地上,抽搐两下就死透了。 她翻身下马拎起野兔,冲马上的幼儿说道:“今晚有红烧兔肉吃了。” 幼儿抓着缰绳,忽然刮来的一阵山风吹鼓了她的衣袖,也带走她欢快的笑声:“兔子是你射中的,你说怎么吃就怎么吃。” 她射箭还是不行,骑马倒无碍,让人再牵一匹马来给虞归晚,两人沿缓坡下来到河滩比赛马。 以虞归晚的骑术,莫说幼儿这个新手,就是在草原马背上长大的东辽人都未必赢得了她。 这不,眨眼就将幼儿甩到身后,马蹄踏过溅起的水花能飞一人多高,跟在后面跑的廖姑等人被兜头淋一身。 廖姑一抹脸:“跟在师傅后面不是吃灰就是淋水。” 妙娘驱马赶上来听到了这话,也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谁说不是,虞姑娘的马跑的也太快了,咱们根本追不上。” 虞归晚停下,等幼儿赶上去,双人两马,一黑一红,齐并沿河边慢悠悠走,其他人不远不近跟着,听她们说村庄又该增设哪些东西。 前后买的几批人加上零零散散从其他地方迁居到附近的,如今南柏舍少说也有七八千人。 周边的荒地尽数被开垦,种上麦子大豆粟米,只要风调雨顺,今年必定大丰。 埠头往来的乌篷船也逐渐增多,这些船只有少部分是南柏舍的,其他都是外乡来运货或带人过来的,南柏舍的水运生意算是做起来了。 人多之后,幼儿就建议在外村划一块地方出来专做村市,让村民也能做些小买卖,不仅实惠了自己,也方便他人。 所以从埠头到外村有一条包罗了吃食、杂货、活禽牲畜等东西的村市街,下了船就能看到,沿着台阶上来就是。 走旱路容易碰到劫匪,且路途遥远,不方便,走水路就快,如能赶上南柏舍的小货船,再跟在他们后面,就是有歹心想抢东西的也不敢冒头,货船上可有护卫,谁敢在这条河道上闹事,坏了南柏舍的生意,轻则扭送衙门,重则当场射杀。 有了这个保障,往来南柏舍的外乡人自然就多了,他们有来采买青砖和木材的,也有大批购买活禽牲畜的。 尤其是鸡鸭兔子肥猪羊羔这些,不少外乡的酒楼食肆都会派人来同南柏舍谈生意,直接雇船运回去,很是方便的。 现如今,就是因闹乱被牵连的流民都养着不少鸡鸭兔子,他们没有被分到田地,要生活就只能在养殖上想办法,幸好里正也没不管他们,准他们赊账买青砖先把房子盖起来,再搭鸡窝羊圈兔子窝,帮那些活忙养不过来的村民养这些鸡鸭兔羊。 等出栏卖了钱他们就可以留下几只,不用另外花钱买,留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积少成多。 羊羔要养到秋天才长膘才肥美,价钱也高,鸡鸭也要养到年前才能卖,但中途可以生蛋,光卖鸡蛋鸭蛋也有不少进项。 兔子最好养活,本来是野兔来的,让村民养了一年多。 它们繁殖快,一窝窝的生,养在青砖垒的窝里,上下四五层,开几个手指大的洞给它们透气,每天放出来在院子里跑跑,吃饱了它们自己就知道回窝。 等长大宰了做红烧兔肉、风干兔、冷吃兔、麻辣兔头,别说村民爱吃,就是放到村市街也卖的极好。 阎罗娘的商队会从关外给虞归晚带回来大批的香料,其中孜然辣椒花椒最多,这是她特意要求的。 南柏舍的麻辣兔头靠的就是这些香料才打出的名气,有商旅专程为麻辣兔头、风干兔而来,因天气问题带不远也没关系,就近的乡镇都能做成熟食生意。 等天气再热,她还会卖冰,去年就没来得及做这单生意,今年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硝石已经收了不少,制冰用不上那么多,剩余的正好可以做火/药筒。 买卖多了,垒起的账本能有一人高,还不包括其他杂七杂八不能归档留下把柄的账。 譬如跟阎罗娘的合作,都是口头承诺,当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不在纸上留只言词组。 这些琐碎的事都够幼儿忙的,今日是难得空闲。 花香扑鼻,夹着村市鼎沸的人声,幼儿笑道:“你成了甩手掌柜,让我忙。” 再走一段就是埠头,那边人多,担心幼儿的容貌被外人看见,虞归晚便将围帽递过去让她戴好。 “回头我请两个好账房来,你就不用这么忙了,闲暇可以带丫头出来走走,这附近还是很安全的,随你逛,就是不要进山,那里头我设了陷阱,不知道路的人容易出事。” 村庄的防卫始终是首位,她正计划过些天在附近修建地堡。 “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让外人看那些账,你放心我可不放心,若是从中看出端倪来,让人知道咱们在贩私盐,你有几个脑袋?好容易将村子盘活的这样大,说扔下就扔下?你甘心?” “以后要算的账还多,总要请人。” “我觉着倒不必在外头请人,就从咱们村里挑,我瞧着春婶家的佟潼就很好,能写会算,人也机灵聪明,又在县城铺子历练了大半年,才那么大点儿就老成的像个老账房了,不如将她留下,先不派去府城,我带着教导些时日,再慢慢让她学着管。到底是咱们自己人,佟汉又在你手底下做事,春婶跟着葛大娘,为人都信得过。” “你想的比我周到。” “哪里是你想的不周到,只是你要管着外头的大事,一时半会顾不上这些罢了。别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只能替你管着家里。” 说话间就到了埠头,两人下马。 幼儿已将围帽戴好,由虞归晚牵着手上台阶。 村市人来人往,叫卖声和食物的香气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虞归晚领着幼儿沿边上走,避开从中过去的牛车马车驴车。 这些都是进去采买东西拉货的外乡人,也有背着竹筐或挎着篮子来买菜买肉的村民,他们从别的地方迁居到围墙之外,睡在搭建的草棚里,村里招临时工了他们就一窝蜂挤去村口大门抢活干,挣到钱了才能给家人买吃的用的。 只要他们是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护卫队都不会驱赶,可若是想闹事或趁机占便宜,绝对会被拖到树林,打不死都吓死了。 虞归晚在村市也开了间铺子,面积不如县城的大,东西却十分齐全,甚至比县城的还多。 用窑炉烤出来的奶饼、馕饼、带馅儿的酥饼、香甜的小蛋糕和各式各样的奶茶很是受欢迎,价格也要比县城的便宜一些。 但凡手头有几个闲钱的经过铺门口都会忍不住进去买上一两样尝尝鲜,更有商人成批买走,雇船运到邻乡贩卖,利润转手翻几倍。 “今日铺子里有新作的蜂蜜蛋糕,滋味香甜松软,比原来纯面粉的要好吃些,”虞归晚边走边同幼儿说道:“只可惜村民养蜂不多,没出多少蜜,待明年肯定就能有很多蜜了。” 附近的树林有野蜜蜂,以前就有村民寻到过,只是从未想过饲养,亦不懂得。 今年开春虞归晚就弄回来几窝野蜂,又做了几个怪模怪样的箱子将野蜂养在里头,负责看顾的村民开始每日都要被蛰,脸肿的没法看,上县城的医馆瞧,险些将人家老大夫吓个半死,以为怎么了呢。 春天百花齐放,正是采花粉的好时节,野蜂嗡嗡嗡四处飞,到了夜晚也知道归家,没多久就收起了第一批蜂蜜,金黄浓稠,扑鼻的香甜,盛在罐子里,整齐的十罐。 虞归晚留了五罐在家中,每日都让丫头给幼儿调一碗蜂蜜水,或拿来做糕点,家里上下都有了口福。 尤其新买来的仆从,哪怕吃的也是边角料,那也是甜的啊!蜜糖多难得他们可知道!比盐都贵! 虞归晚一进门,柜台后忙着算账的村民就出来迎。 “可还有蜂蜜蛋糕?”她没事先让人来通知村民留下一炉。 村民进后厨看过又出来,道:“还未烤好出炉,需得等等,您和姑娘去里边等吧,这外头人多,仔细碰着了姑娘。” 全村都知道里正家的妹妹金贵,但凡出门都有丫头婆子护卫跟着,谁也靠近不得。 虞归晚看幼儿,征求她的意见,后者摇头道:“就不进去给里头添乱了,我们且四处看看,待会儿再回来拿。” “也行。” 铺子的生意十分好,今日又有蜂蜜蛋糕,那股甜味飘出去老远。 跟大人来逛的孩子嚷嚷着要吃,就被大人呵斥:“小馋鬼!咱们家哪有钱买这些稀罕物,快些走,买了粮就坐船回家,别再这闹,让人看笑话!” 从门口可以看见里头摆放的糕点,没吃过馋得紧的孩子哪里肯走,坐在门口的地上蹬腿哭闹,引来过路人围观,都笑劝那人给孩子买一小块尝尝算了。 “让伙计给你切半个拳头大的一小块,也不贵,五文钱,上面刷了蜂蜜,可甜了,五文钱花的值当。” “是啊大娘,孩子都闹成这样了,怪可怜的,就买一小块吧。” 大娘也烦恼,唉声道:“这是我家的独苗孙儿,他父母都不在了,就剩下我这么个老东西将他拉扯到这么大,平时家里有好吃的肯定都是先紧着他,我手头要是有钱能不给他买?鸡蛋也才三文钱一个,五文钱我都能让人给我拿两个了,那么点大的糕就要五文钱,都不够塞嘴的,哪能由着他吃去啊,家里头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穷苦人家过日子就是这样的,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能省则省,旁人也说不得什么,总不能自掏钱袋给素不相识的孩子买糕吃,又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贾,谁能有这般善心,都散了吧。 同样在旁看着的虞归晚和幼儿也没有开口让伙计给小孩拿糕,前者是真没烂好心,后者想的则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门口这么多人,带孩子的也不只有这个大娘,日子穷的也不是只有她一户,给她的孙儿买了,别的孩子看见也会要,那买还是不买?既不能人人都有份,又何必去做招人嫉恨的事,无端给自己惹麻烦。 “走吧,去那边看看。”她拉过虞归晚,继续往前走。 自村市街建成,幼儿也没来过几次,一则是忙,二则人多眼杂,她不想这种时候给虞归晚添乱,所以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自家门口的集市如此热闹她都不知道。 “地方不宽敞,卖的东西倒是齐全,瞧着也是什么都有,难怪这几天余姐跟我说都不用去县城采买了,咱们村里就有,挑花眼了。” 这里出售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村民自产的,省了路费,价钱自是会便宜些,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乘船来买。 三文钱一个鸡蛋是村市的价,县城里头可是要四文的,最贵的时候还卖到七八文钱。 要说村市上还是卖吃食的最多,烤到焦香流油的兔腿,廖姑看了都流口水,她大方的给自己和金方、妙娘一人买一个兔腿。 刷上辣椒油,再撒些炒香的芝麻,趁热咬一大口,滋味好得她眯起眼,在原地手舞足蹈,好吃到说不出来话。 小金方也吃的满嘴流油,辣的嘴巴红彤彤也不肯停下,还道:“可惜喜鹊没跟出来。” “再买一个带回去就是了,”廖姑让村民用油纸包一个兔腿塞给金方拿着,“师傅她们走远了,快跟上。” 她们拔腿追上去,后头牵马拿东西的护卫也加快脚步。 等逛完再回来拿蜂蜜蛋糕,正巧赶上村学敲钟。 被先生压着念了一整天书的孩童如同没了笼头的马儿,飞奔出学堂,一路野到村市,挤进铺子用自己攒下的钱买糕饼吃。 叽叽喳喳吵得负责收钱的村民头都大了两圈,笑骂道:“不回家吃饭,反跑到这边来买糕,回头我就同你们爹娘告状,将你们的小钱袋全没收了。” 拿到糕的孩子笑嘻嘻跑走,跑到门口外面了才喊:“我们爹娘才不管,这是我们在作坊做皂子赚来的钱,是我们自己的!” 跑的太急还一头撞上虞归晚,被提着衣服领子揪到一边。 “今日先生可留了课业给你们?” 她对村里这些小孩还算温和,很像长者,会过问他们的功课。 被揪住衣领的孩子缩起脑袋,乖道:“留了,让我们回家写三篇大字,还要背两篇文章,明日先生要查的。” “嗯,”虞归晚将孩子放开,“买完了糕就回家,这边人多,别四处玩让你们爹娘担心。” “哎!” 孩子脆生生应了,拿着糕招呼小伙伴跟上,回家去。 学堂的先生是从县城请来的,花了不少钱,又在内村单独修了间小院供先生一家居住,人家才愿意留下来。 起先虞归晚觉得麻烦,不想费这些功夫,是幼儿劝了她才同意。 “生意做大,赚了钱固然是好事,可也要守得住家底才行。你也未必会一直留在这,他日时机成熟,封官入朝,没有家族倚仗终归是寸步难行,若村里这些孩子能学有所成,金榜题名,于你也是助力。” 幼儿目光长远,为她考虑良多,她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一意孤行的人,幼儿说的也有道理,请先生来为孩子们授课是好事,她该同意。 拿上蜂蜜蛋糕回到家中,日头也快沉下去了,后厨正忙碌着准备晚饭,临时加一道红烧兔肉也不是多难的事。 杜氏比幼儿还少出门,今天就是在家跟婆子们摸牌打发时间,咬下幼儿递到嘴边的蛋糕,觉得味道奇好便自己又拿了一块。 没见着虞归晚,就问:“你们不是一块出的门,虞姑娘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都要用晚饭了。” “回来了,在外边呢,一会儿就进来。” 第059章 第 59 章 村庄披上暮色, 家家户户亮起烛光,饭香飘散的四处都是。 不想赶夜路的外乡人宿在埠头附近的小院,这儿也算不得客栈, 是划分出来供人临时住宿的,只有大通铺,男女分开,一个床铺十五文。 价钱倒也公允,没有因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处可投宿的地方就漫天要价。 往来拿货做买卖的行商都会住上几天,待自己要的货采办齐全了再包船离开。 夜里村市寂静,没有供投宿的人吃饭和消遣的地方,且两边相通的那道门是关闭的, 外人不得进, 需在村民收摊回家前买好饭食,再借用小院的厨房热一热,自己做也成,但油盐酱醋还得自己添置,倒不如买现成的。 来过南柏舍进货的行商都知道这些规矩, 一头雾水傻愣愣的都是头次来的,以为能像别处似的夜里可以投宿在村民家, 多给些银两就有好酒好菜, 哪里用着自己动手。 抱着这种想法的现在就只能饿着肚子看别人吃。 两个年长的行商看坐在角落的那几人没吃没喝, 便好心招呼道:“我们买的多, 过来一块吃点吧。天才黑, 总不能饿一晚上肚子。” 那几人对视,点头, 慢慢走过去坐下,拱手道:“多谢。” 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行商将银子推回去, 道:“不过一顿饭,不值什么,钱就免了。” 那人看了一眼,并没有将银子收回,而是拿起一条烤兔腿吃起来。 同伴见他吃了,也都不客气,大快朵颐。 行商十分健谈,问他们来这边做什么生意。 那人就借口说:“我们兄弟几个路过,见天色已晚才在此投宿。” “原来如此,我说呢,看几位也不像是来进货的。听口音,几位是盛都那边来的?” “是。”这没什么好瞒的,况且也瞒不住,一听口音就知道。 “头次到河渠吧?” “嗯。” “我们包了几条乌篷船,明日就离开了,可要一起搭个伴儿?你们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南柏舍埠头的船只多紧俏,至少要提早七八天才能雇得到,不然呐就要雇马车走山路喽!搁以前走山路也没什么,现在偏关不是在打仗嘛,往这边逃难的流民多,有些流民见着人就抢,大点的商队还好,有仆从护卫,像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哪里花得起钱雇人护送,所以还是走水路稳妥些,跟着南柏舍的货船,他们有专门的护卫队,厉害着咧!” “多谢,怕是不同路,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通水路,”那人不动声色打听道:“路上也听人说南柏舍的护卫队身手了得,许多人想雇佣他们,你们常来南柏舍,可曾见过这村的话事人?能将小小一个村庄壮大到如此地步,定是不凡。” 行商摇头道:“那倒没有见过,只知姓虞,是南柏舍的里正,宅子在内村,在县城有产业,村市那间卖糕点的铺子也是此人的,另外还经营着一家镖局和数支商队。” 那人又道:“听说此人家中还有一个妹妹,不仅容貌出众,还极其聪慧。” “哎哟!”行商笑着摆手道,“我们连虞里正都没见过,哪里知道人家妹子长什么样。” 那人似也觉得自己问的奇怪,便没继续,岔开了话题。 卧在房顶假装自己是瘠兽的黑猫甩甩尾巴,极悠闲的抬起前爪舔了舔,冲旁边的人影喵一声,匍伏着的人影这才慢慢起来,踮起裹了棉花袜子的双足,半点声响也无的离开,屋里还在吃饭的众人根本不知道先才有人将他们的话都听了去. 虞宅。 家里新添了许多仆从,屋子不够住,虞归晚便将后头的一块地也圈进来,加盖成三进院,还开了后门。 从这个门出去还有一排小院,是余姐和葛大娘的屋子,她们在这边做事,住得近些也方便,自家的房子租给迎春班的女孩们住了。 余姐原可以住在虞宅后院,但她想着自家孩子多,吵闹,加上陈妇去了盛都,留下三个孩子托她照看,那院里也住不开,这才搬到现在住的地方。 葛大娘是因为她家离虞宅有些远,而且她现在是虞宅的管事,丫头婆子仆从都归她管,有个什么事找不到她人,总不好大半夜将熟睡的主子和姑娘吵起来,断后宅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自己也不想同阿秀这个侄女再同住一个屋檐,才搬来这边的。 夜里,余姐过来同葛大娘一块做针线,提起这些了就道:“不是我背地里要说阿秀的坏话,可她实在是不开窍,本以为懂事想开了些,没想还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外村那户人家的儿子对上的眼?也不问问你老的意思,怎么说你也是她姑母,对她又有大恩,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你还把房子留给她,真是亏大了。” 葛大娘披着外衣在灯下纳鞋底,不以为意笑道:“哪里就是留给她了,等她进了别人家的门,我再找人把老房子收拾收拾,像你一样租给谁,收些租金当零用。” “你老要是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心软,把房子给阿秀。” “如今我替虞姑娘管着底下这些人,外头也帮过不少事,见识都长了,还能看不透阿秀是个什么人?我是不愿意费精力同这样的人计较,不值当。她要嫁给谁也是她自己的事,我管不着,既进了人家的门,往后有事也只能自己咬着牙熬,可别来求我,那日我将话都同她说明白了,她执意要嫁,我也没办法了。” 闻言,余姐也是直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且看吧。 外头有响动,葛大娘正要起身去看,妙娘就已推门进来,笑问:“谁要嫁人啊,我可听见了。” “夜都深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余姐也起身,“可是虞姑娘有事找我们?” 妙娘在炕边坐下,拿起葛大娘纳好的几双千层鞋底看了看,闲道:“不是,是我有事回虞姑娘,才说完出来,见葛大娘的院子还亮着灯烛,就进来看看。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谁要嫁人?” “后门早就落锁了,你又不住这边,肯定又翻墙了,你啊,和廖姑一样,属猴儿的,”葛大娘将鞋底子拿回来,“阿秀要改嫁,日子都定下来了,男方是外村姓牛的那户,原来是流民,一月前刚迁进外村,起了一间砖房。” “哦……”妙娘想了想,“原来是那家啊,倒也老实。” 村里一门心思想改嫁的也就阿秀了,其他年轻些的寡妇倒也动过心思,可没遇着好的,多数都是奔着她们手上的房屋田产来的,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她们托付,还不如自己当家,逍遥自在的不好?何苦去受为人妇的累。 这些事也就闲暇时唠嗑才会提及,说两句也就过了,这会子妙娘来了,余姐也不再提。 “大半夜的,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等明早再来回。”葛大娘说道。 “有几个身份可疑的人投宿在埠头小院,虞姑娘让我留意,有不对劲就立即来回禀。” 葛大娘和余姐同时皱眉,自打村市街办起来,还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来,这里又比不得县城有官兵守着,也怪不得虞姑娘要严查来往的外乡人和船只,更是不许随便带人进内村。 “是什么人?” “听口音是盛都那边来的,也不是做生意,跟人瞎打听虞姑娘和幼儿。大娘,明日你悄声知会村民,若有人跟他们打听这些事,一律说不知道。” “放心,这些我早交代下去了。” 大院正房这边,幼儿也在思忖来的会是哪边人。 太子?还是大皇子? 烛光从薄纱中透出,显得模模糊糊。 虞归晚翻身起来,抚上幼儿的侧脸,“在想什么?” 幼儿蹭着她的掌心,厚茧刮着肌肤有些疼,却能让她安心。 她靠到虞归晚怀里,乌发垂下挡住她光/裸的后背,手沿着虞归晚的手臂缓缓攀上肩头。 听着虞归晚平静的心跳声,她闭上眼,“你说,那些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打听我。” 虞归晚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撩开乌发,在她肩上咬出一个牙印,“我让人一直盯着的,没见他们往外传消息,不管他们是谁的人,我都会亲手送他们上路。” 模糊的烛光下,虞归晚的双眼黑的发亮。 幼儿吸了一口气,“你属狗的?又咬我。” “给你咬回来,扯平了。”她将手臂送到幼儿嘴边。 幼儿作势要咬,* 却也只是用小米牙轻轻啃了啃,并没有使劲,“我心疼,才不咬。” “哦。”虞归晚木着脸,没人能通过她这张脸猜着她心里在想什么。 幼儿也不猜,继续道:“说正经的,还是先确认他们的身份再做打算,若他们是长阴公主的人,咱们倒不好动手了。” “她的人又怎么了,北地民风彪悍,盗匪奇多,偏关又在打仗,她的人无故丧命也在情理之中,还能把事推到你头上不成。而且,在程伯没将信和证人稳妥送进公主府之前,绝不能让她提前知道你在这里。” 幼儿是玲珑心,立即就明白过来,她不能让自己落入弱势,唯有这样才能同长阴公主谈条件。 “你打算何时动手?” “等他们离开南柏舍,”她将幼儿压回枕上,扯过被子将两人卷在里面,“又跑不了,不着急,睡觉,睡饱了才好杀人。” 第060章 第 60 章 月亮风高杀人夜。 “嗷呜——” 头狼立在山坡之上对着圆月嚎叫, 数十只双眼冒绿光的野狼从林中踏出,呲着尖牙发出低吼,令连夜奔袭累到喘粗气的马匹更加不安, 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发狂的四处乱踩,背上之人被甩下来,就地一滚,躲闪开乱踩的马蹄。 几人皆是狼狈不堪,咬牙怒道:“有本事就出来!躲在背后玩阴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自几天前从南柏舍离开,他们就感觉身后有尾巴跟着,可对方极其狡猾, 他们总抓不着人, 更像是戏耍他们似的故意露出马脚,将他们耍的团团转,他们白天不敢放松警惕,夜里更不敢睡觉,现在对方更是引来一大群野狼堵住他们的去路。 廖姑蹲在树杈上, 嘴里叼跟草根子,无聊道:“师傅, 咱们动手吧, 都跟这么多天了, 也差不多了, 解决了他们, 咱们好回家吃粽子,眼瞅着就到端午节了, 葛大娘说了要包粽子的。” 虞归晚这次就只带了廖姑出来,跟了几天, 也巧了,要是再翻过两座山头,就是上回薛家三公子派人杀她和商队的树林。 “弹弓带了没?” 廖姑将弹弓拿出来,“带了。” “用玻璃珠瞄准了打,要是打偏了你就别想吃粽子。” “留不留活口啊?” 虞归晚想了想,“领头那个留一口气,我有话要问。” “好咧!” 廖姑抓着藤条荡到另一棵更高更大的树上,举起弹弓连着射出去三颗玻璃珠,准头和力道都拿捏到了十分,被打中的三人脑颅巨震,惨痛异常,当即昏死过去。 狼群围在四周,虞归晚没有让它们扑上去。 领头那人见同伴都遭了暗算,自己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见到,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刀退到树下,背靠树干,紧张的吞咽口水。 “谁!到底是谁!出来!别躲着当缩头的王八!”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嘭! 一颗玻璃珠打在那人倚靠的树干,木屑纷纷扬扬。 廖姑收起弹弓,撇撇嘴,道:“师傅,这是你让我打偏的啊,不算我打不准,可不能让我吃不着粽子。” 收了个嘴馋的徒弟,虞归晚也只能认命。 “走吧,过去问问是谁派来的。” 她背手踩着落叶出现在狼群后面,面目冷漠,红装却似火般热烈张扬。 方才还凶狠低吼的野狼自动让出一条路,供她走到人前几步外,头狼蹲在她脚边,满眼警惕的盯住那人。 那人在南柏舍没见过虞归晚,却见过她身边的廖姑,顿时明白过来,“果然!你肯定就是南柏舍的里正!大胆!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就敢拦杀!” 此时,树林上空传来老鹰的叫声。 “噍!” 这是虞归晚驯养的一只猎鹰,毛羽灰黑掺白,体型庞大,双翅展开足有三米多,凶猛异常,能抓着一个成人飞至半空,负责送信的黑鹰都不敢轻易招惹它,它平时也甚少出现在村子里,都是栖息在后山的悬崖峭壁,靠抓捕黄鼠狼野兔等为生,只在虞归晚召唤时才会来。 猎鹰先是在空中盘旋,寻到了合适的树缝才俯冲下来。 虞归晚在右臂迅速裹上皮革,抬起手,将猎鹰稳稳接住,拿下它叼在嘴中的绢布展开,上面所写不出意料就是怀疑随家母女藏在南柏舍,且招收流民、大批囤粮,有谋反之意,请派军兵前来围剿。 那人死死盯住虞归晚手上的绢布,这分明是他派人快马送出去的信,怎会?! 虞归晚屈指抚过猎鹰的胸羽,猎鹰眷恋的蹭了蹭,才依依不舍飞离。 自己驯养的飞禽是什么路数虞归晚还是知道的,这只猎鹰最爱啄人的眼珠子,那个快马奔去府城送信的人这会子怕是已死在哪个山头上了。 “谁派你来的?说出来我给你们留个全尸。” 那人冷笑道:“杀了我们,你和那个罪女也难逃一死!说不得南柏舍的村民都要跟着你们一块陪葬!” 虞归晚木着脸,心想这磨磨叽叽、婆婆妈妈的风格果然不适合自己,若不是要知道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她早让狼群将这些人撕碎了,哪里容得还有活口在她面前啰啰嗦嗦。 “不肯说?” 她一个眼神过去,廖姑就知道该怎么做,手起刀落将昏死但没断气的几人割喉放血,仅剩的这个活口大骂着朝虞归晚杀过来。 虞归晚后退半步,闪身躲开劈下来的刀,飞起长腿一脚踢在那人的太阳穴,随即双手一抓一扯一拧,只听喀嚓一声,那人的头颅整个反转到后,双眼仍瞪的老大,身体软绵绵倒下,跌进由同伴的鲜血汇聚的血坑之中。 虞归晚嫌弃的甩了甩手,瞥一眼地上的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头狼垫着爪上前仔细嗅了嗅,确保所有人都咽气了才退回。 “师傅,还没问出来话啊,就这样死了,怎么办啊。”廖姑皱着眉头十分苦恼。 出来前幼儿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问清楚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才好想对策,现在人都死了,还怎么问? 面对徒弟谴责的目光,虞归晚极为心虚,她将手藏在身后,冷漠道:“看我做什么,我也不想这么快杀他,是他自己送上来找死,我不过是下手重了点。” “那要怎么跟幼儿姐说啊。” “就这么说。” “被人知道是咱们杀的就麻烦了,”廖姑转了转眼珠子,生出一个计策,嘿嘿笑道:“师傅,咱们来个祸水东引怎么样?既然不知道是谁派人的,那咱们就让他们狗咬狗,相互怀疑,这样就跟咱们没关系了啊。” 虞归晚有些意外,问道:“谁教你的这些?” “嘿嘿,从书上看来的,幼儿姐让人从县城的书局搜罗了好些兵书,我读过几本,记得几个典故,”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枚腰牌,“这是上回我从薛家那些人身上扯下来的,一直留着,师傅,咱们就把这牌扔在这,若他们背后的主子派人来寻,看到这个牌子上的薛字,肯定会怀疑是庶州府薛家干的,管他们是谁的人,只要认定人是薛家杀的,就与咱们无关了。” 虞归晚点了下徒弟的脑门,百年难得一次的夸赞道:“行啊你,还挺聪明。行,就这么办。”. 端午佳节前夕,虞宅。 余姐领婆子们在后厨忙活着包粽子,葛大娘则指挥仆从挂艾草菖蒲,又点上硫磺在房门墙角熏五毒,杜氏带丫头在厢房编五彩手串,待明日要分给宅中众人系在手腕上,相当于护身符,可驱邪避凶,保佑平安的。 硫磺的气味颇为呛人,幼儿素来闻不惯,便叫上妙娘到后院的小亭中品茶对弈。 纤纤素指晃着一把竹骨的青色葫芦绢扇,扇柄缀的是珍珠红穗,腕上的镯子碰到一起发出悦耳的叮铃叮当声。 妙娘本不会下棋,是这些天被幼儿强拉着囫囵吞枣般学的,她悟性有限,每每被叫来对弈都如坐针毡,生不如死,鬼哭狼嚎。 “等虞姑娘回来,你拉着她陪你下吧,现下就放过我,”她就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了,“让我去帮余姐包粽子,我可会包,下棋就免了吧,我真不成,不是这块料,实在不行我喊佟潼来陪你下,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保不齐是个下棋好手,回头你教她看账本时再顺道教她下棋,她肯定乐意的。” 妙娘跟幼儿同岁,又是虞归晚亲自下令让她贴身保护幼儿,相处时间自然比旁的人要多些,感情也深厚些,虞归晚不在家时幼儿就只能拽她来陪自己解闷。 看她趴在桌上苦大仇深的,幼儿也大发善心不为难她了,笑道:“行了行了,不过就是下个棋,就焉成这样,放你出去骑马到处跑才好呢。” “做什么都比下棋有趣,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坐不住,儿时家中父母都还在,我娘也让我学女红这些东西,我不乐意,后来跟着爷爷走南闯北卖艺杂耍,日子虽苦了些,但我挺开心的。去年带商队出关,那么大的草原,策马奔腾自在得很,也不知道何时能再出关,我可是憋坏了。”她撑着腮帮子叹气,可见在家的这些时日把她无聊透了。 幼儿自小就是被规矩着养,从未有过出格之举,说话行事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听妙娘讲自身经历,心里也羡慕过那样的自由。 她收起棋盘上的子,望着外头的艳阳天,不免忧心道:“都十几天了还没回来,也不传个信,我这心就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安稳。” “虞姑娘走之前说会赶在端午节回来,这会子说不定都快到村口了,你就别担心了,虞姑娘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谁能在她手上讨得了好啊。” “金刚之躯都难防刀剑,更何况她,你是没见着她身上的伤疤,哪还有一块好地儿,每次看了我心口都疼,不是滋味。” 虞归晚身上有疤的事妙娘还真不知道,“啊?真的?你怎么看见的?怎么伤的啊?虞姑娘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我们也没见过。” 幼儿拾棋子的动作一顿,“就是那样看见的。” 妙娘也不是好奇之人,再说幼儿和虞姑娘一直同住一屋,看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无甚好奇怪的。 就在这时,虞归晚驯养的那只猎鹰突然出现在屋顶上空。 “噍!” 两人闻声走出亭子抬头看。 幼儿用扇子挡住刺眼的阳光,惊喜道:“呀!是岁岁养的那只猎鹰,鹰回来了,岁岁肯定也回来了。” 60-70 第061章 第 61 章 天逐渐热起来, 才进屋,虞归晚就开始往外扯衣裳。 幼儿遣丫头去厨房端冰镇过的绿豆汤来,又找出去年为虞归晚置办的夏衣, 抖开那件十样锦的鲛绡衣让她穿在外头。 “才到五月你就热成这样,瞧,一头的汗,往后四五个月还有你热的,”她拧了帕子为虞归晚擦汗,“今年这个天怕是不好,我估摸着极有可能闹旱灾,昨日村民来说河水都低下去了两指, 我已让陶翁在村里选地方多打几口深井了, 以防万一。” 换了件薄的外衣,没那么热了,虞归晚坐下,抢过幼儿手里的竹骨扇狂扇风。 “回来的路上看见好些地方没有水,耕地开裂, 庄稼都快枯死了,村民跪在地头哭的死去活来, 问了才知道是地主富户怕自家的地没有水浇灌, 把河道给堵了, 下游的村庄基本是断流了。” 幼儿听了, 两弯黛色的柳眉就笼上愠色, 一拍桌子,怒道:“这些富户也太不顾他人死活了!堵了河道, 河水不通,不就是绝了下游村民的活路!” “你生气归生气, 那么用力拍桌子做什么,”虞归晚握住她的手将掌心翻过来,果然是红了,她吹了吹,道:“细皮嫩肉的,疼的也是你自己的手,不会是这结实木头的桌子。” 幼儿拿回扇子,坐到她身边轻轻摇着,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又扯别的,我的手疼了,那你的心疼不疼?” “心不能疼,疼了是要死人的。”她一本正经,没有半点开玩笑,却遭幼儿瞪了好几眼。 幼儿也知她的想法不同常人,还时常语出惊人,若真跟她生气,一天不知道要气多少回。 便用指头用力戳了两下她的脑门,没好气道:“你啊,真是我的冤家!” 她捂着脑门,“你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心确实不能疼,但我也看不得你这样弄疼自己。” 这时恰巧金方端了绿豆汤进来,幼儿也不好当着丫头的面跟虞归晚说两人的闺房话,便住了嘴,让虞归晚先把绿豆汤喝了。 想起来一事,就笑着夸道:“你这制冰的法子真是巧妙,别人就想不到这样的。”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硝石不好弄。” 数量少她还能让高脚帮忙,多了就不成,他们没路子弄到那么多,现下用的硝石都是阎罗娘从黑市搞来的,她送了阎罗娘一箱火/药筒作为谢礼,阎罗娘还来信说谢礼很好,望以后能多多益善。 现在不能多给,以后再说,她还想在县城和府城做冰块生意,少不了要给阎罗娘多点好处才能换来更多的硝石。 幼儿挥退了丫头,才问道:“那件事?” “人被我杀了,没问出是谁派来的,但廖姑在现场留下了庶州府薛家护卫的腰牌,此事应不能与我们扯上关系。” “薛家?” “嗯。” 她同幼儿细说了经过。 听她说完,幼儿沉吟半晌,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人若是大皇子派来的,却莫名死在薛家人手上,再有上次火烧客居之事,这庶州府薛家就算是长了八张嘴也难为自己辩解,就算大皇子为忍一时不予追究,也再难完全信任薛家,麒麟城薛家也必定受牵连。若人不是大皇子派来的,更好,背后之人不借此往死里搞倒薛家才怪,要是能断掉大皇子一条臂膀,可就赢一半了。” 虞归晚挑眉道:“我还以为是你教廖姑的。” 幼儿倒也没否认,还笑道:“我是看她颇有将才,对这些又极感兴趣才想着搜罗些兵书给她看。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能不能参透其中还得看她自己的悟性,若不是这块料,就是看再多兵书也无用。” “她脑袋瓜还是聪明的。”虞归晚是个护犊子的师傅。 幼儿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平时嘴上嫌弃,其实心里对廖姑这个小徒弟是极满意的,教导时虽严厉些,有了事却也很护着,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给廖姑一份,暗地里还叫她为廖姑攒着一份家业呢,说是徒儿总有长大那一日,到那时免不了自立出去,手上没点家财怎么成。 “你教出来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幼儿笑着拍拍她,“不仅聪明,胆识也过人,吩咐办的事就没办不成过,再没人比你更会教导人,更会看人的了。” 几句话说得极熨贴,虞归晚翘了翘嘴角,得意道:“那是自然,我眼光向来好,到哪都能寻着宝。” 幼儿偏过头去掩嘴笑,以前也不知岁岁竟是个得了夸奖就能翘尾巴的人,多稀罕呐。 两人在屋里说话,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余姐领人在后厨忙活了一整天的粽子也煮熟了,留出一些到明日过节用,其余的今晚就可以吃。 因合着每个人的口味,咸甜都有,咸粽是以板栗、白芸豆、脱皮的绿豆子、黑豆子和腌制过的猪肉一起包成三个角的,系成一串,另有咸蛋黄馅儿的也不错。 甜粽则是用煮烂的红豆碾成细腻的豆沙做馅儿,包成细长的锥子状。 晚饭光吃粽子不免缺了些花样,余姐另备了菜,红焖羊肉、凉拌牛筋冻、浇头红鲤、榛蘑炖鸡及几个清口解腻的素菜。 廖姑可算是吃着了她心心念念一路的粽子,摇头晃脑,高兴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不挑,咸甜都爱吃,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连吃了四五个,又啃掉五六块带皮的羊肉,把小肚子撑得溜圆。 “孩儿啊,吃饱了就先搁筷子,歇会再吃,别一下子把肚皮撑破喽!”杜氏摸了把廖姑鼓起来的肚子,是真怕她吃太饱撑破了。 廖姑打了个饱嗝,圆脸红红的,应是不好意思了,“嘿嘿,家里的饭好吃。” “你看你的肚子,成什么了。”妙娘打趣道。 幼儿也怕她撑坏了,便扭头对丫头吩咐道:“金方,去让厨房煮些山楂汤。” 山楂酸酸甜甜的,熬煮成汤最是消食。 去年秋天村民在山上摘了不少野山楂,切片晒成干往虞宅送了好些,也有熬成山楂膏制成山楂卷的,小孩爱吃,都拿来当零嘴。 虞归晚爱吃咸粽,几口吞掉一个,桌上的大部分菜也都是进她的肚,可肚皮却一点不鼓。 幼儿知道她的饭量,现在是天热胃口受影响,若是冬天,饭量比现在还大。 “可要再让余姐拿些粽子上来?”剥了最后一个肉粽放到她碗里。 虞归晚夹到嘴里吃了,点头,“要肉粽,牛筋冻也再来一盘。你吃好了?都没见你动几下筷子。” “还能再吃点。”幼儿盛了半碗牛骨汤慢慢喝着陪她。 新的粽子和牛筋冻端上来,虞归晚一口气干完才算吃饱。 丫头和婆子将碗碟撤下去,又端上来山楂汤,粽子毕竟是糯米包的,不好消化,尤其是晚上,会积食,所以喝一碗山楂汤也是好的。 虞归晚还记着大夫说幼儿脾胃虚寒,不宜吃山楂,幼儿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平日在饮食上也多有注意,就说今晚这粽子,她也才吃了一个,即使好吃也不敢多食。 闷在屋里也无趣,幼儿冲虞归晚伸手,笑着问:“陪我到花园走走?” 扩建的院子有个小花园,从县城花匠那里移栽了不少芍药牡丹月季种着,花香四溢,能冲淡些端午硫磺的气味。 虞归晚抬头看天,发现月色正好,便道:“那点地方有什么好走的,我领你去外边。” 自从村河的埠头建起来,南柏舍的村民就不再是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了,入夜后村门大关,也还有不少村民在外面走动,或者在作坊赶工干活,从院墙外路过都能听到里面的说笑声。 她们要出门夜逛,其他人也跟着凑了把热闹,还提了几串粽子上村民家串门。 有些人家饭吃的晚些,拉住廖姑等几个小姑娘,热情道:“都进我家门了,好歹留下来尝尝我家的粽子跟你家的有什么不一样,是我家的好吃啊还是你家的好吃。” “婶婶,我师傅在前头等我咧,我得走了,明天我再来你家吃粽子。”廖姑挣脱掉,拉着金方喜鹊一溜烟跑了。 “哎!等等!”村民提上她们留下的粽子追出去,哪还有人影,只得又把粽子拿回来,摇头笑道:“这丫头越发鬼精了,扔下就跑,得亏是粽子,要是鸡蛋鸭蛋什么的岂不全碎了。” 得知廖姑她们在外面玩,村里的孩童在家也待不住了,饭都没吃完就往外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见人往外跑也跟在屁股后头出来的大黄狗也汪汪叫,让夜幕下的村庄再次热闹起来。 月辉给大地披了一层银色,甚是好看。 幼儿轻摇竹骨扇,瞧着这样的美景感慨万千,“百姓要是能一直这样安居乐业的就好了。” 她忧国忧民,虞归晚又没有这样大格局的情怀,所以不说话,背手往前走,脑子里想的是除了冰块生意之外还能再做点什么赚钱。 衣食住行这四样她好像都占了点,就不多而已,现在局势不明,很难说河渠县还能太平多久,摊子铺得太大极有可能亏本,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没听身边有声音,幼儿转头,“你想什么呢。” 虞归晚收起心思,道:“后山有一片竹林,又依山傍水的,我觉着位置不错,想在那里面修个小院,你在家要是待着烦了也能换个地方散散心。”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在后山新建院子,那上头又没有围墙,村民也常去挖笋。” “原打算在村子附近的山头修地堡,到时周边就比现在安全许多,我有预感北境军要败,东辽铁骑迟早会杀到河渠县,防着点总没错。竹林后面是深山,若守不住村庄,那不为是一条退路,我们可以从东辽边境出关去草原。” 实话说,南柏舍的地理位置一点不利于防守,四面环山,唯有一条路通外面,若是堵死了这条路,除非长翅膀能飞,否则很难跑得出去,她贯通水路,造乌篷船也是为了能多条路方便跑。 幼儿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住她的手,“难为你了,若不是为了我,你本可以现在出关,关外天大地大,你可以在那过得逍遥自在。” 她反过来跟幼儿十指相扣,“留下也不见得没有活路,我本事大,上哪都能活得好,也能将你照顾得很好。” 幼儿低声笑起来,心里头跟灌了蜜似的,甜丝丝。 “再往前走走,我好像听到有蛐蛐声。” “哪有蛐蛐,分明是狗叫。” “刚还说自己本事大,怎么现在连蛐蛐和狗叫都分不清楚了。” 虞归晚哼一声,也不分辨,等走近一瞧,可不就是个肥嘟嘟的狗崽藏在草丛里学蛐蛐叫,也不知它是成精了还是怎么,学的惟妙惟肖。 古有善口技者,今有擅模仿蛐蛐的狗。 她双手换胸看幼儿瞠目结舌的将狗崽提起来,叠声惊疑这怎么可能,分明听到的是蛐蛐声,怎么变成了狗崽。 “我就说是狗叫声,你不信,还质疑我,现在怎么说?可要为自己刚才的急于下结论道歉?哼,我耳朵好着呢,一听就知不对劲,它模仿的像,终究不是真的蛐蛐,蛐蛐的声频……算了,没什么,反正你没猜对……唔?!” 还没说完,就被幼儿以吻封嘴。 竹骨扇挡在侧边,别人只当她俩是在说悄悄话,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幼儿的口脂是用鲜花汁子调匀的,有天然的花香,很好闻,虞归晚刚要伸舌头,幼儿就放开了她并退后一步。 “这就算是道过歉了,再喋喋不休我就……” “还没亲完。”虞归晚打断她的话。 幼儿一噎,真想劈头盖脸给她一顿好骂,“你这人……这还是在外头,廖姑她们就在那边看着,你还想怎样?”见她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幼儿也不忍心,软下语气哄道:“好了好了,我也走累了,回去吧,回去你想怎么着都成。” 她双眼发亮,“真的?” 幼儿将竹骨扇塞她手里,不理人了,自己往回走。 她追上来,“生气了?” “哪有,”幼儿放缓脚步,“我才不舍得跟你生气,你……” “什么?” 幼儿摇摇头,将未尽的话藏回心底,牵过虞归晚的手一道回家去。 独独对她用了真心的人,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捧着才好。 “你离开的这些天,我日夜都想你,夜里也辗转难眠,总没有你在身边时安心。” 第062章 第 62 章 浴桶中水波荡漾, 留香的花瓣被抓的四分五裂,随即从掌心脱落,那只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手也脱力般沉入水中, 屏风格挡住的室内只余急促的喘声。 她靠着桶壁,乌发湿漉漉的搭在肩膀,脑袋枕着手臂,侧头盯着幼儿,目光流连在这具娇嫩的胴体上 回想这具身体附在她身后时又是何等的柔软温香,仿佛置身在云端,自己被绵软包围,越是想要挣扎越发现自己使不上劲。 这种感觉是可怕的, 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也不该沉溺其中,可她就是难以自持的堕落下去,什么都不顾了。 纤纤素手抚上她被热水泡得发红的伤疤,她往旁边让了让,却被幼儿拉住, 极为疼惜的揽入怀中,粉唇印在她的颈侧, 然后落到锁骨, 盖了原来的旧痕。 片刻后, 幼儿抬起头与她鼻尖相抵, 柔声细语着问:“可尽兴了?” 她舔了舔嘴唇, 意犹未尽:“我出门十二天,要尽数补回来的。” 幼儿笑看她, 道:“你若想就此要了我的命,那就尽拿去。” 她不说话, 拨弄着幼儿腕上的镯子,整个人悠闲慵懒,像只餍足的猫儿。 瞧她这样,幼儿只得心软道:“水凉了,泡久了对身体不好,起来吧,回床上去,想怎么着都依你。” 屏风后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水声,紧接着是几声娇笑。 守在门外的婆子倾耳细听,确定主子和姑娘已沐浴完毕回了里间,才推开门轻手轻脚进来将浴桶抬出去,又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地上的衣物。 即使心中有所猜测也不敢多言,各人的嘴巴都闭得紧紧的,全当不知晓。 等房门重新合上,幼儿才松开捂嘴的手,眼角沁出的热泪滴入虞归晚的肩窝。 她趴在虞归晚胸口,嗔怪道:“你这个要命的冤家,真是一刻都等不得,婆子们还没有走你就乱来,下回再这样,看我怎么惩治你。” 闻言,虞归晚一丝歉意也无,还将右腿抬高,脚腕赫然戴着一只银制的铃铛镯。 方才若不是幼儿死死摁住这条圈在自己腰上的长腿,铃铛的脆响怕是已经让婆子们全听了去。 幼儿到底脸皮薄,这样放浪形骸的事藏于闺房倒没什么,就当是两人亲密的情趣,只万不能让外人看了热闹,否则日后让她如何管教宅中众人。 铃铛镯本是一对的,那日虞归晚路过城中的银楼,突发奇想要打一对这样的镯子,银楼掌柜瞧见图纸时还怪道,铃铛镯多是小孩儿佩戴,圈口都小,怎的她定做这样大圈口的? 镯子拿回来后幼儿自是不肯戴,还狠狠捶了她两下,恼羞成怒骂她不正经,“你诚心捉弄我是不是?让我戴这样的东西,我还要不要见人了,若喜欢你就自己戴,戴来晃于我听,看我不笑话死你。” 现如今她脚腕上戴了一只,而另一只在幼儿那里。 叮玲玲…… 两只小银铃铛随之晃动发出悦耳的音调,横放在锦被上的腿纠缠在一起,使得铃铛的声响愈发急促激荡。 肌肉纹理清晰的那条腿上有极为明显的疤痕,肤色也稍深些,而压在上面的则白皙如玉,娇嫩无比,趾甲红粉,连脚趾头都圆润喜人。 很快,两人位置颠倒,虞归晚跨坐着,脚腕被幼儿抓在手里,指尖拨过铃铛,又是一阵叮玲声。 光是这样令人无限遐想的声音就足以让人忍不住颤栗,这种感觉从尾椎蹿上来,再随着经脉遍布至全身,脚趾陷进绵软的锦被中。 虞归晚仰头盯着床帐,脖颈牵引出优美的弧度,柔顺的乌发散落,发梢正好扫过幼儿的山丘,还在深处发力的手指因此蜷曲,沾染上更多滑腻。 “啊~” 幼儿紧闭双眸发出惊叫,也不知是惊里头的滚烫,还是惊自己的失控。 虞归晚也长舒一口气,喘息久久未平,铃铛声却是暂停了下来。 床帐并没有落,烛火的光亮将床上之景照得清晰分明。 幼儿坐起身,双臂环抱紧紧贴住虞归晚,声音带着道不尽的眷恋,“岁岁……” “嗯。”虞归晚动了动,铃铛又响。 安静良久,幼儿才舍得松开她,抬起红霞未退的面庞,柔得要出水似的问道:“快四更天了吧?” 北地昼夜温差大,白天热得要人命,晚上又冷得人难受,她担心幼儿着凉,便扯过一件衣裳披到幼儿身上,自己则下床拧来一块帕子,还顺道看了眼刻漏。 “嗯,四更了。”她为幼儿擦去那些黏糊的热汗。 幼儿捉住她的手,“夜深了,快上来睡吧。” 她坚持擦完才放下床帐,挥灭烛火,刚躺进被窝就被幼儿揽过去,没有解下来的铃铛镯在被子下闷响了几声。 一时半刻也睡不着,幼儿便低声道:“你不在的这些天我总睡不踏实,挂心着你在外头会不会受伤,也想着我若有妙娘那样的身手是不是就能跟在你身边,不必留守在家日夜盼你平安归来,见不到你人,也不知你在外如何,我这心就跟油煎似的。” 她轻啃着幼儿的肩头就当作是磨牙,含糊道:“你的身子经不住颠簸劳累,还是在家等着让我放心些。你在家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别人死几百次我都未必会死一次,担心做什么,伤了神更不利于身体的将养。” 大夫开的药幼儿一直都吃着,期间换了好几个方子,又从汤药换成丸药,夜里咳嗽的症状倒是根除了,只是底子还弱着,依旧要仔细将养,不能太劳累伤神才长寿。 幼儿轻叹道:“我也知你厉害,但你也听我一句劝,凡事* 别逞强,危及时一定要设法先保全自己,听见没?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再有,若将来情形不对,你也不必顾着我,带着我终究是拖累,只要你好好活着,我……” 话未说完就被虞归晚冷声打断,“前半句我记着,后半句我不听,你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可真会去麒麟城将你们那个屎皇帝一家屠尽,再去那个狗东辽家里杀满门,全乱了才好,我看着都乐。” 她在意的一直都在身边,旁人如何同她有甚关系,就算死绝了她也觉得是活该。 幼儿也担心她会莽撞行事,便闭口不再提此事,抚着她起伏的胸口哄道:“好,我不说就是了,你别生气,睡前生气对身体不好,会做噩梦的。” “还不是你惹我,尽说些我不乐意听的,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用?” 幼儿喊冤:“我何时这样说过。” “就刚才,让我丢下你跑路?你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是真生气了,幼儿只得继续好声哄人,“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嗯?岁岁,你别跟我置气,你也知道我这人胆子小,又软弱无力的,最见不得打打杀杀,这才担心自己会成为你的累赘,怕连累你,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得?” 她抓住虞归晚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那里扑通扑通直跳的心不知何时起装的就是此刻拿她肩膀磨牙的这个人,分量之重已然胜过其他。 她最大的心愿也是想虞归晚平平安安的,至亲惨死的悲痛她已经尝过,若虞归晚再有个好歹,她可真就活不成了。 谋划的那些事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她远在庶州,手中无筹码,每走一步都是要冒极大风险的,所以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报不了仇,她死,但不能让虞归晚跟她一块死,她要她活着。 再娇弱的人心跳也是强有力的,虞归晚对心跳声情有独钟,平时就爱贴着幼儿的胸口将心跳声当成鼓乐听。 她往下挪了挪,耳朵贴在心脏的位置,说道:“你再啰啰嗦嗦,我可就不让你睡了。” 幼儿也不想再将她藏着的狠戾招惹出来,便顺势道:“好,我不说了,睡吧,在外这些天你也累狠了。” “还行,习惯了,不觉得累。” 幼儿顺着她的头发,“怎么,你以前也要经常这样往外跑?” “嗯,差不多吧,”困意席卷,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丧尸来了,基地也不安全,不跑不行……” 幼儿听着这些陌生的字眼,心都揪成一团,疼得难受. 到了端午这天,村子热闹非凡,人人手腕上都戴五色编绳,再用篮子装了粽子果品到河边祭龙,祈福辟邪。 虞归晚素来不信这些,在家用过早饭就出门去看陶翁打井。 “你等等,五线绳和香囊还没有戴。”幼儿叫住她不让走,喊小金方拿来准备好的线绳和香囊替她戴上。 她倒也没有不愿意戴,只是不解道:“戴这些东西有何用,这绳子连勒个脖子都不够。” “呸呸呸,大节下说这些,也不怕犯了忌讳。这是驱邪避凶用的,是端午习俗,大家都戴,喏,你看,”幼儿让她看自己手腕上的,“我也戴着了,不管有用没用,都是个好寓意,这香囊可是我前两天亲手绣的,你要是不喜欢就解下来还我,我拿给妙娘戴去。” 虞归晚收手一挡,“既是专门给我绣的,怎能再给别人。” “你又不爱戴这些。” “那也不能给别人,”她低头捏了捏香囊,“里头放的什么?” “是松香和艾叶,能驱蚊虫的。” “哦。” 她细看香囊,单说这上面绣的花草巧妙精致,就知是下足了功夫,小小巧巧的珊瑚色琵琶形,搭配的丝线彩绦也是精心编织的,还坠着个拇指大小的元宝,鼓囊囊的,里头应是塞了棉花,锻面上绣着一个‘岁’字。 她翘了翘嘴角,瞧着幼儿促狭道:“绣了我的字还想着拿去送别人?” 幼儿真想一把将香囊夺回来,“把元宝拆下来便是,还送不得?” 她撚了下幼儿耳朵上的珍珠坠子,“我出门了,午饭不必等我。” 旁边还有丫头看着,幼儿的耳朵都热得要烧起来了,“你不回来吃饭么?今天是端午。” “晚饭前回来,我还得去一趟县城。” 知道她事情多,幼儿也只得放她出门,“那你去吧,晚饭一定要回来吃。” “嗯。” “都有谁跟着去?廖姑早早就出门找人玩去了。” “就让她玩一天吧,我自己去。” “带两个仆从,有个什么事也好让他们帮着跑跑腿。” 虞归晚没有异议,由幼儿挑了两个机灵勤快的仆从跟着她一块出门。 第063章 第 63 章 村里只有一口水井, 还是去年虞归晚让人打的,现在用井吃水的村民增多,就算不预防着天气干旱, 这口井也不够用了。 按幼儿的意思是内村和外村的水井分开打,往后外村的村民就不必再排着队进内村挑水了。 至于要打几口井还得问陶翁有无寻到合适的地方,并不是随便指一处地就能钻井出水的。 虞归晚回来之前陶翁就已带着徒弟傻娃选好了地方,内村新增的那口井在村尾山脚下,外村的有一口定在靠近埠头的位置,另一口则在原来供流民住的帐篷群附近。 听闻会有水井打在这里,外村全都兴高采烈主动来帮忙。 对村民来说打井是大事,抵得上逢年过节, 以往哪个村庄要是打井都会敲锣打鼓庆贺, 十里八乡都羡慕,毕竟不是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水井,很多村子还是要去河边挑水,或者进山挑山泉水,泉水固然好, 可山高路远,终究不如有水井来的方便。 今日端午, 村里本就热闹, 凑在一起免不了要说到打水井的事。 “我老早就想着咱们外村能有一口水井就好了, 也不用隔两天就进内村挑水, 心里头有这样的想法, 我又不敢提,咱们毕竟是迁居过来的, 比不得内村那些跟里正早,有什么话都好说, 里正就是不允也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从别的地方照顾一二,咱们哪有这个脸面啊,我家又是勤恳本分的,没那胆魄上马放箭,自然也捞不着好的活计,迁入内村是指望不上的,现在好了,里正叫了陶翁在外村打井,咱们以后用水就方便喽!” 另一个村民接口道:“我说老嫂子,你也别不知足,谁不知道你家的大妮儿进了村学,得过学里先生好几次夸赞,说你家大妮儿天资聪慧,是块读书的料。” “害!大妮儿就算是考状元的料也没用啊,女孩儿家家又不能科考,送她进村学为的不过是里正说识字的孩子以后都能给安排好活计,我家这才咬牙拿了钱送她去,可是花了不少钱咧!若大妮儿将来真有个好前程,也值得。你看春婶家的佟潼,比我家大妮儿还小两岁,如今就已经是账房掌柜了,那派头足的,谁见了不眼红羡慕。” 提到这个事大家伙就开始七嘴八舌议论开。 “她家哪是旁人能比的,她爹是里正手下得用的,听说年前就被派去盛都管着那边新开的铺子,她娘又在里正家里做事,跟葛大娘平起平坐,原是管宅中采买传话一事的,如今换到管村市街那间铺头里里外外的事,权力不小呢!埠头上一应大小事也是她管,手底下那帮妇人可厉害,谁敢在她们眼皮底下闹事,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是啊,谁家能跟她家比,虽说她家的几个儿子在老家闹饥荒那会儿就没了,但剩个女儿却是聪明伶俐,一个就抵得上别人家十个。” “要我说你们也别羡慕人家了,当初里头招人,咱们外村敢去应的妇人都没几个,那时去了并留下的,如今也风光,一家子都迁进内村喽!听说还跟着货船到外乡的大码头做生意,家里的地都租给别人种,地租子收的也不高,瞧瞧,一样是迁居来的,人家如今过的就是地主婆的日子,咱们还要种地,靠老天爷赏饭吃。” 细分每个人的管事权也是幼儿做主分派的,依各人的长处来。 如葛大娘这样原是南柏舍的原村民,又是最早跟着虞归晚做事的,为人处事都信得过,可视为心腹,宅中内事交与她也让人放心。 且她在村民中颇有威望,平日里也管着村民间的纠纷、钱利分成、盐田等事,谁家对所分到的钱利有异议的都可来找她,若她觉着没问题,是按着签的契书来分的,就不必再回幼儿,将村民安抚打发了完事。 而春婶原先是帮着葛大娘管杂事的,幼儿见她也会算术,应是佟潼教的,且她说话办事都爽利,人也机敏,渐渐地就让她单管村市的铺子和埠头船只的往来。 说白了就是水路上的生意是她在管着,当然,这里头也有佟潼的功劳,她可不止是县城铺子的掌柜,水路上的生意大多数是她看过并点头了春婶才会往下分派。 村中的守卫则是妙娘和廖姑共同负责,因廖姑要时常跟着虞归晚出门,遂守卫的重担就压在妙娘一个人身上。 经过上回流民生乱那事,她手下的护卫队可是凶得很,哪个敢闹事,立刻捆起来丢出去,偷鸡摸狗者更是会被打个半死,再拖去县衙交由高脚等人查办。 她们三人在村民眼里就是除里正之外权力最大的,惹谁都不要惹她们。 尤其是妙娘,她最不讲情面,犯了事就得照村里的规矩惩治,谁来求情都没用,告到里正面前?还不如不告。 倒是里正家那位传闻天仙似的妹子好说情,可村民想见她一面比登天都难。 再一个就是里正的小徒弟廖姑,今年还不满十岁,别看她整日乱窜,没个正形,却是能带领商队出关同草原的牧民做生意。 她和陈妇一样,对待胆敢起乱生事的村民更是毫不手软,甚至比陈妇还狠,射箭百发百中从不落空,听说将盗匪吊起来放干血的事没少干,手中的马鞭甩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惹她?不死也脱一层皮。 这是在村里常见到的,村民自然熟悉些,也知道只要老实过日子别惹事,她们就不会随便找村民麻烦,能让她们找上门的多半是背地里干了坏事,以为没人知道,殊不知全被人看在眼里的。 像佟汉和程伯这样在外管事的,村民并不清楚他们具体做什么。 尤其是后来迁居过来的村民和新招收的流民,他们在村里的日子过得最清贫,没有砖房,住的还是茅草房,墙壁都是用木头搭的,好在现在不是冬季,屋子四处漏风也还能住人,等挣到钱他们再改好点的屋子。 自家日子还过得紧巴巴,哪里知道村里这些风光人家的事,听别人传两句,羡慕羡慕罢了。 现如今流民也视为外村村民,而围墙之外新迁居的则不属于南柏舍庄的人,但护卫队也没有驱赶他们,他们能在围墙周边搭草棚,也可以在白天进外村找活干。 埠头那边很缺搬货的脚夫,搬一趟少数也有十几个大子儿,再从村市街的摊子花几文钱买上两三个混了猪肉渣的大包子,回家煮一锅野菜汤就是一顿不错的晚饭,可比他们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好。 虞归晚一出现在外村,还没下地的村民自是都围过来,也顺便看陶翁打井。 “位置都选好了,”须发皆白但精神很好的陶翁指着用垒起的砖头做标记的地方,“就是这,咱们村原来那口井打的还不够深,现在是没有取不上来水的情况,但我观今年这个天怕是不好,开春至今就没下过雨,村河的水位也下了两指。” 这个情况幼儿昨天就同她提过,缺衣少食还能从旁的地方想办法弄来,干旱可怎么弄,南水北调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也不现实,就只能多打几口深井,最好是能连通地下暗河,她记得陶翁说过南柏舍周边的山下有暗河。 她对打井也不懂,不知道哪里能出水,只道:“就按陶翁说的办法来,再让帮工的村民看着点,打井是方便大家的事,没让村民出钱,出力总应该的。” 外村几个年事已高的村民在旁说道:“里正放心,打井这样大的事我们哪有不帮把手的道理,我们能有如今这样的安稳日子,都是托了您的福,您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绝无二话。” 这忠心表的很是时候,他们又都是年长者,说话分量也比旁人重,平时外村有个什么争执矛盾的也都是先请这几位去说和,实在说和不了再去找葛大娘。 虞归晚颔首,又去看了其他两处能打井的地方。 照陶翁的意思,人手充足的情况下多试几处也没坏处,若这边的井出不了水或出来的水不够清甜,再换别处打井,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打一口井就能出很好的水,再有经验的匠人也不敢做这样的保证。 看过打井处,又巡视完整个外村,包括围墙之外的迁居群,没发现什么问题虞归晚就准备去县城了。 她这个东家也该去看看铺子的生意如何。 还好她没有走,要不春婶还得去虞宅和幼儿说今天村河下游被人拦了河道的事,乌篷船过不去,全堵在河面上,急着运货出去的商旅恨不得让船长翅膀飞起来。 “堵在了邻乡的岔道,咱们的船原来也少走那边,今日是有一批货要从那边下去到青林镇才发现河道被拦了,我让人从岸边过去瞧了,拦河道的是附近庄子的佃户,说是两三个月不下雨,眼看着要闹旱灾,财主老爷就让他们把河道拦了蓄水,不让下游的村庄用水,咱们的船也不能再从那里经过,还说先前咱们的船从他们庄子经过本该交过路费的,咱们都没交,要让咱们补交,若是不给以后通了河道也不让咱们的船从那过去。” 春婶快言快语讲明前因后果,没有因为虞归晚冷下去的脸色而感到害怕就吞吞吐吐不敢说。 她是知道在虞姑娘手底下做事最忌讳扭扭捏捏说话跟蚊子哼似的让人听不清的,虞姑娘也烦废话多讲不明白事的。 “已经让人去交涉过了?他们不肯让开河道?”被幼儿耳提面命了那么久,虞归晚也知道先礼后兵了,凡事都别急着亮拳头,先看看对方想怎么着。 “派了两次人过去说,都没用,就是不肯让,咱们的船都堵在河面上,”春婶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有五条船运的是盐,拖久了恐有意外,您给拿个主意,是去县衙请高柳二位官爷过来主持公道还是直接让咱们的人过去同他们讲‘道理’。” 虞归晚捏了捏腰间挂的香囊,“你去找廖姑,让她带一队人马过来。” 既然对方不想讲理,那就不讲了。 一听就知道师傅是要去干仗,廖姑也不跟小伙伴玩了,招齐人手就飞奔到村口。 浩浩荡荡四五十人,不仅有护卫队,还有不少村民,全都拿着锄头柴刀,义愤填膺要去找人拼命。 “拦河道这种缺德事放在哪个村子都是要被骂的,本来没到旱死庄稼的地步,这么一搞,不旱也旱了,哪有他们这么办事的,走!找他们算账去!” “土财主的佃户又怎么了,论财大气粗,哪个村庄能比得过咱们南柏舍?盗匪来了咱们都没怕过,他土财主就可以随便拦河道啊,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就是!要是咱们也把上游的河道给拦了,看他们还怎么嚣张,一滴水不给他们!” “依我看他们拦河道蓄水就是个幌子,为的是让咱们的货船交过路费,瞧咱们村子的生意做得好了,他们眼热就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法子来,跟土匪山贼的作风有什么区别,匪贼也说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愤怒的村民叽叽喳喳骂开,春婶出声制止道:“行了!吵什么!里正还在这呢,该怎么处理里正自会定夺,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瞎添乱。” “我们没有添乱啊,”有村民喊道,“跟别村打架自是人越多越好,我们要去给里正撑腰,不能让人觉着咱们南柏舍好欺负。” “就是就是!”其他村民纷纷附和。 春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给虞姑娘撑腰?这口气大的也不怕熏着人。 “师傅,咱们是骑马走山路过去还是坐船啊?”廖姑玩的一脑门都是汗,脸也脏兮兮的,双眼却黑亮,很有神。 “船。”虞归晚的回答简言意赅。 水路直通,且顺流而下速度很快,走旱路即使骑快马也要小半天。 她让春婶准备船只,点了三十人跟自己下去,县城就暂时不去了,让仆从回家跟幼儿说一声。 听闻此事,幼儿也皱眉,“果真?” “回来报信的仆从还在外头,姑娘可要让他进来细问?”婆子问道。 “算了,让他去埠头守着,一有消息立刻来回。” “是。”婆子答应着出去。 妙娘陪她在屋里解闷,问:“怎么,这事不妥?” “倒也没不妥,我只是担心岁岁。” “你这担心就纯属多余了。”妙娘笑话她。 幼儿笑了笑,并不辩解,只是无心再看账本,丢开手盼着仆从带消息回来. 河面本来就不宽敞,数十条乌篷船滞留在面上都连成一片了。 艳阳高挂,晒得人火辣辣的,从划船的到行商,没有哪个不暴躁,全都跳脚跟岸上的佃户对骂,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佃户不仅不让船只过河,还不让人上岸。 他们拿锄头和长竹竿拦在岸边,见有想上岸的就戳,有好几个急着要走的行商都被他们打落进河里。 他们还往货船扔石头,打坏了不少东西,还砸破了艄公的脑袋,船上的护卫朝他们放箭,他们就囔囔护卫是土匪,射杀无辜村民,要报官抓他们。 更可恶的是他们不知从哪弄来那么多老弱妇孺,且将人挡在他们前面,护卫要是放箭肯定会射中这些无辜人。 又不是铁打的心肝,谁还下得去手? “不给钱就想从我们这过去,休想!之前是我们老爷不计较,现在还想这美事?做梦!回去告诉你们里正,称足五千两银子,备足十车羊脂皂,十车绫罗绸缎,送到我们老爷府上,往后每月要供上足数的米粮牲畜,否则你们就别想从这过去!” 为首那人嚣张的不得了,且看他的衣着显然不是佃户,那跋扈的嘴脸让人见了就想糊一把狗屎上去,让他狮子大开口,满嘴喷粪。 廖姑站在船头,举着弹弓瞄准,“师傅,我能一个玻璃珠打中此人的脑袋。” “你打他做什么,浪费玻璃珠,让船靠岸,我们上去。” 离得太远也看不清佃户是用什么拦的河道,不过河岸两边有不少坍塌的土块以及杂乱的树枝,应是直接就地取材将河道给生生堵了。 拦人的佃户发现后边有船靠岸,就故技重施。 但随虞归晚来的可不是一般护卫,其中有几个还是死士,力大无穷,拽住戳过来的竹竿连同岸上的人一块挑入河中,当头一棒,将人打得晕头转向,呛水沉入河底,快昏死了又被捞起来扔回岸上。 “你们是什么人!敢上岸试试!”为首那个还在大喊大叫,让人将老弱妇孺带过来试图阻拦。 虞归晚捞过一根竹竿直接当标枪朝那人扔过去,竹竿穿过那人的冠发,力道之大将那人整个掼插到地上,一挣扎就扯着头皮,疼得他嗷嗷叫骂。 被困在河面进退两难的众人瞅着这一幕哈哈大笑,解气道:“该!让他嚣张!不过就是焦老财养的一条狗,平日里欺男霸女,现在又和我们抖威风,张口就要五千两?怎么不直接去抢国库啊!” 这附近几个村庄的田地都是一个姓焦的财主,人称焦老财,为人如何就不说了,看眼下这情景就猜得着。 虞归晚没管船上的行商如何咒骂焦老财和他的狗腿子,震慑住岸上的佃户之后她就下令自己的人靠船上岸。 也有佃户惧怕着焦老财问罪还要拦的,不知打哪飞来数只黑鹰,带头那只灰黑的猎鹰尤为凶残,抓着人的肩膀就让高空带,再吧唧一下往树林扔。 廖姑拿着大喇叭冲划船的人喊:“保持秩序往后退!远离堤坝!稳住船身!” 随来的护卫将佃户赶到一边,再有上前叫嚣的就摁着打,收拾了十几个总算让这帮人老实了,被他们抓来的老弱妇孺也妥善安置到别处。 所有人远离佃户临时整出来的堤坝,船只也井然有序驶离靠在上游的岸边用手臂粗的麻绳牵住。 虞归晚拎出一包东西,打开看里面赫然是十几支火/药筒,点了引线直接往堤坝上抛。 这豆腐渣工程本来也不牢固,只听砰一声巨响,大地震动,炸开的木屑石头冲飞上天又砸落到河面,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 堤坝中间就破了个大洞,被堵住的河水哗啦啦冲向下游。 水流湍急,险些让停靠在上游的乌篷船也跟着下去,好在有麻绳绑着岸边的大石块,船身只是摇晃了几下,很快就稳住了。 不仅岸上的佃户,船上的行商也被这一声巨响给镇住了,大惊失色道:“这是什么?!” 船上的护卫是知道火/药筒的,之前他们随商队出关都会带上一些防身,遇到数量多的劫匪就点燃引线往里扔,一下能炸飞好几个人,威力无比。 妙娘再三叮嘱过他们不能将火/药筒的事告知外人,有人打听就一律推脱是关外得来的稀罕物。 爱信不信,反正也没证据说这些东西是南柏舍的作坊弄出来的,知道这事的村民嘴巴也严,从未对外说过,又上哪求证去呢。 护卫就这样忽悠住了魂飞魄散的行商,还说:“哎呀,怕什么,不过就是个声响大点儿的炮仗,城里的炮仗坊多得是,你们回头买几串放来听,是不是这个响儿?” “好像是这么回事……”行商也没法反驳。 连炸了十几个火/药筒,拦河道的堤坝就彻底通开了,虞归晚一声令下让船只通行。 行商都赶着到青林镇交货,就算好奇也没功夫多停留,已经耽搁许久,现在不走等天黑也到不了青林镇,有什么事也等他们下次来再打听吧。 “多谢虞里正帮忙!”众人冲岸上的虞归晚抱拳。 虞归晚拱手还礼,“诸位一路顺风!” 待船只陆续离开,她才转头看缩在岸边瑟瑟发抖的佃户,人数不对,刚才有趁乱跑了的,应是回去报信了。 那个领头的狗腿子没跑掉,让廖姑看着的。 “师傅,这人要怎么处置啊?” “放了。” “啊?”廖姑一撇嘴,“干嘛放了,他多坏啊,扔河里淹死算了。” 虞归晚转着手腕上的五彩线绳,淡道:“咱们就是做点小买卖的平头老百姓,要人性命的事怎么能做,都放了,让他们回家去,咱们也回家,今天是端午,家里还等着我们回去吃粽子。” 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冷血人也能说出这种话。 廖姑大张着嘴,很不解,同时还很惊悚,师傅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这么看我做什么,放人。” “哦……”廖姑很不乐意的一脚将人踢开,没好气道:“回去让你家老爷多赏几根粽子给你吃,王八蛋!狗腿子!滚蛋!” 那人已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了几步,就被一根长竹竿拦住去路。 虞归晚歪头,狭长的眸尽是骇人的杀意,使得往上扬的嘴角都是僵硬的。 “回去告诉你们那位焦老爷,他列出的这些过路费就等他长出十个胆的时候再来同我要,若是再拦我南柏舍的船,炸的就不是堤坝,而是他的宅子了。” 那人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裤子湿了一大片,抖着声道:“是是是……不关小人的事啊,是我们老爷从外地回来知道有运货的船经过,才让我们拦河道的,真不是小人的主意啊,我就是个听吩咐办事的,求您老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虞归晚压根不想听这种人废话,一挥手,上船离开。 廖姑狠狠瞪了几眼那人和还没有走的佃户,呸呸两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欺负到我们头上,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好欺负的?问我们要过路费,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廖姑,走,回家。”见徒弟没跟上来,虞归晚不耐烦喊了声。 “来了,师傅等等我啊!”廖姑立马换上笑脸,飞跑着上船,生怕师傅将她丢下。 等她上来了虞归晚才警告道:“回家之后你给我乖点,别把跟人学来的粗口话挂嘴边,尤其不能让幼儿听到。” “嘿嘿,我知道,师傅是怕幼儿姐说你。” “没有,不是。”想都没想,否认的贼快。 廖姑一脸‘师傅你这样我可瞧不起你’的表情,“师傅,你就是怕幼儿姐,还不承认。” “你再多说一句我把你扔河里。” 威胁很管用,廖姑识相闭嘴. 炸堤坝那十几声巨响惊天动地的,附近的村庄都听得清楚,以为是地动了,吓得村民四散躲逃,心惊胆战等了半天发现没事才敢出来。 一打听才知道前些日子拦住河道的堤坝被通开了,焦老财的狗腿子们被人修理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跑回来跟焦老财告状,说河道是被南柏舍的人弄开的,焦老财气得大骂,放狠话要南柏舍好看。 焦老财怎样村民管不着,反正河道已经通开了,下游的村庄能有水浇灌快要枯死的庄稼,村民都想敲锣打鼓欢庆,背地里还盼着南柏舍的虞里正赶紧收拾了焦老财,这个老东西可不是个好的,死了才好呢。 这边,虞归晚也没闲等着麻烦找上门,派人去打听这个焦老财指着谁当靠山,一个地主老财若没靠山可不敢这样行事。 派去打听的人很快回来禀报:“这焦老财有个女儿嫁给了庶州府薛家的同族兄弟为妻,焦老财仗的就是薛家的势,且同青林镇好几个乡绅狼狈为奸,做过不少抢占他人田产的事,还逼迫良家女子为妾,不从者打死或卖去外地当妓,女子的家人状告无门,还让焦老财叫人打得半死扔到乱葬岗被豺狼吃了,衙门收了焦老财不少钱,自是不理这些冤情。” 才吃了饭,虞归晚翘腿坐在摇椅上吸溜冰饮。 现捣的桃子汁很是清甜可口,盛在天青色的瓷盅里,配上甜脆的桃子果肉和蜜瓜片。 她喜欢得很,已连吃了两盅,才要拿第三盅就被幼儿拦下,不许她再吃。 “就算天热你也不能这样没节制的吃冰的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早起出门就让余姐煮了奶茶用冰镇着等你回来喝?还不许余姐告诉我,用晚饭前是不是又和廖姑悄悄吃了冰酪?现在又吃这么多冰桃汁,身体怎么受得了。” 幼儿摇着竹骨扇给她扇风,今日在下游河道发生的事也听了个大概,真是哪里都有薛家作下的孽。 没有桃汁吸溜,虞归晚便扯着扇坠把玩,“麒麟城那边来消息了,事已办妥。” 程伯他们已经将信和证人平安送进公主府,且长阴公主还有回信和一份礼让他们转交给幼儿,陈妇等人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幼儿垂眸,不动声色掩好虞归晚敞开的衣领。 “嗯,正好,焦老财的这事就由着他去闹,闹得越大越好,他借薛家的势越多,就越是将薛家往火坑里推,咱们再暗地里添一把火,公主和太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的人在庶州不方便行事,少不得要借咱们的手。” 虞归晚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对了,还有个事,府城那边也来了消息,前些天被我杀了的那批人是一* 个什么侯府的,薛家已经得了消息,正焦头烂额。” 先前被妙娘和陈妇救下的那个可怜姑娘,叫桃香的,已经在薛宅站稳脚跟。 许是见她老实本分干活又勤快,嘴巴又紧,从不乱看乱说,就被安排进书房伺候,借此听了不少机密事。 妙娘去府城见过她一面,她依旧不肯离开,虞归晚也觉得她留在那还有用,便驯了只专门传递消息。 “侯府?”幼儿拧眉细想,“难道是景宁侯?”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盛都还有哪个侯府会费尽心思派人到庶州查找她的下落。 父亲生前也只同景宁侯生过嫌隙,和其他王侯并无太多私交,更谈不上结仇结怨,旁人也没这样的心思,只有景宁侯,因为他是大皇子的娘舅。 “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名,桃香没听清,只知道是个侯爷。” 幼儿摇扇的动作停了下来,沉吟道:“若真是景宁侯府的人,倒更有趣了。” “嗯?” “说不准能借此离间大皇子和景宁侯府,这事急不得,等陈妇她们带了长阴公主的信回来再做打算。” 那信有公主府的火漆,且事关机密,陈妇不放心让黑鹰传递,遂快马加鞭往回赶。 幼儿倒也不急着知道公主在信上怎么说,更不急着将握在手里的筹码全推出去。 都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打着灯笼还找不着呢,自然要好好利用。 第064章 第 64 章 麒麟城。 今年的天热得格外早, 才过了端午就要用上冰,那些公侯府中人口众多,冬日储存下的冰不够用就得去商坊采买。 有不少铺子都做这样的生意, 但存冰也总有卖尽之时,谁还能在这大热的天生出冰来。 事也凑巧,那家卖北地稀奇杂货的铺子就总有碎冰出售,每日早早就抬出来,各府来采买的管事拿着现银在门口排起长队。 装满碎冰的大圆桶直接往马车上搬,负责收钱的伙计都已经麻木了,自铺子开张后生意就一直火爆,每日进账的银钱能装满几个大箱子, 像他们这样被雇来干活的也得了额外的奖赏。 小小一家铺子就将生意做得这般好, 自是会招人眼红,且又打听出这家商铺并无城中贵族做靠山,东家不过是北地庶州一籍籍无名者,这样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商贾哪里配在盛都开铺做生意,就该将铺子让给城中的王公贵族经营方是识趣。 伙计眼尖, 发现前几日找茬儿的那拨人鬼鬼祟祟躲在人群后,便赶忙进去告诉程伯:“大掌柜, 那些闹事的又来了。” 三天两头来闹这么一出, 无非就是想让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再逼迫他们将铺子和这里头的货物低价转让, 最好是白送以换来幕后之人的施恩, 饶了他们的命,不然等着他们的就是下大狱再胡乱扣个罪名到头上, 喊冤叫屈都没用。 昨晚上佟汉还在后院的墙外逮住了几个试图放火的,人赃并获, 但他们没有报官,只是悄悄将人处死,尸体藏在泔水桶运到了城郊的树林,这会子怕是已经被豺狼虎豹啃噬成残肢断臂了,找去吧。 “还真当我们是泥捏的,”程伯拨着算珠冷笑,“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前头招待好客人。” “那咱不管那些人吗?万一他们闯进来打砸吓了客人……”伙计犹豫着说。 他是本地人,自是知道这些闹事的背后必定有人撑腰,这种事在麒麟城不少见,逼得家破人亡的都有,他也是在提大掌柜担心,外边那些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啊。 程伯也知伙计是个忠心尽责的,否则也不会将他留下干活,还给出比旁人丰厚的工钱。 “打砸?哼!也要看他们有无这个本事。” 千里迢迢来盛都做生意,岂会不带足人手?且陈妇她们返回庶州后,虞姑娘又另派了十个死士携带三箱火/药筒来到,还在信上说了不必缩头任人欺,铺子开不下去就卷铺盖走人,但走之前一定要将麒麟城搅得天翻地覆。 虞姑娘早想好了退路,不管是东辽大军打过来还是麒麟城这边的事暴露,只要脱身返回庶州就立即出关,他们都是去过草原深处的人,知道那里并不是像外头传的那样荒无人烟。 很快就有十来个身材魁梧健壮的护卫送后院出来,衣着打扮有异于中原,一看就知道是北地来的,五官也是北地特征,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肤色偏深。 就连当中的几个妇人也是这样,长发高高束起编成数根小辫拢总盘在头顶,再以粗布系之,一身窄袖短打,抡起的拳头青筋暴起,也不知打算闹事的人可否经得起她们这一拳。 程伯冲被这个阵仗吓到的客人拱了拱手,歉意道:“惊扰了各位,实在对不住,我们也是考虑到小店生意太红火,担心人手不足让各位久等,所以让我们院里干粗活的仆从出来帮把手。” 仆从?谁家仆从凶恶成这般模样的,众人心中皆是如此想。 店掌柜的这套说词也不可信,但人家既这么说了,不信也要装着信。 当他们没看见在街边转悠的懒汉?也不知是哪家花钱雇来的,背后之人的消息也忒不灵通了,现如今谁不知道这家商铺挂上了公主府的名号。 听说商铺的东家好心收留的戏班子颇得长阴公主的欢心,已将戏班子接进公主府,还每日让店掌柜往府中送冰,若有从北地来的稀奇玩意儿也一并送去。 可不就是得了长阴公主的青眼,一飞冲天了?谁还会想不开来找麻烦,不是自己找死么。 话虽如此,但左右与自己无关,他们也只管买齐了东西回去交差,碰上有热闹就瞧一瞧,好回去说与主人知道,也跟着乐上一乐。 有护卫守在门口,计划着惹事的懒汉也不敢上前,相互使了个眼色就离开了。 店内的伙计送走客人,就站在街边朝懒汉离开的方向狠狠吐唾沫:“呸!不知拿了谁家的脏钱就想到我们这干缺德事,也不怕遭雷劈!” 护卫看过来,伙计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蹿上来,令他脊背发凉,大热天的都打哆嗦,缩了缩脖子,胆小的躲回店内。 佟汉并不在店内,那些人一离开他就乔装悄悄跟上去了。 几人左拐右拐进一条偏僻的陋巷,停在一处宅院前,做贼心虚的左顾右盼,没发现有人跟着才敲门进去。 佟汉从街角闪身出来,脚上没有穿鞋,走路无声,他从院子后墙翻进去,藏在柴堆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有护卫又怎么了,怕什么!他们要是敢跟你们动手,正好叫都衙的人将他们都拿下!我可告诉你们,这事是我们钰二爷吩咐下的,办不好你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我说倪大管事,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来吓唬我们,前些日我们可都是按你的吩咐办的,闹也闹了,人家还照旧做买卖,可你许诺我们的钱可没给全,我们的人还不见了几个,这账找谁算?我们今天就是过来要钱的,你别说那么多废话,钰二爷能耐,倒是让都衙的人直接上门抓人啊,还找我们干什么。” 倪顺也没想找来的这伙人会是这种德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甩下一袋钱,走到门口了又回头,脸色阴沉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 那几个人也没注意,光顾着数钱了。 佟汉转了转眼珠子,决定跟上那个‘倪大管事’,看他到底是哪家的。 钰二爷?好像在哪听到过. 兴远伯的次子梁钰,人称钰二爷,娶的就是被指谋逆的随谦安的长女随南雁。 说起随南雁,那可是大义灭亲、忠君为国的女子典范,还因功授封了诰命。 只是她这个诰命是用亲人的鲜血换来的,麒麟城中谁不背地里讥讽她为了荣华富贵罔顾亲情,更不屑同她往来。 “可查清楚了,当真是兴远伯府的人?” “禀公主,属下确已查清,指使他们进店闹事的就是兴远伯府的大管家倪顺,前些日还想让人在夜里往后院放火,人让店里的二掌柜逮住了,那个后院戒备森严,属下也靠近不得,在外守了一夜也没见那些人出来,店里的掌柜也没有报官。” 珠帘之后,婢女跪在榻边轻轻摇着扇子,矮几上摆放佛手香柑等果品充当熏香,清甜之味倒是比点香要更适合这样燥热的天。 另有一婢女撚起冰镇过的葡萄,素指剥下外皮,才将果肉喂入赵祯口中,后者一身清浅的纱衣,歪在一个冰丝凉枕上,神色倦怠,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得知是兴远伯府的人在打商铺的主意,赵祯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当日就是兴远伯率先在朝堂之上污蔑随相有谋逆之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她讽笑道:“兴远伯养出梁钰这么个纨绔儿子来,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将那日闹事的几个人捆了,你亲自押去兴远伯府,让他们当面跟倪顺对峙,看兴远伯还有何话说。” 她就知道幼儿还活着,找了这许久总算有了消息,幼儿的笔记她认得,绝无人能仿。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懂她,那必定是幼儿。 她不甘心只当个长公主。 太子无治国之才,继位了也不能强盛大雍,大皇兄心狠手辣,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也非明君,其余皇子还年幼,难担大任,如她也是皇子,储君之位必然是她的。 幼儿在信上说会帮她,条件只有一个. 惹到公主府,那就是踢到铁板,兴远伯夫人带着梁钰和随南雁亲上公主府向赵祯请罪,可赵祯却不见她们,只让人出来传话说这事她做不得主,已经将闹事者交到都衙,自有府尹审理。 人证物证齐全,倪顺辩说不得,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也无济于事,谁信是他自己做的主?人证都说了是钰二爷吩咐的,此事又牵扯到公主府,且已传到当今耳朵里,就算为了安抚长阴公主,当今也得下令严办。 事已至此,梁钰是如何也抵赖不掉的了,至于要如何惩办,端看长阴公主的意思,她想轻拿轻放也好,严惩不贷以治这种逼害商贾的不良风气也罢,都衙府尹都得听着。 兴远伯跟景宁侯交情不浅,否则当初也不会当出头鸟,眼看儿子要锒铛入狱,兴远伯急得不行,知道其他关系不管用,只有去找景宁侯。 景宁侯倒是答应帮忙,但接下来发生的事险些将他也拖下水。 有人来盛都告御状,状纸上条条冤情都带血,全都指向大皇子的岳家薛氏。 这张状纸已经递到都衙府尹的案上,且闹得满城皆知,薛家想压都压不住,更何况这背后有太子的手笔,赵祯又推波助澜,大皇子得知消息时已经晚了。 第065章 第 65 章 南柏舍。 今日村民没赶着下地干活, 而是挤在新打的井口旁边翘首以盼。 “这是第二个了吧?到底能不能出水啊。” “嘿!我说你这人就不能盼着点好啊,尽说丧气话。” “我怎么就说丧气话了,这也是事实啊, 前边打了三个都没怎么出水,我是担心这口井也……” 话还没说完,挤在最前面的村民就接连爆发出惊喜声—— “呀!出水了!出水了!” “快将水桶拽上来看看井水清不清,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打着能出水的了,眼瞅着几个月不下雨,河水都快干了。” 现在村河的水位很低,只有浅浅的一层,裸露的河床全是石块和淤泥。 埠头的货船已经停运, 村民看着高挂的艳阳唉声叹气, 只有万事不知的小屁孩每日跑进浅河摸鱼抓虾,哪里知道干旱是会要人命的事。 新打的井能出水是好兆头。 也确实如此,因为当天晚上河渠县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河水上涨, 开裂的土地重新焕然生机。 村民们连觉都不睡了,跑到外面淋雨, 喜极而泣, 跪地磕头感谢老天爷庇佑。 虞宅的烛光也亮着。 廊上, 虞归晚斜身靠着柱子, 双手环胸, 哈欠连连,让飘进来的雨线扑了一脸, 冰凉凉的,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 转头看身后的人,道:“这下放心了吧?我就说会下雨。” 幼儿将她拉进来,“别往外站,瞧你,衣襟都湿了,当心着凉。” “我哪就这么娇弱了。” “雨水凉得很。”幼儿拿帕子帮她擦了擦。 水珠滴答滴答的,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宅中众人都没睡,全站在廊上看雨,旱了几个月,这场大雨来的正是时候。 到了第二日,冷清了一段时间的埠头再次热闹起来,冒雨搬货的脚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艄公、往来的行商、笑容满面的村民…… 村市街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撑起来的油布大伞也能供行人暂避突然又下大的雨。 这种油布大伞也是南柏舍独有,伞柄取自整根碗口那么粗的树干,伞盖撑开能同时遮住十几个成人,要用时只需插在一个磨盘大的石臼桩上面,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大伞都不会倒。 村市街上摆摊的摊主大多数都有一把,艳阳天、雨天都能用,晚上收摊就往下一收,扛着就能回家,方便得很。 有行商看到这种大伞的好处,有意做这笔买卖,虞归晚也同意,还多做了几个花样,精美些的可供给不缺钱的主儿乘凉赏花,倒比临时搭长棚要省时省力。 听说不久前河渠县的富家小姐公子们就让仆从扛着大伞外出游玩,还传到了周边几个乡镇,连府城那边都有人模仿,被行商带走的大伞还没出庶州就卖完了。 现如今南柏舍的作坊种类繁多,原先只做羊脂皂的作坊改成了皂坊,多了各种调配了鲜花汁子的香皂,不仅香气扑鼻,颜色和形状也让人挑花眼。 那些富贵人家的管事都是赶了马车来采买的,成箱的花香皂往马车上搬,还说这些都不够分,主家还要送人的。 除皂坊外,还有皮毛坊、毛毡坊、肉类加工坊、奶制品坊,加上最近才单独分出来的伞具坊,已经有六个作坊,每个坊内有雇工二十到三十人,大部分是南柏舍的村民,也有在外头雇来的,只要手脚勤快,老实本分,光是每月的工钱就能养活一家几口人。 虞归晚最近还计划着办造纸坊,已经有了腹案,造纸的匠人也找来了,阎罗娘帮她找的,但她觉得应该不是找,而是不知从哪个世家的造纸坊里绑来的。 管呢,反正人已经到了她这里,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她没让匠人造白宣纸,而是用能染色的树叶树皮、花瓣做各种各样与被世家垄断的纸张完全不一样的软纸。 不只有能书写绘画的宣纸,还有手纸和餐纸,甚至连丧葬用的纸钱元宝她也做,颜色从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路排下去,总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她在府城专门开了个纸铺,刚开张就引起轩然大波。 不为别的,只因纸张和盐一样都是垄断品,后者是朝廷独掌,前者则由世家占有。 虞归晚这个纸铺一开,岂不是摆明了要同世家抢生意,坏了规矩,而庶州的造纸生意也一直掌握在薛家手上,她还将铺子开在府城,这是要明着打薛家的脸。 如今庶州境内谁不知道南柏舍虞家的生意做得大,虽说没多少间铺子,但南柏舍的货物都通过商队传到江南了。 尤其花香皂和最近才有的奶皂,在江南可是紧俏货,价钱最高时一块皂能卖到五十两银子,手里头有货的商旅可算是发财了。 世家眼热也没用,虞归晚此人极为嚣张,威胁恐吓使阴招对她统统不管用,稍有不慎还可能让自己变成第二个焦老财。 焦老财让佃户拦河道却被虞归晚用几个大炮仗给炸了,这事在河渠县传得沸沸扬扬,府城的世家也有所耳闻,他们很好奇能炸开堤坝的大炮仗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府城,薛家。 薛重阴沉着脸,手边是他特意让仆从去买回来的纸,出自南柏舍的纸铺。 因价格低廉,种类繁多,纸铺自开张头天起生意就一直很好,里头的纸就是一般百姓人家也买得起。 书写用不上,如厕用的手纸却要买几捆,十文钱就能买一尺,又不贵,且好用,有了这个谁还用树叶子和竹片。 “父亲……”薛焕之担心薛重会气出个好歹来。 在庶州还没有人敢这么跟薛家做对,那个姓虞的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赚钱的点子五花八门,完全不按常理,更不管世家之间达成的共识,撞进来就抢,若再不给此人一点教训,怕是以后这庶州府就变天了。 薛重压下怒火,沉声道:“且让她得意几天,现在最要紧的是那件事要如何跟大皇子交代!本家那边已来了信,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件事压下去,不能让都衙府尹派人来查!那个不孝子呢?让他来见我!成事不足的东西!除了能惹祸还会什么!几个泥腿子都料理不干净,还让他们有机会跑到盛都告御状!” 才压下去的怒火因为这事又燃起来,比刚才还盛。 在书房伺候的下人都被赶出去了,薛焕之只得自己出去吩咐人,“去叫二公子,就说老爷要见他。” “是。” 薛焕之的视线在这个丫鬟身上停了稍许才收回,又重新进书房。 “父亲,在城外林子发现的尸体和咱们家护卫的腰牌,此事蹊跷得很,那块腰牌是上次被二弟派出去的护卫中的一个,连个尸首都没找到,腰牌又怎么会出现在那,明显是有人故意陷害,父亲,要想个应对的法子才是,那些死了的可都是景宁侯的人。” 事情一件接一件,看似是冲着薛家来的,可谁人不知薛家是大皇子的岳家,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用提醒薛重也明白。 “这是有人要让大皇子跟咱们离心啊!”薛重咬牙狠狠砸了一下桌案,“现在又牵扯上景宁侯,这位可是大皇子的母舅,他的人死在庶州,矛头又指向咱们,背后之人的心计可谓歹毒!” 薛焕之皱眉道:“到底是谁要置薛家于死地。” “除了太子一党,还能有谁!” “父亲,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可要往盛都去信说明?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景宁侯应该不会相信。” 盛怒之后薛重突然觉得很疲惫,坐在圈椅上捏着鼻根,对长子语重心长道:“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现在要看大皇子是什么态度,若没有告御状这件事,咱们去信说明,大皇子或许还能为咱们替景宁侯解释一二,可如今事情一出,又闹了起来,连当今圣上都过问了,太子一党又虎视眈眈盯着,都衙府尹不敢不严办,这一查下来,咱们家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 薛焕之大惊道:“您的意思是,大皇子要舍弃我们?!”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薛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你明日就安排人先将咱们家的人送走。” “是,父亲。” 此时,丫鬟也在门外回禀说:“老爷,大公子,二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丫鬟去叫薛丕之时他正在自己院子里跟几个歌妓喝酒,听薛丕之身边的丫鬟说这些歌妓都是族兄送来的,很得薛丕之的欢心,正玩得起兴,突然被叫来书房,他心情自然不好,进去就耷拉着个脸。 薛重看见他这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操起桌上的砚台就砸过去,“不孝的东西!惹出那么大的祸!焕之,拿鞭子来,我今天非打死这个不孝子不可!” 书房外,伺候的下人听着里头传出的鞭打声和痛喊,也都跟着害怕,低头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桃香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低眉顺眼看着十分乖巧,实则心里头冷笑连连,巴不得薛丕之被打死,薛家人一个都活不成。 薛丕之挨了打,是屁股都开花了,是被仆从用春凳抬回去的,回去之后在自己院里发了好大的火。 给薛丕之送歌妓的族兄不是旁人,正是那焦老财的女婿,他带焦老财来见薛丕之,后者正有火没处发泄,一听又是南柏舍那个姓虞的给自己添堵,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完全把薛重交代他这段时间不要惹事给抛到了脑后。 “带上人给我把南柏舍的铺子全砸了!”. 赵祯让陈妇带回的是一把古琴和两本字帖,都是幼儿作陪读时用过的,字帖上还有她淘气时乱画的墨迹。 虞归晚动作随意的拿起字帖翻了翻,不咸不淡道:“将这些旧物送来给你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她要送你几箱金银当安家立命的本钱。” “从前家中的东西都没了,这几样是留在她府上的,就当是给我当念想了吧。”幼儿才把东西收起来,外头婆子就来报。 “主子,姑娘,有府城来的信。” 第066章 第 66 章 信是陈妇传回来的, 她们从麒麟城赶回南柏舍之后也没怎么歇,只回家住一晚,第二天就请命去了府城。 在府城开铺子做生意未必就比在麒麟城容易, 麒麟城好歹是天子脚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但府城不一样,这里山高皇帝远的,谁也管不着,世家就成了土皇帝。 草菅人命,鱼肉乡里,纵容仆从殴打无辜,欺男霸女, 坏事都做尽了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新开的铺子总要有镇得住场面的人管着才能经营得下去。 虽说村里像佟潼、二丫、苗板儿这些八/九岁的孩子也能独当一面了,但到底年小,处事不如陈妇等人老练,且外人也会欺她们年幼,表面不动作, 暗地里却使坏,防不胜防, 陈妇她们去府城除了能管铺子, 传递消息也方便。 虞归晚看完了就将纸条撕碎, 揭开台上香炉的盖子丢进去, 很快就腾起一缕不属于香料的青烟。 幼儿坐在铜镜前除去身上的配饰, 摘耳环时侧头看过来,“怎么说的?” 连下了几日雨, 天气也跟着凉爽起来,虞归晚扯过一个枕头垫在肚子下面, 整个人趴炕上,一条手臂伸到窗外,肌理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五指张开想要握住穿堂而过的夜风。 乌发由一根红绸松松垮垮束着垂在背后,耳廓上扣着的玛瑙藏于碎发中,悬空在炕边的脚腕一晃,上面的铃铛镯就发出叮玲玲的脆响。 她就像一只吃饱喝足闲来无事要逗闷子的猫儿,很爱听这些声响,还时不时扒拉两下,听得幼儿的太阳穴是一跳一跳的。 她翻了个身,牵拉着腰线卷起纱衣的下摆,露出紧绷的腰腹,颜色鲜亮的肚兜如春色般晃在幼儿眼底。 上面绣的蛐蛐、青娘子、草叶草枝也都栩栩如生,这是她指名要幼儿绣上去的,说比寻常的荷花、鸳鸯、牡丹更得她的意。 她单手支起脑袋,看向幼儿的眼神充满占有欲,道:“薛重要将家眷送出庶州,青林镇的焦老财和他女婿已经鼓动薛丕之砸我们的铺子,还想着借薛家的名头让县太爷给我安个罪名,抓我入狱,没收我的家财。” 说起河渠的县太爷,倒颇有意思,南柏舍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已是瞒不住了的,就连虞归晚男扮女装顶了里正的位子也是人尽皆知。 她是女子,且是个武艺超群的奇女子,会驯兽,行事霸道,手下能人无数,生意做得很大,可县衙那边除每月固定派人来收取商税外,并无其他动作,似乎没想追究她的隐瞒。 高脚和柳东也照旧同她往来,关系比以往还更牢固,当然,她也没少往县太爷府上送银子。 这老头儿招收不误,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还分神想着别的,幼儿就已气得啪一声合上妆奁。 “都这个份上了薛家还想着害人,他要是敢动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盛都那边也来了信,为避免薛家借机逃脱,都衙府尹已秘密派人赶往庶州查证,想来这几日也该到府城了,薛丕之果真要砸我们的铺子,正好抓个现行,看他如何抵赖。既走了这一步棋,就断没有轻易揭过去的道理,庶州薛家必须抄,薛家的人也一个都别想逃。” 薛家在庶州作恶多端,搜刮的银两又有多少是送往麒麟城大皇子手中的,一查便知。 只要是能给大皇子添堵的事,太子一党就不可能放过,所以她们只需要在前面放一把火,就能将这些人引过去,她们隔岸观火即可。 跟大皇子扯上关系的事被翻出来越多,冤屈越多,就越是能证明随家谋逆一案有蹊跷,只要撕开一个口子,里面的肮脏鬼计就藏不住,随家的案子就有可能重审。 为了这个目的能达成,多少苦楚都可以忍耐。 幼儿轻轻咬了咬唇,将心酸沉下去,起身坐到虞归晚身边。 其实她现在也不苦,阴差阳错得着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就是拿万千荣华富贵来她也不换。 虞归晚枕着手臂看她,“要派人拦下薛重的家眷么?” “嗯,不能让他们跑了。”幼儿拿起她另一只手帮她揉捏指关节。 掌心的老茧因为涂了脂膏,有稍许软化,但也架不住她天天舞刀弄枪磨得厉害,触碰时还刮得人皮肤生疼泛红的。 她翻掌握住幼儿的手,指腹蹭着腕侧,手感极佳,她总喜欢这样碰幼儿,也会想要多精心呵护才能养出这么娇嫩温柔的人来。 在末世是没有像幼儿这样的人的,太娇弱,打不过丧尸,没有哪个基地愿意收留这样的累赘,将本来就珍贵的食物分出去。 她对幼儿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一有不对就能察觉出来,她不会安慰人,只保证道:“没人能从我的眼皮底下逃走,你想要谁的命都尽可告诉我,我替你去取来。” 幼儿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再说,以前就常听长辈说不可将打打杀杀挂在嘴边,不吉利。 若可能,她又何尝不想和岁岁厮守在这里,朝夕相伴,不去碰那些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就此过完一生,也无憾了。 她趴在虞归晚的胸口,轻抚着那段鹅颈,柔声道:“我跟余姐新学了一道点心,明日你也在家,我做给你吃可好?” 她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刚到南柏舍时也不会做饭,想帮忙还险些烧了厨房,自那以后她也少碰,最近倒有兴趣跟着学做点心。 端午之后岁岁就一直忙,新铺子要开张,岁岁还亲去过几次府城选地方谈价格,两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一起用饭了,亲密事也少做。 虞归晚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上一句:“甜的我不吃。” 她倒不是厌甜食,像糖块、甜奶茶、蛋糕这些她也吃,可要说很爱却也不见得,比起甜腻的口感,她还是更喜欢咸香口味的。 庶州这边的点心也多以酥脆为主,也可能是因为糖是稀罕物,很贵,拿糖做糕点是富贵人家才享用得起的。 也难怪她铺子里的蜂蜜能卖那么好,听村民说还有不少人专程找来,就是为了学养蜂。 不过这是村民赚钱的路子,可不会轻易教给别人,就是亲戚来问也摇头。 虞归晚素来不亏着自己,不吃甜就是不吃,不会为了哄幼儿高兴就强迫自己去吃现在不爱吃的东西。 做事也一样,如果这件事现在不适宜做,或者有极大风险,不划算的,她也不会同意。 一码归一码,她可以帮幼儿,但也不会失了自己的判断。 幼儿自是知道她的性子,小事上岁岁会因为顾着她的感受而妥协,譬如穿肚兜,穿红装,岁岁也经常让人做些不正经的首饰给她戴,最后也是做了别的用途。 这是她们两人之间的小情趣,无伤大雅,闺房中闹着开心的。 但碰上大事,两人都是有商有量,利弊权衡过后才会去做,她也不是* 一味坚持自己的,岁岁有好主意她也会听。 “知道,给你做咸肉酥饼。” “这个我爱吃。” 她搂着幼儿的腰将人放倒在炕上,脚腕上的铃铛镯也随着她的动作叮玲响。 窗子还开着,有人从廊上经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幼儿抓住她的脚腕,真是恨不能将上面的铃铛拆下来。 她坐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幼儿,挑眉,“共浴时你可是很爱听这个声音的。” 红霞飞上幼儿的双颊,“此时非彼时。” 她动了动脚腕,试着挣脱,没用劲,否则十个幼儿也抓不住。 方才沐浴时她和幼儿已经很彻底的做过了,浴桶中全是花露的香味。 那是幼儿自己调制的鲜花香露,她也是第一次用这样的东西,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不需要借助这些,用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也有不同,能感觉到很滑,很香,没有那种异物闯入的生涩。 幼儿说香露是专门为她调制的,这是自然的,难不成还为别人?幼儿要是敢对别人起这个念头,她会杀了她。 这样想着,她就抓住幼儿的手移过去。 从打开的窗子只能看到她衣衫半遮的上半身,长长的红绸被风掠起,乌黑的发丝稍显凌乱,恰巧挡住了因为情动而发热泛红的脸。 幼儿手腕上的镯子还没有退下,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越到后面声音就越急促激烈,那只碧绿的翡翠镯仿佛要被撞碎了那般。 她想要停下来缓一缓,喘息道:“别由着性子来,设了腕箭的镯子会伤到你。” 在浴桶那次她就看到了,上头的金花瓣在岁岁腿上划出一道红痕,她说要停,岁岁不乐意,非要做到尽兴为止。 现下也是,她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怕外人听见。 虞归晚却不管这么多,“不要紧,继续。” “不行,”这事幼儿也不会妥协第二次,“窗子关好,回床上去,你若不听我的,以后我都不上你的床,看你要怎么办。” 虞归晚皱眉忍了忍,为长远之计,还是选择听话。 “真麻烦,哪有半路停下来的道理,伤了就伤了,又不会死,那么点皮外伤,还不如我自己练功受的伤。” 嗯?幼儿立马警觉起来,“什么练功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你几时练功受的伤?伤哪儿了?我看看。” 窗子已经关上了,幼儿大胆扯她衣服。 沐浴时分明没有看到她身上有新伤,难不成是漏看了哪里? 虞归晚自觉嘴快失言,正一脸的懊恼,不知怎么跟幼儿解释,只得撒谎道:“没,没有,就是以前,以前练功的时候。” 幼儿看着她,显然是不信。 “真的,”她再次拽住幼儿的手继续未完的事,俯身在耳边低语,“是真的,你信我……” 那里的温度滚烫到吓人。 第067章 第 67 章 铃铛声直至后半夜才停歇。 虞归晚也终于感觉到一丝疲累, 整个人蜷在锦被上不愿动弹,神色倦怠的看着幼儿披衣下床,移来烛火, 凑近将她摆弄过来左看右看。 她知道幼儿在找什么,可她不想让幼儿知道身体的秘密,只得找借口掩饰过去。 “我说的是以前练功受伤,不是现在,你偏不信,瞧多少遍了?可瞧见有伤痕?” 因为她不肯配合,以至于双手被幼儿拿住压在脑袋两侧做了个投降状。 她很无奈,即使面对成千上万的丧尸, 自己也不曾投过降, 现在算怎么回事,被幼儿压着,偏生她还不敢随便乱动。 果真是动了心,彻底陷进去了,就心甘情愿由着幼儿在她身上乱摸, 竟连反抗都忘了,条件反射也不再灵敏。 翻找了半天也没瞧见伤痕, 本该是放下心来的, 可幼儿还是蹙着眉半信半疑。 她停下手, 道:“我还不是让你给吓的, 光是瞧见你这一身的旧疤我就心疼得不行, 若是你再为着什么事添了新伤,还让不让我活了?你啊, 冤家似的,哪里能明白我的心。” 这话虞归晚就不乐意听了, 反驳道:“我怎么不明白?我知道你担心,现在我不是没事吗,等我哪天真死了你再哭也不迟,现在担心个什么,没的给自己添烦恼。” “你听听自己说的这叫什么话,”幼儿抬手就往她臀上打,啪啪响,“再这样口无遮拦瞎说八道,我可真生气,再不理你了。” “哦……”她将手臂枕在脑袋下方,扬嘴角笑起来,似星辰在黑暗中璀璨,指尖若有似无在幼儿的胸口划过,这上头还留着她吮出来的痕迹,如红梅点缀在白雪中,分外夺目,“你若舍得不理我,那就不理,也不知道是谁刚才伏在我身上说纵是死也不与我分开,这么快就反悔了啊。” 情到深处时幼儿也记不得自己胡言乱说了些什么,岁岁怎就这么好记性,连这样的话都听进耳朵里,如今又拿出来打趣人,当真是个促狭鬼,不闹得她面红耳赤便不肯罢休。 幼儿扭身躺下,嗔道:“人家不过是担心你,还被你这么打趣,可见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我以后也不敢再说了,要是说多了你也烦我。” 眼尾微微红着,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美眸似秋水,盈盈如润,在烛火下朦朦胧胧,愈发可怜可爱,谁见了她这般模样都会忍不住心生疼惜,想搂她到怀中哄着,若是再落一滴泪,怕是为她死也甘愿了。 一张床上睡了这么久,虞归晚自是知道幼儿是故意如此,想要心狠不做理会,让她作妖,将眼睛哭肿成核桃才好,明早让她母亲看见了又是一顿问,看她如何编借口。 可心里这么想,脑子却违逆本心,手更是早早就伸出去将人揽过来。 她也不怎的会安慰,只得干巴巴道:“我也没说烦你,你就胡思乱想……” 被幼儿拿眼一瞪,后面的话也只能生生咽回去,真是好生郁闷。 她撒气似的张嘴咬幼儿的香肩,叼着滑嫩的皮肉磨牙,“也就你能对我这么着,我让着你,不跟你计较,要不然……” 被她啃得疼了,幼儿动了动肩膀,不甘示弱的拧一把她胳膊,“不然怎么着?” 她气焰莫名短了半截,“没,别拧了,疼。” 幼儿差点脱口而出‘你何时知道疼过’,终究是忍住没说,到底心疼她挣下这份家业不易。 每日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先前还带着商队出关,刀口上舔血的过了一阵,现如今才好些。 可外头那些人对她也是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要抢占她的东西,她回家却从来不主动说这些糟心事,即使提起也是轻描淡写,不放在心上。 幼儿又哪能不体谅她,不心疼她。 松开手,往她胳膊上轻轻吹气,“真疼了?”神色有几分懊悔和担忧,“我也没怎么使劲,怎么就……你躺过来些,我瞧瞧红了没有。” 她将胳膊一收,“不疼,逗你玩的。” 幼儿掐她的腮帮子,“你又耍我,见我担心,你就那么高兴是吧?” “你担心我,我当然要高兴。” “我还想少些担心呢,偏又不能,”幼儿抚上她的侧脸,柔声道:“夜深了,睡吧?” “我不困,”想了想又加一句,“我还要。” 其实她早就想说了,体内那股歇下去的燥热又开始复燃,想要堕落的欲望也愈发浓烈。 幼儿也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个冤家,方才跟你说了香露有催情的成分,让你别胡来,你可倒好,一整瓶都用完了,现在知道难受了?已经折腾了那么久,你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快静一静心,歇了念头好睡觉。” 这种时候她哪里睡得着,痒得她难受,一个劲往幼儿怀里钻,气息急促。 “不行,谁让你招惹我,又弄出这些东西来,你不让我尽兴就别想睡。”她有些失去理智,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 幼儿急了,挣着手腕反抗。 今夜进了多少回她都记着的,娇嫩之处哪里经得起彻夜纠缠,岁岁兴头上不管不顾,真伤了里面可怎么办。 但香露是她亲手调制的,催情有多厉害她也知晓,若不让岁岁尽兴,也一样难受。 她也真是后悔调了香露,又心疼钻进她怀里的这个人热得满头汗,没了往日的冷然,再坚持不住,倾身吻下去。 “我不用手。” 乌黑的长发铺散开,缠住那双修长结实的腿,铃铛镯已经被取下,再没有那个令人耳红心跳的声响。 可那些缱绻之音却也因为没有铃铛响变得越发清晰,光是从这个声音就能联想到有多湿润粘腻,幽香荡漾在床帐内,醉得人忘乎所以。 屋外,鸡叫了三遍。 次日宅院内静悄无声,宅子的主人没起,管内宅的也没有起,伺候的丫头婆子经过正房都是垫着脚走,生怕吵到还在里屋睡着的人。 杜氏见两人都没起,觉得奇怪,问了昨晚上在外守夜的婆子,后者只说主子和姑娘在书房谈事,睡得晚了些才没起。 杜氏信以为真,不再问,让喜鹊将早饭端到厢房来用的,没去正屋的厅上。 廖姑是没笼头的马,在家一刻都待不住,早早就跑去埠头看今天都有哪些人跟船来。 有商旅来进货,自然也有人将外头的货物带来南柏舍,例如布匹和粮食,能跟村民以物换物,村民家产出的蜂蜜以及作坊的奶糖和香皂都可以换。 阎罗寨的人不是第一次跟船来南柏舍,但每次都被埠头繁忙热闹的景象给惊到,当真是一天一个样,陌生得他们都不敢认,谁能想到一年前这里还是个被盗匪洗劫过的小村庄。 已经从山匪头子变成商人的矮冬瓜跳下船,后边紧跟的数条乌篷船都是阎罗寨的。 现如今他们也不干劫道的行当了,摇身一变全成了正经贩货的商人,关外和南边都有去,赚得盆满钵满,阎罗娘每天在家坐着数钱,手底下的兄弟姐妹也能分到不少。 “怎么感觉河道变宽了?”见着廖姑,矮冬瓜动了动嘴上的两撇胡须问道。 廖姑手里正拿着跟大烧饼在吃,师傅和幼儿姐没起床,她也不在家吃早饭,来村市街花十文钱买了个糖馅儿的酥皮烧饼,饼皮上还撒了一层炒香的白芝麻,再搭着一碗羊汤,味道可美,就是拿大鱼大肉来她也不换。 她拿手在底下接着酥皮,满嘴芝麻香和糖味的说:“哦!我师傅让人挖的,不过只是前面这一段,下游的不归我们村管,没法挖。” 矮冬瓜点点头,又问:“虞里正可在家?” “在,你们等等再过去,师傅这会子还有要紧事,不得空见你们,”廖姑的小脑袋瓜可聪明,还知道要给难得赖床不起的师傅找个借口,“要不你们先去搬货?已经备好了,两千斤,都是上等货。” 雪花盐的生意一直都是跟阎罗寨合作,之前都是几百斤的数量往外运,这一下要两千斤,盐田也是囤了好些天才凑足数。 也为了稳妥起见,矮冬瓜才亲自带人到埠头搬运,没雇佣脚夫。 避开人多的地方,廖姑带着矮冬瓜和他的手下去盐田,路上问道:“怎么一下子要这么多,出去可方便?” 矮冬瓜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不把她当回事,他拿着吃的就是刚才廖姑给买的烧饼,大口咬着。 “虞里正给的那张商道图忒管用,我们的人就是顺着你们之前走的那条道进的草原,还多走了几个地方,有个什么国,名字我给忘了,反正也听不懂他们说话,但他们认识盐,抬了好几袋黄金要跟我们换,这两千斤就是他们要的,到时候换回来的黄金都得用马车拉好几大车,可是发财了。” 后边人抬着的大箱子就是分给虞归晚的黄金,沉甸甸的。 刚才在埠头,往来的人看见了也只当是商旅带来的货物,并未做他想,谁又知道这里面放的全是黄金,绕路抬进虞宅。 两千斤雪花盐要稳妥着搬上船再运出去也不容易,为避免起疑,有些罐子装的是蜂蜜,这也是好东西,运到关外也很抢手。 待搬完盐,留下人在船上看守,矮冬瓜这才跟着廖姑去虞宅。 虞归晚和幼儿已经起了,在正厅用过饭,幼儿让葛大娘和春婶将近日的账本拿来核对,再称点过阎罗寨送来的黄金,登册入库。 虞归晚在正厅见了矮冬瓜,听他说北境军赢了仗,还诧异的挑了下眉。 “这么说东辽铁骑败退出偏关了?” 矮冬瓜嘴上的胡须就跟老鼠须似的动来动去,道:“几日前就退了,北境军大胜的消息怕过不了多久就能传到这边。虽说东辽铁骑是败了,但大军也没有撤走,还驻扎在原先喀木六族的地盘,我们大当家说以后还有得打。” “商队现在可能正常出关?” “能出去,不过查得很严,且出关之后难免会遇上东辽的骑兵,倒不如还是走原来那条道。” “你们自己小心,现在朝廷为了查这些私盐已经派了不少人来庶州,这批盐运出去之后生意暂时停一停,等风声过了再说。到底不是一锤子的买卖,以后还有得赚,卖不成,还有糖、蜂蜜和茶叶,牧民需要什么,我这里都有,不怕没银子赚。” 她端起手边的茶碗,揭开上面的盖子,里头却不是幼儿常喝的云华,而是冰镇过的甘露杨梅汁,汤色如红瑰,酸酸甜甜,配今日的艳阳天倒适宜。 “这是自然的,”矮冬瓜笑道,“如今谁不知道南柏舍新奇货多,就是不贩盐,也有得是货物往关外运,上回从这带出去的两车砖头那么硬的大馒头,也很受牧民的欢迎,抢着要,就是带的太少,不够卖。” 大馒头其实就是大列巴,要用刀砍。 虞归晚喝掉半碗杨梅汁,盖子叮一声落回去。 她知道矮冬瓜见她不是光为说这些事,果不其然,很快矮冬瓜就提到火/药筒。 阎罗寨的商队出关要冒很大的风险,以前是他们打劫别人,现在他们反倒成了别人眼里的肥羊。 在草原几次险象环生,火/药筒可是帮了大忙,这东西的威力只要是亲眼见过的都知道,若是虞里正多提供一些就更好了。 之前的火/药筒是虞归晚当作回礼免费送的,现在再要可不是这样了,她开了价,一支火/药筒八十两,这已经是看在双方还在合作的份上,若没这份‘交情’,卖一千两她都不觉得有什么。 “在商言商,这东西难得,我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她拿起一个果子,咔嚓咬掉一口。 矮冬瓜有种‘她咬的不是果子而是大当家的肉’的错觉,幸亏阎罗寨现在不缺钱,八十两就八十两。 “成,您说多少就多少。” 矮冬瓜刚抬着六箱火/药筒上船离开,这边高脚就带着一小队人马从县城赶到南柏舍。 “他们是九王爷的人,特意从府城赶来想和你做成几笔生意的。” 第068章 第 68 章 九王爷? 因着幼儿的关系, 虞归晚对这位镇守庶州的人物也有过几分好奇,能独掌二十万北境军的人怎么也不该是个怕事的草包,怎么容得下薛家如此嚣张。 不过这也跟她没太大关系, 现在既然派人来同她谈生意,对送上门的买卖她自是不会往外推,管他是谁,只要给得起她出的价钱就能万事好商量。 她脸上端起两分恰到好处的笑,不热络却也没失礼,抬手示意道:“诸位请坐。” 又让丫头倒茶,送上果品点心。 这都是厨房新做出来的新鲜花样,比村市街糕点铺卖的还要精致些, 甜口咸口都有。 送到虞归晚手边的则是一碟咸肉酥饼, 外形圆圆胖胖,像过年讨喜庆的福饼。 “这是姑娘做的。”小金方小声说完就退了出去。 昨晚上幼儿说今日要给她做酥饼吃,她还以为幼儿忙着看账已将这事抛到脑后。 她拿起一块酥饼,脸上的笑容比刚才真了许多。 由高脚引荐过来的是九王爷府上的掌府官,姓贾, 奉命来南柏舍采买蜂蜜、奶糖、手纸、冰块和毛毡帐篷。 这些东西也不是王府要用,而是供给军营士兵, 尤其是奶糖, 不仅携带方便还能及时补充体力, 很适合行军。 其实早在去年寒冬, 在河渠县风靡的咸奶茶就已传进军营, 成了士兵的心头好,早上只需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就能填饱肚子, 一整天都可以不再吃东西。 当然,肚子也还是会饿, 但不至于像之前那样手软脚软,提不上劲。 从商旅手中购买咸奶茶,价钱要高出一倍,并不划算,且商旅能进到的货也有限,倒不如直接跟虞归晚谈合作来得方便。 对方亮明了身份,虞归晚也只是撩两下眼皮,似是对这笔生意不太感兴趣。 贾用拿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往高脚那边投去一个眼神。 河渠县的曹知县可是王爷一手提拔上来的,高脚既为县衙官差,怎么着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同为王爷办事,这种时候出声搭个话也是应该的吧,光坐在那吃果吃点心算怎么回事。 高脚故意避开贾用,只顾着和柳东低声讨论哪个点心最好吃,想着等会跟虞归晚要一些带回家给妻儿尝尝。 估摸东辽大军一时半刻打不到河渠,那些跑到外地躲避战乱的百姓又背着包袱回来了,高脚也将妻儿从岳家接回家中。 托虞归晚的福,他这一年多攒了不少银子,不久前刚在县城置了个二进的院子,县太爷还因他办差有功,升他做了县衙巡检,虽是从九品,末流之官,但总比普通衙役要体面。 贾用是九王爷的人,又是县太爷亲下的令让他带人到南柏舍引荐给虞归晚,可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帮贾用说话,帮了能得什么好处?升官?也不见得,且来之前县太爷还特意交代过,谈不拢也别太得罪虞归晚,她在九王爷那里是挂了名号的。 就算没有这层意思,高脚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升官之路就站到虞归晚的对立面,自己能有今日都是仰仗虞归晚的帮扶,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却是最讲义气,没有为了外人坑害自己人的道理。 瞧这情形,贾用也知高脚不愿意掺合进来,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谈。 他也知道价钱压得太低了虞归晚肯定不乐意,这些又不是积压得卖不出去的货,随便卖给一支商队都是翻几倍的价钱,谁还做只回本的交易。 可压价也是没办法的事,王爷跟盛都那边的关系并不好,朝廷发下的饷银都不够塞牙缝的,二十万将士几乎全靠王爷一个人养着,银子如水流般花出去,王府上下也都跟着紧衣缩食,节省开销,哪还有银子高价采买军需物资。 虞归晚不知道,从南柏舍收走的商税有一半是填进了北境军的军费开支里,银子就是从曹知县手上过去的,账面做的天衣无缝,就是朝廷派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再说了,谁让朝廷不肯出钱养军,镇守各州的将领就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将税银截下来,这也是为什么九王爷跟盛都那边关系不好的原因之一。 虞归晚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九王爷穷得拿不出钱,就算知道她也不做善人,给个成本价就想要走那么多货,还得搭上运货的牛车马车,这样的买卖要是做了,她就是冤大头。 “要货可以,加两成的价。” 落地有声,没的商量。 让还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礼的贾用整个僵在座椅上,要是能早点知道这个虞归晚如此难讲理,他就不领这个差事了,这要是办不成,回去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这……”贾用尴尬道,“不能再少了?” 虞归晚正要摇头,就瞥见小金方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朝她使眼色,她跟雇佣告了声暂且等等,便起身进了里面。 屏幕后面是幼儿平时看账的小书房,此时她却不在这里,虞归晚是在正屋的碧纱橱内找到的她。 账本堆得跟小山似的,葛大娘和春婶正在同她逐一核对近些日的账目,又多又繁琐,佟潼盘腿坐在炕上打算盘。 角落的大瓷瓶放着冰块,驱散了燥意,屋内十分凉爽,一点不闷热。 幼儿着碧色的绢纱衣裙,外头罩一件月牙色的圆领盘扣褂子,正摇着竹骨扇看佟潼算账,青葱似的手指在账簿上轻轻划过去。 “这处数目对不上,少了三十两,单记出来放到一边,让你娘去问管这处的人,是少算了还是怎么着,银子总不能平白无故飞了,让他们算清再说。” 回头一瞧见虞归晚,便笑着让她坐下,道:“我让金方去听了听,倒觉得这笔生意做得,就算是成本价咱们也没亏,还能有不少的好处。” 她往摇椅上随便一趟,翘起二郎腿,将幼儿拉到扶手边挨着坐,“怎么说?” 幼儿摇着扇子,道:“借此搭上九王爷这艘大船,以后咱们在庶州做生意不说横着走,也少有人敢明着找咱们的麻烦,这难道还不好?再者,王爷既派了掌府官来同你谈,也必定是知道南柏舍不少事,我瞧着九王爷似有意同你结一份缘,既如此,何必往外推?说不得以后咱们就是官商,再加把劲还能成皇商。若以后有机会你能在九王爷麾下效力,立功封官,咱们以后有个什么事也不必再四处求人。” 她抓着幼儿的手,一个个捏过那漂亮的手指头,不忘调侃道:“唔……你还真是一心盼着我当官发财,好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闻此话,幼儿没忍住笑倒在她怀里,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我就盼着你当大官,再造个满是黄金的屋子给我住。” “金屋藏娇?”她也听过不少典故,这便是之一。 红霞飞上幼儿的脸颊,她坐起来拿扇子挡住脸,一扭身就离了虞归晚的怀,假咳两声,回到正题上。 “若你真不愿意做这笔生意,那就不做了,也没什么,咱们的货物不愁卖,现如今还有不少订了货的商旅没拿到货,都歇脚在埠头小院等着呢。” “也没不愿意,就是给价太低,我要是就这么同意了,岂不显得我太好说话。” “这倒是,”幼儿端了一盏茶给她,又问:“那个酥饼你吃着觉得怎么样?可还合口?我也是第一次做,样子也不好看。” 她接过喝了一口,“好吃,我很喜欢。” 将人晾在外面太久也不合适,她同幼儿又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 她依旧坚持加价,否则免谈,贾用也看出来她这是做了让步,若这一成的价都不加,恐怕这生意是铁定做不成了。 贾用也只得咬牙同意,随后让跟来的人快马回去送信,他则留在南柏舍等货物齐备,亲自运送去偏关。 埠头的小院重新修缮过,成了一家客栈,有大小房间可供选择,但每天都满客,想选也没得选,能有个落脚处就不错了。 贾用是虞归晚看在高脚的面上给他在外村找了个住处。 说起来这户村民也算半个熟人,正是葛大娘的侄女阿秀改嫁的那家,记得是姓牛。 人是葛大娘亲自带过来的,叮嘱过牛家人别怠慢,却也不用谄媚,饭食茶水齐备着就行,还给了牛家人十两银子。 “若他们跟你们打听什么,你们也警醒着点,不该说的别说,当心惹祸上身。” 牛家人都是胆小老实的,也就阿秀嫁的这个汉子有些莽劲,却也不是个乱说话的人。 经过之前的事,阿秀也懂事了不少,“姑妈放心,我们晓得轻重的,不会乱说村里的事,也会看着他们不让他们乱走。” 葛大娘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自己侄女,又一起住了那么久,如今见她过得不错,也感到欣慰。 “你们知道就成了,倘若他们要什么东西,你们家没有的,就来找我,”没见着阿秀的孩子,又问道:“小宝呢?我做了几件夏衫,让小宝试试合不合身。” 阿秀当即红了眼眶,抹泪道:“让家里老人抱出去玩了,姑妈做的哪有不合身的。” “既然不在家那就算了,回头你给小宝试试,不合身再改。” 葛大娘还有事,将衣服留下便回去了,阿秀抱着东西硬是送了一段。 到村口正巧碰上从埠头回来的春婶,春婶去埠头小院核对少掉的那三十两银子。 她跟葛大娘抱怨:“这个板儿真是粗心大意,竟然少算了两拨人住店的钱,酒钱也没记上,待我回了姑娘,看怎么罚他。” “上个月也有记错漏算的,都是从那一处的管事工钱里扣,或者让他们拿自己的钱填补上,横竖都是要罚才能长记性。” “可不是。” “瞧见虞姑娘了没有?府城来的那几位已经安置妥帖了,我正要去回她。” “带人出村了,说是要进山看前些日雇人修的地堡,没那么早回来,你回姑娘也是一样的。” 如今谁不知道虞姑娘和幼儿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只要两人在家那就是粘着不分开,亲亲热热的。 第069章 第 69 章 虞归晚要在村子周边修建的地堡只是村民的形容, 但其实那是一种土楼,依山而建,上窄下宽, 有好几层,能住人,也能囤积货物粮食,顶部可用来放哨和作战,发现有可疑者靠近村庄就点烟,类似于城墙上的瞭望台,却比瞭望台更坚固牢靠,再在墙体覆上青苔遮掩, 与山林融为一体, 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自从东辽人扰关开始,北地的很多村庄都在想方设法加强防卫,有钱的都修围墙,没钱的也去搬石头加固自家的房子。 虞归晚作为南柏舍的里正,为了村庄的防卫安全修建围墙和土楼本就是应当的, 且如今南柏舍的长居人口已是乡镇的数目,也理应按照乡镇的标准来布防, 县太爷让高脚给她带话, 许她因地制宜, 便宜行事。 虞归晚还真摸不准这个老头官儿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的交情也没到卖她好的份上。 高脚和柳东也跟着来, 正围着已有雏形的土楼啧啧称奇:“哎呀呀,了不得, 这要是站到顶上,怕是方圆十几里都能看得着。” 虞归晚引他们爬梯登上顶层, 若县城的瞭望台点起狼烟,从此处就能看得见,甚至连几山之隔的东辽国土也尽收眼底。 而她主要防的也是山那边的东辽,虽说两国之间隔着悬崖峭壁,道路艰难险阻,唯有飞禽猛兽可越过边境线,但难保有身手高超敏捷之人翻山越岭从后包抄过来,若等人杀到村门再反击,那就晚了。 旁的她不知道,若是她想要穿过重山进入东辽也非难事。 幼儿说的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不得东辽也有能人异士会想到从这里过来,防着点总没错。 赶上工人吃饭的点,成筐的杂粮馒头和大桶的汤菜往山上抬,还有加了蜂蜜的凉饮,甜丝丝的。 雇工都舍不得喝,都装进自己带的竹筒等下了工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甜甜嘴,有的人甚至连馒头都要省下一个半个的。 南柏舍的村民生活富裕,却不代表外头也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家里没有余粮,靠挖野菜充饥。 也难怪当初招工的时候来那么多人,抢破头都要让自己被雇上,哪怕不给工钱,只管一顿饱饭也行。 虞归晚也留在这跟工人一块吃。 她都留下,高脚和柳东自然也都跟着。 今日负责分饭的村民擦擦脑门上的热汗,翻了半天才找出几个没有豁口的干净陶碗,特意盛了几碗肉多的送过去。 虞归晚坐在一块稍微平整的大石头上,一手端碗,一手拿馒头大口咬。 跟她出来玩的虞六花抖了抖身上的毛,趴下舔爪子,它抓到一只野兔,比虞归晚还早半柱香填饱肚子。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她养的这头雪狼,高脚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小心翼翼从旁边挪过去跟虞归晚同坐,被虞六花懒洋洋瞥一眼就瞬间僵直身板不敢动弹,手里的馒头没拿稳,眼瞅着就要掉到地上,让虞归晚眼疾手快接住。 “六花不轻易咬人,不用怕。”她把馒头还给高脚,粮食来之不易,可不能糟蹋浪费。 高脚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它长得也太大了,站起来比人都高,我每回来看见它腿肚子都抖,你将它养在家里真的不担心?不怕?” “它很温顺。” 比起她以前养在基地供人做训练对象的丧尸和基因突变的豺狼,基因正常的* 虞六花确实算得上温顺,只会在它感受到威胁时才会亮出爪牙。 高脚会害怕它也正常,宅子里的仆从也都害怕不敢靠近,能摸它的只有她、幼儿和廖姑。 “就这还温顺?”高脚指着狼爪上的血迹,“刚才我可看见它是如何将野兔撕扯下肚的。” 虞归晚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馒头,再喝了一口汤,“六花是雪狼,兽类进食都这样,村里的大黄狗也这样吃东西,有什么好怕的,人在没有进化前的吃相还不如它们呢。” “啊?”高脚咬着馒头,懵了。 “没什么,你们先吃着,我去周边看看。”她跳下石头,带上虞六花进树林。 修建土楼的位置离村庄不算特别远,要再往里面走才是深山,也就是前年她捡到幼儿的地方。 下雨之后林子里很潮湿,冬季砍伐木材留下的树桩上长了许多木耳,雇工和村民都会进来摘,晒干了可以自家留着吃,若是数量多也可当做干货卖掉。 她踩过堆积的腐叶,随手摘了半兜木耳绑在六花脖子上让它背着,六花很不习惯,甩了几下脖子。 “你敢。”她指着要把布兜甩下来的虞六花威胁道。 虞六花压下耳朵,谄媚的鬼迷日眼,摇起尾巴来比村里的大黄狗还欢实,哪里还有半点身为雪狼的威风。 她嫌弃的啧了一声,不理它,继续往前走。 “噍!” 原本空幽的山林因为猎鹰的嘶鸣变得躁动起来,大批鸟雀四散逃开,狼嚎和呼啸接连响彻山谷。 林子外的村民和雇工也因此脸色大变。 高脚二人不明所以,还是廖姑告诉他们这是有可疑人靠近后山。 “我师傅在后山悬崖那头布了防,平时都没动静,肯定是有东辽人从那边悄悄摸进来了,”廖姑同高脚二人解释完后就指挥村民和雇工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不安全,你们赶紧下山,通知其他人速速回家,不要在外停留,关闭村门,让护卫队拉弓严守!我们没回去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违抗,就地处置!” 村民也是经过事的,点点头,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妥帖,扛上就飞快下山去,雇工也紧随其后。 高脚二人提刀跟廖姑进林子找虞归晚,后者已飞窜去山谷的方向. 东辽吃了败仗被迫退到关外,自是不甘心,可北境军严防死守,使得东辽再找不到机会趁火打劫,只好暂时屯兵在边境线,又想方设法让细作扮成商队入关打探消息。 暗地里派遣擅攀爬的士兵从另一处翻山越岭进入河渠县境内,想来个里应外合,先拿下河渠,截断北境军的后路,将先头的七万北境军困死在偏关。 越过边境线进山的足有五百人,背着绳索和抓钩,如同蚂蚁搬家似的从谷底沿石壁爬上来,若不是猎鹰飞至高空寻找可抓的猎物,还真发现不了他们。 领头的东辽人抬头看一直盘旋在上方的猎鹰,怪道:“这作死的畜生,怎么总盯着我们。” 另一人也觉得奇怪,他们爬到这个高度不容易,估摸再有十丈就能登顶,为了完成任务,他们的人已经摔死了数十个。 “别管了,爬上去要紧,别忘了我们有任务在身,完不成我们回去也是掉脑袋。” “快点!” 领头抓着藤蔓的手臂筋肉贲张,一身用不完的蛮力让他比其他人都勇猛,也爬得最快。 猎鹰俯飞下来,停在和这群东辽士兵相同的高度,震动几下翅膀,又发出几声厉叫。 正当东辽人疑惑不解之际,他们借以攀爬的藤蔓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瞬间就将没抓牢的几人甩飞,伴随着惨叫声跌落谷底。 领头的当即松开藤蔓,抛出抓钩借力荡到另一边才没被甩下去,随后和其他人飞速往上爬,一登顶就抽出腰后的弯刀。 噔! 冷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说时迟那时快,许久不见血的三/棱/刺刀擦着东辽人的脖子划过去,锋利的刀刃挑开大动脉,鲜血当即喷涌。 那人双手捂住脖子,两眼瞪得老大,直到咽气也没有看清杀自己的是谁。 随山风飘扬的红装似鲜血般夺目,乌黑的长发,冷漠的侧脸,以及反握在手中染血的刀,让刚从谷底爬上来的东辽人心头剧震。 领头看都没看倒在地上已死透的同伴,只盯着这个守在悬崖边的奇怪女子,语气阴沉道:“东辽的勇士从不惧怕死亡,杀!” 陆陆续续又有人爬上来,悬崖边的灌丛很快就被鲜血染红,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这山中的猛兽,它们在暗处徘徊,双眼闪着狡诈凶狠的光芒。 东辽人形成包围圈将虞归晚围在中间,汇聚在刀尖的血顺着滴落在地。 她慢慢调整着呼吸,眼珠子转动两下,余光扫到从后袭上来的人影,转身的同时一个侧挡,飞起腿以惊人的力道将一个九尺大汉踹到胸骨碎裂,且整根断掉的肋骨从体内穿插出来刺透脾肺。 那人砰地应声倒地,血沫子糊了一嘴。 她连停顿都没有,收回腿就奔去下一个目标,仿佛不知疲倦,有用不完的体力,手中的刺刀极度渴血似的,鲜血沾染越多,刀锋就越雪亮。 五百人就算死了几十个也还有不少,他们要是一窝蜂扑上来光凭虞归晚也难招架,就算是一个个来,车轮战也能将她的体力耗光。 领头狞笑道:“你一个人拦不住我们。” 他的大雍话说得很怪模怪调,让虞归晚想起以前她去另一个区执行任务,有一股远渡重洋在那躲避丧尸的东洋人说话就这调腔,怎么听都不顺耳。 她将手指放在嘴边,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抹诡异的笑容。 “那可未必。” 尖锐的哨声响起,通体雪白的巨狼从东辽人的头顶越过,利爪就近掀翻一个人。 “嗷呜——” “吼!” 脚下的大地震动,周围的猛兽倾巢而出。 第070章 第 70 章 雪狼、猛虎、黑熊…… 还有吱吱乱叫的狐狸、上蹿下跳的野猴、盘旋高空的猎鹰、对东辽人形成包围圈的狼群, 数量多到足以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虞归晚站起身,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在这伙东辽人的惊惧下缓缓退至狼群后面, 巨大的树荫遮住她的身影,只留下一道残红。 那起诡异的哨声仿佛有摧枯拉朽的魔力,使得这些飞禽猛兽发狂冲向那伙东辽人。 这里顷刻间变成野兽的围猎场,它们凶狠的撕扯着,獠牙和利爪都是血,连毛发都被鲜血浸湿了。 即使在东辽士兵的反抗中被弯刀划伤,它们也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凶狠, 那一声声怒吼震得人双腿发软。 东辽士兵逃无可逃, 已是被绝了所有退路,幸存者被逼至悬崖边,碎石不断往下滚。 他们扭头向下看,雾蒙蒙的万丈深渊,摔下去会是个什么下场他们已经见过了, 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还在下面。 领头捂着断臂,失血和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是东辽的勇士, 死在他刀下的大雍人不计其数, 早已习惯战场的血腥残忍, 却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令他绝望。 “怎么办?!” 他的手下已经扛不住了, 同伴的残肢断臂就堆积在他们面前,惨叫声还在耳边回荡。 能怎么办? 领头咬牙死撑着吼道:“东辽的勇士就算死也不能放下刀, 给我杀!为了三王子!为了东辽!杀啊!” 抱臂站在树荫下的虞归晚木着脸看对方主动送死,内心毫无波澜, 只是在看到虞六花那身雪白的毛被鲜血染红,乱糟糟、脏兮兮的之后,拧了一下眉心。 脏成这德行,回家要洗多久才干净?而且,挂在脖子的布兜怎么不见了?那里面还有她亲手摘的、要带回家给幼儿的木耳,就这么被虞六花扔了? 明明有警告过不许甩掉布兜的,不听话。 她冲扑得正起劲的雪狼咬牙切齿:“虞六花!” 原本威风凶狠的六花一个踉跄,嘴筒子直接擦着地面滑出去,狼狈极了,还让其他猛兽看见,丢脸! 它站起来抖抖粘糊糊的毛发,回头看了眼虞归晚,莫名心虚,夹起尾巴嘤嘤两声,寻了个空钻进战斗圈不见了踪影。 虞归晚眯起眼,胆肥了是吧?很好。 她正要有所动作,廖姑就带人赶到,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师傅!师傅——” 高脚和柳东跟在后面跑得差点断气,跑到近前才看清是怎么回事,满地的血和残尸让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在认出死掉的都是东辽人之后他们又很愤怒,要是让这伙人从这里潜入河渠,那还了得! 柳东啐道:“这些东辽蛮狗,真是阴魂不散,无孔不入!” 高脚喘匀了气,拔刀冲上去,同时喊道:“别废话了,帮忙!” 柳东慢他一步,嘟囔着说:“哪用得着咱们帮忙啊,都被撕得差不多了。” “师傅!”廖姑跑到跟前,“师傅你没事吧?” 虞归晚气定神闲,“我能有什么事,去,抓几个活的。” 小徒弟咧咧嘴,“好咧!” 这里是第一道防线,土楼是第二道,而第三道是村庄周边的陷阱机关,就算这五百士兵能下山,残存的也不足百数,再扔几筐火/药筒基本就全灭了,所以虞归晚是一点不担心,若是对方人数再多点,有个四五千,她或许还有些紧迫感。 她倒是悠哉了,村子里却因为后山有东辽人潜入而绷紧的像弓弦,家家户户闭门落锁,商旅也着急忙慌驶船离开,甚至连货物都来不及搬上船,没法走的就只能躲进埠头客栈,但凡能防身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扁担、锄头、柴火棍等等,连凳腿都被掰了下来。 贾用和几个留下的王府侍卫起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几十人跑下山,火急火燎奔进内村,随后就是挎刀背箭的护卫队驰马出来,敲锣让村民火速归家,原本热闹的村市街慌乱了一阵,之后他们才从牛家人嘴里知道是东辽人潜入。 贾用一听是这么回事,顿时急了,跺脚道:“那还不快派人去县城求援!” 能翻过那么险峻的山脉潜进来的肯定不是普通百姓,必是东辽派出的精锐,光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顶什么用! 贾用急得团团转,让随行的侍卫快马加鞭去县城报信。 可还不到一刻钟侍卫就跑回来了,说村门已关闭,严禁任何人外出。 “胡闹!”贾用险些气死,“虞里正呢!去把她找来!” “我们没见着人,要硬闯出去但被拦下了,守村门的人说若我们再硬闯就放箭射杀。”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无知!” 贾用顾不得许多,跑出去牵过马就要自己去县城报信,他是王府的掌府官,王爷的亲信,驻守在河渠县的北境军统领也认得他,定会前来救援。 只盼潜进来的东辽精锐人数不多,否则河渠危矣! “没有虞姑娘的手令你们是出不去的!”阿秀也怕也着急,但她也必须劝住这几个人,这样硬闯是真的会被护卫队射杀的,她急道:“你们才来,不清楚我们南柏舍的情况,村门关闭定是虞姑娘下了令,为的是保护村民,之前有盗匪也是这样,谁也不能擅自出村。虞姑娘也必定派了人去县城报信,你们就不要出去了,护卫队认不得你们,说不得还会将你们当成可疑人放箭射杀。” 贾用还是急,“你们哪里晓得这些东辽蛮狗的厉害!我们王爷都吃过好几次亏!” 旁边,阿秀的丈夫撇撇嘴,抠着墙皮小声道:“我们里正有狼群,还有猎鹰,就算来再多东辽人也不怕,我们也不怕,谁敢闯进村抢我们的东西,我们就跟他们拼命,东辽人怎么了,照样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他们?哼!” 阿秀拧了他一下,“你别说话。” “怎么不让我说,”老实疙瘩也有不服气的时候,“咱们南柏舍怕过谁?当里正平日里训的人是吃干饭的?村外头还有那么多陷阱,我们自己人过去都提心吊胆,东辽人一头扎进去还不死翘翘。你听,到现在还没个动静,肯定就死在山上了,根本到不了村门口,怕什么。” 贾用气到翻白眼,他能跟一个村汉掰扯?那也得掰扯得清才行! 出不去,就只能干着急,坐立不安。 等了半日,外面确实没什么动静,不少村民就悄悄攀墙头想看看是怎么个情况,他们也不敢靠近村门,怕有个什么自己跑不快,白遭了罪。 幼儿也同样在担心,她死死压着手腕上的镯子,盼着虞归晚能安然无恙回来。 “后山那样的地形,东辽人是怎么进来的,真是长了翅膀不成。”她脸色煞白煞白的,在屋里来回转圈。 妙娘让她转的头晕,受不了拉她坐下,宽慰道:“只是险峻,又不是死路,想想办法总能过来,咱们的人之前还去过那边砍树。你也别太着急,就算有路也不好走,能过来的人有限,现在还没消息定是被拦住了,虞姑娘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再说还有那么多死士,除非东辽能派上万的精锐士兵跋山涉水到这,否则也难靠近咱们村。” 幼儿坐着揉额角,“我也知道,可……总免不了会担心她,除非亲眼看到她好胳膊好腿的站在我面前,要不然我这心就放不下,”她缓了一会子才问道:“村子的防守都布置妥帖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不用在这守着我,只要村门没破,我这里就安全,我放心不下的还是外面,会不会有另一拨人从其他地方摸过来。” “不会,附近的黑鹰没有示警,应是没情况。放心吧,其他事我都安排好了。” 幼儿点点头,虞归晚没回来,她的心就始终提着。 日头渐渐往西边偏移,所有人都在等。 直到那只猎鹰出现在村庄上空,盘旋着发出不同于示警的欢快叫声,笼罩在众人头上的乌云才散开。 啪唧一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扔在院子里,仆从小心探脚上去查看,发现是一朵肥厚的木耳,捡起来送到幼儿跟前。 “这?” 除幼儿外,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猎鹰丢个木耳下来算怎么回事。 幼儿用指尖捏起木耳看了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喃喃自语:“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这些花样……” 她拿帕子垫着将木耳放到桌上,面对众人询问的眼神也没多解释,只说:“岁岁怕是已经下山了,妙娘,你带人去外村等着,瞧这样子怕是抓了活口。” 妙娘这次没有坚持守在这,利落起身,叮嘱其他人守好宅院才上马离开。 比虞归晚先回来的是脏得不成样的虞六花,守村门的护卫队远远瞧见一活物在丛林乱窜,又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以为是野猪,还在想要不要顺手放一箭过去,当作今晚的下酒菜,就听墙头的大黄狗疯了一样摇尾巴吠起来,很兴奋,很谄媚。 “哎,等等,”一人拦下就要放箭的同伴,“我瞧着怎么像是虞姑娘养的那只雪狼啊。” “啊?可那是白色的啊,这只脏得像刚在粪坑泡过澡。” 70-80 第071章 第 71 章 有五百之数的东辽精锐翻山越岭险些潜入河渠县, 此消息在当天夜里就在县城被传得沸沸扬扬。 高脚二人同南柏舍的护卫队一起将抓捕到的东辽士兵押送回城,人却没有关进县衙大牢,而是交接给驻守在河渠的北境军。 与此同时贾用也让侍卫携带书信快马加鞭回府城。 他还是小看了虞归晚, 虽是女子,却胆识过人,身手了得,能将南柏舍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今日之事她当居首功,若王爷能破例封她个军差,或在南柏舍设一卫所,也未尝不可。 一则虞归晚确实是个人才, 二则南柏舍有钱有粮有人, 设立卫所后都不必再派军过来,直接将南柏舍的护卫队纳进北境军的范畴,一举多得岂不好? 王爷手底下就缺像虞归晚这样能搂钱又能打的人,就算她是女子又何妨,南柏舍几千人都服她, 可见她有能服众的本领. 虞归晚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集结死士和护卫队在四周巡逻,还将狼群全部放出去, 重点搜寻悬崖那边是否要漏网之鱼, 以及继这五百人之后是否还有第二梯队, 忙得都没回家给幼儿看一眼, 只让廖姑回去报个平安, 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贾用算计到九王爷麾下。 两道围墙上隔几步就插一根火把,十人为一小队在墙头巡逻, 竹子做的弓箭和木制的长矛长刺都是守卫村庄的武器,不少村民家中也有, 发现可疑者就叉过去。 虞归晚巡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先回家了。 她身上这套衣服脏得不成样,干透的血迹结块在上头,味道不好闻,她怕熏着幼儿,就没进碧纱橱里找人,而是让婆子备热水,她要沐浴。 幼儿提心吊胆了一天,好容易才把人盼回来,却没见人进屋,一问才知道是在澡房。 脏掉的衣服已经让婆子拿下去了,屏风架子上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听到里头有水声。 幼儿放轻脚步转进去,就看到虞归晚趴在浴桶边,手垫在下巴处,闭眼像是睡着了,解下的肚兜随意挂在桶边。 “岁岁?洗好了就起来,别总是泡在水里,容易着凉。”幼儿走过去摇了摇她的肩膀。 “嗯?”她没睡着,早知道幼儿进来了,就是不想睁开眼。 幼儿借着烛光细细看她露在外面的身体,还拎起她胳膊翻来覆去,想知道她有无受伤。 廖姑虽回来报了平安,但没亲眼瞧见她安然无恙、全须全尾的站在自己面前,总归是不放心。 虞归晚也不挣,由着她看,等她看完了才道:“一点事都没有,你就是不信,能伤我的人还不知道在哪。” 幼儿将她的胳膊放回去,“五百东辽精锐,我哪能不担心,你又不是铁打的,还能刀枪不入啊。” “现在可放下心了?” 幼儿顺着她披在背后的湿发,又轻轻按着她的额角以助于解乏,柔声道:“你没受伤我就放心了。知道你在外头吃了饭,家里就没留,现在可饿?我让余姐给你煮牛肉面。” 虞归晚摇头道:“不饿,倒是让婆子再抬两桶热水来,我想再泡一会,舒服了好睡觉。” 她平时没事最爱的就是泡热水澡,哪怕是热天也喜爱,在末世可没这条件,洗澡都要争分夺秒,时刻警惕周围环境,尤其在基地以外的地方,能不碰水源就别碰,谁也不知道水底下藏着什么,甚至水都可能是有毒的。 幼儿出去吩咐婆子抬热水来,看见被婆子收走但没来得及清理的脏衣服,那上头的血迹着实触目惊心,她都不敢想岁岁被五百人围攻时是何等凶险,若岁岁力不敌众,又或没有驭兽的本领,要如何抵挡这五百凶残的东辽士兵。 她伸手想要拿篮子上的衣物,婆子看见了就急忙制止道:“这上头都是血,姑娘仔细别染了手,带着一手的血腥味晚上如何能安睡。” 婆子们添了热水就出去了。 虞归晚见她眼尾微微泛红,便知道是哭过了,“你哭做什么,那上头又不是我的血。” 幼儿拿美眸瞪人,没好气道:“你啊你,总是把这些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那上头的血要是你的,我还活得成?” “说我的话不吉利,你说的难不成就吉利了?”她将肚兜挂在指上转着玩,调侃道:“你近些日子愈发像个小老太太了,又婆婆妈妈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以前总不见你担心。” “你说这话是为了戳我的心么?”幼儿瞪得越发狠,真想上前去拧几下她胳膊,让她知道疼,可到底舍不得下手,今日她已经够累的了,“从你头次出远门我就担心,茶饭不思,你个没心肝的哪里知道我守在家里的心焦。阎罗山那种地方,活人进去死人出来的,我就怕你遇上危险,天天求拜老天爷保佑你平平安安回来,你若不信可去问我娘,你头次去偏关那十日,我可是这样?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虞归晚还挺意外的,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在外头,再不回来。” 幼儿也奇,问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做什么要盼你死在外面,从何说起。” 虞归晚将肚兜带子叼在嘴中,身体往下沉了沉,让热水没过肩膀,道:“那时候我都没想救你,你恨我也理所当然,换做是我也会恨,甚至会骂对方见死不救,然后再跳起来灭了对方,将对方的东西全部拿走,自己下山去。” 这事提起过不止一次了,幼儿回想那日的情景也颇为感慨,恨?有过吧,可她也能理解岁岁为何不愿意施救,大雪皑皑,又是无用之人,救两个累赘回去做什么。 “那你当时怎么又改主意让我上雪橇了?”她过来帮虞归晚捏肩。 热水浸润过的肌肤有不同于日常的滑嫩,就连昔日的旧伤疤也平整了许多似的。 虞归晚舒服的呼出一口气,肚兜漂浮在水面,艳色的带子却被她咬在嘴中,下巴微抬看幼儿时,后者都不敢与之对视,夹带着几分窘迫和慌乱避开她的视线。 她没回答幼儿的问题,而是在水里抓住不知何时停下来不动的手,一句话不说,只直勾勾看着。 明白过来她意思的幼儿挣了下手,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不说快着点洗好回房睡觉,还有心思闹,你属狗的?瞧见什么都叼在嘴里。” 哗啦一声,虞归晚跪坐起来,水线晃动,若隐若现,几缕黑发粘在肩头。 她将幼儿拉入浴桶。 “你!”幼儿身上的鹅黄水葱裙全湿了,勾出曼妙的身姿,好端端被拽入浴桶兜头弄一身水,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气得她想擂一拳,“你这个不消停的,有话就不能好好说?我就不该心疼你,巴巴过来看你有没有受伤,就该让你在浴桶睡过去,泡在水里一夜,看你明日要不要请医问药。” 虞归晚将肚兜拿来,木着脸一本正经道:“我没话说,我要做。” 今天打得痛快,消耗了不少体力,泡了一个热水澡她就不觉得疲了,且她对这种事的需求很大,以前是没表明心意,总不好强求幼儿,这样的事强来也没意思,总得是双方都乐意才有乐趣,不然她宁可自己动手。 不管多少次,幼儿都免不了被她的厚脸皮惊到,今天发生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换做别人怕是要彻夜难眠,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 “你真是……”幼儿无奈了,“说你是我祖宗都不为过,怎么就时时想着这些。” 虞归晚往后靠着浴桶,长腿随意交叠搭在桶边,“食色性也,书上说的,我有看到,你常让我多看些书多认些字。” 幼儿的目光在那双大长腿上溜过,额角突突直跳,“我让你看的又何止这些,你就只记得这句。” “别的也记得,”她将幼儿拉过来圈在怀里,鹅颈相交,耳边的低语十分不正经,“我还会背诗词,我现在背与你听,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幼儿耳根红透,张嘴用贝齿咬上她肩膀,嗔怒道:“你这个冤家,就是存心让我不安生。” 虞归晚埋首在她颈间,低低笑出声,随即放下长腿缠住幼儿的柳腰,摆弄着换了个位置,指尖挑起幼儿的下巴,吮上朱唇,汲取芳芬。 “你先让我安生。”她就感觉自己体内有一团火,时时刻刻都在燃烧。 幼儿也只是挣了几下,很快就破开水的阻挡,去采摘红透的花蕊。 里头传来可疑的声响,守在外面的婆子们识趣站得远些。 每回只要主子和姑娘同在澡房,准是许久不喊人,等里头的声响歇了她们还要再等等才推门进去,看到的必定是浴桶里的水全洒在外面,一地狼藉,至于为何会这样,她们心照不宣,没人会多嘴。 她们当中也有在大户人家伺候过的,什么见过,像主子和姑娘这样天天黏糊在一起,朝夕相伴,同榻而眠的自是不少,还有比这更惊世骇俗的呢。 第072章 第 72 章 水声渐止, 喘息却未停。 屏风后面,虞归晚有些站立不稳,一只手抓着屏风边框的吉祥浮雕, 另一只手绕到身后抚着幼儿垂下来的乌发。 情到深处时她仰头往后靠枕着幼儿的肩膀,鲜艳的肚兜在她跟前晃来晃去,她很想松开紧咬的牙,尽情享受。 幼儿似有察觉,进出的手指轻轻往上一挑。 她的身体就即刻软下去,叼在嘴中的肚兜也险些掉了,耳垂落入朱唇中,被反复碾磨, 颜色从润白如玉变成红宝石那般耀眼夺目。 幼儿环住她的腰, 掌心覆在肚脐眼的位置,温柔似水道:“让你千方百计的勾我,如愿了?这肚兜你就老实叼着,若掉了下来,我可是要罚你的。” 她眉心紧蹙, 既痛苦也欢愉,屏风上透景纱的山水花鸟图在她眼前一会模糊一会清晰, 乱糟糟的, 混得她都不知道今昔是何年了。 鸡叫三遍, 守夜的婆子轮换了两班, 里面的动静才停歇。 虞归晚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茶, 仰头一饮而尽。 她转过身去问:“要喝茶吗?” 折腾了这么久,幼儿已是精疲力竭, 拢着落霞色的软纱衣,里头一件银缎鸳鸯戏水的肚兜, 整个人倒伏在床上懒洋洋的,半瞌着一双秋水眸。 “我不渴。什么时辰了?” 虞归晚看了眼刻漏,道:“寅时一刻。” 也该睡了,她走到床边将懒着不动的幼儿往里挪了挪,自己再躺上来,吹灭灯烛,放下床帐,拉过薄被,两人共枕着一个暮山紫的软枕,两颗脑袋紧靠着沉沉睡去。 次日起来迟的只有幼儿,日上三竿了才悠悠转醒,旁边早没人了,问过进来伺候她梳妆的小金方才知道虞归晚已用过早饭出了门。 她戴镯子的动作一顿,昨晚也没听岁岁说今日要出门,“可说去了哪里?” 小金方拿着桃梳给她梳发,回道:“今日早早就有县城来的人将主子叫走了,许是为了昨日的事。” “谁跟着的?” “带了妙娘去,留廖姑在家中,这会正和六花在后院玩呢。村里管事的也来了,都在正厅,葛大娘让姑娘吃了饭就过去,他们有事要回姑娘。” 昨天事发突然,村市街和埠头这两处地方着实乱过一阵,不少商旅因为害怕,竟连货物都不要就急急忙忙跑了。 还有坐船来赶集的百姓,他们没来得及跑,又没地方躲,总不好叫他们在路上乱转,护卫队只得带他们进外村临时搭了帐篷安置,有那些与大人走丢的小孩昨晚上也都找到了。 商旅也没有跑多远,大多数都停在青林镇,今早听从南柏舍坐船回来人口中得知那边没事了,东辽人都被抓住了,他们又惦记着昨天付了钱但没拿走的货物,所以今天又掉头回来。 可扔掉的货物又上哪找去,埠头乌泱泱全是人,他们的货早不见了踪影,只得去寻村里的管事。 虞归晚要去县衙,不得空处理这些,管事的就先去找了春婶,后者也不好直接做主,这才早早来虞宅找幼儿,丫头说她还未起身。 “虞姑娘后半夜才回来,幼儿姑娘担心成那样,听守夜的婆子说天将亮了才睡下,今日自然就起得迟,你们就先喝口茶,在这略等等。”葛大娘也在正厅陪着,一群人抓了把瓜子在唠昨天的事。 “听人传偏关战事停了的时候我就觉着东辽人不能这么轻易消停,瞧,现在可不就应了我的话,咱们这离得近,这些狗贼还不得想尽办法摸进来,得亏虞姑娘有先见之明,都提前做了布置,不然还不知会怎样呢。” “依我看以后这进进出出的人也得好好盘查,谁知道会不会打哪混进来几个奸细。” “这个还用你说,你当虞姑娘之前的吩咐都是胡来的?建两道围墙又是为的什么?可不就是防着别人点。当初可有不少人背地里嘀咕防得严实,外人也就罢了,怎么村里人的亲戚来也要查,没* 村民来领还不能进。” “那些人懂个什么,当个闲话听听就算了,你也犯得着跟他们计较。” “我就是不爱听他们说这些,虞姑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他们不想着感恩,还埋怨,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同意他们迁居,全赶回他们自己老家去,好让他们自己比对比对,在咱们南柏舍过的什么日子,回去又过的什么日子,才知道好呢!” “也就那几个家里没人得着好处、混不出个好来的闲嗑牙抱怨几句,也不是多大的事,高坐龙椅的皇帝也还有人骂的呢,何况咱们这地方。虞姑娘都懒得同那起人计较,你又干嘛去听这些,没得给自己添堵,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 “他们也得敢在虞姑娘面前说才行,见着虞姑娘躲还来不及,敢说?哼!活该混不出名堂来,嘴碎成那样,有个什么都爱嚼舌根,谁敢用他们做事。” 这些管事当中妇人最多,她们心细,大小事都记得清楚明白,处理起来也不拖泥带水,又不像汉子那样吃酒赌钱误事。 前些日就有个因吃醉了酒没将吩咐给他的事及时办好,误了生意,为此丢了差事,现在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人多凑在一起就免不了叽叽喳喳的说些听闻,整个正厅就像集市似的热闹,宅子里的仆从经过了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 她们不是本地人,大多数都是从外地被牙行带过来的,辗转了不知道多少地方,有些年纪小时就被卖入主人家干活的,早已不记得自己的老家在哪,父母亲人的名字也说不上来,连名字都是主人家起的,要是觉得不吉利了又换,谁还记得本名是什么。 她们来虞宅有些日子了,这宅院不算大,人口也简单,正经主子也就是正屋的两位。 至于住在东厢房的老夫人,平日里很少与人走动,也不管事,身边只跟着喜鹊一个小丫头。 西厢房住的小姑娘是主子的徒弟,父母不在了,如今就跟着主子,吃穿用度也都是好的,可到底年纪小,又不管家,只跟主子出门忙活外头的事,其他也就没有了。 可若说这样人口简单的人家好拿捏,仆从都能嚣张跋扈充当起主子,却不是,她们可不敢小瞧这宅院的主人,能将一头那么大的雪狼养在家中,岂是好欺的? 她们还未见过这位主子生气打人骂人是个什么样,但看那气势也知是个不好惹的,冷眼瞧过来时,她们腿肚子都在抖,怕得很。 另一位身子孱弱,性子温和的姑娘倒是好说话些,只要老实做好分内之事,姑娘从不轻易罚人,也不会动则打骂,克扣月例银子,有好吃好玩的还时常赏她们呢,也准许她们无事了出门逛逛,她们也能去村市街买些新奇玩意儿。 葛大娘见几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就出来逮她们,笑骂道:“你们这是在家里做贼呢,鬼鬼祟祟的,想听不知道进来听?活儿都干完了?就跑到前院来。” 她们不怎么怕这位管家大娘,全都笑嘻嘻吐着舌头搞怪道:“花儿浇了,雀儿喂了,衣服也都浆洗干净晾起来了,厨房的活用不上我们,余姐就让我们到前面来扫院子,偏生婆婆们已经扫了,我们就想来跟你老说一声,放我们出去玩一会子。” 平时只要她们干完了活,葛大娘也会让她们出去逛,可今日不行。 “昨天那么大的事还不够你们长记性的啊,今天还想着出去,不要命了?里村的村门今日不开,要有正经事办的人才能出去,你们能上哪逛?且今日虞姑娘不在家,也不知几时回来,你们就不要出去了,老实守宅院。” 今早来找虞归晚的是县衙的人,但不是高脚和柳东,对方带了县太爷的手令,让她去驻守在河渠县的北境军卫所营地走一趟。 抓回来的东辽士兵此时就关押在这里。 这些蛮狗嘴硬,连夜审到现在也没开口,经不住刑的已经死了,尸体还没抬出去,横七竖八吊在刑架上,这么热的天,里头的味道可不好闻。 从进了这座军营开始,虞归晚就敏锐察觉到有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并不友好,走进关押东辽人的屋子后这种不友好变得更加明显。 站在边上看样子是刑官的那壮汉一甩手中带倒刺的鞭子,冷哼一声,讥讽道:“贾用这个完蛋玩意儿,净给王爷出骚主意,叫个娘们儿来咱们的地盘干啥,别看了这血腥的场面回家抱着相公哭,还怪咱们故意吓她。” 其他人没说话,却都低头暗暗发笑,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陪同虞归晚来的几个衙差脸色不太好,借着高脚和柳东的关系,他们跟虞归晚也有几分交情,借着南柏舍的商队赚了不少钱,虞归晚有多大本事当初剿匪的时候他们就见识过,北境军这几个什么意思?仗着自己是九王爷的人就这么瞧不起人。 有个衙差看不过眼,也压不住脾气,当即回怼道:“得了吧,能抓住这些东辽蛮狗还多亏了我们虞里正,要不然摸到家门口了你们还不知道,怎好意思神气的,我要是你们就找条缝钻进去,再不见人了,因为实在丢脸!” 能干刑罚这行当的自然也是个火爆脾气,撸袖子就要跟衙差开打,指着鼻子骂道:“你这个瘦得没二两肉的猴崽子,看爷爷今天不弄死你!说谁丢脸,啊!你说谁!站到你爷爷跟前来说!” 这人满嘴喷沫子,妙娘离得近些,嫌弃的抬手在鼻前挥了挥,让人瞧见了,鞭子立马冲着她的脸甩过来。 虞归晚冷眼一扫,伸手抓住鞭子,绕两圈,然后用力往前一拽,直接将那个壮成山的刑官拽得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起的腿踢中下巴。 噗!一口血喷溅,门牙也都飞出去了两颗。 第073章 第 73 章 砰! 刑官被踹飞到角落, 连带着刑具、盐水桶等物也都砸了个稀里哗啦,速度之快,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就只能看到刑官带血的门牙像颗石子儿似的骨碌碌滚到同伴的脚下。 以为此事到这就能了结?并不。 绝不给敌人有反击之机已成了虞归晚的本能, 她连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拔出三/棱/刺刀,刀柄在掌上转了个弯儿,整个人如同飓风,卷着就朝挣扎要起来的刑官袭去,试图阻拦她的两人也被撞翻。 反握在手中的刺刀眼瞅着就要刺入刑官的咽喉,后者瞪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忍着下巴骨碎裂的疼痛, 往旁边一扑, 撞倒了烙铁的铁锅架,自己被溅一身火星子,刻着‘奸’字的烙铁还烙到他的屁股,幸而只是烫了一下,没怎么伤着皮肉, 不然可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贾用比虞归晚早一步到河渠县卫所营地,才跟统领叙了会儿旧, 就有小兵来报虞归晚跟人打起来了。 统领一听就怒了, 拍桌站起来, 道:“这还了得, 在我的地盘敢如此嚣张, 当我们卫所是什么地方,去将人绑了来, 先抽十大鞭让她知道规矩!” 贾用虽不敢说十分了解虞归晚,但也能猜着几分, 急忙道:“且慢!蒙统领听我一句劝,虞归晚此人惹不得,千万惹不得啊!她为人是桀骜不驯了些,却也还算讲理,不会平白无故与人起冲突,先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万不可冲动啊。” 蒙灰皱了下眉,他驻守县城,自然也是听过虞归晚的大名,当初她和县衙那些个衙差去黑子山剿匪,捣了好些匪寨,抓获匪首数人,还逮住了东辽的细作,曹知县还特意让人贴榜文嘉奖了她,后来她开镖局,组商队,开铺子,修埠头,硬是将一个小村子做大到如今这地步,那日还听曹知县提及,用于养军的税银多数来自南柏舍,就可见虞归晚的经商手段有多厉害了。 贾用作为王爷的心腹,为何会去南柏舍,蒙灰又岂能猜不到,若这种时候得罪虞归晚,怕是会坏了王爷的事,到时他也会被问责。 “行,我给你个面子,暂且看看再说,若是她先动的手,那就休怪我了!”蒙灰也事先把话说明。 两人火急火燎赶到关押东辽人的地方,这里已经乱成一团,二三十个军汉在围攻虞归晚一个,妙娘和衙差都被拦在外围闯不进去。 妙娘气得破口大骂:“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还有脸说自己是九王爷麾下、击退东辽铁骑有功的北境军,呸!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小人!孬种!有胆子就拿出本事来一对一的打,姑奶奶还怕你们不成,你们这样车轮战的上,安的什么心!可是你们自己派人去请的我们里正,你们倒先给我们下马威,当真是没皮没脸,跟山匪有什么区别!” 战圈里面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断胳膊断腿的军汉被踹出来,叠罗汉似的连带着倒了好几个,虞归晚握紧刺刀一跃而起,膝盖砸着对方的胸膛直接将人压制在地上,雪亮的刀尖扎向对方脖子。 不好!贾用瞳孔一缩,慌忙喊道:“虞里正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虞归晚的耳朵动了动,握刀的手青筋爆跳,戾气在眼底乍现,黑漆漆的吓人。 被她压制在底下的军汉双眼翻白,已经吐血晕厥,不知生死。 “虞里正,有话好说,千万别弄出人命啊,这这这……”贾用挤开其他人上前,又不敢太靠近,只停在几步之外着急。 虞归晚忍了又忍,后槽牙都快被她咬碎了。 “操!” 她站起来,罕见爆粗口,又一脚踹在军汉的肚子上,这下不死也残了。 她阴沉着脸冷冷扫过贾用及站在后面脸色也不好的蒙灰,很不爽的哼了一声,都没理人,直接走了。 贾用死命拉住要发怒的蒙灰,“你未必打得过她,别冲动,先问问是怎么回事!” “她把我的人打成这样就想走?!”蒙灰那张国字脸都气得扭曲了,铜铃似的眼睛瞪向贾用,像要喷出火来。 妙娘气不过,同衙差们一齐气道:“分明是你们的人先给我们下马威,若不是虞里正出手,那刑官手里的鞭子就要往我们身上抽了,平白无故的,我们又为什么要站着挨鞭子,拿我们当细作不成!再者说,这里押着的东辽兵还是昨天我们的功劳,你们不亲自登门道一声谢,反倒在这里跟我们逞起威风来,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些军汉仗着自己上阵杀过敌,有军功,向来是不怎么把旁的人放眼里,又觉得虞归晚能抓住这些东辽兵不过是巧合,当不得什么,所以他们才想今日在自己的场子里找回些颜面,哪知道虞归晚这么凶残,下手那么狠,都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蒙灰也知道手底下的人是个什么德行,被人当面说出来,他脸上也挂不住,到底理亏,纵使心里有怒也不好发作,只得在贾用的劝说下勉强揭过去,绷着脸请虞归晚去正厅喝茶。 今日请虞归晚来是为了商议南柏舍后山该如何布防,蒙灰原不太乐意让她一个小小里正参与这样的大事,可她昨天能用手底下那些村妇村汉挡住五百东辽精锐,可见是有些本事,曹知县竟也先贾用一步大力举荐她,就由不得蒙灰不同意了。 虞归晚今日穿的一身雪青色短袖衣和笼裤,料子都很轻薄,正是夏日穿的,凉快轻盈,不闷汗,外头罩了件千山翠的薄纱褙子,腰间还挂着端午时幼儿给她做的香囊,里头装了能清凉解暑气的藿香草。 打架让她出了汗,这屋里又没有放冰散热,真是闷得她难受,挥手不停扇风,可见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蒙灰黑着脸让人端上冰饮,是新鲜榨出来的杨梅汁。 说起来这还是从虞归晚的商铺传出来的法子,自从天热起来,铺子就开始卖冰,随之的各色冰饮果汁、冰奶茶、冰皮包子、冰奶酪、冰奶糕就出来了,有贵的,也有便宜的,因她这里的花样多,冰块又取之不尽似的,来买的人自然也多,就是县城里的富户也常派仆从丫头来买。 听说虞归晚有制冰的法子,这才有用不完的冰,她同钱老爷等好些富户乡绅都有生意上的合作,钱家名下的商铺最近也都在卖冰,不仅在河渠县,周边的县城乡镇以及府城,甚至更远的州府都有他们的商铺,白花花的银子数到手软喽! 要养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花费可不小,朝廷又一直都防着、忌惮着王爷,在军费上自是不肯多给,若不是东辽铁骑南下叩关,朝廷连今年的军费都想扣着不给,王爷拿自己的私库养兵也是有出不进,总有见底的时候。 如虞归晚能在王爷麾下效力,凭她手上的产业绝对能替王爷换回来足够的真金白银和粮草,有了这些,就算再来十万东辽铁骑也不惧,北境军上下也不必再仰人鼻息,受麒麟城那边的窝囊气。 蒙灰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孰轻孰重,不用说也明了,所以渐渐压下怒意,就今日之事对虞归晚道了不该。 “确是我治下不严,纵得他们愈发没规矩,受些教训也是该的。虞里正仅凭自己就能撂倒我那么多人,身手果真不凡,我蒙灰佩服!” 说的都是场面话,当虞归晚没看见他拱手时不情不愿的样?在自己的地盘被外人杀了威风,能忍得下才怪,不过是看贾用在旁边一个劲使眼色才不得已服了软,要让这些当兵的真服了自己,还是要在场上真刀真枪打到他们爬不起来为止。 “你可敢跟我比上一场?” 她的话音刚落,蒙灰还没如何呢,贾用先跳起来劝道:“使不得,使不得啊!今日让虞里正过来为的是正经事,旁的咱们暂且放到一边,日后再说成不成?大家同为王爷办事,何必闹成这样,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握手言和?” 虞归晚刚要反驳,忽地想起幼儿前些日的叮嘱,才不甘愿住了嘴,算是默认了贾用那句‘同为王爷办事’。 罢了,为了升官发财她就忍一忍。 她忍,蒙灰却未必忍得下,一把推开贾用,道:“比就比,但话也要事先说明,若你输了当如何?” 给台阶你不下,自找苦吃,虞归晚冷哼,不屑道:“我要是输了,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可你要是输了,又该当如何?” 蒙灰被激得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以后这卫所营地的人就全听你调遣!” 贾用有心想拦也拦不住,气得想捶死蒙灰,这种话是能随便当赌注乱说的?当卫所是什么地方,过家家啊,你说怎样就怎样,要是让王爷知道了还不军法处置。 虞归晚站起来拍拍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在场的皆是见证,到时可别耍赖。” 话已出口,便容不得反悔,蒙灰沉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虞里正,请!去校场!” 第074章 第 74 章 校场就是卫所的训练场, 很大一片平整的空地,呈长方形,四角各有一座亭垛, 正前方的尽头则是观战的高台,中间竖杆挂旗,黄底赤边的旗面上一个‘北’字在迎风飘扬,场中设了箭壁,是供士兵练习骑射用的,亦有稻人、木架、巨石等物。 烈日炎炎,军汉赤膊上阵在场中扭打拼杀,吼声震天动地。 蒙灰对此颇为满意, 瞥了眼旁边的虞归晚, 故意道:“我手底下这些都是粗人,常年跟刀箭打交道,不懂什么怜香惜玉,还请虞里正不要见怪才好,我也知虞里正本事不小, 应是不怕这些,可要是吓到了你身边这位姑娘, 你再计较起来又要打我的人, 就是胡搅蛮缠, 实在没理了。” 屡屡被看轻, 妙娘早忍不下了, 当即站出来,昂首挺胸冷哼道:“别瞧不起人, 你就说比什么,怎么比, 让姑奶奶我先会会你的人,看谁赢谁输,若你的人不敌我,输了,你就别阴阳怪气的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正经将承诺兑现,把这处地方让出来给我们里正管,你安心回家养老吧。” 这番毫不客气的话让跟着蒙灰的亲兵怒不可遏,拔刀就要上去理论,被贾用拦下了,又瞪了那几个低下头暗自发笑的衙差,警告他们在蒙灰的地盘上收敛着些,当心蒙灰告到曹知县那里,让他们也跟着吃挂落。 蒙灰本想借机讽刺虞归晚,也想给她点厉害瞧瞧,让她别这么嚣张,没曾想她带来的人也如此不驯,敢当众跟自己顶嘴,他还不能说什么,说了就好似他小家子气,这点话都听不得,要一板一眼的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蒙灰握紧沙包大的拳头,暗自运气,将怒火压下去,示意亲兵挥小旗停止场中的训练,让军汉退到两边观战,再选骑射了得的士兵先同妙娘比试一局。 虞归晚对妙娘点了点头,道:“去吧,你也算我的半个徒弟,凭你如今的本事对付这些个花拳绣腿也尽够了。” 妙娘的骑射比不上廖姑,她自己也知道,但虞姑娘日常训练她们都是用活靶,方才看校场中的士兵训练都是射箭璧,就这样精准度也不如她,她这才站出来说那番话,定要狠狠打这些军汉的脸不可。 妙娘从武器架上选了一把角弓,这是军队骑兵专用的,箭簇也是铁的,比南柏舍护卫队用的竹箭强多了。 若不是铁矿不易得,私造铁箭亦有谋反之嫌,虞归晚早让护卫队换铁箭了,至于谋反?说句不怕死的话,私盐都贩了,还怕这?只是铁矿确实不易寻到罢了,总不能去抢朝廷派重兵把守的矿场,那可真就是造反了。 场中,亲兵大声宣布规则:“牵战马!竖活靶!以摇旗为号!” 双方各领十支铁箭,选战马一匹,以一刻钟为限,双方可以交手,但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射中活靶最多最快者为赢方。 虞归晚单脚踩住台上的木桩,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木制的马刀在半空碰撞对抗,发出沉闷的声响。 妙娘耍刀还是厉害的,对方也不赖,一看就知道实战经验丰富,几次都能巧妙躲过再回击,借机先妙娘一步射中了一个靶。 场中的军汉立即呐喊助威:“哦嚯!让这个小娘们儿在咱们面前张狂!将她打下马来!” 台上,蒙灰也是得意。 虞归晚倒是淡定,她看出来妙娘是故意让了对方一招,等对方得意放松警惕时再调转马头退出缠斗圈,将人远远撇开。 一人一马跨过障碍物,三箭齐发,连中三个活靶的靶心。 不仅如此,其中一支铁箭还穿透靶心射了后面的靶子,这算得是中了四个靶。 场中一静,连负责记数的亲兵都呆了口。 接下来妙娘又射中两靶,虽没射中靶心,却在途中朝敌手劈了一刀,险些让对方滚下马。 最后在规定的一刻钟内双方都射出了十支箭,且没有落靶的,但妙娘中了六次靶心,打斗中又没被敌手击中过,胜负已明了。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服气都不行。 虞归晚心情很好,带头鼓起了掌,衙差也跟着眉开眼笑。 妙娘赢了,他们脸上也有光,往常都是这些军汉目中无人,瞧不上他们,请帮忙捉盗匪也不干,还讥讽他们无用,现下如何?脸都丢到姥姥家了吧。 蒙灰脸色难看,他派出去的可是卫所的骑射好手,竟比不过一个娘们儿?!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日头越来越大,虞归晚也不耐烦再在这里晒着。 她拍拍高台的栏杆,道:“蒙统领若是不服气也可再比,只是下一场的主角该换成我跟你了,比什么就由蒙统领决定,一局定胜负,望蒙统领记得自己的承诺。输了,这卫所里的一万精兵可就归我调遣,此事需上禀王爷,贾府管就来做个证人吧,别到时赖账,说蒙统领不过开个玩笑这样的话,我可没同他开玩笑,既开了局,就要守约,就算现在认输,赌注也是要兑现的。” 贾用一个头两个大,王爷是有意要用虞归晚,却也没想一下子把整个河渠县的安防都交到她手里,蒙灰这个莽夫,竟为了呈一时之气应这样的赌局。 赢了倒也罢,若输了,不仅丢人,还让王爷为难。 事到如今,蒙灰想反悔也不能,想自己纵横沙场数年,斩杀东辽蛮狗无数,又怎么轻易输给一个娘们儿。 如此想着,他便冷哼一声,大声应战,“取我的长柄大刀来!” 亲兵火速下高台飞奔抬来蒙灰那柄九尺长的铁大刀,雪亮刺眼的刀刃斩杀过无数强悍的东辽铁骑,渗透进刀身纹路里的血经过常年累月的囤积,已擦不干净,在烈日下向众人无声的展示着它的军功。 这样的兵器带着浓重的血煞之气,寻常人见了都害怕,只感觉冷飕飕的阴风从脚底板往上钻。 这长柄大刀极重,需两个亲兵合力才抬得上来,蒙灰却能单手提起,舞得虎虎生威。 他收刀站好,往旁边一指,道:“这里长短兵器皆有,请虞里正自选吧。” 虞归晚袖着手,掀了掀眼皮,慢悠悠走到武器架前,视线在那排排的刀戟长枪中略过,都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擅长近身作战,以杀招取命,对长兵器的使用只能说一般,就没有选,只抽出随身的三/棱/刺刀,单手撑住栏杆,纵身一跃跳上妙娘方才骑的那匹战马,就以此应战。 蒙灰握紧刀柄,气得想劈人,虞归晚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他?! 已经无话可说的贾用拍拍他的肩膀,叹气,好自为之吧。 校场再次喧闹起来,助威声比刚才还大,就连被虞归晚打伤的刑官和军汉也躺在担架上让人抬上来观战。 他们遭虞归晚一顿猛揍,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的,醒来又吐了好几口血,都挣扎着要找虞归晚报仇。 这次不摇旗,擂的是牛皮大鼓。 咚咚咚! “杀!将她挑下马!为兄弟们出气!”整个军营的兵将都围在校场,喊得脸红脖子粗。 虞归晚这边也不示弱,妙娘和衙差站到栏杆上举刀呐喊:“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以为杀了几个东辽人就立多大的功,就不把别人放眼里!” 噔! 蒙灰的大刀直接冲虞归晚劈下来,后者双腿勒紧马腹,矮身一躲,刺刀反挡在后背接下这一刀。 紧接着刀身往蒙灰的方向一滑,先进科技锻造出来的钢制短刀与这个时代冶炼的长刀来了个跨时代的较量,火星子都起来了。 虞归晚突然松了力道让刀柄脱手,她人以一个极诡异的柔韧度翻过来,抓住马鞍跨到蒙灰身后,从他的马侧穿过接住下落的刺刀,刀尖刺向蒙灰的颈部。 若不是蒙灰及时回手格挡,这会子怕是已经被割了喉。 观战的士兵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虞归晚那诡异的身法和狠辣的杀招。 “我滴个乖乖,这是人?她怎么能从自己那匹马跨到统领的马后侧,又从底下穿过来?真是好灵敏的身手!就是有人能练成她这一招,也没她这样快的速度,稍慢点都让马蹄踏了,要不就挨了刀,总不会如她这般还能接刀从底下寻空刺上来。”光看着不过瘾,有士兵当起了解说。 才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他们对虞归晚就从不服发展成钦佩,说到底他们这样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到了战场上也只认强者,至于是男是女并不重要,能杀敌,能打仗,他们就服。 蒙灰心头也巨震,勒住缰绳往后退了几步,策马转了两圈,眯着眼看对面的虞归晚。 他低估了此女,才险些在她手里吃大亏。 虞归晚扭了扭脖子,那咔嚓咔嚓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来到这个时代快两年了,刀都快闲生锈了,也就昨天尽了兴,今天要是再能痛痛快快打一场,她就更高兴了。 她的眼睛在烈日下还黑亮黑亮的,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湿了两角的碎发。 马儿的嘶叫和冷兵器的嗡鸣在校场上愈发激烈,观战的人比场中的两人还紧张。 其实都看得出来,越到后面蒙灰就越落于下风,他的招式过于刚硬正派,而虞归晚又很擅长以柔克刚,且柔中带狠,可谓是招招致命,让人难以招架。 砰! 虞归晚一脚踢向蒙灰的前胸,后者以手中的长柄大刀挡在胸前,震得五脏六腑都剧痛,上半身都麻了,拿不稳大刀,又惊了胯/下战马,驮着他就乱跑,大刀脱手之际他就知道自己要完。 虞归晚逮准时机调转马头,弯腰单手捞起百斤重的的大刀,还是像扔标枪似的直接朝蒙灰的后背扔去,后者在接连的惊呼声中回头,瞳孔倏地放大,一咬牙跳下马才躲开飞来的大刀,保准自己这条命。 “统领!” 落马为输,鼓声已停,蒙灰的亲兵一窝蜂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万幸他从马上跌落后就地滚了两圈,只擦了些皮外伤,没摔断骨头。 蒙灰推开亲兵,自己支撑着狼狈站起来,仰望驰马过来的虞归晚,说什么?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他没话可说了。 虞归晚下马,捡起大刀还给蒙灰,她还是佩服蒙灰刚才的果敢的。 蒙灰羞于见人,只拱了拱手,道:“我输了。” 虞归晚用力将大刀掼插到地上,留下一句话。 “记得兑现赌注。” 第075章 第 75 章 卫所营的统领岂是能说换就换的?可蒙灰当众应战, 又说下那样的话,现如今输了又反悔,不说传出去不好听, 就是今后在众士兵面前也难立威。 贾用只狠狠剜了他一眼,都已懒得怪他呈一时之勇,意气用事了,转而对虞归晚说道:“此事关重大,需立即禀报王爷,让王爷定夺,也请虞里正耐心等几日,该如何……王爷心中也是有数的, 虞里正在河渠县经营商道, 守卫村庄,又剿匪有功,王爷也早有耳闻,此番让在下来河渠同虞里正洽谈生意,也是王爷特意吩咐的。” 虞归晚不是很想听他啰嗦, 打断道:“一码归一码,话是蒙统领自己说的, 我可没逼他。” “是是是……”贾用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一脸的为难。 虞归晚想了想, 说:“能者居上, 他本事不行就该让出位子给有本事的人, 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旁人升官发财。” 话音刚落, 旁边就响起几声不合时宜的喷笑,在贾用瞪过来后, 妙娘和几个衙差又赶忙低下头,忍笑忍得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 而另一边蒙灰的亲兵都恨得要扑上去撕了虞归晚,此女太嚣张!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们统领斩杀东辽铁骑,战功赫赫,到此女嘴里就成了无能之人,士可杀不可辱,此女欺人太甚! 蒙灰拦住要扑上去的亲兵。 “统领?!” 才几个回合就落败,蒙灰心知确是自己本事不硬,技不如人,又何必这种时候让亲兵去理论,没的自讨没趣,反倒让虞归晚更瞧不起。 “愿赌服输,且虞里正说的也在理,我驻守河渠县,本应担起一县安防,可东辽人从边境潜入了我都不知道,若不是虞里正带人拦了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我愿让出统领之位,今日便写信送往府城,也请贾府官做个见证,一并书信与王爷禀明此事。” 他能想明白,没为此钻了牛角尖,贾用很是欣慰,可同时也担忧道:“若王爷怪罪,以军法处置……” “我蒙某人说过的话,自当算数,王爷要是怪罪,我一人承担!” 蒙灰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傲雪中的松柏,铁骨铮铮,无所畏惧。 虞归晚这时对蒙灰倒真有了两分佩服,输了就认,不卑不亢,对他们这样的人来属实难得,起码比那种输了也不服气,叽叽喳喳囔囔着要再来一局的要强。 即使快马加鞭,从这去府城再回来最快也得四五天,虞归晚究竟能否真的代替蒙灰接管河渠卫所营,还未可知,但防卫之事耽误不得。 那些东辽人宁死不开口,也让蒙灰很是头疼,他请虞归晚回正厅商议。 卫所营就一万人,还要留下至少五千人拱卫县城,如东辽真的有计划从南柏舍后山的边境线强攻,北境军起码要增设到如偏关的七万之数,甚至更多,那样的话南柏舍就沦为战略要地,为避免百姓伤亡,这里的村民多半要迁居,村庄成驻军的营地。 虞归晚盯着桌上的舆图,视线从南柏舍移到险山之外的东辽,冷光从她狭长的眸底闪过。 她伸手点在东辽的国土,抬眼扫过蒙灰及几个千户,道:“可以从源* 头上解决,来个出其不意。” “你是想?”蒙灰立即明白过来,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我们之前也想过,可又怕没把握,反招来东辽铁骑的反扑。不瞒你说,偏关那几仗打得实在憋屈,折损了快四万人才让东辽大军败退,好容易太平几日,盛都那边是万万不允许我们主动招惹东辽的,若是为此再起战事,王爷也难跟朝廷交代。” 呈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蒙灰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也没办法。 几个千户也都低下头,双拳握得咯吱咯吱响,朝廷重文轻武,连个九品芝麻官都能指着王爷的鼻子骂他是武夫,穷兵黩武,必误国。 什么玩意儿,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儒。 虞归晚撚着腰间的香囊,沉思了半刻才说道:“东辽现在应也不会再派人,就算派了人也休想从南柏舍过去,且等府城那边回信再议,我若是当了这卫所统领,必不叫人欺到头上。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还贪生怕死,畏畏缩缩,干脆将国土也拱手让人算了,还守什么,大家一起做亡国奴,给东辽人赶羊放牧去。” 众人集体沉默,脸色五彩缤纷。 “虞里正……”贾用尴尬着想说两句,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虞归晚说的也是实情,盛都那边确实一味退让,若不是王爷下令北境军拼死抵抗,东辽铁骑早就破关,长驱直入庶州了。 若是被东辽掠走,不管是百姓还是贵族,多半要沦为羊奴,衣不蔽体挤在羊圈睡觉,每天都要被鞭打,被奴隶主当成猎物放到斗兽场供勇士射杀,活着还不如死了。 只要想到战败会是那种下场,众人都齐生生打了个冷颤。 蒙灰看向虞归晚的眼神极为复杂,或许他也是被朝廷这些年一连串的举动寒了心,再不如从前斗志昂扬,誓为大雍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或许,以虞归晚的本事当真能让东辽就此怕了大雍,再不敢踏入一步,也未可知。 最终议定卫所营派出两千人驻扎进南柏舍,再修建多几座土楼,时刻盯梢东辽。 来一趟县城,打了一架,又得了两千人,虞归晚心情好,加上她财大气粗,便让妙娘带人回村搬来许多吃食,还有上百头牛羊,几大桶活鱼,鸡鸭鹅更是成群赶来,嘎嘎叫着,军营的伙头军磨刀霍霍,烧水烫毛,当天晚上全营的军汉光是吃肉都吃饱了。 贾用边撕烤羊腿边想着王爷可一定要将虞归晚收到麾下,这是财神啊,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她想当统领就当!有什么的!当! 知道要走的这些牛羊鸡鸭是干什么之后,幼儿都无言了良久,八字还没一撇就急着往外撒钱,后面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岁岁怎么咬牙想吃人。 “你们看着她点,别让她跟那些军汉撸袖子拼酒,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我可不依。”她还特意叮嘱了妙娘。 妙娘又哪里管得住兴头上的虞归晚,看着那边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幺二三四嚷着跟几个军汉猜拳的主子,也只能扶额,心想这下完了,回去幼儿肯定又要念叨。 高脚和柳东白天有公务去了趟青林镇,日头要落了才赶回县城交差,蒙灰特意遣人去请他俩过来喝酒,他俩原纳闷,心想两边的关系也没到这个份上,平白无故请酒作甚,到了才知道虞归晚在这,难怪了。 “我跟你说个事,”高脚一把扯住又要猜拳的虞归晚,哈着酒气道,“县太爷今日派我俩去青林镇,为的是焦老财那事。” 虞归晚坐下,“焦老财被抓了?” 高脚打了个酒嗝,“哎?今日才发的公文你就知道了?消息真是灵通。抄了,本来这事也归县衙管,焦老财要押到县衙来审,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直接让府衙那边提走了,听说一起的还有薛家,啧啧,薛家,哎哟,可了不得,这样的大家族都能倒。” 喝了不少酒,虞归晚却没有醉,捏着酒盅没说话,前几日陈妇就传信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府城的薛家?” “可不就是那个薛家,听说上下几百口的人没一个躲过去,就是送走的子女都被半路给拦截了下来,五花大绑的给押进了府衙的大狱,现如何还不知道呢。早听闻这个薛家作恶多端,欺男霸女,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活该,你在府城开铺子不就遭过薛家的手段?这回可是出了口气,痛快了吧。” 高脚还不知道薛家被抄的背后还有虞归晚的推波助澜,他说得起劲,同桌的蒙灰也听了个大概。 他自然也知道这个薛家,在庶州根深蒂固,又仗着大皇子的势就不将王爷放在眼里。 “薛家被抄了?”蒙灰酒嗝连连,已醉得两眼迷瞪,“呵……抄得好!那个薛丕之就是个混账王八羔子,跟府衙那些狗官沆瀣一气,不知贪了多少银子,害了多少人命,早该抄了。” 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虞归晚又不在外过夜,就没有喝到最后,带了妙娘骑马回南柏舍,到家时幼儿还没有睡。 她一进门,幼儿就迎上来念叨:“怎么喝到这么晚?我还特地嘱咐妙娘劝着你点,别喝那么多,瞧你,脸红成什么样了,一身的酒味儿,都快成酒坛子了。热水我已让人备好了,你快去洗洗,把这衣服换了,怎么弄的,脏成这样,你滚泥地里了?快进去洗了吧,我把醒酒汤端来。” 她解下香囊和刺刀放到一边,无奈道:“打架出了汗才这样的,你就别念了,尼姑念经都没你这么着的,嗡嗡嗡……头都大了。” 幼儿气得拍她胳膊,“又嫌我啰嗦,行,从明天起我再不念了,随你在外头怎么着,死了我也不管。” “我什么时候说嫌你了,就自己乱想。” “还用说?” 虞归晚笑了笑,将她拉到旁边坐着,“告诉你个好消息。” “嗯?什么好消息?” “薛家被抄了。” 幼儿替她解外衣的动作一顿,“哦,是么?那日陈妇传消息回来我就料到会这样,看来大皇子是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自己,所以弃了薛家,才使他们落败得如此之快。” 虞归晚挑起她下巴,漆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她,说道:“下一个要抄的就是麒麟城薛家了。” 幼儿移开她的手,脱下她的外衣搭在臂弯,“好了,快去把身上的酒味洗洗。” 她站起身,“我不喝醒酒汤,你给我弄点酸梅汤来,要冰的。” 第076章 第 76 章 九王爷赵崇与当今皇上同出一母, 自先帝起就镇守庶州,数次击退东辽铁骑,功绩卓越, 年近花甲还披挂上阵,领兵杀敌,也是不久前才回府城。 恰逢薛家被抄,麒麟城都衙的人亲自来捉拿薛重及一干嫡系子孙,五花大绑一路游街到府衙门口,此时暂押在府衙大狱,且等搜齐了罪证便一并送去麒麟城问罪审判。 王府。 外出探听消息的家下人垂手躬腰回道:“薛家的宅子已被抄了个底朝天,搜出来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装了足有四五十辆大车, 不相干的仆从丫头也都押在羁侯所,只等过几日就发卖,平日跟着薛家父子作恶的则收押在大牢,也不送麒麟城,定了罪就立斩。” 上首之人有着张国字脸, 虎目高鼻,身材魁梧, 须发皆白了也无老态之色, 大刀阔斧坐在那, 撑在膝头的两只大掌如蒲扇, 气势逼人, 回话的仆从根本不敢抬头看。 “这些我早知道了,”赵崇嗓门洪亮, 大掌一拍膝盖,“去, 让河渠回来的人进来见我。” “是。” 仆从出去叫人,不一会儿那人就进来了,正是随贾用去南柏舍的侍卫之一。 侍卫跪下行礼,将贾用交代的话和书信一并呈上。 赵崇一目十行阅完,沉吟不语。 贾用是他的心腹,看人又极准,既说虞归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那必定是真,且先前曹知县来信也提过此女不凡,他这才派人暗中留意。 倒真发现些不同寻常来,就连虞归晚的人在麒麟城与公主府秘密往来他也是知道的,再有,随谦安的妻女怕也在南柏舍虞归晚的那座宅子里,只是未能寻到时机求证。 “你们可曾进得宅内探听虚实,随家小女可是在那里?” 侍卫脸上露出惭色,愧道:“禀王爷,属下随贾府官入过一次,也只是在厅上,除那个虞里正之外,就是几个伺候倒茶的丫头仆从,并未见到容貌与随家之女相似的人,那宅子从外看平平无奇,里头却戒备森严,根本靠近不得,同村民也打听不出什么,那些人的嘴都严,像是被人叮嘱过,一个字不透露。” 赵崇皱起眉头,“就半点都没打听到?” 他着人查过这个虞归晚,也只是去年同薛家的三公子有过那点子冲突,不至于为这个就置薛家于死地,说不通,且还借了太子和长阴公主的手,少不得还有太子的外家武国公府。 没道理,着实没道理,她小小一个里正,怎的就能跟麒麟城攀扯上关系,还都帮她,必是背后有人指点,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在庶州失踪的随家那对母女。 “倒也打听出来一点,不知是不是?属下听说那虞里正有个样貌极出众的妹子,还教过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算数也极了得,生意上往来的账目银子都是过她的手。”侍卫回道。 赵崇坐直了身体,“哦?” “属下只在南柏舍留了两天一夜,未能见到人,后来那虞里正带人拦下了潜进来的五百东辽精锐,情况紧急,贾府官就让属下先回来送信了。” “将你在南柏舍的所见所闻细细说来。” “是!” 之后侍卫就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全数报给赵崇听,末了还说:“属下觉得南柏舍那村子怪得很,内村防守极严密,有一二处地方更是机关陷阱无数,又经常看见有蒙着油布的马车进出,不知里面装的什么,连赶车的车夫都不简单,是练家子,更有狼群守在四周,但凡有生面孔靠近都扑过来。” 赵崇抚着长髯,眯着眼,道:“有意思,朝廷查不着源头的雪花盐怕也是从那出来的,也就麒麟城那帮鼠目寸光的蠢材相信私盐是从关外来,如今太子将此事栽赃到薛家头上,不管有没有,庶州薛家都必死无疑,至于在麒麟城的本家嘛……也难逃过,本王那好侄儿这些年可没少通过薛家的手捞钱,牵扯进来的人也不少,这要是被翻出来,可有得好戏看喽!也不枉费本王这些年忍气吞声容得薛家在眼皮子底下张狂成这样,太子啊太子,做叔叔的都把刀子磨好递到你手上了,你要是再不中用,可就别怪叔叔不顾念亲情了。当年若不是本王退了一步,哪轮得着赵坚坐这个皇位,坐就坐了吧,可赵坚千不该万不该压制武将重用文臣,纵得那些酸儒不知天高地厚敢指着本王的鼻子骂。赵坚,你是怕武官,还是单怕本王……” 侍卫跪着低下头,耳朵和嘴巴都紧紧闭着。 没过两日,贾用和蒙灰的信同时送到,赵崇看过后立即让心腹侍卫携带他亲写的回信赶去河渠县。 虞归晚的统领之位算是坐定了. 虞归晚正式上任河渠县卫所营统领之职。 一营统领可是正五品,比县太爷还高出两级,只本朝重文轻武,莫说五品武官,就是那二品大将也比不上文官中的一个小小芝麻官。 庶州有九王爷镇着,文武之争还不算厉害,往旁边的燕州等地看看,武官都被文官压制得死死的,稍有个什么就要被扣上子虚有的罪名,凭你闹到皇帝跟前辨去吧。 女子为官,还是武官,可是开了本朝的先例,单看九王爷要如何上表同盛都禀明了,却也不耽搁河渠县的乡绅财主们提贺礼上门恭喜虞归晚高升,虞宅着实是热闹了一整天,就连村子里都是喜气洋洋的。 送走上门恭贺的人,日头也落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幼儿让人关了大门,再摆开一桌席。 白日来的人多,她也不便露面,现下都是自己人,也能亲亲热热围坐着吃酒,又让迎春班的女孩儿们在后院的廊下吹管箫,就着月辉赏夜景,倒别有一番趣味。 院子四周都放了冰盆,夜里又有些风,不但不热,还有些清凉,宅中的丫头婆子仆从也都聚在院里,摆了长长一桌的珍馐果品点心,由着她们争抢乱摸,哪个本事大、手脚快就捞得多,躲到旁边吃边笑话那些没抢到的,只能看着人吃,干着急。 廖姑是最爱凑热闹的,她也不耐烦当主子小姐,就野猴儿似的跟丫头们混在一起抢,满院属她最欢,连带着虞六花也不消停,上蹿下跳吓唬人,跟村里的大黄狗一模一样,哪里还有半点雪狼的威风。 虞归晚衔着酒盅倚靠凉亭的栏杆,幼儿坐在她身边,端着一小碗削了皮切了块的蜜瓜,用细竹签插着吃,还时不时喂她吃两块。 “说来也怪,平时我自己来逛院子总免不了遭蚊虫叮两口,怎么你一在这就一个蚊虫也找不到,连声儿都没听见。” “我的家乡有个说法,血液是香的人才招蚊虫,它们闻着味就来了。” 幼儿笑道:“你们那的人也奇,编这样的话哄了招蚊虫的人,那不招蚊虫的,血就是臭的不成?” “或许就是呢。”丧尸血就是臭的,活物都不敢靠近。 幼儿送过去一块蜜瓜堵住她的嘴,道:“你又胡说。” 她将酒盅搁了,躺下枕在幼儿腿上,揪着竹骨扇的穗子玩儿,说道:“这个九王爷也是心大,就这么把统领的位子给我了,不费吹灰之力,倒让我忍不住多想他究竟是何用意了。” 她两边额角总有些横七竖八压不下去的碎发,哪怕用头油梳了也还是翘起来,必得一缕缕揪起来编成细小的辫子才收得住,偏她每日忙忙碌碌,不耐烦坐着让幼儿为她编发,还想趁天热就把长发剃了,留个寸溜溜的光头,凉快又方便。 幼儿用掌心帮她压了压,将她的话细想了之后才说:“庶州是他的地盘,他要查什么倒是比大皇子和太子都容易,许是知道了什么也未可知,只是这统领之位你当真要坐?养军可是个无底洞,你又这么能挣钱,我只怕他是奔着你手里的银子来的。” 先前还想着让岁岁找机会靠军功封官,如今官有了,还是五品,她反倒不踏实,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 稍微一用力,穗子就被扯掉,虞归晚以为幼儿没注意到,就悄悄将穗子藏到屁股底下,当作无事发生那样继续说道:“管他有什么目的,这一万士兵既到了我手里就不可能还了的。” 好好的穗子突然就不见了,幼儿又不瞎,哪能不知道是被她扯了去。 这是第几个了?每回手痒就要扯些什么,上回还扯了她的汗巾子,幸而是在屋里,跟前又没旁人,若不然衣衫散开了来让人看去,成什么了。 “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子?偏是手痒,”幼儿将好容易压下去一点的碎发故意拨乱,算是对她手痒的惩罚,又冲她伸手要道:“被你扯下来的穗子呢,拿出来,那是我编了许久的,才挂上去没两日就让你扯了。” 她就从屁股底下摸出来,“挂的不牢固,我就那么轻轻一扯它就自己掉了,可不关我事。” “你啊,”幼儿用手指戳她额头,“什么东西到了你手里必定是不结实,不牢固,什么活物跑到你跟前也必定是命短,阎王爷让你收了它们,你手软不得,我还不知道你?大事上头不含糊,说一不二的,私底下就是个小孩子心性,廖姑都比你稳重些。” 她往跳上台阶学猴儿远眺的徒弟看了眼,又转回来看幼儿,道:“你怎么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你们师徒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她听着廊下的管乐声晃了晃手臂,没说话。 夜风卷着冰块的凉意吹到亭上,幼儿受不得凉,且风中又有花粉的浓香,乍一窜进鼻腔,本来就不适,接着喉咙又发痒,她立即掩嘴偏头咳嗽起来。 虞归晚翻身起来帮她拍背,又倒了半碗温茶送到她唇边,等她喝下咳嗽缓了些,才道:“明明好了,怎的又咳,是旧症犯了?明日让人请大夫来瞧瞧。这酷暑日也没几天了,等立秋叶子泛了黄,天干物燥的,你就又该难受了。北地气候干燥,冬季又漫长严寒,终是不利于你调养身体,不如我让人往南寻温暖宜居的地方置办宅院,你同你母亲过去住,也比留在这要强。” 她之前想去关外草原,倒忽略了幼儿的身体状况,这人弱得很,风吹不得,日头晒不得的,草原那种地方终不适合,还是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为好。 幼儿伏在她肩头,望着亭外遍地的月辉低声道:“等手上这些事一了结,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不与你分离。只是眼下你休想将我撇开,你在这里,我就哪里都不去,要走也得一起走。” 虞归晚摸摸她的身上,总觉得瘦了,这些时日幼儿劳神费力想着怎么才能将私盐的事钉死在薛家头上,飞往麒麟城的信也未断过,一桩一件,一脚一步,哪个不费心力,可不就把病给勾了起来。 她有点生气。 “以后我说睡觉你就安心睡觉,别闭上眼睛了脑子里又思索别的,以为我不知道?什么事能瞒得过我,装睡也装不像,光闭眼睛有什么用,呼吸都不调整,我一听就知道你没睡,肯定又在想怎么才能把那些人算计进去。” 幼儿笑了笑,依恋的蹭着她的肩窝,解释说:“就偶尔想,也不是经常的,就值得你动肝火。你素日拉着我没完没了厮闹的时候怎不说让我早些睡,怎不心疼我,偏就拿捏着这些不放。” “陶冶情操放松身心的乐事自然是要通宵达旦的,你想的那些又不是,要是天天那么想,不到二十你就得白了头,年轻轻轻就顶着一脑袋白头发,好了,是个人见了你都要夸你有大智慧了。” 幼儿离了她的怀,坐直身,伸手扯她的腮帮子,笑骂道:“好啊你,拐着弯骂人,当我听不出来?现在就嫌我了,等我真两鬓斑白那日,你就不爱着我了是不是?快说,到了那时你是不是要找年轻貌美能哄你开心的?” 脸都让她扯变形了,虞归晚无奈,朝上翻着眼珠子,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我比你还大几岁,要老也是我先老。” 这么一说也有理,幼儿就放了她。 第077章 第 77 章 次日, 药汤的苦味又弥漫在院子里。 伺候的下人被葛大娘特意嘱咐过,这些日当差要万分小心谨慎,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随意, 宁可辛苦这十天半个月也别在这种节骨眼去惹虞姑娘生气。 要是被打发出去,以后可再难找这样的好主家了。 那些大户人家表面看着光鲜富贵,内里却是个腌臜窝,脏的臭的烂的数不尽,进去了不死也脱层皮,哪能能囫囵出来。 余姐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在厨房守着小泥炉将药煎好了再送到正房。 “姑娘,喝药了。” 她进来时幼儿正盘腿坐在碧纱橱的罗汉床上看账, 闻声便抬头, “先放那吧,我待会儿再喝。” “那可不成,虞姑娘吩咐了要盯着你把药喝了,我拿过来时药汤已经温了,不烫, 再放就凉了,没了药效就算喝十大碗也没用, 姑娘快喝了吧。”余姐等在那里不肯走。 幼儿无法, 只得搁下笔, 接过碗将黑乎乎又苦涩的汤药饮尽, 真是连舌头都跟着发苦, 漱了好几次口才好些。 余姐收了空碗,笑道:“这才对, 良药苦口,姑娘认真吃几剂将病根除了, 往后也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幼儿拿帕子掩嘴,无奈道:“本来也没多大的事,不过是这些日贪凉在屋里多放了些冰才这样,偏她就急急忙忙打发人去请大夫,开了几大包的药,就是喝到年底也尽够了。” “虞姑娘也是关心姑娘才会这么着,旁人想要这份关心还不能呢。” “我也知道她心疼我,”她让余姐在旁边坐下,说道:“只是我这身体好一阵歹一阵,有是之前伤着落了病根的,也有是娘胎带出来的,总让她为我操心,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又恨自己没用,但凡我中用,也能替她分担些,不叫她那么累。你瞧如今这村子又添了两千多人,还都是兵卒,要养这两千多张嘴可不是易事,朝廷拨下来那点钱怎么够,少不得她要自己往里填银子,可哪里就有那么多钱填呢。” 说起些事余姐也跟着皱眉,叹道:“谁说不是,光是人来,我是一车粮也没看见,可不就得虞姑娘自掏腰包养他们。” 卫所营的两千士兵是今天进的南柏舍,营地就扎在土楼附近。 村民对这些头裹红巾,佩护心镜,腰挎大刀的士兵很惧怕。 以前碰上打仗最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敌军打过来了会烧杀抢掠,没打过来他们也照样挨抢。 凡有士兵经过,不管是什么军,铁定会跟当地的百姓要粮食,说好听是征收,可那分明就是抢,老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米缸粮袋被一抢而空。 不怪老百姓害怕,坊间就有兵匪是一家的说法,虞归晚也知道,所以事先警告过他们不许骚扰村民,哪个敢不听话就罚。 偏这些军汉以为她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装样子立威的,就没有放心上,见到有年轻的姑娘或小妇人经过,他们就吹哨开些混账的荤段子,什么小娘子过来爷疼疼、晚上要不要暖被子之类的,被人告到妙娘跟前,如今已传进虞归晚的耳朵。 虞归晚正想着要怎么训练这两千人,去卫所营挑人时看过士兵的操练,列方阵、拼刺杀、练骑射……倒没错,只是太中规中矩,不灵活,且抓的也不严,很多士兵都是懒懒散散,唉声叹气,像晒干的菜叶子焉巴巴的,一点斗志都没有。 这样的士兵怎么打仗?反正入不了她的眼,现在既然将人交给她统领,那就要按她的标准来重新制定训练计划。 她本就不满意这些士兵,现下听说他们调戏村里的姑娘妇人,就更生气,冷声道:“是哪几个敢违令,拿了来我问,我倒要看看是谁不听话,将我说的当耳边风。” 出言调戏人的几个士兵很快被指认出来,由妙娘令护卫队的人将他们带来。 起先他们还不服气,骂骂咧咧的,被护卫队摁着揍了好几拳才老实。 揍人的妇人勾起饱满的唇,哼道:“哟嗬!在老娘面前逞威风?别以为杀了几个东辽人就当自己是英雄,呸!死在老娘手里的东辽人也不少,老娘都没说什么,哪轮得着你个胡子拉碴的玩意儿在我们南柏舍喷粪,敢调戏我们村的人,也不摸摸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去!快走!跟我们去见里正。” 被带到了他们也还是不知道有错,梗着脖子不愿意低头,一脸的愤愤不平,倒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妙娘一脚踹在他们的膝弯,整个人朝前倒去,狗啃屎似的扑到地上。 虞归晚手里拿着马鞭轻轻敲击掌心,先绕着跪下的这几人打量了一圈,才说:“让其他人也过来。” 她不打也不骂,等人到齐了就将这两千人按伍、什、屯、百、千的编制分开,所有军营基本都是这样的分法,只是虞归晚只固定人数,人员都是抽签决定。 看看自己的左右,都是原先不太熟悉,甚至是有过节的,这要怎么相处?训练的时候还不寻着空下黑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被单独拎过来的那几个还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不用挨罚。 可他们也没高兴多久,虞归晚就让他们从第一排开始报数。 “报……报数是什么?”有人大着胆子提出疑问。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子,若不是家中穷得实在揭不开锅,谁又愿意当兵,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博前程挣那几两银子养家糊口。 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那个闲钱读书识字,自然都是睁眼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平时往家中送的信都是请外头的读书人帮忙,写一个字要两个铜板。 他们不知报数是什么,又惹来旁边的护卫队几声冷哼,讥讽道:“你们在军营里成日都学些什么东西,连个报数都不知道,难不成你们每日训练,人员到不到齐都不知?都要安排人专门数去不成?” 有脑子快的反应过来,悟道:“哦!原来是数人头,这个好办,我们原先有伍长和什长,每个营帐也都有一个人专门负责点数,缺了谁一眼就知道,可如今我们都这样分开来,跟旁边的兄弟也不熟,这……” 虞归晚拿眼扫过他们,举起大喇叭喊道:“有识字的先举手。” 好嘛,不足五十人。 “会数数的也举手。” 很好,也是没几个,有的可能会数,但数不到多少就记混了。 这也好办,就今天来说只要能数到十就算过关,一个什也就十个人,连这都数不明白? 说清了规则,让他们从排头第一个开始数。 “大声报出自己的数,谁报错就绕着村围墙跑三圈,还错就跑六圈,再错就十圈,跑到没错为止,听明白没有!” 底下先是一静,然后就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炸开锅了。 “这是为何?不让咱们拼杀上马练箭,倒让咱们站在这毒日头底下报什么数,这新来的虞统领会不会练兵啊,到底是个小娘们儿,没见过咱们原先的蒙统领是怎么练兵的,弄这些名堂,她当练兵是过家家啊。” “嘘!你小点声!她可不是个好惹的,厉害着呢,连蒙统领都不是她对手,打输了才丢的统领之位,那日在校场比试你没看见?还在这里说嘴,小心她听见先罚你跑十圈。” 整个就是菜市场,没有半点纪律可言,虞归晚沉着脸喊道:“吵什么,都给我安静,只需要回答我明白了没有,谁让你们叽叽喳喳了?现在回答,明白没有?!” “明、明白了……”有气无力,两千人的声音还盖不住她一个人的。 “你们没吃饭啊,是死人还是嘴巴被锯了,大点声!” 众人屁股一紧,“明白了!” 接着就开始报数,磕磕绊绊,能顺畅报到‘十’的都没有,虞归晚的脸黑成锅底灰,连废话都省了,将报错的全逮出来跑圈。 护卫队骑着马慢悠悠跟在后面,马鞭甩得噼啪响,嘲笑道:“哎哟哟,你们这些没种的软脚虾,知道厉害了吧,还不快点跑,掉队可是要双倍罚的啊。” 想当初护卫队的人也是被这么逮着训,比这还严,回忆起来都是血泪。 村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怎么好端端的让一大群军汉绕着围墙跑,干嘛呢这是,怪好笑的。 于是村民也扎堆在旁边看,指指点点,还有捂嘴笑的,臊得这些军汉耳根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等跑完三圈,有人瘫在地上起不来,也有人只是喘得厉害,很快又回到自己的位子,按照虞归晚的要求站得笔直。 像这样表现好的,虞归晚就点出来让他们当什长,这让原来在卫所营就当了什长的人很不服气,可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暂且忍下,等过了今日再计算。 调戏妇人的那几个,虞归晚早记下他们的容貌,跑完圈之后让他们站出来,也不说什么,就让他们站在日头下晒。 其他人散了站到阴凉的地方看着,都觉得真热真难熬。 站两个时辰?都晒成人干了吧。 第078章 第 78 章 歇了不到一刻钟, 虞归晚又让他们列队在场中扎马步,双手伸出平举,各挂上一袋十斤重的沙土。 这些军汉倒也有不服输的莽劲, 不想自己被人看轻,遂都顶着烈日咬牙坚持,双腿抖得不成样了也不肯松。 但大部分也没坚持完半柱香,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两条手臂是一点劲也提不上来,软得像面条。 虞归晚一甩马鞭,呵斥:“限你们三个数内全给我站起来* ,但凡有一个站不起来, 今天就谁都别想吃饭!” 哗啦啦!众人挣扎搀扶着站起, 退后两步看还没有软倒的同伴能坚持多久。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滴,把衣服都浸透了,他们是这两千人中比较厉害的那一拨,其中有四五个百户的臂力相当了得,别说十斤重的沙袋, 就是二十斤三十斤对他们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这要站到什么时候,让咱们到旁边凉快一会子也不行……” 虞归晚一记刀眼扫过来, 那个嘀嘀咕咕的士兵立马住嘴, 以为没事, 结果被提溜出去跑圈。 他整个人都懵了, 目瞪口呆。 见他站着不动, 虞归晚冷道:“不听号令,多罚一圈。” 士兵立马跪下认错道:“统领, 属下知错!下次再不敢了,求……”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 耳边就响起加罚两圈的声音,他再不敢迟疑,站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边挥汗洒泪。 早知新上任的统领是这样一个煞神,他就不该听同乡的撺掇自告奋勇加入这两千人,以为来南柏舍能吃香喝辣,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可以饱眼福,没曾想是活受罪! 日头晒得人都要脱皮,众人站着不敢动,只能伸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用唾沫缓解渴症。 真想一头扎进村河啊,这是众人的心声。 比起他们,虞归晚倒是悠闲,撑一把竹篾编织的小伞,手里拿着装冷饮的竹筒,用细小空心的草杆子当吸管在咕噜咕噜吸溜。 众人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竹筒猛地咽口水。 她还故意放慢脚步,将竹筒伸到人面前,勾得这些人眼睛都直了,视线跟着竹筒移动,样子很是滑稽。 她哼笑一声,道:“你们既到了我手里,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可不管你们之前在卫所营是什么样,有本事没本事都要我一一验过才知道。我的规矩也简单,只要你们做到令则行,禁则止,换句话说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不服气或存心抬杠,你们且试试。从今日起,谁再在训练期间或上峰交代任务时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不听号令,就都要罚,听明白没有!” 众人再不敢造次,皆大声答应:“明白!” “很好。” 这回她满意了,让廖姑拿来花名册开始点人,将表现好的挨个圈出来,待月末考核后分出上中下三个等,再重新调整人员编制。 原来在卫所营就有头衔的也全部作废,一切从零开始。 一通折腾下来累得人仰马翻,以为能坐下歇着了,哪知又敲锣让他们跑圈,直累得口吐白沫再无心力想大姑娘小媳妇。 眼下就是皇帝来了他们也没力气磕头,只想赶紧填饱肚子然后洗个凉水澡再躺下美美睡一觉。 因为没来得及修建屋子供这两千士兵住,所以他们还是在土楼旁边搭临时的毛毡帐篷。 大热的天,人睡在里面也遭罪。 虞归晚在这方面没有克扣虐待他们,让人送了许多冰块放在帐篷里,且在他们原有的伙食上自掏腰包添了些羊肉猪肉。 依照其他人的意思,倒不必让这些军汉吃这么好,以往灾年时村民连草根都挖不着,这些个当兵的倒吃香喝辣,算怎么回事。 今日参与装沙土袋的村民蹲在村口的台阶上嘀咕:“白养这些人做什么,他们的伙食和饷银自有朝廷给,凭什么让咱们里正掏钱,没这个道理,早知是这样,还不如不当这个狗屁统领。” 旁边有人劝道:“哎哟,我的好嫂子,你少说两句吧。这事也有好处不是?有了这些兵,以后谁还敢来咱们村闹事,就是那些个土匪山贼也不敢再打咱们的主意。” 村民羡慕那些军汉不花钱就有肉吃,哪里知道只有今天表现好的才能吃到肉,其他人依旧是捧着碗没滋没味的菜汤就杂粮馒头,闻着肉香却吃不到嘴,煎熬啊! 不过他们也算好的了,那几个调戏了小媳妇的连馒头都没有,只能喝菜汤。 到了晚间睡觉也是折磨人,毛毡帐篷是他们搭的,这也没什么,在卫所营时也要干这样的活,搭帐篷是每个士兵必备的技能。 可整理内务又是个什么?以往他们都是将脏衣服随便一扔就完事,自有内务官从外头雇能浆洗的妇人帮他们洗,如今却要他们自己洗? 头天就这样,明天还不知还有什么等着他们,躺下时众人都凄凄惨惨的想,肯定是没好事的。 分派好各人明天的任务,虞归晚才骑马回家。 在外一整天,她也满身汗,到家就先洗澡换了衣裳才出来吃饭。 天热,余姐也没有多做油腻腻的炒菜,全以蒸菜和凉拌为主,主菜则是一整只用荷叶包裹蒸的鸡,皮黄肉嫩汁水多,鸡肚子里塞了红枣和莲子,鸡肉吃起来就有股清甜之味。 虞归晚爱吃肉,光有蒸鸡是不够的,另添了羊肉沙葱馅儿的烧麦和卤牛肉。 她在南柏舍有自己的养殖场,占地面积很大,雇村民替她养殖牲畜,其中牛羊最多,其次是马匹,都是阎罗娘的商队从关外贩回来的草原马,喂好了都是膘肥体壮的,比庶州本地的马要高大,也更有野性,极难驯服。 烧麦蘸着辣椒油和香醋吃特别好,她自己就能吃光三屉,一般人都没她这样的饭量,家里这些人也都习惯了,哪天她要是少吃了才要觉得奇怪呢。 饭后她也没别的事,进书房翻出之前还没有完善的舆图,还多亏了阎罗娘的商队,她才能了解到东辽的部分国土,别的倒也罢,同大雍接壤的这部分可是至关重要。 纸上谈兵终觉浅,练兵也一样,总要放出去真刀真枪打了才知道行不行,虽说卫所营的大部分士兵都上过战场,但跟她要求的还差着远,再说东辽派人从后山绕进来这笔账她还没算,若是就这样放过,她就不姓虞。 她将桌上的灯烛移近了些,才瞧见幼儿常看的那本诗集下压着一张字条,看字迹像是麒麟城那边传回来的。 她拿起来看,视线落在最后那行字上,眉头不由得皱起。 这时恰巧幼儿进来寻她,“你要画舆图么?书房的灯烛不够亮堂,也不知道叫个人移两盏灯来。” “你还有个姐姐?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她捏着字条问。 幼儿让金方从外面移了两盏灯进来,屋子一下子就亮了不少,她从虞归晚手中拿回字条,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才轻咬下唇道出这桩陈年往事。 “她比我大十岁,亲娘是我们在江南老家时的一个粗使丫头,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跟我父亲有了她,那时我祖母还在世,容不得这样的人,所以在生下她之后,那丫头就被送去了田庄,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因这事关乎我父亲,祖母便不许往外传,连我母亲也是嫁进来好些年之后才从家中的老仆嘴中得知。那丫头究竟是病死还是被我祖母处死的,也不好说,她后来也知道了这事,就记恨上了,嫁人之后更是与我们家断绝关系,不再往来。” 字条上将随南雁在随家谋逆案中扮演的角色说得清楚,且她如今在麒麟城风光无限,顶着诰命夫人的头衔四处结交城中贵妇,还屡次到公主府求见长阴公主,甚至幼儿母女在庶州遭遇劫匪也有这位庶长女的手笔。 虞归晚靠向椅背,支起手撑在下颌处,往上抬眼看着幼儿,道:“原来是这样。赵祯同她有往来,就不怕将你未死的消息透露给她知道,她的婆家兴远伯府可是赵斥一党的。” 幼儿靠过来坐到她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脖子,浅笑道:“有你在,就算天塌下来我都不怕,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有事,我信你。” 虞归晚哼了一声:“这是自然的。” 幼儿将脑袋枕在她肩头,安心的闭上了眼,有岁岁在,她真的不怕。 虞归晚拍拍她的背,当做安慰,又说:“你要着实恼恨她,我让程伯他们动手杀了她就是,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费神。” 过了良久幼儿才轻声道:“有些事我想当面问她。” “嗯,”虞归晚也不追问,只道:“今日的药你喝完了没有?” 幼儿身体一僵,想着该编个什么理由混过去。 “太苦了……” 虞归晚一挑眉,冲外喊:“金方,将药端进来。” 正愁姑娘不肯好好吃药的小金方顿时眉开眼笑,脆生生应了,端着药碗屁颠屁颠进去。 幼儿闻着那股药味嘴巴就发苦. 天都没亮,露水都还挂在树叶子上,帐篷外就响起震天的敲锣声。 廖姑带人吆喝睡成死猪的军汉起床。 她们还数着数,数完了还没到的军汉被罚空着肚子跑圈,从土楼跑到山下,再绕村围墙跑三圈。 床铺乱、衣服没叠好、鞋子没放好也都要罚,顶嘴、抬杠、坐姿不正、站姿不对等等这样的都逃不过一个罚字。 罚人的手段也五花八门,空手跑圈、负重跑圈、扎马步、举重、爬泥坑、跟战马赛跑……就没有一样是轻松的,更要命的是不许他们留长发。 南柏舍发生的事每天都有人报到蒙灰跟前,他现在被降为复统领,因虞归晚不在卫所营,所以营中诸事还是他代为操持。 听亲兵来报虞归晚如此训练士兵,他大感好奇的同时也沉思,并在半月后同贾用一起来南柏舍,想知道那两千人训练得如何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这半个月虞归晚也跟着晒黑了许多, 手和身体完全两个颜色,胳膊还有几处地方是晒秃噜皮的,看得幼儿很是揪心, 晚上帮她涂抹晒伤的药膏时眼圈都是红的,她要是再不肯老实坐着抹药,这人的泪珠子估计就要往下掉了。 她拉过幼儿坐下,指腹擦过那红红的眼圈,皱着眉头说道:“只不过是晒伤,又没怎么着,就值得你伤心,以后我要是缺胳膊断腿的, 你还不哭死过去。” “我正不好受, 你还说这样的话来怄我,是存心不让我安生。”幼儿扭过身去不理她。 知道她这是真生气了,虞归晚还有点无措,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嘴一向说不出好话和软话,幸亏幼儿脾气好又大度, 一次都没有同她计较过,若遇上个小性儿不好哄的, 她还不知要跪多少次才能将人哄好, 偏她又不会哄人, 怕是连着几个月连床都上不了, 只能睡书房去。 她伸手指点了点幼儿的后背, 幼儿头也不回,只动了动胳膊将她的手撇开, 不让她碰。 “还生气?”她颇为小心翼翼的问。 她也不明白自己都没做错什么,不过就是说话直了些, 怎么就像干了天大的错事似的,气焰都低了,她何时这样过?想不明白又不知道怎么哄人,她就坐在那抠手指头,嫌不过瘾了又去抠胳膊上刚抹过药膏的晒伤。 身后半天都没动静,幼儿忍不住转身去看她在做什么。 不看还好,这一看真是又气又心疼。 一把握住她的手,气道:“你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治我的,一刻都不让我省心,才抹了药你抠它做什么,你瞧瞧皮都破了,还抠,明日又不肯歇着,毒日头底下晒一整天,出了汗还不知疼的怎么样,让你多穿件长袖子的外衣又不乐意,嫌热,前儿我刚做好的那件绢纱襟衣,轻薄得很,怎么就热了?你就是不肯穿也要找个阴凉的地方避一避啊,偏同那些军汉一起晒,何苦来?” 拿了药膏重新帮她抹上,还挡着手不让她乱碰,嘴里又唠叨个不停,让虞归晚想起前日别人送来的那几只鸟雀,有只会学舌的鹦哥就挂在回廊上,每回见了她都要仿着人话念两句,说的可不就是幼儿日常的唠叨。 “等过阵子入了秋就好了。”她笑了笑,难得学会说句软话。 幼儿拿秋水盈盈的眸子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就是要哄我开心也该细想个像样的理由,谁不知道秋老虎最毒,你又偏说这个。” “会凉快些,”不想大晚上招幼儿伤心落泪,她将话头引到别的事上,“严抓着他们训了大半月,总算是有了点成效,不像之前那样懒懒散散让我见了就想抽鞭子。说起来那个蒙灰也太没用了,纵得底下人成这德行,哪里有个当兵的样,还不如原先黑子山的土匪。” 她躺下,揪住幼儿衣带上缀的络子来回晃,小孩儿似的闹着玩。 幼儿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盯着虞归晚手臂的晒伤。 那两千北境军训得如何她也听妙娘提起过,也亏了岁岁能治得住他们,没让他们在南柏舍闹翻天,也听说岁岁训练士兵的手段层出不穷,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叫苦连天,村民们要闲着没事还会跑去看热闹,笑话他们活该遭罪。 她对练兵也不懂,许多典故兵策也都是从兵书上看来的,纸上谈兵终觉浅,远不如岁岁有经验且看得透彻,所以也不乱提意见,只拿了扇子倚在旁边轻轻摇着,再看看抹在岁岁手臂上的药膏渗进去没有。 虞归晚拖了个竹编枕头过来枕着,又闲不下来捏幼儿的手指头,这指头粉白的像正月元宵那晚吃的糯米皮红豆馅儿的汤圆子。 她没忍住送到嘴里咬了咬,在上头留了两个牙印才舍得放开,又拍拍枕头让幼儿也躺下。 自从入夏天热,家里就都用上了竹编的凉枕,枕芯里头塞的还是柏子壳,清爽又安眠。 还有竹节串连编织的汗衫,正是酷暑天穿在外头的,幼儿也让人给她做了一件,她日常也穿,只是那天不知刮到了什么,把汗衫的串线给弄断了,竹节散开,衣服也坏了,现在还没有补好,若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晒伤。 她举起自己被晒得黑黢黢的手,又将幼儿的手拿过来比较,肤色分外鲜明,幼儿的又白又嫩,她的则像厨房火灶肚子里的那块黑炭,皮肤也粗糙些,骨节也比幼儿的要凸起,摊开的掌心上依旧有厚厚的茧子,虎口的地方也有,这是拉弓和握刀留下的磨痕,不可能消除的。 幼儿瞧见了也拿扇子掩面笑个不停,道:“去年还没这般黑。” 她也有些自尊心,从前未在意的事如今也渐渐在意起来,想过找法子补救,可她天生肤色就不白,捂在衣服下面的或许白些,露在外面的天天这么晒,想白也难,总不能为了白就让她换一张皮,那也得有这个条件换才行。 她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自卑,只要有本事在身,又何必去在意皮囊,幼儿也不是因为这具皮囊漂亮与否才爱她,她也不是要拿这张脸同幼儿交换真心,如今这一切都是她凭本事得来的,她这双手能将人的头拧着转个弯,能一刀刺穿别人的喉咙,谁能比得过她? 她哼了一声,架起来的那条腿还得意的晃了晃。 幼儿不明所以,睁着一双明眸疑惑看过来,“怎么自己不说话出了半日神,又突然哼唧起来,是哪个又让你看着不顺眼,瞧着不痛快了?” 她又哼一声,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闻言,幼儿哭笑不得,“这也奇了,我又怎么惹着你了,平白无故让你扣这么大的帽子,你且说出来我听听。” “你笑话我长得黢黑。” “……” “哼。”她可是相当记仇的。 幼儿也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当即就趴到她胸口认错,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 “我那话的意思是你今年比去年还辛苦许多,天天在外头晒,都晒伤了,我看着都心疼,哪里会笑话,我要真有这样的想法,不成了那没心肝的人了,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你身边,还让你百般护着。” 才转移了话题不叫她胡思乱想,如今又将伤心给勾了出来,她近些日身子本也不好,汤药还没有断,虞归晚可不敢让她心里堵着事过这一夜,明日眼下还不挂一层青黑,这样还怎么调养身体。 她拍拍幼儿的后背,笨拙的哄道:“我一时嘴快瞎说的,你别乱想,也别伤心,都是我不好成不成?” 幼儿也不是仗着这份宠爱就任性起来没完的人,听了这话也止住了情绪,半撑起身体看着她,“本也是我的话惹出来的,怎么能怪你,”说着又去看她的胳膊,满眼的心疼可不是作伪的,“若你不想我伤心就好歹听我一句劝,凡事别太逞强,你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现在年轻还能遭得住,以后老了可有得你受,从前在盛都时我也见过几个于国有功的老将军,落了多少病根去。” 她由着幼儿上上下下的看,说:“这话该我劝你才对,如今喝汤药的也不知是谁。” 幼儿伸手戳她脑门,“正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喝着药,才知道那药有多苦,才想着让你好好保重身体,别什么事都抢在前头。” 她对岁岁也是无奈,谁叫自己偏生就遇着了这么个冤家似的人,事事要强,不肯让一点儿,前些日子为了服众还将头发剪了,跟那些军汉一样留个刺猬头,摸着都扎手。 “我有分寸的,你就别担心了,”虞归晚的眼珠子跟黑葡萄似的,就这么看着幼儿,能将人的魂魄给勾了去,“过两日蒙灰和贾用要来看士兵操练,我若不弄些像样的东西出来给他们瞧,怎能让他们心服口服,蒙灰倒也罢,我跟他打过,他输惨了,不服也得服,至于那个贾用,他要的货早已交清,还赖着不走,肯定是奉了赵崇的命,想看我有无真本事,我又岂能让他们看轻。” 九王爷能查她,她就不能?就连皇帝的祖宗十八代也让她查了个底朝天,这里头还有幼儿的功劳,她知道的多,赵祯也透露了不少,这也算是利益交换了吧。 想让她尊称他人是不可能的,别管是谁,私底下都直呼其名,也就在外面装装样子而已。 幼儿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有数的,我没胡来。” 虞归晚眼神直勾勾的,突然微微张开嘴伸出一小截舌头,用贝齿轻咬着故意勾引。 在幼儿挑眉,作势要拧她大腿时她又躲开,侧身趴在被子上笑个不停,那个刺猬一样的脑袋扎在被窝里看着还挺惹人喜爱。 幼儿伸手摸了摸,掌心在她被晒黑的后脖颈处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你小心些,别把药膏蹭掉了。” 她翻身回来,将两条手臂举高,趁幼儿没留神就把人搂住往下拽,幼儿惊呼一声,整个人要砸进她怀里时又被她握住肩膀撑着,两人中间隔了有一拳头的距离。 幼儿气得要捶她,“你这个人,要吓死我?” 她仰头吧唧一口亲在幼儿的唇上,伸出舌头舔走上面的口脂,咂砸嘴回味了下。 还煞有其事的评道:“嗯,花汁调的就是香。” 让幼儿更想捶她。 第080章 第 80 章 南柏舍的训练场在后村的山脚, 有路直通土楼,两千北境军和后加进来的护卫队每天都要在这里进行集训,而作为虞归晚私兵的死士也被编入这支队伍, 如今总人数已超过四千,土楼旁边的营地也已经在修建成排的房屋,不日就能让他们搬进去,将彻底跟村民分开居住,固守整个村庄以及方圆百里。 北境军对新编入的护卫队和死士充满敌意,很看不上当中的女子,训练时故意找茬儿,结果被揍得满地找牙, 哭爹喊娘, 丢脸丢到外婆家,虞归晚也不管,就是要让这帮军汉知道女子不一定就比汉子弱,强者应凭本事服人而非性别。 被虐了半个月,不说大变样吧, 起码能看了,个个都站姿笔直, 面容严肃。 四千多人的场中竟无一丝人声, 这让前来观演的蒙灰大受震撼, 看向虞归晚的眼神也悄然在变, 他以为虞归晚只是身手了得, 于练兵上应是一窍不通的,没想到她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训出这样一支气势堪比精锐的队伍。 蒙灰的亲兵这些日都在南柏舍, 他识字,小本子上逐条记着虞归晚的练兵之法。 此时便跟在蒙灰身边小声述道:“凡兵者不得留长发, 每日卯时集合,若遇上虞统领心情不佳还会提早半个时辰,抑或晚上都不让睡,睁着眼熬鹰。列队集合后要报数,迟来的都得挨罚,不打军棍,就是让人绕着村围墙跑圈,先时是三圈五圈的,如今增到十圈,其他人也要跑,不过都是五六圈之数,跑完才能吃早饭。早饭倒是丰盛,比在咱们卫所营吃的好,馒头包子豆浆奶茶,吃多少拿多少,不可糟践粮食,凡有发现所有人都得跟着挨罚。” 虞归晚被贾用拉到一边不知在嘀咕什么,蒙灰看了眼就转回来,点头示意亲兵继续。 亲兵这才接着说道:“早饭之后会歇上半刻,至此到午饭前都是不停歇的训练,头几天都是扎马步和吊沙袋,属下留意过,原先下盘不稳只能吊十斤的如今都能稳着吊三十斤,且能撑过两炷香,昨日看他们练骑射,拉弓都比之前稳了许多,不说百发百中,但十个活靶倒是能射中六七个,可见这样的训练之法还是有成效的。” “还有呢。” “再就是虞统领规定如无其他训练任务,所有人子时都必须回营睡觉,不得在外闲逛逗留,更不能吃酒赌钱喧闹,无命令也不得离开营地,不得进村骚扰村民。除此之外,个人内务要整洁,衣服鞋袜都是自己洗,床铺若是乱了也要挨罚。这些规定都写出来贴在营地门上,这半个月临时点人考校的次数就有四五次,没背出来的也挨了罚。” 蒙灰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这个也要严抓?有什么用,还不如腾出空多训练士兵骑射。” “这个……”亲兵抓抓脑袋,“属下也不明,但虞统领就是这样规定的,也有不服气或不愿意留在这的,想走也不能,虞统领说了,既到了她手里,就不可能轻易离得开,她还让人在村外边圈了一块地,让伙头军在那种菜,以后大家伙吃的菜都要从那里摘。” “这个虞归晚倒真是不同寻常。”蒙灰看向那边躲在树荫下乘凉的虞归晚,下了这样一句评语。 察觉到他的视线,虞归晚抬眼也往这边扫,目光冷而警惕,像埋伏起来狩猎的狼。 “虞统领,有个事想求你帮帮忙,”贾用也改了称呼,瞅着左右没人才敢跟虞归晚提:“想必你也听说了庶州有人贩卖私盐,数量还不少,如今庶州境内大部分老百姓都从这些窜在坊间的商贩手中购私盐,价钱比官盐便宜一半不说,质地也比官盐好上许多。” “嗯。”虞归晚不咸不淡应了声。 贾用搓了搓大手,腆着脸继续道:“你常跟往来庶州的行商打交道,看能不能跟他们说说,牵个线。” “嗯?”她上下打量贾用一番,挑眉,“贩卖私盐可是要杀头的死罪,你想害死我?” 自己哪是这种意思,贾用急忙作揖赔礼道歉:“虞统领可千万别误会。要说贩私盐是死罪,这不假,可哪个府上没有几宗见不得光的事,贩私盐都还算轻的,你往麒麟城打听去,那里头的污糟事比庶州还多呢,不过是没摆到台面上来说罢了。” 虞归晚不听他扯别的,问:“你想买盐?” “可不就是。” “没必要吧,王府还缺这点盐?用得着你在外面买私盐。” 贾用一拍大腿,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 “……” 自从幼儿管家后,她确实极少过问这些,但也不至于连市价行情都不知道,外头的生意依旧是她管的,只是账目归到幼儿哪里。 贾用抹了一把辛酸泪,“王爷也不富裕,钱都用去养军了,官盐价又高,眼瞅着军营里就要没盐做菜了,王爷也是没办法才想低价采买雪花盐,可那些商贩极谨慎狡猾,从不在一个地方贩第二次,想寻他们很不易,王爷连府中的侍卫都派出去了,也没有找到人。” 贾用说的可怜见,真像那么回事儿,可落进虞归晚的耳朵里她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雪花盐在庶州流通已非一日两日,据阎罗娘来信说官府似乎并没有严抓,若非得了赵崇的授意,谁又敢如此,贾用装出这副乞儿般的姿态无非是想从她这里试探,真当她傻不成。 “我又不同他们做这种要杀头的买卖,上哪给你牵线,你还是找别人吧。”她的视线越过贾用投向蒙灰。 难道当兵的都喜欢跟人比划两手?廖姑什么时候又跑那边去了,还被蒙灰逮住摆开架势要同她过两招。 “你就是虞统领的那个小徒?听说你身手不赖,可敢与我比试?” 身壮如牛的蒙灰像一堵小山,说话声音也震天响,沙包大的铁拳青筋缠绕,一般人还真经不住他这一拳。 廖姑也是每天跟着队伍训练,成人能做的她也一样没落,每回考验骑射她也是第一,从未让人比下去过。 她不惧蒙灰,将下巴一抬,哼道:“比就比,谁怕谁。” 这么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娃能厉害到哪里去,蒙灰看她细胳膊细腿的,怎么也不像是能手刃山匪的人,提出比试也只是打趣玩笑,并不是真话,没想到这个女娃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应战,该说虞归晚的徒弟同她本人一样桀骜? 蒙灰的蒲扇大掌摁在廖姑扎满短茬儿的脑袋上,哈哈大笑道:“等你再长几岁有了力气再比吧。” 被看轻的廖姑生气,一把打开他的手,“瞧不谁啊,我杀了不知多少盗匪,死在我手里的东辽人也不少,你别狗眼看人低。” 一旁的亲兵就呵斥她:“小小年纪,怎么说话的,这是蒙副统领,别没大没小的。” 廖姑一撅嘴,谁的账也不买,“管你是什么,谁也越不过我师傅去。” 有句话她憋在心里没讲出来:不过是她师傅的手下败将,神气什么。 蒙灰自不好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你倒对你师傅忠心。” “那是当然,我爹娘前年都被东辽盗匪杀了,是师傅救了我,我也就只有师傅这一个亲人了,”想起惨死的父母,廖姑脸色就不太好,她恨东辽人,对无作为的北境军也没好脸,哼道:“你们当时就在县城,为何不来杀盗匪?我们全村人就活下来十几个,其他人都被……” 当时的惨烈场景一直在她的记忆里,一刻不敢忘,存活下来的村民同她是一样的想法,她们恨东辽人,也恼对她们不管不顾的朝廷官府。 两千北境军到南柏舍那日,葛大娘还远远瞧着啐了一口。 一只掌心带着厚茧的手覆上廖姑的后脑勺。 “师傅?”廖姑眼睛红红的,瘪着嘴要哭。 虞归晚使劲揉揉她才长出来的短发,这丫头也学她把头发剪了,可是被幼儿逮着说教了一通。 “恨谁就去把谁杀了,在这里哭有什么用,没出息。” 廖姑用袖子一抹脸,逞强道:“我没哭。” 虞归晚拎起她那只糊了眼泪鼻涕的袖子,嫌弃道:“这叫没哭?去那边洗把脸,好好弄干净,埋汰成这样回家让她看见又要说我纵得你像野猴儿。” “喔……” 已经被挖苦打击惯的廖姑也没想太多,她本来就心大,从不在意师傅说的这些,再说她也了解师傅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嘴上嫌弃她,可若是有人欺负她,第一个要对方命的肯定是师傅,师傅可护着她了。 廖姑蹦蹦跳跳跑去洗脸。 蒙灰看她跑远了才同虞归晚说道:“东辽盗匪在偏关和河渠都很猖獗,这我们也知道,只是没有上头的命令,我们也不能私自行动,对惨死的村民,我们也始终有愧。” 听得出来这话有几分真心,可这又不关她的事,蒙灰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倒像是她怎么着了一样。 “我可没有要同你算旧账的意思,虽然我也确实看不上你们那样缩头乌龟的行径。” 80-90 第081章 第 81 章 南柏舍的村民能与狼群共存已是方圆百里都知晓的事, 初时觉得不可思议,也害怕自己会被野狼叼走,后来发现狼群至多在内村走动, 未等人靠近就已闪进树丛没了踪迹,并没有肆意伤人,便渐渐放下了心。 村民说只要不干偷鸡摸狗的事,狼群就不会攻击人,若听到哨声或笛声也要记得躲远些,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有初来乍到的* 商旅不明其意,好奇道:“这是为何?” 村民将铁锹竖着杵在地上靠着,抓起围在脖子上的粗布巾抹了把脸上的汗, 端着憨厚的笑解了商旅心中的疑惑:“喔, 这个啊,哨声和笛声就是号令嘛,告诉它们该回家吃饭了。” 回家吃饭?商旅更一头雾水了,问道:“听说这些狼是你们里正驯养的,可是养在她家中?” 村民笑着摆了摆手, 正要解释,自家人在那边喊道:“不干活你跟人吹什么牛, 地里这么多活就指着我们几个人不成, 你闲着跟人唠嗑, 哪有这么好的事, 快些过来, 别磨磨唧唧的偷懒。” “我哪里就偷懒了,不过有远方来的商客找我问路, 我告诉了一声。”村民扛起铁锹,边走边说。 他的家人瞪眼, 低声道:“葛大娘三番五次告诫不可同外人说里正家的事,你耳朵听什么去了。” 村民咧嘴,还是一脸憨笑,“没说呢,就说哨声响了狼群要吃饭,没说它们吃人。” 哨声笛声响都代表有人摸进内村,狼群也会变得异常凶狠,除非虞姑娘另有指令,否则它们是不会留活口的,可不就吃饭了么。 商旅在地头站了会子才带着仆从离开,将马车赶到外村,寻到能拴马看车的地方将东西暂时寄存,领了牌子才能从这里进入村市街。 拥挤的平整街道莫说是头次来的商旅,就是蒙灰等人也是惊讶于这里的繁荣。 街边商铺林立,街上人头攒动,拓宽的河道已有帆船在河面航行,外村的房屋依缓坡而建,连接着埠头。 村市街即从东头延到西尾,中间一条石板搭起来的台阶连通埠头,供往来的商旅和百姓上下出入。 一道厚实的铁包木墙门将两个村子隔开,外人未经许可不得进入内村,每日有人在门口轮值,且有队伍在街上及埠头巡逻,防止有人闹事生乱。 这里几乎每天都在招工,埠头需要大量脚夫搬扛货物,村民们修缮房屋需泥瓦匠和木匠,商铺需要机灵的伙计,客栈又缺勤快的跑堂,且随着夜宿南柏舍的外地人越来越多,晨间还需有人倒夜来香,清理街道,否则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南柏舍如今不是小山村了,内里的许多布置规划都需仔细斟酌考量,虞归晚最看重的就是村内的排水排污问题,倒不是她鸡毛,抓着小节不放,而是以她在末世基地的经验,排水排污若解决不好日后必将造成大问题,如今考虑到这层了,自然要着手去做。 她去问了陶翁,又请教了县衙工房的小官,几经修改才定下布局图,雇工人修排水沟,又将村外的堤坝加固,定了许多细则要村民遵守,才让原先乱糟糟的村子变得井然有序起来,村民们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家中做着买卖的村民已经将土地租给外面的人,让佃农种去,他们也过了把收租的瘾。 贾用在送回府城的信中不止一次提到虞归晚不仅有经商之道和练兵之才,亦有管理一方的手段,短短几个月就将南柏舍从无人问津的小山村变成繁荣的商埠,村中的固防和许多民生工程连县城的曹县令都直叹比不过,倒不是这些工程有多新颖巧妙,而是虞归晚稍做改动就能让平平无奇的东西有大用处,这份巧思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就说那几座大水车,最开始是为了方便吊巨石修建围墙,后来是帮助村民灌溉,如今又在上面加了些机关,做得怪模怪样,连着几根小臂粗的绳索通往山上的土楼,每日都有一人高的大筐装满砖头或其他东西靠这几根绳索往山上运送,省了不知多少人力。 不止砖头货物,就是人也坐得上去,被雇佣到土楼干活的人就坐过,高高吊起离地十几丈,胆子的险些被吓得尿了裤子,下来时面如土色,双腿发抖,下次宁愿比旁人早起一两个时辰徒步上山,也不坐那玩意儿了。 领他们在训练场看过士兵演练,虞归晚就让蒙灰自便,她就不相陪了,这也正和蒙灰的意,所以他和贾用一行才看得到南柏舍的这些奇景奇观,午间更是在村市街随便找了家馆子进去吃饭。 天还燥热,店家在室内放了冰块,丝丝凉凉的很是舒服,再点上几道招牌菜,如水盆羊肉、肚包肉、凉拌素丝等等这些都是这家店回头客最多的菜肴。 南柏舍养牛羊的人家多,村外经常能看到村童挥鞭子赶着大批牛羊去吃草,村里自然也不缺牛羊肉,往外贩卖的活羊活牛也多,村市街的招牌菜也以此为主。 蒙灰跟店家要了一壶酒。 “客人想要什么酒?”店家堆着和气生财的笑容介绍起来,“小店有高粱酒、烧酒、米酒和果酒,还有我们南柏舍特酿的麦酒,不是我吹,我们的麦酒最是独一无二,冰过滋味更加,凡进小店喝过的就没有不爱的,客人可要来点尝尝?” “哦?” 蒙灰来了兴致,他这人也好酒,天下好酒不说全品过,却也尝了十之八/九,麦酒倒是第一次听说,便让店家先上一壶。 店家答应着,很快就让伙计将麦酒端上来。 装酒的却不是寻常见的酒壶酒坛,而是一个人脸这么大的竹节杯,表面磨得光溜水滑,里头盛着冰镇过的麦酒,颜色橙黄,有一圈白色的泡泡,闻着有些酒味,却不浓。 蒙灰留意看了四周,发现其他人的桌上或多或少都有三四个这样的竹节杯,豪爽的直接抱起来往嘴里灌,喝完了再让伙计续上。 这样一大杯麦酒,价钱可不便宜,这些商旅竟拿麦酒当水喝,果真财大气粗。 蒙灰同伙计多要了两个小杯,和贾用分着喝,入口有些苦,滋味难以形容,总不如佳酿那般醇香,可又让人十分上瘾,忍不住想喝第二口。 那丝丝缕缕的冰凉直通肺腑,舒爽得很。 贾用品了两嘴,捏着酒杯笑道:“原来这就是麦酒,听说此酒在县城颇受欢迎,不少人都在铺子外排队等着买,这个虞归晚啊,又让她赚了钱喽!” 他感慨万千,蒙灰心里也五味杂陈。 来南柏舍之前,他才带人去过青林镇,坐船不过半天功夫的行程,两边百姓的生活却天差地别,这个时节青林镇竟然还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据镇上的百姓说若不是焦老财前阵子被抓,死的人还更多。 他学旁桌的人抱起竹节杯灌了大半杯麦酒,过瘾了才一抹嘴,跟贾用说起青林镇的所见所闻,恨道:“地主乡绅侵占村民田地,逼迫百姓为他们耕种,收成后却连半袋粮食都不肯给佃户,论理这样的事也不该我管,可他们到底在王爷管辖之下,如此横行霸道,当真是该死。咱们的人在偏关浴血奋战,血都快流干了才将东辽铁骑赶出去,难不成就是为了让这些狗东西鱼肉百姓?从焦老财搜出来的金银都够王爷再养十万兵了。” 东辽盗匪残害庶州百姓,王爷都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可朝廷压着不让北境军乱动,只能缩在营地当乌龟,这点虞归晚倒是没说错,确实够窝囊的。 跟东辽在偏关打的这仗,若是输了,麒麟城还不知道会给王爷扣给什么罪名,幸而是赢了,可代价也极惨重,王爷正为这事发愁,没钱怎么招兵买马填充伤亡,没钱怎么给为国战死的士兵家里送军饷。 王爷急着招揽虞归晚,为的也是这两件事。 现在要着急上火的是贾用,因为虞归晚根本不入套,只字不提雪花盐跟她有关,无凭无据的总不能强按着让她认,再者如今在庶州这地界谁又敢对她用强,连薛家都被她扳倒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占了薛家的造纸坊,谁还敢得罪她去。 细数她手上的产业,哪一宗不是守着金鸡下金蛋,若雪花盐真是出自她手,她肯同王爷对半分,那只需王爷稍一运作遮掩,私盐变成官盐,得来的利足够军队开支,从此以后再不用为养军发愁。 可虞归晚油盐不进,只做明面上的买卖,在南柏舍的村市街上也寻不到蛛丝马迹,要说可疑之处倒也有,就是内村里防守严密的那一两处地方,可外人靠近不得,若让王府侍卫潜进去怕也适得其反。 贾用灌了一口酒,也跟蒙灰一样凄凄惨惨起来。 与他们隔了距离的角落有桌衣着朴素很不起眼的客人,一女三男,那女的脸色蜡黄,唇色发黑,看着就不像个能长寿的,缩在最里的位子抓着一个馒头低头吃,唯唯诺诺,只在三个男人喝酒吹嘘自己那点子丰功伟绩时才敢抬眼偷看桌上的肉菜,然后猛地咽口水。 旁边有妇人见她可怜,想将自己桌的菜拨一些给她,被她同桌的男人一瞪眼,凶神恶煞的,妇人也不敢给了。 他们比蒙灰一行来得早,很快就吃完结账出了店。 蒙灰晃了晃酒意上头的脑袋,眯眼看离去的四人,怎么都觉得那女的背影有些眼熟,很像他先前打过交道的山匪头子阎罗娘。 第082章 第 82 章 埠头有很多小贩, 他们每天早早坐小船从别的地方赶来南柏舍,肩上挑着各色各样的货物在叫卖。 虞归晚下来时看见有小贩在卖竹编的花鸟鱼虫等小玩意儿。 这小贩心思巧妙,特意将它们编得肚大头小, 看着圆憨喜人,倒比那种栩栩如生的编法有趣。 她停下脚,指了指那尾胖肚子鲤鱼,“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这样的小玩意儿在城里多得是,也不值什么钱,小贩是头次来南柏舍,见眼前的人气势凌厉, 又冷着个脸, 说话声都带冰渣子,误以为她是村里地主来收像他们这种外地小贩的‘保护费’的,吓得小贩嘴唇哆嗦,一股脑将担子上大半的货拢到一个筐里孝敬给她。 “不要钱不要钱,您喜欢就都拿去, 小的头次来也不知道这边的规矩,要是犯了您的法您尽管说, 只求您高抬贵手, 别赶小的, 早起坐船来这不容易, 还没有卖出几个钱, 实在是没东西可孝敬您,这些小玩意儿也不值什么, 您别嫌弃,好歹收下, 开开恩让小的继续在这吆喝两句赚几个铜板糊口。” 小贩怕得颠三倒四说了好些话,还想跪下给她磕头,被廖姑一把搀住,好笑道:“你这人也忒没眼力见了,连我师傅也不认识就混说起来,当我们南柏舍是那种欺人霸市的地方不成?问你多少钱你直说就是了。” “啊?”小贩懵了下,没反应过来。 有来埠头采买的村民挎个菜篮子也在旁边指着小贩笑个不停,提醒道:“这是我们里正,去岁剿匪有功还被县太爷嘉奖过的,十里八乡谁人不知道,你是打哪来的?怎么连这个也不清楚。” 南柏舍的虞里正,一个奇女子,生意做得那样大,商铺都开到麒麟城去了,如今庶州地界上谁还不知道她,只是见过她真容的人少,即使路上遇见也认不得。 小贩一听眼前这位就是本尊,哎哟了一声,先给了自己一嘴巴,才赔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认了您,实在该死。” 在市井中讨生活的小人物,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能安安稳稳将事情平下来就烧高香了,可不敢去惹人,别回头让人砸了摊子不说,自己也遭打个半死,又上哪说理喊冤去,衙门可不是给他们这种平头百姓开的地方。 虞归晚拿起自己看上的胖鲤鱼,小贩这回机灵了,立即就报出价钱,又小心瞄两眼她的脸色,若不对头就改口说送她。 虞归晚摸向腰间挂的钱袋,碎银子倒是有,只是没铜板,廖姑也没带钱,师徒俩大眼瞪小眼,都在怪对方怎么出门也不知道带点零散的钱。 眼下可怎么付呢?若是跟人说赊着,抑或叫人上门去要,人家多半就觉得是她赖着不给,倒真成市井流氓了。 小贩僵笑着,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发苦的想:看吧,就知道是这样。 正要开口,原先出声提醒的那个村民却递过来十个铜板,似是见怪不怪了,还打趣道:“下回让葛大娘给姑娘你装些铜板吧,咱这边的市集都是些小摊小贩,找不开碎银子,倘或你下回再想买个什么小玩意儿,又碰不着熟人可怎么整。” 村民替虞归晚付胖鲤鱼的钱,小贩犹豫着要不要收,村民哪里管那么多,强行将钱塞过去,道:“拿着吧,我们经常给里正付的,记了账回头上她家要就是了。” 其实为这事幼儿也头疼,虞归晚平时就不爱带钱出门,碎银子能装在荷包挂腰上,也不妨碍什么,铜板就不行,她讨厌听那个哗啦啦的声音,觉得吵,所以平时都是让廖姑带着,以防她临时想买什么,又找不开钱,偏生今天廖姑也忘了带。 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是一两次,村民都习惯了,那些常来埠头做小买卖的商贩也知道,有时虞归晚在他们那买什么,若一时付不了钱,他们都会记账然后到前头那家卖糕点的铺子找掌柜的要,有时他们也不要钱,想换些品相不太好的糕点,掌柜的也同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小贩恍然大悟,又后悔刚才收了村民的钱,自己就不能去换糕点了。 “哎呀!错过好事了!”小贩捶胸顿足起来。 旁边的同行哈哈大笑道:“傻了吧?那铺子的糕点可好吃得很,每日都不够卖,虽说小小一块也不算太贵,可到底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经常吃得起。若虞里正在你这赊了账,掌柜的会切很大一块给你,口味也能自选。我之前就换过一块,两个拳头那么大,金黄金黄的,上面全是蜂蜜糖,远远都能闻到那个香味,我自己没舍得吃,用油纸包好带回家给几个孩子分了,家里的老父母也尝了尝,嘿,活到这个岁数还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 这么一说小贩更后悔了,蹲在摊子前眼巴巴瞅着虞归来离开的方向,盼望她下次还能再来买,然后不带钱,赊账,这样自己就可以去换糕点了。 突然一双露脚趾头的破烂布鞋出现在小贩跟前,抬头往上瞧,有个面色蜡黄的年轻妇人弯腰在摊前挑挑拣拣,问可还有胖鲤鱼。 小贩站起来小心看她身后站的三个汉子,挠头道:“没有了,鲤鱼就只有一尾,已经让人买了去,要不你再看看别的?有猪有鹿,蛐蛐和青娘子也有。” 年轻妇人直起身拢了拢耳后的发,遗憾道:“那就给我拿个蛐蛐吧。” “好嘞!”小贩手脚麻利挑出编得最好看的那只蛐蛐递过去。 年轻妇人将蛐蛐举起来看了看,还算满意的点点头,扔给小贩一锭银子,道:“多了的就赏你打酒吃,前头那家食肆的麦酒很不错,买几大杯去吧,也算是我照顾她生意了。” 小贩不敢要,对方却已经拿着蛐蛐闪进了往来的人群,眨眼就没了踪影。 还没有走到内村入口虞归晚就发现后面有人跟着,她不动声色提着胖鲤鱼继续往前走,却没有回内村,而是从旁边的小道下去,左拐右拐躲到别人家的柴垛后面。 廖姑就在她旁边,却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脚步声靠近,虞归晚凭经验判断对方有四个人,且都是练家子,步法同之前跟踪她的王府侍卫又有不同,应不是同一拨人。 她眯了眯眼,刺刀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上,瞬间就如闪电般直冲对方的咽喉。 “奶奶的!”阎罗娘闪身一躲,大声疾呼:“是我!你也不先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就想要人命!幸而我防着你这一手,否则今日就交代在这了!” 声音有些熟悉,虞归晚停了手却还是警惕的盯着对方,待认出那张黄脸是阎罗娘之后才皱眉道:“要来也不提前送个信,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狗腿子。”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刺刀,眉头拧得更紧,果然,安稳的生活不能过太久,否则很容易让人懈怠,养出懒病,连身手也生锈了不如原先迅速灵活,若是在末世,这一刀肯定是能杀死对方的,就算不能也可重伤,断不会是毫发无伤。 阎罗娘莫名觉得后脖颈发冷,她打了个冷颤,道:“你又跟谁结了怨?” 虞归晚收刀回鞘,“我何时跟人结怨,都是别人要算计我。” “谁啊谁啊?”阎罗娘凑过来好奇追问。 虞归晚不想看她这张故意丑化的脸,伸手嫌弃一拍,道:“你身上什么味?掉粪坑了?离我远点。” 阎罗娘抬手闻了闻,哪有味,分明就是虞归晚不想跟她亲近,撇嘴道:“你以为我想偷偷摸摸的啊,还不是听说你当了卫所营的统领,县城那一万北境军归你管了,连蒙灰那厮都成了你的手下败将,你又让北境军驻扎进南柏舍,我同他们有过节,怕被认出来才乔装打扮的。” 虞归晚带人往回走,“我这常有商队往来。” 言外之意就是你阎罗寨都有商队,随着来就是,还能有谁发现,扮成这个鬼德行怕是你自己的癖好,竟还找那么多借口。 阎罗娘哈哈笑道:“我就说你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 “哼,我的聪明还用得着你说。” “你这不知道谦虚的毛病还是没改。” “我没病。” “……你的头发怎么没了,要出家当尼姑啊。” “短发打架方便。”. 家中突然来了客人,还是早已闻名的匪首阎罗娘。 在虞归晚拿胖鲤鱼进来给幼儿时,她道出心中疑惑:“先前都是那个矮胖的领队来往传消息,怎的这回她亲自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虞归晚哪里管得着阎罗娘来这里干嘛,她献宝似的将胖鲤鱼塞到幼儿手里,说:“我在埠头买的,瞧着比村里人编的要喜人些,给你拿着玩儿,也散散闷。等天气凉爽些我再带你出门逛逛,现在闷热,你容易中了暑气,还是先别出门了。” 竹编的东西拿在手上都生凉,幼儿捧起来看,眸光柔柔的,脸上的笑如花儿般娇艳。 “难为你每日都专门去寻这些好玩好看的送我,”她将胖鲤鱼小心放到桌上,拿过帕子替虞归晚擦脑门上的汗,心疼道:“出这么多汗,外面得热成什么样,真是苦了你了。既然有客人上门,你就留在家作陪吧,别出去了,若那边遣人来问你也这样说,你是蒙灰的上官,没理让你陪着他晒的,他想看就让他自己看个够,说不定他还巴不得这样。” 知道她有许多事要忙,可身体也是要照的,若自己再不拦着点,依岁岁这样的性子就是累垮了也不会吱一个声,别人不知道心疼,她疼。 虞归晚翘起嘴角,指尖划过幼儿的锁骨,道:“晚上一起沐浴。” 再忙也不耽搁她和幼儿亲热。 幼儿笑着拍了她一下,红脸道:“我就不该心疼你个没正经的,快离了我这里,干你的正事去。” 第083章 第 83 章 阎罗娘在厅上干坐着等了好久也不见虞归晚回来, 正无所事事就看到厅门口闪过去一道摆影,她立马来了兴趣,拔腿就追出去, 果然在回廊拐角拦住从后院溜出来玩的虞六花。 它正因那日在悬崖撕咬东辽士兵有功,虞归晚对它有点好脸色,它就把尾巴翘到天上,隔三差五跑进山守株待兔,想再碰到那日的‘盛况’,再现自己身为雪狼的威风。 它这个蠢样莫说虞归晚,就是那只猎鹰都想拉一坨鸟屎来表达对它的鄙夷。 虞六花对家中来陌生人十分敏感,溜出来也不是为了玩, 而是想从正厅的后门绕进去偷袭。 兽类的直觉提醒它这婆娘不是个好人, 它浑身狼毛竖起,冲阎罗娘呲牙。 一人一狼在回廊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阎罗娘警惕着它突然扑过来,嘴上却轻松道:“你就是她捡回来养的那头白毛狼?看着是比寻常的野狼要神气,难怪能得她另眼相待。这样, 你跟我回寨子如何?我那地方大,随你跑, 不比困在这宅子里强?” 她不止一次看虞归晚的狼群眼热, 自己也想养, 倒也在山里抓捕过几只回山寨, 只是它们都听不懂人话, 也不服管教,将喂食的人都给咬了。 如果能从虞归晚这里拐一只回去说不定能行, 都是吃肉管饱,她寨里的条件也不比这里差, 能养得起。 虞六花是头聪明的雪狼,但也不至于聪明到能听懂这么长一段人话,它歪了歪头,眼睛透出疑惑,心想这两脚兽在咭咭呱呱些什么东西,怪吵的,身上的气味也不好闻,太让它讨厌了,要不就咬死了吧? 它压低前爪,目露凶光,做出要攻击的标准姿势。 阎罗娘暗道一声不好,踩着凭栏飞身攀上廊柱,双手抓住屋檐借力一蹬,人就飞到了屋顶。 让虞六花扑了个空,跑到院子对着屋顶愤怒刨爪子转圈,自己怎么就不能像那只丑兮兮的灰毛鹰一样长翅膀! “嗷呜!” 虞六花仰头发出狼嚎,呼唤村里的伙伴前来助阵,它今天一定要咬死这只两脚兽。 狼群在各个方位回应它,此起彼伏的都在嗷呜。 在内院的幼儿急忙带上丫头出来看,其他闻声的仆从也都跟着到前院,当真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虞归晚看着外面能将人晒秃噜皮的艳阳,将才伸出去的脚又收回,背手进了厅。 阎罗娘发现她不打算干涉,顿时急了,在屋顶上喊道:“喂!我是来跟你商量正经事的,你别见死不救啊。” 雪狼是极有耐心的一种兽类,就算外面再热它也守着,定要捕到自己看上的猎物为止。 阎罗娘倒不是很怕它,就是屋顶被太阳烤得焦热,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瓦片上的火辣辣,她左右脚轮换着蹦起来,汗水把她脸上易容画的粉都变成了一道道污糟糟的脏迹,她拎起衣领扇风,喊的那个叫口干舌燥,左顾右盼想从别的地方下去。 虞六花像知道她意思似的,她转到那里就跟着蹲到那里,死守着就是不让她从屋顶下来,有本事就在上面待一辈子。 幼儿出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顿时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个画上的美人儿突然出现,穿着轻薄的烟霞色纱衣,握一把双面绣的翘头菱扇,乌发如云堆,未佩簪环,只用丝绢拢住云鬓,手上两只样式繁杂的金玉宝镯,同几个丫头仆妇从月亮门转出来,将死犟着不肯走的雪狼给召了回去。 阎罗娘就爱看美人,她的寨子里就养着许多娇客,可竟无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位,她双眼亮了亮,不顾还哼哼唧唧想反扑的虞六花,纵身从屋顶跃下,直接跑到幼儿跟前上下瞧着,惊喜连连。 “我听说她有个妹子,样貌是一等一的出挑,可是你?” 幼儿柳眉轻蹙,后退半步,未理这疯疯癫癫的人。 阎罗娘还想上前,突然一道寒光从侧冲她飞来,她闪得极快也还是被刺伤了脖子,伸手一抹都是血。 她捂着受伤的脖子怒道:“奶奶的!你真下死手啊!” 虞归晚下来现看了幼儿有无事,又瞪了眼虞六花,才将目光转向旁边怒气冲冲要跟她拼命的阎罗娘,语气平平道:“这算什么,我刚才都想挖了你的眼睛,谁让你用那种下流眼神看她了,活该。” 阎罗娘心虚低头,嘟嘟嚷嚷了两句。 虽未见过,但幼儿也猜着眼前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阎罗寨当家,阎罗娘。可怎这样的装扮?像个逃难来的。 她让仆妇将那把扎入廊柱的刺刀拔出来,接了亲手替虞归晚收回鞘中,又命丫头回去取金创药给阎罗娘敷上,才柔笑细声拉着心情不太好的虞归晚回正厅,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 敷药时阎罗娘瘫在椅子一个劲抽气,哎哟哎哟叫着疼,挺可怜见的。 幼儿顿感愧疚,关切道:“伤口可深?要不让人去请大夫来看看。” 现如今想看病也不必跑去县城,不久前从外乡来了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夫妻二人都通晓治病救人之理,那位夫人对妇症还颇通,虞归晚见二人有悬壶济世之心,便在村市街附近许了他家一座小院,人住在后头,前头可开医馆。 虞归晚真想将手中的茶盏砸阎罗娘头上,不过就是刺破点皮,至于死去活来的? 她朝房梁翻了下眼珠子,“哪里就疼死她了,就是装的,你别理她,这种人就是你越理会她越来劲。” 幼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知岁岁方才是犯了醋劲,不喜阎罗娘靠近自己,如今更不好逆着她的意思来了,只坐在旁边静听她们说话。 阎罗娘这次来是为了求救,说起这事她就正经了许多,道:“你也晓得我们这道上的销赃自有门路,要说黑市也使得,意思都差不多。雪花盐也多数是通过这条路往外卖的,转了不知道几道手,想查到我这里也难。原先倒还算安稳,就算有苗头都不怕,多送些银子过去孝敬事情也就遮掩住了,谁还嫌银子多累手不成。可最近也不知犯了什么冲,送银子都不好使了,打听了才知道是府城那个薛家出了事,连带着把我的人也扯上了,如今查薛家的人正顺藤摸瓜要查我的人,我这个大窝瓜要是被摸着,你也跑不掉,赶紧想想办法。” 虞归晚分了好几路贩卖雪花盐,阎罗娘那里只是其中一条,设计要将贩卖私盐的罪名扣到薛家头上就动的是另一条,布置下线索后她已让自己的人全撤了,就连隐瞒身份潜入薛家当丫头的桃香也设法弄了出来,没让她跟着被抓,阎罗娘的人又怎么会突然因这件事受牵连,说不通。 旁边的幼儿垂眸端起茶盏呷了口茶,不置一词。 虞归晚则歪靠圈椅撚手指头玩,轻哼道:“你被人卖了吧。” 不是疑问,是肯定。 阎罗娘表情一僵,干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随即她语气一冷,“不过那叛徒已让我宰了,奶奶个腿,敢出卖老娘,我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 虞归晚单手支着下颌想了想,道:“帮你也可以,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再圈个山头又当土匪吧。” 她对当土匪还是强盗都没意见,只是觉得凭阎罗娘手上那点人弄个土匪寨子拦路打劫很招人恨,之前没有剿她不代表今后不会,她要是还这么着,被清剿也是迟早的事,不如趁现在就抽身,洗白上岸换个头衔,不照样也能富贵逍遥。 阎罗娘也不傻,一听就知道虞归晚有主意。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虽说我是山匪,平时也没少劫道,但我可从来没劫过普通老百姓,也没抢过村庄,我杀的都是奸商和欺压百姓的地主,比起被你杀了的刀疤虎,老娘我也算个好人了,还想我怎么着,官府要是肯给我们活路,我们也用不着上山为匪。不怕跟你说实话,我自己不怕的,敢来我就杀,大不了就一死呗,谁还能不死啊,活个千万年的不成老王八了么,我可不要。我是放心不下寨子里那些无辜可怜的人,她们被人掳走不知受了多少罪,我的寨子要是没了,又让她们上哪去,谁又肯收留她们?让那些衙役军汉见了还不得生吞喽!这些带把儿的可不是好东西,呸!老娘早就知道,所以都是睡一个阉一个。” “说你的事,又扯旁的做什么,”虞归晚不想让幼儿听她说这些污言糟语,“你要不想干山匪了可以带人来我这,我缺人。” “嘿!”阎罗娘指着她,“我就知道你也没安好心,想吞掉我的人!” 虞归晚面无表情,“对啊,不然我干嘛要帮你,白出力没好处的事我可不干。” 阎罗娘气死,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要是被官府抓了,第一个要供出来的就是你,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敢拉岁岁下水,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旁边突然有道细柔的温声响起。 阎罗娘倏地将视线转到幼儿身上,眼睛瞪了瞪,似是不敢信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也会说这种话。 幼儿放下茶盏,那噔地一声,显然是生了气的,看向阎罗娘的眼神很不善。 虞归晚十分得意,将下巴扬得老高,拿鼻孔对着阎罗娘,看着就欠打,奈何* 打不过,也只能心里想想。 她气焰低了几分,商量道:“我借你这里避一避风头,你说个数,我给你就是了,等风头过了我还回阎罗山。” “我缺心眼?让一群山匪进村。” 阎罗娘狂怒拍桌,“奶奶的!你当老娘是什么人,还能带人鸠占鹊巢不成!” 幼儿冷笑:“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就冲阎罗娘刚才说要供出岁岁,她对这个人就不能再有好脸色,没现在就将人赶出去就是她教养好了。 她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阎罗娘气得倒仰,作势要撒泼打滚。 到底是自己布下的计划牵连了她,虞归晚也没有见死不救,答应让阎罗娘举寨搬到南柏舍避风头,但是这些人如何安置要听她的。 “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管你的人先前干了多少杀人越货的事,到了我这里就得听我的规矩,若不听,给我惹出祸端来,我剥了你的皮。” 她还问阎罗娘要了那叛徒的消息。 阎罗娘不明,蹙眉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用。” “就是死了才有用,死无对证,又查不到你我,他们想要跟麒麟城那边交差就只能拿此人结案了。” “这人也从中捞了不少,倒也不算冤枉,只是查不到货源,又岂会草草结案。” 虞归晚跟幼儿对视一眼,后者替她说道:“不是还有个曾在庶州一手遮天的薛家,只要将这些事往薛家人头上一推,还干我们什么事。” 阎罗娘一拍大腿,乐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你这妹子聪明,栽赃嫁祸都会了。” 虞归晚就当她这是在夸奖幼儿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阎罗娘当晚留宿虞宅, 请虞归晚遣黑鹰往阎罗山送去她的亲笔信,接到信的矮冬瓜当即让人收拾家当,分批将人送来南柏舍。 最先来到的两批人都是寨子里干杂活的, 手上没沾过人命,也不在官府的通缉名册上,且都是拖家带口。 他们大包小包挤在牛车上忐忑不安,一点都不像山匪,更像是前两年来河渠的难民,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才投奔到这里。 这些人被安置在村外,阎罗娘没意见。 村外也热闹的,只是没有围墙而已, 新开垦的庄稼地可都在村外, 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也有护卫队巡逻,就是住到半山腰也是安全的。 最后到的那批人才是真的山匪,他们扮作好几支商队,赶着牛车马车, 驮着货物,大摇大摆走官道, 路上还同别的商队结伴。 豪气健谈的行事作风很快赢得其他人的称赞, 跟他们结拜称兄道弟起来, 像是认识了几十年, 感情深厚, 分别时还依依不舍。 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肯定会引起注意, 面对找上门的蒙灰,虞归晚早想好了借口。 “想要富先修路, ”她在末世基地的档案室看到过这句话,一直记在脑子里,今天想起来就说道:“通往县城的那条路坑坑洼洼,歪歪扭扭,拉货的牛马车进出都困难,已不止一支商队同我说过这事,之前是没钱又缺人手,如今村子壮大起来了,水路都通了,旱路自然也该修整,不然还是条小山路,像什么样子。此事已同我那两位结义大哥高脚、柳东说过,由他们禀报曹知县,现如今曹知县也批了我修路,银子都齐备了,就差人手,村里这点人哪里够,且大家都有事忙,外头雇人要花钱还得管饭,倒不如让其他地方的百姓迁居过来,一则他们能有个安稳的住所,二则他们出力帮我修路能换取建房用的砖瓦,这不就是一举两得了,有什么不好。” 蒙灰于庶务上一窍不通,亦不懂民生,他只是奇怪虞归晚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人,百里之内也没听说哪个村子有大批移民的情况,这些人从哪迁来的? 他有心一探究竟,贾用却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那么较真,左右虞归晚做这些于王爷的事也有利,又不出乱子,何必管她,反惹她不快。 “咱们北地历来不如中原江南等地富裕,虞统领能搞出赚钱的名堂来,就是有些不好摆在台面上说的事也无伤大雅,王爷都不计较,蒙副统领就不要抓这些尾巴了。我听说月底卫所营要跟南柏舍比蹴鞠?有意思啊,不让兵将比骑射,倒比起这个来,你们卫所营可不能输啊。” 提起这事蒙灰也斗志昂扬。 依虞归晚的意思能参与比试的不止卫所营,县衙、商户、地主乡绅及河渠内的村庄都可以选人组队参加,比试地点就安排在南柏舍的训练场,报名时间从明日起至大后日截止,分初赛、预赛和决赛,最后胜出的那支队伍会得到一大笔赏银。 比赛细则已经张贴出去,消息传开,跃跃欲试的人还真不少。 蹴鞠在大雍是男女老少、贵族平民都喜欢的一项活动,但也只是闲暇踢着玩,那些士族大家也是族中子弟凑一起踢两把玩玩罢了,像这样正经比赛的还从没听说过,所以消息经商旅的口传到府城,城中的公子哥也往河渠来看热闹。 因来的人多,县城中的客栈不够住,有脑子灵活的百姓就将自家的院子租出去赚钱。 城中的商坊、食肆、茶馆也是每天人满为患,河渠县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就是以前东辽没扰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时也不曾这样。 一个蹴鞠比赛就能让一座城有如此景象,曹知县晚上睡觉都能笑醒,同时也安排衙役昼夜巡逻,别让东辽的细作趁机混进来。 既然各行各业都可组队参赛,县衙也出了告示,说要全民同乐,大家自然也踊跃,开始拉帮结派,挂上队伍名号就派人去南柏舍报名。 南柏舍的村民可有得忙,这边要修路,那边又要清理出地方预备着比赛那几日供人员落座观赛。 虞姑娘说了比赛要进行大半月,到时他们可以在场外摆摊卖吃的喝的,能多赚些钱。 阎罗娘的人没有一个是能闲着的,包括她自己,怕被认出来就裹头巾戴围帽,反正不能不做事干等着吃饭,虞归晚才不会让她如此自在。 “监工去,你的人你要看着,别给我惹事。” 虞归晚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回到家先灌下一大碗冰凉凉的果汁,冒烟的嗓子才舒服点。 她原先只计划在河渠县内组几支队伍,没想到爱凑热闹的人那么多,府城有来的,附近几个乡镇过来的也不少,每日停靠埠头的船只都挤得没法动了,她的人恨不能拆成四五个那样用,连带着村里的作坊也要日夜不停赶工做货。 阎罗娘躲开她那一脚,拍拍屁股道:“行行行,我去。” 南柏舍也组了队伍参赛,是廖姑和妙娘带的头,和日前从府城回来的陈妇等人一起。 村民那边也组了一支,不过他们知道自己水平,怕是初赛就给筛下来了,他们就是凑热闹去的,没想着拿赏银。 阎罗娘的人也有组队,他们是奔着北境军的队伍去的,自己要是拔不得头筹,那群军汉也别想。 虞归晚才不管谁和谁组队,又要去杀谁的威风,她就只管借此赚钱。 报名免费,可队伍的衣食住行可都是要他们自己掏钱的,办这个比赛可不是临时起意,在建土楼时她就让人顺便在训练场附近建了几座二层小楼,如今里头的空房间都被人定下了。 以后这样的比赛还会有,住宿和吃食就是赚钱的大头。 幼儿看过她画的那幅南柏舍布局图,上面已多了好些建筑,有些已落成,有些还没有,若都能如图实行,该是何等的宏伟,麒麟城都未必比得上。 “我今日让人总点了人数,内外已有近两万人。”幼儿边说边剥了颗软甜的黄杏递过去。 虞归晚懒着不愿意动,外出回来的那身衣服已换成了在家穿的宽袖纱衣,她也没正经穿,只是披在身上,里头是一件嫩绿的肚兜。 整个人趴着罗汉床,肚子底下垫一个枕头,闭眼养着精神,黄杏要递到嘴边才吃。 “嗯……” 坐在床尾拿小棉锤为她捶腿的金方伸脖子一瞧,抿嘴偷笑,在想主子也有这样懒的时候。 幼儿用帕子擦过手,接了金方手里的棉锤,轻声道:“叫上喜鹊,你姐妹两个到外面逛去吧,这几日村市街比往常都热闹,新鲜事儿也多。” 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哪有不爱玩的,只要家中不忙,幼儿都会让丫头和仆妇们出去逛逛,没有总是将她们拘在内宅的。 小金方笑弯了眼睛,谢过幼儿才跑去厢房找喜鹊,她在杜氏那里,比小金方还清闲,两人手拉手跑出去,直奔廖姑和妙娘练蹴鞠的地方。 待丫头跑出去了虞归晚才睁眼,翻了个身,双手枕在脑后,架起一条腿晃来晃去。 幼儿手里的棉锤就直接捶向她这条腿,“你就是躺也不肯正经躺,坐也不愿意正经坐,非得这么别具一格。” “到那日你也去看,我让人给你留个最好的位置。”她握住幼儿的手腕,拇指蹭过凸起的腕骨。 幼儿倾身,颈上悬挂的璎珞项圈就掉出来,坠着的玉石金宝撞在一起发出叮当响。 “那么多人,又怪热的,我不去。” “我让人在四角放上冰就不热了,你和我一起去看。” 幼儿就是开春出过一次门,也是她带的,之后就鲜少踏出大门,即使出门也只是在内村人少的地方走走,村门是一次没出过。 怕人认出来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幼儿自己也不爱出门,闲了时她宁愿在家看书写字,或给虞归晚做几件好穿的衣裳鞋子,都是极费心思的做工,旁人没法比。 但其实闲时也少,虞归晚在外头铺开的摊子越多,幼儿要忙的事也会多,每日光看账就要花费大半天功夫。 蹴鞠赛是南柏舍头场热闹大事,虞归晚就想带幼儿出去看看,账本一日不看也不会怎样,坐马车过去也不会被人看到幼儿容貌。 知她是好意,幼儿便笑着点了点头,“好,你想我去我就去。” 她轻咬那个粉色的指头,随后又认真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光明正大出门,想去哪都行,不必再遮遮掩掩,随望京这个名字前面也不会再有罪臣之女四个字。” 幼儿伏在她怀里,眼圈都红了。 颈间有热意,虞归晚将怀里人的脸捧起来,看到落下来的两行清泪,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很不好受。 “你又哭,眼睛还要不要了?你再哭我可要生气。”她凶狠威胁道。 幼儿眼里还含着泪,一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忍了忍竟然扑哧笑出声,拿起掉在旁边的棉花锤往虞归晚胸口一怼。 “生气了会如何?” 虞归晚将棉花锤攥到手里,唇角不正经的往上扬,道:“那日丫头收拾箱柜找出来几样你原先调香露用的香料,有催情作用的,我拿给人制了个有趣的。” 幼儿不解其意,“嗯?” 手指拨过她璎珞上的宝石,虞归晚看着她笑道:“你要是惹我生气,我就把那东西整瓶用了,再将你绑起来看着我……” 最后几个字她没说出声,只以口型让幼儿知道意思。 幼儿脸一红,捶着她笑骂道:“你个没正经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行,我让你乱来,看最后难受的是谁。” 之所以没将东西用到幼儿身上,是因为她知道,“我难受了你就心疼,我就是要你疼,让你记得教训,看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惹我生气。” “哪有这样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不管,有用就行。” 幼儿抚着她的脸,心疼道:“傻不傻?要将自己置到那样的地步,真伤了可怎么好?” “哼。” “那东西你藏哪儿了?给我收着,不许你拿着胡来。” 早知就不该将香料留着,更不该让这人知道作用,以这人的性子就是看见老虎生崽都要凑过去看个究竟的,对那些东西又岂会不好奇。 虞归晚闭嘴,眼珠子转上去看房梁。 幼儿就伸手扯她腮帮子,无奈道:“我迟早都要被你气昏过去,长我几岁也不知道让让我。” 这话就让虞归晚不服了,坐起来说:“我身上哪里你没看过没亲过?哪道疤你没知道?我要是不让着你,你且看呢,换个人来我能把对方拆碎了喂狼。” 有醋劲的可不止虞归晚,幼儿也听不得她说换个人这种话,假设都不行,想都不能想。 “你敢让别人瞧你的身子试试,我死给你看信不信?”她拉下脸拧虞归晚的大腿肉。 虞归晚嘶一声,瞪眼道:“你真下力气拧啊。” “哼!” 虞归晚揉揉被拧疼的地方,嘴里嘀咕个没完,“疼死了疼死了,真下死手,平时没见你手劲这么大,夜里让你用点劲你都使不上。” 夜里…… 幼儿闭眼深吸一口气,从牙缝挤出字:“我那是注意着不能伤了你,你当那里能经得起多大劲的弄?” 虞归晚又不说话了,每次自觉理亏了她就左顾右盼,要么就是把眼珠子往上转,反正就是不敢看幼儿。 同床共枕这么久,幼儿可太了解她了,能怎么办?不是忍着就是宠着,真要跟她计较,最后气死的都是自己。 偷瞄了一眼幼儿,见她脸色还有些黑,虞归晚咧嘴笑了笑,往她身边挪,然后将脑袋靠到她肩窝顶了顶。 “你别恼,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虞归晚不是不会撒娇,也不是不会放软语气,只是这种情况不多,幼儿也是经过几次而已,每次都遭不住,心软得一塌糊涂,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不忍发出来,全化为对虞归晚的心疼了。 她揽住虞归晚的腰,低头去找被自己拧了的地方,“我看看青了没有,还疼?我拿药膏去。” 虞归晚扯住她,摇头道:“别了,其实不疼,都是我装的。” 这点疼对她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她没有放在心上,就是故意逗幼儿玩的。 幼儿还是给她揉了揉. 府城。 有人供出私盐的源头就在阎罗寨,匪首阎罗娘就是幕后主使,可苦于没有证据,光凭一人的口供何以信得?且那人又莫名惨死在狱中,区区一个山匪哪里这么大本事,背后肯定还有人,矛头直指被抄了的庶州府薛家。 薛重父子及一干嫡系子弟已押回麒麟城,他百般喊冤薛家与私盐一事绝无关系,他根本就不认识阎罗娘,又怎么会伙同这个女匪首贩卖私盐,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想要置薛家于死地! 阎罗寨人去寨空,让前去剿匪的官兵白跑一趟。 下令出动官兵的不是庶州府,而是麒麟城都衙府携带圣旨让赵崇的北境军配合,结果什么都没捞着,只能骂骂咧咧回府城复命。 赵崇知道后哈哈大笑了好久,大掌拍在膝头,解气道:“也该让麒麟城那帮人知道庶州的匪贼有多猖獗厉害,看他们还说不说本王连几个山匪都奈何不了,他们厉害,哼!还不是无功而返,看他们怎么交差。传我的命令下去,以后他们再拿圣旨来调军营调人,就照这样给本王装烂泥扶不上墙。” 幕僚为难道:“王爷,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传出去于您的名声也有碍。” 北境军烂成这样还能挡住东辽铁骑?庶州的老百姓又该对北境军失望透顶了。 赵崇却不听,大手一挥道:“按本王说的做就是。” 第085章 第 85 章 到了开赛那日, 马车在村口排长龙等待进村,河面的乌篷船也是挤成一片,人声鼎沸, 热闹非凡,人跟人说话都要贴着耳朵大声喊才能听见。 手臂上系着红绸带的村民举着面三角小旗,拿着一个斗状的奇怪东西在村口和埠头吆喝,头次来的人不认得这是什么,有热心的就介绍那是喇叭。 村民让准备参赛的队伍跟他们走,还提醒道:“到那之后要登记队号和你们各自的名字,待检查过了才能抽签,抓点紧啊, 错过时辰可就不能参赛了。” 为了防止有东辽细作趁机混入, 也为了不让人闹事生乱,虞归晚让没有组队参赛的北境军和护卫队一起在村子内外及周边巡逻,无事也要保证入村的队伍井然有序,入了村也得安分守己,不能在她的地盘张牙舞爪。 气势威武的军汉执长矛挎大刀戴盔帽列队过去, 那哒哒响起的整齐脚步声更像是敲击在众人心上的战鼓,很难不怀疑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闹事, 军汉手中的长矛会直接扎过来将闹事者钉到墙上以儆效尤。 有从府城赶来看热闹的世家公子哥掀起车帘, 看着已经过去的队伍, 若有所思道:“早听闻虞归晚此女极有本事, 连蒙灰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以为只是谣传,商旅中夸张的说法罢了, 没想到今日所见南柏舍果真与别处不同。” 也不知虞归晚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占了薛家的造纸坊,这可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府城不少世家都盯着的,结果被虞归晚捷足先登,自然有人不忿,可这个虞归晚行事作风都极果决狠辣,手底下的人也够难缠,想要对付她还真不容易,现如今她又当了河渠卫所营的统领,虽是个武官,比不得文官,可到底是九王爷麾下了,要动她也得再掂量掂量。 今日来南柏舍的这些公子哥可不是薛丕之那种纨绔,他们大多都是家族的佼佼者,来此也不单是为了看蹴鞠赛,而是奉了家中长辈之命尽可能同虞归晚接洽,谈明年组商队出关的事,此事由虞归晚牵头,也是她对外放出的消息,只要有长远眼光的就没有闻着味儿不往上扑的道理。 村道上形色各异的马车,车轱辘碾过平整的路面,竟没有一丝颠簸,不少人感到好奇,问了才知道原来南柏舍的村道都用一种灰扑扑的泥重新铺过,不仅坚硬,还十分平坦,两边还做了暗沟排水,就是下大雨也不会泥泞,更没有积水。 村民的房屋也沿着这条道整排建过去,富裕些的人家都有前后院,有篱笆墙,也有土泥墙,但更多的还是砖墙,一人多高,也瞧不见里头是什么样,只看到有些人家的墙头有瓜藤攀出来,挂着葫芦瓜、丝瓜和长豆,更有的在墙外种了大南瓜和冬瓜,藤蔓爬到路边结了个磨盘大的瓜,若是两辆马车并行,车轱辘肯定会压到瓜。 常来南柏舍做买卖的商旅都知道这个现象,不过是麻烦点让车夫下去将瓜搬开,但也有没留神压了瓜的,只能敲门同主人家道声恼,将瓜钱赔给人家。 一个自家种的瓜也不值什么钱,如今也不是先前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了,如对方态度好些,村民都是笑着摆手不去计较的,还会从家中拿出冰镇过的甜瓜果子给路过的商旅,或邀请对方进家喝些降噪败火的绿豆汤山楂汤,倘或遇上态度蛮横无理的,官司也能打到虞归晚那里去,势必要辨个黑白出来。 今日人多车马也多,自然也有压了瓜的,仆从知道这里的规矩,且到底是自家的马车压坏了人家的瓜,赔钱也是应该的,村民见人态度谦和有礼,便没有计较,还说自家也不该让瓜藤爬到路上去,倒耽搁了诸位贵客的行程。 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准,更让别人觉得南柏舍与别处不同,这的民风自成一派,你若以礼相待之,他们也还之,若蛮横无理,他们能立马撸袖子上前同你理论,嗓门洪亮,口齿伶俐,都不管你是谁,反正就是不能在南柏舍逞凶欺人。 幼儿的马车就夹在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当中,碧青的车厢,素雅无奇,不如别人的豪华还挂着家族标记,让人一瞧就知道车中坐的是哪家的人。 杜氏也跟着出门了,母女俩在车中摇着竹扇,透过青纱糊的小窗往外看。 “这么多人?该早些出门的。”杜氏微惊,外面挤得连个空儿也没有了。 前面堵着的马车动了,由仆妇赶的这辆碧青车才慢悠悠跟上去。 幼儿伏在杜氏膝头,在母亲面前她总还是有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态,忍不住撒娇道:“原是能早出门的,麒麟城那边突然有信送来,就给耽搁住了。” 她做的那些事杜氏也知道一些,到底是自己不中用,不能帮上忙,娘家也因故受牵连,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也不敢去书信联络。 杜氏叹了一声,伸手怜爱的抚过幼儿的脸颊,她不瞎不聋的,幼儿跟虞归晚的关系她又岂能看不出来,只是不曾去揭那层窗户纸罢了。 细想来,虞归晚同她们母女非亲非故,原是大雪中突发善心救下的,能给一处安身之所已经不易,但她这两年对幼儿的那份心,就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看了也不由得动容,如今更是为了能助幼儿成事,铤而走险做了那许多,要知道但凡有个遗漏,她必死。 “母亲为何突然叹气?”幼儿抬头。 不想说出来让幼儿平白忧心多虑,杜氏便摇头遮掩道:“就是想着这些日你们都忙得不成样了,尤其是虞姑娘,我瞧着比之前瘦了许多,也晒黑了,不过人还是一样精神,走路一阵风似的,唰一下就过去了。” 幼儿哭笑不得:“母亲,哪有你这般夸人的,岁岁只是走路快了些。” “那可不就是一阵风似的。” 幼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恰巧这时马车停下来,又听到交谈声,正要问,坐在外头的金方和喜鹊隔着帘子回道:“姑娘,葛大娘的侄女儿给送来了好几个金皮蜜瓜,说是早起主子路过她家的瓜田瞧见这瓜长得喜人,特意买了些让她留意看姑娘的马车经过再给搬上来,都是在深井里泡过的,抱着还凉手。” 车内的母女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去看放在角落的那一篮瓜果,也是方才村民送来的。 杜氏:“虞姑娘这是经了几处人家的瓜田。” 幼儿猜着了七八分实情,掩嘴笑道:“母亲不知道,岁岁对那些个长得滚圆憨态的东西极喜爱,瞧见了都会买上一两个,这金皮蜜瓜原也是她在城里见远道来的商旅在卖,她见了喜欢就要了些瓜种让村民种在沙土地里,才开花她就惦记到现在,可不急着去看,喜欢了就想买,又懒得让人搬回去,这是让我顺路给她带到那边去呢。” 闻言,杜氏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幼儿让丫头将蜜瓜收下,又问:“瓜钱可给了不曾?” “问过,说是给了,另有一篮羊角蜜是送姑娘的,我要给钱,她也没要,将瓜放下就走了。” “那就拿进来吧,回头再让葛大娘将钱补给她。” “哎!” 金方撩开帘子把瓜搬进来,那几个金皮蜜瓜圆滚滚,颜色金黄好看,表皮的脉络是白色的,像渔网似的将整个金瓜包裹着。 车厢内空间有限,多了这几个蜜瓜就再放不下其他东西,那篮羊角蜜就放在外面让金方她们吃,路上有遇着熟人也掰半根给人家尝尝。 这个瓜也脆甜,里头的瓜瓤就像蜜似的,外形长得也像羊角,所以才叫羊角蜜。 平时从内村到训练场是极快的,今日走了起码有大半个时辰才到,幼儿母女戴好围帽由丫头扶着下马车。 虞归晚在最中间那座二层小楼留了个视野最佳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纵观全场,但别人又看不到这边,隐蔽性是极好的。 幼儿上来前房内已放了冰散热,桌上备着茶水点心,门口还有护卫队的人守着,不相干的人绝对进不来。 没见虞归晚在这里,她转头看守在门外的人。 守门那人是陈妇手底下的,平时也常去虞宅,立即道:“虞姑娘同县城来的几位大人在下面,暂不得空上来,姑娘和老夫人安坐就是。” 幼儿就坐下了,又问:“这楼里还有谁?” 那人想也没想就报出:“有县衙中高柳二位官爷的家眷和钱家老爷的家眷,另有几位跟咱们常有生意往来的富商,旁的就没有了,知县老爷和那位蒙副统领都在场中的高台上安了座,不到这边来。” 幼儿点点头,“知道了,你们也进来坐着吧,不用站在外面,怪热的,你们也辛苦。” 那人笑道:“多谢姑娘,不过我们都习惯了,到屋里坐着反倒不自在。” 幼儿知道她们自有规矩,便没有强求,让她们多拿些瓜果出去吃,又让丫头搬几张椅子到门外,她们累了也好坐。 训练场挺大,今日清空了在两头设上由竹竿和丝网组成的门,各方的蹴鞠队伍正聚在场边等待抽签,每支队伍的衣裤颜色都不同,没有统一衣着的就在腰上或额上系同色的带子,以便区分自己人和对手。 在规矩上虞归晚做了些改动,并提前张贴出去供参赛的队伍观看琢磨,且安排了记分人员,在场边竖了块黑不溜秋的大板子,哪队进了球就用特制的白粉笔记上分数,场中还有专人用大喇叭进行解说。 这跟常见的蹴鞠不一样,众人都觉得新奇,尤其是那位久闻其名却未正式露过面的曹知县,他可是蹴鞠的狂热爱好者,年老也不服输,经常跟衙役踢上几局,这次他本想亲自带队拔头筹,让县丞和主簿拦了才不甘不愿歇了念头。 此时,曹知县正和蔼可亲笑眯眯的夸道:“虞统领啊,你这个蹴鞠比赛办的好,办的好啊。” 虞归晚的嘴角可疑的有点抽,以前这个曹胖子可没如此平易近人过,高堂上一坐就很有官威,连赏她剿匪有功的银子也不愿意多给几两,就是个铁公鸡。 第086章 第 86 章 此次参赛的共有十支队伍, 南柏舍作为东道主就占了三个名额,分别是女子队、村民队和强军队,其中强军队就是从那两千名北境军中选出的优者组成, 剩余七个名额则由县衙队、卫所营队、书院队、商会队、村庄队和周边乡镇凑出来的两支队伍占去,府城的世家因得到消息较晚,没来得及组队,也错过了报名时间,所以没能参加,但下次肯定会占走几个名额。 为保证公平,此次比赛的裁判和记分员都是在县城选来的,现场采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手, 两支队伍为一组进行初赛的淘汰, 胜出那支队伍进入预赛。 待曹知县等人在高台坐下了才宣布抽签开始。 场外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有卖冷饮甜水和各色吃食的小贩推着独轮车或挑担子穿梭在人群中,东西卖得都不贵,几文钱就能买一份装在竹筒杯里的甜水,里头是清甜的井水加了蜂蜜、甜瓜和一种煮熟的小面团子, 甜蜜蜜的,又能清凉解渴又能填饱肚子, 十分受欢迎, 女人和小孩都喜欢买。 虞归晚不想跟其他人坐在底下, 就编了个借口回小楼这边找幼儿, 看到有卖这种竹筒甜水也顺便买了带上去给幼儿尝尝, 村里近日多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她都没吃过, 幼儿又不出门,就更加不知道了。 幼儿原是靠在窗边看场中的热闹, 身上香云纱做的衣裙瞧着就似傍晚的云霞,知道虞归晚上来了她才回头,笑意盈盈伸出手。 虞归晚将抱着的竹筒甜水一股脑放到桌上,几步跨到幼儿面前握住那只柔若无骨指似青葱的手,她掌心出了汗,有些粘,幼儿却不介意,反手牵住她,又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瞧见虎口处有一道细长的红痕,便抬头看她。 “这是怎么弄的?” 虞归晚看了眼,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刮了下,“又没事,连皮都不曾破。” 幼儿小心在红痕处拂了拂,道:“幸而没破皮,这样燥热的天,你又天天在外面晒,出那么多汗,若破了皮你又不注意,伤口还不肿起来,这可不是小事,以前我听人说哪家的一个仆从就是被生了锈的菜刀割破了道小口子,才过了没两日人就发高热,险些没了命。” 虞归晚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道:“破伤风感染。” “什么?” “……没什么,”她将竹筒甜水拿过来,“给你买的,尝尝看合不合口。” 这样的东西味* 道都差不多,吃个新鲜劲罢了。 幼儿用小勺子拿起来一个小面团子吃了,说很不错,又喂给虞归晚一个,问她觉得怎么样,虞归晚不嗜甜,但幼儿喂的她自然都说好吃。 幼儿就笑道:“以为你在底下被事情绊住,不上来了呢。” 虞归晚坐下拿过扇子使劲给自己扇了几下才说:“下面又晒又热,我干嘛留在那遭罪,他们乐意凑近了看就看,我对蹴鞠又无多大兴趣,何必凑这种热闹。” “这也奇了,没兴趣你还早早想着办这个。” 虞归晚伸了个懒腰,“他们有了娱乐,我又挣到了钱,多好的事,做什么不想。” 出人出力出场地,看似花费不小,可细算起来总归是她赚了,幼儿替她管着往来的所有账目,自是知道她的一些计划,这个蹴鞠赛只要年年办下去,必是稳赚不赔,南柏舍的声望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过不了几年只怕连府城都拍马不及。 现如今的南柏舍有大小作坊几十家,有商埠、学堂、客栈、食肆、医馆等等,人口也渐渐多起来,除城里那些个勾栏青楼是这里没有的,还差着哪一样?且这里还有城里头没有的盐井,待岁岁掌控的再多些,私盐变官盐,南柏舍独占一份盐引,再加上从薛家占来的造纸坊,往后就是用金子造屋也使得了。 幼儿接过扇子替她扇着,“要不要躺下睡一会子?你今日起得早,连着几日也没睡多少时辰,眼下都挂青了。” 虞归晚将手背到身后搓了两下刮有红痕的虎口,那道痕迹很快消失不见。 “我不累。” 她让丫头将剩下的竹筒甜水分了,又同幼儿坐在窗边看赛,敲锣打鼓都准备要开始了。 杜氏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平时都注意着不吃这些,今日是看大家都吃,她也尝了个鲜,之后便跟丫头们坐在另一个窗下,拿小碟子装了些瓜果边吃边看。 比赛顺序也是抽签决定,开场的是妙娘和廖姑带头的女子队,对阵高脚和柳东领着的县衙队。 要说这两队抽到一块还算合理,就算输了也不至于分数太难看,可强军队跟村庄队?这俩要怎么踢?强军队若是赢了,显得欺负人,可若是村庄队赢了,又让强军队的脸往哪搁? 不说场外围观的人,就是幼儿也直摇头道:“抽签是公平,也着实看运气,两队实力过于悬殊,赢家会是谁已无悬念了。” 对此虞归晚却持不同观点,“都是第一次来比试,实力如何要下场了才知晓,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待这些队伍都展现过实力,日后再比试就有得押宝了。” 初赛她没有开设押注这个板块,现在押没意思,等队伍进了决赛才是赛事高/潮,到时就算她不开赌也会有人押宝哪队会是最后赢家,且等着看吧。 幼儿斜睨她一眼,道:“你啊,全天下的人都让你算计了去才罢。” 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勾得虞归晚的腰都软了,幼儿的这话也正戳她的心思。 她手撑着腮将脸转到幼儿这边,不由得笑起来道:“算计了又如何,还说我,你不也满腹心眼,亏我先前还觉得你软弱不中用,也幸而你懒得算计我,不然连我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薛家那件事虽是她布置,计策却是幼儿提的,她不过是安排人去执行。 如今薛重跟私盐扯上关系,且同麒麟城本家还担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龌蹉勾当,赵祯和赵显又紧咬着不放,薛家是脱身无望了,赵斥更是急着撇清关系,这对薛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们送了人证物证过去,后续的安排却是赵祯着手的,看来这位极得圣宠的长阴公主能耐不小,所图也不小。 听说太子的幕僚中有不少已然倾向她,到底另有所图还是看她对太子的储君之位没有威胁才如此,就难说了。 她想起这些就难免入神,警惕性也有所下降,竟连幼儿伸手过来扯她的腮帮都没反应。 幼儿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呆呆傻傻等着自己掐,顿时瞪大双眸奇道:“往常只要我有所动作你都跟被蜜蜂蛰了似的蹦起来翻个滚,今日是怎么,掐你也不知道疼了,一点反应都无,可是被这天给热傻了?” “别人要掐我,我自是知道。”她努力给自己找回场子。 幼儿原本还要同她计较方才说的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话,被她这样的反应逗得舒心,也想不起来计较,人已经笑得滚到她怀里,连气都喘不上了。 笑够了又戳着她额头说道:“你也有被制住的这一天,看你以后还翘起尾巴说自己厉害不了,连我都能拿住你,你以后可不能再说嘴了,给我老老实实小心着些,遇着危险自保为上,万不可再冲到前面,听见没?”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总听廖姑这个嘴上不把门的吹嘘虞归晚在外如何如何威风,打架如何如何厉害。 幼儿也没见过虞归晚真正动起手杀人是什么样,光听廖姑说就担心得不行。 刀光剑影的,受了伤可不是闹着玩,且虞归晚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幼儿可不就得操着老妈子的心,有了机会就要千叮咛万嘱咐一番。 可想也知道虞归晚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嘴上答应,转过头就把这些话抛到脑后去了。 虞归晚也怕她念叨,便主动将她的手攥进手心握着,指尖在她的手背轻轻剐蹭,带着两分讨好夸道:“你穿香云纱可真好看,这个纱的颜色衬你,回头再有岭南的商旅来,我再让他们多带些香云纱,留着你以后做夏衣。” 幼儿还不知道她这是故意转开话?这个冤家,一说到这些事就左顾言他。 这香云纱产自岭南一带,价钱昂贵,一匹纱就抵得上普通百姓之家十来年的收成,先前有岭南来的商旅带了好几匹,都让虞归晚买下了。 她日常在家穿的纱衣也是用香云纱做的,只是她自己不注意,今日见幼儿难得穿这样艳丽,不由得迷了眼,不看蹴鞠赛,就盯着幼儿一个人看,怪让人脸红的。 幼儿拿扇子挡住红霞纷飞的脸,道:“你的徒弟正在场下挥汗水,你这个做师傅的不看徒弟发挥得如何,反倒这样看我,我脸上又没贴画,有什么好看的。” “你脸红什么,”虞归晚不解,“还有什么没做过,到今日了你还害羞。” 幼儿懒得理她这些浑话,扭头继续看赛。 身穿大红劲装的廖姑凭借着小巧灵活的身姿率先来了个破门一球,迎来场外众人的欢呼声。 此次用的球是用十二片皮革缝制而成,吹气就能膨胀,比寻常见到的竹编球要轻盈许多。 廖姑之后双方在场中争抢对抗了好一阵,谁也没逮住机会破门,直到妙娘从陈妇那里接过球,一路带着飞跑闪过几个衙役,却在要进球时被守门的高脚拦下。 场外呼声成片,有遗憾的,有恨不得自己下去踢的。 “哎呀!差一点就进球了!”幼儿都忍不住激动的手拍窗框。 虞归晚太阳穴跟着一跳,翻过她细嫩的掌心一看,不出所料,红了。 “你看就看,拍窗做什么啊,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这样用力拍,回头肿了疼了可别哭。” 第087章 第 87 章 “看那块板子上写的, 女子队已得一分!县衙队还是零分,怎么回事啊,一群大老爷们竟然比不过娘们儿, 传出去都丢人!” 场外不少男‘球迷’在捶胸顿足义愤填膺,站起来脸红脖子粗大声叫喊斥责县衙队是废物,不中用,言辞激烈引来旁边女‘球迷’的不满,当即反驳回去。 “谁说女子不如男?哼!你们汉子不如我们女子会踢蹴鞠,输了就觉得没脸面,那开比之前倒是认真练啊,自己本事不到家就怪旁人, 我都替你们害臊!我们女子队中单拿一个人出来都比你们强去不知多少, 瞧瞧你们队那些酒囊饭袋,平日里除了逛窑子赌钱吃酒还能干什么,让酒色掏空了身体,现在当然就不行喽!” 话落,周围人已是哄堂大笑, 都指着那几个男‘球迷’说道:“这位小娘子说的有理,输就是输, 赢就是赢,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还能作假?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小心眼, 没的让人觉得你们输不起, 岂不更丢人?” 那几人不服气,冷哼道:“你们也别太得意, 比试还未结束,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你们若输了可别回家哭!” “呸!我们就不可能输!也不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队中领头的是谁,那可是虞里正的徒弟,身手何其了得,会输?笑话!反正我们现在已得了一分,你们呢?还没影呢!现在比试可过去大半场了,要被淘汰出去的也不知是谁喽!” 两拨‘球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在场外打起来,其他人也拦不住,反被冲击得东倒西歪乱成一团分不清敌我。 负责场外秩序的护卫队瞧见了就立马吹哨,拎着棍棒气势汹汹杀过来将吵闹扭打在一块的人强行分开。 小娘子跟汉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成这样,抓头发扯衣服挠脸,这要是换平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看热闹,指指点点,眼下却不太关心,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比试的分数上。 眼看倒放在一边的巨大沙漏就要漏完最后一捧沙,县衙队还是没拿分,这就是要输了啊! 最后关头,气氛已是剑拔弩张,县衙队也是憋着气的,他们是首场,本该拿个开门红,可却让女子队抢了风头,以后他们还怎么在县衙混! 在抽完签知道对手是廖姑她们时,高脚和柳东就知道自己赢的可能性不大,但他们也还是尽力想扭转局面,就算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 沙漏滴完,比赛结束,女子队得一分,击败县衙队,成功进入预赛。 裁判吹哨宣判结果,解说员抱着大喇叭泪流满面,场外的众人更是跳起来扔帽子挥手绢,用自己的方式庆贺欢呼。 而押县衙队会赢的‘球迷’只能愤怒咒骂:“真是太不中用了!平日里在咱们面前趾高气扬,催交税粮时那凶神恶煞的样,以为多厉害呢,你再看看现在,也只会跟咱们逞凶,连第二场比试都进不了,丢死人!” 高台上的曹知县顾忌着身份才没有跳起来骂,他原还指望县衙队能拔头筹为自己增光,结果在第一场就被淘汰出局,让全场人看了笑话,让他这老脸往哪搁! 高脚和柳东灰溜溜上来复命时被曹知县踹了两脚,咬牙道:“我的老脸都让你们丢光了,回去之后给本官强学苦练,下次要是再让人给比下去,你们就给我收拾铺盖滚蛋!” 两人能如何辩?只能苦哈哈应着呗,谁让他们运气不好偏就抽中了虞归晚的队伍,还是最强的那支。 蒙灰也暗暗嘱咐自己的队伍,不能输,否则统统打军棍。 另一边,赢了的廖姑顾不上换衣服,就满是汗水和泥土的红色劲装跑上小楼,像只野猴儿嘎嘎乐着推开门就要往虞归晚身上扑。 “哈哈哈!师傅!我们赢了!” 虞归晚伸手一指,瞪起狭长的眼眸透出警告之意,让就要扑到跟前的廖姑硬生生停下脚,整个人往前一掼,差点从窗户飞出去。 幼儿惊呼:“小心!” 虞归晚眼疾手快揪住廖姑的衣领将人拎到一边,嫌道:“冒冒失失,站好。” 廖姑顶着张被晒得黑红的脸嘿嘿笑,瞧她那嘚瑟的劲,身后要是有尾巴怕都翘起来了。 她今日在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又处在十岁出头极爱显摆要夸奖的年龄,她又把虞归晚当成至亲,自是什么事都最先想要得到虞归晚的认可,师傅夸她一句抵得过别人夸十句百句。 在外人面前廖姑都表现得极沉稳,唯有在虞归晚面前才会显露出孩子心性。 徒弟是什么样虞归晚自是知道,平日里也没拘着廖姑不让她玩,也就训练时抓得严些。 可廖姑到底该是表现沉稳还是活泼,她不拘着,由着长,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为这事她和幼儿还有过分歧,她是放羊式养徒弟,幼儿则认为应教导廖姑沉稳有度,不可再像个乡野村姑似的由着她性子来,所以平时教廖姑读书识理礼仪等事就由幼儿担着。 她是廖姑武艺上的师傅,幼儿就抓文化,一文一武,可想而知廖姑每日的生活有多水深火热。 方才的比赛虞归晚看了全程,徒儿赢了她自是欣慰,弹了下廖姑的脑门,道:“干得不错,再接再厉,杀进决赛给我把赏银拿回来,那两千两可是你师傅我的全部家当,若让旁人赢了去,以后咱们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妙娘和陈妇她们晚上来半刻,进门就听到这话,顿时笑着打趣:“我们这就带人去搜,若搜出来不止两千两,多出来的那些虞姑娘可愿给我们?” 眼看虞归晚吃瘪,幼儿拿扇子掩面笑个不停,也跟着凑趣道:“你们尽管带人去搜吧,家里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那些砖头瓦片你们若是看得上就尽可搬走,别给她留一砖一瓦,谁让她把家当都拿出去当赏银了呢,落得这般也是该的,你们把东西都搬空,我是再不管了的。” 能进这个屋的哪个不知道是幼儿在替虞归晚管钱,从她手里过去的银子怎么着也有三万五万了,更别说那些没兑成银子的金玉彩宝,极珍贵的药材和罕见的海上之物,只要稍算一算就知道虞归晚多有钱了,两千两又算得了什么。 原不过是大家说笑逗趣闹着玩的,谁还真去虞宅查找不成。 众人疯笑道:“姑娘这样说,我们反倒不敢去了。” 幼儿也笑道:“要去就现在去,家里没人,等比试结束我们都回了家,你们可就不好搬了。” 陈妇笑着连连摆手,道:“借我们十个胆也不敢打虞姑娘家财的主意啊,她一发狠,我们可是连容身之处也无了。罢罢罢,是我们无福,消受不起,还是厚着脸皮去拿那两千两的赏银吧,大家伙是不是啊?” 转头去问其他几个妇人,笑声能把房顶都掀翻。 虞归晚日常都有点怕同这帮妇人接触,不为别的,实是她们太能吵,只要闲下来没事做了就聚一起,开始说张家长李家短,她听不了两句耳朵就开始疼,总要远远躲开才好,以至于她们都以为她性子冷,不好相处。 但其实她也是喜热闹的,不然何至于将南柏舍发展到今日的繁荣,又大张旗鼓办蹴鞠赛,不就是想看有别于末世的人间喧闹,那种充满人气的、热闹鼎沸的、不是死气沉沉又冰冷的钢筋水泥和丧尸的嘶吼的景象,也只有这里能看到。 她坐在一边,拿了碟切好的蜜瓜给廖姑,说道:“过来,也看看别人的水平如何,心里也好有个数。” 廖姑捧着蜜瓜屁颠屁颠跑到窗边。 第二场已经开始了,是商会队对阵书院队。 河渠县有个明山书院,城中许多家族的子弟都在这里读书,原先他们也看不上南柏舍举办的这个蹴鞠赛,可听说曹知县都极力推崇,他们便也组了个队想给那些武夫村汉一点教训。 商会队瞧这些书脑袋也不顺眼,双方在场中厮杀,也因实力差不多,谁也不输谁,看着倒比上一场要刺激,杀到最后双方都没有进球。 这要怎么分胜负?两队都进下一轮? 幼儿扭头看虞归晚,等她答疑解惑。 虞归晚一条手臂放到窗外晃着,道:“这个简单,加时,让他们再比。” 果真,裁判吹了哨,让队伍歇一刻钟再进行比试,定要淘汰掉一支队伍不可。 幼儿靠过来问道:“若你下去踢,可会赢?” “我做什么都没有输过。” “哦?是么?”幼儿嘴边噙着笑,故意道:“啊……那日也不知是谁同我下棋,输了还嘴硬说是原先的老师教学有误。” “……” 虞归晚都忘了自己还有过这档子事,近几个月她实在太忙,已经好久没有同幼儿下过棋。 幼儿看她没话说了,又笑。 “就这一样比不过,让你取笑一生一世了不成?”虞归晚难得恼羞成怒,伸手去挠幼儿的胳肢窝。 幼儿最怕这个,连忙求饶道:“我不笑了,岁岁,饶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拿这事笑你,真的。” “哼。” 第088章 第 88 章 当日就淘汰掉五支队伍, 南柏舍的三支队伍和县城的书院队、卫所营队进入预赛。 村民队是最不被看好的,以为他们会被淘汰,谁知竟然进预赛了。 这还要归功于阎罗娘的人, 他们扮成村民混在其中参赛,哪个碰上他们这种彪悍山匪都要吃瘪。 散场后围观的众人也没有走,而是选择在村外搭棚子或住客栈,也可在村外租村民的房屋留宿。 但不管是住客栈还是住村民的房子都必须记下姓名籍贯等信息,且护卫队还要检查路引,这本在进村前就检查过一遍,再查是防止中途有人被调包。 这离东辽太近,战事又是最近才停, 难保没有细作混入, 还是小心为好。 村市街因为这几日有蹴鞠赛,往来的人实在多,夜里便也没有歇市,入了夜都还热闹着,各式各样的吃食能让人挑花眼, 风味十足的肉串、品类繁多的冰饮和麦酒是卖得最好的。 这里没有江南的丝竹软语,也没有中原的文人雅客, 但这里的百却姓热情淳朴, 有着北地的豪情爽快, 随处可见撸起袖子跟人拼酒划拳的妇人, 还有吆喝叫卖的童叟。 这些人脸上全是对生活的热爱与满足, 欢声笑语如世外桃源,让人忘了南柏舍之外还有很多地方的百姓在受苦, 辛勤劳作一年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远的不说,就说薛家未被抄之前, 在他家或姻亲、同族之家名下的佃户过的什么日子?那是连猪狗都不如的,如今薛家做下的恶事已上达天听,累累罪名罄竹难书。 都衙府尹送上来的折子就摆在雍帝的案头,牵扯的又何止一个小小薛家,盛都过半的朝臣都在这折子上有了名,贪污受贿,诬陷同僚,残害百姓,更有暗中与关外商人勾结,往东辽私卖铜铁牟取暴利的。 近两年精神愈发萎靡的雍帝盘腿坐着,脸色阴沉,手里的佛珠已良久没有再拨动过。 伺候的宦官低矮身躯,吓得大气不敢喘。 啪! 佛珠终究还是脱手砸向地面,摔了个七零八落。 雍帝怒极反笑:“好,好得很,这才是朕信任的好臣子。” 几个宦官立马跪地匍伏,颤颤发抖。 若只是贪污受贿,雍帝还不至于如此动怒,可将铜铁卖去东辽就是通敌卖国,他焉能不怒! 过了会,雍帝暂平下怒气,沉声道:“召国师来见。” “是。” 宦官磕了个头才起身躬着腰背慢慢后退至门边出去。 大雍自建朝至先帝止,都没有国师这一说,如今这位国师是雍帝不顾群臣反对硬要封的。 此人原是游历民间的一方术士,会奇门遁甲,擅炼丹,雍帝就常服用此人炼出来的一种颜色通红的丹药,气味刺鼻辛辣,服用后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国师的府邸离皇宫最近,且雍帝在宫内特批了一座小殿供他炼药,也是为了方便听召唤。 所以宦官出去后没多久人就到了,一身紫红赤金的八卦道袍,手执拂尘,髯须飘逸,仙风道骨,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宦官在前面迈着小碎步引路,进来时地上砸落的佛珠已不见了踪影。 “陛下,国师到了。” 国师也不跪,只是一甩拂尘行了个道家的礼,淡道:“参见陛下。” 免跪也是雍帝特批的,恐怕连长阴公主都不及这位国师的圣宠。 雍帝眼下挂着指头大的虚肿,如同两个皮囊袋子,让他看上去更加苍老,帝王的威严在他身上已存不到五分,那身金光闪闪的龙袍更像是能吸走他的精气神,留给他的只有阴沉尖利和对朝臣的满腹猜疑。 国师将情绪藏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后面,就算是雍帝也难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雍帝也没到老糊涂的地步,涉事的朝臣平日里都跟大皇子走得近,大皇子跟太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只要逮住机会就会将对方往死里掐。 一桩私盐案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人,矛头指向谁就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此事若是继续发酵下去,迟早是要查到大皇子头上的,而雍帝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大皇子败势,而太子日益壮大。 太子有野心然智不足,又有个势大的外家,若继位必定使外戚做大摄政,他只能当个傀儡,赵家的天下岂不要落入他人之手。 不看好太子继位,也同样不好看大皇子,此子样貌虽最肖年轻时候的雍帝,但也是个蠢的,一味信任母舅景宁侯,半点不防着。 坐上的雍帝表情阴晴不定,宦官又开始腿肚子发抖,冷汗淋湿了后背的衣服也不敢乱动。 国师却老神在在,静等雍帝来问。 雍帝对朝臣不信任,况这些人手脚也都不干净,自然是不会召朝臣来见,只能问不参与朝政和党争的他。 庶州薛氏一族被押入麒麟城,所牵扯出来的事已在朝堂以及城中闹的沸沸扬扬,他自有耳目能探听到其中详情。 薛氏一族必死,至于牵扯的朝臣中哪个该杀哪个该留,这才是雍帝会头痛的问题,杀多了会折掉大皇子的羽翼,不杀又没法堵上太子一党的嘴。 一抹锐利的光从国师低垂的眼眸闪过去。 据他所获得的消息,此事怕是没法随上座这位的愿了,太子好对付,但站在太子背后的长阴公主却是个心狠难缠的。 为雍帝炼丹如此久,国师看得准,若说这些皇子公主里头谁的性子最像雍帝,那必定是这位长阴公主,只可惜她无缘储君之位,不然…… 无缘么? 国师神思微动,很快又隐去. 公主府。 别人还担心着掉脑袋的事,赵祯却拿着程伯他们传进来的信看得津津有味。 信为黑鹰从南柏舍带来,说的就是南柏舍举办的赛事。 洋洋洒洒写了许多,不仅有蹴鞠赛,还有未实行的排球、篮球、橄榄球、羽毛球等等,新奇的字眼和有趣的比赛方式勾得赵祯心痒,很想去南柏舍亲眼看看。 信看完,她折起来让婢女放到拜匣中,才同下首半坐着的尤三姑说道:“以往只知北地冬季漫长严寒,庄稼收成不丰,又常有盗匪抢劫村庄,百姓的日子极难,如今见幼儿信上所言,倒比中原江南还富裕热闹。” 尤三姑是借着戏班子的名头才能常常进出公主府而不被怀疑。 迎春班的所有女孩儿已全部从南柏舍来到麒麟城,她们每个人都是带着任务的,靠唱戏进入王公贵族家中探听消息,由尤三姑汇总到程伯那里,再让黑鹰将有用的消息送回南柏舍。 赵祯初知她们能用黑鹰传递信件时都颇惊讶,飞鸽传书一直存在于话本故事中,从未见有人驯养成功过,黑鹰又是猛禽,何人能驯养它们? 也是后来她才从尤三姑等人及幼儿的信中知道虞归晚这个人的存在。 尤三姑并不敢直视赵祯,只依礼回道:“也只是南柏舍这处的村民能安居乐业,旁的许多地方也是贫苦的,尤其是冬季,饿死人的事常有发生,前两年还有不少逃难的人。盗匪现在是少了,是虞姑娘带人剿了好几个匪窝,那些山匪害怕也就不敢再抢村子。” 她离开南柏舍都快半年了,听后来的女孩儿们说村子比原先扩大了许多,人也多了,虞姑娘还开了运货的埠头,村民的日子越来越美,外面的人都羡慕呢。 “你们这位虞姑娘确是个有才之人,如有机会,日后必定请来我府中一叙。” 赵祯对虞归晚有很大的兴趣,能靠自己将生意做这么大,又能让手底下的人都服她,九王叔还封了她当卫所营的统领,这样一个奇女,谁都会想见一见,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神仙品格。 尤三姑陪笑着附和了几句。 她今日进公主府除了送信,还有一事,“前些日说的那个潜入薛家做丫头的良女桃香已到麒麟城,就住在铺子的后院,她知道不少薛家的事,许能帮上忙。” 太深的事尤三姑并不知道,却也听程伯他们说都衙貌似没有现在就要定薛家的罪的意思,她很着急,若是这次都让薛家逃脱了,天理何在。 赵祯摇头,道:“薛家的罪名都已坐实,无需再安排证人出面指摘什么,这样的事做多了倒适得其反。现在城中风声鹤唳,你们也要小心别被大皇子和景宁侯的人盯上,其他事我自会安排,你们万不可擅自行动。” 罪名迟迟没有定,赵祯猜到是父皇还没有拿定主意。 她了解父皇,为平衡党争肯定会想方设法保住她那位大皇兄,不让他跟这些事沾染上半点关系。 所以想要借助薛家的事扳倒赵斥是不容易的。 这事她清楚,幼儿也明白,所以才会借着薛家的事再布下一步棋:朝臣私卖铜铁。 只要这个雪球越滚越大,事情就不可能善了,到最后随家被诬陷谋逆的事也会被人找机会摆出来,父皇想当作没看见都不行。 真相如何,到时自然明了. 当天晚上赵祯就暗地里派人去都衙牢狱找薛丕之,让他做证人指明私卖铜铁是受大皇子的吩咐。 第089章 第 89 章 薛丕之是贪生怕死之辈, 对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也有颇多怨恨,如今有了活路,哪有不拼命抓住的。 不仅说私卖铜铁跟大皇子有关, 还道出大皇子曾多次派人到庶州要求薛家追杀随谦安的妻女。 并同东辽盗匪勾结在偏关制造骚乱,迫使九王爷无旨出兵,有意图谋反之嫌,好收回兵权由大皇子掌控。 此证词由都衙府尹呈上,今日早朝群臣就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站在百官之前的赵显脸上有得意之色,一副胜券在握。 而站在他对面的赵斥则面色黑沉, 藏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瞪向太子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派人追杀随家母女不假,可私卖铜铁绝对是无中生有,与东辽勾结更是栽赃陷害,他就算再争权也不至于通敌卖国,这分明就是太子捣鬼想将他置于死地! “父皇!”赵斥扑通跪地, 声泪俱下,“儿臣冤枉啊!” 一声冤枉喊得惊天动地, 又哭的这般悲痛, 哽咽着说自己灵智不足, 性格蠢笨, 胆小怕事, 平日雍帝让他去学着办个什么事都是兢兢业业,生怕出错, 哪里有胆子犯这些罪。 且他是大雍的皇子,有雍帝这样一位英名贤达的君父, 又怎么会堕落到去跟东辽蛮狗勾结,岂不是辱没了皇家,损了大雍的颜面。 赵斥擅用的就是装蠢装可怜好博取雍帝的同情和信任,他的生母丽妃在后宫也是用的同样手段,比赵斥还更胜一筹,雍帝也最吃这套,以至于丽妃能荣宠不断,连皇后杨氏都要对她心存忌惮。 前朝的纷争很快就被传至各宫,其他妃嫔知道涉事的没有自己的儿子,便都静等着瞧好戏。 丽妃仗着陛下的恩宠在后宫嚣张这么多年,早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如今谁不盼着她失宠,也尝尝那种独守深宫空虚寂寞的滋味。 一听说大皇子被人构陷通敌卖国,丽妃瞬间慌了,急问来报信的宫人,“那陛下怎么说?可是信了?本宫的哥哥呢?可有替大皇子分辨?” 宫人垂头道:“此事只是薛家三子一人之言,并未有实证。” 到底是深宫争宠多年的女人,丽妃很快冷静下来,铺开在两侧的衣袖宛如彩蝶的翅膀。 她抿紧了不点而红的樱桃朱唇,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回荡着她的声音。 “随谦安也没有真的谋逆,还不是一样治了个满门男丁抄斩、妻女流放寒地之罪,有没有都不要紧,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圣信若在,就是斥儿将天都捅破了,陛下也会保他,”她渐渐寒了声,艳丽的脸庞浮现出冷意,“皇后和太子暗地里布置这么久,不就是在等这一天,以为凭此就能扳倒我们,呵!且* 别得意太早……” 而皇后宫中也是刚得了消息,杨皇后正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唯恐此事会将雍帝气出个好歹来。 她与雍帝是年少夫妻,自认是伉俪情深的,就算雍帝宠爱丽妃,纵得丽妃起了要为自己儿子争皇位的野心,也没有让杨皇后改变对雍帝的痴心。 赵祯今日入宫请安,宫人来传消息时她也还未离开,此时见母后为父皇忧心,也唯有无奈叹气,母后对父皇如初,父皇却忌惮着杨家日益壮大的势力,早生了要铲除杨家的心。 “母后,”赵祯过去扶着杨皇后坐下,“此事已出,又牵连甚广,关乎着边境安定,父皇岂能不怒。依我看,如今首要的是提防着丽妃,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要让她往父皇跟前凑,父皇耳根子软,架不住她两句撒娇就什么事都轻拿轻放了。” 杨皇后捏着额角,岁月不饶人,就是保养得再好眼尾也有细纹了。 她只比雍帝小两岁,成婚多年都未能有子嗣,后来她父亲武国公不知哪里弄来一副生子药,她连喝几个月这才先后有了长阴和太子,可到底还是让丽妃捷足先登生下了皇长子。 这些年她不是没防过丽妃,只是陛下的圣心愈发难猜,对她也渐渐没了耐心,常有训诫,倒让丽妃得了意,景宁侯府也跟着水涨船高。 长阴提醒的极是,是该防着的,杨皇后点点头,道:“我会派人暗中留意着,不让她到陛下跟前哭诉。你与太子的谋划,你们外祖父可知道?” 赵祯垂眸不语。 杨皇后有些气恼道:“怎么?连你们也要防着你们外祖父?!” “母后……” 赵祯试图解释,杨皇后却不想听,丈夫和儿女都防着自己的娘家,太让她心寒! “母后,不告诉外祖父为的是让父皇少些猜疑。”赵祯加重语气。 杨皇后又不蠢,细想想就明白过来了,叹道:“你父皇原先也不这样,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你外祖父尽心尽力辅助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登上皇位,何时有过不臣之心,如今陛下偏信术士之言,心思也愈发难猜,有时我不过提两句,陛下就不高兴了。” 赵祯抬手,素指轻轻压着杨皇后的额角,似不经意问起,“我听说国师又为父皇炼了新的丹药,母后可曾见父皇服用过?” “那倒不曾,从前两年开始陛下就只在仁德殿服用丹药,跟前只有国师和两个伺候的宫人,那也是跟了陛下多年的宫中老人,嘴严,莫说是本宫,就是太后都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话来,国师就更不用说,丽妃还试图用高官厚禄收买他,照样行不通,他倒真只忠于陛下。” “是么?” 在杨皇后看不见的角度,赵祯唇边泛起一丝讥讽的冷笑,她不喜那道士。 从皇后宫中出来,赵祯又去了太后和其他几个太妃处请了安,就连丽妃宫中她都去,做足了表面功夫,不让旁人挑出一个‘不’字来。 与她相比,太子就稍逊,也难怪雍帝会说太子处处不堪用。 也确实如此。 就说今日早朝,只要紧咬着私卖铜铁、勾结东辽盗匪这两样罪名就可让赵斥难翻身,这辈子都跟皇位无缘。 本来事情也都按原计划进行着,暗中通过气的朝臣也跟着附议要彻查赵斥是否与以上二事有直接关系,偏偏太子突然提起随家谋逆一案。 那些最擅揣度帝心的老臣恨不得飞扑过去堵上赵显的嘴,随家谋逆一案就是陛下的逆鳞,谁也触及不得! 就算要替随谦安洗冤也不该是这种时候,若此时是合适的时机,他们早就提了,何必按下不表,就连都衙府尹的奏折对此事都是一笔带过,太子怎么就糊涂! 全程都没有出声的景宁侯此时才从文官的队列中站出来,他与丽妃为一母同胞,可容貌却并不相似,丽妃是美艳多娇,而这位景宁侯则是阴柔刻薄,不是有福之相。 他先看了还不知自己犯了雍帝忌讳的太子两眼,才向高座之上衮服冕冠的雍帝行礼。 他也不是替赵斥求情,而是追问太子为何要替罪臣开脱,可是对陛下有所不满,认为是陛下冤枉了忠臣? 太子本来嘴就笨,今日又得意忘形,将赵祯日常的教导和叮嘱忘了个干净,面对景宁侯狡诈的逼问,他急得冷汗直冒冷汗,赵斥先前有多慌张,此刻他自己也差不多,竟一句有利自己的话都辨不出来,反倒说自己信任随相。 他自己踩了景宁侯下的套,把自己给套住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添油加醋。 高座上的雍帝已经脸色黑沉,直接呵斥赵显让他闭嘴。 “随谦安谋逆一事是朕亲自派人督查的,证据确凿,你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你这是要指责朕吗!还不快滚下去!丢人现眼!” 皇帝一怒,群臣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赵显也吓得跪下,脸色都白了。 跪在赵显侧方的武国公微微侧头看向景宁侯,真的很想撕了这个阴险狡诈之徒。 晚一步得到消息的赵祯也拧紧了眉,随后叫来心腹,吩咐道:“你立即去商访通知那铺子的掌柜,让他们赶快离开麒麟城。” “是。” 心腹答应着就要退出去,才转身又被赵祯叫住,“等等,回来,先别去。” 赵祯拨着碟中的沉香,心思几转,挥手让心腹先下去等候命令。 若父皇对今日之事起了疑,必定会暗中派人查探,她要是急着让程伯等人撤离,反倒无中生有,自露马脚,还是再等等看。 反正她派去找薛丕之的人已经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发现,若查到商坊那边…… 一抹寒光从赵祯眼底闪过,她的目光转向桌上的拜匣。 “来人。” 婢女掀起珠帘进来,“殿下。” “将匣中的信烧了,这几日也不必再请戏班子入府,若有人问起,就说我着了凉,身体不适。” “是。”. 南柏舍,虞宅。 许久都不曾做噩梦的幼儿在夜里惊醒,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喘息不停。 虞归晚翻身下床点亮灯烛移至床前,见幼儿脸色发白,额头还冒出许多虚汗,显然是被梦吓着了。 她放下灯烛,将人揽入怀中,“你梦里看见鬼了?吓成这样。” 第090章 第 90 章 今夜村外的山林总有夜枭在叫, 老人说夜枭叫就代表这附近要死人,总之是不吉利的。 家住山脚下的几户村民大半夜举火把驱赶夜枭,也还是赶不尽。 幼儿在梦中受了惊, 把旧病也给勾了起来,伏在虞归晚怀里咳嗽不断,润了温茶也压不住。 虞归晚看着怀里的人,眉心都拧成疙瘩了,偏生外面那只枭又嚎丧似的叫个没完,更让她心情差到极点,杀意尽显。 过了好一会子幼儿的咳嗽才好些,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 虞归晚这才翻身要下床, 幼儿见她气冲冲的就知道是外头那只枭惹着她了。 “你做什么去?”幼儿拉住她,因为气喘得极了些,又咳了几声。 虞归晚就不敢动了,坐回去,嘴巴抿成一条线, 眸子黑沉沉的吓人,“那大眼瞎子叫得我头疼耳朵疼, 我去把它打下来。” 白天眼睛看不见就躲起来睡觉, 入了夜就四处嚎丧, 在末世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夜枭和乌鸦, 这俩凑一块准没好事。 “叫就叫吧, 也值得你深夜里觉都不睡就这么跑出去,”幼儿温和笑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多大的人了还跟一只鸟怄气,快过来。” 虞归晚拧了下眉, “我没怄气,就是烦它咕咕个没完。” 她挪到幼儿身边,语气里满是对夜枭的嫌弃,就好似夜枭的叫声很不堪入耳。 幼儿将她揽到怀里,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柔情似水的哄着,“既然烦它,那不听就是了,别大晚上出去,谁知道夜里的山上有什么,豺狼虎豹你不惧,那些个五毒虫可不是好相与的,那日我还听葛大娘说村子里发现好几处百足虫的窝,怪吓人的,万一不小心被咬了可怎么好。” 虞归晚不习惯被当成小孩对待,又舍不得幼儿怀里的暖意和芳香,她就奇了,幼儿从来不熏香,香袋也极少佩戴,可身上就是很香很好闻。 她往里钻了钻,扯开衣领蹭过肚兜上的红梅,贴着那一处柔软,听着规律的心跳声,就悄悄的牵起嘴角笑了。 听幼儿提起百足虫,她就说:“一直都有,尤其是下雨之后,一窝窝冒头,村民放大公鸡出去啄了好些,因说出来怕吓着你,我才没告诉。” 幼儿光是想想百足虫的样子就发怵,抚着虞归晚长出来的头发,道:“公鸡是百足虫的克星,用它们来啄虫倒比人去捉合适。你这头发了长了些,可还要剪?瞧着快入秋了,到时天气凉爽些,要不就别剪了吧。” 已许久没有梦到过抄家那日的惨景,今夜突然入梦,惊得她手脚冰凉,挣扎着醒来,现在也睡不着,只有跟岁岁说说话才能忍住不去想那些事。 这两年若没有岁岁陪在左右,她都不敢想自己要怎么熬,也兴许熬不了两日就死了,随家永远都要蒙着谋逆的罪名,终不得清白。 虞归晚说完了发现幼儿盯着虚空出神,便知道她肯定又在想麒麟城的那些事。 “你要是睡不着那咱们就做点别的。” 她的手绕到幼儿背后解开肚兜的细带,只留颈上那根勉勉强强的挂着,藕荷色的里衣滑下香肩,露出奶白的细肤。 幼儿被她闹得没功夫分神想别的,攥住就要脱光的衣服,娇声求饶道:“好岁岁,现在夜深了,你就行行好,大发善心饶了我吧。” 虞归晚松开她,双手往后一撑,凹陷的锁骨清晰可见,形状优美,上面的窝窝都能养下后院池子里游的小红鲤鱼。 她脖子上挂着一块拇指大的羊脂玉,水滴状的,用红绳穿起,除了背面用大篆刻着一个幼字,便再无其他。 她不爱戴这些,但如果是幼儿为她做的,她就愿意,并且睡觉也不摘下来,日常就藏在衣服里,别人也看不见。 哪个要是不长眼想把她身上这些东西摸走,都得把命给她留下。 她睡觉也不肯老实穿衣服,若穿了肚兜就不要里衣,有了里衣就不穿肚兜,今夜她就没穿肚兜,嫌新做的那几件图样繁杂,绣线扎到她的胸,不舒服。 哪里就是这样了,明明是她不耐烦穿两层衣服睡觉就各种找借口,天很热时她还一件都不穿,光溜溜的就上/床。 每次幼儿伸手一碰,就是那具带着疤痕的身体,大部分肌肤都是粗糙不平的,有些地方又细腻光滑如同绸缎。 她的身体不是十分漂亮,但就是能让幼儿移不开眼,尤其那双结实的长腿,抬起时小腿的肌肉紧绷出好看的线条,脚腕骨的凸起让人很想拿个什么东西缠绕在上面。 她的腰腹也是紧致的,很窄很细却因为线条的明显而显得非常有力量感,她的背部在舒展时总会让幼儿忍不住在上面留下成串的印记。 穿羊脂玉的红绳很长,多出来的那部分被编成活结当装饰,只要寻到关窍就能很容易解开,长度正好可以松松垮垮圈住虞归晚的腰,充当腰链。 衣襟敞开,里面什么都没穿,那块羊脂玉就垂在肚脐眼下方的位置,衬裤拽到难以言说的位置,若隐若现的,想非礼勿视都难。 虞归晚一脸的无辜,歪着头,道:“我对你行凶了么?你就这样求我。” 幼儿的目光随着她的每个动作在移动,人是什么时候往她跟前凑的都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嘴巴都贴上了。 四目相对,一个狡诈得逞,一个无奈纵容。 朱唇擦过,热意攀升。 幼儿的手顺着那根红绳摸索过去,缓缓将人圈到怀里贴着,交卧的鹅颈轻轻磨蹭,惹起一片绯红。 她在虞归晚的耳畔低语:“你是不曾行凶,却也能要我的命。” 这话虞归晚爱听,枕在肩上看着她笑起来,“怪我么?你又不睡觉,又不让我出去抓大眼瞎子,同你说话你也心不在焉,我就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帮你排忧解难了,若是做的不好你也别见怪,杀人我在行,这个实是没经验,不老道,待我以后多学学就好了。” 她高兴了就爱满口胡说,当然也不排除是故意在逗幼儿。 别看幼儿平时大道理一通讲,又知书识礼大家闺秀风范,那酸醋劲儿可是一点不逊。 她很想给虞归晚一下子,瞪眼道:“你要同谁学去?” 虞归晚未语,主动倾身上来含住她的唇,细细尝过之后才抵着幼儿的额头问道:“你瞧着我学的怎么样,可认真了么?” 不知何时幼儿已经解开了红绳,羊脂玉一下子落入里面。 虞归来没防备,抖了一下。 这下换来幼儿的得逞了,“我若点评,可算得上是你老师?” 虞归晚喘了几息,断断续续说道:“你比我小四岁,我都已让着你了,如今还想压我一头,要当起我老师来了?” “不行么?” “能当我老师的都是比王八还长寿的。” “你这人……” “嗯?” “身体不肯老实,嘴上也绝不吃一点亏。” “按你们这里的规矩,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 幼儿顿了顿,轻轻咬她的下唇,“我不喜欢那样叫你,我只叫你岁岁,这是我给你取的字。” “你好像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惹我很生气了我就连名带姓的叫你。” “你有对我很生气过么?” “现在还没有,若你哪天带一身伤回来,你看我生不生气,连大门都不让你进。”幼儿故作凶巴巴的说道。 虞归晚分/开/腿屈膝坐着,双手后撑身体后仰,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幼儿眼下,同时也能亲眼看着自己到底是如何丢掉理智,坠入欲望的深渊的。 她喘的很厉害,能清楚看见自己是如何被支配,如何沉沦的,也能看见幼儿绯红的脸,咬着唇双眼迷离的看向她。 她每次都会思考作为支配者的幼儿在此刻会想什么,是想着掌控更多,还是想着别的什么?如果换她来当支配者,应该是前者,但她唯独在这件事上不想做支配者,出于什么原因她也没有细想过。 “你舍得么?”她突然问。 幼儿有些疑惑,嗯? “舍得不让我进门?” 幼儿将她拉过来紧紧贴着,脑子里那根绷着的弦就要断了,喘道:“舍不得。祖宗,我都快被你折腾死了,你还想得起来问这个。” 她微微抬高腰臀,配合得更好,她今晚似乎格外冷静,而且话多。 “明明是你折腾我,怎么还倒打一耙。” 来到这个时代两年多,她已经能很好的说大雍话,要是乐意,跟人吵架都能稳赢,只是她懒得吵,能动手都是不吵的,吵架浪费时间,也没有朝对方下刀来得过瘾。 虞归晚的大雍话说得好不好,幼儿最有发言权,这人说不利索时话还不多,闷葫芦似的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只会冷眼瞧人,如今嘴皮子利索了,就爱跟自己抬杠挑刺儿,还不够气人的。 “我折腾你,那你还看着?”幼儿吻着她的唇,唇色都变深了,红了许多。 她揪出那块羊脂玉,都没有放进去,上面就已裹上了银丝。 “我就爱看。” 90-100 第091章 第 91 章 外面那只咕咕乱叫的夜枭到底还是被猎鹰给抓了, ‘咕咕’变成了凄厉惊恐的‘嘎——’,振翅从树杈上飞快逃离才没有被猎鹰的利爪勾穿。 夜枭陡然变调的声音实在难听且瘆人,将屋内床帐里正难分难舍的人都惊了。 当然, 被惊到的是幼儿,本该缓缓取出的羊脂玉因为她手抖了就一下子被拽了出来。 虞归晚蹙眉发出‘嗯~’地一声,眸子又猛地睁开,情/欲下也藏不住杀意。 不过也是稍纵即逝,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在床上,从后贴上来并单手环住她腰的是幼儿,那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味和柔软,就算她没了眼睛也能辨得清楚。 “是不是弄疼了?”幼儿以为是这样, 顿时就心疼了, 要她转过来。 虞归晚正享受,哪里容得她停下,遂抓着她的手腕催促:“我没这么容易疼,你快点。” 其实她想跟幼儿说弄疼点才好,她喜欢, 但她知道幼儿的脾气和性子,断不肯那样蛮横的对她, 所以这种刺激就只能藏在心底, 偶尔在幼儿兴头上想不到其他时她才会引导着用些力, 是不敢太过的, 因为过了的话幼儿会发觉, 下次就不可能配合她了。 若说她对危险十分敏锐,这不假, 她确实很警觉并且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但论心思细腻这块, 幼儿绝对是佼佼者。 虞归晚以为幼儿不知道她那点心思,其实早知道,只是不揭穿,在确定不会真的伤害到她的前提下也会乐意配合,只是不能太过。 譬如现在,幼儿就任由她拽着手腕,加重力道,那一声声的磨合在静谧之中格外清晰。 这个声音未必悦耳,落在那些古板清高又虚伪的人耳朵里甚至会气急败坏骂道德败坏、有辱斯文或者淫/秽不堪,快抓出去浸猪笼,但身在其中的俗人就会觉得这个声音就是最好的和弦,宛如水亭子上吹笙箫,和着水音,简直就是天籁了。 虞归晚往后仰,头枕着幼儿的肩,睁眼盯着床帐,渐渐地就失了神,没了聚焦,而被吮得水润红艳的唇也微微张开。 那截粉色的舌终于按耐不住伸出来想要勾住点什么,可幼儿在她身后,她只能扭过头去寻自己想要的,追逐着,汲取着,霸占着。 幼儿故意往后躲,不让她咬,手也松了,缓了。 这就要了虞归晚的老命了,正兴奋着突然歇了火,她真想给幼儿一拐子,可也舍不得的,只能气恼道:“你敢停,就不怕我生气?”她要疯,真的要疯,蹭着幼儿的面颊,百年难得一见的软下语气求人,“你别停,你想怎样?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她就感觉里外都好像有羽毛抚过,很痒,又挠不到,她求幼儿,这人还有脸看着她笑,就是故意让她难受,她生气一扭头,不求了,开始自给自足,可怎么都勾不着,总是差一点点,抑或隔靴搔痒,屁用没有。 幼儿乌黑的长发垂到她胸前,发梢扫过,更痒。 她终于忍不住松开紧咬的下唇,声音带着恼怒的哽咽,愤愤道:“你到底!想如何!说!” 幼儿就是突然兴起想逗她,想看她异于平时的反应,虽然私底下也见过很多了,但总觉得岁岁还有很多面是她没见到过,比如说眼泪。 能让这人伤心落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也许只有她死了岁岁才会感伤吧,可那时她也看不到了,何况她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惹岁岁心伤。 思来想去,眼下就正是好时机。 虽然没哭,但眼尾也被逼得红了一片,那双平时少有情绪流露出来的眸子也泛起了水光,依旧是冷冷的,却勾人得很。 她低头落下吻,笑着一遍遍念自己为虞归晚取的闺字。 “岁岁,岁岁,岁岁……” 好似念千千万万遍都不够,腻歪得很。 虞归晚本来还在气头上,不愿意搭理她,可她拽着不让她离开怀抱,她又怕自己用力挣脱的话会将幼儿的胳膊腿都给弄骨折,所以勉勉强强让她搂着,脑袋却扭到一边,还扫开她的手,再不让她碰,自己伺候起自己来了。 听幼儿叫魂似的在耳边叫自己,她气哼哼硬邦邦来一句:“做什么,我又没死,不用你现在就叫魂。” 看来是真生气了,闹得过了。 幼儿将她的手拿出来,柔声道:“我来吧。” “谁稀罕你。” “不生气了,岁岁。” “气。” “那今夜咱们就不睡了。”鸡都叫三遍了,睡也睡不多久。 还真是,两人性质浓时几乎就是彻夜不眠,第二日起得就晚,岁岁还好,看不出来什么,这人就是三天三夜不睡也精神,她就是夜里惊醒一两次精神都会短,眼下青黑明显,家里的丫头婆子也看得出吧,只是不敢嚼舌根。 母亲应该也看出端倪了,那日在小楼上看蹴鞠赛,趁丫头们出去那会子就旁敲侧击问过,她也不回避。 迟早都是要说明的,岁岁为她做了那么多,将她放在心坎上护着,她不能连两人的关系都没有胆子承认,所以她同母亲明说了自己此生只要岁岁一人,生死不弃。 有时她也想,自己何德何能得着了岁岁这么个宝贝,想疼爱都不知从何下手,偏偏有时也被气得头脑发胀,又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去。 虞归晚觉得幼儿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杂糅着很多东西,一时辨不清,便疑惑道:“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真让夜枭给吓着了,傻了?” 幼儿真是哭笑不得,点着她的鼻头,嗔道:“你啊,冤家似的,一会正经,一会不正经,让我说你什么好,夸也不是,骂也不是,打又打不过。” 虞归晚转过来和她正面相贴,舌尖顶着贝齿,挑衅道:“你有一样本事能治得住我,很多次我都会想若有朝一日能这样死在你手里也不错,下了地狱我也是欢喜的。” “你是欢喜了,我可要被你吓死。” 幼儿指的就是她平日偶然间露出的疯狂,哪有人喜欢那样的,她如何能那样野蛮的对待岁岁。 虞归晚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生气逗我。” “你知道就好。” “可是,”她靠近幼儿,咬着那莹润的耳垂缓缓说道:“我想那样,很想,我会特别兴奋,难道你不想看我彻底时空会是什么模样?” 幼儿的气息有些不稳了,心神都因为她这句话而晃得地动山摇,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 这个祖宗,真是能折腾人。 虞归晚也不气,而是退开一些距离,手摸到刚才被拽出来的那块羊脂玉,红绳一圈圈缠绕在指尖和手腕,然后再抓过幼儿的手。 “将它送进最深处。” 幼儿瞪她,“以后休想再让我给你送什么了,反正不管什么最后都免不了是这个下场。” “谁让你的字没发刻到里面去,我想要,就这能这样,你又不肯满足我。” 其实虞归晚也总疑惑为何她们每次都要为这种事争个不休,好像成了她跟幼儿的情趣,不争两句这件事都没法做下去。 幼儿把握着力道,一点点的试探,不敢太莽撞,担心羊脂玉放太深了会很难拿出来,她都顾忌着的,可岁岁每次都会不管不顾让她放到最深。 虞归晚又开始受不了,主动靠回来,“你快点吧,别怕这怕那的不敢动,你不动,我都要死了。” 幼儿拍她,“别胡说。” “那你快点,用力点,真的,我没那么娇贵,每次都那么挠痒痒,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过瘾。” “……”这是又想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了。 虞归晚看她脸色黑了两分,享受之余还低低笑道:“我没说你力气小,是想说你太温柔了,在跟我欢好这件事上你不用太温柔,”她直勾勾看着幼儿,毫不避讳自己的癖好,“我喜欢野蛮的,我也知道你有时放不开,还顾忌着丫头婆子会听见,所以我都让她们回自己房里了,不必在这边守夜。” 幼儿抵着她的额头,“我不是顾忌这些,我是顾忌着你的身体。” “我没事。” “可我怕。” “所以你今后都不打算彻底满足我了?” “……” “嗯?” “你真是我的克星,冤家,祖宗。” 虞归晚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双眼就刷一下亮起来,身体也因此更兴奋。 幼儿能明显感觉自己的手指彷佛是浸在一汪热水中,并且越来越热,最后滚烫起来,连带着也把她整个人拽过去烧起来,那根绷着的弦啪一下就断了。 做了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但她清楚记得岁岁生动起来的每一个表情,确实是她之前不曾见到过的,包括那些高亢的胡言乱语,一声声急切的催促。 原来那只夜枭咕咕叫几声还能帮着大打掩护,它觉得自己挺有功劳,却没想被那只灰毛鹰给撵出二里地,再回来时天都快亮了。 它本是夜行飞禽,天亮就要睡觉的,可又很想去看看那个传闻已久的人类首领,就趁灰毛鹰去捕猎的间隙偷偷潜进村飞到宅子的屋顶。 左看右看不见人,只有几个老婆子在扫院,从回廊过去的丫头都垫着脚走路,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其中一个抬头看到屋顶的猫脸鸟,吓得差点惊叫,又立马捂住嘴,戳了戳同伴的胳膊,示意她往上看。 要死要死,夜枭怎么来这了!忒不吉利! “还不快去拿长竹竿来将它赶走,若让它突然叫两声惊醒了主子,姑娘还不将你我的月钱全扣了。” 第092章 第 92 章 虞归晚其实已经起来了, 只是幼儿没让她出房门。 眼瞅着连饭都端进来吃,虞归晚不得不提醒:“今日是决赛,我答应廖姑会去看。” 南柏舍的蹴鞠赛已经进入最紧要的关头, 前来观赛的人也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 有的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组队预备着参加下次比赛,要跟这次的冠军队一较高下。 此次进入决赛的是女子队和强军队,这两支队伍都算出自南柏舍,初赛和预赛中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场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裁判又是外聘来的,做不得假,所以这两支队伍能进入决赛也没人不服气。 虞归晚并不是每一场都看, 幼儿也只是初赛那日去看过, 后来也没再去,她忙着不得闲,虞归晚更是没空,可今日是决赛,昨天又答应了廖姑会去, 临时反悔总归不好,回头小徒弟又该说她言而无信了。 幼儿揽过一面小镜递给她让她自己照照看, 从耳后到脖子哪一块地方是能看的? 都是昨晚留下的痕迹, 在皮肤上像花儿似的都开遍了, 若到外头让人瞧了去, 背地里还不知道会编排出什么话来。 在外人看来岁岁可是没有成家的, 这些痕迹哪里来?世人的嘴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她可不能让别人借此机会将岁岁诋毁了去。 “你要出门也行, 我让人备车,你吃了饭就坐车过去, 不许骑马,更不能穿这样单薄就在人前露面,别叫人将这些看了去。” 虞归晚抓起筷子夹碗里的面。 这是余姐照着虞归晚的口味做的手擀宽面,一根有两指头宽,薄而不透,很有韧劲,汤底是天不亮就用羊骨熬的,色泽奶白,撒些葱花就这样喝也很美味,配手擀面或泡馍都极好。 今早上廖姑她们就吃的骨汤泡馍,还放了辣子,汤上飘着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油。 一对比就显得虞归晚吃的这碗极清淡,她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问幼儿,只跟旁边的小金方使眼色,让她拿辣子去。 小金方将手背到身后,脑袋摇成拨浪鼓,这可不行,姑娘特意吩咐了今日主子的饭食要清淡,不能有辛辣,说是主子今日身体不适,不宜吃辣。 是否如此也不是她们做丫头的说了算,这个屋里是姑娘当家,若真端起范儿来,就连主子都要让三分的。 底下人也常说有时宁可不顺着主子,也不能违逆了姑娘的意思。 见这小丫头不肯动,虞归晚郁闷的不行,想自己从窗户翻出去拿辣子。 幼儿时刻注意着她呢,屁股刚离开凳子就被叫住了,“你做什么去?” 只能将屁股老实放回去,道:“这面也太清汤寡水了。” 昨晚幼儿让她如了意,今日她就像一只被捆住的猫,做什么都得经过幼儿同意了才行,真是抓心挠肺,好没自由。 可她也不能说什么,谁让她也有短处,还主动送到幼儿跟前,如今被人抓着了短,可不就是生死都得听对方的。 幼儿没依着她让金方拿辣子,而是换成早起炖的牛肉,放齐了香料炖得浓香软烂,切了足足一大盘端过来,虞归晚吃的那叫一个过瘾。 换上能遮住脖子的衣裳,又细细扑了一层粉,确定不会让人看出端倪了幼儿才终于肯放虞归晚出门,她说不耐坐马车,结果* 被幼儿推着上去,不坐也得坐,由不得她了。 今日葛大娘跟她出门,她还奇怪,可等葛大娘拿出程伯他们从麒麟城传回来的信给她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今早黑鹰带回来的,因幼儿姑娘今日起得也迟,我先瞧见了装信的小竹筒有两道刻痕,您之前特意交代过若见着这样标记的信就先不给幼儿姑娘看,所以我便拿起来收着了,没让幼儿姑娘知道。” “嗯。” 虞归晚本就极难信任他人,更别说她连赵祯的面都没见过,如何能将自己的人全交到赵祯手上,她也跟程伯说过要提防赵祯。 获取消息的渠道也不能只在赵祯那里,不然她派戏班子去麒麟城又是为的什么。 赵祯知道尤三姑,知道迎春班原来的人,却不知道另外还有一班人藏在暗处,只暗中跟程伯他们联系。 信上的内容就是她们从别处打探来的,因为赵显的愚蠢,想借用薛家的罪重提随家谋逆的冤案怕是不成了,雍帝正忙着对跟随家有旧交的朝臣下手,连训斥责罚赵斥的功夫都没有,让都衙府尹草草结了案,庶州薛氏一族全部处死,麒麟城薛氏毫发无伤。 布下这招棋可是花费了虞归晚不少的人力物力,就这么个结果? 且此事出来也有些时日了,赵祯居然只字都未在信中对幼儿提及,若没有今日这封信,只怕连她也还被蒙在鼓里,说不得皇帝的亲军杀到南柏舍来抓人了她才知道。 她将看过的信抓了个粉碎,伸手往外一扬,碎屑随风飘散。 葛大娘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问道:“可要让程伯他们现在撤回来?” 麒麟城可是天子脚下,一旦事发,程伯他们很难自保,那个劳什子长公主也不太靠得住,瞒着这等重要的事不说,可不就是想万一败露,正好能将程伯他们推出去,最后还不得查到南柏舍来,这如何是好? 葛大娘多少有些心焦,南柏舍能有今日很不容易,就这么丢下跑了岂不可惜,可若是不跑,等着的就是杀头的大罪。 虞归晚不至于被这点子事吓到,她扭了扭略有些僵硬的脖子。 昨晚尽兴后她就倒头睡了过去,也没留意枕头,许是落了枕导致颈侧有些酸疼。 衣领随着她的动作敞开了些,露出里面的红痕,葛大娘一个不小心就瞧见了,吓得赶忙收回去,低头当作没看见。 其实虞姑娘和幼儿的关系,她和余姐都看得出来,起初也震惊,后来细想也觉得合情合理,以虞姑娘的性子和本事是断不可能同男人成婚受公婆规训的,那就只能如现在这般自立门户,再找个可心人,知暖知热的过日子,又能帮着管家。 这么多人里头扒拉来扒拉去,也就幼儿姑娘最合适,人温柔娴静,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又识文断字,算得一手好账,只除了身子弱些,再无旁的不好,也不怪虞姑娘会喜欢,从一开始就对幼儿不一般。 只是…… 葛大娘心里也犯嘀咕,幼儿姑娘平时看着柔柔弱弱是个斯文人,怎么会将虞姑娘弄得这般?就算过了火也该是虞姑娘啊。 难不成? 呀! 想到某种可能,葛大娘差点跳起来。 虞归晚见自己的大管家在车厢里一惊一乍的,神情变化莫测,一脸的痛心疾首,看她的眼神也透露着诡异。 虞归晚想着麒麟城的事,也就没管葛大娘此刻心里是多么的天人交战,这种只有自己知道一个惊天大秘密却无人能分享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可这种事又哪能出去乱说,除非活腻歪了。 “这事先不告诉幼儿。” 葛大娘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事,忙道:“哎!我晓得了,我一个人都没说,连妙娘和廖姑都不知道的。” 马车压过村道晃悠悠出了内村,在路口葛大娘就下来了。 虞归晚独自在车厢内撩起袖子,看了看手腕那几圈勒痕,这是羊脂玉上的红绳缠绕后留下的,当时幼儿并没有用力,总怕伤了她,是她执拗要这样。 这些痕迹她是可以消除的,只是怕幼儿看出不对劲才留下等它们慢慢好。 她不让葛大娘告诉幼儿麒麟城的变故,肯定不是像赵祯那样的自保,而是她另外培养起来的那批人是潜在赵斥身边的,这要是让幼儿知道了还不大动肝火。 她的想法其实也简单,就是里应外合。 这跟她在末世炸丧尸的巢穴差不多,有时候外部防御太强了,正面强攻很难拿得下来,那就试着从里面瓦解。 她要让赵斥自己露出马脚供人抓,到时候皇帝还能怪谁?总不可能还是随家的故交拿刀架在赵斥脖子上逼他承认的吧?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她想将麒麟城的水搅得更浑。 浑水摸鱼嘛,之前幼儿也是这样打算的。 只是幼儿用的办法都太讲究礼法证据,她这种不管不顾只要乱了就行的做法也得不到幼儿的认同,就只能悄悄去干。 她摸了下自己耳后的印子,那种酥酥麻麻的痛感又来了。 就是不知道等幼儿知道她暗地里要将麒麟城搅得天翻地覆时,会不会生气到下嘴狠狠给她一口。 她还挺期待的,光想想就兴奋。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一大半是为了助幼儿成事,还有就是她不喜欢头顶上有皇权压着,她可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在末世被她杀掉的丧尸王都不知多少了,皇帝算得了什么。 幼儿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讲大道理,什么朝堂乱,天下乱,会动摇国之根基,百姓又要受战火的苦,然后极力阻止她那样做。 她掀开帘子往家的方向看,嘟囔:“反正我已做了,你要生气就生气吧,只别不让我进家门就行。” 第093章 第 93 章 虞归晚到训练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 现场热火朝天。 她没有立马下去,而是站在马车上眺望场中,小徒弟正踢得起劲, 像踩着风火轮似的带着皮制的球左闪右躲,伴随着欢呼声一脚破门,率先拿下一分。 场外有许多外来的人跟虞归晚一样都是站在车上看的,见她来得迟又无需木牌就能进来就猜得着她的身份了。 别的先不论,单就那一头嚣张的短发就极好辨认,还有月色的立领宽袖纱衣透出里面的火红,一样的张扬,不受拘束。 扣在耳廓上的玛瑙充满异域风情, 从她的长相再到装扮都跟中原女子不同, 初次见她的人都怀疑她是关外来的。 虽说之前借着安置难民的事钻空子弄了个身份,可也经不起细查,曹知县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他是九王爷的人,虞归晚现在跟他也算是同僚, 别人想从他嘴里探听虞归晚的消息也是不能的了。 若向村民打听,要么被泼一身洗菜水, 要么就是不知道。 有不信邪的非要打听, 觉得村民定是在说谎。 这可是冤枉村民了, 他们确实不知道, 别说他们这些后迁居进来的, 就是原来南柏舍的老村民也不清楚虞归晚的来历,反正就是那个大雪天东辽盗匪进村烧杀抢掠的时候突然出现的, 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处,现在更是不会追问。 今日负责巡逻的队伍绕开看赛激动的人群来到马车边, 靠近低声回禀道:“统领,我们发现了几个可疑人,是混在府城那些世家马车中进来的,鬼鬼祟祟的跟村民打听您,已留了人盯着他们,要不要现在就抓?” 如今这两千北境军对虞归晚是服气的,也忠心,才发现情况就将那几个人监视起来,本来是要遣人去虞宅的,碰巧虞归晚现在过来了。 虞归晚跳下马车,“先别打草惊蛇,看看他们还想干什么。” 跟着的仆妇立马打开伞。 虞归晚低头,似是无奈的抬手擦一下额角,对非常尽忠职守听幼儿吩咐的仆妇说道:“你也回去吧,不必在这里等。” 说着就接过伞独自穿过人群,既不上小楼,也没去高台,而是转去小摊小贩聚集的地方东瞧西看问价钱。 眼角余光扫着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几条尾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因为从选择跟踪她开始,对方在她眼里就已经是死人了。 她垂下眼,认真在摊上挑了两只布老虎,里面鼓鼓的,摊主说是填了棉花,价钱要比填秸秆的贵些,一般的农户人家也舍不得花钱买,富裕的人家又看不上,所以开张到现在也没卖出去一只,还是虞归晚大方照顾了生意买走两只摊主才不至于今日空手归家。 她揣着两只布老虎继续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就忽然闪身进了一条小道。 那几人赶忙跟上去,可哪里还找得见人影,不由顿足恨道:“坏事!跟丢了!” 几个人都是寻常百姓的打扮,样貌也平平无奇,是扔进人堆里也不会引起注意的那种。 他们在原地转了几个圈都没发现虞归晚的踪迹,正气恼,突然就有一道冷光闪过,随后脖子一凉,锋利的刀尖就已抵住其中一人的命脉。 那人反应倒也快,胳膊肘往后撞试图挣脱,虞归晚却是侧身一躲,人就转到正面以刀柄击向那人的太阳穴。 那人只觉脑袋一震,还未来得及感到疼,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踉跄往墙根倒去。 剩下的人发现情况不对,已是想往另一边跑。 虞归晚又岂能让人从自己手中逃脱,她直接将刺刀朝后面那人的背扔去,正中背心。 那人迎面倒地,却没死,被赶上来的虞归晚拔刀又扎了两刀才彻底断气。 余下三人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互相看看,一咬牙决定跟虞归晚拼了。 他们也是练家子,且都算是高手,平时像这种跟踪人的活儿从未失手过,今日算是踢到了铁板。 来之前他们就听说这个姓虞的颇有些本事,可谁也没领教过,有领教过的不是死了就是姓虞的手下,很难打探出深浅。 他们也狂些,没太把虞归晚放在眼里,心想不就是个小娘们儿,能有多大本事,没成想看走了眼,以至于兄弟五个今日都得把小命交代在这。 虞归晚死死扣住其中一人的咽喉,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要杀人的凶狠,唯有那双狭长且眼尾上挑的眸子冷得可怕。 “谁派你们来的,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常年干刀口舔血的活儿,这种话听了不知多少,他们也常对别人说,可没有哪次像今日这般让他们感觉到恐惧,他们不畏惧死亡,从投身效命景宁侯那日算起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们自以为有骨气,输人不输阵,却不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虞归晚天生反骨,当别人一心求死时她反而不想下手了,人类跟丧尸毕竟不同,丧尸对疼痛没有感觉,就算拆了胳膊卸了腿脚也不影响,人类就不一样了,往他们身上轻轻划一刀都会觉得很痛,生不如死应该比直接死掉难熬吧? 她歪头想了想,双眼愈发亮,突然间就对折磨人起了极大的兴趣。 在末世基地时她常听老学究提起古老的社会时期有很多酷刑,后来的文明社会也有很多人类实验,最惨烈的据说是一种细菌研究,要拿活人当实验。 这种事她在末世还没有见到过,因为末世的正常人类极少,是很珍贵的,任何地区都不允许拿人当实验,也没有什么细菌比丧尸病毒更让人绝望和感到恐惧。 她拧断了那人的脖子,看也不看就松手将人扔到地上,然后直勾勾盯着前面的两个。 刚才还活着的同伴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具没了呼吸的尸体,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脖子上那几个刺眼的紫红手印足以让人忍不住发抖。 他们往后退,整个人都紧绷的提防着虞归晚会突然生扑过来,会以同样的方式将他们活生生拧死。 这个景宁侯要他们查的女子,此时此刻已让他们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明明看不见有什么,却总觉得她周身有一层层黑压压的雾,其中夹带着猩红,像是汹涌翻滚的人血化成的猛兽在向他们冲来。 求生欲在此时爆发,他们抖着声和盘托出,“是景宁侯派我们来的!侯爷让我们跟踪你,好找出南柏舍的秘密。” 虞归晚没急着动手,疑惑:“秘密?” “盐矿!侯爷知道雪花盐是从你手里卖出去的,怀疑南柏舍有盐矿,所以才派我等来调查。”他们想活命,就将事情全交代了。 反水的还挺快,看来那个景宁侯也是不会训人,虞归晚十分遗憾的想。 见她不说话,也没想放他们走,他们扑通跪地,道:“任务失败,我们回去也是个死。” 虞归晚瞥他们一眼,冷道:“关我什么事。” 她本来就是要杀他们的,难不成现在跪地求她放一马?那也太晚了,且她只说过留全尸,没说要留命。 两人急道:“我们知道不少景宁侯的事,只要留我们一命,我们就都说!真的,这些事也只有我们这些算作心腹的人知晓,连大皇子和宫中的丽妃娘娘都不清楚,只要拿捏住了这些,景宁侯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对南柏舍做什么。” 这个倒是让虞归晚有了点兴趣,“他原来想对南柏舍做什么。” “这……”他们还不想现在说。 虞归晚眼神一冷。 他们再不敢隐瞒,忙道:“景宁侯想要盐矿,敛……敛财用以招兵买马。” “嗯?”虞归晚挑了下眉,猜道:“他是想造反,自己当皇帝?” “呃……”要诛九族的大罪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街边买菜这么简单,两人吞吞吐吐半天,在她极不耐烦之后才继续道:“侯爷是有此计划,我们的人就藏在江南,去岁江南发生涝灾,死了很多人,又有暴/乱,陛下派侯爷去镇压民/乱,侯爷就趁机将这些乱民收归麾下,盛都那边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 他们还想再说,却被虞归晚抬手制止,随后就有一队人从墙后翻出来。 都是原来陈妇和妙娘手底下的护卫队,比起那两千北境军,这些人才是虞归晚能信任的,这些事让她们知道也无妨。 “将这俩捆回去看守起来,尸体处理掉,隐蔽些,别让村民看见。” “是。” 妇人们动作麻利的将两人捆住手脚堵上嘴塞进牛车,尸体也用草席卷了抬走,血迹也清理干净。 虞归晚拍拍衣服上的土,又抬起胳膊仔细闻了闻,确定没有血腥气了才放心。 她不想让幼儿知道自己又杀了人,杀的还是景宁侯的人,这可是赵斥的大舅。 真是错综复杂的关系,皇帝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也真是有不少人惦记着,这大舅子明面上辅佐赵斥,暗地里却培养自己的人时刻准备着夺位,多新鲜呐。 她冷笑了两声,抱着两只布老虎离开。 第094章 第 94 章 耽搁了些时间, 回到训练场时比赛已经结束了,女子队赢。 廖姑胸前挂一朵大红绸花,怀里抱着赢来的赏银咧着嘴傻笑, 正四处搜寻虞归晚的身影,一瞧见就蹦跶着飞扑过来。 “师傅!” 她这两年吃得好,脸圆了不少,像个鼓鼓的肉包子,不过是黑皮的,因为她晒得黢黑,一笑就露出那口大白牙。 头上新长出来的发茬儿看上去像是顶了只刺猬,绑在额上的绸带被她扯下来拽在手里, 一路丁玲哐当闪过试图将她举起来庆贺的人群来到虞归晚跟前, 仰头睁着两只黑亮的眼珠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师傅,我们赢了!看,”她举起那包银子,“所有银子我都替师傅赢回来了, 一点没亏!” 这里面除了作为赏银的两千两银票外,还有二百两黄金。 如今小徒弟赢了比赛, 虞归晚不仅没亏, 还赚了不少, 场外那些狂热‘球迷’从预赛开始就往她口袋里送钱, 决赛这场更是拼了命往强军队押注, 她作为庄家只需坐收渔利。 拿过钱袋子在手上掂了掂,她难得在众人面前笑, 道:“既是你们队赢的,理应每个人都有份, 拿去分了吧,今晚我在家中备酒宴庆贺你们获胜。” 自去岁幼儿生辰之后家里也没有再正经热闹办过宴席,那日幼儿问起她的生辰,她哪里记得这些,只说不知道,幼儿也无法,想给她热热闹闹过个生辰都不能。 陈妇等人听晚上有宴席吃,就都大着胆子笑道:“那我们可是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啊,都知道虞姑娘家的羊最肥美,到时可要宰上四五只肥羊,烤得滋滋冒油了再多撒些孜然辣椒面,搬出几桶新酿的麦酒,喝到大天亮,不醉不归!” 她们这帮妇人平日里就彪悍,不外出时就在家磨刀杀猪宰羊,扛着鲜肉到村市街卖,别人都称她们为女屠夫。 轮到她们带队巡逻那日更是不得了,手中的马鞭能直接圈住闹事者的脖子,把人当成牲口五花大绑拖在马后游街示众,看谁还敢在南柏舍撒野。 她们也是最早跟虞归晚的那批人,在虞归晚面前胆子也大些,知道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虞姑娘都会答应。 像这样要酒要肉的也根本不算什么,她们日常没事还去虞宅找葛大娘余姐唠嗑呢,瓜子往兜里一揣,靠着门,踩着门槛扯闲篇,看着就还是原来那个村妇,谁还能说她们是护卫队呢。 虞归晚也大方道:“酒肉管够,你们尽管来就是。” “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啊,到时姑娘可别嫌我们吃的多,将我们轰出门去。”这话是一个矮小的妇人说的。 众人都被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连陈妇都笑着去扯那小妇人的脸颊,道:“每回就数你吃的最多,如今也不是闹饥荒那几年了,你还改不了抢食的习惯,今夜若再抢,看我不拿口枷将你的嘴堵上。” 虞归晚站着看她们笑闹了一阵才带上廖姑离开,妙娘不一起,她要回虞宅告诉幼儿今晚虞姑娘要在家宴请获胜的队伍,要叫人去村后的牧场牵几头肥羊过来宰杀。 廖姑抱着虞归晚送她的布老虎,骑着一匹矮脚马出村,疑惑道:“师傅,咱们不回家要去哪啊?” 虞归晚出门时坐的马车,常骑的那匹马也没有牵出来,如今也只能跟廖姑一同骑这种矮脚的小马。 别看它们长得矮小,却很有耐力,很适合走险峻的山路。 这种矮脚马不属于北地的马种,关外也没有,是阎罗娘的商队从西南的小国拿雪花盐换来的。 千里迢迢带回北地,起初虞归晚还看不上,觉得没什么用,还是陶翁说这样的马适合走阎罗山那种险道,以前的滇族人就是用这种矮脚马走古道往外贩盐,她这才答应留下这些矮马。 带回来的矮脚马也不多,就二十匹,村民都拿它们当稀罕物看,平时就养在训练场附近的马厩,同北境军的军马是一起的,听说它们私下还打过架,草原马拿这些矮个子也没办法。 虞归晚骑着矮马,两条大长腿都掉到地面了,干脆盘腿坐着,也难为她用这个姿势都能在马背上坐得稳当。 “抓了几个人,还没来得及问话。” 她给了廖姑一只布老虎,还有一只是留给幼儿的。 已建成的土楼后面有个地窖,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小型的地牢,里头十分低矮狭窄,像一个个隔断的老鼠洞。 成人进去要全程弓着腰,里头也没有任何照明,进去要提着小灯笼,也只能照亮方寸。 被抓的人就关在这,不止是今天抓的,前些天也抓了好几个,扔在地牢里不见天日,每日一碗水半个发酸的窝窝头,只是给他们吊着一口气,别死了而已。 看守地牢的人每日有轮值,哪个心情不好了都可以进去踹两脚里面的人。 反正这些进来的都不可能活着出去的,现在不让他们死是因为还有用,真以为说出背后的主子就能活命?想什么呢,虞统领的刀可是很利的,随时准备给这些人割喉放血。 今日抓的两个还没有关进地牢,而是暂且绑在土楼的刑室,虞归晚到之前已有人审讯过他们,得出的消息跟先前他们同虞归晚说的无二致。 刑室的手段可不是抽几下鞭子这么简单,来这的人不死都要脱层皮,这两人以为自己交代了就能少受些罪,没想到还是没逃过,如今也只能哭爹喊娘的求饶。 两人看着都没有受太多外伤,可神色却萎靡虚弱,脸苍白得像纸,说话都费劲。 “景宁侯想要盐矿和造纸坊,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再没别的,我们也不求活命,只求死个痛快。” 虞归晚坐在室内唯一那把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颜色鲜红艳丽的裙裤半遮半掩着那双千层底绣花鞋。 为了绣上头的花样,幼儿可是连手指头都扎破了好几回。 虞归晚单手支着额头,怀里抱一只圆滚滚很憨厚的布老虎,纱衣的宽袖将布老虎的眼睛挡住,似是不想让它看见刑室里头的场景。 她问道:“你们总共来了几个人,雪花盐又是谁告诉你们的。” 其中一人已支撑不住晕过去,另一人也昏昏沉沉,眼前发黑,耳朵嗡嗡响,张了口却没法发出声音。 无需虞归晚出声,立即有人提起墙角的那桶盐水往他们头上浇。 “啊!” 两人硬生生被密密麻麻针刺般的疼给疼醒,他们是没挨鞭子,可身上却有无数个细小的伤口,盐水渗进去的滋味可不好受。 心知今天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说了兴许还能死个痛快。 他们忍着疼断断续续交代:“我们都是分开行动的,并不知晓其他人的动向,日常也不联系,若有事也都是我们顶上的头头去说,与我们不相干,到底来了多少人我们确实不知,雪花盐是从商旅口中打探来的。” 虞归晚就是问,至于他们说不说,抑或说的是否属实都不太重要,她留着两人的性命为的也不是获知那个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景宁侯的消息。 “我送你们回麒麟城怎么样?” 昨晚上尽了兴,所以今日她心情格外好,平时冷到发僵的脸总有笑容,就是怎么看都让人毛骨悚然,倒不如不笑。 两人猛抬头,都是不可置信,让他们活着回麒麟城? 虞归晚点点头,煞有其事的分析道:“你们任务失败被抓,若这样回去也难逃一死,不如将你们送去大皇子府上?正好过两日我有商队要贩货去麒麟城,可以将你们捎上,也省了你们自己掏车马钱,只需你们将今日所说的话再告知大皇子,就这么简单,如何?” 他们也不傻,自然听出来虞归晚这是要用离间计,谁不知道景宁侯是大皇子的亲舅舅,要是知道自己的亲舅表面是帮自己,暗地里却在招兵买马意图造反,大皇子该怎么想?又会怎么做?麒麟城岂不要血雨腥风了。 可若是不按虞归晚的意思做,他们就会被囚禁在此处生不如死。 从他们说出景宁侯那刻起就已叛变了,如今想要活命也只能为虞归晚效力,没有别的选择。 虞归晚很满意,拍了拍布老虎的圆脑袋,又捏捏那对小耳朵。 准备启程前往麒麟城的商队是阎罗娘的手下,没用自己的人是因为总要留一些可靠的在南柏舍以防万一,她自己不要紧,担心的是幼儿。 若真有个事要弃舍这里跑路去别处,那几千北境军到底是朝廷的人,未必会听她的调遣,她也不会放心将幼儿交给这些人保护,所以还是要留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再则,阎罗娘的人在南柏舍过于显眼,先前可以打马虎眼遮掩过去,时间长了蒙灰肯定会发现,还是派出去做事比较好。 她在外忙活半天才回去,进门前又仔细看了遍自己的衣裳,今日偏就穿了月色的出来,容易弄脏,沾上血还尤为明显。 跟在后边的廖姑不解道:“都到家门口了,师傅你不进去在这看什么啊,身上长虱子了啊?” 虞归晚拍衣裳的动作一顿,回手就弹徒弟一个脑瓜崩,“你身上才长虱子。” 廖姑摸着被弹过的地方,疼到眼泪汪汪的,“没长虱子你还看一路。” “你小孩子不懂,”她跨过高高的门槛,想了想又回头叮嘱,“一会见到幼儿可别乱说,你要是说漏嘴,我就让你绕着村围墙跑一百圈。” “不能说哪件事啊,”廖姑嘟囔起来,“幼儿姐聪明着呢,师傅你就没有哪件事能瞒得过去,还不如老实交代,要是幼儿姐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跟你生气,你又要坐在门口看谁都不顺眼,上个月六花就因为这个被你揪了好多次毛,尾巴都秃了。” 难怪最近没有看见虞六花,原来是毛秃了不想见人,躲进山里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肯回来。 “她是聪明没错,”这点虞归晚也承认,但是,“难道我就很笨?你到底是谁的徒弟。” 老远就看见她们师徒俩到门口了,就一直不进来,也不知道那嘀嘀咕咕什么。 幼儿拦住要过去接人的小金方,“别管她们,指定又是在商量要瞒我什么事。你先去厨房让余姐把宰好的羊烤上,再让人去村市街的铺子搬几大桶麦酒来,要冰的,别开封,直接用牛车运过来就是了。” “哎!” 第095章 第 95 章 不知是否为错觉, 总觉得今晚幼儿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虞归晚握着酒杯惊疑不定,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将杯中酒喝干净。 在倒第二杯的时候突感脖子一凉, 她立马往危险来源扫过去,对上的就是幼儿笑意盈盈的秋水眸。 嗯??? 她双眼微瞪,那种后脖颈发凉的感觉挥之不去,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脸,以为是吃烤羊腿肉的时候不小心将孜然蹭在脸上了。 “我脸上是有东西还是怎么着?你这么看我。” 幼儿笑而不语,先拿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小口,才将手从虞归晚的脖后绕过去握住她的下巴将酒灌到她嘴里。 “唔?!”虞归晚一头雾水被迫张嘴喝下大半杯酒。 幼儿收回手时还撚了下她的耳垂,唇瓣蹭过她的脸颊, 柔声道:“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别当我不出门就不知道,现在有外人在,我就先不同你计较,等散了席你若还不说实话,那从今往后你就睡书房, 或者我睡书房。” 虞归晚倏地扭头,四片唇瓣正巧贴在了一起, 虽然很快分开, 但席上还是有几双眼睛看见了的, 不过都当自己眼瞎了什么都没瞧见, 也有仰头看房梁的。 幼儿趴在她肩上偷笑。 她没管这些, 心里还在为幼儿刚才的话七上八下的,故作淡定道:“我并没有瞒你什么。” “撒谎, ”幼儿轻轻揪了下她的耳朵,娇笑不止, “好了,今日先放过你,同她们吃酒吧,她们可都等着要灌你呢。” 她越这样虞归晚越觉得不对劲,想要问个究竟,可又怕问多了会不打自招,幼儿最会套她的话,先前她就大意着过道,眼下可不能再上当了。 她咬住酒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怎么看都像藏着心虚。 幼儿轻哼了声,既说了不在此时揭穿她便不会出尔反尔,以后有得是机会让她自己招供。 虞归晚扭过头去,举杯邀陈妇她们共饮。 酒席摆在后院,除今日蹴鞠赛中获胜的女子队,还有替虞归晚管着商铺的村民,他们如今都是各处的管事或掌柜,说出去都是极体面的。 祖辈世世代代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到了自己这代居然踩着好运体面起来,真是祖坟冒青烟,屋堂烧了高香了。 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席上的酒肉绝对是管够的,烤全羊,炖牛肉,鸡鸭鱼肉都齐了,还有从村市街运过来的大桶麦酒。 连没有资格入席的仆妇们都在假山下边铺了两条毯子围坐着吃,她们以前在大户人家干活也得赏过酒菜,却也没有这个香。 这可都是正只的烤* 羊,今日在厨房炙烤的时候就香得她们流口水,心想着自己能得一块主人家啃剩下的羊骨头过过嘴瘾就行了,没想到会分一整只给她们。 虽说她们平日里吃的也不差,但到底没奢侈到下人也整日大鱼大肉的。 姑娘不会管她们这样的小事,都是那位葛大娘代管,没苛待,却也不会纵着她们吃喝同姑娘主子看齐。 阎罗娘也在,她其实就住在虞宅。 不过她这人刁钻惯了,进出都不走大门,要么翻墙,要么从飞檐,大半夜的搞得巡夜的仆从以为进贼了,好几次都点着火把大喊抓贼,惊得幼儿好几夜都睡不好,于是她就被虞归晚教训了一通,不走大门就睡猪圈去。 喝过了瘾,阎罗娘还不忘说道:“你这麦酒很是不错,何不单开一个酒坊。” 她也是个酒蒙子,在阎罗寨还有个专门的酒窖用于存放她的酒,当然,大多数都是从商旅手中抢来的。 在来南柏舍之前她已将剩余的酒全运到关外卖了,如今想要喝酒还得跟虞归晚买,这人开价还很贵,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忙,顾不上。” 虞归晚都数不清自己手上到底有多少产业了,她自己原来就有造纸坊,后又抢占了薛家的几座纸坊,如今整个庶州的纸张都是她供应的。 从书写用的宣纸再到麻纸、棉纸、竹纸、毛毡纸、手纸等等,她的造纸坊已是做出花儿来了。 那些世家大族的纸坊也只能靠多年累积起来的名声同她抢生意,也抢不过。 读书人对世家纸坊的宣纸趋之若鹜,可老百姓又不读书写字,他们用不上那些贵的,但手纸人人都用得上,她铺子的生意自然也就好。 其实做手纸也不是多难的事,只要匠人肯动脑子琢磨,很快就能弄出来,可直到今日也没见那个世家的造纸坊出过手纸。 还是幼儿同她说,世家要面,认为手纸上不得台面,就算利润可观,那些世家也不屑做。 对此,虞归晚嗤之以鼻,银子送上门都不要,蠢。 她是极不理解这些世家在想什么的,名声就那么重要?不过这样也好,世家看不上的东西都落她手里让她发大财。 她还有一口盐井,产盐量很可观,若不是现在还不能大张旗鼓,她都想让陶翁多凿几个。 南柏舍如今比县城还要热闹,让她丢下跑路还真舍不得,尤其是那座地下盐矿,绝无可能拱手让人。 所以她必须将那些敢打南柏舍主意的人都除掉,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子,侯爷还是将军,敢惦记她的东西?也不摸摸自己腔子上有几颗脑袋。 想到今日的事,她眼神就发冷,放下酒杯,手指点着桌面。 幼儿的视线往下一瞥,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倒是举杯同其他人喝了两杯。 她杯中的是果酒,甜丝丝的,就是灌一整坛也不会醉人。 可她身子骨弱,实是不宜饮酒,席上喝四五杯已差不多,再喝下去虞归晚就不允了,拦下道:“你少喝些,果酒也是酒。” 幼儿挣开她的手,还反过去拍拍她的手背,浅笑道:“今日高兴,又难得如此热闹,多喝几杯也无妨,反正也是夜里,醉了就睡觉去,又不妨碍什么。” 虞归晚蹙眉,“你身子不好。” 幼儿有些不胜酒力的微醺,脸颊也有了红霞,在灯影下看着更惹人怜。 她倒在虞归晚怀里,抬起两条白嫩的手臂环住虞归晚的脖子,手腕上的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脆响。 也不知她是真醉还是故意的,往日都不会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跟虞归晚撒娇,眼下却是黏黏糊糊,看上来的眼神都透着浓浓的依恋。 她娇声道:“平日里你嫌我管着你,嫌我啰嗦像个小老太太,不许你这样,不许你那样,如今你管起我来,怎不觉得自己啰嗦了?连果酒都不许我喝了,我还没算你瞒着我的事呢,这个账,等回了房我再……” 后几个字的声音很低,除了虞归晚,谁也没听见。 杜氏很是担心的往这边看,道:“幼儿酒量差,喝不了两杯就要醉,让丫头先扶她回房吧。” 方才虞归晚同阎罗娘说话,也没看到幼儿到底喝了几杯,瞧她这样怕是喝了不少。 小金方和喜鹊要过来扶人,被虞归晚挡开,弯腰一把将幼儿横抱起来回了房间,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阎罗娘不是太清楚两人的关系,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看虞归晚抱人离开的方向,砸吧嘴说道:“她对幼儿妹妹可真好,真像亲姐妹俩,我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我也能宠着疼着,可惜啊,老娘打出生就是个孤鬼,没她这命啊。” 妙娘就坐她左手边,听她这种酒后的胡言乱语也是听够了,直接倒了杯酒往她嘴里灌。 “大当家的,多喝几杯醉了好睡觉去。”她这话也是咬着牙说的。 阎罗娘趴到她面前,凑得很近拿手摸她的脸,醉道:“啧啧啧……瞧她把你们一个个都养的这么细皮嫩肉,睡觉啊?你同我睡么?来了这些日子,我是一个男的也没找过,连暖床的都没有,她不让我带不三不四的人回来,真是的,怎么会是不三不四呢,那是阳气,阳气!我采阳补阴呢,她懂个屁。” 妙娘翻了个白眼,扒下往自己脸上乱摸的爪子,冷道:“喝多了就去马棚挺尸去,在这发什么酒疯。” “嗝……” 阎罗娘打了一个很长的酒嗝,酒气冲天,熏得妙娘眼前一黑,真想给这种人一大嘴巴子。 “起开,一边去。”她将人推到一边。 阎罗娘咕咚摔倒在地,也不要人扶,自己就能爬起来,嚷道:“要死,你真推啊,万一我断胳膊断腿的,你伺候我啊。” “我伺候个鬼,直接把你丢出去喂狼。” 她俩从初见到现在都合不来,见了面吵,不见面也会在背地里诅咒对方走路掉坑。 其他见怪不怪,由她们吵,反正虞姑娘不在,没人管的。 就算虞归晚在这也不会管,最好打起来她还能看个现场。 她抱幼儿回房,才把人放到床上,幼儿就压着她后脖子往下拽,喝醉的人力气也大,她差点没撑住。 她低头捏捏幼儿的脸,“你到底醉没醉?” 幼儿环住她脖子和她对视,“你说呢?” 她定定看了片刻,道:“没醉。” “醉了还怎么找你算账。”幼儿推开她坐起来。 她又开始心虚,转头就要走,此地不宜久留。 “你敢。”幼儿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她刹住脚,垂头沉默良久才一脸丧气的回去挨着幼儿坐下,闷道:“到底是哪个告诉你的,回头我就把人打发出去。” 幼儿拧她的鼻头,哼道:“谁也没说,是我自己猜的。” “你说了今夜放过我,不同我计较的。” “反悔了。” “……”她企图蒙混过关,“我给你买布老虎了,特意挑的。” 幼儿的视线转到那边的多宝阁,上头全是岁岁给她从外面带回来的各种小玩意儿,那只布老虎就在最顶上,才放上去不久。 第096章 第 96 章 罢了, 碰上这么个人,也只能顺着依着。 幼儿颇有些自暴自弃,伸手点在虞归晚的脑门上, 没好气道:“我也不管你了,由着你去做吧,只一点,万事当心,不可逞强,不可乱来。” 她不继续追问倒让虞归晚觉得不安心了,将她的手抓下来握着,“你就不想知道?” “你若是乐意让我知道, 没去做之前就会告诉我了, 如今这般,分明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今日也是我见你们好几个人都鬼鬼祟祟,见着我就躲躲闪闪,我将这些日的不寻常串起来想了想, 就大概猜着了,也只有麒麟城那边的事你会有意瞒我, 不想让我知道, 怕我担心, 我猜的可对?” 虞归晚搂着她的腰, 将脑袋贴在她的腹部。 这个地方也特别的柔软和温暖, 会随着呼吸起伏,平时没事她就爱这样贴着。 有时幼儿嫌热, 就会轻轻揪住她的耳朵将她扯开些,可每回只要她表现的不乐意, 幼儿就无可奈何,由着她的喜好。 幼儿纵她,疼她,爱她,很多事都是以她的安危为首要,这些她都知道,她也不是故意要瞒,只是觉得这些事幼儿不知道也好。 大夫说幼儿忧思过度非好事,她就想着反正自己这副身体跟铁打的也差不多,那些烦人的事自己来操心好了,可以让幼儿安心调养身体。 再有,她的处事原则跟幼儿有极大的不同,也怕幼儿知道了会不同意。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倔得像头驴,认定的事就不可能更改,她不想因为这个跟幼儿起争执。 幼儿是心思重的人,什么事都喜欢搁在心里,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说出来,而她呢,也是不肯低头认错的人,也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平日里都是幼儿让着她多些,就算起了争执也是幼儿主动给她台阶下,温声细语的跟她讲道理,气急了也不会对她疾言厉色,要是换个别的人,估计早跟她打起来了。 当然,肯定是打不过她的,最后她以拳头取胜,赢得话语权和决定权,此事翻篇。 见她闷着不出声,幼儿捧起她的脸,“想什么呢?” “没,”她停顿了下,然后才说,“其实也不是多要紧的事,不过就是些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的东西,不想让你知道是怕污了你的耳朵。” “这话好没道理,是你想打打杀杀?还不是都因为我,若不是这样,你大可好好做你的生意,将来迁居到关外或其他地方逍遥度日,根本不必搅和到这些事情中来。” 每每提起这些幼儿就止不住心疼,也曾想过自己一个人扛,让她远走高飞。 幸而幼儿不曾提过这话,否则虞归晚真会亲自杀去麒麟城搅个天翻地覆,谁都别想舒坦。 “你别这样说,我不爱听。” 瞧,就这样都受不了,幼儿哪里还敢提别的,莞尔道:“好,我不说,”她坐下歪着靠枕,指尖抵上额角,闭上眼轻轻一叹气,“我没醉,头却也晕得很,想歇歇。外头酒席还未散,你是主子,不好中途离了席不再露面的。” 虞归晚却不放心她,凑到跟前道:“都是熟人,讲究这些个做什么,再说她们早已喝得东倒西歪了,哪里会注意我在不在,且你母亲还未离席,和我在也是一样的。” 幼儿睁眼瞧她,玩笑道:“细算来我母亲至多也是客居在你家,哪里能替你镇场面。” 虞归晚却认真道:“你睡了我,我也认你是自己人,她既是你母亲,自然也算得是这宅子的主人。” “什么事什么话只要到了你嘴里就总没正经。”幼儿笑着起身捶她。 她就搂着幼儿,脸一个劲往胸口的柔软埋去,还振振有词道:“我哪里说的不对?难不成你没有睡我?我没有让你睡?” 这个字哪里是能提的,幼儿脸颊绯红,想起自己与岁岁亲近时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情到深处岁岁总是会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不让移开,里头也死死绞着,每当这时她都会抬头看岁岁脸上的表情。 双眼失神,也有餍足后的贪婪,比日常任何时候都让她着迷。 自己的身体也会跟着剧烈颤抖,最后脱力的倒在岁岁怀里,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在床帐内弥漫。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两人对视时身体也发起了热。 虞归晚吞了吞口水,寻着酒香吮上幼儿的唇。 她的吻不温柔,会像狼追逐猎物那样凶狠掠夺。 幼儿几次被逼到无退路,银丝从嘴角挂下来,人也软了。 她一只手拖住幼儿的后腰,另一只手握住幼儿的后脖颈,带了厚茧的手指蹭着发根下的皮肤,再到耳后那一处,这里只要稍微碰一下幼儿都会受不了,缩在她怀里发颤。 被吮到发麻,幼儿还久久都不肯松开。 她也受不了,贴得更紧,那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没多大用,从里到外都似火烧那般让她难受。 顾不上那么多,她扒拉开幼儿的膝盖抵住自己,那样才会让她觉得舒服些。 又嫌不够,她动作频繁,艳色的裙裤陷进去晕开了一大片。 看到被蹭红的肌肤,幼儿不由地心疼道:“你就是一刻都等不及,瞧,都磨成什么样了。” 这种时候她最怕幼儿念叨,胡乱亲着难耐道:“你又啰嗦。” 幼儿没动她的肚兜,只是从侧面伸手进去。 她不满道:“力气大些。” 幼儿只得加重力道,又说:“你非得这么着,不知道疼?” 再强悍的人这处也是柔软的,触感十分好,青葱似的手指像是在揉搓面团,想要什么形状都可以,一放开就会弹回原样。 她喘着,眼尾都红了,“顾不得那么多了。” 片刻后,两人的衣服都堆在脚踏上。 位置颠倒,虞归晚的脚悬在床外,脚腕上挂着一件鸳鸯戏水的肚兜。 幼儿松开嘴,微微撑起身看着她,那双秋水眸里的深情都快溢出来了。 虞归晚手握着那枚羊脂玉,呼吸急促,还不忘戏道:“原来你不止喜欢吃结在架子上的葡萄,我身上的你也喜欢,那二者比较哪个更好吃些?” 先前有商旅贩葡萄来卖,幼儿遣丫头出去买了好些,还想着明年在后院弄一片葡萄架子,也不想想就北地这样的气候哪里种得了葡萄。 幼儿的脸皮也厚了,笑道:“当然是你的。” 对这个回答虞归晚非常满意,又问:“甜么?” 幼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伏身下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也吃过我的,你觉得甜么?” 说完她又起身,笑意盈盈的看着身下的人。 虞归晚也不答,而是先将羊脂玉悬在上方,张嘴一卷,才挑衅的看着幼儿,那小表情仿佛在说:我就不说,你能奈我何? 幼儿牵住那根红绳,柔声道:“你也就会闹我,欺负我。” 虞归晚挑了下眉?说这话有良心么?眼下也不知是谁嘴上委屈,手却不老实。 腕上的镯子碰撞发出脆响。 幼儿将红绳往上提,羊脂玉也被拽出来,随后再缓缓渡回虞归晚嘴里。 她们以此嬉戏,追着羊脂玉纠缠,谁也不肯让。 虞归晚抓着幼儿的手腕,低求:“我想要昨夜……” 昨夜留下的痕迹还明显着,没了衣裳的遮挡已是一览无余,幼儿方才极克制小心才没有在旧痕上增添新迹。 她始终觉得那样粗野对岁岁的身体不好,可岁岁又喜欢那样,情动时是跟平时判若两人,她也想看,又担心,倒为难起来了。 “我若不依呢?” 虞归晚不管那么多,“我都开口求你了,你依我……” 因为热,她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短短的发被浸湿,眸子没了平日里的冷意,唯剩下渴望,漆黑的瞳孔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红唇湿润泛着水光。 幼儿只觉得自己的所有都被她这一个眼神给烧没了,现在就是她要自己的命,也会乖乖奉上。 低头轻咬了她两口,败下阵来,道:“你就是存心让我死。” 后院的酒席还热闹着,划拳声连墙外都能听得清楚,正屋这边自然也能听着,只是屋内的两人都无暇顾及。 不知何时,两人已从床上移到多宝阁,虞归晚趴在上面,手紧紧抓着今日那只布老虎。 架子摇晃得厉害,放在上面的东西时不时就要往下掉,幸而都是些小玩意儿,都不重,若不然砸脑袋上可不是好玩的。 幼儿分心看了眼地上,道:“你送我的东西都掉下来了,摔坏了可怎么好。” 她回头跟幼儿交换一个吻,含糊道:“最值钱那个不是在你手里?摔了没?” 幼儿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顿时笑了,环住她的腰让两人贴得更紧。 是了,怀里这个才是最珍贵的宝贝。 “你是宝贝,可愿意将自己放在这多宝阁上?” 虞归晚抓布老虎的手用力到骨节都泛白,道:“我现在已在这上面了。” 深夜等后院的酒席散去,屋内的两人还没有分开。 圆月挂在树梢,月色洒满地,也从窗户透进来将交叠的人影投成一幅画。 第097章 第 97 章 梧叶萧萧, 秋露渐重。 在凉如水的夜色中,城门已关,除非是八百里加急, 否则谁也不能在此刻进城。 一支从庶州来的商队露宿在麒麟城外,以马车围成一个圈,有数十个健壮凶悍的护卫手操棍棒在看管满车的货物,车夫和仆从相互搭手忙着埋锅做饭,其余人则撑开远行才会携带的帐篷,尽量将今夜要歇息的地方弄得舒服些。 与这支商队为邻的是江南来的队伍,也是贩货来麒麟城,车架上是今年夏收的稻米, 他们少去北地, 却也知道庶州有个叫南柏舍的地方,以前是个只有盗匪光顾的小山村,如今却富饶得不知如何形容。 南柏舍的羊脂皂、羊油膏、蜜糖、奶糖、手纸等在江南都十分抢手,但这也只是南柏舍的一部分产业而已,他们的商队还能从关外带回来许多罕见的奇珍异宝。 听说去岁就有人从他们手上买走了两大车还未经雕刻的粗壮象牙, 请能工巧匠专刻了各种奇景,还曾在筵席上向宾客展示过, 配着整株血红的珊瑚, 真是惊为天人。 江南的商队朝这边投来艳羡的目光。 瞧瞧人家, 拉大车的不是草原马就是青牛, 后头还有大批活羊, 车架上笼子里装着嗷嗷叫的肥猪、叽叽喳喳的鸡鸭鹅鸽,竖起耳朵转动眼珠的兔子、蠢笨憨傻的狍子等物。 再有那些用油布蒙着的也不知是何东西, 都堆得小山一般。 有人暗暗算了笔账,保守估计他们这趟起码能赚个二三万两。 再瞧回自己队伍的车架, 稻米虽也值钱,可今年江南雨水多,许多村庄都闹了水灾,几乎就没有收成,即使收上来的稻子也是遭水泡过的,没发芽就不错了,跟往年收成好时却是不能比的,价钱方面自然也会降,能回本都已算好的了。 看着旁边南柏舍商队的大手笔,有心思敏捷的就提议道:“不如咱们过去同他们套些交情,也好请他们贩完货物返回庶州时允许咱们同路,咱们也去南柏舍进些货物运回江南,好歹赚些个钱过年,不然像如今这般行情,哪里赚得出来钱。” 听了这话,好几个人都心动,可也有所顾虑,道:“我听闻打着‘虞’字招牌的南柏舍商队都不太好说话,你们看那车架上挂的幌子,写的可不就是‘虞’?要不就算了吧,别去碰那个钉子。” 也有不死心的说道:“怕什么,咱们一不偷二不抢,不过就是问问能否捎上咱们,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有甚关系,难不成问一句就要喊打喊杀的?那成什么了,你们怕事不敢去,我自己去。” 说着就起身往那边走去,同伴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这次来麒麟城的基本都是阎罗娘的人,领队还是矮冬瓜,他如今愈发像个身宽体胖的商人,瞧不出半点山匪的样子。 他见了人就端起和气生财的笑容,很容易博得他人好感,就算价钱谈不拢也不会甩脸色,照样是笑呵呵将人送出门,从未跟人红过脸生过气,路过见到那些没饭吃的可怜百姓也会施舍些米粮银钱,还因此得了个笑脸佛的称号。 虞归晚留了自己的人在南柏舍,阎罗娘的人就挂着她的名号利用贩货的遮掩将景宁侯的人带回麒麟城送到大皇子府上。 这一路两人被扮作仆从跟在矮冬瓜身边伺候,他们也想过逃跑,可是一点机会都没寻着,这个看着和善的领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折磨人也是不见血的,他们被收拾了两次就老实了,再不敢生逃跑的念头。 见有外人过来,矮冬瓜便让这两人躲去车夫那边,还警告道:“别以为到了麒麟城你们就能逃出生天,我告诉你们,就算是在你们旧主子跟前我也能让你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你们且逃一个试试。” 两人赶忙表忠心道:“我们不敢,佛爷。” 因为有笑脸佛这个称号,所以行商行当里都管矮冬瓜叫佛爷。 他冷哼一声,叮嘱手底下看好这俩,“敢起旁的心思就宰了。” 出发前虞姑娘交代过如遇紧急情况就可先将这两人解决掉,别留着反倒坏了事。 矮冬瓜弹了弹绸缎褂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时脸上已挂上了别人常见的和气笑容。 远远就朝过来的几人拱手道:“方才就看到几位了,还想等饭菜做好就邀请几位过来聊聊江南的好风光,可巧几位就过来了,可见是有缘分,能想到一块去。” 他热情邀几人到旁边的油布大伞下喝茶。 油布大伞也是南柏舍最先有的,原是为了方便摊贩做买卖时不必受那风吹热晒之苦,如今改良成好外出携带的,底座是一个三叉,有成人手臂那么粗长,插/进地面很稳当,除非是有能将屋顶都刮起来的大风,否则别想将大伞掀起。 伞下摆张小几,铺几个蒲团,众人就能围坐着喝茶聊天,倒别有一番野趣。 笑脸佛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光靠嘴皮子就能让人对他信服,甘愿称他一声佛爷,只片刻功夫他就已摸清了这些江南行商的底细,还打听到景宁侯在江南赈灾时的事。 在城外宿了一夜,次日队伍就收拾东西排队有序进城。 笑脸佛记下昨晚那几人落脚的客栈,并保证走时会派仆从提前通知他们,那几人自是感激不尽,又相互恭维了一番双方才在入城的街口分开。 黑鹰已提前将消息送来,程伯估摸着队伍也是这两天到,如今见到了人才放心。 留下人在外面卸车,他带笑脸佛进后院。 “路上可还顺利?进城时没人为难你们吧?这两个月禁军在城内四处搜查,稍有些不对头的都被抓走了,再没有回来,我们的人也是小心谨慎才躲过一劫,到现在还没敢活动。” 他和佟汉在麒麟城这么久,又开铺做生意,已积累了些人脉,就算没有赵祯帮忙,他们也能打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笑脸佛揣着手,看上去比程伯还更像个商人,跟在身后道:“都顺利,我们这次带的人多,没碰上不长眼的,”又让手下将那两人带进来,“他们就是虞姑娘让我们带来的人,您老看着给安排,依虞姑娘的意思是尽快将人送进大皇子府,免得夜长梦多。若您老为难,眼下不好办,也可交给我们,我们半夜寻个空把人扔进去,以前我们打家劫道时常干这种事儿,路熟。” 程伯看了眼那两人,才笑着同笑脸佛说道:“这不难,我让人往公主府递个话,那边自会派人来将人带走,后的事儿也不用咱们操心,只等着看就是。” 笑脸佛摸了摸下巴那三层肥肉,近这一年赚钱多了,日子美了,人也胖了,真是越发像弥勒佛。 “不是说禁军查得严?这个节骨眼您老也敢往公主府递消息,就不怕查到您老头上?来之前虞姑娘有说若这边情况不对就让你们撤走,铺子兑出去,亏就亏了吧,人要紧。” 派到麒麟城的人也是最早跟虞归晚做事的,都信得过,尤其是程伯和佟汉,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她不想让自己的人留在麒麟城送死。 自己这条老命还能让虞姑娘惦记着,程伯险些老泪纵横,他离家也将近一年,过年都未曾回去,不是不想,而是这边的事还未完,交给旁人他也不放心。 “无妨的,最紧的风头已过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派人去送消息。” 派出去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尤三姑,她的身份最不受人怀疑,很快就把消息传到赵祯耳朵里。 赵祯听了这事,喜不自禁,一改先前的谨慎,招来心腹商议该如何利用。 “大皇兄若是跟景宁侯反了目,就是我们的好时机了,用得好就能一箭双雕。” 心腹犹豫后还是小心问道:“殿下,此事是否要告知太子?” 提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赵祯就忍不住蹙眉。 “不必,告诉了他反倒容易节外生枝。景宁侯可不好对付,之前他派去庶州的人死在了那,他都没上当相信是薛家动的手,也没同大皇兄计较,可见心思缜密,城府颇深,能忍得很。这次有了这两个反水的人证,我倒要看他如何在父皇面前诡辩,大皇兄又会如何想,如何做?你立即带人去商坊将那两人带回来。” “是。” 果真如程伯所料,这事根本不需他们费一点功夫,但后续的事态发展也隐隐有不可控的迹象。 麒麟城中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笑脸佛觉得这事不对头,他立马将手上大部分货物处理掉,就准备出城返回庶州,并提醒程伯他们也要尽快脱身。 “竟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不合情理,依我看这麒麟城已待不得了,您老和那位好汉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跟着我们一块回去吧,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我们这行里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程伯也觉得不对,他当初带队出关贩盐每回碰上盗匪也是这种感觉,错不了。 他不再犹豫,立马让人去通知尤三姑等人。 “别的东西不带,就收拾些盘缠衣裳,分批出城,有人盘问就说是回老家探亲的。” 接到信儿的人也都行动起来,带着一个小包袱就出了城。 幸而她们快了一步,守城的官兵没严查,在她们后边的就没这么幸运了,包袱路引等一样不能少,都要打开查验,就是齐全了的也大多不能出城,全被拦在了里面。 城门口出现骚乱,官兵正大声呵斥,要抽刀恐吓拥挤过来的人,就见皇城的方向冒出滚滚浓烟,隐约还有打杀声。 众人正不明所以,很快就有一队铠甲兵骑马冲来,大喊:“有乱臣贼子逼宫造反!关城门!快关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城!违者乱箭射杀!” 已经出了城的程伯等人一听,惊得脸色都变了。 笑脸佛更是急着催促:“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里头有人造反了啊,还不快跑!站在这等着射死啊!” 第098章 第 98 章 他们跟着其他已出城的百姓跑出去很长一段路。 突然, 马上的佟汉勒紧手中的缰绳,回头看麒麟城的方向,似是下定了决心, 对程伯说道:“您老带人回庶州,我留下,不管如何总要有个人留在这才能探听得到消息,若有个不对也能及时传消息回去,咱们不能让虞姑娘在庶州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的程伯也想得到,可是逼宫造反非小事,要是真打起来可是会血流成河的,佟汉留在这很危险, 稍有不慎都会没命。 “你家里还有妻女, ”程伯不忍心,只得如此劝道,“事发突然,我们全部返回庶州也是当下能保全自身的唯一法子,虞姑娘不会怪罪的, 你又何必要留下。” “程伯,我决意留下并非是担心虞姑娘会怪罪, ”佟汉正色道, “而是咱们必须要有个人留在这, 您老也不必再劝, 回到庶州见着我妻我女还请代我转告她们, 我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等这边的事尘埃落定我就归家。” 话已至此,程伯便知道自己劝不动, 只能应下来,又叮嘱:“你万事当心,切勿逞强。如今形势不明,城门又关了,你就暂且在城外等着,若里面无事,过不了几日城门就会开,若…… 你也不能冒险,可知?” “您老放心,我晓得。” 冲其他人抱了抱拳,佟汉调转马头原路返回,留给众人一个义薄云天的背影。 直至路的尽头再看不到佟汉,只有扬起的灰尘,程伯才深深叹一口气,挥手道:“走!速速赶回庶州!” 途中程伯已将黑鹰放飞. 南柏舍。 村民正热火朝天忙着秋收,今年虽旱了几个月,但后来也下了雨,又有水车灌溉,改良过的农具也帮了大忙,所以收成看着比往年都丰,麦穗托在手心都是沉甸甸的,一辈子都在跟土地打交道的村民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 对他们来说土地才是根本,才是依仗,外头做生意挣再多的钱都不如几亩地给他们的底气多,秋收自然也就成了头等大事,连训练场都被拿来晒麦粟,营地里的士兵除每日的固定训练,余下的时间都要去地里帮村民收麦收粟。 秋* 老虎忒歹毒,几个光膀子在地头帮着收麦的士兵抬头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累道:“俺没当兵之前家里也有四五亩地,下苗的时候俺爹娘都抱着铺盖卷在地里睡,守着,生怕别人来偷苗,快秋收了也要去守着,总有那些缺德的想要偷俺家的秋麦。” “为啥要偷?他自己家就没有?” “能为啥,嘿!还不是因为粮税重,交了税谁家还有余粮,就偷别人家的藏起来呗。” “那也不能偷啊,谁家也不富裕。” “谁说不是,所以俺爹娘都会去地里守着,不让别人来偷。” 大雍没有强制服兵役的规定,会来投军的都是贫苦人家,只因家中人口多,土地又少,辛苦劳作一年也填不饱肚子才不得已来当兵,只为混口饭吃,大多都没有保家卫国这等高尚觉悟,当然,这当中也不乏有志气的想要混出个名堂,所以训练或杀敌时格外卖力,立下军功就能得到嘉奖或封赏。 这是占少数的,大部分士兵并不想打仗,打仗就意味着死人,死的有可能是别人,也可能是自己,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说的就是他们,谁又能不恐惧呢,但要是真到了战场上,他们也不会怂,因为怂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他们不想死,日子再苦也要活。 之前东辽铁骑侵犯偏关,屯守在河渠卫所营的一万北境军由蒙灰点出三千兵前去支援,去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兵,可活着回来的还不足三百人,如今补充的都是新招的兵,没见过血,真让他们这样上战场也是活靶子,送死罢了。 所以虞归晚在后期的训练中都会让他们真刀真枪对打,每日都会有人负伤,很残忍,却管用,现在受伤总比日后上战场被敌人捅穿来得好。 闻得空中有鹰鸣,几个士兵齐齐抬头,都怪道:“这两日是怎么回事,那么多黑鹰飞来飞去,先前可没见这么多。” “是奇怪,今日一早蒙副统领带了人马进村,直奔虞统领家去,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事,哎,你们说会不会是东辽又杀来了?” “呸呸呸!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当心治你的罪,行了行了,别说了,赶紧干活。” 这个时代消息传递非常慢,麒麟城那边又有人阻拦,以至于逼宫造反的消息没能第一时间传到庶州。 虞归晚接到程伯让黑鹰带回来的信也是惊讶了一把,真反了? 幼儿捏着纸条,上面的寥寥数语足以让她眉头紧皱,道:“怎会如此?景宁侯竟会铤而走险走这招没有退路的棋,即使事成,名声也不会好听,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哪个朝臣会拥他登位。” 她撑着桌沿缓缓坐下,至今想不明白景宁侯为何要圈养私兵意图谋反,当今虽不是明君,但也没甚过错,景宁侯若以武力逼宫篡位,日后史书会如何记载可想而知,世人最注重名声,景宁侯就不在意自己遗臭万年? 谁谋反对虞归晚来说不重要,她也不大关心,倒是程伯在信上说佟汉自请留在城外探听消息让她有些担心,派去麒麟城的人此时都已回到半路了,佟汉自己留在那十分危险,若有个什么都没帮手,但也确实需要留个人在那探听消息。 她已将此事告知春婶和佟潼,母女俩红了眼圈。 “逼宫的未必就是景宁侯,”对此事,虞归晚有自己的见解,“也有可能是赵斥。” 在此事出来前,程伯还让人送回来过一个消息:赵斥并没有同景宁侯闹翻。 这就奇了,那两人明明已送进去,赵斥也确实发过一通脾气,后来景宁侯入了府,舅甥两个关起门来密谈许久,后景宁侯离开,不久就出了逼宫造反。 山高路远,麒麟城那个位子是谁坐都影响不到虞归晚,与其费精神思虑那些,倒不如先紧着眼下。 今早蒙灰来说关外的东辽军有所动作,怕是不妙了。 从上次那五百精锐被她抓了之后东辽就一直没有动静,她本想寻个机会让训练出来的北境军潜过去试试水平。 训练得再好,若没有实战经验也是白搭,只是还未等她做好计划东辽就按耐不住了。 幼儿也知道这事,此时就更忧心了,道:“若是真的,那便是内忧外患了。” “不用怕,我能保护你。”虞归晚拉住她的手,一脸认真道。 幼儿抬手抚过她额前的碎发,愁道:“才过几天安生日子,现在又要打,这可如何是好,麒麟城那边若是真出逼宫这样的乱子,东辽肯定会趁机攻打偏关的,烽火连天,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 “你如此心系百姓,该让你当这个皇帝才对。” “瞧你,又开始胡说了。” “我说真的。” “这些话去了外头可不要乱说,尤其当着蒙灰的面。” “我又不傻,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今日来也是告诉我关外有状况,让我防着点,说不准东辽人还想从后山摸进来。” “麒麟城的事你跟他说了?” “还没,这事迟早会传到庶州的,我干嘛多事。” “不说是对的,你想想看,九王爷都未得到消息,你就先知道了,你让九王爷怎么想?总归会忌惮你,往后……”幼儿咬了咬唇,近日事情多,一件接一件的,她也有些精力不济,想不到对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唉,希望那只是虚惊一场,否则庶州就危险了。” 虞归晚扬起下巴,哼道:“若我没做这个破统领,就算是东辽铁骑踏平了庶州我也懒得管,我只带着你跑路就是,如今既占了这个位置,那这里就是我的地盘,谁要是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且看看自己有没有命。” “你真要跟东辽打?” “是他们自己打上门,又不是我去踹他家的门。” “有把握么?” “我从来没输过。” 东辽大军还没压境,麒麟城那边倒先沸腾起来,黑鹰带回了佟汉的消息—— 城内兵变,大皇子逼宫谋权,雍帝死,太子被囚禁,长公主携玉玺逃出城,往庶州来。 随着赵祯逃出盛都,赵斥篡位之事便再也瞒不住,且以滚雷之势传遍各州府,举国哗然。 “什么?!”赵崇也是才得的消息,腾一下从椅子站起来,虎目瞪圆,“可是真的?!赵斥真的弑君篡位?!” 快马从麒麟城赶回报信的心腹还未答话,大厅外就有高声:“报王爷,偏关急信,东辽铁骑已过边境线,正朝偏关小镇杀进!” 内忧外患,幼儿一语成谶。 这次不是谣传,东辽人雪亮的弯刀已举起,并已摧枯拉朽的速度朝庶州百姓砍来。 大批边民背着包袱往河渠逃,而那些舍不得地里那些麦子的村民都惨死在了东辽人的刀下。 北境军节节败退,仅两天时间偏关就失守,东辽铁骑已过阎罗山,马上就要到河渠。 其他村庄的村民都慌得不行,收拾东西忙着往南逃,就连县城也有不少人要走,唯有南柏舍在虞归晚的指挥下将秋粮囤进粮仓,固守好村门。 成箱的火/药筒从盐井后面的仓库被搬出来运到东辽铁骑进军的路线口,并以此为界进行埋伏拦截。 不上人,就埋火/药筒,炸他个一飞冲天。 看着那一箱箱跟竹筒饭似的不明物体以及后续又搬过来的弓/弩,蒙灰目瞪口呆,虞归晚什么时候弄的这些?要逼宫造反的是她才对吧? 虞归晚没时间同他废话,让人将她早就做好的庶州沙盘抬进来,掀开蒙着的绢布,沙盘的全貌露在众人眼前。 室内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 这?! 第099章 第 99 章 嘭!嘭!嘭! 连着几声炸响, 大地随之震动,路边山上的滚石稀里哗啦往下掉,扬起成片的灰尘, 落入埋伏圈的东辽骑兵因胯/下战马受了惊吓而乱成一团,人和马一块被炸飞,无数残肢断臂散落在地上又被战马踩踏成肉泥,可谓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火/药筒的威力非同一般,还没见识过的卫所营北境军看着对面被炸得抱头鼠窜的东辽人,觉得痛快的同时也在为自己人这大手笔震惊,那到底是个什么阿物?竟能惊天动地, 没废一兵一卒就将东辽铁骑杀了个片甲不留。 虞归晚匍匐在掩体后面, 抖掉脑袋上的灰,掏出随身带的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情况。 这玩意儿只在阎罗山露过一次相,后面再没有机会拿出来,如今也管不得这许多,东辽都打到家门口了, 对方人多势众,兵强将广, 她要是遵循这个时代的规则:双方面对面下个战书再约定某天某时再开打。那就是蠢。 东辽人也不是傻的, 知道先派先锋来探路, 那是一支小队, 虞归晚让他们安安稳稳过了埋炸/药筒的路段, 待他们的大军赶上来后才下令点燃引线,更有大批黑鹰抓着引线已冒火星的火/药筒从半空扔下去, 就如同烟火在东辽骑兵头顶上炸开,等他们反应过来要突出埋伏圈已经晚了。 “放箭!” 虞归晚一声令下, 箭头涂了剧毒的竹箭如雨般朝残存的东辽军射去,此毒来自深山眼镜王蛇,又经过她调配,只要擦破皮沾上一点就能在片刻令人全身麻痹,不久就会心悸而死。 原本蒙灰不同意用这种阴损的手段,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战场上就该真刀真枪厮杀才显英勇,纵死也不悔,怎能在箭上抹毒药,这是小人行径,胜之不武。 话还没说完就被虞归晚抓住衣领一把拽到沙盘前,直接摁着他的头让他看着河渠县,冷道:“少拿你们那些没用的教条来指挥我该如何做事,我告诉你,今日你若是不听我调令,我先拿你去喂狼。战场上胜者为王,谁同你讲那些虚名,这些东西要是有用偏关的百姓也不会死于战火,你想让河渠成为第二个偏关?你想,我还不想!南柏舍里全是我的人,今日谁都别想从我这里越过去动我的人!” 扔开满脸羞愧的蒙灰,虞归晚抓起自己那把从末世跟过来的大弓,从未在这里动用过的钢箭也带上了。 在她下令放箭的同时,搭在弦上的钢箭也破风射向被骑兵保护在中间的东辽将领。 此人是东辽人,却随汉姓,叫刘缕,女儿是东辽三王子的宠妃,他本人也很得三王子的赏识,特封他做此次破关的先锋元帅,领五万铁骑攻入庶州。 一路势如破竹的胜利让刘缕有些飘飘然,才大意落入虞归晚布下的埋伏圈,五万大军被拦腰冲散,首尾顾不上,入目皆是惨状,被炸伤的士兵滚在地上哀嚎,鲜血将路面都浸透成了烂泥,战马乱踏,完全不听指挥,曾经骁勇善战的铁骑此刻如同初学马术的小儿,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战马。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竹箭,威力比不上铁箭,换平时也伤不到身穿皮甲的铁骑,但这次埋伏他们的人跟之前的北境军不一样,竹箭是专往他们脖子、脸上来的,起初没觉得如何,稍瞬便头晕目眩,两眼发黑,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挣扎几下便没了生息,翻开一看,被箭头擦破皮的地方已乌黑。 “元帅小心!” 亲兵瞳孔瑟缩,不顾一切将刘缕撞开,自己被钢箭钉入眉心,力道之大整个人都往后飞出去两丈远,死不瞑目,尸体又很快被惊起来的战马踩烂。 “噍!” 高空之上响起猎鹰嘹亮的鸣叫,随即它俯冲下来拔走那根钢箭,还用翅膀扇飞两个东辽士兵,之后才得意洋洋飞走。 刘缕大惊,抓过两个亲兵挡在身前当盾牌。 虞归晚抽出第二支钢箭瞄了半天都只能瞄到刘缕的半拉铠甲,她放下弓箭,可惜道:“这个老东西怎么像草原地鼠似的,这么会藏,我一时半会还射不中他,倒浪费了我的箭。” 除留守县城的三千人,卫所营的北境军就都在这了,南柏舍那边虞归晚是让自己训练的死士和狼群守着的。 她事先放出黑鹰探了一番,确定东辽现在只出动这五万铁骑,大军还留在偏关小镇,要是十几万东辽军一起来,卫所营这一万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原先驻守在偏关的几万北境军在败退途中已全数被刘缕歼灭在阎罗山,现在只能指望府城的援军快点赶到,不然凭她手底下这点人也守不了太久,人数对比就在那,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没人也是白搭。 廖姑不愿意留守在村里,自己带了队人马跟着过来,此时就趴在虞归晚旁边。 小心探出小脑袋瓜看了眼战况,估了下残存的敌军人数,皱眉道:“师傅,咱们的火/药筒剩下不多了,竹箭也有限,这要是放东辽人退回去,偏关的大军肯定很快就会杀过来,咱们就这点人,怎么打?援军也不知何时能到。” 虞归晚背靠掩体,随意拿起一根钢箭,材质的反光能照见她的脸,不是多出众的样貌,唯有那双狭长的眼眸足够摄/人/心/魄,冷冷的,就像北地的寒冬,冻得人骨头都冒凉气。 “不管是退回去还是死在这,偏关那十几万东辽军都会往河渠来,这里是去往府城的必经之路,除非他们从别处绕道。” 从得知东辽破关,她就觉得蹊跷,之前又不是没打过,怎么就败得那样快?还偏偏是在麒麟城兵变这个节骨眼,连赵崇都是才得到消息,东辽就那么快?还是说他们知道会有兵变,所以早就做好了发兵攻打的准备,之前的败仗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为了让赵崇放松警惕? “师傅?”廖姑学她的样子背靠掩体。 “嗯?” “要是咱们挡不住,县城被东辽占去,咱们是不是要逃啊?往哪里逃,师傅先前说去关外草原,如今东辽就霸着关口,咱们如何能出得去。” 廖姑情绪有些低落,她恨死东辽人了,真想统统抓过来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虞归晚抬手摁了摁她的头顶,“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全给忘了。” “啊?” “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就不能定,”她摊开掌心盯着上面杂乱的纹路,嘴边泛起一缕古怪的笑纹,“人多也未必就是好事,也可能死的更快……” 才跑出去射杀了好些个东辽兵的阎罗娘穿着身乞丐装从掩体的另一侧爬过来,见师徒俩躲在这说话,顿时翻了一个白眼,道:“喂,外边都打成什么样了,你还有闲情在这说教徒弟,趁那些东辽蛮狗在乱转,你赶紧下令咱们的人冲出去杀啊,还等什么呢,援军啊?影儿都没看见。老娘一山匪现在都被你拉来打仗了,回头官府再要剿匪,你可得替我说两句好话,没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好吧,成天不待见我们山匪,算怎么回事。” 她倒委屈上了,之前抢商队怎么不说。 虞归晚真想给她一脚,嫌道:“你打扮成这个鬼样,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 “注意就注意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不先把敌人赶跑,倒想把我抓起来领赏不成?那个姓蒙的要是真这么做,还不得被你一刀给捅了。”她对虞归晚还有些许了解的,该下狠手时从来不心慈手软,绝情着呢。 虞归晚没理她,而是从掩体后站起来,瞧对面的东辽铁骑应该剩下不到三万人,且有过半都已被火/药筒炸伤,她这边的人还没有出动。 “那个姓刘的,你了解多少?” 阎罗娘一直盘踞在阎罗山,又常跟关外的部族打交道,对东辽的情况掌握得比蒙灰还多,对东辽刘氏一族也知道不少。 “刘缕也算个人物,在东辽有常胜将军的称号,不过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这个老匹夫可是远不如当年,他那个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这次三王子亲征就把刘氏女带在身边,此女颇有计谋,若是刘缕死在此处,她说不得要让东辽大军杀过来为父报仇。” 虞归晚耳朵听着,手也再次举起弓箭瞄准。 见情况不对,刘缕已下令撤退,他自己也翻身上马疾驰,频频回头观察四周,时不时挥起弯刀挡下飞来的竹箭。 眼见敌军就要跑出射程范围,蒙灰有些急,不过还是先过来请示虞归晚到底要不要追。 穷寇莫追的道理他也知道,可就这样放跑了刘缕,他也不甘心。 “不追。” 话音落,钢箭也射出。 唰! 听得身后有破风之声,刘缕凭着征战多年的直觉俯身躲过,可还是被钢箭射穿左臂,并带着他从马上滚落。 人却没死,立马被亲兵捞起带着跑了出去。 廖姑抓着虞归晚的望远镜,见此情况不由跺脚恨道:“这个老不死的真命大,让他跑了!” 虞归晚的手指擦过弓弦,抬头看远处血雾腾起的埋伏圈。 “跑不了,他总会死在我手里。” 第100章 第 100 章 “东辽铁骑败退了!” “刘缕那个老匹夫在偏关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现在也该让他知道吃败仗是什么滋味了!” “南柏舍的虞统领可真厉害,仅凭手上那一万多人就能让刘缕的五万铁骑败如丧家之犬,我听说光是东辽兵的残尸都收了一整夜, 今早就在那边架起火堆要烧咧!城里有不少百姓跑过去看,若不是咱们还要守城,我都想去看。以前都是东辽人烧咱们、抢咱们,现在也轮到他们了,呸!该!” 秋风卷过来的血腥气让城内百姓很恐慌,直到天亮才有消息传来说虞统领没废一兵一卒就让东辽那个号称是常胜将军的刘缕吃了败仗,已灰溜溜退回阎罗山。 解气!太解气了! 说话的这几个是县衙的衙差,昨日他们被派过来守城, 也是心惊胆战了一夜, 听得自己人胜了,焉能不高兴,若不是还有任务在身,他们都想去酒肆喝个痛快。 也有那心细的发现不对劲,问道:“怎的要烧掉那些东辽蛮狗的尸体?找个地方扔了喂狼不就成了, 费那功夫干啥,这些东辽狗对咱们的人也是这般, 我听说他们专门将人的尸首挂在外面让鹰啄, 忒不是东西了, 就是一帮畜生!” 其实卫所营里也有很多人不赞同烧尸体, 虞归晚却坚持要烧掉, 因为—— “你们自己数数地上有多少残尸,埋哪里去?埋了就能保证没野兽去挖开?就算没人挖, 万人坑也最容易滋生细菌……”她顿了顿,换了个他们能听懂的词, “大量腐尸容易滋生瘟疫,也会通过地下水脉渗进附近村庄的井中,人要是喝了这些水岂能不生病?到时传染开,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之前她能让狼群将盗匪的尸体啃噬殆尽是因为数量少,眼下这密密麻麻的就是来几千头野狼也啃不完。 暴尸荒野不可取,挖坑埋了更不行,一是耗费人力,二就是她说的容易生出瘟疫。 瘟疫这种东西别说在这个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就是在末世也是要人命的,丧尸病毒都可以说是瘟疫的一种。 她听蒙灰说东辽打胜仗了就喜欢仿汉人做‘筑京观’,也称骷髅台,就是用败军的尸体盖土夯实成塔状,一是威慑,二是彰显自己在此战中取得的丰功伟绩。 这样的‘筑京观’在关外就有好多座,垒观的尸体除了战败的大雍将士和被俘虏的边民,也有草原牧民。 但凡是死在东辽人手下的都会先被剥/皮抽骨,皮制成可作画的皮纸,专供贵族使用,骨头则做乐器、项链等,也有拿头骨做酒器的。 残存的尸体就会被垒成土堆塔,成为东辽人的功绩象征。 与这样一个蛮国毗邻,大雍朝廷还重文轻武,丝毫不顾关外虎视眈眈的东辽铁骑,也难怪北境军在偏关被打成落水狗。 如今国门已破,麒麟城又逢兵变,且看满朝赵氏皇室要如何应对,总归这场血腥的热闹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虞归晚命人将尸体放到一起,架起柴堆,随后又让人抬来大桶的树油浇在上面,火把一扔下去火光就冲天,噼里啪啦的炸响。 远处围观的百姓大声叫好,更有愤怒者捡起石头往火堆里扔,诅咒东辽人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火势越来越旺,烧焦的味道很刺鼻。 虞归晚抬手在鼻前挥了挥。 “统领。”蒙灰走了过来。 经此一战,他对虞归晚是彻底服气了。 今日若是自己碰上刘缕的铁骑,别说守住河渠,怕是连自己也要尸骨无存,而虞归晚仅凭一场埋伏就能够击杀刘缕麾下过半的骑兵,自己的人却未伤到分毫,如此魄力和胆识,他自愧不如。 虞归晚无兴趣猜蒙灰心里怎么想,只言简意骇道:“我带人回南柏舍,你和卫所营留在这善后,有急情就立马让黑鹰来报。” 她将停在肩上的那只黑鹰接下来递给蒙灰,黑鹰本不愿陌生人靠近自己,炸起羽毛要啄蒙灰,后者也不敢随便接,僵在原地不动。 “听话。”她抚了下黑鹰的胸羽。 黑鹰将小脑袋左右摆动了几下,才不甘不愿落到蒙灰肩上,爪子非常用力,都抠进肉里了,蒙灰敢怒不敢言,只能呲牙忍痛受着这只祖宗。 虞归晚带廖姑她们骑马回南柏舍,途中碰见一群昨夜收拾东西往外跑的百姓。 他们没有牛马,光靠两条腿也跑不远,且听得官道那边地动山摇的动静和惨叫声,他们已吓软了,急急忙忙躲进路边的树林,受了一夜的惊,现在才敢出来。 见带头那人只穿平常衣服,未着铠甲,不像是领兵打仗之人,再往她身后看去,马上男女老少皆有,也都不像是兵,可又挎着弓箭,浑身杀伐之气,又是从官道上过来的,除了固守河渠的卫所营,也想不出还能有谁。 陈妇策马上前代虞归晚问道:“你们是哪个村的?要往哪里去?” 胆小的一个劲往后边缩,恨不能将自己藏到地缝里去才觉得安全。 唯有几个年老的战战兢兢冲虞归晚行了个礼,道:“我们都是豆儿村的,担心东辽人会屠村,所以才跑的,原想去府城,到这之后听那边的阵仗实在吓人,便没敢走动,在林子里躲了一夜。” 难怪他们不认得虞归晚,原来是城外村子的,若是城里的百姓这会子怕是都跑到前头看热闹去了。 要说这些百姓也是,一听东辽杀过来了就跑,这会子又赶着去看焚尸,也不怕晚上睡觉做噩梦。 问清楚之后虞归晚便没有再管,只是扫了一圈,没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就放他们离开了。 有个老者就小心问道:“那些东辽人可是走了?” “败回阎罗山了,但还会再来,你们想走就赶快。”陈妇好心提醒。 战火烧来,老百姓要逃难也正常,总不能硬拦着不让跑,留在这送死。 老者一听东辽人败了,便激动起来,似是不相信,又问了一遍:“真、真的?!” “自然是真的,有我们虞姑娘在这里,岂能叫那起子东辽蛮狗杀进来毁了家园,昨儿日暮前就已被我们打退了,如今那边正在清扫焚尸,城里的百姓也有过去看的,你们没碰着?” 在外她们只管叫虞姑娘,并不称里正或统领,虞姑娘是她们对虞归晚的尊称。 老者回道:“我等害怕,都未敢出林子,未曾碰着。” 陈妇见这群人也是老弱病残的多,就算逃去府城也没什么活路,可若是劝人回家去…… “东辽人一时半会来不了,但偏关已失守,河渠离得最近,又是去府城的必经之路,东辽的大军迟早会卷土重来,你们回家将值钱的东西收一收,粮食带上,往南去吧。” 老者垂泪道:“我们也就这把老骨头还能卖几文钱,如今这个世道,往南去又能活几时,不如就回家去,倒不必饿死他乡,魂魄不归,成了野鬼。” 老者说得凄凉可怜,他身后的村民也都跟着抹眼泪,但凡有活路,他们也不至于逃,谁又想离家去过颠沛流离的难民日子! 跟着虞归晚的人也有红了眼圈的,这样的日子她们也曾有过,最是能体会其中酸楚。 虞归晚看着这些被苦日子折腾得黑瘦的村民,就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幼儿会尽力让河渠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即使跑路也会想办法将这些人带上。 她抬手擦了下额头,这真是个苦差事,她最烦揽事,可她又答应过幼儿,总不好食言,且现在反悔就显得自己很没用,连地盘都守不住,让幼儿怎么看她?说话不跟放屁一样,只会说好听的画大饼,真有事了却不行,那她以后在幼儿面前还有何地位可言。 “不想跑就回家去,眼下正是收秋粮的时候,人都跑了地里的麦粟谁人来收?都扔了不要?白送给东辽人?”虞归晚冷声道。 村民面面相觑,拿不准到底是跑还是回家,看向老者,想让他老人家给拿个主意,可老者也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就眼巴巴看着虞归晚,心想这人虽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也不如旁边那位年轻妇人和气好说话,却有种非常可靠的气势。 虞归晚甩了下马鞭,傲气道:“有我在这里一日,必不叫东辽人踏入河渠!” 这话就像定心丸,奇迹般让村民惶恐不安的心定了下来,抓着身上的小包袱热泪盈眶。 他们北地的百姓这些年受了多少东辽的窝囊气,官府连声都不敢吭,如今可算能有个人敢骑在高头大马上说必不叫东辽蛮狗踏入河渠了!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虞归晚说的这句话很快就在河渠百姓中传开,大家都十分激动亢奋,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定会提到此话,称赞虞归晚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曹知县听闻后,便站在县衙的庭院中抬头看天,长叹一声:“此女非池中之物,若得遇机缘,必将一飞冲天。” 虞归晚对这些身外名根本不在乎,回家的首要就是确认幼儿是否安好。 为了布置埋伏圈,她都离家好些天了,身上的衣服都脏的没法看,脸和脖子也是一层土灰,看着灰不溜秋的像个泥蛋子。 幼儿顾不上许多,将她拽过来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确认胳膊腿都是全乎的,没受伤,这才微微放下心。 却也忍不住捧着她的脸,含泪道:“人瘦了许多,我险些不敢认。” 她伸开手臂自己低头看了看,“瘦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人能好好回来就比什么都重要,幼儿擦了泪,将满腹的话暂且搁下,让她进去洗漱换衣裳,又吩咐厨房揉面,拿牛肉剁碎了做辣臊子。 “岁岁喜辣,就多放些。” 虞归晚趴在浴桶边,手冲幼儿伸过去,道:“累了,帮我捏捏肩?” 若是平时,幼儿少不得要调侃两句才会有动作,此刻素指握住虞归晚消瘦的肩,却满满都是心疼。 才几天这人就瘦了这般,摸着都是骨头。 虞归晚闭眼享受了一会子,才问:“这几日我不在家,你担心了么?” 幼儿帮她轻轻捏着,低声道:“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生怕你有个好歹。” 这话实是说到虞归晚心坎上了,高兴得嘴角一个劲往上翘。 100-120 第101章 第 101 章 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 换旁人早就受不住了,虞归晚却像是回到了在末世那种时刻紧绷的亢奋状态,丝毫不觉得累。 又或者是她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的战备状态, 周围都是日夜相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血腥味,这些东西会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哪怕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方圆十几里都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对她造成威胁,她也还是睁着眼睛,绷着那根弦,迟迟不肯入睡。 幼儿将丫头都挥退,房外也不留人。 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就是想让虞归晚能好好睡一觉。 她累了这些天, 眼睛都熬红了, 现在却还是绷着身体直挺挺躺着没闭眼,似是一点不困,更不需要休息。 瞧她这般,幼儿心疼得紧,也脱了外衣躺到她身边, 掌心盖在她眼睛上,柔声道:“方才趴着浴桶还说累了, 让我捏捏肩, 这会子吃饱了反倒精神起来不愿意睡。熬了这些天, 廖姑她们都各自回去歇* 着了, 你自己就不觉得困顿?就是不想睡也闭眼眯一会子, 把眼睛里那些血丝消了也好。” 这次击退了刘缕的铁骑,算是暂时保住了河渠的安稳, 可扎营在偏关的十几万东辽大军终是悬在头上的铡刀,指不定哪天就落了, 趁现在还能喘口气,她就想岁岁能睡个好觉,别把身体熬坏了。 别的事她帮不上忙,就只能留在后方帮岁岁管一管村里的人,还有银钱、粮草等物的调度。 就算安排了专人负责此事,她也不太放心,总要亲手经过才能确保无遗漏。 也知道比起旁人,岁岁更信任她。 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辜负岁岁这份难得的信任。 这些事虞归晚又岂会不知,自己在外多少个日夜没合眼,幼儿在家也同样是熬着、劳累着的,只是她出发前叮嘱过妙娘,不让幼儿熬夜。 这人的身子弱成那样,去岁冬季还汤药不断,哪里经得起没日没夜的熬,可别等她打完了东辽,回到家发现枕边人没了。 “我现在睡不着。”她拉下幼儿的手放在掌心。 幼儿将脑袋靠到她肩窝处,唯有这样紧挨着才觉得心安。 “那我陪你说会话,说着说着就能睡着了。” 虞归晚将另一只手枕在脑后,盯着床帐出了会神,才说:“我怀疑麒麟城那边有人跟东辽通消息,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通敌卖国。” 东辽发兵的时机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多想。 幼儿沉了沉目光,道:“我猜也是如此。今日接到程伯的信,他们已快到河渠了,佟汉那边也来了消息,他护长阴公主一路往庶州逃,赵斥和景宁侯的人紧追不舍,因你在外忙着,我便做主让程伯带人返回接应,可行么?” 提起这个幼儿心头就发沉,她怎么也想不到赵斥会突然逼宫,还成了。 这怎么可能,陛下又不是前朝那些被架空了帝权的无能君主,十万禁军拱卫皇城,还有五万守城军,这些人马可都是握在陛下手里的,除非赵斥在麒麟城埋了二十万以上的军队,否则根本攻不破皇城,更别说靠近主殿了。 景宁侯圈养的私兵也不过几万之数,且都在江南,何时到了麒麟城,还没人察觉。 朝臣虽然沉于勾心斗角,结党营私,可到底不是傻子,怎会一点没发现?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赵斥围攻皇城而无动于衷。 虞归晚捏了下幼儿的手指,嫌不过瘾似的又放到嘴里咬,非得在指腹啃处两个深色的印子才罢休。 幼儿知道她这个属狗的毛病,非要咬点东西在嘴里才肯老实,左右也不疼,便由着她去,还主动换上另一个手指头。 虞归晚嗯了一声,仅凭现在掌握的情报分析道:“赵祯逃来庶州的目的怕是不简单,赵崇手上可有二三十万北境军,虽说大多不堪用,但数量上也能唬人,麒麟城的皇帝死了,太子被囚禁,若真如你所说赵祯是个有野心的,那她是断不会甘心让赵斥登位,逃来庶州怕是要借赵崇的兵马助她杀回麒麟城。” “其他州府的镇守也该得了消息,到时群起围攻,赵斥撑不了多久。” 从头到尾幼儿就不觉得赵斥能坐上那个位子,弑君篡位,焉能服众?怕是最后都要被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到底是谁撺掇他篡位的,傻了不成? 对此虞归晚却有另外的见解,“赵斥可能是一时头脑发热,那个景宁侯却未必,可能他早就开始布这招棋了。对了,问你个事。” “嗯?你问。” “当初你父亲被诬陷谋逆,如何确定就是这个景宁侯的手笔?是你父亲对你说过还是你从旁的事猜着的?说景宁侯为了让自己的亲外甥能当太子就去陷害你父亲,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再看,此事颇为蹊跷,你父亲被诬陷怕不单单只是支持了赵显那么简单。” 她说的这些幼儿也细想过,却没有头绪,那时她只是闺阁小姐,父亲与兄长并未对她说起过太多朝堂上的事,对皇党之争更是讳莫如深。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怕要亲自去问一问那位景宁侯了。 “这些事现在也没法查,眼下东辽的进犯才是紧要的,”说到这幼儿撑起身子,问她:“可有说援军什么时候到?驻守偏关的几万北境军怎会如此轻易就覆没了,既早知东辽贼心不死,就该提防着才是,怎么倒像是敞开了门让东辽随便进似的。” 虞归晚将她摁回怀里,“不知道,贾用回府城报信去了,蒙灰也派了人去邻县的卫所营请援,现在还没有消息。麒麟城中有人跟东辽暗通曲款的话,就不可能没有后手。” 闻言,幼儿再次挣扎起来,急道:“你的意思是可能没有援军?!怎会?!难道九王爷要将庶州拱手让给东辽不成?!” “如果庶州四面楚歌,你说赵崇是守住府城的大本营还是河渠这个小地方?”生死攸关的大事从虞归晚嘴里说出来就总是轻描淡写的,看不出半点着急。 从一开始她对援军就没抱多大希望,说不上来为什么,直觉吧,这场战火处处透着不寻常,背后肯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不过跟她关系倒也不大,她只是答应了幼儿会护一护河渠的百姓,说到就要做到,不然她早收拾东西跑路了。 意识到可能没有援军,幼儿很是着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两万人不到,东辽可是有数万铁骑,咱们如何能守得住!” 她起来得急,都没发现自己的手肘压在虞归晚的肋骨上,后者暗自吸一口气。 胸腔这个位置可经不住这样压,怪疼的。 虞归晚揉了揉自己被压疼的地方,无语道:“你要把我压死了,那可就真守不住了。” 幼儿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扒开她的衣襟查看,“伤着了?对不住,我一时着急就……” “还没死。” 瞧了没伤着,幼儿放下心,又拍了拍她,道:“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眼下这种情况最忌讳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喔……”虞归晚接着刚才的话题,“守城也不一定要靠活人。” 要是真没有援军,她倒也可以试试别的办法,那是她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亮出来,可要是真到了那个份上,好像也只能那样了。 她忽然可惜那些尸体烧太早了,应该多留几天,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幼儿以为她指的是驭兽,这倒是个办法,可上哪弄那么多啊,岁岁嘴上不说,她却也知道驭兽并非易事,且再凶猛的野兽也难挡千军万马。 虞归晚现在也不能跟她说,便搂过她,借口道:“困了,睡觉。” 说了这半日她确实也感觉到了困意,许是幼儿在身边的缘故,总会让她安心。 从那种时刻警惕的紧张中挣脱出来,精神得以放松,疲惫感也随之而来,不一会倒真呼吸均匀,睡着了。 幼儿小心抽出胳膊,动作极轻的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反倒没什么睡意,只依偎在旁边看着,心也安了. 往北的小路上,一架不起眼的牛车摇摇晃晃。 赶车的是个汉子,身上的粗布衫有好几块补丁,领口都磨得起毛边了,稀稀拉拉的,也不知穿了多久。 脚上那双草鞋也破旧的没法看,挥鞭子的大手全是干活留下的厚茧,指甲缝也是黑泥,露在外的皮肤粗粝黢黑,真是从头到脚一副穷苦酸相。 最值钱的也就拉车的这头老黄牛了。 汉子也宝贝,老黄牛慢吞吞走着他都不舍得下鞭子抽,只吆喝两声让走快些。 老黄牛又听不懂人话,照旧慢慢晃,估计晃到天黑也走不出这大山。 拉的是板车,很简陋,就两边有两块木板挡一挡,上头堆着几袋麦壳和谷糠。 有个包着头没露出脸的小娘子坐在谷糠上,怀里抱一个小包袱,也是打着补丁的。 小路上总能碰到行人,有附近村子出来干活的,也有和汉子一样同为异乡赶路人的,都以为汉子和板车上的小娘子是夫妻,同路人问起汉子也憨笑着点头。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汉子才一改老实相,目光锐利的扫过四周,确定没人跟踪之后才对后面坐着的赵祯说道:“殿下,翻过这座山就是庶州境内了,九王爷应该已经得了消息,殿下可要?” 麒麟城的惊变没把赵祯吓着,逃亡北地的路上所遇的连番追杀也没让她胆怯,反倒让她变得更加冷静。 她紧了紧怀中的包袱,里面有国师冒死交给她让她务必带走的传国玉玺,没有玉玺,赵斥就算攻破了皇城也没用,一个敢弑君的畜生也妄想称帝,做梦! “不,直接去南柏舍,先见幼儿和你家主子。” 赵祯很清楚父皇当年是如何坐上太子之位的,九皇叔又是如何不甘心才会被先帝派到庶州镇守,无召不得回盛都。 她现在谁都不信任,更不能让玉玺落到九皇叔手中,唯一可选的路就是找幼儿。 幼儿手里没人,但她身后的‘虞姑娘’有,此人既然能将探子布到盛都,又能在得知皇城兵变后设法让人带自己出城,岂会是等闲之辈。 这位‘虞姑娘’之所以会救她,应该也是受幼儿所托,既如此,她就更应该去南柏舍,而不是府城。 佟汉只忠于虞归晚一人,虞姑娘没让他带长阴公主回南柏舍,他就不会违令,可公主执意要去也不能一口回绝,将人丢在路上不管。 “小的要先请示我家主子。” 第102章 第 102 章 赵祯逃出麒麟城时是带着婢女和护卫的, 北上途中遭遇赵斥的人马追杀,只有她和佟汉活了下来。 为遮掩行踪,她换上了村妇穿的粗布衣裳, 裹着包头巾,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叫人认不出为止,亦不敢走官道,只捡山路日夜兼程,九死一生才踏进庶州。 她从佟汉口中得知东辽大军已破关,直奔庶州杀来。 日前刘缕率领五万铁骑翻过阎罗山想取河渠县,被佟汉的主子挡回,眼下那边还暂且太平, 可一旦大军袭来, 必是摧枯拉朽之势,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万民涂炭。 之所以如此想,赵祯也是早已看清大雍武力不盛, 难以抵挡东辽铁骑的践踏,九皇叔镇守庶州这么多年已然是尽力了。 如今又有内忧, 谁也不知各州府的镇守有几个已同赵斥一流暗通曲款, 若他们发兵拥护赵斥登位, 那她、太子还有母后将再无容身安命之所。 她对自己这位许久未见的皇叔也不甚信任, 况出城前国师也提醒她要防着皇叔, 可借用北境军,却不能将国玺之事让皇叔知道, 让她务必先去寻可靠且志同的人方能助她重回麒麟城救出母后和太子。 至于国师…… 赵祯实是看不透此人,若无他伸援手, 玉玺怕早已落入赵斥手中,自己也不能顺利出城。 可要说他忠君却不尽然,当初景宁侯诬陷随家谋逆,最后会定罪也有这位国师的手笔,无他在父皇面前进谗言,蔑忠臣,父皇焉会生疑,又岂会对当时的随相处处提防,疑神疑鬼,信了景宁侯这等奸佞的话,将随家给抄了。 她未能救下随相,也护不住幼儿,连幼儿在流放途中被赵斥这等畜生派人追杀都是后来才得知,若非幼儿命大脱险,她们也将阴阳相隔,此生再不能见。 “你家主子对幼儿可好?” 赵祯有心打听,想的是若幼儿是为了借助虞归晚的势力才委曲求全不得已留在那,她必会拿出公主的身份让虞归晚好看。 佟汉坐在车辕上催促老黄牛快些走,闻此言便笑说:“自是极好,我家主子把幼儿姑娘当亲妹子看待,吃穿用度那都是万里挑一的,不是小的夸大,我家主子虽是村庄上的人,但也是极富贵的,奇珍异宝多得是,盛都的贵人们也未必有。” 得知幼儿过的不错,赵祯也就放下心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的怪异。 事情究竟如何,也只有到了南柏舍才知道. 秋风萧瑟,枯叶满地。 日暮之后的大山狼嚎虎啸,摇曳的树影张牙舞爪如同要吃人的妖怪,扰得人心惊胆战。 赵祯到底是皇室娇养出来的公主,何时这般凄惨过,露宿荒郊野外不说,还只能就着热水吃干巴巴的窝窝头,心中的委屈和愤恨早已堆积如山,暗自发誓待自己返回麒麟城,定要将赵斥处以极刑! 佟汉拿根小木棍在扒拉火堆,让柴火烧得更旺,以便威慑附近的野兽,使它们不敢靠近。 火星子噼里啪啦响,听似无异常,佟汉却突然停下动作,耳朵抽动两下,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响动,是从林子那边传来的。 唰! 佟汉就地翻一个滚,数支利箭射在了他刚才蹲的地方,入土三分,箭羽还在颤动。 “殿下小心!” 他拽住赵祯扑到牛车后面,甩开膀子将牛车翻过来做遮挡,立马就有第二轮箭射过来,全钉在了牛车的木板上。 笃笃笃! 对方用的全是铁箭,知道两人躲在木板之后就集中往这里射,佟汉用自己的身体抵住板车将赵祯保护起来。 “此处离庶州已不远,待会小的设法将人引开,殿下可趁机先跑,幼儿姑娘已让程伯他们返回接应,殿下只要顺着小的先前说的那条路往北走就能与程伯他们相遇。” 佟汉用力将赵祯往矮丛里推,后者滚落下去很是狼狈,草木刮破了皮肤,顾不上疼痛,赵祯抱着包袱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密林跑,后面是寻着她的身影穷追不舍的利箭。 该庆幸现在是黑夜,这里又山高林密的看不清,射出的箭失了准头,否则赵祯早成筛子了。 饶是如此,她的手臂也被射伤,箭矢扎进骨肉疼得她冷汗直冒,却依旧咬牙不停往前跑。 仅靠佟汉一人之力根本拦不住对面二三十的弓箭手,他也不能留在此处等死。 他从怀里掏出出城时带的火/药筒,原带了三支,因看着像竹筒饭,当时守城的官兵也没有细查,就没有被发现,后来他返回城内救长阴公主时用了两支,就只剩下一支了。 当初虞姑娘让陈妇从南柏舍将火药筒带到麒麟城,是为了给他和程伯防身用,到底是虞姑娘有远虑,若不然他今夜可就没法脱身了。 用火折子点燃引线,佟汉瞅准时机朝对面扔过去,三个数都没数完就听砰地一声炸响,地动山摇,还伴随着惨叫声。 黑暗中佟汉咧嘴偷笑,讥道:“若不是你们爷爷我走的匆忙,没顾得上把藏在后院墙根下的火/药筒全带走,以为你们今夜还能活?有能耐就追到河渠来,爷爷请你们喝羊汤!” 他像只壁虎,四肢攀着地面悄悄退走,那头受了惊吓正往对面乱冲的老黄牛也不要了。 火/药筒的威力在麒麟城内就见识过,也不知道那汉子从哪冒出来的,手上还有这等厉物,地面被炸出好大一个坑,当时追杀长阴公主的死士没了好多,胳膊腿飞得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吓人。 确定声响是从山林那边传来,已赶到此处的程伯等人立即策马过去。 听到马蹄声,未知是敌是友,赵祯亦不敢露出行踪,遂捂住伤口躲在枝叶密集的矮丛中藏匿自己。 胳膊上的箭已被她折断,只有箭头还卡在里头拔不出来,血却已经浸透了整只袖子,她唯有死死咬住嘴唇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随程伯一道返回的一妇人突然勒住缰绳,警惕道:“此处有人!” 此妇人曾跟尤三姑去过公主府,赵祯认得声音,当即大喜呼道:“外面可是程伯?” 程伯同妇人对视一眼,才道:“公主殿下?” 确定藏在里面的人是赵祯之后程伯才下马,举着火把过去将受伤的赵祯扶起来,见她如此狼狈,就知道这一路是何等凶险。 得救的赵祯总算松了口气,又急道:“护我来庶州的那位好汉还在前面,你们快去救他!”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虽贵为公主,但逃来庶州是为了寻求庇护,理应放下公主的尊驾,心焦那些为了救她而落入险境的人,唯有这样才能收拢人心。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几个速速护送殿下离开,我带人前去接应佟汉。” “是!” 佟汉跑到半路就碰上程伯了,立马问道:“您老带火/药筒没有?扔几个过去炸这帮龟孙,别跟他们硬碰硬,没必要,这帮龟孙比狗皮膏药还黏,怎么甩都甩不掉。” 程伯看他,“没受伤吧?” “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赶紧上马,我们来断后。” 能速战速决自然好,程伯也不想在这里跟追杀者耗精力,东辽大军就快杀到家门口了,还是速回南柏舍要紧。 程伯点了六支火/药筒扔过去,随后骑马飞快跑走,队伍赶在天亮前进了庶州。 他们是虞归晚的人,且路引也都齐全,过官道时就没有遭到为难,很顺利就过去了,直奔河渠。 至于后面有无人追来,他们也懒得管,回了河渠那就是他们自己的地盘,来一个试试?东辽铁骑在这里都讨不到好,麒麟城来的又算得了什么。 赵祯手臂上的箭头已被拔出,伤口也上药包扎过了,并无大碍,只是人不太精神,许是突逢变故,又一路惊险逃到这里,把身体累狠了,现在正在马车内睡着,到了南柏舍才被妇人摇醒。 “殿下,进村了,”妇人撩开帘子让她看看外面,又说道:“今日只有幼儿姑娘在家,我家主子有急事出门了,需晚间才能回来。” 赵祯点点头,并未觉得虞归晚失礼,或囔囔着让人以皇室宗亲的礼来迎她,若她真如此蛮横跋扈,怕是连这个有两重高墙围起来的村子的大门都进不去。 “幼儿离开盛都时才十六,如今也快十九了,三年未见,她可好么?” 妇人笑道:“有我家主子百般护着,幼儿姑娘哪有不好的,就是有那么一丁点伤风咳嗽,我家主子都急着要请大夫来瞧。” “如此便好。” 盘旋在赵祯心头的怪异愈发明显,但她也只能不动声色将这些按下去,先见到幼儿再说。 原以为赵祯会去府城,却没想她来南柏舍,接到佟汉传回的信,虞归晚没觉着什么,幼儿倒是拧了眉。 不管如何人已来了,总不好再轰出去,没这样的道理,何况赵祯先前也帮了她的忙,虽然最后也没成,但总得领这份情。 马车停在门口,小金方往外看了眼就转身跑回屋告诉幼儿。 “姑娘,那位公主殿下到了。” 幼儿放下看了一半的账本,起身理了理衣裳,迈着小步出去迎人。 第103章 第 103 章 绿暗红稀, 回首过往,物是人非。 遥看从车架下来的长阴公主,幼儿心中微叹, 感慨万千,随即步下台阶行礼,口称公主殿下,又说了些殿下万安之类的场面话。 赵祯早看见了她,原以为虞归晚再看重她也比不得在盛都时的万千荣华,南柏舍再富饶也不能与盛都、相府相提并论,可她现在瞧着幼儿,虽在山野村庄, 但也是绫罗绸缎, 珠玉金银相错落,更出落得愈发花容月貌,这通身的气派与她是相府千金时并无二,还添了沉稳有度,不似三年前的小女儿之态。 赵祯眼底闪过惊艳, 几步过去握住幼儿的手,未语先泪, “还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幼儿垂眸, 不动声色抽回手改为扶住赵祯往里走, 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臂上, 袖子遮掩住纱布, 也看不到伤势如何,只知箭矢入了骨, 路上也只是简单上药包扎,现在该请个大夫来好好瞧一瞧。 三年未见, 赵祯倒变得让她险些不敢认,曾荣宠一身的当朝公主竟狼狈成眼下这般模样,可细想赵祯这一路遭遇,千难万险,没如乞儿那样蓬头垢面已是不错,又想自己与母亲当初还不是如此,心惊胆战,九死一生,若没遇到岁岁,她怕早已命丧黄泉,和父亲兄长在地府相聚了。 她扶赵祯进了正厅坐下,又命人去村市街请大夫。 赵祯一面悄声打量这座宅子,一面再握住幼儿的手,细细问了她这三年在此处过得如何,又是关切又是伤心道:“我知你的性子,偏爱逞强,就是受了委屈也是不肯说与人知道的,自接到你的书信,我每每问起你的近况你都是一语带过,也是我无用,护不住你,让你有委屈也不愿意和我说。” 幼儿请赵祯落座,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抚过裙面的绣纹,轻声道:“殿下多虑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曾受过委屈。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让丫头们进来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吧。” 看着话里话外都跟自己客气生疏的幼儿,赵祯难掩悲痛,眼红垂泪道:“如今连你也要同我生分了,幼时你我同在儒馆读书习字,此般情谊竟要弃了不成?我知你心中有怨,是我父皇听信谗言,忌惮权臣才使随相蒙冤受难,又使你流落北地,受尽苦楚,当日我无能替随相辩驳清白,你也该怨我的。” 或是北地的严寒已将幼儿的心冻得像石头那般硬,以至于赵祯的这番情真意切都不能让她有任何触动。 她是怨恨,却不是对赵祯,而是雍帝,也不仅仅是因为家仇,还因为雍帝身为一国之君却信奸佞不信忠臣,使忠臣受冤而死。 她怨,她恨,就如父亲当日从容赴死那样,怨的是奸臣当道,恨的是国君不能明辨是非,不能任贤用能,有这样的君主亦是国之衰,民之苦。 她知当日赵祯已然尽力,帝王威压又岂是她一个公主能够抗衡的,能够保下自己和母亲的命已经不容易了,这份恩情她记得,又怎么会去怨恨。 “殿下,我对你从来没有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日之事,殿下也无能为力,我知,所以不恨。” 全家遭难,大厦倾,众人倒,如今再提起也是沉重异常,幼儿说完便低下头去,心头沉闷的难受,很想靠到岁岁怀里,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只安静听一听岁岁的心跳声也是好的,也能让她好受些,只是那人早早出了门,要晚间才能回来。 她轻叹一声,将难受压下去,打起精神。 虞归晚不走寻常路,回家时没有走大门,而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她环手在胸前听完了赵祯那番话,顿时就起了醋味儿,满屋子飘酸,当即就从屏风后转出来。 她走路向来悄无声息,平日里是因为不想吓着幼儿才会刻意加重脚步,现在冷不丁出现,可把赵祯吓得够呛。 幼儿瞧她脸色有异,以为是在后院打盹的虞六花又跑出来了,回头正要说它,不曾想是虞归晚,顿时惊喜,噌一下站起身。 “怎的这会就回来了?早起出门还说要忙一阵,因你不在家,我都让程伯他们先回家去了,明早再过来回话。” 刚才心里还想着,猛然见到,幼儿真是欣喜若狂,倒像是分别许久似的,眼里的暖笑都要溢出来了。 库存的火/药筒所剩不多,虞归晚让阎罗娘从黑市多弄些了硝石,今日刚到货。 因走的水路,船只又大,南柏舍的河道太窄太浅,大船进不来就只能停靠在青林镇的码头。 虞归晚亲自带人坐船过去验的货,又分批装小船运回南柏舍,这会埠头那边的脚夫正喊着号子往下搬货。 就算打仗了,老百姓也是要吃饭,要养家糊口的,商人也是要贩货赚钱的,所以南柏舍的埠头并没有停运,村市街也照常开。 虽然没有先前热闹,但也没有萧条,尤其这两日,进货的商旅又多了起来。 打了胜仗,虞归晚在河渠的声望越发高,早前和她做生意的钱老爷等人现在都奉她为座上宾,但她对自己身份以及地位上的改变并没有太多感觉。 在末世她有过比现在更高的位置和更大的权力,小小一个卫所统领,管这点子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眼下也没十分要紧的事,他们离家许久,如今好容易回来,是该先见见家人,别的事缓两天说也耽搁不了什么。”她眼里只有幼儿,都不看赵祯。 幼儿知道她的脾气,平日里最烦的就是那些个冗长的礼节,见着曹县令都只行简礼,略点点头或者抱拳致意就算行过了。 若哪个敢让她跪下,要三叩九拜的行大礼,怕是对方人头都要落地,所以此等拔老虎须的事还是不要做为好。 “正好你回来了,”幼儿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手心,悄悄使眼色让她收些脾气,赵祯毕竟是皇室公主,还是尽量别给人难堪,对她们也没好处,便主动引荐道:“快来见过殿下,我先前常跟你提起的,我幼时做过殿下的伴读,当日也多亏了殿下帮忙,我和母亲才幸免于难来到庶州。” 她都这样煞费苦心的了,虞归晚岂能不给面子,便也缓了下脸色,冲赵祯不咸不淡行了个礼。 不太规矩,还极敷衍,这样的轻慢若是放在麒麟城,定是要被治个不敬皇室之罪。 赵祯却只笑了笑,和煦道:“想必这位就是虞姑娘了?幼儿在信中常提起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品貌英秀,人中龙凤。” 即使受了伤,脸色憔悴,身穿粗布衫,赵祯也依旧保持着长公主的仪态端坐,她仔细打量离自己几步外的女子,心思百转,已闪过无数猜测和念头。 虞归晚今日穿的水色长衣,里头搭了身胭脂的衣裤,原本刺猬似的发茬儿长了些,出门前幼儿帮她扎了头巾。 这头巾也是幼儿专门为她做的,上头绣了花样,料子和颜色也各式各样,入秋之后能让她换着绑,既能将头发拢进去,又好看,她还挺喜欢。 头巾下半段从颈侧垂落到胸口,她又爱歪着坐,一条手臂懒洋洋搁在扶手,支起来手指抵住额角,斜眼瞟了下赵祯,对她的打量不以为意,又将视线转到幼儿身上。 别人或许看不出,幼儿却是知道她这是又在打主意。 救人不免费,要钱,要地盘。 这是岁岁答应赵祯来南柏舍之前跟她说的,不管赵祯此行有何目的,碰上岁岁怕也是讨不到好。 幼儿都觉得头疼,权当看不见,不知晓,只要别太过了,她觉得向赵祯要些许好处也合情合理。 现如今东辽可是虎视眈眈,岁岁手头上就这点人,能守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又因为赵祯而跟麒麟城那边的叛军对上,一个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虞归晚是要跟赵祯谈条件,但不是现在,一个是她不想让幼儿夹在中间为难,二是还没弄清赵祯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求援也该去府城找赵崇,两人都姓赵,同一个祖宗,赵崇手上又有大批人马,凭借着宗亲的身份只要登高一呼,其他州府的镇守怎么也会卖他几分面子,不会跟赵祯为敌。 又何必来南柏舍找幼儿。 从头到尾虞归晚就没想过赵祯此行实则是冲她来的,根本没理由,说不通,她跟赵祯不认识,连面都没见过,会派人去麒麟城也是因为幼儿,若非这样,她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早收拾东西跑去关外草原了。 听赵祯夸自己是人中龙凤,她就来了几分兴趣,视线在赵祯脸上停留了稍许,才一本正经胡诌道:“我以前在家乡跟一个老者学过看相,看得极准,你要我帮你看吗?不收钱。” 赵祯还未反应过来,幼儿先喷了口中的茶。 岁岁何时会看相了?她怎不知。 她这也算是看出来了,岁岁不喜赵祯,这种不喜还不是厌烦那种不喜,而是像不喜村里的大黄狗,但心情好时又特别想逗弄一番。 赵祯何等的心机,又岂会看不出虞归晚不喜自己,且隐隐有些醋味,细思起来这莫名的酸醋也只能是因为幼儿的缘故。 她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根本不接虞归晚的话。 虞归晚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第104章 第 104 章 秋。 麒麟城, 仁德殿。 这里原本是雍帝处理政务的宫殿,此时却满地狼藉,朝臣的奏章乱七* 八糟散落在角落, 烛台灯笼也破烂不堪,丽妃身边的几个大宦官带着人已在殿内翻了数天,连地砖都撬起来看了也没有找到传国玉玺。 先前在雍帝身边伺候的宦官在叛军杀进来时,他们为保护雍帝而被射杀,只剩下平日里在外守门等着传话的小奴才,这些个小玩意儿哪里知道玉玺放在什么地方,就是将他们扔进刑房抽筋扒皮也没用,问不出什么的。 “找不到玉玺, 咱们谁都别想活!”大宦官抬脚踹小奴才, 怒骂不断。 雍帝的尸首可还在仁德殿外面放着,若还找不到玉玺,赵斥逼宫弑君篡位的事情就坐实了,即使他能继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日后满朝文武也不会有人拥护他,而他也将永远被景宁侯捏着把柄, 只能当个傀儡皇帝。 杨皇后和太子被囚禁在东宫日夜担惊受怕, 那日宫墙内的大火和叛军的屠刀已将赵显吓得夜夜做噩梦, 他万万没想到只听令于父皇的十万禁军会投靠景宁侯, 也想不到赵斥会胆大包天逼宫, 还杀了父皇。 还未成年的赵显缩在杨皇后怀里,怕道:“母后, 我们会不会死,赵斥肯定会杀了我们的, 母后,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母后!” 被囚禁在此,皇后的仪仗早没了,丽妃不会让她好过,所以连御寒的衣物都不曾给她留下,只余两件薄薄的里衣用以维持她皇后的体面,不至于衣不蔽体,尊严扫地。 她与太子被囚在这空无一人、一物的宫殿内,听着外面叛军混乱的搜查,宦官和宫女的惨叫声已从未间断,血腥味隔着殿门都能闻到。 杨皇后握住赵显的肩膀将他拉起来,厉声道:“你是太子!是储君!是大雍未来的君主!怎可如此贪生怕死,无半点男儿骨气!” 她对太子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 但赵显已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不行了,恐惧低吼:“可是父皇都死了!那日我亲眼看见景宁侯杀了父皇,母后啊,父皇死了,被景宁侯拎着头一剑割喉!尸体就那样放在仁德殿的台阶上,全是血!我不想落得跟父皇那样的下场,不就是皇位吗,我不要,赵斥想要他就拿去,我宁愿做个闲散王爷!” 儿子是自己生的,秉性如何杨皇后自是知晓,可她就两个孩子,长阴虽聪慧机敏,但是公主,不能继位。 自己的儿子不当太子,难道要她支持丽妃那狐狸精的儿子继位不成! “闭嘴!” 杨皇后脸色铁青,雍帝的死已让杨皇后恨透了景宁侯和丽妃,若能脱困,他日必将这二人千刀万剐! 杨皇后再软弱也是一国之后,且她的软弱只是在雍帝面前,年少夫妻,多年情份,她示弱只是不想让雍帝将来削弱杨家势力时因顾及她而为难,丽妃还真当她好欺? 一道寒光从杨皇后眼底闪过,她六宫之主的身份也不是摆设。 入夜,万籁俱寂。 国师入东宫如入无人之境,他来到月窗下,隔窗说道:“公主殿下已平安到庶州。” 杨皇后捂着胸口总算松了口气,随后又问:“九王可愿出兵相助?” “九王并不在庶州,东辽大军破关,北境军节节败退,九王领兵赶往支援,力不敌,已被东辽三王子生擒。为稳定军心,此消息被封锁在军营,仅有九王的几个心腹知晓。边关战事吃紧,北境军怕是来不了麒麟城救娘娘和太子殿下了。” “什么?!”杨皇后震惊不已,“九王被擒了?!那现在北境军由谁人统领?” 庶州是北境的第一道防线,若被攻破,国土沦丧,如何是好! 国师长叹一声,道:“暂且无人。” “这……”杨皇后跌坐在地,掩面痛哭,“那长阴去庶州又有何用,北地战乱,她孤身一人岂不更危险。” “江南有景宁侯的几万私军,燕州及其他州府的镇守态度不明,都在观望,公主殿下只能去庶州,别无他选。九王虽被擒,但庶州还有一人或许能助殿下重返麒麟城。” “谁?” “随谦安之女随望京,她就在庶州。” “她?一个罪臣之女……”杨皇后认为国师在说笑。 “娘娘可不要小瞧她,那日若不是太子殿下在朝堂上犯了蠢,大皇子和景宁侯又岂能有机会反扑,逼宫篡位。这次公主殿下能顺利出城,平安到达庶州,也是她暗中帮忙,据小道得知,公主殿下此时就在她的家宅中,只是……” “国师?” “只是无论小道的人,还是武国公府的人,甚至大皇子和景宁侯派去的死士都无法靠近那里,殿下也暂无书信传出,尚不知情形如何。” 杨皇后还是不信,“随望京果真有如此大能耐?” “她或许没有,但她背后的人有。” “谁人?” “尚不知其真实身份,此人现掌管着北境军一万士兵,在庶州的河渠县广拓商道,名下商铺日进斗金,于民生、训兵都极通,且身手了得,传闻此人还能驭兽,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九王一直在拉拢她,景宁侯对她也颇为忌惮,曾警告过大皇子往庶州派人要谨慎,但大皇子并未听,追杀殿下的死士已进了河渠县。” 曾经暗流涌动的几方势力因为赵斥的逼宫篡位,竟不谋而合的拧成一股绳,纷纷派出心腹四处活动打探消息。 杨皇后是为了保住自己和太子,武国公府是为了家族的延续和荣耀。 至于国师,尚无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他现在确确实实是站在杨皇后这边,只是赵斥和景宁侯都不知道,也没想到雍帝会如此信任这个道人,竟然连玉玺都放在国师的炼丹房。 杨皇后原本寄希望于九王,哪知他竟被擒了。 “国无君,军无将,这是天都要亡大雍。”杨皇后满腔悲凉,心灰意冷。 “娘娘倒也不必如此感伤,大皇子拿不到玉玺,我们就还有机会。” 杨皇后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为避免丽妃的人发现,国师并没有在东宫待太久,将带来的熟食和热水从窗户递进去给杨皇后,他就离开了。 走后没多久,晕在地上的宦官才似睡醒般迷迷糊糊睁眼爬起来,揉揉困顿的双眼,茫然的看着依旧紧闭的殿门。 这几日他们都困倦得很,尤其到了后半夜,闻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香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醒来又觉得头脑昏沉,四肢都提不上劲。 宫外,景宁侯府。 丽妃还像当年未进宫时那样依偎在景宁侯身旁,两条白玉般的手臂圈住景宁侯的腰上,似桃花那样多情的俏脸贴过来,幽香的热气喷在颈间。 “姐姐,我不要回宫,你就让我住在家里好不好?那个狗皇帝的尸身还在仁德殿放着,臭烘烘的,闻着恶心,我才不要回去。” 若这时恰巧来了个贼听墙角,肯定要被屋里的情景吓死,谁能想到鹤立于朝堂之上的景宁侯是个女的。 难怪景宁侯的身量看着比一般男子要纤瘦,面容也阴柔,别人只当“他”是男生女相,却不曾想就是女儿身。 她对镜撕下扮作男人会用到的“喉结”,这是老侯爷当年花重金从塞外请人做的,跟江湖传闻的人皮面具一样的原理,都是仿真作假,贴在喉咙处再用粉细细涂匀四周,就能瞒天过海。 “让你的人从仁德殿撤出来吧,不必再找了。”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压低声音说话,难辨雌雄。 “为什么不找了?拿不到玉玺,让斥儿如何登位,那些老臣定是不会服他的,”丽妃不高兴的撅起嘴,抱怨道:“姐姐也真是的,那日为何急着取那狗皇帝的命,留着他多活几日,写了传位诏书再杀也不迟啊。” 景宁侯回身挑起丽妃的下巴,指腹蹭过那红如血的香唇,稍用力压了压,指尖沾上丽妃新抹的口脂。 丽妃轻嘤一声,那声音婉转的人骨头都酥了。 景宁侯的眸色暗下去,一把将丽妃抱进怀里,什么都没说,只低头吻住丽妃的唇,将这么多年的无法亲近的相思之苦倾数放出,纠缠不休。 良久之后她才将丽妃放开,后者软倒在怀,胸脯起伏得厉害,唇上的口脂已被吃干净了。 景宁侯抱着她酥软的身体,埋首在她颈间闷声道:“我也不想将计划提前,但我手底下出了几个叛徒,他们将江南的事卖给了赵祯,斥儿也知道了,他同我闹,此事一旦被揭出来,皇帝不会放过我的,要是再让赵祯在背后推一把,我们就都得死。” 丽妃慢慢抚着她的长发,“我知道,这些年姐姐为了我和斥儿,在外筹划了许多,现在皇帝死了,太子跟皇后不足为虑,只要拿到玉玺,斥儿就能顺利继位,以后这大雍就是我们说了算,就只可惜没能杀了赵祯,让她跑去了庶州。” “玉玺应该是被她拿走了。” 丽妃坐起身,“果真?” “八/九不离十,”景宁侯伸手挑开丽妃的衣襟,视线落在那上面,“我派人追了一路,还是没能截下来,现在她进了河渠县,事情就变得更棘手了。” “那又如何,九王不是让东辽给擒住了?你让三王子把九王杀了,北境军群龙无首,赵祯一个公主而已,还能号令三军不成。” 景宁侯将她压倒在榻上,道:“九王不算什么,我担心的另外两个人。” “姐姐说的是?” “嗯,就是她们,随谦安的小女儿随望京,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虞归晚,尤其是虞归晚,我的人可都是折损在她手里。” 这个仇她迟早要报,不用自己动手,东辽就是最好的刀。 第105章 第 105 章 “嗷呜——” 一头身姿矫健、毛色顺亮的雪狼腾空跃起, 迅速将黑衣人扑倒在地,两只前爪摁在脖子两侧,张开嘴露出獠牙一口咬上黑衣人的咽喉, 那人挣扎了几下就抽搐着咽了气。 雪狼没急着松嘴,而是发挥起自己的甩头功,咬着那人的咽喉疯狂甩,直把人的脑袋甩得像拨浪鼓,再晃就要断掉飞出去了才慢慢松嘴,又仔细嗅了嗅,确定人是死了,不可能再暴起攻击才转身离开。 林子外面驻着一队人马, 个个都背着弓箭, 挎着大刀,秋风掀起披风,露出里面猩红的内里,高大的草原马打着响鼻,四只蹄子踏着地上的落叶, 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向林中,直到那道雪白的身影出现, 马儿才仰起前蹄嘶鸣, 似是在表达不满, 怎的这样慢!它们都等急了! 马上的廖姑用鞭子顶了顶帽檐, 看见雪狼嘴边的血迹就知道里面没有活人了, 顿时苦恼起来,道:“这可怎么办, 师傅说至少留一个活口带回去问话,这都被六花给咬了, 拖具尸体回去可怎么交差。” 现如今河渠的安防都是虞归晚负责,卫所营的人都在官道那边没调回来,县城只有百人的守城兵和几十衙役,她手底下的护卫队和死士也有限,一部分固守村子,一部分屯在土楼防着东辽人从后山悬崖再摸上来。 巡防实在是腾不出多少人手,就只能将狼群还有黑鹰放出去,它们倒是比人好使,前两日刚在距官道几里之外发现一小队东辽铁骑,是刘缕排出来探路的,被得知消息的蒙灰抓了活口,严刑拷问逼其说出刘缕大帐的情况。 今早黑鹰又在附近的树林发现有可疑者,他们很小心翼翼,却还是躲不过黑鹰的眼睛,确定了他们躲藏的方位黑鹰才飞回去告诉虞归晚。 虞归晚正忙着配比火/药筒,不得闲出来料理这些个喽啰,就让廖姑带人过去。 她大约猜着来的是谁的人,这并非第一波,几天前护卫队巡逻时还抓了四五个扮作普通百姓的侍卫,麒麟城那边来的,说是武国公府的人,想见长阴公主。 啪! 她随手将从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腰牌丢进大黄狗的窝,嘬嘬两声把大黄狗叫回来,指着那些腰牌告诉大黄狗这是赏给它磨牙用的。 “汪汪汪!”大黄狗很兴奋,尾巴旋风似的狂摇,谄媚的绕着虞归晚的腿转圈。 它的窝原来不在这,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不知从哪叼来一件烂衣服团在库房门口,每日除跟在虞归晚屁股后头就是团窝在这看家护院。 虞归晚又没说要养它,是它自己屁颠屁颠的就在这里安了家,让它的原主人很是无奈,拉又拉不走,只得留它在这里。 虞归晚不是很喜欢狗,野狗尚好,经过驯化的家犬是真不得她欢心,听话懂事会看家护院是没错,但缺乏野性,有个人拿骨头逗两下就跟着跑了,她看得上才怪。 不过她偶尔也会逗一逗大黄狗,摸摸它的狗头,或者弹一下耳朵。 “噍!” 高空中灰黑色的猎鹰在盘旋鸣叫,村民养的芦花鸡带着一大群小鸡仔叽叽喳喳躲到屋檐下,张开翅膀护住小鸡,谨防被猎鹰俯冲下来抓走。 虞归晚抬脚跨过门槛来到开阔的空地处,伸出手臂接住飞下来的猎鹰,后者的利爪抓在小臂上,收起羽翼往上挪了挪,小脑袋蹭着她的面颊。 “抓到了?” 她看到黑鹰爪子上勾着布条,拿起来随意看了眼,粗布的,很难评断到底是混进来的东辽细作还是麒麟城那边派来的死士,能确定的就是人已经死了,至于是何身份,又受何人指使,到南柏舍来有何目的,都不重要了,她不会让这些活着走出河渠县。 外面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她将猎鹰放到肩膀上,出门去看。 马队领头的是廖姑,妙娘和陈妇跟在两侧,其余人在后面,还拖着几具尸体。 胆子愈发大的村童也骑着自己的小马追上来,围在尸体四周起哄,大人赶他们也不走,非要看,血淋淋的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皮肉都拖烂的玩意儿有甚好看的,快家去。”陈妇呵斥离得最近的那几个小孩。 孩子哦豁一声,齐道:“比这更烂更臭的我们都见过,都不怕!” 陈妇被他们逗笑了,道:“谁人说你们怕了,是嫌你们围在这碍事。” “那我们也要看,日后东辽人再来我们还要跟着一块上阵杀敌,不能都是你们大人耍威风,我们没机会。” “哟嗬!连大弓都张不开,口气倒是不小。” 孩子不服气了,跳起来叫道:“我们张得开!兔子都猎到过!” 村里就是三岁孩童都拿弹弓打雀儿,一打一个准,说他们不会张弓简直是侮辱,比没收他们压岁钱还难受,他们囔囔着要跟陈妇比弓箭。 这回不仅陈妇,连妙娘都笑倒在马上,擦泪道:“哎哟我的个乖乖,别闹腾了,快回家去吧,这边不是给你们玩儿的地方,当心火/药炸起来了吓破你们的胆。” 都不知道东辽哪天又杀过来,这样轻松太平的日子可不多了。 饶是这样,南柏舍的村民也没想过跑,这里是他们的家,宁愿烧了也不能留给东辽人,这些蛮狗休想从他们手上抢走一粒粮食。 “师父,人都被六花咬死了。”廖姑拽着绳子将尸体拖过去。 虞归晚用鞋尖将人尸体翻了个面。 被虞六花咬穿咽喉,又被拖了一路,身上的衣服都破烂成了布条,脸上更是血肉模糊,哪里还分辨得出这是个什么人,顶多就是看看衣服料子,再找找还有没有腰牌一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廖姑凑过来,呲着大牙嘿嘿笑道:“师父,我都搜过了,什么都没发现,这些人大白天的也蒙着面,身上也没有刺任何图案,不过出手倒是狠辣,匕首上都淬着毒的。” 她这边说着,那边的妙娘就已下马,将收上来的有毒匕首摊开给虞归晚看,刀尖漆黑泛着幽光,果真是淬了剧毒。 虞归晚伸手。 “虞姑娘,”妙娘出声阻拦,送上一块帕子让她垫着手,“到底是有毒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好。” “无妨。”她挡开那块帕子,徒手拿起一把匕首随意摆弄两下。 刀柄无刻纹,刀身锻造精良,拿在手上颇有分量,这样的匕首断不可能出自东辽,那就只有麒麟城了。 “还真是穷追不舍。” “虞姑娘?” 这半个多月不知来了多少拨麒麟城的杀手,她的狼群都吃腻了,也是时候该跟赵祯讨点利银了,不能让她的人白出力白辛苦,赵祯却安安稳稳在她家跟幼儿对弈品茶。 “回家去把那位公主殿下请到这来,就说我有好东西给她看。” “是,我这就去,”妙娘才转身,又不确定多问一句,“那要是幼儿问起,我该如何说?” 想起这几日幼儿被赵祯缠着下棋,夜里也要秉烛夜谈,若不是她生了气,赵祯还想留幼儿在房中睡觉。 虞归晚磨了磨牙,冷哼一声。 “她问你就照实说,东西太过血腥,她能忍得下恶心就来,忍不下就在家等我回去。” 妙娘好悬才没有笑出声,“行,我知道了。” “师父,”廖姑犹犹豫豫提点小意见,“那个什么公主到底啥时候走啊,我不喜欢她老缠着幼儿姐说这个说那个,还总问我关于师父的事,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似的,拿我当傻瓜,想哄我背叛师父。” 虞归晚摁了两下她的小脑袋瓜,道:“不喜欢就不要理,谁让你听她的召唤了,你是大黄?” 说完还瞥了眼脚边的大黄狗。 “师父!”廖姑气得哇哇叫,“我才不是狗!” 她就是好奇公主跟普通老百姓有何不同,才忍不住往赵祯跟前凑,但她不笨,看得出来赵祯满肚子心眼,来南柏舍找幼儿姐也不是为了叙旧,所以好奇归好奇,她可不会为了讨好公主就出卖师父。 “好了,跟你闹着玩的。”虞归晚拎着徒弟的衣服领子将人提进院子。 廖姑现在长大长高了许多,分量不轻的,虞归晚却能单手将她拎起,跟拎小鸡似的。 廖姑双脚离地,蹬着腿挣扎,死活挣不开,除了哇哇叫之外也逃脱不了师父的魔爪。 “师父师父师父……” “再叫我就把你的嘴缝上,让你一个月都说不了话。” 虞归晚耐心耗尽。 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话多,好奇心还重,有事没事都爱喋喋不休,她不止一次后悔收这么个徒弟,俨然一个小话痨,吵得她头疼死了。 廖姑立马捂住嘴,瞪着俩大眼睛不敢再说,她可知道师父向来言出必行。 尸体横放在外面,秋风一卷都带着血腥味,南柏舍的村民习以为常,顶多看两眼,照旧忙活自己的事。 赵祯是初次见这样的场面,脸色微变,却也还撑得住。 幼儿跟着一块来的,她比赵祯淡定,只淡淡扫了眼便抬脚进去找虞归晚,看到的就是师徒两个在相互较劲。 她无奈摇头,“你们两个怎么又掐上了。” 第106章 第 106 章 “你怎么过来了?”虞归晚将手上的徒弟‘丢’到一边。 廖姑捋着被弄成鸡窝的头发, 冲虞归晚吹胡子瞪眼。 后者瞥她,道:“一边玩去。” 一听说能去玩,廖姑眼睛都亮了, 原地蹦了两下,握着小拳头兴奋道:“真的?师父,我真能去玩?” 现在村里缺人手,师父都不许她四处乱耍了,就算无任务也要留在家中,抑或去训练,若是让师父发现她偷懒,后果很严重。 瞧她那样, 虞归晚冷哼:“你且试试呢。” 她都忙得脚不沾地, 还放徒弟出去玩?夜里做美梦也没有这样的好事。 廖姑瞬间焉了。 在旁看着师徒俩打擂台的幼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拉过廖姑帮她弄好乱掉的头发,柔声道:“别听你师父吓唬人,出去玩吧,只别去远了, 现在外头不太平,拐子也多, 你小心让人给拐了去。” 廖姑抱着幼儿的腰仰头乐得不行。 “哈哈哈, 幼儿姐比师父还能胡扯, 我都射杀过多少人了, 还怕拐子?哼!就怕没有拐子来, 要是有啊,我肯定将人吊起来打, 我爹娘以前就说过拐娃娃的人最可恨,咱们南柏舍以前也丢过好几个小娃娃, 不信去问葛大娘,她最知道,原来二丫家邻居就有个娃娃在白日里就让人抱走了。” 幼儿之所以说起拐子,也是有缘故的。 因现在偏关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那些实在没饭吃的会卖儿卖女,这也没法子,但有些爹娘不乐意卖,最后却遭人强行拐带走的孩子着实可怜,且这些被拐走的孩子也落不到好下场,全是卖进烟花柳巷之地。 前些日高脚在县城就发现了一伙拐卖孩子的恶人,将孩子藏在地窖中,饭食都不给吃,也只有那些听话的能得一口窝窝头,审问之后才知道是要将这些孩子偷卖去关外,给东辽贵族当奴隶的。 附近好几个村子都报过有孩子失踪,那日差役通知村民去县衙认领,还剩下七八个找不到爹娘的,现在安置在县城一处院子,暂由尤三姑带人照看着。 若找不到这些孩子的爹娘,就让她们跟着三姑学戏,好歹能有一技之长,将来不至于没饭吃。 外头乱,幸而南柏舍还能过太平日子,村中的生活依旧,收起的秋粮村民都主动上交一部分用作军粮,也会赶制竹箭、竹弓,轮换着给守村的人做大锅饭。 赵祯在南柏舍的这段时间看到、听到的就是村民齐心协力守卫家园,无一人想过逃难,他们恨透了东辽人,纵死也要拉上东辽人当垫背的。 与之对比,麒麟城那些王公贵族是何等的贪生怕死,毫无骨气,外敌入侵了还想着内斗。 她知道虞归晚今日将自己带来这里不只是看门外的几具尸体这般简单。 这些日虞归晚并未阻拦她往外送信,外祖父派来的人也都被送进来过,唯独去府城寻见皇叔的人没有音信。 她以为是虞归晚不想让她跟皇叔联系,后从幼儿那里得知,先前派去府城求援的人也都没有回来,援兵更是不见影。 屋内主宾分坐,虞归晚稳稳落在主位。 “公主殿下在南柏舍也留了数日,我瞧着伤也好了,”她的视线刻意落在赵祯的手臂上,停留稍许,“我这到底是穷乡僻壤,又打着仗,殿下留在这万一有个闪失我也担不起责任,不如早些去府城,殿下放心,我会安排可靠的人一路护送殿下,绝不会让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伤到殿下的。” 赵祯藏在袖子下的手猛地握紧,原先还担忧虞归晚会千方百计阻挠她去府城,现在她反而担心自己若是离开南柏舍,将会落入他人之手,性命危矣。 第107章 第 107 章 “幼儿, ”赵祯看向对面一直没出声的人,在虞宅的这些时日她已看出虞归晚对幼儿与旁人不同,她不信幼儿不知虞归晚有此打算, 那么,“你也想让我孤身一人去府城见皇叔,求他出兵助我返回盛都救出母后和太子?可你明知道皇叔当年是先帝看中的储君人选,是先帝想保住皇叔的命才不得已将他派到庶州镇守,若皇叔知道传国玉玺在我手里,就凭皇叔手中的北境军,我和太子焉能活命?赵斥和景宁侯掌握的十万禁军也未必是皇叔的对手,这一切你明明都清楚, 可你却……那日你说不曾怨恨过我, 那今日这般相逼又是为何?” 说着说着就委屈的滚下泪来,倒像是幼儿逼迫她到这副田地了似的。 终归是自小相伴长大,纵是因身份地位不同有些许隔阂,幼儿对赵祯也难下狠心,再者自己也有求过赵祯, 当日若不是赵祯暗中施以援手,自己与母亲也不能活, 欠下两条命的恩情总是要还的。 她挺直了腰背, 刚要开口, 就被虞归晚截了先, 不乐意道:“这话就说不通了, 你们家为了争皇位杀来杀去的跟幼儿有什么关系?她既不姓赵,也不是朝臣, 不过是看在昔日情分上允你在此避难罢了。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一身的病,还因亲眼目睹自家被抄,父兄冤死而彻夜难眠,天天靠汤药吊着命,你住这里那么些日就没瞧见她拿药当饭那般吃?盛都兵变之前她殚精竭虑为你筹谋,搜出了多少你那大皇兄的罪证?连景宁侯在江南养私兵这样隐秘的事都费心查到了告知你,原本是指着你拿这件事做文章扳倒景宁侯,让大皇子再无可靠倚仗,结果事情让你们搞砸了还反埋怨她,这是何道理?她助你是有私心,可这也没错,父兄冤死,她想要一个证明自家人清白无罪的机会怎么了,不该吗?再说不中听些,你父皇是杀害她亲人的元凶,如今她还肯收留你,难道她还不够大度?你还想要她如何?难不成要她靠自己这双连刀都握不稳的手去麒麟城替你杀了赵斥不成?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话到最后虞归晚也真动了气,扭头狠狠瞪了眼幼儿,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娇客,若不是她求着自己,她也不会平白无故接赵祯这个烫手山芋。 能捞到莫大好处的前提是赵祯能重返麒麟城,助太子赵显登位,又或者赵祯自己坐了这个皇位,好处才能落实到她头上,若不然都是白搭,还招来赵斥和景宁侯的围攻,如今东辽还盘踞在偏关,她现在是真真实实的遭受双面夹击,进退两难。 幼儿心虚的低下头,她也知当时让岁岁收留赵祯在南柏舍是冒险之举,可若让赵祯和玉玺落入景宁侯之手,自己和和岁岁在大雍便再无容身之地,终要舍弃在这里的一切远走关外,此生再无归乡的可能,父亲和兄长的冤案也无人再提,那她和岁岁之前耗费那么多心血又是为了什么,真要付之一炬,做了她人嫁衣? 旁的都可暂且不论,但南柏舍的盐井是万万不能落入赵斥等人手中的,更不能被东辽抢了去,她相信岁岁也是这般想,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固守河渠县。 援军迟迟不来,返回府城报信的贾用也再无消息。 蒙灰派出去求援的人回来说无王爷的调令,他们也不敢擅自作主,若中了东辽的调虎离山计,非但河渠不保,其他乡镇也会沦陷,他们担不起这个罪责。 气得蒙灰当场拔刀,要去找这些人理论。 卫所营无令不得出是不假,可眼下都火烧眉毛了,他派人去求援是急情,事后王爷也不会追责,分明就是这些人贪生怕死,东辽铁骑没踏到他们地盘,他们不着急,乐得看河渠要如何挣扎。 呵!殊不知唇寒齿亡! 综上,虞归晚就已推测出赵崇要么是故意为之,同麒麟城有勾结,铁了心要葬送掉大雍的江山,所以不派援军;要么就是赵崇遇不测,已无法调令北境军,这才致使北境军犹如一盘散沙,只顾着看别人热闹,看不见东辽的弯刀已悬在自己头顶。 不阻止赵祯往府城送信,也是要让赵祯清楚眼下再无选择。 但她也不能白帮忙,不管赵崇是有了反心还是遇不测,想让她出手,那庶州和北境军从此以后就都要归她管,赵祯若是答应,就万事好商量,若是想一毛不拔就让她帮忙,别做梦。 事先她也同幼儿商量过,当时并未说什么,只让她放手去做,如今这般情势也容不得再筹划,步步精算了。 一番话堵得赵祯继续哭也不是,想反驳也不知如何驳。 随家被抄,随相与其子的死确是父皇所为,赵斥和景宁侯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要她如何反驳?难不成要在这个节骨眼同幼儿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幼儿说得,她却不能,若真说了,她同幼儿仅存的这点情分也就没了,怕是会被立即‘请’出南柏舍。 她也没想到虞归晚会如此不顾及天家威严,就这么堂而皇之将此事摆到明面上讲,指摘当今默许奸佞陷害忠良,如今又内斗,她还能厚颜无耻的来求幼儿帮忙。 从未被这般对待过的赵祯这下是真委屈,不装了,用帕子掩面哭个不停,真是好一个落难可怜的公主。 幼儿见她哭得可怜,不忍心,想起身过去宽慰两句,才动了动屁股,就被虞归晚给瞪得又坐了回去,只得无奈的看着虞归晚。 后者朝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警告她不许对赵祯同情心泛滥。 这位能屈能伸的公主做戏本领比迎春班的女孩儿们还精湛,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还不忘条理清晰诉苦,以道德要挟像幼儿这样容易心软的人。 像赵祯这样的* 人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以为她是个弱女子,毫无威胁,哪里知道她的眼泪藏着算计,一点一滴都怀揣目的,以此博取同情,等对方没了戒备,刀要下在什么地方还不是赵祯说了算。 虞归晚在末世遇到过许多用这样手段从基地掌权者手中获取食物的人,她们的演技未必就比赵祯好,只是掌权者喜欢弱者,觉得她们对自己没有威胁,能随意揉搓,等完全沉溺在这种征服的温柔乡中,离死也就不远了。 幼儿在她眼里也是弱者,不同的是幼儿不会以此为本去博取同情,幼儿要强的那股劲儿像山上的松柏,不惧怕风雪,宁可折断自己也不会屈服。 若幼儿也同赵祯这般做戏上瘾,她早将人踹到大门外了,当初也不会相救。 许是赵祯的哭哭啼啼让虞归晚觉着烦了,也不愿意再兜圈子,直接了当道:“我这人不喜绕弯子,更不喜别人利用我,你想要我帮你,就需许给我好处。你不用看幼儿,也别将主意打到她身上,若让我发现你有这心思,我先扒了你的皮。” 说这话时虞归晚是真起了杀心的,并不是玩话,也不是恐吓。 赵祯打了个冷颤,渐渐止了哭泣,端坐着看向虞归晚,眼里哪还有半分委屈,道:“我是公主,你如此威胁我,就不怕我让皇叔下令治你的罪?” 虞归晚抽出刺刀拍到桌上,人往后一靠,狂傲道:“你且试试。” 见赵祯抿唇皱眉不出声,幼儿又万分紧张的看着她,她撇了下嘴,到底是受了些脾气,可说出的话也是不怎么中听。 “你往府城送了多少回信,可有回音?情形如何你自己也猜着了,现在又何必装模作样,我又不跟你多要,就庶州府和北境军而已。” 而已?赵祯真想将手边的茶盏扔过去,庶州府也就罢了,虞归晚还想掌兵权,野心不小! 虞归晚道:“助你回麒麟城,又要拿下赵斥一党,拥你那个废物弟弟上位,这里头哪件事是简单的?我还是看在幼儿的面上没跟你开口要太多,知足吧,你求九王帮忙,给的可不止这一点了。” 她说的是实情,赵祯也清楚,不然也不会留在南柏舍至今,但是,“你现在不过是卫所营的一个小小统领,手底下不超两万人,拿此来夸海口助我回盛都,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那不然我跟你要北境军是为了什么?”虞归晚理所当然的反回去。 赵祯语塞,脸色有些难看,她终究是小看了虞归晚,这人就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难缠货,对这种人用计谋都是白费心思。 她深吸一口气,对虞归晚认真道:“确实,你要的不算多,但北境军的兵权一直都在皇叔手里,就算是我父皇也不能直接要回。我不怕同你说实话,这些年朝中重文轻武,也是父皇想要削弱皇叔手中兵权的意思,不仅北境军,其他州府的镇守军也同样如此。皇叔不可能让出兵权,我也没能耐使他让出,就算我答应你的条件也没用,反之,若是让皇叔知道你安的这个心,怕是你也要人头落地。” 虞归晚威胁她,她也可以威胁回去,她赵祯堂堂一国的公主,金枝玉叶,何时受人胁迫过,就算是赵斥那个逆贼也不敢这么对她说话,虞归晚竟胆大包天同她谈条件。 “说不得幼儿也要跟着遭殃。” 赵祯千不该万不该多加这一句。 南柏舍谁不知幼儿是虞归晚最看重的人,牵连到幼儿就是逼着虞归晚动刀杀人。 噌! 刀锋雪亮的刺刀削走赵祯的一缕秀发钉入门框。 赵祯软在椅子上,看着那把形状怪异的刀从自己眼前飞过去,刀锋的凉意她都能清晰感受到,还仿佛能闻到刀上的血腥气。 幼儿都跟着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又拔刀。 虞归晚不管飞出去的刺刀,依旧稳坐主位,凉凉道:“北境军镇守庶州这么多年,东辽却年年骚扰边民,前两年还扮成盗匪进村烧杀,南柏舍也遭了劫难,全村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就剩下那么几个老弱妇孺。赵崇作为北境军的统帅镇守地方,就这能力?不摘他的官帽还等什么,现成的理由摆在眼前,只是你们忌惮着他手里的兵权,不敢动手罢了。” 赵祯暗自咬牙让自己镇定,道:“你有办法?” 虞归晚并非鲁莽的蠢人,既然敢开口要兵权,心里肯定是有算盘的,只是不知她预备怎么做。 若虞归晚拿了北境军的兵权,于自己绝对是有利的,赵祯隐隐有些期待。 虞归晚却没有满足赵祯的好奇,而是站起身道:“等我的人从偏关回来你就知道了。” 日前她让程伯和佟汉乔装去了偏关。 那里现在是东辽占着,大雍的百姓跑了许多,却也还有一些。 东辽大军抢来的秋粮需要劳力往关外运,而这些劳力就是被他们抓来的大雍百姓,他们管这些百姓叫羊奴,白天干活,晚上睡羊圈,说白了就是东辽的奴隶。 虞归晚抽回刺刀,向赵祯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 赵祯想到了门外那几具被拖烂的尸体,脸色不由得一白,只能僵笑道:“虞姑娘这是要引我去哪里?” “明知故问。” “我不知。”赵祯装傻。 “也没事,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好歹过来了,也得认认外头的是不是你外祖父派来的人,可别错杀了,回头我也难做。” “……你杀的也不少了。” “那可不能怪我,如今正在打仗,他们鬼鬼祟祟的我以为是东辽的探子。” 这就是扯谎,以她的本事还能分不清东辽探子?赵祯气得咬牙,又无可奈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幼儿,”知道现在对付不了虞归晚,赵祯就从幼儿这里下手,“我知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但也要懂得自保,别什么人都信,尤其那种居心叵测,两面三刀,蛮横无理又来历不明的,万不可被哄骗了去,事事都听这种人的,小心被卖了都不知道。” 她们两个阴一句阳一句的互啄,幼儿见互相都不吃亏之后也就不管了,安静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冷不丁被赵祯突然提点,还意有所指,就不由得往虞归晚那边瞟。 说你呢,听见没?让你以后再欺负人,半夜还缠着不让人睡觉。 虞归晚扬了扬眉,故意把藏在衣领下的羊脂玉拿出来。 瞧见这玉,幼儿的脸就红如霞。 跑过去一把抓住虞归晚的手腕将羊脂玉藏回去,又把人推到门外,避开赵祯的视线。 “你这个人,存心气她也就罢了,连我也想气死不成。” 看她凶巴巴瞪人,虞归晚翘了翘嘴角,道:“你以后别老跟她下棋,我看着烦,她谁啊,赖我家不走,吃我的喝我的,还跟我抢你,背后说我坏话,让你别跟我好,我都听见了。” 幼儿借着袖子的遮挡抚上虞归晚的小手臂,看着人柔声道:“你别生气,我又不听她的,我对你的心如何,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所以才烦她,真的不能把她扔出去?” 赵祯刚大着胆子走出来就听到这话。 第108章 第 108 章 那日刘缕被虞归晚一箭射伤肩胛, 钢制的箭头直接穿透肩骨,并以此为中心扩散开裂,以至整条臂膀都无法动弹, 即使伤口愈合了,手臂也抬不起来。 随军的东辽大夫被盛怒的刘缕砍了好几个,现在只能从偏关小镇找能看伤的大夫,但镇上的大雍百姓多数已被抓走充做羊奴,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能医治刘缕臂伤的人。 奉命潜入偏关打探敌情的程伯等人就谎称自己是民间大夫,专治跌打损伤、伤筋动骨,借此混进东辽大营。 他们当初跟虞归晚学过‘疡医’的本领,虽不十分精通, 但也比东辽那些只会用巫蛊之术的巫医要强。 程伯和妙娘这对祖孙也因此获得刘缕的信任, 得以在大营内圈定的范围走动,晚上也不用睡羊圈,而是在马棚边上给祖孙俩搭了个简易的帐篷,吃喝也不缺,就是不能走出营地, 妙娘时不时还要忍受那些野蛮粗旷的东辽士兵的调戏和骚扰。 这夜,祖孙俩从刘缕的营帐出来。 妙娘背着小药箱跟在程伯身后, 易容过的脸腊黄, 还满是雀斑和黑痣, 脖子还有恐怖的烧伤疤, 看着十分瘆人。 这是进入偏关前阎罗娘替她弄的, 原本她只是想在脸上抹点锅底灰,却被阎罗娘讥笑道:“还说自己幼时就闯荡江湖讨生活了, 怎的还这般天真蠢笨,那些个畜生眼又不瞎, 莫说你抹锅底灰,就是往脸上划数十道口子留了极可怕的疤,只要底下是好的,他们就会拉着你用强,你当那些东辽蛮狗是什么好东西,被赶去羊圈的女奴又是怎么疯的,你可曾亲眼见到过?别以为你射杀过几个东辽人就不惧了,那些蛮狗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没人性没人伦,你趁早将自己身上有块好皮的地方弄脏弄臭,让他们实在下不去口才罢。” 所以除露出的烧伤疤,阎罗娘还将妙娘身上熏得臭烘烘的。 也不知她用的什么东西,据说是她年轻时从别处得来的一个臭气方子,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和五毒干尸配比出来的,气味远远闻着就让人作呕,像狐臭、脚臭、粪坑味、发酵酸和腐烂恶臭混在一起,没人能受得了。 若不是看祖孙俩确实有本事能治伤,刘缕早让人将妙娘拖出去砍了。 饶是如此,大营里的东辽兵也还是闲着没事躲远些冲路过的妙娘开黄腔,更有甚者都想半夜将妙娘拖到僻静处硬来,还是被那股恶臭味给熏的才没有下手,只得去羊圈那边找奴隶发泄。 妙娘夜里总听到各种惨叫声,而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仇恨压在心底,等日后再算账。 阎罗娘和佟汉则扮作夫妻在外干苦活,准备着随时接应程伯祖孙俩。 路过羊圈,又听得那边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妙娘攥紧小药箱的带子,低骂道:“这些畜生,日后必不得好死!” 程伯揣着手,低眉顺眼垂头往前走,回头小声告诫:“要学会忍耐,可别千万别冲动,咱们现在没多少人,援军也没影儿,能守到今日还是虞姑娘谋划得当的结果,你可不能为逞一时之气就坏了虞姑娘的计划,若是县城失守,南柏舍也将不保。” “我晓得轻重,爷爷。” 妙娘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这次的任务还是她主动请缨才得来的。 原先虞姑娘也不同意,想让她留在南柏舍保护幼儿,可她想着虞姑娘都在那,自己留下也多余,不如出来帮忙。 祖孙俩回到暂住的帐篷,程伯将帐帘掀开一条缝小心查看外面的情况。 确定四周没人了才回身道:“虞姑娘让咱们探东辽大营的虚实,这几日也探得差不多了,待后半夜营地的巡逻松垮些了我就召黑鹰下来传信,就是可惜主帐那边咱们靠近不得,没法证实九王是否真被东辽擒获了。” 这是虞归晚的猜测,因为她先前放飞黑鹰到府城的九王府探过,从黑鹰的反应来看赵崇似乎并不在王府,且北境军的大营也是一副萧条死气的氛围,尤其统帅的主帐,探不到赵崇的气息。 “爷爷,此事不是眼下最急的,方才我听到刘缕跟部下商议要再往河渠派兵,人数比上次还多,他定是知道了固守河渠的北境军不过万人之数,想要强攻,咱们要尽快将消息传回南柏舍让虞姑娘知道,好早做准备。” 不仅如此,刘缕提到的另一件事也让妙娘很担心。 前两年南柏舍来了两股东辽盗匪,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而是东辽的贵族勇士,是奉东辽三王子的命令对大雍北地的村庄烧杀抢掠制造混乱的。 其他几支队伍都在完成任务后顺利返回了,唯独少了三王子母家的铁卷部和勒布部,据细作传回的消息说铁卷和勒布都是在河渠县南柏舍庄没了消息的。 如今南柏舍名声在外,村庄富饶,村民的秋粮囤满仓,刘缕已计划改变原先的进攻路线,暂且不打县城,改攻南柏舍,先将秋粮抢了再说。 此次东辽大军南下,就是为了大雍的秋粮,若不然也不必等到秋收,早前被赵崇击败时就反咬回去了。 若是让他们知道铁卷和勒布都是死在虞归晚手中,情况更不妙。 不仅刘缕的铁骑会踏攻南柏舍,盘踞在偏关小镇的东辽大军也会挺进。 可听说那个东辽三王子极其护短,且手段阴毒狠辣,不是个善茬儿。 程伯祖孙俩伪装得当,刘缕并没有对两人怀疑,也是因他自身狂妄自大的缘故,认为大雍人都是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的能力,所以才不避讳在治伤时同部下商议进军事宜,让祖孙俩听了去。 事不宜迟,程伯当夜就寻着机会召来黑鹰,将消息传回南柏舍. 南柏舍,虞宅。 “什么?!你怀疑九王爷被东辽抓了?!” 幼儿被这个消息惊得直接从被窝坐起来,衣衫滑下肩头也顾不上,露出方才被虞归晚咬出的牙印,衬在雪白的肌肤上更加显眼,她自己却未察觉,只瞪圆明眸急着等虞归晚一个回答。 虞归晚单手枕在脑后,架起一条腿来回晃着,不慌不忙道:“之前是怀疑,现在基本已经确定了。赵崇不在府城,也不在军营,失踪了,若是他自己设计如此,他的心腹应不会那么颓败,还秘密往偏关派人,只可惜都被东辽给截杀了,所以我猜赵崇应该是在东辽大营做客,从程伯传回的消息也可分析得出,只待确认,不过我想也不用这般麻烦了。” 分明是被擒,生生让她说成做客。 幼儿松开攥被面的手,丧气道:“统帅被擒,势必会动摇军心,麒麟城那边又是这样的情势,朝臣自顾不暇,谁还能记得庶州正遭受战火,若是让赵斥和景宁侯知道九王爷出了事,只怕……” 幼儿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说不定这件事还有那位景宁侯的手笔。” 照如今这个情况,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只是幼儿怎么也想不通,景宁侯这么做到底是为何,难道为了能让赵斥坐上九五之位,竟要和东辽勾结,致国土沦陷,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如此丧心病狂,即使坐上了那个位子,又能让几个人臣服? 又殊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东辽那般豺狼虎豹的畜生,到手的东西岂有归还的,到那时少不得又是一番恶斗,何苦哉? 幼儿缓缓躺下身,往虞归晚怀里钻,手臂圈住腰,叹道:“那日你陡然问起我家获罪之事,可是私底下查到了什么,跟景宁侯有关?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知道虞归晚另有渠道打探得到消息,只是冒险,也要花大价钱才行,所以之前没过问。 “倒也不是查到的,也是从黑市探听来的一个坊间传闻,年代久远了,未必是真。”虞归晚换了个姿势,好让幼儿抱得更舒服些。 “黑市?” “嗯,就是阎罗娘贩私盐的那条渠道,也能探消息,有钱就行,五花八门的,当话本故事听也不错。” 幼儿枕在她怀里,心安了不少,“是什么?” 其实这件事虞归晚知道的也很偶然,想了想便道:“听说景宁侯之前还有个姐姐,幼时与家人失散,数年后才在东辽被找到,回家没多久就病死了。” 此事在麒麟城也算不得秘密,幼儿从前也听家里人提起过,但虞归晚接下去说的着实又让她惊了一跳。 “死掉的其实是当时的侯府世子,也不是病死,听说是被他姐姐杀的,对外宣称病死的是姐姐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遮丑。” 幼儿又坐了起来,“怎会?!那现在的景宁侯又是谁人?!” “你怎么总一惊一乍的,”虞归晚将人搂回来,像哄孩子似的拍拍背,“谁知道,可能是侯府里的哪个庶子,或者旁支抱过来养的也未可知,又或者是那个姐姐顶替了弟弟当了侯爷,都有可能的。” 幼儿还是觉得此事很玄乎,眼神都呆滞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虞归晚抬手在她眼前晃, “你傻了?” 幼儿抓下她的手握着,“不闹,让你给吓的, 我还没缓过神来。” 屋外的秋风摇了下树影,动静惹来虞归晚冷冷一瞥,确定只是风吹不是有人才慢慢收回视线。 不太平的时节,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警惕。 “怎么了?”幼儿也跟着看过去,“好像只是风吹树影。” 虞归晚将她的手反握住,大拇指蹭过手腕内侧,在那细嫩的肌肤上蹭出一小片红色,还发着烫。 “刘缕要攻南柏舍, 到时大部分兵力都会集中到这里, 我们人手不够,所以我打算让你和部分村民先转移去县城,这事我会和曹知县商议,在城内腾出一处地方来安置村民,你和你母亲就住进商铺的后院, 我也会提前让人过去收拾,尽可能让你住得舒服些。” 但凡换个人她都不会考虑到这个份上, 能保命就已不错了。 可身边这个人是娇客, 从前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 金奴银婢伺候着长大的, 跟了自己之后也没再吃过苦, 现在的情况是难了些,却也不是走投无路了要做难民, 护幼儿安稳无虞她还是能做到的。 大战迫在眉睫了她还想着自己,幼儿立即红了眼圈, 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泪眼婆娑道:“我如何都不要紧,只是担心你要怎么跟刘缕的铁骑抗衡,上次是刘缕没防着才中了埋伏,这次他必是有备而来,你手上不足两万人,怎能抵挡千军万马,岁岁,你万一有个好歹,让我怎么活。” 虞归晚捧着她哭花的脸,在那抹粉唇上亲一口,才道:“你可真能长他人志气灭我威风,还没开打就断定我会输。” 幼儿抽噎了两下,瓮声瓮气道:“如此悬殊的对比,不是明摆着么。” “放屁。”虞归晚脸都黑了。 “……” “我不是说你,我说刘缕那糟老头。” “我知,”幼儿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又往她怀里钻,整个人都黏紧贴在她身上,“我就是担心你,无帅令就不能调动军队,本来还能从麒麟城求旨,现如今也行不通了,这可怎么是好。” 虞归晚不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真的会没事?”幼儿却不乐观。 “我又不是蠢猪,若是没把握,不早跑了,还能留在这等死么?”她的底牌可是一张都没有亮出来。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幼儿无法心安理得事事都靠她庇护,“九王爷若是真被擒了,东辽迟早要拿此事做文章扰乱军心,到时庶州的情况只会更加不妙,我想着咱们既然无法调令北境军,那不如让长阴公主出面,将庶州的急情以书信广告各州府的镇守。两国交战,此等大事,公主求援,州府的镇守不会坐视不理,定然会派兵来支援,只是到时九王爷的事怕也瞒不住了。” 统帅被敌军生擒?镇守庶州多年,赵崇即使战败也从未如此狼狈过,此事传开,他的声望也将扫地,还能不能再统领北境军也难说。 后者倒是正中虞归晚的下怀,省了她许多事。 她抱住幼儿的腰得意笑道:“我就说你的脑袋瓜是一等一的聪明,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之处,那日我跟赵祯谈条件要庶州和北境军,你不出声,还以为你不赞成了呢,没想到是等今日,算计得比我还厉害,一下子就将赵祯和九王都架在火上烤,理由又正当,赵祯就是想推脱也不能够,除非她想做个亡国公主,沦为东辽的羊奴。” 幼儿被她抱得死紧,挣都挣不开,只得捶两下她的肩膀,戳着她的额头道:“你啊,让我怎么说才好?在这种节骨眼拿兵权做交换的筹码,就不怕日后难以服众?底下人会说你狼子野心,九王看重提携你,你却安了这般心思,于名声总归是不好。” 女子在世间立足本就难,岁岁还是要掌兵权镇守一方,不难想象若是让麒麟城那边知道了该是怎样的血雨腥风,那些人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到时岁岁就是活生生的靶子,会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拿下赵斥一党再拥护太子登位也不见得日后就能稳妥,她们唯一的出路应是设法让赵祯继位,或者让她成为有实权的长公主,唯有这样岁岁才可稳坐这个镇守之位,赵祯想要巩固手中的权力也需靠岁岁,算得上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 这些时日她同赵祯在棋局中交手,自是知道赵祯有掌权的野心,若不然她也不会冒险试之。 还有件事她也十分存疑,传国玉玺怎会落在赵祯手中,而不是太子?且赵祯既能逃出皇城,太子又为何不可?若说她是公主,叛军不会将注意力过多放在她身上也说得通,但总觉得没这般简单,赵祯对返回麒麟城救太子之事似乎也不那么积极。 说着说着就突然没了声,虞归晚让她抬起头来,问:“在想什么?” 幼儿就将心中的猜疑说了出来。 听完后虞归晚就打了个哈欠,道:“你看她哪里有半分着急的样子?赵崇被擒说不得她也是乐见其成,她知道我想要北境军,就正好来个顺水推舟,那往后咱们跟她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她语气满是嘲讽,还伴着几声不阴不阳的冷哼。 当她不知道赵祯的心思?只是现在没必要揭穿,再说揭穿了对自己也没实际性好处。 更有,比起远在麒麟城的废物太子,她也更支持赵祯掌权,最起码赵祯不是个蠢的,且心足够狠,又很懂得伪装自己,这样心狠无情的人才适合做掌权者。 幼儿深深叹气,道出自己的担忧,“咱们这也是与虎谋皮。” “怕了?” 闻言,幼儿双手搂住她脖子,在那段脖颈处亲昵的蹭了蹭,眷恋着浅笑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何至于怕,只是吃惊她竟对自己的亲弟也下得去狠手。我如今唯剩下你与母亲这两个至亲的人了,偶尔也想,当日引你往这上头走是对的吗?若不是为了我,你大可远走高飞,天高海阔去哪里不可,何必守在这,落了今日这般进退两难的险境。岁岁,我不想你有事,也不能让你有事,谁要害你,我就是豁出命也要护你。” 东辽也好,赵祯也罢,她只想要岁岁平安无事,谁想从她身边夺走她最深爱的人,她必会让对方生不如死,哪怕隐忍十年、二十年,哪怕所有人都嘲笑她自不量力,她也会报这个仇。 原本温馨的室内突起一丝杀意。 虞归晚撩了下眼皮,单手支着太阳穴瞅幼儿,眉眼含笑似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暖春那般的姹紫嫣红。 “我信你。” 若真有那天,她相信幼儿会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 幼儿靠得更紧,道:“我可以去县城,不留在这拖累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的,别出事,别让我再也见不到你。” 越说越生离死别。 虞归晚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额头抵着额头,“放心,谁死了我都不可能死,你安心在县城等我去接你。” 幼儿闭上眼,轻嗯一声。 她的岁岁,会平安的. 事不宜迟,隔天虞归晚就去找曹知县商议村民转移之事。 曹知县也清楚援军迟迟不来定是九王出了事,如今河渠县只能靠虞归晚死守,自是要以她的意见为先。 曹知县忧心忡忡,头发都愁白了,急问:“刘缕会派多少兵马?” 作为河渠的父母官,他没有在战前就带家眷逃跑也算有骨气,虞归晚对他也和气了一两分。 “七万铁骑。” 这是程伯祖孙俩探听回来的消息,刘缕也是下了血本,计划用这七万铁骑拿下南柏舍。 如此大费周章,怕是知道了南柏舍有盐矿。 这事现在对曹知县等人是瞒不住的,连蒙灰都知道了,他们看虞归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采盐矿! 虞归晚老神在在靠着椅背,道:“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贴画。” “原来在庶州出现的雪花盐是你……”曹知县喃喃道。 蒙灰张大的嘴巴还没合上,也跟着曹知县喃喃自语:“难怪南柏舍能富饶起来,难怪总有蒙着油布的马车往外运东西,你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 看他们那样,胆小,叫虞归晚看不上,嗤道:“行了吧,就算要跟我秋后算账也等了结了东辽再说,当务之急是什么还用我挨个提醒?都想想办法吧,从哪里能弄来援军,不然咱们都要被射成筛子。” 在座的人都苦了脸。 他们是朝廷命官,不管现在麒麟城闹成什么样,上位的都是赵氏皇族的人。 要是胆小怕事这个时候跑了,事后也逃不了被治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有可能,所以他们不是不想跑,而是不能跑,就只能先将家眷送去府城避一避。 “咱们往府城送了那么多次信,援军也没个影儿,上哪求援?咱们人轻言微,别的州府镇守也不会冒险借兵给咱们,要真有心,先前就借了,何必等到现在。” 曹知县不是没派人去求过,可是没用啊,他虽是九王爷的人,但只是个文官,当朝文武不和,武官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心里憋着气,哪里肯轻易出兵帮忙。 唇寒齿亡也顾不上,就是存心斗气,想看笑话,也不知最后到底谁才是笑话。 曹知县唉声叹气,愁云莫展。 蒙灰脸色也不好,铁拳撑在膝盖,低头不语,曹知县都没办法,他小小一个副统领又哪来的辙。 现在就只能指望虞归晚能力挽狂澜了,毕竟她放过话,不叫东辽铁骑踏入河渠一步。 接收到众人投来的目光,虞归晚挑了下眉。 “先将村民转移到县城,卫所营的一万人留守,由蒙灰指挥,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人出城。” “那南柏舍?” “这你们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你们只要守好城门就行。” 不足两万人对抗刘缕的七万铁骑,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虞归晚之外,在座的没一个是乐观的,都是一副即将命丧黄泉的丧气样. 同年秋,东辽刘缕部的战旗出现在河渠与阎罗山的交界处。 上次被火/药筒炸出来的深坑还在,刘缕捂着还没有痊愈的胳膊,恨得咬牙切齿。 “虞归晚是吧,你的死期到了!” 程伯祖孙俩被带着随军,没有马,只能靠双腿跟在队伍后面艰难行走,从偏关走到这,脚底板都磨出血了。 妙娘盯着前面那些东辽兵的后脑勺磨牙,且等着,这笔账早晚要算。 阎罗娘和佟汉混在奴隶的队伍中,待遇比程伯祖孙俩还不如,奴隶要拉粮车,扛辎重,稍微慢点都会被抽鞭子,这一路已经抽死了十几个,男女都有,小孩更惨,是被东辽兵拉过去虐待死的。 南柏舍的村民想走的已经转移去了县城,也才十几户,且去的都是家中的老人和小孩,青壮还有妇人都留守在村。 “我们跟东辽人有血海深仇!当初若不是这些畜牲进村烧杀,我们也不会成流民,如今好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他们又来!我们就是死也要从这些畜牲身上咬下一块肉!” 火大的村民连烧火棍都拿出来当武器了,纷纷涌上围墙跟护卫队一起,怎么劝都不走。 “噍!” 猎鹰在高空盘旋发出示警,在它下方正是已经挺进的刘缕部七万铁骑。 他们走的十分小心,生怕又遇上那种大鞭炮,上回他们侥幸捡回一条命,回去后跟其他人说起,脸色都是煞白的,也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威力。 还有射伤大帅的那支箭,坚硬锋利,非铁非铜,大营* 里最强的勇士都不能将其掰断,听说后来是被三王子的心腹取走了。 刘缕对庶州的了解,是只知赵崇的,虞归晚这三个字还是三王子派人来告知,让他小心提防此女,若能生擒最好,若不能,也要杀了永绝后患。 “此女狡猾且身手不凡,想杀她非易事,可从她身边人下手,她有一妹,甚是别待,将人抓来就能挟制住她。” 第110章 第 110 章 马蹄踏踏, 尘烟滚滚,东辽铁骑的弯刀再次举起要砍向手无寸铁的大雍百姓。 负责打头阵的陈妇一身黑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驻在山坡之上, 看着远处蜿蜒山路上压过来的七万铁骑,眼中无半点畏惧,反而缓缓勾起烈焰般的饱满红唇,瞳孔燃起两簇嗜血好斗的火苗,只等这些东辽蛮狗再靠近些就放箭示令,炸他们个措手不及,粉身碎骨。 她抽出一支竹箭搭上弓弦,对空射出, 绑着信号烟的竹箭在半空炸响, 绚出璀璨的烟雾。 早埋伏在四周的护卫队和死士用投石器向路中的东辽铁骑投放火蒺藜。 这是新制出来的杀器,与火/药筒齐名,不同的是此物内里除了填充火/药,还有尖刺,爆炸时尖刺飞出能杀伤人, 威力不比火/药筒小,还比火/药筒更好投掷出去。 这次虞归晚没让人在路上埋火/药筒, 她猜着刘缕会因上次的惨败为教训而提高警惕, 使行军速度减缓, 所以这次并不在官道上设伏, 而是直接就将刘缕放了进来, 选择在距南柏舍十里开外的山道打游击战、埋伏战。 她可不在乎用什么手段,投毒、暗箭、火/药、陷阱等等, 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刘缕的铁骑已经万分小心了, 还是免不了受到重创。 身披铠甲的刘缕挥起大斧,喝道:“不要乱!往路边躲,将奴隶拉上来做人墙!快!” 这些蛮狗!畜生!难怪这次会将大营的羊奴全带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阎罗娘和佟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杀意。 阎罗娘直接扯掉身上那件破烂的粗布衫,奶奶个腿,这破衣服全是羊粪,熏死她了。 唰! 她抢过最近一个东辽兵的弯刀,刀刃向着那人的脖子一划,鲜血喷涌,高大的身躯应声倒下。 以此为中心引起骚乱,反应过来的东辽兵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冲阎罗娘围过来。 阎罗娘将手背的血往脸上一抹,叉腰哈哈大笑,真宛如地狱的阎罗。 “老娘在你们那破营子里头也干了好些天的活,是时候跟你们讨点工钱了!” 她抬手抓住东辽兵的胳膊将人摔到地上,又借力踹倒一个,抢了他们的马,一把火烧了运粮车,让那些神情麻木呆滞的羊奴赶快跑。 “还傻愣着作甚!想被抓回去继续当奴隶睡羊圈啊!还不快跑!” 成群的奴隶这才从连日来的噩梦中惊醒,对东辽人的恨意已让他们失去理智,发疯的扑上去死死抱住试图挣扎的东辽兵,完全不顾自己死活。 从他们被抓进大营当羊奴那天起,他们就不想活了,却不甘那样死去,今日他们纵死也要报仇!也要拉几个东辽兵垫背! 尤其被折磨得最惨的女奴隶,她们在东辽大营的日子才是真的生不如死,那些惨痛的记忆就像刀子在她们的脑子里来回割,将她们从里硬生生劈成两瓣,痛不欲生。 她们恨,恨得双眼充血似的红,几个人合力拖住一个东辽兵,硬是用嘴将对方的咽喉咬烂。 原本待宰的羔羊变成凶狠的狼,才整修不久的山路沦为地狱,鲜血将路边枯黄的杂草染成赤色,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血。 阎罗娘往回看了眼,那些被抓来的奴隶根本没有跑,她咬了咬牙,最终也没管,捞刀拍马迎上前头的东辽兵,动作利落的解决掉对方。 混在队伍中的妙娘趁机掏出藏在身上的短笛,诡异的笛声似无数银针插/入战马的脑袋,致使它们发狂不听指挥,马上的东辽兵也感觉头痛欲裂,抱着头滚落到地,被扬起的马蹄踏成烂肉。 佟汉赶上来,他也杀红了眼,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 “别恋战!赶紧抢了马跑出去!” 四个人哪里能杀得过七万铁骑,此时不趁乱跑,等刘缕回过味来了就谁都跑不了。 盘旋在高空的黑鹰和猎鹰瞅准机会往下丢火/药筒,东辽兵放出的羽箭没伤着它们分毫,反倒让它们更愤怒,嘶鸣着往下俯冲,展开的翅膀直接往东辽兵的头上拍,利爪专抓人的眼睛,顷刻间就血肉模糊。 程伯四人趁乱逃离,被刘缕发现,后者大怒,命弓箭手即刻将四人射杀。 数箭齐发冲四人的后背飞来,破风之声像催命符,四人举刀格挡将羽箭击落,又夹紧马腹催促快跑。 咻!咻!咻! 陈妇带领的护卫队从丛林中现身,涂着剧毒的竹箭与东辽的羽箭对抗。 他们的骑射是虞归晚亲自教的,隐匿的身法也诡谲,敌方就只看得见飞出的竹箭,却无法确定弓箭手在什么地方,只能无头苍蝇般往丛林乱射,浪费了许多羽箭都没射伤一人。 妙娘滚进一个土坑,借此掩住自己,急喘着问对面的陈妇,“村民都转移走了?幼儿呢?” 陈妇先放了一箭才道:“大部分都不肯走,在守村呢,幼儿姑娘在县城商铺,虞姑娘亲自送过去的,有廖姑和一队死士护着,只要城门不破,里头就安全。” “虞姑娘安排了多少人守城?” “卫所营都在那边,怎?” “我担忧东辽会兵分两路,刘缕老贼攻南柏舍,另有人马围困县城,他们知道咱们没有援军。” 陈妇眉头紧皱,“传信给虞姑娘没有?” “路上没找到机会,但我想虞姑娘应是猜到了。” 她们跟那日蒙灰等人一样的心情,认为此战必败,如今不过是争口气,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东辽人当替死鬼。 七万铁骑,还有后续赶来的大军,她们如何抵挡? 陈妇将头枕在土堆上,仰望树缝中的晴空,突然笑道:“我以为自己此生就是夹缝里求生存,辛苦拉扯大三个孩子,盼着他们各自成家立业,安稳过日子,我要是还有那命,还能有孙儿绕膝的晚年,也就满足了,死了到地下也无愧爹娘和丈夫。没想到机缘巧合能跟了虞姑娘,挣下这份家业,也见了这许多世面,如今为守国土家园而死,到了九泉之下我也能在祖宗面前挺直腰杆,我的孩子若能活着熬过这遭劫难,也必定以我为荣,我……值了!” 早在东辽铁骑杀来之前,虞姑娘就召集她们问过可有要往南跑的,还说大难在即,自保是人之常情,她不会怪罪,但若现在不跑,上了战场又怕死临阵脱逃的,定会严惩不贷。 当时护卫队无一人往后退,她们只是将家中年幼的孩子交付给村民照看,若她们能活着回来自然好,若不幸战死,她们也无悔。 妙娘听了这番话,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如能活,谁又想死。 “虞姑娘不会让我们死的。”她这般笃定道。 陈妇笑容更盛,看着她说道:“我们出来前虞姑娘也这般同我们说过,不会死。” “姨姨不信?” 陈妇已到徐娘的年纪,妙娘还正值妙龄,称对方一声姨姨也合情合理,只是以往不曾这般叫过,倒让陈妇受宠若惊了。 陈妇再次仰头看天,“我信。” 这份信任从她决定誓死追随虞归晚那天开始就深种在心底了. 县城。 城门关闭,蒙灰披着铠甲领卫所营众将士坚守,严格执行虞归晚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在这个时候出城。 他们站在城墙之上遥望南柏舍的方向,那摧枯拉朽、地动山摇的炸响隐隐传来。 城内的百姓也是关门闭户,一家老小躲进地窖避难,在昏暗中跪下虔诚的求神拜佛,盼着自己人能胜。 他们并不知道固守河渠的只有万把人,无援军的消息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局势会更乱。 曹知县也没有停止向外求援,信中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大雍,为了河渠的百姓,他死不足惜,但不能让黎民百姓再遭受战火之苦啊。 已经在商铺后院安顿下来的幼儿坐卧难安,心焦到旧疾复发。 廖姑谨记师傅的叮嘱,见幼儿脸色不好,便劝道:“幼儿姐,你坐下吃些东西吧,从师傅离城后你就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别回头师傅平安归来了,你自己却病倒了。” 葛大娘也跟着劝:“是啊,姑娘,好歹用些饭吧。” 幼儿知她们是为了自己好,可外面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她实在忧心,哪里吃得下去。 她坐在椅子上,抬手死死摁住太阳穴,忍着钻脑子的疼痛,同赵祯提道:“不怕跟你明说,九王已被生擒,就囚于东辽在偏关的大营,岁岁手底下的人为探得此消息也费了不少功夫。东辽那个三王子想必你也听说过,是个极阴狠狡诈之徒,他定是知道固守河渠的北境军不足两万人,且我们没有援军,他让刘缕领七万铁骑攻南柏舍,势必还有后手,大军说不得就会冲县城来,破了河渠就能直指府城。” 赵祯见她整张脸都惨白了,额头不停往外冒冷汗,知她身体已到极限,便道:“有随行的大夫,不如先请了来给你瞧瞧。” “你别同我扯别的!”幼儿动了气,抬头狠狠瞪她,咬紧牙根道:“我知你随身带着公主印章,也知你来南柏舍为的什么,更知你并不那么想救九王,甚至不想救太子,你在等,等赵斥动手铲除掉麒麟城敢反对他登位的朝臣和世家,只要这些人联手不成,土崩瓦解,你借机掌权的可能性就大,从一开始你就是奔着北境军来的,因为你比谁都清楚唯有拥兵才能平息麒麟城的内乱,才能有资格跟景宁侯谈条件,就算你无缘那个位子,也要做最有权势的长公主,北境军和传国玉玺就是你的筹码。” 雍帝盛宠长阴公主,还曾颁下一道旨意,如有朝一日公主持亲笔书信并印章求援,文臣武将都不得违逆。 虽然大多数人觉得此为玩话,但这也是圣上旨意,焉能不遵从。 赵祯垂眸,良久才叹道:“你果真聪明,总能猜到他人心中所想。” 因为气急,幼儿咳得凶险,伏在椅背半天才缓过来,期间赵祯想起身过去帮她捶捶背顺顺气都被她冷眼给瞪了回去。 廖姑也不许赵祯靠近,握着拳头气愤道:“自从你来了之后就没好事,我们都倒霉死了,你快离幼儿姐远些!” 赵祯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我没想过要害你,也没想过害你在意的人。虞归晚想掌兵权,我又恰好想培养自己的人,我们联手不是两全其美吗?只要我拿了大权,你家的冤案随时都能重查,还你父亲和兄长一个清白,不管你以后是继续留在庶州还是回盛都,都由你,你可以光明正大以本名立世,不必再躲躲藏藏,寄人篱下委屈自己,不好吗?当日你来信求我助你,也曾许诺过帮我夺权,幼儿,你我从小相识相伴,你应是了解我的。” 幼儿的目光只盯着裙下露出半角的绣花鞋,淡道:“联手?你当她傻还是当我傻?罢,我现在也不同你争这个,我只要你拿出公主印章,亲笔书信往相邻的州府求援。河渠的情势你也看到了,能撑到今日全靠她筹划,可她也不是三头六臂,没有援军我们都得死!你的大计也终要落空!” 赵祯攥紧了拳头,她早知虞归晚桀骜不驯,是个难以掌控的人,但她也别无选择,想成事就只能来南柏舍将虞归晚和幼儿拉入自己的阵营。 她藏着公主印章,没在最开始就拿出来让人凭此去求援,也是想等虞归晚主动求自己,到时她就是化被动为主动,可等了这些日虞归晚也没有来求她,看似急着要援军,又似乎不那么在意,有没有好像都不要紧。 如今被幼儿当场戳破这层纸,她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是,没错,她确有夺那个位子的野心,这些年她讨好父皇,助太子和赵斥拼斗,都是为了那个位子,她不会让太子继位,也不会让赵斥得逞。 “我可以书信去请援兵,但我也有条件。” “说。” “让皇叔死在东辽大营,这是其一,其二,虞归晚执掌北境军之后必须全力辅佐我夺权,若她办不到,抑或掌控不了皇叔留下的兵马,后果也只能由她自己来担,你则要同我回麒麟城,去见景宁侯,让景宁侯助我做大雍最有权势的长公主。” 幼儿不由得皱眉,“你同景宁侯还有交易?又为何要我去见?” “算不上,”赵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幼儿沉下脸,“所以你早就知道景宁侯跟东辽有勾结。” “没有,我还不至于如此。” 这话是真的,她怎么说也是大雍的公主,卖国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做,只是她低估了景宁那个疯子,为了报当年的仇竟然会布这么大的局将所有人拉下水。 幼儿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目光看着赵祯,良久才语气平静道:“廖姑去拿纸笔。” “幼儿,我……”赵祯有心想开口。 却被幼儿打断:“河渠战事危急,还请殿下快些请援,救百姓于水火。” 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赵祯不写也得写。 在此之前幼儿已将她在河渠县的消息散播出去,若是有援军,赵祯还能凭此挣一份功劳,赢民心,对她日后夺权也有助益,若是没有,赵氏皇族颜面扫地,沦为天下笑柄——庶弟在盛都弑父篡位,自己执公主印章在河渠却置百姓生死不顾,将国土拱手让于东辽。 这样烂的皇室,怕是会群起推翻,再无延续的可能。 赵祯自以为拿捏住了幼儿,却不想还是被反将一军,如今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好,我写,”赵祯还挺伤心的说道,“你到底还是算计了我,” 幼儿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被葛大娘搀着往外走,留给赵祯一个孤傲冷漠的背影。 “我不怨恨你,也想过只要我父亲和兄长能正名,其他的我也都能忍,但你不该拿岁岁的命来要挟我,还想让我替你谋划。赵祯,聪明过头不是好事,我劝你也适可而止,别演过了头。” 第111章 第 111 章 刘缕仗着人多势众, 下令全力进攻。 “给我杀!踏平南柏舍!为我东辽战死的勇士报仇!能生擒敌首者,赏女人!赏金银!” “哦嚯!” 还骑在马上的东辽兵挥舞着弯刀杀向敢反抗的奴隶,被马蹄践踏成肉泥的除了东辽兵, 还有本来是普通百姓的奴隶。 破关那日,他们的家园被毁,家人惨死,自己被抓进大营遭受非人的虐待,这些东辽蛮狗不会让他们离开,今日不死,明日也活不成。 下面的惨烈深深刻进妙娘等人的脑子里,她们握紧手中的弓箭, 愤怒到发不出声, 只能咬紧牙浑身颤抖的看着手无寸铁的无辜人被砍死,血流成河,冤魂不散。 秋风将虞归晚身上的红斗篷吹得喇喇作响,她伸手拉住两边用以裹住自己,纤瘦高挑的身型如挺立在高山上的寒松。 深秋漫山遍野的落叶和枯黄, 唯有她这抹血红异常艳丽夺目,群兽百禽围绕在四周, 交织的嘶吼与鸣叫像宣战的鼓声。 趴卧在旁边的虞六花没了往日的顽皮, 它还未满一岁, 按照狼的年龄划分, 它现在还算不得成狼, 但因它血统特殊,体型庞大, 打架又凶狠,遂成了狼群的首领, 只要站起来嗷呜一声,附近的野狼就会回应它。 狼群有自己的捕猎守则,它们也更擅长团队合作,所以若非必要,虞归晚也不会轻易打破它们这套守则,她只需要将它们变得更加凶狠好斗。 一只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从斗篷伸出来,摊开的掌心满是拉弓握刀留下的厚茧,杂乱无章的掌纹似是预兆手掌的主人命途多舛,难得善终。 “笛子。” 秋风裹挟着她低沉冷漠的嗓音卷入所有人的耳朵。 那支银色的短笛她交给妙娘许久,如今要回是为了能更好驾驭这些飞禽走兽为自己所用,短笛在她这个主人手中所发出的威力才是真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呼—— 完整的曲调迎风疾驰,似有数千条无形的线牵扯着活物的筋脉,催化体内野兽的狂暴基因,双眼充血般血红,理智全无,脑子里仅剩一个声音:杀。 护卫队早有准备,两团棉絮堵住耳朵,眼看着群兽冲下山扑向路中的东辽兵。 “嗷呜!” “吼!” 狼群、虎豹、黑熊、猛禽,数量比之前五百东辽精锐从后山偷袭还多好几倍。 即使刘缕早有准备,也震惊虞归晚这样诡异的驭兽手段,难怪三王子要他尽可能生擒此人,这样的奇才就该为东辽效力才是! 战圈之中,人兽厮杀,画面血腥。 东辽兵号称是草原上最强悍的勇士,他们也同草原狼和棕熊搏斗过,遂并不是很惧怕扑过来的猛兽,反而吆喝着举刀砍下。 力不敌的野狼倒地哀嚎,抽搐着断了气,它的同伴紧接着也倒下,并且越来越多。 留守南柏舍的护卫队不足五千人,就算加上大群的走兽和飞禽也敌不过刘缕的七万铁骑,即使炸死了不少也还剩下好几万,眼看着就要攻到村门,围墙后的村民紧张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倒地的奴隶、士兵和走兽越来越多,尸体堆积如山,大地浸血。 陈妇她们不停射出竹箭,但箭矢总会射完,到时她们又该如何抵挡东辽铁骑的马蹄。 “虞姑娘,撤吧,”陈妇抽出挎在腰间的大刀,“我们来断后,你带村民从后山走,那边山高林密,道路险峻,刘缕不敢追的。” 今日这场对比悬殊的恶战,陈妇等人就没想过活,她们可以死,但虞归晚不行。 短笛在虞归晚手中拨转着,闪出一道银光。 斗篷的帽兜宽大,遮住她大半张脸,只看得见尖细的下巴和苍白的唇,那是极其不正常的白,像是要跟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 她没有下令撤退,而是平静道:“所有人即刻返回村子,守好门,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让人探头往外看。” 陈妇不疑有他,“是!” 其他人跟着陆续后退,从始至终刘缕都没有看到一个南柏舍的人,只有数不尽的竹箭和火/药,他的铁骑伤亡不小,没伤的也灰头土脸在跟野兽厮杀。 刘缕捂住受伤未愈的胳膊,想到自己误信从偏关抓来的那一老一少的医术,他就怒火中烧,那两人分明是虞归晚放出来的细作!专为探听军情来的!若不然虞归晚也不会这么早设防! “给我杀!一个都别放过!进村抢粮!杀!”他杀掉一头扑上来的灰狼,抹掉脸上的血,愤怒吼叫。 呼!呼—— 短笛陡然变调,比原先还刺耳诡异。 几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奴隶突地睁大眼睛,瞳孔倒映出原本已死透的尸体扭动僵硬的四肢慢慢站起来。 哪怕缺胳膊少腿了也还是一瘸一拐以非常诡异别扭的步伐朝前走,随后抓住活着的东辽兵,张开血迹未干的嘴咬住对方的脖子。 “啊啊啊!”这几声惨叫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站起来的‘尸体’越来越多,除了人之外,还有野兽,它们变得更加没有理智,双眼赤红,力大无穷,任由弯刀砍在身上都不死,但喷溅出来的血却是腥臭的黑色。 看见这一幕的奴隶大气不敢出,捂住嘴惊恐的看着东辽兵没他们自己人反杀,再被‘奴隶’和野兽撕碎,嗬哧嗬哧啃骨肉的咀嚼声让人头皮发麻,而这些被咬过、啃过的人在倒地咽气后没多久也会站起来,如行尸走肉般往前,再找活人下嘴。 有几个经过奴隶身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凑近闻了闻,从口鼻喷出的气伴随着难言的恶臭,沉重压抑的喘息让奴隶下意识闭眼,抖如筛糠,以为自己也难逃一劫会被这些活死人啃噬,可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再睁眼就只能看见活死人队伍从自己跟前步履蹒跚走过,拖沓的脚步声更似催命符,全贴在那些东辽兵身上。 胆子稍微大些的奴隶拽了拽身边胆小的,颤声道:“趁、趁此机会,我们赶、赶快逃、逃啊……” 奴隶们连滚带爬往路边的丛林跑去,根本不敢回头看。 刘缕控制住发狂的战马,再回头看队伍后边才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还未等他做出判断,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胆的士兵就惨叫呼救着逃命,让刚刚稳定好的战阵再次冲坏,尾部的铁骑溃不成军,慌乱奔逃,似是有什么可怕东西在追赶他们。 活死人一点点出现在刘缕的视野,他的瞳孔越来越大,恐惧难以控制的攀爬上心头。 亲兵也同样看到了,怕到险些连刀都握不稳,“大、大帅……” 那是什么!自己看见了什么!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重新再起来! “是笛声!肯定那笛声操控的!” 有亲兵反应过来,从山上传来的笛声扰得他们头痛欲裂,扑上来的野兽和飞禽似乎也是听笛声的指挥。 破关之前刘缕也从牧民口中得知曾有一支神秘商队能靠笛声驯服草原狼和黑鹰,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这支商队就是虞归晚的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见到虞归晚,却遭了两次此女的埋伏,且都损失惨重,这口气焉能咽下! “大帅,现在要怎么办?”亲兵的声音都在发颤。 刘缕咬牙,恶狠狠道:“放火烧山!” 无论如何今日都必须拿下南柏舍,否则他也难向三王子交差。 秋季天干物燥,路边枯黄的野草就是天然的火引。 刘缕这是想将虞归晚还有她手下的人逼出来,却不知道护卫队早已退回村子。 看着山脚火光冲天,虞归晚放下短笛。 到底只是笛声控制躯体,不像末世那样是从里被感染,这些‘人’还不是丧尸,顶多算是傀儡,怕火光,高温会让他们感觉危险,从而终止或减缓行动,笛声停止后他们也会停滞在原地。 士兵也发现这些‘人’怕火,就扯下衣服卷成火把去吓唬,想将‘人’赶进大火中。 恰巧这时风向发生转变,本该往山上蔓延的火势却向着士兵扑来,顷刻间就将他们吞噬,傀儡反倒没事,继续拖沓着往前。 围墙后面的村民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只觉得痛快! “以前都是这些东辽蛮狗烧咱们,现在也该让他们尝尝被烧是什么滋味了!” 村民知道外面着火,却不敢伸出头去看,陈妇等人的告诫是其一,另就是他们也怕东辽的羽箭会朝自己射来,就这样死去岂不窝囊。 妙娘则担忧道:“虞姑娘还在山上,若是刘缕那老匹夫反应过来,虞姑娘该如何脱身。” 陈妇攥紧手里的刀,“就算我们都死在这,也不能让虞姑娘有事。” 里面的人都不知道村外的傀儡已经跟东辽士兵缴杀的难分伯仲,要是看见一大群活死人蜂拥而至,估计也会跟东辽士兵一样被吓得腿软。 村门近在眼前却靠近不得,刘缕杀红了眼,怒道:“一定要拿下南柏舍!谁敢往后退,老子就先宰了谁!” 刘缕仗着以往的战绩,年老之后愈发刚愎自用,根本不会听底下人的。 譬如眼下,几个副将都劝他先鸣金收兵,他却还是一意孤行让士兵硬冲。 前路不明,退路又有那群诡异的活死人,已是将几万人围困在路中,进退两难了。 “大帅!不可强攻啊!” “还请大帅三思!” “我们的勇士已损失过半,粮草也多数被烧毁,现在强攻没有胜算的,大帅!” 在虞归晚手上吃了两次亏,刘缕哪能忍下这口气,挥手道:“不必说!” “大帅……” “够了!”刘缕唰地一下将刀架上副将的脖子,阴沉着脸,“我是统帅,尔敢违抗?” 副将喘着粗气,双眼血红,“大帅往后看看那是个什么情景,今日不宜!主不详啊!需派人回营请巫师前来相助,大帅!” 其他都可以不顾,但那群活死人却不得不重视。 刘缕脸色难看,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清楚今日若执意强攻,胜算也不大,但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他咬碎了牙,天人交战一番,终于,“传我令,后撤!” 副将松了一口气,赶忙下去传令,“撤退!快!” 想跑?山上的虞归晚冷笑,笛声更加急促,傀儡疯狂扑向准备后撤的士兵。 秋风吹得火势越来越大,已将路堵住,被火烧的士兵滚在地上哀嚎不止。 刘缕气得破口大骂,调来弓箭手往笛声的方向射箭。 羽箭铺天盖地,虞归晚闪身避开,刚才站的地方已钉入十几支羽箭,慢一步她都要变成筛子。 没跟着下去凑热闹的虞六花拿前爪疯狂刨地,露出锋利的尖牙。 虞归晚摸一把它硕大的狼头,冷漠看向山下。 跑不了的,谁都跑不了,她今天就是要刘缕的项上人头。 “六花。”难得她和颜悦色一次。 虞六花歪头疑惑,“???” 耳朵被揪住,又捏了捏,道:“我做个头骨碗给你用。” 第112章 第 112 章 傀儡越来越多, 还杀不死,想要后撤几乎不可能。 战阵对傀儡没用,哪怕身体被捅穿了他们也还能挣扎往前, 双眼空洞,表情麻木僵死,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专门寻活人索命。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跟着入地狱。 终于有士兵承受不住恐惧,无视撤退的命令,扔掉弯刀往村子的方向跑,边跑边喊:“我投降!我投降!救命啊——” 屠刀没有悬在他们头上, 他们就还是东辽最强悍的勇士, 一旦屠刀朝他们落下,照样贪生怕死,丢盔弃甲,跑得比谁都快。 几个副将急得团团转,拦都拦不住, 且他们自己也怕。 “大帅……” 难道今日他们同七万铁骑就要葬送在此?可出发前他们还信誓旦旦在图腾下放狠话,一定会拿下南柏舍, 助三王子夺取盐矿, 活捉敌首虞归晚及一众部下, 生擒逃到此处避难的长阴公主, 再加上早已擒获的九王赵崇, 有了这些筹码,庶州府便唾手可得。 厮杀半日, 刘缕已是狼狈不堪,身上盔甲残破, 伤口无数,臂膀的旧伤更是隐隐作痛,以至整条手臂麻痹无知觉,他早觉察不对劲,那对祖孙既是细作,又怎会尽心为他医治,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蒙蔽他,再借此探听军情! 战马在惊惧和混乱中将刘缕甩下马,后者就地打个滚,刀尖插/进地面稳住身形,紧接着就要躲闪不断纷沓而来的马蹄以及只顾着逃命的士兵。 他引以为傲的铁骑竟被逼至此! “虞归晚!”刘缕咬牙怒吼,“我与你不共戴天!” “嗷呜——” 山上传来狼嚎,似是在嘲笑刘缕的不自量力。 满山的萧瑟,漫天的火光,风卷飞灰的惨烈,唯有烈焰中那抹血红分外夺目,手中的钢制大弓对准裹挟在乱兵中的刘缕。 咻! 破风之声入耳,刘缕本能避开,却还是慢了一步。 噗! 一箭穿喉,血溅四尺。 “大帅!” 副将瞠目欲裂,扑过去撑住刘缕跌跪的身体。 亲兵迅速将四周围成一个圈,举刀对外防御,却被蜂拥的傀儡冲散。 刘缕到底是老了,不如年轻时勇猛果断,前些日又受了箭伤,以至于避闪不开,生生挨了虞归晚这一箭头,一代名将,常胜将军,竟连句遗言都没交代就死在这旷野之上。 “嗬!嗬嗬……”刘缕死死瞪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副将的衣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 杀!一定要杀了虞归晚! 如果没有傀儡,今日这一战东辽必胜,谁知战局逆转,刘缕身死,铁骑溃不成军。 副将抱着咽气的刘缕放声大哭,随后抓起弯刀冲虞归晚的方向奔去。 虞归晚下意识抽刀,想到了什么又停下动作,改为掏出短笛迎风吹奏。 很快,刘缕的尸身就动作扭曲着站起来,他还穿着统帅的铠甲,手里握的就是他们东辽的弯刀,砍的也是他们东辽自己的士兵。 回头看见这一幕的* 副将大怒,举刀朝虞归晚砍去。 “妖女!老子杀了你!” 副将并没有见过虞归晚,但只有她出现在这,又吹着短笛操控傀儡,身份已不用猜,自然是想拼了命的杀她。 对于习惯杀戮的虞归晚来说,太平日子下的宁静固然好,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许就是少了眼前这种血腥的厮杀。 她脚步后移,侧头躲开,随即一只腕骨凸起的手从斗篷伸出,五指化爪捏住副将的咽喉,并抬高膝盖往对方的裆部撞去。 锋利的刺刀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刀尖横过来直接抹向副将的颈部,喷溅的鲜血将她身上的斗篷染得更红。 有几滴溅到她脸侧,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妖异。 她松开副将笨重的身体,后者瞪大双眼软绵绵倒地,难以置信自己会死的这般快,连三招都没交过,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其余人离得也不远,自是目睹了副将的死,暗想若是自己对上虞归晚,胜算能有多大?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并不是虞归晚的对手。 七万铁骑强攻一个小小村庄,还败得如此凄惨,统帅和副将都死了,士兵如同散沙忙着逃命。 胜算?这里怕是他们所有人的埋骨之地。 “我们一起上,就不信拿不下她!”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喊投降就能活命的了,就赌一把,说不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虞归晚哪还会给他们反扑的机会,当即吹响短笛,倒地的尸体全部站起,将存活的士兵围困在中间,再逼去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火是他们放的,理应向他们讨这笔账。 虞归晚站在外围,风卷起她的斗篷,露出一张冷脸,她对眼前这一切都无任何感觉。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习惯杀戮、血腥和残忍。 她伸出手接住飞下来的一片树叶灰烬,灼热没有在掌心停留很久。 耳边全是惨叫,人就倒在她脚边,想伸手扯她,抑或向她求饶呼救,却很快就被傀儡拖走,三两个或四五个压着去撕咬啃噬活人。 她想,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她对这些既陌生又熟悉,末世的种种浮现在脑海,像走马灯一幕幕放过去,不同的是这里的景色绚烂多彩,从来都不是死气沉沉的水泥钢筋。 扬掉手中的灰烬,她再次吹响短笛,将傀儡也引入火中。 不管是东辽人还是奴隶、走兽,都已经死了,就不再属于这里,她不能留下这些东西,葬入大火或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反正就算不变成傀儡,死了也是要烧掉的。 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并不好闻。 她招来虞六花,让其回村送信。 围墙之后的护卫队和村民提心了许久才等到虞六花从墙角隐蔽的狗洞钻进来,原本雪白的毛沾满了灰,有些地方还烧焦了,它也顾不上,咬住妙娘的裤脚往外扯。 妙娘知机,喜道:“是虞归晚让六花回来报信的,咱们赢了!” 啊?村民们都是一脸呆滞,怎么可能?不是说东辽派了七万兵? “爬上去看就知道了!” 众人兴奋往墙头爬,站在角楼可以看见远处火光冲天,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山头,并有小股东辽兵在逃窜,余下看到的就全是尸首了。 “真、真赢了?” 村民面面相觑,他们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实呢,那可是七万东辽铁骑,手里都有刀的,杀人不手软,就这么没了? 有村民咽了咽口水,“虞姑娘怕不是神仙托生的,有通天的本领,专门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众人纷纷附和。 陈妇才不管那么多,看见有被冲散逃窜的东辽兵,就立即召集护卫队冲出去。 “虞姑娘打了个漂亮仗,咱们就来收尾,记着,一个都别放过!割下脑袋拿去领军功!” 军功多以人头、耳朵的数量来论,虞姑娘老早就告诉她们要及时收起来,待日后论功行赏、封官,她们就再不是普通百姓,是能凭军功有官身的人了。 这边,虞归晚割下刘缕的头颅扔给驰马赶过来的妙娘,“拿回去挂墙头上。” “是!” 妙娘也是极聪明的人,并不问是怎么赢的,有些事虞姑娘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就要识趣别多问,更要告诫其他人莫多嘴。 她高举刘缕的头,大声道:“今日之恩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该知道,我们胜了,还斩了刘缕老匹夫的脑袋,守住了我们的家园!” 众人明白,今日之事不管如何诡异,都要守口如瓶,虞姑娘保护了南柏舍乃至河渠的所有百姓,她们也要护住这个人,不能让别人害了她。 虞归晚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知道自己应该再谨慎些,但形势危急,她不能干坐着等没影儿的援军。 暴露就暴露了吧,她怕谁,大不了就带着幼儿远走高飞,再不回来,谁还能找得着她不成。 她收起刀,吩咐道:“打扫战场,清点人数,放黑鹰去县城报信。” 陈妇带人在清扫,将逃窜的那一小股东辽兵生擒,绑紧了拖在马后。 因担心大火会烧到村子,在清扫完战场后还要安排人做隔离带灭火,又从灰烬中发现许多被烧焦的尸体,全都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县城。 廖姑解下黑鹰爪上的小竹筒,从里抽出纸条,一眼扫完上面的内容,高兴的跑进去告诉幼儿。 “赢了!赢了!幼儿姐,师傅打胜仗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院中,正干活的丫头仆从抬起头,脸上都是喜色。 才吃了药歇下的幼儿挣扎着坐起来,从廖姑手中一把夺过纸条,短短两行字,她却反复看好几遍。 “胜了……”她将纸条捂在胸口,眼圈都红了,“七万铁骑,她要费多少心力才能以少胜多,她……” 没有见到虞归晚,上面也没有写她是否受伤,幼儿就免不了担心,忙亲笔写了回信塞进竹筒让黑鹰带回去。 廖姑也急,主要是她手痒,想回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捡个漏杀几个东辽兵。 葛大娘知道她那点心思,拉住她劝道:“你可别胡来,虞姑娘让你在这保护幼儿姑娘,你就得听令,别给我跑出去,听见没?” “……知道了,我就想想,想想都不行嘛。” “不行。” “……”廖姑焉巴巴回屋了。 南柏舍大捷的消息如风一般卷向整个县城,百姓欢欣鼓舞。 却也有人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趁城中众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的时候,悄悄摸到商铺的后院迷晕仆从,潜进幼儿歇息的屋子,掀开床帐想绑人,发现被窝里躺的是一个枕头,人早不见了。 潜入者当即变脸,“不好!中计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东辽自建国以来就有侵占吞并大雍的野心, 历经数代都没歇过这心思,安插在大雍的细作不知凡几,有些可能延续了三四代人, 轻易不会动,表面上就是勤勤恳恳的大雍百姓,身份有农户、商户、乡绅,甚至朝廷衙门都有他们的人,隐藏至深,难以辨别。 此次交战,河渠县城早早就关闭了东西南北四扇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哪怕南柏舍大捷的消息传来, 蒙灰也没有立即下令开城门,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回来,谁知道东辽会不会狡诈到兵分两路,还是小心些为好。 城门没开,四处也都戒严, 那么,这些潜入商铺后院的人从何而来?可不就是隐姓埋名潜伏在城中多年的东辽细作, 他们原先跟城中的百姓一起躲在家中, 闻得刘缕战败身死, 百姓都在街上庆贺, 他们才趁乱摸到这边来的, 目的就是掳走幼儿和赵祯。 南柏舍的商铺,虞归晚名下的产业, 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四周焉能没有护卫, 就是从虞宅跟着过来的余姐等一众管家仆妇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听得外面的动静,她们手拎擀面杖烧火棍冲出来,将潜入的细作围困在屋子里。 深秋露重,幼儿身体又不好,在外头站久了恐染风寒,葛大娘便拿了件厚实些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略挡一挡风。 幼儿紧住斗篷,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抓活的。” 廖姑将匕首抛上抛下玩着,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竟有几分像虞归晚,真不愧是师徒俩。 不同的是她动手前总爱嘿嘿笑,像要去偷鸡的小狐狸,狡诈就藏在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面,荡起的两个梨涡也是蒙蔽敌人的最好利器,都以为她人畜无害,小屁孩一个,不足为虑。 她将匕首横握在手中,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幼儿姐,只有活的喔?缺胳膊少腿行不行?” 幼儿知她有几分岁岁的脾气,要么不出手,出了手就不想留活口,除非特殊情况。 她无奈一笑,道:“罢了,留不留也不要紧,随你高兴。” “好咧!” 廖姑一蹦三尺高,踹开门火速冲进去,被虞归晚留下保护幼儿的那支小队也紧随其后。 赵祯移步到幼儿身边。 自上次说开后,两人的关系就不复从前,幼儿是装也懒得装,对赵祯爱搭不理,让赵祯每次都热脸贴冷屁股,被廖姑看见嘲笑了好几回。 赵祯能忍下幼儿的疏远,却不代表要受这个小村姑的嘲笑,遂捉弄了廖姑好几回,气得廖姑直跳脚,骂她是老狐狸精。 只要逮着机会,赵祯就会给廖姑找点不痛快,譬如现在,就在背后蛐蛐道:“你也未免太骄纵了她,这些人留着大有用处,严刑拷打能问出其他潜藏的细作,你为了让她高兴,就能让她随便杀。” 若是往常,幼儿还会顾全大局同她虚与委蛇,可眼下这种情形,赵祯还要来挑拨离间,当真是在盛都皇城浸染长大的,满腹都是阴谋诡计,人人都可利用。 她突然就觉得累,也明白了当日父亲为何会那般心灰意冷,明知自己冤屈也不申辩,大约是明白即使申辩也无用,陛下的疑心早已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随家在劫难逃,并非一人一事能力挽狂澜的。 赵祯的行事作风极像陛下。 她没有理赵祯,后者窥她神色平静,对这话并未放在心上,便知心计用错了地方,也不由得无趣起来,悻悻然闭了嘴。 哐当! 屋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廖姑追在一个老妪身后,边追边骂:“老不死!老东西!老妖婆!老狐狸精!” 不知她是真骂老妪,还是指桑骂槐。 嗓门这么大,赵祯觉得是后者。 那老妪身手也是极敏捷的,全躲开了廖姑的攻击,冲站在院中的幼儿扑过来,幽蓝的刀刃,明显是淬了毒的。 赵祯瞳孔瑟缩一下,来不及多想便挡在幼儿身前。 幼儿没想到她会如此,脸色也微变。 自己的手已经按上镯子的机关,无法停下,腕箭射出钉入赵祯的身体。 幸而她身量比那老妪高,又是背对挡在幼儿跟前,射出的铁针才没有入她的咽喉,而是蹭着卡进肩胛骨,雪白的披风瞬间被染红一片,像盛开的红梅。 “谁要你替我挡刀!”幼儿揽住她倒下去的身体,又气又急,“我有自保的手段,你……” 好在铁针钉入不深,上面也没有淬毒,赵祯才暂无性命之忧,只是疼得厉害,又想趁此做戏博取幼儿的同情,就装得很像快咽气了,脸无血色。 “倒是我多余挡了这下,不然你都射中她了。” 到底是被自己误伤的,她又是一片好心,危急关头还能挡在自己前面,要知道沾上一点老妪刀上的毒都可能没命的,幼儿也不好这个时候说她。 那边已将老妪缠住的廖姑却没想那么多,直言道:“我看她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在那就行了,用她多什么事,碍手碍脚。” 年岁相差那么多,两人还见天的不对付,之前廖姑还顾忌着赵祯长公主的身份不敢太过,现在都把这事抛脑后边去了,逮着机会就奚落,就怼,才不管赵祯心里怎么想。 “行了,廖姑,你少说两句,方才公主殿下也是出于好心,”葛大娘说了句公道话,制止住廖姑,又赶忙叫金方去找大夫,再帮着将赵祯扶起来,然后才扭头跟其他人吩咐道:“赶紧将这些杀千刀的捆了,能杀就杀,不杀就送到外边去,让高柳二位官爷带回去拷问,可不能将人留在这,太危险了。” 屋里有三个已经咽气,不是被匕首割了咽喉,就是遭乱刀捅穿,总之满地都是血,气味能熏死个人。 丫头们已经将赵祯扶回房间治伤,幼儿也跟了过去,院里这些就留给廖姑和葛大娘料理。 廖姑捆了那个老妪,用破抹布将她的嘴巴堵死。 偏在这时城门的方向燃起狼烟。 烽火连天,这是东辽大军倾巢攻来了! 原本还在街上庆贺胜利的百姓吓得四散,还未被揪干净的东辽细作混在慌乱的人群中大喊逃命,故意制造恐慌,诱导百姓往城门跑。 “出了城咱们才能活命!不让咱们出城就是想让咱们等死!那些狗官早已带家眷往南逃了,咱们凭什么留在这,快!趁东辽人还没有杀进城,咱们快点撞开城门跑啊!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细作煽动百姓涌去城门,人数太多,守城的卫所营也拦不住发疯的百姓,挤在城门口的人已经有被踩踏受伤致死的,任由士兵和衙役怎么高喊都没用。 蒙灰披着铠甲,脸色阴沉的看乱糟糟的城门口,命人点了个火/药筒扔到空地。 砰! 吵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惴惴不安看着城头上的守军。 蒙灰拉开弓箭,寒声道:“谁再闹事,射杀!” 他这招震慑还是有用的,百姓胆小怕事,又没经过火/药筒,这砰地一声吓得他们耳朵嗡嗡响,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嗓子蹦出来似的,大气都不敢出了。 混在其中的细作却不甘心,挥起拳头大喊:“他们就是想咱们死在这!才不让咱们出城!大军都杀来了,他们就这几个人,怎么守城!分明就是想拿咱们讨好东辽人,让咱们去给东辽当奴隶!” 才平下来的局面又乱了,任蒙灰怎么喊都没用,射伤了几个百姓,也只是让局面更加混乱。 之前东辽铁骑是去攻南柏舍,离县城还有距离,百姓虽怕但也没急着跑,如今被这么一煽动,收拾东西要逃出城的人就多,街上乱糟糟,有那市井流氓懒汉就开始浑水摸鱼,根本喝止不过来。 其中商坊是被抢最多的。 幼儿听闻外面乱了,就知事不好,急得在屋里来回转圈,“城外情况已然危急,城内再乱就是雪上加霜。” 已经被处理过伤口的赵祯挣扎着坐起来,白着脸问道:“虞归晚就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她又不是神仙,”幼儿坐下来,手抵着额头,“要想办法平息城内混乱才行。” “要人没人,怎么平?神仙来了也无法。” 幼儿气道:“你也知道无人!为何不早些写信请援!若能早些有援军,何至于此!” 这件事到底是赵祯理亏,遂低头不强辩。 幼儿也不想同她多说,坐在椅子上摸着虞归晚送自己的镯子,在想要如何才能平下内乱,又担忧东辽大军破城了该怎么办。 真是毫无头绪。 屋漏偏逢连夜雨,葛大娘跑进来急道:“不好!姑娘,方才捆住的那个老妪不知使了个什么妖术,竟挣脱了绳子,如今不见踪影,不知是跑了还是藏在院中,廖姑正带人在屋子周边搜寻,姑娘莫要离开屋子。” 幼儿立刻站起来,“怎会?!” 那么结实的麻绳,还用水浸湿了,将人捆得如粽子一般,怎会挣脱? 葛大娘也觉得诡异,跺脚道:“也是我们大意了,又碰上外面起乱子,怕那些人砸门闯进来,咱们的人大多数都在门口守着。” “不见便不见了,让廖姑别找了。” 对方既是冲着她来的,事不成肯定不会罢休,与其费心思去找,不如就在这等对方再上门. 老妪自年幼便潜在河渠县城,先是卖身在钱老爷家中做粗使丫头,后来婚配给钱家的家生仆人做老婆,生了好几个孩子。 如今孙子都十几岁,跟着钱大钱二外出跑买卖,当初虞归晚头次护送钱老爷的货物去偏关贩卖,老妪的孙子就是随去的护卫之一,他们不是细作,却会听老妪的话留意打听。 所以东辽三王子很早就知道虞归晚,也知道雪花盐出自她手,当初妙娘带的商队在草原遭劫,幕后黑手就是他,只是派出去的人不给力,失败了,之后就再没有找到机会。 巧的是,这次南柏舍有村民进城避战乱,落脚点是钱老爷提供的一处院子,他也是好心,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曾想给了这老妪可乘之机,借着送菜送粮的空,打听出幼儿就在商坊。 老妪还从一个村童手中见到了失踪的铁卷的手骨链,那是东辽贵族勇士的象征,上头刻有家族图腾,她认得出。 她是钱老爷家的婆子,村民以为信得过,就没有多想,把前两三年盗匪进村然后被杀的事说了。 当时阿秀抱着孩子也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婆子好奇心太重,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幼儿姑娘,便留了个心眼。 过后阿秀将孩子留给村民帮忙照看,自己跑去商铺想告诉葛大娘这一事,防着点。 街上乱哄哄,阿秀抱头躲着走。 哪知到了商铺,发现大门敞开,里边却没人。 “姑妈?”她站在门外喊了两声都没有人应,就大着胆子进去。 虞归晚留下的人都已倒在血泊中没了气,后院更是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葛大娘躺在屋门口,胸口插了把匕首,不知是死是活,金方和喜鹊倒在她旁边,喜鹊护着杜氏,自己的后背遭了好几刀,人已经没了,金方还有一口气在。 但是幼儿和赵祯、廖姑却不见了踪影。 阿秀僵在原地,捂住嘴不敢发声。 金方睁开眼,瞧见是阿秀,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快……快去……找主子……姑娘被……被人掳走了,快……” 阿秀双腿发软,扑通跪坐在地上。 天老爷! 金方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显然是中了毒。 “快去啊……” 她没有护好姑娘,那些人把姑娘的头都砸破了,装进一个麻袋扛走的,她没能拦住. 南柏舍。 黑鹰带回来第三封信,前两封是幼儿写的,熟悉的字迹让虞归晚的嘴角往上翘。 但这第三封信却让她沉下脸。 她捏碎手里的纸扔到脚下踩进泥地,交代了几句便翻身上马,挑过刘缕的头直接往县城的方向疾驰. 蒙灰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东辽大军,竟还笑得出来。 亲兵以为他脑子坏掉了,担忧道:“副统领?” 兵临城下,离死不远了,还笑。 蒙灰仰头,仔细搜寻看有没有黑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在是回答亲兵,“七万铁骑她都能全杀了,一个不留,城下这些……呵,真是作死啊,没事绑她的妹子做什么。” 从知道刘缕的七万铁骑死在南柏舍,蒙灰就不怕自己人少敌不过东辽了,他知道虞归晚有办法能扭转乾坤。 既如此,何所惧! 第114章 第 114 章 纸上寥寥数语, 却道尽幼儿受伤被掳的全部经过。 那年寒冬她遭劫匪,受了伤,挨了冻, 身体就没好全过,这两年又费心为自己管家,免了自己为琐事烦忧,困顿时也是她为自己解惑、指点,那些外人看不见的点点滴滴,全是她为自己谋划的,自己手底下的人称她一声‘姑娘’,也并非全是自己的缘故, 东辽选择在此时掳走她, 才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她以为将幼儿送去县城又留下人护着就可周全,终究是自己疏忽大意才使东辽细作有机可乘。 若自己再谨慎些,提前让人全城排查,将可疑者全部抓了,宁错杀不放过, 也该将妙娘和六花一并留下,幼儿许就不会遭此劫。 骏马在道上疾驰, 她咬紧牙关, 狭长的眸结着冰霜。 幼儿活着便罢, 若有个好歹, 她必踏平东辽国土, 刨其祖坟,灭其根基, 让历史长河中再无此国! 呼!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诡异的笛声被秋风卷着响彻山野,成群结队的飞禽走兽紧随其后。 它们当中有活物, 亦有傀儡,后者双眼赤红如宝石,皮毛坚硬如针,利爪陡然长出四五寸,叫声嘶哑,速度飞快,在丛林窜过只余残影。 就连她胯/下的骏马都受笛声的影响,爆发力惊人,只用了比平日一半的时间就抵达县郊,远远就能听到东辽的战鼓在向城中的北境军示威。 城墙上的烽火随风飘摇,旗帜剌剌作响,墙头有卫所营的将士在死守,放箭、扔石、泼油,用尽方法阻止东辽人破城,却也挡不住东辽人多势众,光是登墙梯就成千上万,更有投石器、破城锤和战车,这些都是大雍的武器,现在却变成了东辽攻掠自己的利器。 原本安插在城外的拒马已被东辽铁骑踏破,进攻势不可挡,城上的北境军只能用狼牙拍和木檑击落登墙梯上的东辽人,击不下去的就扔石头砸或泼油点火。 四座城门,其中三座已摇摇欲坠,就要被东辽撞开,唯一还完好的就是蒙灰死守的南门,若不是忌惮城中守军会扔火/药筒,十几万东辽大军早已破开城门杀入。 蒙灰左肩中了一箭,却被激出了血性,撕下布条裹住伤口,狠道:“今日纵战死,也不能让东辽踏进半步!将所有火/药筒搬上来,老子要跟这帮东辽蛮狗同归于尽!” “副统领!”亲兵突然激动的喊。 蒙灰以为亲兵贪生怕死,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点阵仗就腿软了!” “不是!”亲兵指向远处的天空,惊叫道:“那边!黑压压一大片是什么!” “哪里?”蒙灰顺着亲兵指的方向抬头,瞳孔倏地放大,刚才还想着马革裹尸的猛汉这会却热泪盈眶,“是飞禽!奶奶的!咱们有救了!虞统领来了!咱们有救了!传令下去!全力反攻!给老子炸死这帮王八蛋!” “是!” 亲兵喜极而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抹都抹不掉。 领兵来攻县城的东辽将领叫蔑古雄,是三王子的亲伯父,好战、勇猛,在东辽皇族中地位超然,但与刘缕不和,只因看不惯刘缕改汉姓,其女又仗着三王子的宠爱更是屡次插手国事。 这次大军驻扎在偏关,派刘缕打前阵就是刘女卜算向三王子提的,结果令五万铁骑折损过半,吃了败战逃回偏关。 刘卜算还不死心,这次还让她父刘缕做先锋,并且从大营调了五万铁骑,足足七万人去攻一个小村子。 到现在蔑古雄也没有接到刘缕的任何消息,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他就只能按原计划领十二万大军攻县城,先将城中的秋粮抢了送回东辽,以解国中无粮过冬的困境。 从去年开始东辽境内就闹病害,大批牛羊无故病死,国民无牛羊同过往的商队市换粮食,盗匪不敢再去抢大雍边民,就打起了本国百姓的主意,凡过路的商人都遭抢,便没有商队再敢进东辽,连喀木六族都不愿意同东辽百姓换盐。 国内大批勇士聚集叫喊着要粮食,逐渐出现‘只要攻下庶州我们就能有粮’的声音,以至于主战派压倒主和派,屯在边境的大军再次攻入偏关,并以破竹之势跨过阎罗山,眼见拿下河渠县就能直指府城,偏偏就在此出了岔子,碰上虞归晚这块硬骨头。 蔑古雄并不知道刘缕已战败身死,眼下他骑在马上,看着墙头上死守的北境军露出胜者的得意猖狂。 殊不知危险在逼近,身后如黑云般压过来的飞禽已开始对尾部的东辽军发起攻击,骚乱像浪潮滚过。 “啊啊啊!” 被活物抓伤还能滚地痛喊,若是不幸被傀儡掏了眼珠子,很快就会被感染。 走兽则扑向骑兵,撕咬掉战马,再狠狠咬住人的咽喉,利牙刺进大动脉,人的全身就会青筋暴跳,血液逆流,鲜活会被黑暗吞噬,变成行尸走肉,只听笛声的召唤。 这场厮杀虞归晚不顾一切,她就是要让踏进河渠的东辽人死无葬身之地。 东辽想让她下地狱,还想拖着幼儿。 好,她就让这些人看看什么叫地狱! 那面写着‘雄’字的战旗在城门下招摇,似是等着胜利那般惹人厌。 虞归晚眼神发冷,特殊钢制的大弓在她手上被缓缓拉开,弓弦绷到头,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这把弓可是廖姑和妙娘两人合力都无法全拉开的。 咻! 绑着刘缕头颅的钢箭还能精准射中旗杆,原本招摇的战旗像断头的扑棱蛾子,只扑腾了两下就趴在地上,原位挂上了刘缕的头,正左右晃荡摇摆,别提多滑稽了。 事发突然,前头冲锋陷阵的东辽军也傻眼。 蔑古雄曾在大营见过射伤刘缕的那支钢箭,比最精湛的铁箭好不知多少倍,他爱不释手,但三王子对此箭也颇感兴趣,他也只能看着眼馋,不曾想在这里又见到,还射掉了他的战旗。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看旗杆上挂的头颅怎么那么像刘缕。 在城墙上躲避流箭的蒙灰看到一幕,笑到直拍大腿,从亲兵手里抢过大喇叭嘲笑战前的蔑古雄。 “哈哈哈哈,刘缕那老匹夫已让我们统领斩首了,七万铁骑一个不剩,你们想攻城,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蒙灰的嘲笑被大喇叭扩音传出老远,还不知发生何事的东辽兵不约而同看向旗杆上那颗头颅。 蔑古雄更是心头巨震。 他在乱军中找射箭之人,很快锁定在远处的虞归晚身上。 两人的视线隔着千军万马交汇,火星子噼里啪啦。 蔑古雄握紧一双大铁锤,怒吼一声就策马冲虞归晚冲来。 虞归晚再次搭箭,瞄准。 咻! 钢箭破风冲出。 别看蔑古雄五大三粗,身手却极灵敏,竟然能在疾驰中换马躲过射来的钢箭,并同一时间捞弓朝虞归晚射出呈品字型的三箭,那双大铁锤还稳稳悬挂在他腰间。 虞归晚侧翻下马,拿弓的手撑在地面,另一只手抽出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划在战马的膝关节处,挑断韧带,战马吃痛嘶鸣并超前倒去,马上的骑兵被甩下来,还未来得及举刀,咽喉就被虞归晚手中的刺刀转着一划,鲜血喷涌。 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被自己割喉的东辽兵,紧接着就是下一个,再一个……砍瓜似的,一刀一个,全是割喉放血,直杀到蔑古雄的马前,用刺刀和大弓交叉挡住对方砸下的铁锤。 砰! 荡开的杀气将周围的士兵都震出去三丈远,还带倒一大片。 蔑古雄是东辽最强悍的勇士,力大无穷,也是仗着这身蛮力称霸,年过半百也不输,那双实心大铁锤足有三四百斤重。 虞归晚硬接下他这一击,虎口都震裂了,却没有血流出,且刺刀和大弓都完好。 在蔑古雄错愕之际,她迅速反击,如幽灵般飞身蹿到蔑古雄跟前。 蔑古雄极速后退,刀尖划过铠甲带起一片火星子,用以连接甲片的铜丝全断,甲片稀里哗啦掉地上,胸口被划出指头深的一道口子,皮肉翻飞。 不算刘缕那次,这是虞归晚第一次在战场跟东辽的统帅面对面交手,她不是想过瘾,也不是为了好玩,而是要抓住为首这个问出幼儿的下落,若是问不出就拿此人挂到东辽大营门口,一滴滴放干血。 蔑古雄连虞归晚的正脸都没看清就遭了重创,自是怒火中烧,吼叫着挥舞双锤再次往虞归晚的脑袋砸。 虞归晚下腰仰面从蔑古雄的臂弯穿过绕到他身后,拿弓弦卡主他的双臂令其挣脱不得,再飞起腿踹掉铁锤。 那砰地一下撞击声,好似铁做的不是锤子,而是她的腿,不然怎么脱落飞出的是铁锤,而她的腿却完好无损。 幼儿被掳,她心急如焚,冷若冰霜的脸上全是杀意。 这次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首次尽全力与人缠斗,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号称东辽第一勇士的蔑古雄,不过就算知道也不妨碍她要将人生擒的决心。 蔑古雄试图暴起,却被她一个剪刀腿绞住脖子掀翻在地,再抓起刚才被她踢落的铁锤,狠狠一锤砸在蔑古雄的膝关节。 “啊!”蔑古雄惨叫,上半身因剧烈的疼痛坐起,双手下意识去抱骨头已经碎裂的腿。 而虞归晚眼睛都不眨,砸碎了蔑古雄的两条腿,然后抓住头发将人绑在马后一* 路拖拽到城门的吊桥下,杀掉周围一圈东辽兵,血溅了她一身,才单手拎起已无法行走的蔑古雄挂到桥上。 周围死一般寂静。 城墙上卫所营的众人也咽了咽口水,“那个,是咱们的统领没错吧?” 蒙灰一巴掌拍过去,“废话!” 这还没有完,笛声再响起时才是这场杀戮真正的开始。 狂风大作,黑云压城。 众人都被吹得睁不开眼,根本看不清城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刺耳的笛声吹得他们脑袋都要炸了,隐隐约约又好像听到野兽啃噬骨头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虞归晚扒开蔑古雄的眼皮强迫他看清楚,如鬼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的人要是回不来,要是少根头发,那你现在所看到的地狱就是你们东辽的今后。我真的已经很收敛了,太平日子多好啊,每天打打杀杀真的很累,我不喜欢,我就是想跟她在南柏舍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赚钱换金银珠宝给她戴给她玩,可你们偏要把我的梦踩碎。” 她用刀尖一点点抠着蔑古雄碎掉的腿骨,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幼儿头破血流被人带走的画面,她没亲眼见,若是见了,心会疼得受不了,她也会杀光所有人。 她根本不在乎蔑古雄能不能听懂,她只是在发泄怒火。 蔑古雄疼得双眼翻白,他是接到三王子的密令要接应城中的探子往外带人,但根本不知道三王子要的人是谁,城门没破,他跟探子也无联络,哪知道人在哪。 “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蔑古雄很有骨气,到这份上了也没有求饶。 虞归晚拨掉他的一块碎骨头,怒火似是沉下去了,转而轻声道:“我不杀你,我要留着你的命,等我的人被送回来,若是你们不送,我就亲自去你们东辽接人,若是接不到,你们一个都别想活,你别忙,会让你死的,你看那边挂着的不就是你曾经的同僚,他不如你能打,被我一箭穿喉了。” 蔑古雄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总算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谁,大骂道:“你就是虞归晚!小娘们儿!老子杀了你!” “杀我?”虞归晚回忆道,“我跟她说过,没人能杀得了我。” 蔑古雄疯狂挣扎叫骂,用词都不好,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虞归晚手下,还败得如此狼狈凄惨,一双腿都被砸烂了。 虞归晚将人松开,盘腿坐在绳索被割断一边的吊桥上,随风摇摆着,双眼注视前方傀儡与东辽军的厮杀。 细看她拿短笛的手,已无一丝伤痕。 第115章 第 115 章 天空露出鱼肚白, 担惊受怕一整夜的百姓听着外面没了动静,便都大着胆子从地窖爬出来开条门缝往外瞧。 街坊萧条,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赢了还是输了?他们还会不会被抓走当羊奴? “咱们去城门口看看。” 说这话的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 仗着自己年轻,有把子力气就什么都敢做,昨日看见有地痞流氓趁乱糟践妇人,他们还不要命的冲上去阻拦,幸而他们人多,那几个地痞也害怕,推搡了几下就落荒而逃了。 听他们这会子要去城门,家中的长辈吓得一把将人扯住, 低声训斥道:“去什么去!不要命了?!昨儿那惨叫声你们没听见?谁知道外头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你们出去不就是送死,快回屋去,不许瞎跑!” 昨日有不少百姓担心东辽大军破城,自己全家会跟着遭殃,就想逃命, 在城门口闹了好一阵,北门和西门都撞开了, 跑出去了不少, 但后来又听说跑出去就见到乌泱泱一大群东辽骑兵, 百姓又紧着往回跑, 还是没跑过飞来的箭, 当场就被射死了十几个。 不清楚情况,现在谁也不敢踏出家门。 就连曹知县也是在家急得团团转, 不停派人去城门那边打探消息,“到底怎么样也该有个信儿, 蒙灰呢?找到他人没有啊,可见有东辽人进城?不是说虞统领赶来支援了吗,人呢?还愣着做什么,出去打听去啊!” 一脚踹了木头似的家仆,曹知县提着官袍急急忙忙往外跑,还因跑得太急绊了门槛,凑巧被赶回来的高脚扶了一把,才没有摔个狗啃屎。 “大人,您当心啊!”高脚都替他捏冷汗,年纪大的人骨头都脆,摔这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知县顾不得自己,一把拽住高脚的衣袖,急问道:“如何?东辽可退兵了?” 高脚正是回来禀这件事的,也忙道:“何止是退兵,蔑古雄被虞统领生擒,东辽的战旗都断头了,刘缕那老匹夫的脑袋在旗杆上挂了一夜,昨夜外面太乱,虞统领又无命令让蒙灰他们出去开城门,他们也不敢开,怕东辽趁机攻入,所以等到今早天亮,好家伙!城外遍地都是尸体,还有不少投降的东辽兵,蒙灰这会正带人在南门清点,让我先回来报信。” 曹知县一个踉跄,差点又摔,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这么说,是咱们赢了?!” 高脚喜道:“可不就是!” 曹知县还是觉得不真实,“虞统领从哪里请来的援军?” 他知道长阴公主已书写给相邻的州府镇守请派援军,但即使离最近的燕州要赶到河渠也得十来天,人又不像黑鹰那样有翅膀能飞,哪能来得这么快。 “这……”高脚不知如何回答,城外除了虞统领和东辽人,再无别个。 昨日战况最惨烈时他也没登上墙头,不知城外情形如何,只有蒙灰和卫所营目睹,即使知道此事过于蹊跷诡异,他们也还是力挺虞归晚,不容他人置喙。 蒙灰更是说道:“东辽连败两仗,统帅一死一擒,加起来快二十万人的大军就剩下投降的这三四万,咱们才死伤多少人?不是蒙某妄评旧主,实是就算王爷领兵来援也未必扛得住东辽这二十万大军,更别说取胜了。还是虞统领足智多谋,筹划得当才让咱们以少胜多,保住了河渠县,今后还能凭此震慑东辽,让他们不敢再来犯,就凭这个,蒙某就服!至于如何取胜,凭别人怎么说,蒙某不管,只一点,虞统领立了大功,救了我们所有人,谁要是敢胡说八道,蒙某第一个不答应!” 昨日东辽军攻城时形势多危急只有守城的卫所营知道,他们都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不想峰回路转。 他们也只当昨日是虞归晚请来天兵天将助阵,至于真相是什么他们不会问,更是在别人打听时处处维护虞归晚,已是听不得有人说她一字不好。 蒙灰更是忘不了打开城门时,硝烟散去,虞归晚披着血红的斗篷从逆光中缓缓走来,斗篷的下摆在不停滴血,染了一路。 那把钢制的大弓握在她右手上,晨曦微露投下的第一缕阳光就点在那上头,熠熠生辉,远看都刺眼。 而昨日还叫嚣要屠城的蔑古雄则被她拖拽在身后,两条腿从膝盖骨往下都已碎掉,像两根面条在地上歪歪扭扭,伴随着徒劳的怒骂叫喊留下蜿蜒的血迹。 趴门缝的城中百姓吓得双腿发软,大气不敢喘,妇人更是捂住孩子的嘴巴不让叫出声。 早就不知从哪个狗洞钻进城的虞六花抖着一身同样染血的毛从街角蹿出来。 起初百姓以为那是只狗,细看又不像,狗的体型没这样大的,且耳朵也不如这般尖这般小,与其说是狗,倒更像是狼。 狼? 是了,昨日城外狼嚎虎啸了一夜! “狼狼狼……狼啊!”有人害怕的直接晕了过去。 没晕的也瑟瑟发抖,啪一下关紧家门,锁死窗户,城内怎么会有狼!要是跑进家中咬人可怎么好! 虞六花听指令进城寻找掳走幼儿那伙人的踪迹,幼儿的气味它很熟悉,从商铺后院一路追到钱家后宅,在花园角落的枯井发现地道的入口,直通护城河。 在昨日细作带头起乱致使百姓撞开城门跑出去时,这伙人也趁机出了城往偏关方向逃去。 没有找到人的虞六花不敢再像往常那般装傻卖乖,它夹着尾巴趴在地上,硕大的狼头臣服在虞归晚脚边。 兽类对危险天生敏锐,它知道现在的主子惹不得,不想变成狼皮褥子最好还是怂一些。 虞归晚将半死不活的蔑古雄直接丢在大街上,对方的挣扎怒骂她是一点也不在乎。 她半蹲下捧起六花毛茸茸的脑袋,额头相抵,声音很低很冷,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好像结了冰。 “地上有幼儿的血吗?她伤得重不重?” 六花压低耳朵,狼眼湿漉漉,难过的呜了一声。 虞归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令她非常陌生的痛感很快传遍四肢百骸。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痛,可她精心呵护养得好好的娇花就那么被人摧残了,还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她怎能不痛,不愤怒。 越是愤怒,她就越平静,起身捏了捏六花的耳朵尖,轻声道:“去追,找到她。” 接到新指令的六花迅速站起来,抖抖毛,仰天长啸。 “嗷呜——” 城外立即有狼群回应:“嗷呜——” 很快,在城外清扫战场的北境军就看到原本还蹲在尸山下不动的走兽站起身转头就往北边跑。 成群的飞禽也飞离残破的战车,黑压压一大片,遮天蔽日。 之前在南柏舍训练过的北境军看看遍地被啃噬的东辽兵尸首,再看看已远去的飞禽走兽,都后怕的咽了咽口水,道:“当日虞统领对咱们还真是手下留情了。” 跟虞归晚比试过的蒙灰更是一言不发. 钱家竟然藏着东辽的细作,这可把钱老爷吓得不轻,他虽不是十分的善人,但也不至于跟东辽勾结,当这种被人唾弃的叛徒。 所以当曹知县带人上门时,他都恨不得长八百张嘴,洗清自己与家人。 “曹大人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说我贪财好色都行,我认,可这这这……”他指着花园那口枯井,气得捶胸顿足,“我真不知情啊!跑了的那些人确是我家的仆人,但我真一点不知情啊!这些人我可都是从伢行买来的,身契都在,祖籍也都有据可查,哪里晓得他们竟然是东辽的细作!我也是瞎了眼,没早些瞧出来,就说那个老妪,八/九岁时就在我家当使唤丫头,那会我也还是个撒尿不知道方向的小子呢,我真不知道啊!” 曹知县被吵得头疼,现在城内都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百姓不敢出门,北境军又在城外看管俘虏外加清扫战场,城内就只有高脚柳东领着一班衙役在搜寻可疑人员,尤其昨日带头起哄闹事的,不管是细作还是地痞流氓,抓了再说。 现在衙门大牢里全是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行了,冤不冤的现在也不是本官说了算,”曹知县袖着手,耷拉眼皮看衙役点火把下去查线索,“虞统领的妹子被你家的仆从掳走,又是从这逃出城的,若虞统领念着往日的旧情不追究,你就相安无事,若是查出来你同这件事有关,或知情不报,什么下场也不用本官多说,你就只去外面瞧瞧被晾在街上的蔑古雄,东辽皇族,第一勇士,战功赫赫,昨日还威风呢,现在还不是成了阶下囚!” 钱老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觉身后阴风阵阵。 “我发誓,这件事真跟我没关系啊!”钱老爷都要哭了,自觉自己要完。 曹知县摆摆手,“你与其在这里哭,还不如去找虞统领将话说明,若你真是冤枉,她也看得出。赶紧去吧,别再耽搁了,越耽搁事情越严重。” 第116章 第 116 章 虞归晚直接去了商铺。 地上的血迹还没有清理, 中毒受伤的人被安置在里屋请了大夫来医治。 知道这边出了事,暂无人手照料,且阿秀也信不过曹知县派过来的仆从和护卫, 经过了一次,如今她看谁都像是细作,遂回去将村民和孩子接过来,一则彼此有个伴能互相照应,二则比起外人,终究还是自己村里的人稳妥些。 村民们过来后,除大夫之外都不让其他人入里屋,曹知县的人也只能站在门口。 余姐命大, 头被砸破晕了过去才躲过这遭, 大夫来止血扎针之后没多久她就醒了,睁眼就要下床,嘴里慌乱念叨着:“不好不好不好,赶快去叫人,姑娘让那些杀千刀的给掳了。” 阿秀忙将药碗放到一边, 摁住她不让乱动,急劝道:“大夫才说你这样的伤最忌猛起身, 快躺下, 可别再乱动了, 当心伤口又裂开流血。” “阿秀?”余姐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葛大娘去找虞姑娘没有?” 不说余姐没想到醒来见到的人会是阿秀, 就是阿秀自己也颇感慨。 当初一同在虞宅做事,后来是自己猪油蒙了心, 将余姐的好意当成是她嫉妒自己,没领情, 还说出那样的话,回想起来阿秀都懊悔,如今看余姐伤成这样,心里更不是滋味。 好歹捡回来一条命,这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不然留下几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她背过身抹了把泪,哽咽道:“这院里伺候的人就活下来我姑妈和金方,喜鹊护着老夫人中了好几刀,人当时就没了,金方中了毒,大夫说还有一口气,我姑妈胸腹挨了两刀,万幸没有伤到内脏,大夫也已经看过了,只是人还未醒,在那边屋子躺着,老夫人倒没受外伤,但急火攻心,不省人事,汤药都喂不进去,眼瞅着是不好。” 当时因这边院子地方小,人多了住不下还闹哄哄的,反扰了幼儿的清净,余姐便没有将自家和陈妇的孩子带过来,也幸好没带。 当时突然杀进来好几十人,又是放烟又是投毒,全是冲幼儿和赵祯去的,护卫根本拦不住。 余姐也知以当时的情形这院里的人多半活不成,可即使有心理准备,她也还是忍不住悲痛,又心焦被掳走的幼儿。 她顾不得自己的伤,急道:“城外有东辽大军挡着,廖姑又跟着姑娘一道被带走了,我不会召唤黑鹰,奉命守城的那位蒙副统领那里有一只能送信的鹰,你快去找,将这里的事告诉他,让他去信给虞姑娘。” 那些东辽人可不是好东西,幼儿那般的品貌,谁知落那种畜牲手里会遭多少罪。 “你别着急,虞姑娘昨日就到了,”阿秀边抹泪边扶她躺下,“就在外头,你现在醒了,虞姑娘怕是有话要问。” “那我去找虞姑娘。” 余姐都等不及虞归晚进来,让阿秀扶自己下床。 阿秀拗不过,又劝不住,只得依从。 昨日幼儿眼见外面打成一团,也知情况对自己不利,便将传国玉玺和赵祯的公主印章放进机械鸽的肚腹,打开窗将其放飞。 那老妪瞧见了就想拦,被机械鸽叨了一脸的血,险些眼珠子都被抠下来。 机械鸽的腹部有储物空间,能放进去拳头大小的东西,好在玉玺只有半个手掌大,能勉强塞进去。 不然那伙东辽细作肯定会翻箱倒柜将玉玺找到,玉玺要是落入东辽手中,事情可比现在要严峻百倍千倍。 机械鸽在末世之所以被用作传讯工具,除本身具备攻击性和定位系统外,还有一个隐身功能,启动后它能利用太阳光隐匿行踪。 除非有专门的科技设备锁定,否则谁也别想发现它,这也是为什么那老妪抓不到它,只能干瞪眼的原因。 虞归晚将还在高空转圈飞的机械鸽召回,发现它腹腔被打开过,就知幼儿定有东西藏在里面,随即她摁了下,把里面的玉玺和印章拿出。 用罕见玉石精雕细刻的国玺和公主印入手微凉,摊在她的掌心,却没有引起她的任何兴趣。 她要是想要这俩玩意儿,早在赵祯入南柏舍的当天就拿走了。 她将国玺拿起对光看底部的四方字,不是寻常见到的字体,她也认不出上头刻了什么,看两眼就收起来了。 正巧这时阿秀扶余姐从里面走出来,余姐头上还缠着药布,人很虚弱。 “虞姑娘,是我们无能,没有护住姑娘……” 她愧疚的低下头,东辽大军没有破城,城内本安全,可姑娘就是在她们跟前被人带走的,她辜负了虞姑娘的信任。 抚过机械鸽冰冷的翅羽,虞归晚摇了摇头,道:“这事不怪你们,是我疏忽大意。你也受了伤,回屋歇着吧,这里我会另外派人过来。” 这件事确是自己的责任更大,她不会平白迁怒旁人,但那些有牵扯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钱老爷到底没能见到虞归晚,甚至连商铺的大门都没能进去,他知道自己这是被虞归晚记恨上了,被掳走的人能平安回来便罢,若有个好歹,不用曹知县提醒,他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如今别说在河渠,就是放眼整个庶州也没人敢在虞归晚面前托大。 可瞧见东辽的刘缕和蔑古雄是什么下场?一个脑袋被割下来挂着风干,一个双腿废了被扔在大街上遭人扔烂菜叶臭鸡蛋。 城内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快把蔑古雄给淹了,尤其有亲人死在东辽手上的人家,恨不能将蔑古雄的肉撕下来生吃了。 二十万东辽铁骑竟在河渠全军覆没,说出去都没人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虞归晚都已不是天纵奇才能形容,百姓都称颂她是能召唤天兵天将的活神仙。 短短半天功夫,她就名声大噪,街头巷尾都是百姓的议论声。 可她却无心关注这些,只是命人将刘缕的头颅拿下来,再召唤最大的那只猎鹰,令其将头先带去偏关扔进东辽大营,她自己再骑马前往。 妙娘等人处理好南柏舍的事便也赶到,已得知幼儿被掳走,陈妇有任务在身离不开河渠,妙娘却顾不上那么多。 “带上我吧,您一个人只身闯大营太危险了。” 程伯和佟汉也上前请命,其他人也有想去的,不过这仨是老资格,若他们都去不得,自己就更不用想了。 虞归晚背手站在逆光处,这几天她都没有离开过商铺,也不见外人,就是蒙灰来求也不见,只是让阿秀出去告诉蒙灰,让他和曹知县两人主理城中诸事。 葛大娘和金方也已经醒了,她们想起来给虞归晚磕头,只是身体虚弱下不了床。 杜氏没醒,大夫说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在出发去偏关之前,虞归晚进去看过杜氏一次,掏出自己从末世带来的药喂了一粒。 到了晚间杜氏就悠悠转醒,一看到虞归晚就流眼泪,死死抓住她的手。 “幼儿呢?”杜氏脸色蜡黄,人也枯瘦,两只眼睛像是镶嵌在脸上似的,尤为凸出。 虞归晚坐在床边,任由杜氏握住手,这是幼儿的亲娘,她自然也存了几分尊重的。 “被人带出了城,我已经让六花去追了。” 杜氏哭得更厉害,求道:“救她,一定要救幼儿回来,东辽那种地方,她一个女孩儿进去,焉能活着啊。” 丈夫和儿子都被冤杀了,就剩下幼儿,若再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 虞归晚帮杜氏掩好被子,道:“我会把幼儿完好无损带回来。”. 偏关,东辽大营。 伙头军正赶着羊奴在干活,不听话就狠狠抽鞭子,抽得羊奴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几个从这路过的士兵看见了就哈哈大笑,让伙头军将羊奴身上的破衣裳扯开了抽,抽完了也不许羊奴穿衣服,就这么让羊奴光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干活,男女老少挤在一处供这些东辽士兵奴役。 不远处停了几匹上好的草原马,为首的马上人是个美妇,深目高鼻,肤色也偏深,脸颊有两坨高原红,乌黑的长发用彩带编成辫子垂在脑后,身上的皮袍子很长,袖子宽大,腰带有各色宝石,这是很传统典型的东辽女人的长相和装扮。 她就是刘缕的女儿,汉名叫刘卜算,是东辽三王子的宠妃。 幼儿双手被捆绑在身前,刘卜算就如同牵羊般将她牵在马后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被抓来的百姓是怎么遭受欺凌和虐待的。 有个看着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就这么被活生生抽死,尸体像破布一样被扔出大营,很快就会有秃鹫来啄食。 以前总听村里老人吓唬不听话的孙辈,说不听话就会被东辽人抓去当羊奴。 听说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幼儿将牙关咬得死紧,将愤怒往肚子里咽。 刘卜算居高临下看着她,笑道:“要是将你这样的大美人扔到那里面去,我们东辽的勇士们不知多高兴。” 即使被抓来为质,面对这满营的畜生,幼儿也傲然挺立,厉道:“你且试试!” 这话有段时间岁岁就常说。 刘卜算美艳的面庞闪过一丝怒意,很快又消失不见,似是要故意恶心幼儿,接着道:“我现在自然是不会让你当羊奴,只要你能劝虞归晚降于我,从今往后为我所用,助我成就大业,我还可许你高官厚禄,几世荣华富贵。” 被抓来这里好些日,最开始幼儿是被看管在营帐内,有人为她看伤、送食,赵祯和廖姑不知在哪里,没同她一块。 这个刘卜算天天都来,就是想让她劝岁岁转投东辽,起初她以为刘卜算是为三王子纳措当说客,后来发现刘卜算分明是想自己掌权,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只是不知道纳措清不清楚自己这位宠妃有这等野心。 她转开视线,淡道:“我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罪臣之女,担不起王妃的重托,怕是要辜负王妃的厚望了。” 刘卜算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就威胁道:“我可不管你和虞归晚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要事成。” 幼儿冷道:“恕难从命。” “随望京!你别不识好歹!”刘卜算终于忍不下去了,用力一扯绳子。 幼儿踉跄被她扯到马前,险些摔倒。 还未站稳,刘卜算的鞭子就甩到她脚边,飞溅的草屑和泥土打在她小腿上。 她连头都没有低,只是用眼角余光往下扫了眼。 刘卜算这一鞭子明明可以抽在她身上,甚至用更重的刑罚折磨她,偏偏都没有,除了将她绑着不让离开,基本也是好吃好喝供着。 她清楚这并非刘卜算好心,而是忌惮,怕她在东辽大营有个好歹,岁岁会踏平这里,再出关杀入东辽。 幼儿仰头,蔑视刘卜算,压根没把这人放在眼里。 落入敌手,她并不害怕,因为知道岁岁会来救自己,即使人还没有赶到偏关,也已经召了飞禽来护她。 听为她送食的奴仆说几日前有一只体型庞大的猎鹰将一颗头颅扔进士兵正在煮汤的大锅,噗通一声,溅起滚烫的汤水烫伤了好几个人,等把头颅从锅中捞出来,都已认不出那是刘缕了。 刘卜算忍怒忍得胸口疼,动不了眼前这个,难不成还动不了其他人。 “你们几个,”她当即点出四个人,“去把关在羊圈后面那个小丫头带过来。” 幼儿的心咯噔一下,廖姑! 刘卜算看她骤变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心情不由好起来,又笑道:“长阴公主也在我手上,不过我同你们大雍的景宁侯是朋友,总要给几分面子,公主金贵,我就不动了,但是在河渠杀了我不少手下的那丫头,总要让她吃些苦头。” 廖姑被抓时已身受重伤,如今也不知伤势如何,不管她如何追问,刘卜算就是不肯说。 幼儿心急如焚,“你想做什么,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事冲我来,不要伤她。” 四人很快将廖姑从羊圈后面拖过来。 幼儿见廖姑满身血,软绵绵的被人拽着丢到地上,生死不知,她差点疯掉,不顾一切扑过去。 被刘卜算扯住绳子往回拉,就是不让她靠近。 她回头怒骂:“王八蛋!畜牲!” 刘卜算似乎很喜欢看她失去理智,以此为乐,哈哈大笑,又命人将昏迷的廖姑拖去羊奴那边。 若是去了那边,廖姑肯定活不成! 幼儿瞠目欲裂,“不要!” 她怒火攻心,胸口剧痛,舌尖都被咬出血来了,从嘴角渗出,眼睁睁看着廖姑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要啊! 她张嘴想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了,眼前阵阵发黑,眼看整个人就要往前栽下去。 突然,高空传来猎鹰的嘶鸣。 “噍!” 还不止一只,而是一大片。 张着利爪俯冲下来,领头那只接住要摔倒的幼儿,后面的跟班挥动翅膀将刘卜算在内的一干人全扫下马。 拖廖姑的那两个更惨,脸都被抓烂了,正在地上嗷嗷叫着打滚。 距大营几里外的缓坡,一匹眼睛如红宝石那般的骏马站立在坡上。 马儿背上的人披着红斗篷,身后是成千上万的傀儡军。 观其衣饰和手中的弯刀,正是那日来攻河渠县的蔑古雄率领的十二万大军,除投降的三万多人,死掉的基本都在这了,战马也在。 蔑古雄被放到傀儡车上一并带过来,像具干尸,已经看不到昔日雄风。 妙娘等人落在后面,偏关的冷风将她们身上的斗篷吹得飞起来。 第117章 第 117 章 呜—— 咚!咚!咚! 吹响苍凉的号角, 伴随着战鼓的天雷滚滚,傀儡军出现在天地交汇处,拉开一长排写着‘虞’字的战旗, 红色旗面随风飞扬,宛如一条血河,从缓坡延伸到平地。 远处的阎罗山险峻巍峨,是天然的屏障,常人难以越过,此时却有大批禽鸟展翅飞来,羽如钢针,眼如宝石, 叫声凄厉, 以遮天蔽日之势向东辽大营扫去,似漆黑的幕布缓缓下拉,天地变色,末世重现。 兵至营门了里面的人才反应过来,倒不是他们饭桶, 而是虞归晚的傀儡军没有走官道,是从阎罗娘指的那条匪道直穿过来的。 只要虞归晚不下令停止, 傀儡军就会一直往前走, 悬崖峭壁、丛林深河都不是事, 傀儡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行军速度是普通士兵的好几倍, 寻常要走五六天的路程,傀儡军仅两天就到了。 暸望台上的东辽兵连滚带爬击鼓, 挥旗大喊:“敌袭!敌袭!” 营帐内的士兵立马跑出来,列队迎战。 方才被猎鹰从马上扫落的刘卜算挥开挡在身前的健仆, 拽住捆绑幼儿的绳子不松手,将人拖过来,刀柄顶端嵌着一颗硕大绿松石的匕首抵在幼儿的颈侧,刀尖已经刺入,渗出鲜红的血珠。 幼儿看着焦急不已试图再次俯冲要救她的猎鹰,摇了摇头,周围都是严阵以待虎视眈眈的东辽兵,猎鹰要是再下来肯定会被大网罩住。 “噍!”猎鹰的叫声有些气急败坏。 刘卜算得意笑出声,如蛇蝎道:“我知道虞归晚能靠笛声驭兽,我也正是看中她这一本事才想着招揽,她现在来了是吧?哈哈,只要你还在我手里,她就不敢轻举妄动,除非她不在乎你的命。” 幼儿都没有挣扎,只是觉得刘卜算这样大放厥词,狂妄自大的样子很可笑。 “你们都太不了解她了。” 刘卜算犯了和赵祯一样的错误,以为有筹码握在手里就能拿捏岁岁,逼人就范,殊不知岁岁最痛恨被人算计威胁。 刘卜算甚至比赵祯还蠢,既然都知道河渠县的守城兵力不足两万,为何不再细想想蔑古雄的十二万大军因何会败,攻南柏舍的七万铁骑又为何一个不剩,现在突然出现的战旗又是怎么一回事。 “闭嘴!”刘卜算可不愿意听她说这些,立马就将人拽回营帐。 在混乱中幼儿还留意找寻廖姑,可刚刚的位置已经不见了廖姑的身影。 这次东辽先是集结了二十万先锋军入关,后又增到三十万,刘缕和蔑古雄战败河渠后,大营仅剩不到十万人。 但由于东辽在草原称霸,很多小的游牧部族被迫成为东辽的附属,这次也派了族中的青壮随军,就拱卫在大营四周,算起来也有七八万人。 这些人的部族依附东辽生存,在东辽皇族和贵族眼中他们就是能帮自己打仗的奴隶,敌军来袭时最先被派出去的就是他们。 甚至有时羊奴不够用,也会将他们扣下当羊奴,部族的首领敢怒不敢言,仰人鼻息讨生活,焉能挺直腰杆叫板,只能隐忍。 迎敌的命令出自主帐,三王子纳措跟蔑古雄一样好战,已率军挡在营门前,弓箭手齐备,羽箭如满天星朝挺进的傀儡军射去。 傀儡只挥刀挡开朝面上射来的羽箭,其余不管* ,任由羽箭插满身,像一只大刺猬缓缓向大营走去。 挡不住,杀不死。 纳措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立刻召来心腹吩咐道:“去请王妃!” 刘卜算之所以得宠,并不只因为她的美貌和家世,还有她擅用巫蛊驭人,只要中了她的巫蛊就会乖乖听话为纳措所用,这可比她的美貌更得纳措的欢心。 随军的部族青壮体内都有蛊虫,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纳措的心腹找到刘卜算时她正在将一条细如银丝的蛊虫放在幼儿的伤口上,任幼儿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蛊虫已钻入她脑颅,随着刘卜算摇动那面人皮拨浪鼓,脑袋就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刺痛。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额头更是冒出层层冷汗。 心腹小心上前,道:“王妃,三王子请你过去。” 刘卜算没理,只是收了拨浪鼓,然后抬起幼儿的下巴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不过才几下的功夫幼儿就被折磨得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刘卜算满意的笑了,道:“既然你不肯听话,那我就只好用这个办法了,你放心,只要虞归晚愿意为我效力,我就能保证蛊虫不咬你。” 用这种歪门邪道逼人就范,实为不耻,幼儿一个字都不想同这种下作之人多说,连眼神都不屑给。 真到了危急关头,她纵死也不会让刘卜算得逞,想拿她当筹码威胁岁岁,做梦! 刘卜算被幼儿不肯屈服的眼神刺激给刺激着了,就一把薅住幼儿的头发,恶狠狠道:“还真是块硬骨头啊,跟你父亲一个样,一样的不识抬举。随谦安要是识趣,他现在就还是你们大雍的丞相,你就还是锦衣玉食的相府娇小姐,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沦为我们东辽的阶下囚,虞归晚要是不在乎你的命,任你自生自灭,那你知道自己接下去会是什么下场?就这样让你香消玉损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如就让你做羊奴,怎么样?” 头皮被扯得生疼,幼儿依旧不做声。 心腹还在旁边着急等待,刘卜算现在还要依靠纳措在东辽的势力和军队,不好无视命令太久,便松开了幼儿,命人严格看管,就跟心腹出了营帐。 幼儿伏在一块黑熊皮上,手脚都被绑着,绳子的一头牵在四个健壮的奴隶身上。 刘卜算留了人在此看守,只要她动一下,那四个奴隶就拉绳子,除非她能杀了这帐内的所有人,否则就别想逃脱。 短短几天功夫,她就瘦得不成样。 刘卜算并没有在食物做手脚,每日让人送来的都是新鲜饭食,她也会吃,但吃下去没多久就会全吐出来。 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脑子飞速转动,思绪万千,却也只能被困在这帐内. 砰!砰!砰! 军营的大门和暸望台被火/药筒炸了个粉碎,弓箭手更是被掀翻,地面一个个大坑,呛人的硝烟顺风飘进大营。 被刘卜算下了蛊虫的部族青壮被操控着冲在最前面跟虞归晚都傀儡军厮杀,已经没有理智,彻底沦为东辽的刀,替他们卖命。 刘卜算以为虞归晚也是利用蛊虫在操控那些人,于是她就有了一种遇见同类的兴奋,手中的人皮拨浪鼓摇得更欢,但逐渐发现虞归晚的人杀不死之后,她就开始惊惧恐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拼命摇拨浪鼓,可不管她如何催促,倒下的部族青壮就是无法像傀儡军那样站起来再举刀厮杀。 先前遇见同类的兴奋被恼怒取代,她才是巫蛊之术最厉害的继承人,她的蛊虫能操控千军万马,能所有人听令于她,虞归晚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比她厉害! 刘卜算下马扯着倒下的部族青壮,嘶声厉叫让他们站起来,还是没用,她就有些疯魔,将恶毒的眼神投向远处。 只要虞归晚投降,这些手段一样能为她所用。 虞归晚还没有下场,一直在缓坡上用望远镜看着。 猎鹰已经回来了,但没有下落,嘶叫着盘旋在高空,想找机会再冲进大营。 幼儿是成人,就算猎鹰能将人抓着起飞,虞归晚也舍不得让幼儿遭这个罪,她让猎鹰进大营只是想让它们在混乱中护住幼儿别受伤。 “给我看看。”阎罗娘伸长脖子瞅了半天也看不清前方战况如何,便冲虞归晚伸手要望远镜。 她之前用这玩意儿看过一次,好家伙,百里之外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个稀罕物,只可惜虞归晚也只有这一个,不然还能死皮赖脸向她讨要。 虞归晚将望远镜递过去。 宝贝到手,阎罗娘迫不及待举到眼前,边看边囔囔:“就该这样!杀啊!老娘当山匪那会在这帮东辽狗手上就吃过不少亏,今天总算出了口恶气。” 她初见这些傀儡时也心惊,暗想虞归晚果然藏得够深,幸好自己也没有很得罪过她,否则还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控制这些东辽傀儡去攻他们自己的大营,此计甚妙啊!大营里的东辽兵不知多崩溃,这些傀儡中说不定就有他们的亲人朋友,现在却挥刀相向,虞归晚这招真可谓是狠毒,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虞归晚的反击向来不按常理,仗着火/药筒和杀不死的傀儡军,她就是要硬生生砸开东辽大营的门。 以往都是她被动还击,就让这些人蹬鼻子上脸,以为她好欺负,掳走她的人。 这次她要活捉三王子纳措和刘卜算,提着这两人的人头出关,扔到东辽皇族众人的面前,告诉这些人,敢动她的人,敢觊觎她的地盘,这就是下场。 她命人将蔑古雄提过来,要让这个东辽第一的皇族勇士亲眼看着自己的兵是如何杀进大营和自己人互相残杀的,还怕他看得不够清楚似的,又让猎鹰抓住他的衣服把人提到半空。 这对东辽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纳措斩杀了好几个傀儡才冲出包围圈,回营将幼儿从帐内拖出来架到马上,冲虞归晚遥喊道:“你要是不想她死就退兵!不然老子现在就让她万箭穿心!” 马上颠簸,纳措又下死力,幼儿本来就有伤,又被刘卜算拿蛊虫折腾过,身体哪里受得住,顿时就有一股腥甜从喉咙处涌上来。 为了不让虞归晚看见担心,她硬是忍着没咳出这口血。 用望远镜目睹这一幕的阎罗娘大骂:“后娘养的畜牲,真把他给能耐的,让我去会会他!” 说着将望远镜抛回去给虞归晚,提上自己的弯月戟就杀下去。 虞归晚也没有拦,她举起望远镜,看见纳措拿幼儿挡在身前,如果她这个时候射箭,幼儿也会死。 她看见了幼儿额头的伤,被抓乱的头发,还有隐在唇缝的血迹,那张原本清丽漂亮的脸白得像纸,人也消瘦憔悴了许多。 纳措的威胁传到这边已经模糊不清了,听不真切的,但妙娘她们还是能辨认出幼儿穿的衣服。 看这情形,对方是想用幼儿当人质逼迫虞姑娘退兵。 “虞姑娘……”妙娘喊了一声。 虞归晚收了望远镜,又仔细整理好背包,平静道:“你们带人守住所有能逃生的路线,看见人出来就杀,别留活口。” 妙娘下意识挺直腰杆,她从这过于平静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可怕。 虞归晚策马下了缓坡。 傀儡军已经攻破营门,此时的大营内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绞杀,大批羊奴在混乱中逃生,就如当日在南柏舍的那样,他们恨透东辽人,更恨为了活命就帮东辽人残害自己人的叛徒。 乱军中,虞归晚携着成群的傀儡兽震着大地来到营门前。 这些不同寻常的猛兽体型庞大,双眼血红,利爪刨地,从鼻孔喷出粗气,正凶狠的盯住对面的东辽兵。 纳措的反应不必刘缕和蔑古雄好多少,他强忍恐惧,咬牙让虞归晚退出偏关。 虞归晚连正眼都不瞧他,只是看着幼儿。 刘卜算这个时候从后面出来,低声跟纳措说了几句,纳措满脸不情愿,最后也还是被刘卜算说服,同意照她说的做,拿幼儿为人质逼迫虞归晚投降,从今往后效忠东辽。 “虞归晚,我知道你有本事,但你本事再大也解不了我的蛊毒。”刘卜算贪婪的看着那些傀儡兽。 “蛊毒?”虞归晚终于肯给两人一点反应。 刘卜算很不舍的将视线从傀儡兽身上收回,颇为得意道:“没错,我给随望京种了蛊,这蛊毒一日不解,她就痛苦一日。” 胜利在即,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投降,幼儿将自己的生死抛到一边,冲虞归晚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岁岁,别听这种人胡言乱语,这世上哪有什么蛊毒,不过是江湖术士编出来骗人的鬼话,当不得真。” 刘卜算恼恨她多嘴,拿出人皮拨浪鼓冷笑道:“是不是真的,试一试就知道了!” 咚! 这破鼓子一响,幼儿的头就密密麻麻的疼,但她还是咬牙强撑着。 虞归晚的视线却陡然变得锐利,没人看见她是何时出手,又是怎么出手的,但眨眼间刘卜算手中的人皮拨浪鼓就破了,再也摇不响。 纳措也只是觉得眼前一花,作为人质的幼儿就被虞归晚从他手中救走,他自己还被刺刀划了左眼。 若不是虞归晚要抱着幼儿,又怕会伤到她,纳措就绝不是只瞎左眼那么简单了。 “啊!”纳措惨叫。 刘卜算是个狠毒又聪明的女人,眼见形势对自己不利,她竟撇下纳措,自顾逃命。 虞归晚也没有急着去追,而是将幼儿小心放到地上,割开绳子,又从背包翻出她在家时常披的那件雨后天晴色的斗篷,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罩住,再重新横抱起来。 人在自己怀里,虞归晚就放下心来了,顶了顶幼儿的额头。 “我带你回家。”很短的一句话,却包含很多东西。 幼儿连日来的担忧害怕终于在此刻化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落,双手紧紧搂住虞归晚的脖子。 “还有廖姑,”幼儿挣扎起来,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赵祯也不知被关在哪里,一定要抓住刘卜算和纳措,只要抓了这两个人,咱们就能和东辽谈条件,不必再动兵刃。” 虞归晚没说话,只是将她放上马,自己也翻身上来,调转马头冲出战乱圈。 至于刚才那两个东西,不急,她待会再来清算。 第118章 第 118 章 被抓到这之后赵祯就和幼儿分开了, 她受了很重的伤,东辽的巫医只会用捣碎的草药敷伤口,根本不懂开药方, 她的伤就没有愈合,拖到现在已经发脓溃烂,她每天就是忍痛看着对面铁笼中锁住的皇叔。 多年不见,再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赵崇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两指粗的铁链将他的手脚牢牢锁住,能活动的就只有铁笼这点方寸之地,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面。 在赵祯被抓来之前, 他已经受过酷刑, 纳措每日都会让人将他拖拽到外面,像条狗似的供士兵鞭打踢踹,往他嘴里塞羊粪,逼他喝马尿,让他用粪水洗澡。 听着外面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 赵祯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背靠铁笼的杆子, 仰头看挂满蜘蛛的帐篷顶。 突然就笑了起来, 她的情况并不比赵崇好多少, 还没有沦为羊奴是刘卜算想让她交出传国玉玺, 她以此为条件保了自己。 不知道刘卜算会如何跟幼儿说, 她猜应该会说是景宁侯的关系才没有对她如何。 景宁侯都巴不得她死在这,又怎么会帮她说好话。 反正幼儿也看不见, 怎么说还不是刘卜算说了算,这个心肠歹毒的东辽女人会用尽一切办法离间她和幼儿的关系, 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皇叔。” 她知道赵崇没有睡着,外面那么大动静,奴隶都大着胆子往外逃,赵崇又怎会不想,只是被铁链锁着无法挣脱,眼看外面燃起来的大火就要烧到这里,帐顶的蜘蛛都开始慌乱逃窜,而她和赵崇就只能被锁在这里等死。 “猜猜看是谁在袭击东辽大营,是您的北境军还是燕州的援军?又或者是虞归晚?我猜是她,其实皇叔您比我更清楚燕州不会派援军,他们不知道庶州危急吗?都知道,不出兵相援是他们大多都投靠了景宁侯,别说我的公主印章,就是拿出玉玺来他们也不会听令,他们跟您一样,对陛下有怨,因陛下重文轻武,对他们削藩夺权,所以怨。这么多年了,他们未必是真心投靠景宁侯,却是乐得看赵氏的江山被东辽夺去。您这些年纵容东辽盗匪骚扰边民,烧掠村庄,也是对陛下心存怨恨的吧,所以才会几次三番派人秘密回盛都,唆使太子跟陛下叫板,挑拨父子关系,暗中推动太子和大皇子的东宫之争。我理解皇叔当年与至尊之位失之交臂的不甘,只是您镇守庶州,难道就甘愿将庶州拱手让给东辽,沦落为阶下囚?您这是在跟陛下置气还是公报私仇,置庶州百姓不顾,定要做卖国贼?” 这番话诛到了赵崇的心,他也不装了,睁开眼看向赵祯,道:“我没有不顾庶州,只是朝廷粮饷不发,刀箭枪戟也一律不给。他若是没死,你大可问问,为何?庶州的将士在边境浴血奋战,保得你们荣华富贵,还能在朱门之后寻欢作乐,他却连一个窝窝头都不愿意给。他怕我举兵造反,所以千方百计想收回我的兵权,此计不成就再生别计,你问问他,他何时顾及过天下百姓?何时顾及过庶州边民的死活?说我纵容东辽盗匪掠村,笑话!你也不查查这庶州境内有他多少眼线,只要我动一兵一卒,谋反的罪名就会扣在我头上,我要是没了兵权,这庶州谁来管?靠朝廷那些只知道打嘴仗的酸儒?只怕他们还没念完之乎者也,东辽的铁骑就将庶州踏平了!” 赵崇的声音是久未沾水的嘶哑,像沙子刮过那般粗砺。 带兵来援却中了东辽的圈套,又被刘卜算那巫女下了蛊毒,就算能逃得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但是今日能亲眼看见东辽大营被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东辽兵被追得四处逃窜,他就觉得过瘾,要是能将东辽就此赶出偏关,他就算是死也值了。 赵祯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说。 自古君主多疑,忌权臣势大,父皇也一样。 两人对坐沉默良久,还是赵崇先打破这诡异的氛围,“你说袭击大营的是虞归晚?” “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 赵崇拧眉,“无令调不动北境军,她哪来的人袭击大营,这可不是以前小打小闹的土匪山贼。” 这样坐着难受,还会牵动腹部发脓的伤口,赵祯就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靠得舒服些,又从地上捡了根草杆子胡乱涂画,好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那么疼。 “我被抓之前就听说她屠了刘缕的七万铁骑,就在南柏舍,后来蔑古雄领十二万大军围攻县城,城内的细作才趁乱将我和幼儿绑走,至于她哪来的人,我也不知,虞归晚这人藏得深,她的事也就幼儿知道得多些。” “随谦安的那个小女儿?” “皇叔早就知道幼儿在南柏舍,现在又何必装吃惊。” “我只知道她们母女被赵斥的人追至河渠,之后的事确是不清楚,查到她藏在南柏舍还是因为雪花盐的事,虞归晚警惕性很高,她那宅子围得铁桶一般,想打探消息可不容易,东辽细作能从县城将你们绑走,非易事吧?” “来了不少人,还用了毒。” 说了这会子话,赵祯已经力不从心,身体缓缓滑倒在地。 只要幼儿在这,虞归晚就一定会来,但赵祯也清楚自己不会得救,虞归晚不杀她,也不会救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和赵崇一块死在东辽大营,这样就有借口顺利接管北境军,掌控庶州,又不用去蹚麒麟城那趟浑水。 躺在混着羊粪牛粪的地上,赵祯又笑了。 都以为父皇宠爱她,可这份宠爱的背后也是算计,若她年幼时没有偷听到父皇和国师说将来要拿她去跟东辽和亲,她也不会想掌权。 她就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对她的宠爱不过是做给别人看,好将来和东辽谈判时可以说送长阴公主和亲足见诚意,这可是最受宠的长公主,身份尊贵,东辽还有什么不满意。 在父皇心里,不管哪个儿子继位,东辽都会是个大隐患,迟早都要打仗,所以早早就谋划着让公主和亲。 果真是思虑长远啊。 既然父皇如此对她,那就不要怪她心狠。 其实那日国师并非只有她这一个选择,国玺也可让赵显带着逃出麒麟城,但赵显害怕赵斥会因此追杀他,才将她推出来,她九死一生才逃到庶州。 幼儿说她时,她没有否认。 既然又这份心思,又何必多解释,她本就不想回去救赵显,对父皇的死也没有悲痛,甚至,她还极度痛恨赵氏子弟,凭什么这些纨绔、胆小之辈就有资格继承大统,不用被送去草原沙漠和亲,即使让他们当质子也会遭到群臣反对,可公主和亲这些人却举双手赞成,巴不得如此。 她不想当和亲公主,也不想让这些酒囊饭袋操控自己的下半生,所以她借着助太子继位结交朝臣,有长公主的身份挡着,也没人会怀疑她。 就算让赵显继位了也是做个傀儡皇帝,赵斥继位也好不到哪去,景宁侯不会让他行帝权,所以不管帮哪一头,她都可以是最有权势的长公主,但她不甘心只做个长公主,且有景宁侯在那,她这个长公主未必做得顺心。 唯有兵权在手才能平得了麒麟城的乱局,但她清楚皇叔不会平白无故帮自己,最后她谋划许多,也是为他人做嫁衣,那就只能将兵权从皇叔手中夺走。 无毒不丈夫,她要是心软,也活不到现在。 她也知道虞归晚绝非善类,让其势大对自己迟早也是威胁,可现在别无她选,只能顾着眼前,至于以后,就只能以后再说。 不过,现在她都要死了,没以后了。 虞归晚还真是命好,得了幼儿还不算,这北境军和庶州以后也都是她的。 伤口发脓引起的高热已经让赵祯难受了好些天,她能撑到现在属实不易,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进来打开了铁笼,她努力睁眼,看到的就是满身狼狈的刘卜算,正要将自己和赵崇从这里带走。 刘卜算阴着脸催促手下快点,然而赵崇极度不配合,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甚至还打伤了一个东辽兵。 以往这种情况刘卜算都会摇那只人皮拨浪鼓,可她的鼓刚刚被虞归晚刺破了,没法利用蛊虫折磨赵崇。 “快走!”她直接扬鞭抽在赵崇的后背,又回手抽了赵祯一鞭子,“还有你,别装死,识相就乖乖跟我走,我还能留你一命,可别指望虞归晚能来救你!” 赵祯对疼痛已经没感觉了,就这么被拖着走,脚上的鞋都掉了,一双玉足被粗糙的地面刮出道道血痕。 大营的后面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逃生,连纳措都不知道,刘卜算带了人就要从这溜走。 一直装晕找机会脱身的廖姑从东辽兵手上夺了一把弓,羽箭精准射中扛赵祯的那个健仆。 健仆脸朝地倒下,赵祯被摔了下来,廖姑瞅准时机使出飞毛腿窜过去将人抱起,眨眼就躲起来了。 幸亏师傅以前逮着她练臂力,不然凭她现在的身板也抱不动赵祯,这公主还挺沉的,关了这么多天,一点没瘦啊,真是抗造,瞧瞧幼儿姐都瘦成什么样了。 刘卜算回头发现是廖姑,气得大骂:“小杂种,你还没死!” 廖姑躲在木桩后面,边查看赵祯的伤势边回怼道:“我肯定是比你这个老妖婆长命的。” 她本可以直接逃出去跟师傅汇合,但她欠赵祯一条命,总要还的。 那些东辽细作是要杀了她只带幼儿姐和赵祯走的,刀子都下了,是赵祯帮她挡了,刀子就捅进赵祯的腹部。 后来进了东辽大营,也是赵祯替她求情,她才没有被扔进羊圈,只是被丢在后面,还有个不中用的巫医来帮她止血。 从河渠到偏关,她问过赵祯为何要替她挡刀。 赵祯当时是这样回答:“不止你,还有幼儿,你们两个都不能死,若你们被杀了,虞归晚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 为了躲藏,廖姑将自己弄得跟个泥猴儿似的,浑身脏兮兮,臭烘烘。 她拍了拍赵祯的脸,“喂,你死没?” 第119章 第 119 章 刚才摔那一下硬生生让赵祯从鬼门关门口疼醒, 她捂着伤口坐起来,苦笑道:“我没死你应该很失望吧,”她推了廖姑一把, “快去找幼儿,你师傅带人来救你们了,你……你们快逃出去跟她汇合吧,待你们回到河渠,若燕州有援军来,你务必提醒虞归晚,燕州不可信,当心引狼入室。” 廖姑放箭射倒刘卜算的手下, 听了这话她真想跳起来踩两脚赵祯, 但现在不行,就只能骂道:“你既知是引狼入室,那日又为何还要书信去燕州求援?!你果真是没安好心!刚才我就不该多余救你,让你被那老妖婆带走才好,抓了你这个金贵公主回去当羊奴, 这些东辽狗还不高兴死。” 赵祯的唇色已接近透明,她垂下头, 声音低不可闻, “我跟你一个小屁孩说不清。” 廖姑耳力好得很, 她要是像六花那样有一身毛, 此刻肯定全炸开了。 她就没见过比赵祯还不识好歹的人, 幼儿姐和师父明明救了她,她却屡次挑拨离间, 满身心眼子的要算计别人,这哪里是公主, 分明就是豺狼。 赵祯瞥见她握弓的手用力到咯咯作响,就知她气得不轻,便说道:“你确不该救我,虞归晚想我死在东辽大营,你把我救回去岂不是存心要跟她做对。” 廖姑瞪她,“你不挑拨离间是会死?” 赵祯笑得比方才还苦,“我没有挑拨,是虞归晚确实不想我活着离开东辽大营,你是她徒弟,救我对你没好处,反而是一桩麻烦事,不如就此丢开,任我自生自灭。” 廖姑却正色道:“你若老实些,师父也不会如此,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外边的人如何说师父都不要紧,只要她觉得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就行,若没有师父,她早就死了,哪里能学本事,还住那么好的宅院,又有丫头仆从伺候,这都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有的好命,她不过是个死了爹娘的野丫头,也就师父不嫌她,寒冬腊月里还愿意给她一口饭吃,她才能有今日。 她救赵祯是为了还那日的挡刀之情,且只打算将人带出东辽大营就扔,不会再带回南柏舍,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赵祯自己,她是管不着了的。 营门已破,傀儡兽狂怒着掀了好几座营帐,四处起火,人已是自顾不暇。 刘卜算眼见不能即刻射杀了廖姑,再拖下去怕自己也走不掉,就没有再白费力,命人带上赵崇就走,是一点不管还在前方挣扎抵抗的纳措。 廖姑从死掉的东辽兵身上扒了件衣服裹住赵祯,又用皮袍子包住头脸,才背起人混在其中往营门的方向跑。 但其实她伤得比赵祯还重,只是她皮糙肉厚,所以恢复得快,还能背着赵祯逃命。 赵祯趴在她背上,周围都是血腥的厮杀,箭矢擦着耳鬓过去,每走一步都是生死瞬间,廖姑却能背她绕过燃烧的大火和崩塌砸下来的帐篷,有几次都踉跄要摔了,廖姑也咬牙撑着往营门跑。 “你就没想过带着我是累赘,刘卜算要是追来,你也跑不掉。” 自己累得半死可不是为了听她这种风凉话,廖姑喘气道:“你闭嘴吧,成天逼逼叨叨的烦不烦,我是没我师傅那脾气,不然早一刀了结你了。” 头越来越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赵祯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所以能说一句是一句,“你跟虞归晚确实不太像,你不如她冷血狠辣。对了,你可有名字?总不能以后也叫廖姑吧,该让虞归晚给你取个像样的名字,算了,不用她,还是让幼儿帮你取,幼儿有才情,能为你取寓意好的名,待过三四年你满十五,及笄后可再让幼儿为你取字。” “我就叫廖姑,不用另取名,师父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无甚紧要,若我有本事,他日能闯出一番天地来,就是叫阿猫阿狗也能立威,没本事就算叫玉皇大帝也没用。” 她背着赵祯哼哧哼哧跑,到营门看到阎罗娘挥着那把弯月戟在扎人,浑身都让血浇透了,血红血红的很吓人,但她自己不觉得,还扎得很起劲,嗷嗷叫着往前冲。 见廖姑和赵祯都穿着东辽兵的衣服,还是从里面跑出来的,就以为她俩也是,提戟就要扎。 廖姑闪身躲开,就地一滚,也不知哪里抽了竟然担忧会摔了赵祯,就自己当了肉垫子。 一个成人砸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她身上也还有伤,顿时疼得哭爹喊娘,将阎罗娘痛骂:“你当土匪山贼的时候也这么眼瞎的啊,扎人之前能不能睁开眼看看清楚,别什么人都扎,我要是被你扎死了看你怎么跟我师父交代。” 阎罗娘抹开脸上的血,看清了地上的是谁,瞪眼咦了一声,“是你啊,早出声不就完了,我还以为是东辽狗。不是,还怪我眼瞎,谁让你穿了这身狗皮,就是你师父来了也照样看走眼,你该庆幸先看到的是我,要是你师父那手速和力道,早把你捅穿了。” 廖姑艰难站起,还要费劲撑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赵祯,所有重量压过来也着实不轻。 她没好气的冲阎罗娘喊道:“别光顾着看行不行,过来搭把手,我都快被压死了。我师父眼力好得很,老远就能认出我,不像你,瞎眼土匪。” 阎罗娘过去了,掀开皮袍子看清了脸,“哎哟,你怎么把她也给弄出来了,让她死里头多好,省了你师父多少麻烦。” 见着自己人,廖姑总算能松一口气,弯腰吃痛道:“那日在县城她替我挡了一刀,这是我欠她的,现在还清了。回头找个大夫给她看伤,再寻个空地把她扔下,也不耽误什么,反正只要她不在师父眼皮子底下晃悠,师父也不会多管。对了,我师父呢?” 阎罗娘召来两个人把赵祯抬走,才说:“带她妹子回后头去了,你这伤怎么样?” “死不了。” 廖姑松开手,缠伤口的布条已经让血给渗透了还嘴硬,她就知道师父赶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救幼儿姐,若不然她也不会先去找赵祯。 而现在,她要将这些天打她、踹她的东辽狗全部拖出来,把他们的肉一刀刀割下来喂鹰. 没有随军大夫,虞归晚也不知幼儿是否受了内伤,问她也也不肯说实话,再就摇头。 “我身体没大碍,”幼儿被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坐在缓坡避风的地方,脸色虽有些不好,但精神尚可,不想她为自己担忧,有些事是万不可在这种时候说的,“前头的战况要紧,你别在我这里耽搁,快去。” 她头上的伤处理得很粗糙,口子还狰狞着,可见当时那伙人下了多重的手。 虞归晚没动,只是抬手小心碰了碰她的脸,一点劲都不敢使,还担心自己手上的茧子会刮疼她。 “这里没有好大夫,待这的事收了尾,我便带你去偏关小镇找大夫,先清理好头上的伤口,养养身子再启程回南柏舍。” 她再不放心将幼儿交给任何人,总要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才觉得安心。 她也不会那么快回河渠。 伤了她的人,妄图霸占她的地盘,可不是死二三十万兵将就能结束的。 她一定要让傀儡军出关,让东辽也尝尝被提上砧板任人宰割是什么滋味。 早之前她就做过关外地形的沙盘,商道图也有,原是为迁居关外草原准备的。 既然现在不打算去了,那就把关外的地盘划到庶州来,都归她,谁都别想跟她抢。 她执拗起来,幼儿也无法,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可到底记挂着廖姑,又催促虞归晚快些下去救人。 “她伤得重,现在也不知怎样,万不可再落到刘卜算手里。” 经她一提,虞归晚又想起刚才营门前那东辽女人说的蛊毒,就问幼儿,“说你中了蛊,什么意思?是不是她给你喂药了?” 在末世她见过基地的研究员给人注/射药物,什么类型的都有,最后结果当然也不会太好,那都是实验阶段的药物* ,药性不稳定,后遗症严重的还会致死。 她刚才就是察觉到幼儿不对劲才刺破那个拨浪鼓,她知道幼儿肯定有事瞒着。 幼儿还是否认,“没有的事,别听那种人瞎说,她就是故意的。” “是吗?”虞归晚并不信,她深深看了眼幼儿,随后站起身,“我先下去,很快回来。” 她要亲手抓刘卜算。 幼儿满眼不舍的看着她上马离开,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注意到守在缓坡上的猛兽跟以往看到的不同。 妙娘从远处赶过来,上下看了她好几遍,才一屁股坐到地上说:“真是把我给吓死了,原以为送你去县城能安全些,谁想竟出了这事。” 幼儿偏头咳了两声,“你可别在岁岁面前提这事,我怕她心里难受。” “就算我不提,虞姑娘也不好受,她挺自责的,觉得是自己没有护好你。从你被带走那日算起,她嘴上是一句不说,脸上也瞧不出什么,但我们这些跟她比较久的人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她这回是真生大气,要发大火了。” 幼儿看着下面快要被大火烧毁的东辽大营,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是畅快的,庶州百姓受的苦楚,现在是该跟东辽清算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在东辽占领偏关的这几个月, 烧杀奸/淫,无恶不作,边民百姓的生活形同水火。 在大营附近还有数座尸骨垒起来的‘筑京观’, 哪怕深秋露重天寒,气味也不好闻,而垒观用的尸骨就是之前战败的北境军。 东辽人还在此圈林围猎,猎物非野兽,而是大营中的奴隶。 这当中大部分为边民百姓,亦有关外草原的牧民,东辽人将他们赶到猎场,像对待牲口一样驱赶他们, 以猎杀他们为乐。 如今身份调换, 黑鹰盘旋在高空,紧紧盯着从小道逃跑的刘卜算,任她的手下如何射箭都无济于事。 她成了猎物,正在被虞归晚带人追逐猎杀。 能在纳措身边得用,又能在东辽境内掀起血雨腥风, 刘卜算自是有她的底牌。 随军出征的部族青壮还有两万人藏在大营后山,随时听候她的调派, 本也是作为她保命的后路, 她选择从这逃出也是为了引虞归晚入圈套。 傀儡军还在大营奋战, 虞归晚只带了程伯等小队人马来追刘卜算。 双方在山谷入口停下对峙。 刘卜算胯/下的草原马焦躁不安, 似是在害怕对面虞归晚的那匹枣红马。 先前在营门只匆匆几眼, 刘卜算就牢牢记住了虞归晚的脸,并兴奋的有些不同寻常, 想要招揽的心更加强烈。 现在就远远喊道:“我和你若是联手,拿下东辽和大雍就如探囊取物, 易如反掌,到时我们称王称帝,独霸天下,不比现在为他人卖命来得好?我早有此心,就不知你是不是聪明人了,随望京不肯答应,是她不识趣,我看你不是蠢人,应不会如她那般蠢,家人都被雍帝杀了,还想着效忠,呵!愚忠!这样的人最不长命!” 反派死于话多,虞归晚自认不是正派角色,也一向懒得同人废话。 但她今天是要活捉刘卜算,搞清楚这女人是不是给幼儿下了蛊毒,所以允许对方多两句废话,只是这废话她听着怎么都觉得刺耳。 她自不会傻到隔空跟刘卜算扯着嗓子喊,隧手伸到后面掏出一个大喇叭,骑在马上讥讽道:“凭你也想和我联手?能与我并肩的人没几个,你又算什么东西,你爹刘缕的头都让我丢进你们煮汤的大锅了,那日的汤你是没喝?手下败将还妄想从我这里讨好处,白日做梦。” 被虞归晚一通讽刺,刘卜算的脸色刹那难看,眼神阴狠道:“你杀我父,又如此折辱于他,现在又不肯与我联手,难道就不怕我也让随望京生不如死?” “你对她做了什么?” 向来狂妄的刘卜算丝毫没有察觉到虞归晚那细微的情绪波动,还在得意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中了我的蛊毒,已深入脑髓,若没有我的独门解药,她每日都会遭受万虫噬咬的折磨,身体逐渐溃烂,痛苦而死。” 显然,她这是在故意刺激虞归晚,若虞归晚因此恼怒,丧失理智直接冲过去,就正好中了刘卜算布下的埋伏圈。 虞归晚的身后,程伯等人严阵以待。 经过三轮恶战,他们自是知道虞姑娘的本事,别说对方区区两万人,纵使再来几万也不惧,只是防范些总没错,他们这些人以后都是要效忠虞姑娘的,哪能像个缩头乌龟似的总在后面,倒让虞姑娘打头阵。 程伯策马上前提醒,“刘女狡诈,属下曾听闻刘女擅使巫蛊之术,主子还是小心些,别中了此女的招,不若让我们前去会会她。” 他们发誓效忠虞归晚,从此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所以现在都只称是她的下属,奉她为主。 营门前刘卜算声称幼儿中了她的蛊毒,在场众人也是听到了的,若真如此,就必须抓住刘卜算逼她交出解药。 唰地一下,程伯等人抽刀。 虞归晚却抬手示意他们不动。 刘卜算暗暗咬牙,她的人收集来的消息不会错,虞归晚对随望京很是看重,是捧在心尖上的,若不然她也不会冒险将人绑来,她如此大费周折可不是为了今日一败涂地的! 既然虞归晚不肯入圈套,那就杀! 这两万部族青壮就算没中蛊毒也会忠于刘卜算,关外草原的部族又多又杂,每支部族都有自己的图腾和信仰,有的供奉草原狼,有的崇敬黑鹰,也有以蛇鼠兔狐为图腾的。 刘卜算就是利用了这点,让这些部族敬奉她为草原大祭司,再将这些人牢牢掌控在手中为自己所用。 获知这些消息还多亏了投降的东辽兵,蔑古雄骨头硬不肯交代,但总有贪生怕死的军将为了活命会说出虞归晚想听的。 他们告诉虞归晚东辽大营剩余多少兵力、布防的轻重、东辽与草原部族的关系,还有三王子纳措和刘卜算,吐露得干干净净。 虞归晚脑海中就大致有了张人物关系图和战略图,才能让傀儡军三面包抄围住东辽大营,留出这个逃生口也不是故意,实是人手不足,不能一下子给大营包了饺子。 对面的人举刀冲过来,山谷口瞬间尘土飞扬,分不清敌我。 “虞归晚,我知你的笛声厉害,但你的笛也只能操控野兽和死人,现在这些人可都是活的,我看你要如何打!说到底还是你大意,真以为我没有后手,你带这么点人就想抓我,我看白日做梦的人是你才对!” 刘卜算的嗓门又大又烦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的,隔那么远,还是如此吵杂混乱的环境下都能将声音传到虞归晚耳朵,再者她知道的也太多了点,俗话说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她这条命真是留不了多久了。 短笛是操控不了活人,但是…… 斗篷下,虞归晚的嘴角缓缓上扬,刺刀反握在右手,直接往左手的掌心划了一刀,刀锋很快就染上了她的鲜血。 抓住一个已经杀到近前的部族青壮,带血的利刃抹过脖子,他捂住嗬嗬两声就倒地没了气息,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僵硬,脸颊凹陷,双眼凸出,嘴唇乌紫,指甲漆黑,下一瞬就突然从地上坐起,窜入鼻息的血腥味让他变得狂躁,瞪着赤红的双眼冲人群低吼,将一众冲上来的青壮吓得连连后退。 关于自己身体的秘密,在末世她从不跟人提起,血液能让人变成丧尸无疑是恐怖的,若是让人知道,她肯定会被所有地基联合追杀。 而在这里,她一点点亮出自己的底牌,这是最后一张。 其实她对自己的身世有过猜测,只是没法证实,她也不想成为基地研究所的实验品。 无论是驱动傀儡还是变异丧尸,她同样在冒险,但让她指望极可能心怀鬼胎的援军,还不如冒这个险。 所以等事情了结,她顺利掌管北境军和庶州,手里有了足够的人手和地盘,她会把傀儡和丧尸都处理掉。 她从马上伏低身体,薅住丧尸满头的小辫子,牢牢控制在手,下指令:“咬死他们。” 这个声音就像强心剂注入丧尸体内,‘他’的力量速涨数倍,爆发力惊人,怒吼着抓住一个被吓得愣住的部族青壮,张开腥臭的嘴咬上对方的脖子,将撕扯下来的大块皮肉生吞,鲜红的血糊满‘他’的嘴,十分骇人。 血色的残阳挂在山谷的西边,偏关这种全是灰扑扑的石头山陷在此情此景中显得尤为诡异,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沙土吹进人的眼睛,刺痛感让吓傻的部族青壮回过神,转身四散逃跑。 他们的部族信奉神灵,对妖魔神怪之事尤为推崇,在他们眼里这个被杀死又复活的‘人’已不是自己的同伴,‘他’是从地狱回来向他们索命的,是被诅咒过的恶鬼,肉体凡胎已经不能跟‘他’抗衡,必须请出大祭司才能将‘他’制服消灭。 被‘他’咬死的那个部族青壮也很快站起来,变成跟‘他’一样的‘人’,怒吼着扑上去撕咬其他青壮,紧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被感染。 虞归晚摊开掌心,看到已经自动愈合的伤口只留下浅浅一道疤,很快这道疤痕也消失不见,好似无事发生过。 但眼前的一切却在告诉她,都是真的,时空好像错位了,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冰冷血腥的末世,周身都是丧尸的嘶吼,她必须拼尽全力去战斗才能保命。 她永远警惕,永远没有安宁,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程伯他们紧紧护在她周围,若这些已经没有神智的怪物胆敢反过来伤害主子,他们必定以命相博。 她微微翘起嘴角,轻声道:“他们不会伤我的。” 怎么说也是用她的血变异过来的,会认她为王。 当然这只是在初级阶段,如果进阶成为更厉害的丧尸,脑子里凝结出晶核,重新拥有神智,会思考,那就很难控制了,他们会想挣脱束缚和压迫,要自己成王。 在末世很多丧尸都凝结了晶核,他们战斗力很强,堪比正规军,丧尸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想杀死他们可不容易。 程伯哪里放心得下,紧张道:“主子,没了神智的人与疯畜无异,万不能掉以轻心。” 她颔首,“程伯说的也有理。” 幼儿的事拖不得,她也无耐心等丧尸去抓躲在人墙后的刘卜算,遂策马跨过战圈,甩绳索去套人。 刘卜算没想到虞归晚还有如此能耐,惊惧之下还更狂热,心生万计想让虞归晚效忠自己,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也要杀了永绝后患。 绳索被刘卜算攥在手,虞归晚顺势发力将人拽下马,可眨眼人就不见了。 她微眯双眼,盯着地面那个老鼠洞似的窟窿,土遁? 突然,她眼珠子向下瞥,单手抓住马鞍翻转到马下,长腿从马肚下穿过,一脚踹向冒头的刘卜算,却还是让人遁逃了。 她动作没停滞,立刻举起刺刀往土里狠狠扎去,只听一声惨叫,刘卜算竟硬生生挣开刺刀,依旧拱土逃遁。 极少会失手的虞归晚木着脸,眼里闪过一抹好奇的兴奋,普通人竟然可以不借助任何高科技就在土里钻来钻去,怎么做到的? 此时此刻,想要活捉刘卜算的心到达顶峰。 她抓着刺刀,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像打地鼠似的追着刘卜算打。 只要对方从土里冒头她就蹦高,一跃而下猛地敲,玩得那叫不亦乐乎,遇上挡路的丧尸或活人,她看都不看,还嫌碍事的伸手一把挥开。 土遁极耗费体力,且遁出数米之后还要冒头呼吸,被虞归晚追着敲打,刘卜算也撑不住,晕头转向之后一头撞上山壁,头破血流的被虞归晚抓着衣领从土堆里拽出来,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破口大骂。 虞归晚折断她的手脚,再把人捆起来,仔仔细细翻遍她的全身,确定没有利器在身了才把人丢给程伯他们看管。 她则去研究刘卜算钻地留下的土堆和洞口,真像大号的老鼠洞,不知道怎么弄的。 等回头她定要亲自审问刘卜算,若识趣交代了可以考虑给对方留个全尸。 “主子,这些?”程伯指的是还在发狂的丧尸,刚才都没人敢上前。 虞归晚将自己的枣红马召回身边,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抬头看向山谷,考虑了片刻,还是决定将丧尸赶入山谷再放火烧掉。 刚感染的丧尸还是很初级的状态,战斗力也不强,尽快处理掉也省得以后麻烦。 程伯领命去办。 “不要对外人说起这里的事。”她再次强调。 这次来偏关她就只带了原来南柏舍护卫队的一部分人,余下的都是傀儡军。 原就打算让这些傀儡军永远消失在关外。 不管别人如何传她的功绩,傀儡都不能留下一个,得不到实证,传说就只能是传说。 “主子放心,我们明白,绝不会让这些事传出半点。” “嗯。” 那边佟汉拖了个人过来,蓬头垢面,也不知是谁,双手被铁链锁着竟还能干倒好几个丧尸,还聪明的知道拧断丧尸的头,不像别的人只知乱砍。 起初佟汉以为这也是刘卜算的手下,他跟对方过了几招,那人体力不支,情急之下喊出自己是九王赵崇,才让佟汉停下手,打量一番才揪住带到虞归晚面前。 “九王爷?” 虞归晚没见过赵崇,不知他长相,就想要不干脆说他是冒充的,一刀结果了完事。 赵崇戎马半生,又是皇宫里长大,参与过夺嫡的,心机手段都不缺,结合之前在东辽大营赵祯对他说过虞归晚野心勃勃想要取代他掌控北境军,哪怕真假掺半有挑拨离间之嫌,也不见得全是空穴来风,又观虞归晚今日之举凶残狠戾,就知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 当日他招揽虞归晚,惜才有之,更多的还是看上她挣钱的本事,哪想过会有今日。 赵崇坐在地上苦笑不已,“阶下囚罢了,虞统领若是想让本王死在这里,本王也无话可说,只是你既要杀我,最好也不要留着赵祯。” 虞归晚挑了下眉,道:“你们这叔叔侄女两个人也够可以的,她让我杀你,你又让我杀她,要不干脆这样,你们俩我都不杀,这本来也是你们的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犯不着沾惹这宗麻烦,就让你们回去自己解决,看是你杀她,还是她杀你,如何?” “你就不想要帅印,掌控北境军?杀了我,凭你今日的功劳,又有赵祯从中帮着周旋,你就能名正言顺了。” 虞归晚弯腰,手撑着膝盖,漆黑的眼珠子盯着赵崇,“何必那么麻烦,救你回去,再由你直接把帅印给我不是更省事。” 赵崇不说话,过了会子似是想通了,笑得极颓然凄凉。 “罢,命也。”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今日是无法走出这山谷的,虞归晚的人已经在四周泼了桐油,已经疯魔的部族青壮被引入其中,火势很快就起来,两万人,不管是疯了还是活着的,都葬身火海,化为灰烬。 赵崇由佟汉扶起来,远远看着大火烧起。 “为何不留下他们,以你的本事想要控制这些人应该不难。” 在以为虞归晚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道:“他们并非人,也不属于这里,留下只会是祸患。” “既知是祸患,又为何使这种阴诡的手段操控他们。” 虞归晚偏头看了赵崇一眼,直白道:“镇守庶州的统帅都被生擒了,让我们底下这些人指望谁去,总是要想尽办法用尽手段自保的,不然让东辽抓来当羊奴?你想我还不想,我家里还有美娇娘,可不能来给东辽当奴隶。” 这话前半段实在噎人,赵崇装作没听到,“什么美娇娘?” “关你屁事。” “……” 虞归晚也不想跟他再说,见里面的丧尸已被烧毁,便下令后撤。 大营这边的战况还在胶着,纳措并非蠢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收拢兵力且战且退,他的部下将他护在中间,阎罗娘和廖姑联手都拼不进去杀他。 气得廖姑直剁脚,抢了一匹马操起长枪直接冲过去。 阎罗娘急得大喊:“哎!我的小祖宗!危险!” 廖姑头也不回,“我今日一定要杀了纳措,绝不能放他回东辽!” “祖宗哎!就算他瞎了一只眼,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快回来!” 阎罗娘边喊边追,真是特别想骂人,什么样的师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师父是个杀神,徒弟也不遑多让。 廖姑哪里还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要抓纳措。 “狗东西别想跑!” 120-140 第121章 第 121 章 那日她身受重伤还被拖来东辽大营, 路上的颠簸和鞭打永生难忘,纳措满是羊粪味的鞋底踩在她脸上使劲碾压。 那时她就暗暗发誓,只要她还留有一口气在, 这个仇就一定要报,她要亲手抓住纳措,将自己那日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加倍奉还! 卷着硝烟的秋风扑在廖姑干红的脸上,她伏低身体抱住战马的脖子,躲开飞来的箭矢,一路横冲直撞杀到近前,拼尽全力抡起长枪瞄准了纳措扔过去。 这招也是跟师父学的,只是她力气没师父大, 扔的也不如师父准, 但她有自己的连环招,立马拉开弓箭,三箭齐发。 纳措举刀劈开长枪,三支铁箭却射中他的部下,皆是一箭穿喉。 他抹掉脸上的血, 被虞归晚刺瞎的那只眼睛疼得他牙齿都在咯咯作响,现如今又被一个黄毛丫头截断退路。 早知这丫头如此命大, 当日就该立即杀了完事, 都怪王妃听信赵祯那个臭女人的话, 留了这丫头一命, 真是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纳措摸着被布条裹住的伤眼,完整的那只眼睛透出凶狠。 他让部下取来当日虞归晚射伤刘缕的那支钢箭, 搭上自己的神弓。 此弓需极强的臂力才能拉开,就是用普通的铁箭也能在三百步之外轻松穿透箭靶, 若是配上神箭,威力无比。 落日的余晖映在钢箭上还能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是师父的箭,廖姑又岂会认不出。 她瞳孔微缩,立即勒紧缰绳,战马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她被甩下马,就地滚了三圈,避开东辽兵下刺的长矛,凭借身体的娇小灵活快速在马群中穿梭,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箭矢。 阎罗娘看着廖姑被万箭追逐猎杀,也急得不行,忙命人放箭掩护廖姑。 又破口大骂道:“这些傀儡也不听老娘的调遣,就这么点活人够干嘛使的,虞归晚你死哪去了,还不快点给老娘下来,再不来你徒弟可就要被乱箭射死了啊!” 她的弯月戟滑溜溜的全是血,且还在往下滴,战马疾驰过的地方都有东辽兵的尸体,不是被捅穿咽喉就是扎了胸腔,至今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一个土匪怎么就上阵杀敌了,还如此英勇。 突然,笛声传来。 呼! 原本只顾乱杀的傀儡军呼啦啦朝纳措所在的方向围拢,逐渐形成一个圈,就是困也能将纳措困死在里面。 “师父!” 见到虞归晚,廖姑的眼圈立马就红了,眼泪不争气的一个劲往下掉。 她边哭边抹,将一张小脸弄得跟花猫似的,脏兮兮,上面还有血迹和受刑留下的鞭痕,从左眼尾延到右耳根,都破相了。 虞归晚弯腰一捞,便将小徒弟抱上马,“谁伤得你,你就去杀谁,在这哭有什么用。” 廖姑边抽噎边委屈道:“我打不过,刚才差点被射死了,师父,那个东辽的狗王子用你的箭射杀我。” “嗯,见着了。” “师父……”廖姑抽抽嗒嗒,眼流鼻涕糊一脸。 虞归晚嘴上嫌她,却也没有将她丢下马,反而低头问道:“都伤哪了?” 廖姑裹紧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袍子,不肯给看,怕师父见着自己的伤了就会赶自己回去,不让在这了,这怎么能行,她还没有抓到纳措,不能走。 “师父,我皮糙肉厚,一点事都没有,真的。” 生怕师父不信,她还捶了两下胸膛,想证明自己非常强壮,还能打,结果不小心捶到受伤的地方,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 头顶传来一阵低笑,廖姑扬起自己惨兮兮的脸。 虞归晚难得温和的摸了下她的发顶,道:“幼儿说你伤得很重,你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别逞强,我让人送你回后方,你和幼儿在那等我。” 廖姑却摇头,不情愿道:“我不走,师父,我要亲手抓纳措,我要报仇,我不能给师父丢脸。师父让我留在县城保护幼儿姐,我没做好,让幼儿姐被东辽细作带走了,还受了伤,我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幼儿姐,你们对我这么好,可我……” 她十分自责,小脑袋瓜垂到了胸口,声音也小了。 被关了这些日,吃住还不如东辽人养的牛羊,廖姑的身体已经到极限,没有倒下不过是靠不肯服输的那口气撑着。 没见着虞归晚还好,见着了就再也忍不得身上的疼,几次想要下马都无力,唇色也渐渐发白,软软靠在虞归晚怀里,被拔了两片指甲的手紧紧揪住虞归晚的衣角。 虞归晚看着满身伤的小徒弟,冷硬的心再度被击穿一个小口。 她知道凭廖姑的身手自保完全没问题,之所以会受伤再被掳入敌营,是她交代过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幼儿。 这虎丫头有时就是一根筋,不知道转弯。 她拂过小徒弟滚烫的额头,“放心,我只让人将纳措困在这里,等你伤好了再来抓。” 廖姑依恋她掌心的冰凉,昏睡前还在想别人的手掌都是暖的,为何师父的会如此冰凉。 看着昏在自己怀里的小徒弟,虞归晚极少见的叹了气。 阎罗娘策马赶过来,气喘吁吁问道:“追到姓刘那女人没?” 她用斗篷将小徒弟裹住,往后一扬头,示意阎罗娘朝那看。 刘卜算的四肢捆在木头上,像一头正要被抬去宰杀的肥猪,任她如何挣扎叫骂,就算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现在也施展不开了。 阎罗娘先是一愣,随后叉腰哈哈大笑,“虞归晚你这个促狭鬼,居然将东辽的王妃绑成过年要杀的年猪,哈哈哈哈这可真是要笑死老娘了,应该抬到东辽的王都去,让那些天杀的东辽狗看看,他们将咱们的人当成羊奴,咱们就把他们的王妃捆成猪!” 其实虞归晚没想那么多,纯粹是考虑到刘卜算那身钻地的本事,双脚要是沾地了肯定会跑,就直接给捆着抬起来了,省事又安全。 笑够了,阎罗娘才问接下去要怎么做。 纳措被傀儡围困在里面,除非他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否则别想冲出去包围圈。 傀儡又不需要吃饭睡觉,纳措一个大活人是耗不过他们的。 就像虞归晚方才说的,她要将纳措困在这里,死是最好的解脱,活着受罪才是折磨,她焉能轻易放过胆敢伤害幼儿和小徒弟的人。 “带走刘女,将蔑古雄扔下去和纳措一起,我们的人全部撤,留傀儡军在此看守。” 拢在纳措身边的东辽兵剩不到五千之数,虞归晚的傀儡军可是成千上万,还不断在增多,所以她并不担心纳措能逃出去。 没有傀儡军,她也还有傀儡兽,曾经的东辽大营俨然成为这些兽类的狩猎场,千军万马狂奔而过,大地都随之轰隆震动。 而被困在中间的纳措生出前所未有的绝望,蔑古雄比他更绝望,围困自己的傀儡就是自己曾经的部下,身上穿的是东辽服饰,拿的也是弯刀,现在却被虞归晚操控。 “虞归晚!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偏关的百姓听说东辽大营遭袭,以为是误传,他们也不敢离开家外出探听。 自从东辽铁骑破关后,他们的日子就水深火热,别说出门,只求那些挨千刀的东辽兵不破门而入抢他们的东西就不错了。 多少人死在了弯刀下,他们根本不敢去想。 直到虞归晚带人驻进小镇,将霸占在这的东辽兵全杀了,割下头挂在关口城门上,百姓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朝廷的援军真的来了,还把东辽人给杀了个精光。 “咱们的苦日子是熬到头了?”被东辽人奴役了几个月的百姓站在破败的街头,恍恍惚惚,喃喃自语。 也有人麻木道:“别想美事,官兵都是蝗虫,东辽人把咱们当奴隶使唤,现在来的这些也不见得是好东西,等着瞧吧,用不了两天就砸门抢东西了。” “可咱们哪还有东西被他们抢啊。” 东辽破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抢秋粮,没有被抓去当羊奴的百姓就只能靠挖草根充饥,谁家还有东西让人抢。 幼儿坐在从东辽大营找出来的一辆马车中,偏关深秋风大寒冷,她裹着厚实的狐狸毛披风,掀开帘子往外瞧,看见被烧毁的街坊两边缩着好些个百姓,身上的衣服破旧,有的甚至只用草席裹身,面黄肌瘦,胆怯的看着进镇的队伍。 虞归晚骑马随在旁边,见她掀帘子,便蹙了眉,道:“风大,仔细吹着了你又头疼。” “哪里就金贵到这个地步了,”幼儿失笑道:“等会你让人看看镇上还有多少百姓,记个数出来,咱们将粮食分出一些给他们,东辽占了这里好几个月,百姓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让人去办的。” “还有……” 都未说完就被虞归晚不耐烦打断,“你休要啰嗦了,帘子放下。” “岁岁。”幼儿一脸无奈,蛊毒的事终究是没能瞒住,刘卜算已经受了两轮刑还是不肯交出解药,岁岁都气疯了。 “放下,坐好。” “……” 为了不让她担心,幼儿也只得照做,将帘子放下。 廖姑也睡在马车里,底下垫了皮毛褥子,很是暖和。 昨日这虎丫头高热不消,整个人都烧红了,浑身滚烫,又无随军大夫,东辽那几个巫医还不如庶州民间的赤脚大夫,哪里敢让他们治。 还是虞归晚从背包掏出几片退烧和消炎的药片喂下去,才转危为安,就连幼儿额上的伤也是虞归晚重新处理包扎过的。 队伍临时落脚的地方是偏关小镇原来的衙门,房屋都还好,就是被东辽人嚯嚯得不伦不类,后院还有一大帮不知从哪弄来的歌女,吓破胆了,见着人就磕头喊饶命。 虞归晚让人将她们清理出去,再把院子打扫干净。 “去镇上找找看有没有大夫,若有就请了来给幼儿和廖姑治伤。”她只是会处理些外伤,到底还是要大夫来看过才更稳妥。 程伯领命,他之前常带商队出关卖雪花盐,对小镇颇熟悉,也晓得医馆在何处,只是现在怕是不好找大夫。 第122章 第 122 章 作为连通内外的关口, 镇上的房屋融合得十分有特色,墙体大多都是用黄泥土夯起来的,较为低矮, 屋顶也不是瓦片,而是树皮和毛毡,一层层叠加,经过好几代人的修修补补,所以看上去很厚实。 当然也有富裕的人家直接用木材做屋顶,再叠几层毛毡,这样就不怕偏关的风沙了,冬季也很保暖。 队伍临时落脚的衙门也是这样的房屋, 院子是四方或长方的格局, 房门都是拱形的,一应陈设摆件也都透着浓厚的异域风采。 这跟之前虞归晚带回南柏舍的‘特产’差不多,胡里花哨,色彩鲜明,在这光秃秃的土黄墙矮屋中倒很出众。 虞归晚来过多次偏关, 对这样的布局已无甚兴趣,只忙着安排人先四处查看有无漏网之鱼, 确保四周安全之后才让幼儿下马车。 幼儿出生江南, 后随家人迁至盛都, 到北地这两三年也都是在南柏舍, 河渠离偏关虽不十分遥远, 有些风土人情也相似,但河渠境内大部分还是沿袭中原, 房屋院落都是大开大合、几进几出的格局,断没有像偏关小镇这样外头似黄沙掩埋, 里头又色彩明艳的。 她自幼便有游览天下的志向,无奈困于闺中,家败逃亡的路上也无心欣赏沿途风景,现在有机会能多看,她便绕着院子东瞧西瞧,弯腰敲敲这里,又蹲下捏捏那里,总之见什么都新奇,已经是不顾头上的伤,也不管钻入脑髓的蛊虫了。 将廖姑抱进去放到铺了皮褥子的炕上,虞归晚扭头没看见幼儿跟进来,就知道她肯定还在外面,便出来寻人。 跨出拱形的房门,大红色的斗篷随风掀起,艳色夺目,她却皱着眉头看蹲在院子角落的幼儿用小木棍捅躲起来的沙蜥。 她过去将幼儿* 拉起来,又一脚将沙蜥踢开,道:“起风了,你进屋去,别在外面吹。” “呀!”幼儿可惜那条没踢走的沙蜥,她差一点就逮住了,这种四腿虫她只在杂谈游记的书上见过画像,如今见到真的自是好奇。 虞归晚将她推到屋里,“我已让程伯去找大夫,你老实待在这,哪都不许去。” 外头正处于战乱,幼儿也知轻重,解了斗篷坐下来,打量起这屋子,问道:“纳措和蔑古雄你就打算留在那边不管了么?” 照虞归晚的意思,来都来了,岂有就这样回去的道理。 将东辽铁骑赶出关算不上本事,抢占地盘,杀到对方老家去才是真的胜利。 她就以偏关小镇为大本营,刀指关外,她要的还不止东辽,还有喀木六族的金矿,愿意归顺倒也罢,可免动干戈,若是不识趣,那就别怪她拳头硬,明抢了。 幼儿都被她这样的大手笔给惊到了,“你要吞并喀木六族?” “我会先派人去劝他们归顺。” 这下轮到幼儿皱眉了,垂眸沉思了良久才说道:“我听闻喀木六族中的商玄为殷商后裔,迁居关外已近千年,族人也能驭兽,金矿就有毒蝎在守护,只听商玄族人号令,当初东辽抢占金矿就吃了不少亏。喀木六族夹在咱们与东辽之间,冲突倒也起过,只是未见兵刃,咱们冒然起兵攻打,总要有个理由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妙娘已经带人找到厨房并清理干净,点灶烧水,很快就端进来茶水和一些热过的吃食。 虞归晚拿起一个麦饼咬着吃,边吃边说道:“打就打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东辽南下的时候给理由了?若他们缺粮食过冬所以要来抢也算理由的话,那我就是缺钱,想要金矿发家致富。” 幼儿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就只抿了两口茶,“看你,又胡说。” “没胡说,是你太君子之心了,总想着凡事都要有个正当理由,可这世上百般哪有那么多理由,不过皆为贪心二字,利益二字,所谓理由不过是为了遮掩,我又不在乎这些虚名,遮什么,我就是想要金矿,有了这,老百姓也用不着再挖草根啃窝窝头了,你不就是想让老百姓过好日子么,这不是理由?” 幼儿放下茶碗,抬手轻轻抚上虞归晚的脸颊,一双秋水眸柔情绵绵,直直望进虞归晚内心的最深处,却也说:“我越发看不透你了。” 最初先入为主以为她是个面冷心也冷的人,必定视人命如草芥,后来发现她也有柔软的一面,会喜欢那些圆憨滚胖的小玩意儿,会为自己人谋划长远的生存之计。 从战火烧起至今,南柏舍的村民都未有死伤,她用利益捆绑别人为自己卖命,却也尽力护这些人在羽翼下。 她看似性子直,不屑于勾心斗角,弯弯绕绕那些,但她又深谙人性复杂,于这些事上也颇通,还万事周全,凭巧心和手段挣下如今这份家业。 朝夕相处越久,幼儿就越觉得自己跟虞归晚之间隔着一层纱,看不清,摸不透,像元宵节的猜谜。 虞归晚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摩擦,“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像个人了?其实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什么国之大义,黎民百姓,我就是……就是想要看看正常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样,我以前没见过,就算是一种向往了吧。” 末世那种情况,想建设家乡都建设不起来,无从下手。 “你的家乡……”幼儿抿了抿唇,斟酌着用词问道:“都没有人了么?记得你之前同我提起过,你老家有比得了癔症还疯得厉害的人,见人就咬,你身上的疤也是被那些人伤的,可就是像昨日那种傀儡?” 十几万傀儡军,怎么可能不被人看出异常,幼儿昨日也着实心惊,难怪岁岁对东辽的进犯一点都不着急。 连日赶路,又担心幼儿性命,这段时间虞归晚也着实累,难得相聚,现下又无事,她便甩掉衣服鞋子,爬上炕钻进幼儿怀里,双手搂着腰,脑袋贴在幼儿的小腹,感受小腹随着呼吸的起伏。 她闭上眼睛舒服的哼了哼,道:“昨日那些都算不得什么,我老家的比他们凶残多了,也没法控制。其实我也不太想用这招,很冒险,外人看见了也不好解释,会把我当妖怪,但也没辙了,北境军调不动,援军又没有,偏偏你又被绑走了,我着急得很,只能出此下策,你怕吗?” 这话她昨天就想问了,可廖姑烧着,幼儿的情况也不太好,就没有问。 幼儿没急着答,只是将她身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就觉着比先前瘦了不少,昨日刚见到她就瞧着是瘦了,只是战情紧急,不是论思念之情的时候,便也没有太表现出来,现在可顾不得许多,心也跟着疼了。 “怕什么,怕你吃了我?”她抚过虞归晚的肩头,心疼道:“瘦了这许多,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哪里都要顾着,身边也没个人敢劝你好好吃饭,你定是随便对付着吃两口而已。” “事情多,又急,也忙着赶路,就没顾得上,只吃了些干粮,现如今到了这落脚,晚些可让人炖些好肉来,你还想吃什么?我让人做。” 这次不仅围困了纳措,捣了东辽大营,还把东辽的粮草都给抢了,佟汉带羊奴赶粮车落后小半日脚程,这会子怕也快到小镇了。 说起羊奴,只要破营时他们没有帮着东辽人对付自己人,虞归晚就没有让傀儡军伤他们,过后也放他们离开。 还知道回家路的磕完头就走了,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虞归晚就征集他们赶粮车,只要老实干活就给饭吃,也不会抽鞭子,他们千恩万谢的又磕头。 心里压着事,幼儿也没有胃口,隧摇了摇头。 虞归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说:“你母亲已无事了,若你实在放心不下,等你伤好了,蛊也解了,我就让妙娘先送你回河渠。” 提起幼儿中的蛊,她脸色就不好,昨日她连审刘卜算,这东辽女人嘴硬得很,用了极刑都不肯说,就想拉着幼儿一块下地狱。 她坐起来,指尖再触到幼儿额上的伤口,脑子里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幼儿是担心远在河渠的母亲,但听她说无事后也松了口气,她知道岁岁从不会说安慰人的谎话,既说了无事,那便是真的无事。 见她突然坐起又神色有异,就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虞归晚头次对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亦不敢轻易尝试。 “我在想在北境军赶到之前能不能先用傀儡军拿下东辽的一块地盘,最好还能让喀木六族也归顺,这样后续的事情也会轻松许多。” 这也不算转移话题,她确实有在想这件事,赵崇可不是白救的,昨日就已经让人拿着他的亲笔书信赶往府城调兵,他被救出的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也会传遍庶州。 北境军迟迟不动,坊间关于九王被擒的传闻已经传得很开了,再者东辽也不会让这事压着不发酵,庶州乱了他们才好趁机攻打,所以也把生擒了赵崇的事散播出去。 赵崇深知哪怕自己被救出,不管来救他的是虞归晚还是其他人,只要不是他的心腹,北境军和庶州就不会再是他的了,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一家老小,他情愿把北境军和庶州给虞归晚。 起码虞归晚的本事能让他心服口服,北境军在她手里也不会成为一支废军,她亦不会同东辽暗中勾结残害大雍的百姓。 这些事幼儿昨日也知道了个大概,麒麟城和东辽的勾结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深,现如今雍帝已死,新帝又未定,内乱就已经起了,要是再让东辽占了庶州,天下必定大乱,民不聊生。 岁岁说的对,东辽要打,打到他们服了怕了为止,喀木六族也必须归顺,绝不能再让这些牧族在关外壮大,成为大雍的又一个威胁。 “我去。”她突然蹦出两个字。 虞归晚还在想其他事,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俩字,没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去哪?” 幼儿挺了挺腰杆,胸中涌着热血,傲气道:“我慕前汉冯嫽之才已久,我父亲和兄长也曾出使各国,为两国和睦不起兵刃立下过功劳,我自幼耳濡目染,不敢说与前人比肩,也不敢说胜出父兄许多,但我有把握能劝得关外这六大部族归顺。” 听了这半日,可算明白她想干嘛了,虞归晚连犹豫都没有,当即给否了。 “不行。” 她知道幼儿口才好,讲起大道理来比尼姑念经还厉害,她也曾被说服过,但关外是什么地方,活人过去,白骨回来。 想让喀木六族归顺有得是办法,说什么她都不可能让幼儿冒这个险。 第123章 第 123 章 这事没得商量, 但虞归晚知道幼儿会列出利弊来说服自己同意,所以她不能待在这。 “岁岁,你听我说。”幼儿拉住她不让走。 “不听。” 她下炕穿鞋, 出去吩咐人到镇上还有多少百姓。 幼儿跟了出来,左挡又拦堵住她的去路。 “岁岁,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行不行,这事我心里已有一个粗略的章程,你且听一听,若是行得通倒能省下许多麻烦,名声上也好听,于咱们日后也有益, 三处都得益的办法你怎么反倒不赞成了,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偏关风沙大,尤其是秋冬季节,出门迎面就是一头的沙,许是有阎罗山挡着的缘故,河渠的气候倒比偏关要好上许多, 幼儿才没觉得不适应。 到了这她总是喉咙发痒,才这会子功夫就撑不住咳起来, 脸色也愈发苍白, 偏她又着急让虞归晚同意这事, 哪怕听上一听也好, 便也顾不得自己。 看得虞归晚既心疼又气恼, 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都这般病怏怏的了还思虑旁的, 长此以往身体又如何能好。 若换做之前,少不得要说她几句, 可现在只要一想到她在东辽大营受的罪,到嘴边的责备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幼儿一心为自己,她实不该听也不听就否掉,白辜负幼儿一番苦心。 “行,我听还不成么,你别着急,看你,一急就咳,偏关的气候又干燥,风沙也大,你哪里受得了,快回屋去,别再出来了。”她扶幼儿进去,所谓关心则乱,也难免会说上两句。 幼儿握着她干燥的手,感受掌心处的粗糙,低头跨门槛时扬了扬嘴角,她吃准了只要自己略显些病态出来,岁岁就会心软,这招百试百灵。 进了屋,虞归晚先让她坐回到炕上,才去倒出半碗茶,试了试温度正好才递到她嘴边,一边喂她喝一边拿手在她后背顺着,等她缓过来了才放下心。 虞归晚搁下茶碗,“你说吧,我倒要听听看你能不能说出花来。” 幼儿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缓缓道出自己的打算。 其实想让喀木六族归顺并非难事,单只看交换的条件够不够分量。 关外缺盐,所有牧民食用的盐都来自大雍的商队,东辽亦如此。 只因东辽兵力强盛,遂卖给他们的盐在价钱上会比卖给喀木六族的低许多,成色也好,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东辽的狼子野心。 盐和茶叶都是关外紧缺的东西,商队出关也多会携带大量茶叶跟牧民换牛羊,之前南柏舍的商队也是做这样的生意,自是知道行情,一罐盐、一包茶叶就能换数头肥羊,难道牧民就不觉得亏?可那又如何,没有盐比没有肉吃还可怕,盐再贵都要换。 但如果他们愿意归顺大雍,成为大雍的子民,就无需再用大批牛羊换盐,这是其一的好处。 二则虞归晚手中有强军,能击败二十几万东辽铁骑,捣毁东辽大营,活捉纳措和蔑古雄,斩首刘缕,且还有刘卜算这个人质在手,只要将消息放出去,莫说关外的部族,就是东辽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再妄动。 若虞归晚没有打胜仗,没有这支强悍的傀儡军,幼儿也不会想以此震慑,来个先礼后兵,喀木六族识趣归顺了便罢,若是不愿意,到时再动兵刃也不迟。 “东辽对关外部族的掠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饶是喀木六族这样的大部族都要吃亏,更别说其他小部族,那日的东辽大营中有多少被抓来充作羊奴的牧民?他们就不恨?自也是恨的,只是部族不强大,他们也不敢反抗,要是有了靠山,他们又岂会不依附,这次拱卫东辽大营的就有数万部族青壮,这些人也是慑于东辽的强悍才不得已随军,打起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谁又会不怕死。他们会依附东辽,也是因为东辽强悍,现在让他们转投于咱们又有何不可。” 这些夹缝中求生存的部族本就是墙头草,哪边给得起好处他们就倒向哪一边,之所以没有被灭族,是因为不管东辽还是其他强国,人口都是极重要的,留着这些牧民还能饲养牛羊,雇佣他们干活。 主意虽好,但过于理想化,虞归晚一针见血道:“以利益诱之,和睦相处,合作共赢,却是个好办法,但喀木六族的掌权者不见得就会答应,他们在关外独立生存这么多年,东辽也没从他们身上占到多少便宜,可见是有自保的本事,且不愿依附于别人,更何况他们有金矿,即使盐价抬高他们也换得起,咱们想以此让他们归顺,怕是行不通。” “这些我也虑到了,”幼儿笑说,“这样的事哪里就有容易的,都是轮番谈判,尽可能为己方争取更多好处,自也有谈不拢或谈崩了的,战场上兵戎相见。我想的是,咱们大可先不攻打东辽,趁热打铁虽好,但于现在的咱们来说倒不必,想要地盘也可交换,你忘了纳措和蔑古雄还在咱们手上,除非东辽皇族要舍弃了他们,任他们死在偏关,不然定会派使节来同你谈判,到时你想要什么尽可提,答不答应就由东辽自己商量去,咱们也能腾出时间休养生息,也让偏关的老百姓喘口气,撑过这个冬季。” 虞归晚双眼一亮,是了,她怎么没想到,也真是打红了眼,只想着带人杀到东辽去出了堵在心里的这口恶气,却没想着作为胜方她完全可以跟东辽要钱要地,古往今来皆是败者割地赔款,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她抱着幼儿狠亲一口,高兴道:“还是你聪明,我就没想到。” 幼儿往廖姑那边看了眼,确定她还熟睡着没醒,才勾住虞归晚的脖子,起身将香唇贴上去回应,直到两人的气息都有些急促了才不舍的分开。 她将下巴搁在虞归晚肩膀上,手环住对方的腰,浅笑着轻声道:“你哪里是想不到,只是事情太多,一时忘了。” 虞归晚的手放在幼儿的后脑勺处,和她贴了贴脸颊,道:“那也多亏你提醒了我。” 纵不是自己提醒的,她也有百般理由往这上头扯,幼儿伏在她肩上只笑不语。 分离数日,又心焦惦念着彼此,思念之情已如野草疯长,不亲密便罢,只这一下就好似要了命,两人紧紧相贴拥抱,竟是一刻也不想分开。 虞归晚低头轻啄幼儿的唇,瞧着她的唇色都不如以往娇艳朱红了,就心疼得紧,道:“外头的事略缓缓也使得,反正是咱们打赢了,该着急的也是东辽,就且看看他们有无眼色,知不知道送些好处与我。你也别急着忧心关外部族归顺的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身子养好,等大夫来瞧过,看看怎么说,可有解蛊虫的法子,若大夫也无策,我就是把刘女的皮扒了也要逼她交出解药,否则我踏平东辽,将她家的祖坟都刨了。” 说到最后她恶狠狠磨牙,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刑法,她都要一一用在刘卜算身上,那女人一日不说,就受折磨一日。 “我觉着还好,也没有疼,你别担心了,没什么的。”幼儿并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安慰。 虞归晚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程伯奉命出来寻大夫,先去了之前有医馆的那条街,不出所料都被砸了,地上散落着草药,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柜台和门槛上还有飞溅的血迹,也不知是谁的。 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找也不知要找到何时,他便站到高处拿出大喇叭喊道:“我们是从河渠来的,东辽大营已经让我们给攻破了,还生擒了东辽的三王子纳措,还有蔑古雄,总之啊,是打胜仗了,东辽铁骑都让我们收拾完了,我们要暂时驻扎在镇上,之后还要往外打咧!打到东辽的老巢去!” 还活着的百姓躲在破败的屋子里不敢出来,只竖起耳朵听。 “打败东辽的就是我家主子,姓虞,是庶州府河渠县南柏舍庄人士,之前常往来两地的顺利镖局就是我家主子的产业,商队带过来的草纸、羊脂皂等物也都是我们的,还有那年盗匪猖獗,也是我家主子带人上山杀匪,后来也凭着功劳当了河渠县卫所营的统领,现如今领兵来援偏关,救了先前被东辽擒了的九王爷。那些东辽蛮狗真不是东西,不单擒了九王爷,还让细作将我家主子的妹子从河渠掳到偏关,也是昨日才被救出,受了伤,我家主子很忧心,想寻医者为我家姑娘看伤,不知镇上可还有医者?” 喊完等了稍许才有百姓小心开门探头出来,问他所说可是真。 程伯拍着胸膛保证道:“句句属实,还能诓骗你们不成,这镇上可还有残留一东辽人?” 都已被杀光了,城墙上那一排排挂着的人就是见证。 百姓依旧半信半疑,不过也好心为程伯指路,告诉他可上后街坊的巷子找找,那里原有位老医者,常给人治疑难杂症的,运气好没被东辽人给抓了去。 “多谢告知!”程伯冲那人拱手,又拿出一袋麦饼和半袋肉干给那人算作报酬。 那人起初不敢要,可耐不住肚中饥饿,躲在身后的几个孩子又都舔手指眼巴巴看着程伯手里的麦饼和肉干。 家里的粮食都让东辽人给抢了,没吃的,又逃不出去,只能到附近的林子挖草根扒树皮充饥,已是许久都没吃过像样的饭食了。 那人接过东西,拉着孩子们冲程伯磕头,嘴里一个劲说好话道谢。 程伯看着这些可怜的百姓,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看你胆子比别人大些,不如这样,我派给你个活儿,若做得好,回头也能领赏,给你的孩子多要些吃的。” “军爷有事尽管吩咐,小妇人一定办妥。” 也不是别的什么,主子让统计人数,程伯想着他们到底不如镇上的原住民知底细,怕遗漏错算,倒不如找一两个识数的百姓去办这事。 他问这妇人可识数,妇人答识得,便将此事交由她,数清楚了就到衙门口禀报,会有人出来同她说明。 临走前程伯还说道:“你们也不用惊怕,数人头并不为别的,是因昨日我们攻破东辽大营,拿回来你们之前被抢走的粮食,这是要送回到你们手里的,所以你定要细细告诉他人,别漏下了哪家。” 还有这样的好事?被抢走的粮食还能再要回来?小妇人喜笑颜开,都顾不上去呵斥要抢麦饼吃的孩子,只千恩万谢,又作下保说自己一定办好。 离得近的几户人家也听到了,等程伯他们离开后就聚集过来。 妇人将麦饼分出两个给这些邻居。 之前也是多亏邻居照应,她和孩子们才不至于被饿死,现在自家有粮食了,岂能不感恩。 将剩下的麦饼和肉干拿回屋藏好,又托邻居帮忙照看孩子,她才和另外几人去街上挨家挨户敲门,将方才程伯说的告知对方。 有人半信半疑,也有的说什么都不肯开门,更不信有这等好事,还劝告妇人别听信谎话,当心赔上性命。 这边,程伯已经寻到妇人说的那位老医者,也幸亏来得及时,否则老人家都要饿死在家中了。 看着被麦饼噎得直抻脖子的老人,程伯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位看着比自己还长十来岁,须发皆白,已饿得两颊凹陷,皮包骨头了。 他扭开水壶递过去。 “……多谢。”饱了肚,老人才有力气站起来,冲程伯等人作揖。 程伯忙伸手扶住,“使不得。” 因急着赶回去,程伯就让人将老医者背着走,很快就回到了衙门那院子。 这老大夫常治疑难杂症,于外伤也颇通,先是给廖姑看过,写了药方,却也为难道:“镇上的药铺都让那群东辽人洗劫一空了,这要上哪里抓药去呢,需用到的这几味药材小老儿家中也没有。” 虞归晚拿过药方细看,又递给阎罗娘,道:“让你的人出关找来,银子好说。” 阎罗娘也是个讲义气的土匪,这点事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 虞归晚也没同她客气,又让老医者去为幼儿诊治。 幼儿额头上的伤已无碍,只等结痂就行,只是蛊虫一毒非常人能解,老医者摇头告罪道束手无策。 “此等邪术怕也只有出关找巫医方可知晓解毒之法,他们常钻研这些,怕懂得多一些。” 东辽大营就有巫医,他们若中用,虞归晚也用不着留下刘卜算的命,看着膈应,她巴不得让这女人早点去西天。 第124章 第 124 章 入夜, 运粮的队伍抵达小镇。 亮起的火把宛若游龙,从街坊蜿蜒到衙门口。 粮车压过夯实的黄泥土路。 赶车和推车的都是裹着羊皮的奴隶,他们光着脚, 瘦骨嶙峋,蓬头垢面,脸上却带笑容,只因从昨日被征集来赶车,到今日他们已吃了三顿饱饭,簸箕那么大一张的麦饼,每个人能分到半张,还有大碗的肉干野菜汤。 今日得了消息的百姓见到火光, 还以为是东辽又打来了, 吓得闭门关窗,可听了半日也没有喊打声,也无人来砸门,便也大着胆子扒开门缝往外瞧,见外面过路的都是粮车,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又是自己人,百姓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想起白天妇人说到的事, 还殷殷期盼着天能快些大亮, 这样大家伙就能去衙门口排队领粮。 这批粮食是东辽人从偏关抢了准备运回王都的, 囤积在大营还未来得及运走, 让虞归晚给截了。 会留下一部分作为军粮,其余的则分发给当地百姓, 也好让他们有粮食过冬,挺到明年收成季, 不然老百姓都饿死了,没人了,地谁来种?人口是生产发展的根本,这点虞归晚还是知道的。 粗略点过有多少粮食,镇上的百姓也有了数,程伯和佟汉两人商议过后很快就做了账本送进来给虞归晚看。 他俩原先在麒麟城经营商铺,算得上是老搭档,也是做账的老手,调理清晰,基本不用虞归晚费什么心,就算有遗漏处也有幼儿帮着指出改正。 得知这些东辽人竟抢了这么多粮食,幼儿气得狠狠拍了桌,“偏关才多少人口,就是将百姓家中都掏光也没有这个数,定是从别的地方抢了来,就是不知庶州境内还有谁同东辽暗通款曲,助东辽抢掠庶州百姓的过冬粮,简直是连畜生都不如!” 廖姑已经醒了,正捧着一碗乌黑发苦的药汁在憋气往嘴里灌,冷不丁吓一跳,药汁呛进气管,又从鼻腔喷出,又苦又难受,直把她的三魂七魄都给苦出了窍,滚进虞归晚怀里咳个没完,小脸都咳得通红,还沾了虞归晚一衣袍的药汁,满屋的中药味更浓了。 “喝个药都能要你的命。” 确定小徒弟还能生龙活虎之后,虞归晚的嫌弃之情又不加遮掩了,明晃晃挂在脸上,却也没有推开怀里的廖姑,找借口说是怕碰到徒弟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碰裂开了总归是麻烦。 “嘿嘿,师父,这药苦得很。”廖姑爬起来擦了下嘴,又喝了一大碗茶漱口,都没能将苦味压下去。 虞归晚则往幼儿身边靠,伸手揽住腰,整个人懒散的贴着幼儿的后背,斜睨小徒弟,道:“良药苦口,喝光去,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药,妙娘亲自在厨房看着煎的,别辜负她一番苦心。” 桌上还有小半碗药汁没喝完,廖姑本想蒙混过关的,可她这点小伎俩哪里能瞒得过虞归晚的眼睛,只得耷拉下肩膀,苦哈哈再端起药碗,捏着鼻子将剩下的药汁一口气喝光,可真是苦死她了。 虞归晚拿过幼儿方才看的账本,略翻了翻,道:“是谁都不要紧,只别落在我手里。” 因大夫对幼儿脑内的蛊虫也无策,她心情正不好,已让人今夜通宵再审讯刘卜算。 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留一口气在就行,一夜不说就折磨一夜,她倒要看看这个东辽女人能嘴硬到何时,若这个时候再有不知死活的撞在她的刀口上,正好给她磨刀用了。 幼儿转身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用手帮她轻轻揉捏额角。 低头四目相对,轻笑声落耳。 “明早就让人将粮食分下去吧。” 她听妙娘说衙门口已经有百姓在等了,这种节骨眼,怕也是饿得不行了才会这样冒险。 东辽占据偏关的这几个月,镇上的百姓可是受尽了苦楚,幸而还未入冬,附近还有些草根野菜能挖,入了冬大雪覆盖,还不知道会饿死冻死多少人。 才摁了几下虞归晚就握住她的手不让继续了,“嗯,这事程伯他们会去办。” “纳措和蔑古雄,你打算何时将他们押到关口来?总不能一直困在那边,这快马来回也需小半日,万一他们设法逃了,咱们还未必抓得着。”她知岁岁本事大,那边又有十几万傀儡军,可夜长梦多,难保不出意外。 “跑不了,再困些时日,等他们战败的消息传回东辽。” “纳措和蔑古雄在东辽皇族中皆有好战之名,尤其是蔑古雄,此人是东辽第一勇士,你将他生擒,东辽皇族必不会善罢甘休,历来也没听说东辽同谁和谈过,都是直接派铁骑攻打,野蛮的名声早已传遍关外草原,就是先帝在时,朝中武力强盛,东辽也未曾低过头,只是同意不起兵乱,却也时常骚扰边境。” 虞归晚都还没说,喝完药的廖姑就嚷起来,她现在最听不得东辽二字,恨声道:“打就打!我还不想同他们善罢甘休呢!师父,那日你说等我伤好就可回去生擒纳措,我如今好了,明日就去将那狗王子扒皮抽筋!” 知道她在东辽大营受了罪,幼儿也满是心疼,将她搂过来,抚着她的发顶,眼圈不禁红了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 廖姑主动往她掌心蹭,道:“幼儿姐,我没事,身体已好了,明日就能上马杀敌。” 才说完,后腰那块就被虞归晚用脚趾头戳了两下,顿时疼得她只抽气,哎哟哎哟起来。 虞归晚哼了一声,鄙夷道:“就这?还明日就能上马杀敌,听话些在这好好养着,再逞强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父!”怎么能用脚丫子戳她的伤口,真是坏透了。 虞归晚才懒得理她这哭哭啼啼的样,抬脚赶人道:“去,到隔壁睡,妙娘已将隔壁屋收拾出来了,你同她住一屋,也安全些,等过几日其他人到了再另作安排。” 这次她从河渠带过来的人员有限,傀儡军那缺胳膊少腿肠子外露的样也不好直接往镇上带,再说他们还穿着东辽士兵的衣服,让百姓看到了很容易引起麻烦。 所以昨日也只是挑了不到两万肢体完整的傀儡让他们换了衣饰充作北境军,现如今就守在关口没进来,百姓也不出去看,不会发现他们其实是‘死人’。 河渠之事已定,余下的事皆可交由蒙灰和曹知县,南柏舍的盐矿和作坊商铺这些则命陈妇代为监管,也另外安排了人照顾在县城养伤的杜氏。 但她跟幼儿要在偏关留一些时日,归期未定,或许还要在这边过冬,她日子过得粗糙,怎样都无妨,可幼儿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喜鹊死了,金方还受着伤,肯定来不了,只能从村子里再挑人。 幼儿体内的蛊虫也是她最忧心的,将廖姑赶到隔壁后,她拿出短笛把玩,几次都放到嘴边了却不敢吹响。 对笛声是否能操控蛊虫,她心里也没底,蛊虫这东西她从未接触过,若是无法操控反而惊动了它,岂不是会将幼儿置于危* 险之中。 幼儿靠到她怀里,拿过短笛举到光亮处细看,奇道:“这是用什么做的?竟如此精巧,还有你之前赠予我的那只飞奴,好似也是这般光滑冰凉,似银似铁,又非银非铁,着实奇妙。” 不知如何解释,她就没说话。 幼儿也只是一时好奇,见她不说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也知她此刻在想什么,笛声既然能驭兽和操控傀儡,或许也能控制蛊虫。 “试试看。”幼儿将短笛放回她手中。 她反手拢入掌心,收起,实话道:“我没把握。” 蛊虫已入了幼儿的脑髓,这是极脆弱要命的中枢,稍有不慎都可能死。 刘卜算在受刑时还猖狂诅咒要让幼儿日夜遭受蛊虫噬咬的痛苦,她担心了两日,没见发作。 幼儿也觉得奇怪,认为跟那个人皮鼓浪鼓有关。 但她觉得不是,鼓声或许只是让蛊虫更加活跃而已,就像末世的丧尸,会有一段时间进入休眠期,但某种特定的因素会让它们苏醒过来,蛊虫应该也是这个原理。 窗户没有关紧,夜风吹进来,烛火摇曳。 虞归晚摊开掌心,盯着上面交错的纹路看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幼儿。” “嗯?”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突然窜入鼻腔,幼儿立马蹙眉,目光一扫就锁定在虞归晚不知何时被化开一道口子的左掌,鲜红的血涌出来。 “你做什么!”她急了,立马卷起衣袖想要压住伤口。 虞归晚却避开她的动作,反将她拉入怀中,冰凉的手掌靠近她额头的伤口,却没有让血沾上去。 一滴,两滴…… 越来越多,汇成血线往下落,在银红的衣摆晕开。 幼儿挣扎,却被她摁住,脸颊贴着耳畔,低声道:“你别动,别让血沾到你,一会就好了,信我,一会就能好,别动,千万别动……” 她现在也有软肋了,拿捏在谁手里,谁就能轻易要她的命。 这是很危险的,但她控制不了,心已倒向幼儿,就再也拿不回来。 幼儿若愿意将她的心一直捧在手里,那她就能一直好,若有朝一日遭遗弃,丢在了路边,她或许会愤怒,或许会杀了幼儿,但被丢掉的心也永远无法再按回原处。 最后一具傀儡,或许是她自己。 第125章 第 125 章 虞归晚的声音和语气都不同于平常, 幼儿就真的听话不再动,只是垂眸盯着晕开在银红衣摆上的血迹,心口一阵阵闷痛。 突然, 脑袋就像被人伸棍子进去搅了那般,疼得她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又紧咬住下唇,终还是受不住噬髓的痛楚发出了一声闷哼。 “唔!” 虞归晚箍在她腰上的手也随之一紧,恨不能让自己替她受了这份罪,但还是狠心没将放在她额头上的手移开,用自己的血将蛊虫唤醒再引出来。 蛊虫在幼儿脑髓里就如同定时炸/弹, 今日不发作, 难保明日不要命,刘卜算就是捏准了这点,也料定自己现在不会杀她就更加肆无忌惮,死活不肯说出解毒之法。 她不能这样干等着,将幼儿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让人反过来拿捏自己, 幼儿是她的软肋,但她也不允许像刘卜算这种不配为她对手的货色以此来要挟她, 逼她为其效力。 这个办法她一开始就想到了, 只是没把握, 遂迟迟不敢尝试。 疼痛已让幼儿额前的碎发被浸湿, 脸白得像一张纸, 靠在虞归晚怀里疼得直发抖。 虞归晚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揉成了一团,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让幼儿少些痛苦, 眼底少见的闪过恐慌,怕她的血引不出蛊虫, 让幼儿白遭了这份痛。 她神色紧绷,全神贯注盯着伤口未愈合处,如银线般的蛊虫开始冒头,并试探性往外接触,然后攀上她的指尖。 她瞅准时机将其拽出,掐住举到烛光旁想要一烧了事,末了又顿住,拿过一个茶碗将其丢进去,并滴入一滴血。 闻到味儿的蛊虫立刻将自己泡进血里,扭动细小的身躯张牙舞爪,躯体也从银色变为血红,彻底跟碗底的血液融为一体。 她冷眼瞥了下,才用帕子将划伤的掌心一卷,抱起已经痛得晕过去的幼儿轻轻放平到炕上,拉过被子盖好,再细细检查过额上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又在边上陪着。 直到幼儿的呼吸变得平缓绵长,已从痛苦中缓过来,她才低头在那逐渐恢复血色的唇上留了个印。 随后起身下炕,卷走桌上的茶碗开门出去。 守在门外的妙娘立即迎上去,“主子。” 底下人对她的称呼已从原先的‘虞姑娘’变成了如今的‘主子’,她没有要求过,都是他们自发这样叫的。 “这就是那东辽女人放进幼儿脑内的蛊虫?”妙娘接过茶碗,借着光亮看了看。 她眼尖,能瞧见碗底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像蛆,怪恶心人的,也就蛮化不教的东辽人会钻研这种歪门邪道,还拿来祸害人。 “嗯。” 妙娘一握拳,解气道:“这下好了,看那女人还拿什么要挟主子,她这也算是活到头了,我这就让人动手。” 刘卜算就关在原先囚困赵崇和赵祯的铁笼中,两日滴水未进,又被虞归晚狠狠收拾了一番,也就只剩下一口气在。 偏这个女人就凭这口气撑到现在都不肯死,见虞归晚这个时辰还过来,就以为是幼儿的蛊毒发作,虞归晚是来问她要解药的,顿时阴毒的畅笑起来。 “呵呵呵!随望京要被折磨死了吧,才两日,呵呵!等生出虫卵,到时她全身就都是蛊虫!就会被万虫啃咬而死!从里面一点点、慢慢地被吃干净,最后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头架子,虞归晚,你不是在乎她吗,不是不愿意为我效力吗,呵呵呵!那就等着看她死吧!” 被拔掉指盖的手皮肉翻飞,鲜血淋漓,已是惨不忍睹,却还是紧紧握住铁笼的杆子,支撑起烂抹布一样的身体,盯着来到笼外的虞归晚,眼里都是怨毒,就像潜藏在草原沼泽里的毒蛇,扭曲着自己发臭发烂的躯体也得咬人一口。 啪! 妙娘听不得这样的话,扬起手中的马鞭直接往刘卜算的脸上抽,交错的鞭伤又新增一道。 “啊!”刘卜算滚到一边惨叫。 虞归晚单脚踏在笼子上,将茶碗搁进去,冷道:“物归原主。” 还在打滚叫喊的刘卜算像只突然被掐住脖子提到半空的鸭子,嘎一下没了声,瞪着那双三角蛇眼手脚并爬过来拿起茶碗,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反复都是‘不可能’这三个字,她的蛊毒在东辽和草原部族中都屡试不爽,从未失败过。 怎么会?怎么会?! “不可能!”刘卜算一把掀翻茶碗,尖叫怒吼,“不可能!这不是我的虫,你休想从我这里骗到解药!我告诉你虞归晚,蛊毒根本就没有解药!我想让谁死就能让谁死!不过在死法可以选择痛苦多一点还是少一点!随望京是不是快撑不住了?所以你才用这招!” 虞归晚的眼神陡然变狠戾,上前薅住刘卜算的头发硬将人扯起来。 “没解药?” 她用力到要将刘卜算的头皮都扯下,也不听刘卜算如何怒骂诅咒,打开笼门把人从里拖出,飞起一脚踹到墙角,又捡起被打翻的蛊虫,想也不想就过去掰开刘卜算满是血的嘴,硬是将已经变异的蛊虫塞入,再摁住刘卜算的喉口顺下去。 她脸部的肌肉抽动着,显然是咬紧了牙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你们不该动我的人。” 一松开手,刘卜算就趴在地上狠抠自己的喉咙,想要把蛊虫抠吐出来。 虞归晚站起身退后两步,讥讽道:“原来你也会怕自己养出来的这些小玩意。” 变异的蛊虫比原先还要凶猛邪性百倍,已经迅速混入血液中窜去刘卜算的心脏,将那里当成繁衍的温室,不出三日虫卵就会结满心房,该受万虫啃咬而死的人应是刘卜算,这就叫以彼之道,还至彼身。 “啊啊啊!”刘卜算已疼得在地上乱翻,两手胡乱撕扯,抓下一道道血痕。 虞归晚无动于衷,这样的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也并未觉得残忍,人命在她眼里确实连草芥都不如,更别说是这种货色的命。 她不会让刘卜算就这样轻易死掉的,死是最好的解脱,咽了气就没什么价值了,她都还没有跟东辽开条件,纳措和蔑古雄,再加上一个刘卜算,怎么也够敲东辽一笔了,不答应就发兵关外,杀到东辽王都去。 马上就要进入冬季,冰天雪地,大雪封路,并不是交战的好时机,且麒麟城那边这么久都没动静,连杀手都不派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比起现在战败,已不再是她对手的东辽,还是麒麟城的阴谋诡计更该提防。 她对幼儿提的计策是赞成的,却不会真的让幼儿去涉险,且想要同喀木六族谈判,还需掌握更多对方的消息,等河渠那边的人一到,她会着手安排一队人马乔装出关,不仅是喀木六族,其他部族的消息也要打探。 衙门这院子也不大,刘卜算在靠大门的地方鬼哭狼嚎,除了昏睡中的幼儿听不到,其他人都被吵醒,尤其阎罗娘,已是在屋顶看了好半天热闹。 她从屋顶跳下去,拍拍手上的灰,道:“我这边出关的人已经选好了,你的人什么时候到?要我说其实也不用等,更不用谈,直接杀过去得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那些也不是活人。” 果真是土匪作风。 虞归晚嫌恶的看了眼地上的刘卜算,挥手道:“将人吊到门口去,在偏关耀武扬威几个月,老百姓都恨死她,正好给他们出出气。” 妙娘领命,立即招来几个人将刘卜算捆了吊起来,像冬天农家晾晒的腊肠,风一吹就在房梁下摇晃。 连日受刑,刘卜算元气大伤,已经是使不动钻地的功夫了,况且虞归晚的人又将她看守得铁桶一般,就是给她按一双翅膀也飞不走。 阎罗娘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虞归晚也有自己的考量,天冷,傀儡的动作会迟缓,送上战场也是被人当麻瓜一样砍。 “我留这几个活口又不是为了好玩,打是要打的,谈也是要谈的,不动手就能得地盘和银子,好事。” “就怕东辽不愿意给。”阎罗娘跟他们打交道多,很了解东辽的禀性,一场恶战肯定是免不了。 虞归晚往回走,“不给那就打,就算不用傀儡军也照样能把他们打趴下。” 她救了赵崇一条命,北境军她是要定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衙门口就聚集着百来个百姓,多为老人妇孺,没几个男丁,听说东辽破关的时候最先被抓走的就是成年男丁和年轻姑娘。 原先百姓看到门口吊着个女人,都吓得半死,不敢靠近,里头出来的人说这是东辽的那个劳什子三王妃,众人一听就炸开了锅,捡起石头往女人身上砸。 “杀千刀的东辽狗!” 偏关有多少无辜人死在这个女人的刀下,又被抓走多少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老百姓都恨死了,好几个失去儿女的老人跪在地上哭嚎。 程伯他们没管,只让人抬出成袋的麦子,按人头分,若是一家子的,像昨日帮点人数的妇人,家中有好几个人,那就能分一袋,若只剩下自己的,就少分些。 里头院子,幼儿起来得晚,头还隐隐作痛,脸色也不太好,早饭也未吃得下去,没看见虞归晚在屋里,就问她上哪去了。 “主子去见九王爷了。” 今日比昨日还冷,风也大,妙娘点了炉子,屋里能暖和些。 “六花!” 屋外传来廖姑的一声惊叫,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第126章 第 126 章 六花比虞归晚还早到偏关, 一直在东辽大营附近溜达,将几个山头的豺狼虎豹都给撵走,占了人家的地盘当老大, 每日鬼哭狼嚎吓唬人,但傀儡军攻破大营那日它没露面,虞归晚也顾不上叫它,过后也没有寻,它就自己跑出关到草原疯了两日,今日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从城墙的狗洞钻进来,避开衙门口领粮的队伍,夹着尾巴溜到幼儿住的院子, 在门口碰上廖姑, 一个激动,嗷呜一声撒开四爪飞起将人扑倒,伸出舌头狂舔,兴奋得直哈气。 伤口被压到,廖姑嗷地一声痛呼, 扭脸奋力躲开六花湿漉漉的大舌头,崩溃叫道:“啊啊啊!我才洗了脸你又弄我一脸口水, 呸呸呸!虞六花你吃什么了, 嘴巴怎么这么臭, 起开起开!嗷——痛痛痛啊!师父——幼儿姐——救命啊啊——” 出来解救虎丫头的妙娘像驱赶小鸡似的挥手赶开兴奋中的虞六花, 轻呵道:“去去去, 别在屋门口闹,幼儿不舒服正头疼, 你们还不肯老实些,当心主子回来挨个揪你们耳朵。六花, 这几日你都干嘛去了?也不见你的影子,害我们好辛苦找,以为你被人套了去,剥皮卖了呢。” 雪狼的皮毛很值钱,偏关有许多专门套狼的猎户,像六花这样油光水滑的,只要剥下来完整的一张皮,价钱还会更高,就算不被猎户逮到,保不齐也会遇上外出抢粮的东辽兵,六花再矫健也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 六花跑过来绕着妙娘的腿转圈蹭,耳朵压下去,尖尖的狼脸满是谄媚,真是鬼迷日眼的没法看,更别说快入冬了,它也会换毛,新长的绒毛很厚实,能帮它抵御北地雪天的严寒,现在就整一个毛绒绒,抖一下就绒毛满天飞。 妙娘的衣裙跟着沾了一层,拍都拍不掉。 “不许进去!”眼疾手快拖住要跑进屋的六花,妙娘急喊道,“你这一身的毛,又不知从哪鬼混回来的,又碰了什么、吃了什么,可不能带进屋。” 六花就只能趴下将硕大的狼头搁在门槛上,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学村里的大黄狗嘴筒子发出嘤嘤声,越看它就嘤得越厉害,尾巴也不摇了,按理说狼的尾巴偏硬,尾毛又粗糙,像炸开的大扫帚,应不会像狗那般摇尾巴的,偏六花就会,也不知它这摇尾乞怜的做派跟谁学来的。 伤口被撞裂的廖姑扶着腰一瘸一拐进屋找幼儿,也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甩开鞋爬上炕,撩开衣服让幼儿看渗血的药布,抽噎着要往她怀里钻。 “过了年你就十一了,还像小孩?”妙娘将她抓过来,扒开衣服重新上药,还不忘取笑道,“在家时也不见你这般矫情,怎的到了这就生出这许多娇气来,晚上睡觉都要人哄,抓着我的衣角,害得我连夜都起不得,生生憋到今早上。” 廖姑红了脸,昨夜她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脸上的鞭伤很严重,昨日请来的老大夫说好了也会留疤,妙娘本还想再打趣她两句,可瞧着她这破了相的脸就联想到她在东辽大营遭的罪,到嘴边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她险些将命丢在那,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宠着些也是应该的。 “可疼?”妙娘极小心的给她上药。 廖姑抽了下鼻子,“不疼。” 幼儿摸着她的脑袋瓜,“麒麟城有位医术十分了得的老太医,会制一方消疤去痕的药膏,日后请他为你诊治。” 哪知廖姑不走寻常路,并未觉得伤疤在脸上影响容貌,“我不治,留着疤才好,让人一看就知道我不好惹,凶神恶煞,不用出手就能吓死对方,待回了南柏舍,我还想央求陶翁帮做一个铜眼罩,以后我戴着眼罩,再披上红斗篷,骑在马上多威风!” 阎罗娘手底下有一女土匪就是个独眼龙,戴个黑色的眼罩,平时沉默寡言,身手却十分了得,听说在河渠她一人就斩了数十东辽兵,还擒了两个副将,功劳可不小,待平定偏关,回去论功行赏,此人定是头一波的功臣。 廖姑年岁小,平时就喜欢这种耍起来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人,当然,师父永远是她心目中最厉害的存在,谁也越不过去。 幼儿撑着额头,笑得很无奈,“好端端的,为何要戴眼罩。” 还要铜的,她实是赏不来廖姑的审美。 廖姑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就爱那些金灿灿银闪闪的东西,觉得这样的才亮眼好看。 “谁要戴眼罩?”虞归晚跨门进来。 趴在门口的六花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确定屋里的人都不赶它之后才蹑手蹑脚贴着墙根溜进来,小心卧在炕下,长长的嘴巴吧唧一下枕在幼儿那双绣花鞋上,舒服叹一口气,才美滋滋闭上眼打盹儿,在草原溜达两日,它可没怎么睡觉。 虞归晚低头看脚边这雪白的大狼头,弯腰弹了弹它竖起的尖耳朵,六花怕痒的抖两下,睁开一只眼往上斜,像翻白眼似的,接收到主人眼底的冷意,它又识趣继续瞌睡。 幼儿往里让出个位置给她,又朝廖姑那边努努嘴,轻笑道:“还能有谁,自是咱们家这位古灵精怪的小主子,脸上的疤也不去了,要留着吓唬人呢。” 虞归晚坐下,把手掌往廖姑头上拍,“以后照镜子被自己丑哭了可别后悔。” 早已习惯师父铁砂掌的廖姑不服气道:“师父怎么也以貌取人啊,这可不对。”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虞归晚懒得搭理她,转头跟幼儿说话,见摆在桌上的早饭未曾动多少,便问:“不合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我再让程伯去请昨日那大夫来给你瞧瞧。” 昨夜她处理完刘卜算就回了屋,也没睡,一直守在旁边,直到天明确定幼儿无事了才出门。 她伸手试了下幼儿额头的温度,也不烫,没发热。 幼儿也是醒来了才从妙娘这得知蛊虫已被取出,她就记得昨夜岁岁划破了掌心,流了许多血,又叫她不要动,之后她就觉得头痛欲裂,十分难捱,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醒来时觉着头有些不适,现下已好多了,”见虞归晚手上缠着布,幼儿心口又痛,轻轻握过去,问道,“伤口深不深?” 其实已经愈合了,是为了不让她看出来缠布的,解释起来麻烦,虞归晚也不知要如何说,她对自己身体的秘密也没有答案,不是人也未可知。 “就是划了一下,没大碍的。”她将桌上的麦仁粥拿过来,还温着。 幼儿是真的没有胃口,喝不下,便拿手挡下她递过来的粥勺,反将粥碗端过来喂她。 “张嘴。” 她就乖乖张嘴把麦仁粥喝了,又在幼儿的投喂下吃完一整张卷了炙羊肉的麦饼。 幼儿的蛊毒解了,虞归晚也能放下心去做别的事。 那么多傀儡军,放着不用也可惜。 短短几天功夫,入关的东辽兵就已全部被清剿杀死,就连最先被攻占的十八屯寨都让虞归晚给拿了回来。 原本因为战乱而萧条破败的偏关小镇重新开市,阎罗娘的人又改头换面变成商人,大批货物运进来,关外的草原商人闻风而动,驼队摇着铃铛入关,为边民带来成群的牛羊。 虞归晚也没少让自己的人从南柏舍运货到偏关,车队走得慢,要晚两天到,但其他人已携带仆从和箱笼赶来了。 当天就手脚麻利的将衙门院子布置舒适妥帖,幼儿日常穿的衣裙、佩戴的首饰也一应俱全,怕是将南柏舍虞宅的东西搬来了一大半。 “你这是打仗还是游玩,让人带这么多东西来。”阎罗娘靠在门边啃烤羊排,瞅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妇人倒抽气。 虞归晚蹲麻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又抻了抻腰,视线往后瞥,道:“总要等这边的事全定下来了我才能回河渠,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也说不准,经过上次的事,我是不放心让幼儿一个人回去的,她留在我身边最安全。” “所以你就把家给搬来了?” “有何不可?” 阎罗娘语塞,嘀咕了两句‘你未免也太宠了些’就继续啃羊排了,又不是自己的事,管那么多做甚。 她现在就只需跟着虞归晚杀杀人,赚赚钱,其他的也管不着,更不该管,要是一不小心触到虞归晚的逆鳞,下场未必比今日才被放下来的刘卜算好。 听说虞归晚让黑鹰衔了数张写满‘东辽战败,主将被擒’字样的纸飞往东辽王都。 这会子怕是已撒得满大街都是,东辽皇族肯定鼻子都气歪了,到底是派人和谈赎回纳措三人,还是直接增兵要再跟虞归晚死拼,都难说。 镇上的街坊已热闹起来,衙门口也人来人往,主要是周边村庄的边民无米下锅,快饿死了,又没钱买粮,听说镇上的虞家军分粮食,这些边民就想来碰碰运气。 虞家军这个称号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虞归晚又没有反驳,就逐渐叫开了。 分粮并非长久之计,虞归晚也非善人,幼儿就提议雇百姓修缮镇上被烧毁的房屋,将已无人口在世的房产田地重新登记造册,再传信回河渠,多引些商队来偏关做生意,尽快将小镇盘活,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起来。 河渠有蒙灰和曹知县坐镇,城内也就混乱了一两日就稳定下来,城外的残尸血迹被铲走,街上的商铺也重新开门做生意。 那场战乱仿佛只是众人的一场噩梦,睡醒就没事了。 接到偏关的来信,陈妇立刻让人装了几十车货物出发。 县城内的商贾也紧随其后。 东辽占了关口那么久,商队不能出关,关外的牧民想换货也没路子,马上就要入冬了,正是什么都缺的时候,牛羊也要尽快卖掉,否则入了冬没有草料喂养,牛羊会饿死冻死,损失很大,所以牧民都会在冬季来临前卖掉家里的牛羊,换成盐、茶叶和糖,或者其他能囤起来过冬的货物。 这对关内的商旅来说绝对是挣钱的好时机,不抓住就是傻子。 当然也有惜命的不敢去。 这时就会有人说:“怕什么,没听说东辽人都被咱们自己人给打得屁滚尿流,再不是以前跪着挨打的时候了,我可见南柏舍的商队出去了两三批,咱们跟着他们肯定没事,别墨迹了,再拖下去好处都让别人捞了去,咱们就得喝西北风。” 第127章 第 127 章 秋去冬来, 寒风扑面。 天还未亮,镇上的集市就已有炊烟飘出。 早起摆摊的边民裹着粗陋的皮毛袄子,头戴护耳皮帽, 脚踩破棉靴,口鼻哈出团团白气,手揣在袖子里冷得直跺脚,饶是如此,也还是将摊子支起来,等待过往的商客来照顾生意。 驼铃一响,没等来商客,倒是从关口挤进来许多部族牧民。 他们或赶牛羊, 或背成捆的毛毡, 顶着张被寒风吹得干裂通红的脸左顾右盼,找寻能买自己货物的商人。 闻着街边食摊上飘出的香气,他们也饿得肚子咕咕叫,脸上出现犹豫,最终还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 走向正在吆喝招揽食客的小摊子。 边民顾不得寒冷,堆起诚恳和气的笑容招呼道:“客人要吃点什么?小摊有蒸麦饼、烤包子、馒头和窝窝头, 还有早起刚炖出来的羊汤, 价钱实惠, 分量足够, 客人可要来些?天寒地冻的, 昨日远道的商客们还在客栈熟睡,怕是早来不了, 客人与其站在寒风中苦等,不如先来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 小摊有位子可坐,客人可边吃边等,两不耽误,岂不好?” 镇上的边民做起生意来体贴周到,并不因对方是关外牧民就区别对待。 别看这些牧民穿得脏兮兮,长相粗旷好似不好惹,其实同他们打交道只要诚恳,不偷奸耍滑将他们当傻子那样戏弄,存心坑骗他们的钱,他们也还是好说话的,买卖交易都痛快,极少同人扯皮讲价。 “来五张麦饼,一碗羊汤,多放些胡椒。”牧民瓮声瓮气道。 关内和关外只隔着一道城墙,饮食却是天差地别,关外的牧民虽也模仿关内百姓垒灶做饭,但做出来的东西依旧不如关内的好吃,肉类也只知道整块炖煮或干烤,缺少调味料。 关内用以炖菜的香料,如胡椒等物,在关外是部族中有身份地位的长老才能享用,也大部分都是被商人带入关买卖,牧民极少会用到。 也可能是因为缺少生产工具,譬如关内百姓知道造农具等物辅助开垦播种,收粮之后还有石磨用以脱壳磨粉。 尤其这两年从南柏舍传出来的各种改良过的农具,轻便好用。 这些都是关外没有的,牧民也不种粟麦,战前他们都是入关采买,或从出关的商人手中购入,交易不用银子,大部分牧民是拿自家的牛羊换取,只有喀木六族的人才有黄金。 原先牧民还能拿羊牛奶跟商人换盐,可自从东辽占据偏关之后,他们就蛮横的截断所有商道,牧民只能同东辽商人交易。 但东辽商人十分奸诈,总是想用很少的货物换走牧民大批的牛羊,牧民也不傻,自是不肯换,双方关系也因此恶劣,牧民的牛羊换不出去,之前换的盐巴也都吃完了。 现在东辽战败,大雍与关外重新通商,关外的牧民急着卖掉牛羊,价钱比平时还要低几成。 此消息一出,许多商贩慕名而来,镇上的商坊和集市比战前还热闹,到处都是买卖交易的人。 附近来找活干的边民也多,虽然工钱不高,但管一顿饭,这对已经饥寒交迫的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牧民坐下喝羊汤,没多久就看到昨日从河渠赶来的商旅拉着几大车的雪花盐、茶叶和糖来集市交易。 三两口喝完羊汤,牧民抓起麦饼塞入嘴,急急忙忙拿上自己的货跑过去要换盐,他家的羊毛成色还不错,要是以前能换到一小捧盐,今日却不行,商人说别的可以换,盐巴和糖不能换。 “为什么?!”牧民急了,他今日就是专门来换盐的。 商人笑眯眯道:“上头不让换,我们也没办法。” 不算阎罗娘的人,第一批进镇的商队是南柏舍来的,不仅带来了雪花盐,还有很多别的货物,在集市专门划出一块地方摆放,围上来的牧民里三层外三层,竟是比战前还热闹。 街坊中有些房屋还在修缮,缺人干活,附近村庄手脚能动的边民都来了也不够。 关口重开之后,关外的牧民也有进来找活的,他们白天来,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关回家,不要工钱,只想要换盐巴。 负责监工的是阎罗娘,虞归晚真是将她当牛马一样用,哪里需要就赶去哪里,绝不让她闲着,这人一闲就四处勾搭汉子,白日宣淫,着实脏眼。 阎罗娘也精,不自作主张,屁大点的事都让人去回虞归晚。 譬如牧民食量大,一顿要吃掉七八张麦饼,边民就有意见,同样干活,凭什么他们多吃,以后统一人两张饼一碗汤,多了没有,牧民对此不服,认为他们人壮力气大,干活又快又好,理应比别人多吃,盐巴也该比别人多分些。 双方都不服气,就闹到了阎罗娘面前,她这几日正为□□得不到发泄而咬牙切齿,背地里狠扎虞归晚的小人,又因妙娘几次不搭理自己使得心情更差,对这些闹上门叽叽喳喳的人自是没好脸色,再说她本就土匪被迫‘上岸从良’,没手起刀落砍人就不错了,休想让她做包青天断案。 她在炕上烦躁翻了个身,骂道:“吵个屁!老娘管这摊闲事都够烦的了,让他们滚去跟虞归晚说!” 女阎罗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手下人也不敢进去,只隔着窗欲哭无泪,“寨主,我们见不着虞统领啊。” 阎罗娘更气,一个翻身坐起来,手捞到什么就直接往窗上砸,“她住在天上啊,你们还见不着,老娘一世英名怎么收了你们这种脑子不开窍的玩意儿,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如街上倒夜来香的!见不到不会动脑子想法子?找能见到她的人啊,滚滚滚……看见你们就气不顺!” 手下人抱头蹲在墙角不敢吭声。 奉命过来找人的妙娘还没跨过门槛就听到这中气十足的怒骂,脚步一顿,十分想掉头走人。 她实是不想同匪类深交,偏阎罗娘就盯上了她,举止放浪,男女不忌,竟要将她往床上拉,被她一脚踹开,再不想搭理。 她没同主子提及,主子身边缺人手,阎罗娘在关外又十分吃得开,许多消息都需靠她打探,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进言让主子不用阎罗娘。 她深吸一口气,提脚跨门而入,“阎萝,主子要带幼儿出关去喀木六族,* 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同去,若去就快些,主子已出门了。” 阎罗娘的本名叫阎萝,真假不得知,是她自己说的,许是胡诌。 眨眼间阎罗娘就出现在屋门口,倚着门框,一只脚踩着门槛,身上的衣服也不肯好好穿,这么冷的天她竟只在肚兜外面披了件桃红的缎面夹袄,露出胸口的大片雪白,发髻松散,天然卷翘的额发落在颊边,转着她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撩人的眼神像小钩子似的往妙娘身上扑,掩嘴娇笑不止,若是让登徒浪子听见,怕是连骨头都要酥掉。 “哟,小美人儿来了呀,真是稀客,平时三请五请都不愿意登我这的门,今是吹了什么风,竟愿意来了,奴家正睡觉呢,衣裳都没穿,瞧我这身段怎么样?” 她转了个圈,夹袄落到脚边,细腰盈盈一握,双臂似无骨,游蛇那般攀上妙娘的双肩,胸口的雪白贴着妙娘的后背,幽香窜入鼻腔,让人晕乎乎,不知身在何方。 妙娘无动于衷,冷着脸将她的手扯下来甩到一边,“那你慢慢睡,我回主子说你不去,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连眼神都没给阎罗娘。 阎罗娘被她甩到一边也不生气,见她真要走就一个箭步跨上来伸臂拦住,还故意将胸脯挺起来紧贴着,笑得比刚才还风骚。 “干嘛这么凶,真是白瞎了你这张漂亮的脸,我何时说不去,只不过嘛……”她将妙娘步步紧逼到屋里,往后一挥手将门关上,“你得给我些好处,你主子白指使我干活,又不给我工钱,我吃亏呐。” 妙娘被她逼到墙角,像年画似的贴在墙上,使劲撇脸避开阎罗娘越凑越近的朱唇,气道:“这话好没理,可别忘了若不是主子好心收留你们,你们早被清剿了,哪里还能站在这讨价还价。主子不曾许你好处?你的商队出关所贩货物是谁提供的?才多久的功夫就让你们赚了这许多真金白银,还敢说主子白指使你,这样没良心的话再让我听到第二遍,我必杀你!” 她们这些从南柏舍出来的人,皆对主子忠心耿耿,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若不是看在阎罗娘在三场大战中都出力不小的份上,今日她必将她教训一番。 她像只在猛兽面前竭尽全力张牙舞爪的小兽,虽凶巴巴的,但没任何威慑力,猛兽的大爪子一拍下来,她就动弹不得了。 “杀我?用你这手?”阎罗娘抓住她的双手举到头顶,看着她那十根修长的手指,饱满娇艳的唇贴在她耳边,“行呀,你来杀呀,最好用力些,力道太轻我感受不到的,我那里很深,要顶到底可不容易,不过嘛,你这双手可以,要不要现在跟我试试呀?” 说的都是些什么!妙娘俏脸爆红,抬起膝盖就往阎罗娘的小腹撞去,“你这个浪□□人!好不知羞!调戏汉子也就罢了,还寻上我来了,我看你就是活腻了,好,我今日就送你去阎罗殿,好让你在地下当阎罗!” 阎罗娘一个躬身避开,紧接着手掌压住妙娘的膝头往下一掼,再捞起一条腿往上一抬。 妙娘就被摔到炕上,她双肘撑住翻身就要起,阎罗娘整个人扑上来,抓住她的手分开压到两边,她抬腿绞上阎罗娘的腰,用力翻过来将人压在身下,手腕一扭,瞬间挣脱,捞起炕桌上的茶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阎罗娘的脸上砸。 眼见茶壶就要招呼到自己脸上,阎罗娘也不发骚了,果断掀翻人。 啪! 茶壶砸到炕上,连茶叶带水洒了一炕。 阎罗娘气得大骂:“你太奶奶!真下狠手啊!” 气性上来的妙娘抓起碎片,唰地一下抵上她的喉咙,咬牙恶狠道:“你以为我同你开玩笑的?是,你身手好,就连主子也这般说,但我告诉你,若你再来惹我,我跟你拼命!” “有种你现在就动手,看你回去怎么跟虞归晚交代!”阎罗娘也不怕,还主动将脖子往碎片上撞,尖锐的边沿已经刺破她的皮肤,渗出殷红的血珠。 因两人刚才的激烈搏斗,阎罗娘身上那件本就系得不牢的肚兜此刻就如秋风扫落叶,飘到妙娘脚边,银色的细带落在鞋面。 妙娘的视线就跟着飘落的肚兜一路往下,定了片刻,又惊疑不定的慢慢上移,入眼就是能晃花双眼的雪白和两点朱红。 “啊!”她立马捂住眼睛转身,惊叫道,“你穿上衣服行不行!” 阎罗娘弯腰大笑,胸脯也跟着颤抖,“哈哈哈,怕什么,我有的你也有,还没见过么?” “谁、谁要见你的,”妙娘说话都结巴,捡起肚兜闭眼扔过去,“快穿上,我不想长针眼!” 阎罗娘抓下罩在脑袋上的肚兜,瞧着她这羞耻正经的小模样,玩味一笑,故作委屈道:“奴家都让你看光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说着说着还掩面装模作样哭起来,好似妙娘占了她的便宜,她又是个良家妇女,贞操比命重要,这样被看光光,她是要被浸猪笼一样。 被她这种人纠缠上,妙娘真想拎刀砍人,转头怒道:“看光你的人又何止我一个,你成日里不是勾搭这个,就是缠着那个,现在倒装起贞洁烈女来了,简直厚颜无耻!我不同你废话,反正主子已带幼儿出门了,你爱去不去!” 再在这屋里待下去,谁知道这浪货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还是赶紧离开,从此以后离这□□远远的。 妙娘双脚生翅似的逃出门,身后是阎罗娘肆意的嘲笑声,还不要脸的邀她晚上再来,两人共浴,行些肌肤之亲。 “你闭嘴!”妙娘捂住耳朵,实是不想听这种污言秽语。 阎罗娘的手下人追出来,将边民和牧民因吃多吃少而闹矛盾的事说了,又陪笑脸道:“劳烦姑奶奶在虞统领跟前提一嘴。” “这也算事?你们寨主是废了不成,这样的事也要禀给我家主子。”刚在里头受了气,此时妙娘也没好脸,尤其对阎罗娘的人。 那人苦道:“我们寨主说将有意见的都拉出去剁了。” “……” 果真土匪作风! 妙娘平复下心情,想了想,说道:“不必为这点子事劳烦我家主子。从今日起,凡到镇上找活干的牧民,无论力大力小,每日都只能换二两雪花盐,多了不给,饭食也要比边民少一半,若他们不服,就让人将他们赶出去,再不许入关。” 主子已同幼儿商定以雪花盐为突破口游说喀木六族归顺,对出关的雪花盐要严格把控,就算牧民有肥美的牛羊,也不许多换,糖和茶叶也是如此。 集市上的商队虽然带了这些货物,但并不是换给牧民,大部分都是以极低的价钱卖给边民。 尤其雪花盐,价钱都低得让边民以为商队全是傻子,而牧民就算磨破嘴皮子,将家中最肥美的牛羊、最金贵的宝石拿出来,也很难换到能撑过一个冬季的盐巴。 这比战前还控制得严,一根筋的牧民同商队的人理论,嗓门奇大,还将自己的羊抱起来怼到人面前,叫嚷道:“我家的羊很好很肥,凭什么不能换盐巴?昨日我兄弟带他家的牛来都能换,现在不换给我是什么意思。” 一股羊臊味直冲进商人的鼻子,熏得连连往后退,“你跟我说不着啊,官府出了告示,每日只允许那么多盐巴出关,若是超了数量,就是我们犯了法,那可是要吃牢饭的啊,我们可不干,你也别来同我纠缠,不换就是不换,你再闹,我就喊人了啊。” 牛能换盐巴是因为商队要将牛贩到江南去,那边的富人爱吃牛肉,尤其到了冬季,肉价上涨,像牛肉这种平日就贵且稀缺的,价钱要翻好几倍,商队来回一趟就能赚许多。 商人说喊人,喊的就是镇上的巡逻,几日前刚到的,才安排下去。 接到赵崇亲笔书信的贾用已带府城军营过半的北境军赶来偏关,现在镇上的防卫巡逻都是北境军。 虞归晚的傀儡军占了东辽大营,营门重新修缮过,竖起了‘虞家军’的旗号,傀儡不出营,远远看着那就像一座座坟茔,死气沉沉,一点人声都没有。 虞归晚让贾用去见了赵崇,后者蛊毒发作,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贾用哭了好半天,求虞归晚想办法救赵崇,他连关押刘卜算的铁笼都去过了。 赵崇已无力掌控北境军,自愿也好,被迫也罢,都必须将兵权交到虞归晚手中,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贾用到的第二日,他趁自己还清醒就下令军将听令于虞归晚。 “我时日无多,庶州不能落在东辽人手里,麒麟城那边也不是省事的,现在忍着不发,必是在密谋要如何夹击我,北境军在我手也无用。虞归晚是个杀神,东辽和麒麟城想要从她这里占便宜,不会容易的。” “王爷……”贾用淌眼抹泪。 赵崇抬起枯瘦的手,摆了摆,道:“不必再说,照我的意思办,你们这些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腹,也别同虞归晚犟,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是为了大雍,为了庶州,谁领军都行,虞归晚……她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你们跟着她或许也是条出路。” 赵崇深知麒麟城不会放过他,迟早都会打,这些跟着他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他答应虞归晚的条件,同时也要求她保住这些人,保住北境军,更要保住庶州的百姓,不让东辽铁骑再踏入偏关一步。 想起那日赵崇同自己说的这些话,虞归晚心情略有些复杂。 休养了半月有余,幼儿的身体已好得七七八八,碰巧今日天还算好,有暖阳,虞归晚又无事,就带她来逛逛,再出关往喀木六族的地界转一圈,趁机打听牧民对部族掌权的几个长老是什么态度,有无从他们内部游说瓦解的可能。 小山似的骆驼晃悠悠从街坊走过去,脖子上悬挂的铃铛发出悦耳声响。 幼儿第一次骑骆驼,十分小心,适应之后也骑得很稳当。 集市的热闹让她感到新奇,左顾右盼,还停下听了牧民和商人的争论。 她掩在面纱下的嘴往上翘起一个弧度,行至僻静人少处才和虞归晚说道:“塞外茫茫,胡人民俗奇景,我以前也只听父亲提过,或从游记上看来,今日身临其境还觉着不真实。” “胡人?关外的也算不得是,要深入草原再到戈壁滩那边的才是真正的胡人,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瞧瞧,现在去不了,冬季严寒,路途遥远,不安全。”虞归晚说。 为了不让人怀疑,她们乔装成商队,马车上都是货物,还带了数十名护卫。 关口方圆十几里地都被她派人清扫过,莫说劫匪,就是草原狼都找不到。 路上同她们一样装满货物的商队也不少,还有来去匆匆的牧民,镇上的百姓现在是不出关的,让东辽打怕了。 草原一望无际,驼铃随风而响。 幼儿都快看不过来了,恨不得多生一双眼睛。 对虞归晚提到的草原深处的戈壁滩,她也向往,若将来无事一身轻了,她身体也好些了,定要和岁岁一起去看看。 虞归晚骑马护在旁边,跟她说之前出关时在哪里哪里遇到过劫匪,看过去的那片草原又属于哪个部族。 幼儿听得津津有味,骑在骆驼背上眺望远方,又问:“东辽可是在北边?” “那里,”虞归晚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原来是喀木六族的地盘,被东辽占了去,现在也算是他们的了,破关的铁骑原先就驻扎在那,现在就剩下两千多边防兵,我派人去叫阵,他们只缩着不敢出来。” 她哼了一声,极不屑。 第128章 第 128 章 出关行了数里才看见延绵的毛毡帐篷, 几个穿皮裙子的部族女人从很远的地方挑水回来。 见到虞归晚她们这支庞大的商队,高兴的立马放下水桶就往帐篷里面跑,挥舞双臂用关外话大喊有大商队来了。 骆驼背上的幼儿掩住面纱, 看向旁边的虞归晚,不解道:“咱们又不是第一支出关的商队,怎么这些人如此激动?” 虞归晚用马鞭顶了顶帽沿,“他们想换盐。” 牧民的孩子胆大,跑过来围着商队,用流利的大雍话问她们马车上都有什么。 这些孩子体格壮实,皮肤晒得黝黑,不管男孩女孩都在耳朵上扎好几个耳洞, 戴着用动物骨头或牙齿磨出来的耳饰, 有些也会串几块绿松石和玛瑙,身上穿的袍子是羊毛的,袖子和前襟都很脏,覆着黑黑一层污垢,手里攥着皮制的牧羊鞭。 有个个头比较高的女孩仰起头, 黑曜石似的眼睛对骆驼背上的幼儿放光,用清脆的声音欢快道:“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你们关内人真奇怪, 为什么都要在脸上蒙一块布, 你看我们草原的儿女就不用, 风沙大我们也不怕。” 女孩颇为自豪, 脑袋仰得高高的, 鹅蛋脸上有两坨红,却一点都不难看。 她穿的袍子也比其他孩子要干净, 颈上挂一串宝石珠子项链,底下缀着一块金子捶打出来的扁牌, 上面刻的应该是她部族的图腾。 玄鸟纹,商玄。 幼儿了然,商玄有金矿,也是六族中实力最强的一支,族人佩戴金饰也合理,不过能戴得起这么大一块金牌,应该也不是普通牧民的孩子。 “从中原来,不习惯关外的寒风天,戴着挡挡风,你叫什么名字?”幼儿弯起一双眼睛笑眯眯的问女孩。 女孩很喜欢幼儿穿的衣裙,有漂亮的绣纹,比她身上这件袍子好看多了,很想靠近摸一摸。 冷不丁被虞归晚瞪了眼,女孩打了个哆嗦,自觉离骑马的这人远些,然后才跟幼儿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阿依。” “阿依。”幼儿重复了一遍女孩的名字,然后转头跟虞归晚对视。 两人皆不动声色。 虞归晚下令商队就此停下,揭开马车上的油布,准备同牧民交易。 牧民的孩子被拦在外面不允许靠近马车,那个叫阿依的女孩则被伤好也跟着出来的廖姑邀到一边,给她看自己珍藏的宝贝——师父送她的玻璃珠。 她们年纪相仿,廖姑不拉弓射人的时候看着也就是个无任何威胁的小姑娘,阿依对她没有防备,又着实喜欢她的玻璃珠,拿在手里就舍不得还回去,提出用金子跟廖姑换玻璃珠。 廖姑天人交战一番,才不情不愿数出两颗给阿依,嘟囔道:“这可是师父送我的宝贝,我是把你当朋友才送你两颗,你要好生收着,可不能丢了,这珠子比你的黄金还贵,黄金有价,我这珠子可是无价之宝。” 阿依得了两颗玻璃珠,正喜滋滋,哪里会听她念叨。 将珠子捧在手心看了又看,想着一会回帐篷了就送给阿母,串在项链上肯定好看。 “你们多久离开?能换盐巴吗?”收好珠子,阿依才问道。 她听阿父说草原已经很久没有大商队来了,很多族人的盐巴都已经吃完了,关内大雍的商人又不愿意换盐巴,就算换又只能换很少一点,根本不够吃,已经有族人在喝生血了,阿父说这样下去族人会生病,这种病是连长老的神药都不管用的。 廖姑蹲在地上百般无聊的抠土,“没有盐。” 盐本来就是明令禁止民间私卖的,之前也没有商队敢公然带盐出关,牧民能买到的都是私盐,数量少。 有雪花盐之后,牧民就发现能换到的盐巴变多了,可偏偏东辽要跟大雍打仗,又截了商道,以至于换盐就变得十分困难,好不容易这半月恢复通商了,牧民还是换不到盐,这样饥一顿饱一顿,闹得牧民十分不安。 阿依也跟着蹲下,学大人的样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我阿父说换不到足够过冬的盐巴,族人都开始闹了,没盐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长老也顶不住,我阿父天天都被叫去想办法。还有从东辽那边传过来的怪病,会让牛羊生病,长老和巫医都看过,治不好,已经死了很多牛羊了,族人都想尽快将没得病的牛羊卖掉换盐,可这几天过来的商队都没有盐,现在连你们这么多人的商队也没有,唉!我阿父肯定又要发愁了。” “你们这么缺盐啊?”廖姑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 阿依比她还天真,点点头。 廖姑继续装傻,“为什么不自己制盐啊?你们没有盐矿啊?” “什么是盐矿?” 廖姑心想傻成这样我都不忍心继续套她的话了,可师父交代的任务又不能不完成。 “盐矿能产盐,就像你们的金矿能挖出金子一样。你们是不是没有盐矿啊?难怪会缺盐,你看我们就不缺啊,我家那边有一座很大的盐矿,我们那的人都不缺盐,天天用盐来腌咸鸭蛋,几文钱就能买一大罐,家里的盐都多到吃不完。” 这不是她为了套话吹牛的,村里头确实不缺盐,家家户户都有吃不完的盐,村民买盐也都是极低的价。 阿依一脸的惊奇和羡慕,突然又很失落的低下头,“我们草原没有……” “你们真难啊。”廖姑很是同情。 阿依又傻乎乎点头,还跟她说了这几个月部族的内乱。 “我阿父说这些事不能告诉外人,但我们是朋友,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我保证不随便乱说。”廖姑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然后阿依就说了部族中人口最少的胡奴部,他们的牛羊得病死得最多,之前又因跟东辽起过冲突,胡奴的成年男子大多战死了,为此胡奴首领很气愤,跟长老顶了好几次嘴。 “顶嘴又怎么了,我也老跟师父顶嘴。”廖姑不以为然。 阿依跺脚道:“哎呀!你们大雍人不懂我们草原部族的规矩,长老是神灵的耳朵眼睛,不能得罪。” “得罪了又怎的?”廖姑撇嘴,狗屁神灵,都没师父厉害。 阿依又叹气,“得罪长老就是得罪神灵,会降灾的,听我阿父说以前有部族就因为惹怒了神灵,结果被灭族了。” 她不想胡奴被灭族,她想嫁的汉子就是胡奴部的,被灭了她还怎么嫁人。 廖姑:“……” 虞归晚一面警惕着四周有无危险,一面竖起耳朵听小徒弟是如何瞎胡诌套话的。 南柏舍有盐矿在庶州已不是秘密,她也没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凭她现在的实力,谁敢觊觎她的东西? 官府也不行,麒麟城兵变,各州府分成了好几个派别,各自站队,明争暗斗,都没空理这些事。 也就庶州因为战乱,文武官都忙着自保,无暇顾及其他才在这场乱局中拼得一方安宁,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赵崇提前做了布置,只要东辽没有跨过河渠,府城就乱不了。 现在她掌控北境军,旁人服气也好,不服也罢,这道命令是赵崇亲自下的,谁也不敢违令。 大败东辽、生擒主将的消息又传遍庶州,她在百姓中的威望抵得过十个赵崇,战功也不是别人不服气就能掩盖过去的。 民间都道只要虞归晚坐镇偏关,东辽就休想踏入一步。 她名下的商铺也没有因为战乱就关门歇业,建在南柏舍的作坊除了刘缕领铁骑杀过来的那两日没开工,其他时间都是正常运作。 现在更是连夜赶工,大批货物装车运来偏关,阎罗娘的商队已再次出关深入草原,会赶在降雪之前回来。 拿雪花盐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她也没有全数装进自己的口袋,那些被东辽掠夺过的村庄,在查实之后村民都得了一笔赈银、两头羊和三袋面。 这些可都是从她的钱库里出,河渠的百姓对她感恩戴德,不少村子还组织村民为她建功德碑。 偏关的边民更不用说,他们不会忘是谁领军来把东辽人杀了,救他们于水火,又是谁给他们分粮,免他们饿死,麒麟城谁做皇帝跟他们无关,太远了,皇帝顾着披龙袍,哪里会管他们这些边境百姓日子过得如何,当官的也不是好东西,就知道征税,逼得他们走投无路,闹饥荒时家中的老人都饿死了。 论民心,谈实力,都没人能争过她。 她在偏关的这些时日,跟河渠的传信就没有端过,这些消息都是陈妇收集了来告诉她的。 她也计划待偏关的事了结后,留人在南柏舍替她打理家业,她则带幼儿去府城,已经去信着人在府城买院子,先收拾齐备,到时直接住进去。 闲话少叙,先说眼下。 知道有大商队,牧民们都围了过来,拿出宝石金子要换盐。 在虞归晚说没盐可换之后,他们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盐没有,有一些糖、茶叶和干菜。”她让人掀开最后两辆马车的油布,拿下成袋的货,当着牧民的面打开。 这些都是从南柏舍运过来的,糖有许多种类,还有好几大桶蜂蜜,盖子一揭开,甜腻的蜜糖味就散开窜入牧民的鼻子。 蜂蜜在庶州都是稀罕物,牧民哪里见过,两眼都放光,直接将手里的宝石塞到虞归晚手里,要换走一桶蜂蜜。 她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冷酷无情道:“你这些宝石最多能换一小罐。” 第129章 第 129 章 商队带的货物较为零散, 在帐篷群的外围摆开来了就像一个小型集市,牧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糖和茶叶是最快卖没的, 堆积起来的珠玉宝石已是要用麻袋装了,牛羊的咩哞声也淹没在人声中,远处的残阳即将隐入地平线,牧民还不肯散去,商队被堵在中间出不得,余下的货物也只能在这里卖,不能再深入草原了。 幼儿第一次出关,于这些事上也不太懂, 便将虞归晚拉到一边悄声问:“天马上就要黑了, 不回去么?” 虞归晚看了眼那边跟廖姑玩得正好的阿依,询问幼儿意见,“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就在这边多留几日?喀木六族的地盘还挺大的,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周边还有许多小部族,你不是对这些感兴趣么, 回头我骑马带你四处转转。” 之前在南柏舍, 因幼儿不想给她添麻烦就极少出门, 难得的几次还是她带着到村外骑马, 小半日就回去了, 连县城都没去。现在有机会,又不用顾忌身份, 正好多走走看看,老是闷在院子里, 时间长了也觉无趣。 这里离东辽太近,又是关外,幼儿担心会碰上,但转念一想,除非东辽想吞了喀木六族,否则不会派兵到这,再说喀木六族也不是好惹的,岂会容忍东辽跑到家门口来撒野,如此一来,她们留宿几日也并无不安全,便点头同意。 虞归晚立即就让人去安排——商队要留宿在部族的地盘需征得族中首领或长老的同意才能在附近扎帐篷,也可以租牧民的帐篷,租帐篷相对来说稳妥些,扎实保暖,防风防雨,亦不用担心半夜会被风吹塌。 若是她自己带商队出来,倒也不必考虑得如此周全,马车上有简易帐篷,找个合适的地方搭起来就能睡觉,但幼儿身娇体弱,过于粗陋的地方多半是睡不惯,虽然幼儿说过自己也在荒郊野岭破庙破村等地方露宿过,并未觉得有什么,但她还是坚持要租几顶舒适的大帐篷,权当富商大贾携美人儿出游了。 原本挺正经的一件事到她嘴里就与吃喝玩乐、风流韵事挂了钩。 幼儿哭笑不得,在她手臂上轻拧两下,嗔道:“你啊,正经不了两日就原形毕露了,好歹也是掌军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仔细让人听了去,回头笑话你。” “笑话我?”她满不在乎的哼一声,“我不笑话别人就不错了,谁敢笑话我。” “是,你最厉害。”幼儿也服她。 她嘴角不自觉往上翘,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那是自然。” 天色渐暮,卷来的风愈发凌厉,刀子似的,吹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幼儿裹着面纱还好些,虞归晚只戴了顶大毡帽,连斗篷都没披,窄袖的上衣将她的英姿飒爽展现的淋漓尽致,只是那双眼尾上挑的狭长眸子依旧冷漠,沉沉如死水,也就在看到熟悉且信任的人时才会流露出些许不同。 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帽带,又捋顺带上的宝石珠串,幼儿说道:“天冷风大,你也该披着斗篷了。” “我不冷。” “手都凉了还说不冷。”握在掌中跟冰块似的。 她怕幼儿又念叨个没完,就立马说道:“我一会就拿来披上。” 那边程伯办事也快,他之前常出关贩货,跟这里的牧民也熟,喀木六族的几个长老和首领也都见过他,对能给自己部族带来好处和过冬货物的大雍人是极热情欢迎的,尤其是今年这个节骨眼,东辽的猖狂已让草原许多部族无法生存下去,要么归顺成为东辽的附庸,为其卖命,要么被灭族或迁徙去别处。 虞归晚也曾见过喀木六族的长老,只是未交谈过,此时见他们过来,她就将幼儿挡在身后,低声道:“他们之前有路子买到私盐,这会怕是路断了,想找新的,一会你先别说话,先听听看他们要唱什么戏。” 幼儿也并没有要冒然开口的打算,若是一不小心暴露身份,她自己如何倒不要紧,只别连累了岁岁,现在岁岁的凶名可是传到了关外,都知她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东辽对她恨之入骨,其他部族态度不明,若是让人知道岁岁出关到了这,身边又没带多少人,还不杀过来。 长老对虞归晚也还有印象,热情邀请她到里面喝酥油茶。 虞归晚指指那边还在进行的交易,表示自己还抽不开身。 “见谅。” 在别人的地盘上,又是来做生意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万事好商量,别人没惹到她,她也不会没事找事非要显摆自己,姿态稍微放低点也不会少块肉。 穿好几层羊毛袍子的长老臃肿得像一只长毛羊,拄一根玄鸟头的权杖,佝偻着背脊,满头白发编成细小的鞭子,缠着各种宝石和贻贝珍珠,苍老沟壑的脸皱巴巴,唯有那双眼睛还亮堂,却也是精明算计藏于眼后,早已被权势浸染透了的。 他对虞归晚说道:“你的人跟扎巴说要租帐篷过夜,就是不急着走嘛,今天卖不完,就留到明天,反正你们又不走,我们喀木的牧民还有很多在外放羊没有回来,等他们回来了你还能换更多牛羊和宝石。” 都说出关一趟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这话不假,别看这些草原牧民住帐篷,茅房都没有,生活习惯粗鄙不堪,看似很穷,但在牧民手中毫无用处的石头到了中原就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他们也知道大雍的商人想要这些,所以族中会有人专门深入草原去挖采,也有的部族领地原就占着许多这样的石头,拿来垒灶都行。 对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虞归晚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很不识趣,她当然也可以一拳头揍在对方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然后吹笛召傀儡军出关将这里屠杀干净,可就像幼儿之前说的,把人都杀了,干留一块地有什么用,开荒都需要人手,更别说这么大一片草原。 草原牧民有他们自己的傲骨,也很一根筋,绝对忠诚于自己的部族,让他们背叛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只要他们不死,就会反抗到底,这也就是为什么强悍如东辽,都需要刘卜算用巫蛊之术才能让那些部族青壮为自己出战。 虞归晚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喀木六族同她并无仇怨,也没有帮东辽侵占偏关,反而在东辽封锁商道那阵还让阎罗娘的商队从他们的地盘悄悄过去,当然,他们也贪,要走了一成的雪花盐。 她同妙娘交代了几句,又把廖姑叫回来,带上幼儿跟在后面绕过牧民居住的帐篷群,才来到长老住的地方,也是帐篷,不过比牧民的帐篷要大很多,也华丽,里面的空间很大,地面铺着厚厚的毛毡毯,摆放了雕刻精美的矮桌,没有凳子,只堆了几个彩线织的坐垫。 喀木六族的每一支都有自己的长老,但商玄的才是大长老,地位超然,其他五支的长老和首领都要听他的,权力几乎就集中在他* 一人手里。 他让虞归晚坐,后者依言,坐到了他的左手边。 而在他右手边的则是其他五支部族的长老和首领,另有一体格健壮高大的汉子站在他后面,看发饰和颈上戴的项链,还有腰上挎的那把形状怪异的刀,身份应该也不普通。 坐在后面的程伯微微倾身往前,趁没人注意,小声告诉道:“那人叫扎巴,是商玄的首领。” 虞归晚了然,难怪。 酥油茶在河渠也有,还是虞归晚带的头,不过大多数都是做过往商旅的生意,本地百姓还是有些喝不惯,他们更爱喝放了炒米的咸奶茶。 之前在家做过,她知道幼儿也不爱喝这个,就借着端碗送到嘴边的动作,“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们知道关内来的人喝不太惯,为了能继续交易,也不会强迫客人硬喝。” “嗯。” 幼儿了解过一些草原部族的风俗,有些待客之道很别样,客人若是不按他们的规矩来,他们就会不高兴,认为是客人不喜这里,对他们有敌意云云。 落座之后幼儿就揭下了面纱,她的容貌符合中原审美,却不是草原认为的美人。 肤色偏深,深目高鼻,强壮到能扛起大石头,能拎起大斧头哐哐砍的才是草原部族认为的美人,这样的女人在部族中才受欢迎,是草原汉子争着要娶回家的。 而像幼儿这样病恹恹,弱不禁风的,在草原牧民眼中就是没什么用,就算添上再多嫁妆也很难嫁得出去,所以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只是见她眼生,也不像是常跟商队奔跑的,就多看了两眼,很快就不看了,转过头同虞归晚谈起今天的交易,问她多久会来一趟,又打听关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说你们的皇帝死了,现在还没有新的,”对方一点不委婉也不客气,仿佛这事很平常,同时还表示,“你们要尽快选一个合适的人当皇帝才行,不然会乱,东辽又要打,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都换不到盐了。” 如此直白的话不会出自那位大长老之口,是虞归晚对面那个大胡子说的。 程伯又倾身上来耳语,“他是胡奴的首领。” 第130章 第 130 章 “咳!”大长老出声打断了说话不过脑子的胡奴首领, 转而对虞归晚歉意道,“我们草原人说话很直接,还请贵客不要介意。” 虞归晚支起一条腿, 坐姿悠闲随性,手肘搁在膝头,漫不经心转着手上装酥油茶的玛瑙碗。 那双狭长的眸子透出些许友好的笑意,脸部也不再是冷硬绷紧的表情,而是多了些商人的和气,看上去似是很好说话,却又透着商人的精明,很高深莫测, 让人很难猜测她的真实想法。 但其实她此刻就只觉得喀木六族财大气粗, 像这样整块的玛瑙,别人得着一块都要当宝贝供起来,他们却凿成碗用来待客,如此张扬,也难怪东辽会惦记他们的金矿。 她久不出声, 身边跟着的人又都装作没听见各自闲聊,大长老一时拿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 遂敛了神色, 耷拉下眼皮, 显得面容更加苍老, 整个人矮墩墩缩在羊毛袍子里, 更像一只垂垂老矣的长毛羊了。 她放下玛瑙碗,突地一笑, 道:“哪里哪里,这位好汉说的也没错, 其实我们自己也慌,东辽铁骑都踏过阎罗山了,吓死个人,路上都是逃难的百姓,像我们这种天南地北四处跑着讨生活的更是不敢往这边来,都怕死啊,听说被东辽抓了的人都很惨,我们从中原一路过来,在阎罗山附近就看到好几座人骨山,堆得老高,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臭气熏天,差点把我的人给吓死。” 她说起路上的所见所闻,将东辽造下的孽描绘成十八层地狱。 说的也是实情,没有要存心吓唬对方的意思,也用不着夸大事实,之前喀木六族跟东辽起过冲突,部族中有死伤,也有被抓走的族人。 东辽可不止在偏关垒‘筑京观’,在同喀木六族交界的地方同样有,这对人死后必须天葬以回归神灵怀抱的草原部族来说,‘筑京观’是对神灵的亵渎,更是对死去族人的一种禁锢和诅咒。 大长老用枯瘦的手抚着权杖上的玄鸟头,显然,虞归晚的话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族人,同时也让他对东辽的恨意更深了。 其他几个长老脸色也不好,尤其是胡奴的长老和首领。 无他,只因胡奴群居的地方离东辽最近,胡奴部死伤惨重,且被抓走的皆是族中年轻的男女,小孩更是直接被屠杀,就剩下老人,今年病死的牛羊又多,也没有商队能换盐,胡奴部能不能撑过草原漫长的冬季都难说。 而商玄作为六族中最强盛的一支,不仅有金矿,还有渠道弄到盐巴,所以族人并不如其他五□□样缺盐,而且就算有牛羊病死,他们也还是有大批牛羊可以同商队换取过冬的货物,这让其他五支十分嫉妒,内部已是有些分化了,不如先前团结。 这些信息并非虞归晚提前获知,也就是刚才在外面廖姑从阿依嘴里套出来的。 这个天真的草原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被套话了,她只是蹲在地上跟自己新认识的朋友诉苦,说她阿父最近在忧愁的事。 虞归晚就从这些话里分析得出的以上结果。 “东辽越来越猖狂了,”玄鸟头的权杖被重重往地面一嗑,砸着厚重的毛毡毯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截了商道,想逼我们和他们的商队交易,可他们的商队带来的货物远不如你们大雍人的好,价钱又高,我们的族人不愿意交换,他们也没有我们想要的货。” 残阳隐入地平线,天骤然黑下来。 帐篷外点起了篝火堆,商队的人被热情好客的牧民拉到中间手挽手跳舞,还给他们分烤全羊、手扒肉吃。 商队也将从关内带出来的干粮等物拿出来同牧民共享,这些不属于交易的货物,牧民也从未见过,吃完了还知道拿东西去跟商队换。 “这个不交易。” 妙娘再次拒绝了一个想要拿大牛角跟她换糖饼吃的牧民,见牧民腿边挨着个三头身的圆脸小女孩,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扑闪扑闪的,含着手指头上的糖渍看她,见她看过来了又羞涩的低下头躲在大人身后,从腿缝偷偷露出半张红扑扑的脸蛋,笑得很腼腆。 她从随身的荷包掏出几粒夹心的软糖,这是村里作坊新出的新货,光是供给村民都不够,还没有往外卖过,几日前家里边又送来一批货,这些夹心软糖是陈妇让人特意带过来的,主子不爱吃,嫌它又甜又粘牙。 “过来,”她朝躲起来偷看的小女孩招招手,等小女孩被大人从腿后面拽出来了,她就半蹲下将软糖放到女孩的手心,“拿去吃吧,我家那边的孩子都爱吃这个糖。” 小女孩的母亲还是把大牛角塞给她,见她还是不要,还着急的用关外话咭咭呱呱一通说,然后将大牛角放到她脚边就跑了。 噗—— 不知何时出关并混入商队的阎罗娘抱着从牧民那里诓来的马奶酒,脸上促狭的笑还没有收回去,见妙娘捡起脚边的大牛角,她还笑得更欢,就差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 “噗哈哈哈哈……” 妙娘对着草原的满天星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种人,提着大牛角转身就要走。 “喂,”阎罗娘叫住她,在她不耐烦的瞪视下还一脸的幸灾乐祸,“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大牛角你最好现在就给人家还回去,否则啊……”故意停在这,吊足了胃口。 妙娘皱眉,直觉这个大牛角是个烫手山芋,“怎?” 阎罗娘啧啧两声,“你好歹也带队出关那么多次,也该知道些的啊,怎么这种东西也敢要,不怕被扣在这里回不去啊。” “你废什么话。”妙娘真想照着那张欠揍的脸扇过去。 “哟——” 不会留下供这种人消遣的妙娘这次非常果断转身,大步离开。 阎罗娘仰头喝了口马奶嘴,一抹嘴,看着妙娘离开的窈窕背影舔唇,笑得更加玩味。 在喀木六族的习俗里,牛角是聘礼,收下了就代表要做嫁给别人做媳妇。 在帐篷里的虞归晚还不知道自己的人在外边又招了什么事,有人往她这桌端来了一大盆手扒肉和半只烤羊,还有一些稞麦做的薄饼,坐她对面的老家伙都在用嵌了宝石的匕首割烤羊吃。 她也抽出一柄短刀,铜制的,样式精巧,只有一指宽、三四寸长,随身携带专为吃肉用。 她细细割下最嫩那块肉放到稞麦饼上卷好递给旁边的幼儿,又转头吩咐程伯出去拿些酱料进来。 这些也是今天交易的货物之一,光是辣味酱就有十几种,麻辣、香辣、酸辣、咸辣等等,密封在黑色的坛子里,做为样货的那坛早已被围上来的牧民瓜分干净。 因他们发现这种辣到人肚子着火的酱也有咸味,商队的人告诉他们这里面确实加了盐,所以要换酱料的牧民尤其多,仅剩两三坛,是留着商队自己吃的。 同辣酱一起带进来的还有大碗的羊汤,是妙娘她们架锅熬煮的,幼儿喝不惯酥油茶,也不怎么吃辣酱,奶白的羊汤专为她准备。 廖姑也跟着蹭了一碗,还笑嘻嘻跑出去将阿依拽进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两个小姑娘坐在角落一边吃一边叽叽咕咕说草原上的趣事。 几个长老往这边瞥了好几眼,站在大长老后面的扎巴更是几次想过来,却被大长老拦住,摇了摇头。 这老家伙已经表示想跟虞归晚做私盐交易,只要她能给喀木六族提供足够的盐巴,珠玉宝石金子都可以论车换取,并且她的商队想要深入草原做生意,喀木六族还会派人护送。 这样的好事换以前她或许会考虑,但是现在,“据我所知,你们有渠道可以换盐,东辽之前是占了偏关,又截了商道,但仍有商队会从别的地方出关。” 大长老微讪,没料到她还能知道这事。 胡奴首领几次想开口,都被胡奴长老瞪下去。 虞归晚一边割烤羊肉一边观察对面几人,脸色各异,而愤怒和不甘尤为明显的就是胡奴首领,他一刀一刀用力划拉烤羊肉,骨头连肉扒下来放嘴里狠劲嚼,鼻孔重重喷气表达着不满。 幼儿往她这边靠,当着人家的面小声道:“怎么会选这样的人当首领,太沉不住气了。” 虞归晚又卷好了一个饼给她,才用小刀挑了块肉蘸上辣酱放入自己嘴中,同样小声道:“你看他那个块头,部族首领靠强壮和蛮力胜任,长老才是一族的智囊。” “难怪,”幼儿捧着饼小口咬,“可以让咱们的人跟他多接触接触。” “嗯。” 过了会,幼儿吃完最后一口饼,拿起帕子擦手。 “饱了?”虞归晚又割下一块肉,“才吃两张饼,在家你都能吃五张。” 幼儿斜睨她,“水土不服,吃不下了。” 从来没有吃过五张饼,这人尽胡扯,跟别人胡扯瞎忽悠也就罢,还侃起她来了,真是皮痒欠打。 虞归晚低头笑了下。 第131章 第 131 章 酒足饭饱, 虞归晚也拒绝了商玄长老的提议,表示自己只是普通的商人,并没有通天的本事能弄到盐, 贩卖私盐可是大罪,她上有老下有小,实是不敢做这样的买卖。 同时她也希望今夜的谈话别传出这帐篷,人多眼杂,保不齐就会传到别人耳朵里,那她可就麻烦了。 她如此谨小慎微,倒让商玄大长老不好再继续下去。 其实最近出关的商队,只要经过喀木六族, 长老们都会请进来问一问有没有能弄到盐巴的, 虞归晚的商队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等虞归晚带人离开了帐篷,身后一直没说话的扎巴才愁眉苦脸道:“已经问过不少于十支商队,都不愿意换盐给我们,他们明明就有盐, 族人入关在镇上都看见了,比之前还多, 放在商铺的斗柜里, 价钱又低, 就是不肯卖给我们, 这些大雍人太狡诈了。” 说到最后扎巴也变得气愤起来, 垂在身侧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本来能从那支神秘商队换到足够族人冬季所需的雪花盐,可东辽跟大雍打得激烈时那支商队就消失了几个月, 再没有出现。 不久前才露面,却也是不肯再换盐给他们, 因为东辽被打败了,还败得灰溜溜,商道被大雍夺回,商队能正常出关做买卖。 大长老满是岁月沟壑的脸上闪过忧思,他拄着权杖慢慢起身,耷拉的眼皮下,目光扫过矮桌上仅剩一点底的辣酱。 对方不仅没有同意换盐,连这种口味辛辣过瘾的酱也不肯多换,只有这一批,下次再来就不知是什么货物了。 长叹一声,大长老问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纳措战败,东辽王都那边有没有消息?” “现在还没有,但听说大雍要用纳措和蔑古雄跟东辽谈判,镇守在偏关的大雍军队也增多了,就是原来东辽大营那块地方没法靠近,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长老,我们打听大雍和东辽的事干什么,跟我们又没关系。” “我们部族夹在他们中间,怎么没关系?东辽要是胜了,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输了,对我们也未必就是好事,偏关要还是赵崇镇守,倒也不怕,现在换成之前听都没听到过的虞家军,掌军的人是什么来历我们都不知道,她要跟东辽谈判,肯定会先解决了我们部族,现在不给我们换盐就是下马威。” 扎巴似懂非懂,大长老也没有再多说,只是佝偻着背脊走到账篷外,看围着篝火堆载歌载舞的牧民,目光触到商队借宿的那几个帐篷,又是一叹。 这边,虞归晚将今晚住的帐篷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又让人从马车搬下毯子和睡袋,将草原部族中独有的矮床整得十分暖和舒适。 幼儿坐在角落的胡椅上,支着下巴看她忙进忙出,不是她懒得动不帮忙,是岁岁不让她做。 “弄好了,”铺完床,虞归晚直起腰拍拍手,回头冲幼儿招手,“过来睡觉,骑了半日的骆驼,骨头架子都给你颠散了。” “哪有你说的这般,我又不是纸糊的。”幼儿起身解披风。 外头还热闹着,方才过来时就瞧见那篝火堆了,夜空又挂着满天繁星,幼儿将解了一半的披风又理回去,跟虞归晚说想出去走走。 虞归晚先是掀开账篷的门帘探头四下看了看,夜里有些风,却也无碍,只是,“现在外头比白天还冷,你多加件衣裳再出去。” 她自己就还是夹层棉的窄袖衣裤,并不觉得冷,但出去前幼儿还是给她披了狐狸毛的斗篷。 作为客人,她们并不能随便走,只是活动在篝火堆附近,远远站着看牧民拍鼓跳舞,几个年老的牧民还拉马头琴。 一派祥和。 不管关内的百姓还是关外的牧民,他们都只是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有粮食能填饱肚子,无需受谁的奴役,这样朴实无华的愿望不该被战乱毁掉。 听着琴声,虞归晚仰头看璀璨的星河。 也只有在这样的旷野之上才能看到如银色瀑布那般延伸至天际的繁星,而在她所熟悉的末世,活人根本不知道星星长什么样,浓重的灰雾压下来,视线所及全是灰色的冰冷,地基修建在地底,天黑之后地面上就只有丧尸的怒吼和无尽的黑暗,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根本不敢踏出基地一步。 繁星对末世的人来说是奢侈的。 她想要一个跟末世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她的刀极少会在这个时代刺入得彻底,像刘卜算这种货色,要是放在末世,她半点都不会犹豫,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杀了对方,就算要交换利益,她也会提着刘卜算的人头去换。 喀木六族也可以用武力让他们归顺,可在考虑过后还是采纳了幼儿的建议,先礼后兵,并不是她怕起冲突,她只是不想破坏了普通人的宁静祥和,这些牧民终究无辜,不该惨死在刀下。 不该? 没想到这两个字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虞归晚低头笑得有些讽刺。 幼儿将她晾在外的手拉过去握住,替她暖一暖,“怎么了?” 她觉得这几日岁岁的情绪有些不对。 “没,”虞归晚不耐烦天天想这些事,宰幼儿蹙眉疑惑时她勾起唇角,凑到耳边低语,“我只是在可惜出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夏季,我们可以到外面没人的地方……” 后面半句话让幼儿的两只玉耳红如鸽血。 细算来她们也有很长时间没有亲近了,一是幼儿受伤又中蛊毒,身体没养好,虞归晚也不敢引她做那些事,二是自己也忙,天天往外跑,半夜三更才回来,幼儿都睡下了,总不好再将人摇醒。 幼儿拧了她两下,“在别人的地盘上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我日日都想,又不是来了这才想。”她大方表达自己的需求,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食髓知味,一旦开了荤,这就是极美妙的事,她不觉得有何不能提,有何羞耻,不过幼儿脸皮薄,以前在家都是一边红着脸一边取悦她,那模样光看着也能让她兴奋。 她在幼儿掌心抠了一下,“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帐篷。” 篝火的光亮映衬下,她直勾勾看着幼儿,眼底的欲望一点都没含蓄,幼儿那颗早已填满了她的心被缠绕着,只能由着她牵引,生死都在她手。 密不透风的帐篷内,铺了软厚毯子的矮床,虞归晚一条肌理分明又有力的小腿搭在外面,脚趾藏进火红的狐狸毛中。 她的手肘撑着床,半起身追着幼儿的朱唇索吻,又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敞开的衣领下,发梢躺进锁骨的凹陷处,很快就被一双青葱似的手扫开。 “嗯——”拖长的鼻音回荡在四周,她看着帐顶,眼神涣散的喘息,还不忘提醒幼儿,“别咬破,流血……对你不好……” 幼儿的动作一顿,想起之前她划破掌心滴血为自己解蛊毒,有一晚她趁岁岁睡着,偷偷拆开手掌缠着的药想看伤口深不深,可那里完好如初,连道疤痕都没有。 再往前,岁岁缠着她要时,不管下手是轻还是重,岁岁都会在她要咬时万分紧张的说不要咬破,不要流血。 她以为是岁岁怕痛,当时只顾着疼惜,哪里能细想那么多,现在想来,分明是岁岁的身体有蹊跷,又不想让她知道,又怕伤害到她。 正是紧要关头,突然停下来了让虞归晚拢了下眉头,抬腿蹭着幼儿的腰,催促她快点。 幼儿收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猜测,专心取悦身下的人。 灯影投在毛毡上的影子颠颠倒倒,很快下面那个影子就起来翻了身,跪着趴下,那双能一下拧断别人脖子的手将毛毯抓出一道道褶子,扣在耳上的宝石叮叮当当全掉地上。 账外的喧闹让幼儿格外紧张,总担心会有人突然掀开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她扯过一件外衣挡住虞归晚露出的腰腿。 虞归晚嫌累赘,挥开。 “会冷,岁岁听话。”幼儿极有耐心的柔声哄着。 帐内有暖炉,却也是有些冷的。 虞归晚先摸了摸她的手臂,皱眉,随后双腿勾住幼儿的腰将人带倒,柔软的毛毯把她俩都裹在里面,挡住了所有寒冷和光亮。 昏暗中,两人呼吸愈发清晰急促。 灼热的气息一浪高过一浪,已经尽兴过两次的虞归晚却没有着急要第三次,而是抓着幼儿的手指凑到嘴边,挨个咬过那粉嫩圆润的指头。 幼儿脸颊发烧,手指动了动,“你真是愈发像六花了,抓到什么都要啃两口。” 她这双手刚才做了什么,岁岁不知道?偏要这样折腾她才甘心,促狭鬼。 虞归晚摸索过去亲她,“要像也是它像我。” 这样说好像也不对,她又不是狼。 扑哧—— 幼儿没忍住笑出声,收回手将掌心贴在她的胸口,道:“今夜到这就睡了吧?明日还得早起,又是在关外,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砰砰跳,七上八下的。” 第132章 第 132 章 虞归晚紧紧贴住她,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被欲/望侵蚀的身体已是滚烫,灵巧的舌游走在幼儿的颈侧和耳后, 木着脸,但语气中夹带一丝受挫后的委屈,道:“你的心不是因为我七上八下?我这样在你身下你都没有感觉,还想着其他?你是厌倦我了?” 她如此示弱且委屈巴巴的样子实是不多见,冷不丁这样,倒把幼儿惊着了,美眸睁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只是虞归晚看不见, 还在等着幼儿回答。 方才幼儿确是有些心不在焉,但绝不是她口中的厌倦,立刻就急道:“这话怎说?天地良心,我何时厌倦了你,我……”平日里断不会出口的话此时在嘴边囫囵转了两圈才顶着双颊的红霞倾倒出来哄人, “我一心都扑在你身上了,为你的一句话我都能立即去死, 没了这一世, 下一世, 再下一世我还要与你心意相通, 我都恨不得将你绑在身边, 哪里都去不成,你还说这样没有良心的话, 就是存心怄我。” 虞归晚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实是说不过她, 就算知道她方才有些出神,现下也不知如何反驳,她郁闷的翻了翻眼睛,转过身抱住双肩自己生气去了。 毛毯下一片漆黑,幼儿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伸手过去摸她。 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蜷缩成一团,背对自己生闷气,让她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疼,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细语唤着,“岁岁?都是我不好,不该这种时候不专心,没让你尽兴,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岁岁……” 她摇了摇虞归晚故意缩起来的肩膀,又将自己贴上去,柔软的触感和温暖让虞归晚禁不住颤抖,呼吸也难以维持平稳,她倏地转过身,一头埋进去,使劲蹭了蹭才找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窝在幼儿怀里。 “哄我。” 她观察过村里的一些年轻夫妻,一方惹另一方生气后就会紧挨着去哄,她也哄过幼儿,只是方式略有不同,她喜欢直接点的,床、浴桶、暖炕、后花园没人的墙角都是很好的哄人场所,幼儿每次都红着脸被她拉过去,又红着脸万分紧张的要她。 虞归晚是会直接表达自己需求的一个人,从不藏着掖着,想要幼儿哄自己,那就是要哄,不哄今夜就过不去。 幼儿瞧着她这般小孩子的动作,哭笑不得。 还能怎么着?到底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今夜若是不哄好,也不知这个难得会将委屈表露如此明显的人会不会接连几天都闷声不吭,再不理自己,那自己岂不是罪孽深重,竟将岁岁伤到这个地步。 “我知错了,勾出了你的火又不让你尽兴,”就算是岁岁先挑衅的这个时候也千万不能说,幼儿深谙此道,遂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对错与否都是自己的错,万不能去争辩,“又不专心,惹你伤心了,还要你说了才知道错,才知道哄,我真是蠢笨。可我并非有意,只是头次出关,又是在喀木六族的地盘上,又有东辽虎视眈眈,总担心会有人识破你的身份,若你陷入危险,我……我……我看不得你受一点半点的伤,那次你划破手掌替我解蛊毒,看着你的手流血,我这心就像被捅了一刀,疼得很,这样的情急之下,我又如何能摒除忧心只与你做肌肤之亲,那我岂不成了色欲熏心之徒,置你的安危不顾,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你。” 她这一番情深意切,眼圈都红了,声音哽咽。 虞归晚最见不得她哭,只要她一流泪,自己也跟着难受,此时她已是将方才那丁点委屈抛到脑后,在幼儿怀中抬头,“我逗你玩的,怎的就哭了,我又没说你有错,是我错了行不行,你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在黑暗中伸手往幼儿脸上摸索,指尖触到的地方都是干燥的,没有湿意,她略松了口气,还好没流下泪,否则罪该万死的就是自己。 “不生气了?”幼儿抱紧她。 这人在外面要忙多少棘手的事,现在肩上又担着整个庶州的安危,这本不是她的责任,却也阴差阳错走到了这一步。 虞家军的名号经由商队的传播,已传遍庶州,百姓都称赞,她现在是水涨船高,想撂挑子不干都难,庶州的百姓,还有她手底下的人,总不能说扔下就扔下。 别看现在东辽败退了,但谁也不知道东辽会不会再卷土重来,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偏关事了,也还有麒麟城,就算不帮赵祯,景宁侯一党也不会甘心庶州落在她手里,赵崇不再掌军,这把火势必会烧到她身上,到时又是一场硬仗。 这么多事压在她一个人肩上,自己能帮的又有限,现在哪里又舍得让她自责。 论拿捏,到底还是幼儿棋高一招。 虞归晚于这些事上不太通,倒不是她迟钝,而是过往的生存经验养成的习惯,她习惯了直来直去,靠拳头说话。 谁的拳头硬谁就横,软招没有用,丧尸又不会因为谁温柔体贴,足智多谋就不下嘴去咬,病毒也不会因为谁布局得当就不侵入身体,不让这个人变异。 她倒也没有真生气,说那话实则也是跟幼儿逗趣的,但貌似适得其反? 百年难得一见的反思了下,自己好像真不适合跟人开玩笑。 她在幼儿温暖的怀抱中叹了口气,颇为惆怅道:“本来还想让你哄我,现在反过来了。” 幼儿抿唇笑,声音悦耳动听,“好,我哄你。” “无缘无故的,哄我做什么,显得我矫情。”她生平最讨厌矫情。 幼儿听不得她这样说自己,立刻道:“我做了错事,扰了你的兴致,理应哄你,何来你矫情一说?” 虞归晚想了想,实诚道:“也没有扰我兴致,我也尽兴了的。” 身体最真实的反应骗不了人,且在这样四处都充满危机的紧张氛围下,她更有兴致,那丝丝缕缕从尾椎骨攀附上来的酥麻,在方才就险些要了她的命,失神时她还在想,自己有一天真会死在幼儿身下,但幼儿每次都会软趴趴倒在她怀里,喘息着娇声说: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到底谁要谁的命? 她翘起嘴角,心情颇好。 两人朝夕相伴这么久,幼儿能清楚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这时就知她心情确实好了,自己又想弥补过错,便主动寻着那处隐秘。 虞归晚本来还在想别的事,也没防着幼儿竟然会主动,就忍不住颤抖起来,毛毯闷住她突然起来的叫声,没让这样令人遐想的声音传到账篷外。 两人在里头缠绕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毯子就被虞归晚挥手掀开。 帐篷中间烧着炭炉,关外没有炭,草原部族一般都用晒干的牛粪引火,这炭连炉子都是商队带出来的,也会同牧民交易,尤其到了冬季,炭的需求量更大,之前有商队专门从运木炭到关外贩卖,价钱比在关内贵好些,也照样不够卖。 烧了炭,帐内并不会很冷。 但到了深夜,外头也开始寒风呼啸,吓人起来。 火红的披风盖在虞归晚腰上,尾部拖拽到地面,柔软的狐狸毛随之晃动摇摆,颤颤颠颠,过了很久才踏下来,软软趴着,即使再动也是极细微的。 幼儿的主动让虞归晚兴致大起,发出连她自己都觉得十分陌生的声音,都顾不得是否会被传出去,即使传了也无妨,周边几个帐篷住的都是她的人,听到了也不会乱说,她跟幼儿的关系在这些心腹面前也不是秘密。 她抱着幼儿,由她将脑袋枕在自己肩上,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幼儿柔顺的长发。 本该由幼儿问她的话,现在反过来是她问:“还行么?” 她执起幼儿的手腕,用指腹轻轻揉摁腕关节。 幼儿双唇红如血,侧头吻着她耳后的温润,声音细得像猫儿叫,“嗯……无妨的,可让你尽兴了?” 天冷,衣服穿得多,倒也不用担心留在脖颈的痕迹被人看了去,虽然虞归晚从未在意过这些,但幼儿事事为她考虑周全,平日都不* 会让这些痕迹留在显眼处,别人怕她,不敢当面议论,背后指不定怎么编排,幼儿就是听不得别人拿那些污言秽语说她。 虞归晚低头同她咬耳朵,“方才那一刻,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嗯?”她也为之失神了许久,哪里还顾得上猜测其他。 虞归晚在幼儿的耳朵上使坏,叼住那枚珍珠耳饰不肯松口,含糊道:“我想的竟是,即使你现在要杀我,我也不忍还手了。” 幼儿哪里受得了她这般挑逗,轻嘤出声,眉间拢起淡淡的情/色。 “岁岁……”这人怕是不知,自己才是甘愿死在她身上的那个,无需任何扮媚勾引,只是最情动最真切的表现就足以让她失去理智,“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勾人,我都……” 最后几个字以极低的暧昧声落入虞归晚的耳朵。 第133章 第 133 章 另一个帐篷, 妙娘也没有睡。 她爷爷和佟叔奉主子的命拿了几坛辣酱去找胡奴首领,其他人也各有任务,主子没给她下指令, 她就在帐篷里守着今日还没有交易完的货物,还有从牧民那里换来的金玉宝石,成箱成袋堆放在角落。 没跟商队一块走的六花不知从哪溜进来,这会正趴在那箱金子上呼呼大睡,被惊吓到的羊群还在外头咩咩叫。 灯火摇曳,她抬头看见进来的是廖姑,才将举起对准帐帘的弓箭放下,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而打盹的六花只抖了两下耳朵, 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廖姑使坏冲它的脸吹两口气, 扰得六花烦躁的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挡住脸,将头埋进里面继续呼呼大睡。 廖姑又揪它耳朵,玩够了才跑过去挨着妙娘坐下,拿起她刚才用小石头磨利的铁箭摆弄着看,百般无聊道:“阿依硬拉我到她家的帐篷去, 她娘又煮酥油茶给我喝,我现在一肚子酥油茶, 撑得慌, 哪睡得着, 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都有事出去了。”妙娘改为擦拭弯弓。 这是主子特意请了厉害的匠人专做的弓, 与常见的弓不同, 这是主子自己画的图纸,匠人照做出来的, 弓胎用的是上等好木,贴了牛角, 弓弦也比寻常的要耐用,箭羽用的是鹰羽,箭簇是精铁,共配了二十支。 她、廖姑和陈妇各有一把,平日里极爱惜,河渠卫所营那些军汉见了都羡慕得眼红,厚着脸皮求到主子那里,怂恿蒙副统领跟主子要弓箭图纸,要是要到了,就是没钱请匠人赶制,拨到南柏舍的两千人吃喝拉撒还都是主子自掏腰包,朝廷压根没有往庶州发饷银,更别说制那等精良的弓箭了。 要没有主子,河渠早落入东辽手里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太平。 陈妇来信说现在很多人想迁居南柏舍,不让进去就在村子周边搭屋子,好在这些人都老实,只是想求得安稳,也都是勤勤恳恳做事过日子的,每日早早就来到村口排队等着里头管事的出来招干活的短工,工钱和饭食都管,谁不想在这个世道有一份这样的活计能养活一家老小。 想远了,妙娘放下弓,道:“主子只让你套话,可没让你真同那个草原姑娘处交情,咱们在这待两日就走了的,日后再见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但总归是他们为下,主子为上,你可别因为她现在同你交好,就偏帮她。” 她这苦口婆心的讲大道理让廖姑笑得倒在床上抱着肚子打滚,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有这般想法,觉得我会帮外人去坏师父的大事,我跟阿依才认识多久,怎么可能会有交情,我傻了么,平白无故帮外人。” 笑够了她才坐起来,盘腿撑腮等着妙娘的下文。 妙娘伸出手指往她光溜溜的脑门上一点,直把她点得像不倒翁似的摇摆才罢休,道:“还不是因为你将长阴公主从东辽大营救出来,你可知主子并不想救她,是想让她和九王爷一同埋在敌营的,后来救了九王爷是因为主子另有打算,可长阴公主这样的烫手山芋,主子是万万不想再接手的,偏你这个小不点将人救出来,不是心软是什么?你虽跟着主子学武,但年岁终究小,我就怕你耳根子软,经不住别人装装可怜,今日那个阿依,她可曾同你说过草原缺盐,想让你跟主子求求情,换些盐给她的族人?” 廖姑倒也实诚,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是了,”妙娘警惕着外边有无人偷听,压低声音继续道,“主子为何不同他们换盐,这可是关乎今后是否动兵的紧要。”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也真是,太低瞧了人,难不成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蠢的?好赖都分不清?我也是独自带商队出过关的,没你想的那么笨,我那也不是救赵祯,是为了还她的情,就算师父想留下她,我还不同意呢,赵祯这个心眼子多,成天想着怎么算计师父和幼儿姐,我不喜欢她,不过是让阎罗娘找个地方给她养伤,养好了她爱去哪就去哪,我才不管,师父更不会管,反正只别出现在师父跟前,否则不等师父动手,我先杀了她。” 说到最后廖姑还咬牙狠狠握拳,跟了师父这么长时间,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拿弹弓打盗匪的小姑娘了。 赵祯还是被带回偏关小镇养伤了,不过并未安置在衙门院子,而是另寻了一处地方,又托阎罗娘找了两个人照顾,伤好了就会让她离开,就连幼儿都不知道这事。 妙娘知道归知道,却也没有多言,这事主子必定是知情的,没管,应该是默许了廖姑这样做,她倒也不是说廖姑这样做不对,只是好意提醒,毕竟像赵祯那样的人,杀了麻烦,留着更麻烦。 “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她话锋一转,“只是阎罗娘那种人,你以后离她远点,别让她带坏了你。” 想起这些日自己莫名其妙的遭遇,妙娘就恨得咬牙切齿,若阎罗娘在眼前,必定要被她一箭射穿。 听出她话语的嫌弃,廖姑好奇问道:“这是为何?她这人虽是山匪,但也算讲义气,身手又好,对关外的事情又熟悉,手底下又有人马,能帮师父不少忙的。” 她列举的这些都是事实,妙娘也没有要否掉的意思,只是蹙眉恼道:“她为人不正派,成天勾男引女,专做勾栏姿态,你跟她走近能学什么好,以后还是离她那种人远点。” 廖姑想了想,确实,阎罗娘那个人是有些浪/荡,当然,这个词是师父说的,师父气不顺时阎罗娘总撞刀口上,师父就会骂她浪/荡,什么难听说什么,阎罗娘也不生气,反倒乐呵呵让师父多骂几句,看着确实像个脑子有病的。 “可前两日她还答应教我练枪戟,师父也同意她教我。” “……让主子另外给你找个会使长枪长戟的高手。” “没有了啊,师父习惯用短刀,练的也是杀招,师父说正统的功夫她教不了我,让我找阎罗娘学。” “那娘儿们的武功也不见得多正派。”妙娘气哼哼道。 灯火又摇曳,阎罗娘人还没进来,银铃似的话声倒是先传进来了。 “哟!谁在背后说老娘坏话。” 门帘一掀,她钻进来,解下斗篷后露出曼妙的身姿。 这样大冷的天,她里面竟然就只穿了一件桃红的单衣,也不知干什么去了,乌黑的长发还带着水汽,披在脑后,瀑布似的垂下去。 她足下生风,三两下就窜到两人中间,一屁股坐下去,极轻佻的用手指抬起廖姑的下巴,往她脸上吹气,媚笑道:“小丫头片子,皮肤就是滑嫩,经得住这关外草原的冷风,啧啧啧……” 廖姑受不了,抖下一身的鸡皮疙瘩,挥开她的手,起身挑开有两丈远,一边嫌弃的搓手臂一边说道:“你真真吓死个人,师父骂你浪/荡都是轻的,你有胆子也冲师父伸手,去摸师父的脸。” 白天杀人,晚上睡人的阎罗娘是个拥有两幅面孔的奇女子,她故意往妙娘身上靠,使巧劲儿招数困住妙娘不让走,娇笑连连。 怕死她这种笑声的廖姑又抖了抖。 阎罗娘笑得更欢,指着廖姑说道:“你这个心眼子多的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让我去惹虞归晚,想让我死啊。小没良心的,那日在东辽大营门口是谁帮的你,才过去多久你就忘恩负义,要引我去跳坑,我才不上当。” 挣扎了半天的妙娘终于将她这个狗皮膏药给撕下来丢地上,立马站起来跳开,气得破口大骂:“阎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拿你那个脏手碰我!你碰过多少野男人了!谁知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以后不要随便碰我!再乱动手动脚,我杀了你!” 对这些事还很懵懂的廖姑目瞪口呆,目光在她俩之间来回转。 “你们……” 廖姑的脑袋瓜总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师父和幼儿姐,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之前她问葛大娘,葛大娘说她年纪还小,不该知道这些事,等她长大了自会明白。 被廖姑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妙娘莫名心虚,撇开脸。 阎罗娘趴在那笑得不行,还不忘冲妙娘抛媚眼,道:“你看老娘这副样子,还不知道刚才干什么去了?明知故问。” 妙娘跑过去捂住廖姑的耳朵,怕她听到那些污言秽语,又冲阎罗娘气道:“你这个人还要不要脸,廖姑才多大,你就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东西,你出去,别在这惹人厌,出了这地方,你想怎么浪就怎么浪,主子不管你,我更不会多余管,只求你别来带坏了廖姑。” 她一通说下来,显然是被阎罗娘气狠了。 阎罗娘敛了那不正经,站起身来,冷笑道:“我哪里惹到妙姑奶奶了,让你这么大火气,竟是连一句好话都没有。” 第134章 第 134 章 这番冷声质问堵得妙娘哑口无言。 阎罗娘床上床下两副面孔又不是今天才见, 在南柏舍时就知道了,那些但凡经不住勾搭的哪个没被阎罗娘拉上过床,就连村里的好些个守寡的妇人都被她上手调戏过, 闹得太过了有人告到幼儿那里。 为此主子还警告过她,让她收敛些,别那么没皮没脸将那不正经的风气在村里乱传,她倒也真收敛过一阵,也就是那阵没事了才频繁骚扰妙娘,骑墙头、趴窗户、揭瓦片偷看,俨然一个下流胚子,惹得妙娘拿大扫帚赶了她好几里地。 不过就是个脸皮厚又不正经的人, 自己为何会被激怒? 妙娘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又不想这个时候露怯,让阎罗娘逮住把柄,以后更加肆无忌惮, 便挺直腰背,强装镇定, 一言不发, 逐客的意图明显。 气得阎罗娘狠狠将斗篷扯下来掷到地上, 只留那身单薄的桃红衣裙, “今夜不把话说清楚, 老娘就不走了,打老娘到南柏舍的第一日起你就瞧不顺眼, 横眉冷对的,什么意思!我百般跟你示好, 你却避如蛇蝎,要嫌我不干净,你早说啊!那夜又为何缠着我,现在翻脸不认人,论狠心,你是第一!” 廖姑扒开妙娘的手,瞪圆了双眼,拔高了声喊:“你们背着我师父都干了什么?!” 这虎丫头,不说装没听见,还大声嚷嚷,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么! 妙娘干脆连她的嘴也一并捂住,随后怒瞪阎罗娘,心急慌乱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缠过你!” 她从未对阎罗娘有过那样的心思,又何来缠人一说,她这辈子就是剃头当姑子去,也不会同这样的人沾惹上关系,阎罗娘分明就是蓄意污蔑。 “没有么?”阎罗娘又是一声冷笑,随即伸手进衣服里,从胸口的地方掏出一根红线绳,一枚质地不算好的平安扣被她握在掌心,“那你看这是什么?不就是那夜你圈在我脚腕上的?我跟得了宝贝似的贴身戴着,今日在我房里还想让你看见,好歹记起来,可你倒好,一句不听就嚷着要杀我,说我调戏你,咱们俩到底谁调戏谁!你当老娘喜欢女的?还不是被你带的!你现在倒不承认了!” 看到那枚平安扣,妙娘就下意识摸想向自己的颈,可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双双离世,只给她留了这枚平安扣,她从小戴着随爷爷走南闯北,未曾丢过。 几月前村里事多,主子分/身乏术,她也跟着忙得脚打后脑勺,等回过神了才发现一直戴着的平安扣不见了,她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以为是出门时在路上丢了,怕是被人捡了去,找不回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阎罗娘这里。 “我的平安扣怎么会在你手上?!”她伸手就要夺。 阎罗娘一收手,闪身到旁边,哼了声,“妙姑奶奶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与我有过的一夜风流,又将此物留下做为定情之物,我巴巴的戴着,哪知道您翻脸无情。” 越说越不像话,妙娘将还想留在帐内听的廖姑推到外边,催促道:“夜深了,你赶紧回去睡觉,不要再出来了。” 廖姑不太情愿,扭头求道:“别啊别啊,我还想再听听你们到底什么事啊。” “你个小孩听这些做什么,快回去睡觉,不听话我可告诉主子去。”妙娘搬出虞归晚来吓唬她。 廖姑这个小滑头,也就虞归晚能镇得住她。 她果然耷拉下双肩,垂头丧气,带着十分的不甘心频频回头,“真不能再听一会子?我保证不乱说,你就让我再听一下呗?要不你告诉我也成,你跟阎罗娘到底怎么回事,明日师父要问起,我也好替你遮掩啊。” “胡说,主子好端端的怎会问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别耍心眼子,回去睡觉。” 廖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妙娘站在帐篷前看着她进了隔壁那个帐篷,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去,却不知刚进去的廖姑立马探出小脑袋瓜,嘿嘿一笑,踮着脚又溜回来,躲在账外偷听。 已经被吵醒的六花再也睡不下去,搭着两只大爪子趴在上面,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眼珠子转到账篷门的方向,再抽动两下鼻子就知道躲在账外偷听的是谁,它也不出声提醒妙娘,依旧趴着唉声叹气。 妙娘冷静下来,回想从阎罗娘来到南柏舍以来的细枝末节,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的平安扣为何会落在她手里,方才她说是自己给的?怎么会,这是父母留给她的遗物,从不离身,又怎么给这样一个跟自己不对付的人。 “还我。” 她很快断定这是阎罗娘捡的或者趁她不备时偷走的,现在又故意这样说,她不想同这样的人废话,伸手想要回平安扣。 阎罗娘得意,“你既然已经给了我,就休想再要回去。” “无耻!” 妙娘再不想废话,直接出手就要夺回。 她一掌劈向阎罗娘,后者稳步倒退,勾着平安扣的红线绳逗妙娘,一边闪身躲着她的攻击,也不还手,只是左闪右闪,不让她打到自己,嘴上还继续犯贱,将‘那夜风流’重现。 话还有从几个月前虞归晚当上卫所营统领开始说起,月底村里办了场蹴鞠赛,拔得头筹的是廖姑她们,当晚众人齐聚在虞宅热热闹闹的吃酒庆贺,妙娘被陈妇等人拉着死灌,醉的那叫一个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走路踉跄。 她没让虞宅的仆从送自己回家,自己东倒西歪的不知走去了哪里,迷迷瞪瞪的就进了阎罗娘的屋子。 她是真喝醉了,根本不知道那是谁,闻着满屋的脂粉香就更晕,一头扎进阎罗娘怀里,抱着人使劲蹭,直把阎罗娘那对柔软蹭得发热发烫。 阎罗娘本来也喝了酒,酒意上头正想找乐子,碰巧妙娘就送上门来,她还没有跟女人做过,平日里调戏也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真。 那晚头脑发热,就拉着人双双倒到床上,一夜颠鸾倒凤,酣畅淋漓,把所有招数技巧都用上了,两人都累得直接睡过去。 第二日阎罗娘醒得早,往旁边一看以为是睡了村里的哪个寡妇,她撑着额头苦恼,又发现不对劲,扒开头发看到是妙娘,她更想死了,这可是虞归晚的人! 她也想过就这样将事情捂下来,反正没人知道,但她拿走了妙娘解下挂在她脚腕的平安扣,之后也老实了几天。 发现妙娘一点没察觉,她又不甘心,尤其当妙娘老是嫌她浪,不正经,她就更气,有事没事就撩拨两下,招猫逗狗似的,直接就把妙娘惹恼了。 醉酒后被遗忘的记忆在阎罗娘的提醒下终于被唤醒,那夜的疯狂缠绵就像画似的来回在妙娘脑子里闪过去。 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整张脸爆红,头顶冒烟,出招的速度更快,真是恨不得将阎罗娘捂死在这。 “那夜也不知是谁食髓知味,缠着我不让走,那小声音叫得不知道多浪。”阎罗娘还想怒火烧得不够旺,一个劲往上浇油。 妙娘险些气昏,鞋面照着阎罗娘的脸就踹过来,“闭嘴!别再说了!” 她今夜是真的想杀了阎罗娘灭口! 阎罗娘的拳脚功夫是跟虞归晚不相上下的,妙娘又怎会打得过她,且她到现在都没有还手,只是躲,更是让妙娘恼怒,招式破绽贼多,若阎罗娘存心想要她的命,这会子怕已是血溅三尺,一命呜呼了。 廖姑撅屁股在外鬼鬼祟祟,眼见她们打起来,又听了这么个惊天秘密,整个人都凌乱在草原深夜的寒风中。 突然屁股被人踹了一脚,她回头刚要骂,发现是师父,到嘴边的粗话吓得咽了回去,捂着被踹疼的屁股老老实实喊人。 “师父。”真疼啊,她揉了两下,呲牙咧嘴的。 虞归晚用斗篷将自己裹严实,黑发垂落在肩上,发丝见掺着精细的珠线。 比以往都红的唇动了动,眼睛上下扫过廖姑,又往里瞧了瞧,道:“你撅着个屁股瞧什么,鬼鬼祟祟,猥猥琐琐,做贼?” “我没有啊师父。” 虞归晚抬脚要进去,徒弟却胆大将她拉到一边,手指竖在唇中,“嘘!她们在打架,师父别进去。” 虞归晚给了她后脑勺一下,“她们要是不打架,我也不用过来。” “师父你真不能进去,这个事吧,是这样的……”廖姑踮起脚在虞归晚耳边嘀嘀咕咕一通说,直接把妙娘和阎罗娘卖了个干净。 虞归晚听完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屁大点事,也值得她们在别人地盘闹成这样。” 她撇开廖姑,掀了门帘进去,看都不看,直接飞了两枚簪子擦着上蹿下跳的阎罗娘的面庞过去,又冷眼一扫,光是用眼神就吓退了还要继续扑过去打的妙娘。 六花从箱子跳下来,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跑过来。 她正心烦,对六花也没好脸色,“一边去。” 第135章 第 135 章 虞归晚坐在刚才六花趴卧的那个装满黄金的大木箱子上。 长腿架起, 露出斗篷下银红的裤裙,脚腕上的铃铛镯此时才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脆响。 六花竖起的小尖耳朵敏锐的抖了抖,这个声响它很熟悉, 在家时半夜就常听到,刚才也捕捉了几声,只是草原的寒风刮起来没完没了,呼啸声影响了它的耳力,以至于听得不太真切,它现在就十分疑惑的歪脑袋,盯着主人那双一抬起就能将人踹进墙里的腿。 劳累了半宿,本该抱着幼儿睡觉了的, 却被这边的动静弄得心烦, 虞归晚此刻的心情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 她木着脸,狭长的眸子带着冰冷和威慑扫过妙娘,再转到终于老实下来的阎罗娘,最后定格在那枚平安扣上。 上眼皮轻轻一撩,出口的声音略带嘶哑, “连我手底下的人你都敢随便睡,有能耐了。” 阎罗娘哂笑。 平日里玩笑归玩笑, 虞归晚要是真狠起来, 她也是有点怵的, 再说阎罗寨都没了, 她暂时没地去, 现在算是靠虞归晚的庇护。 俗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又‘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还是拎得清的,所以在南柏舍那阵子她也就闲着没事撩两下那些军汉, 虞归晚手底下的人她就算再馋都没有朝其伸手。 又不是她存心招惹妙娘,分明是妙娘醉酒认不清人,缠着她胡来,她阎罗娘一世匪名,让人闻风丧胆,结果被一个比自己弱的女人吃干抹净,她回味了下还觉得很享受。 但不管怎么说,人不是她主动招惹,细算起来也很冤,虞归晚要是以此来算账,她也不服。 “你怎么不问问她,那晚到底是谁先主动的,怎么现在反倒全成我的不是了。”她一指妙娘。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反正不能让虞归晚把这宗罪全摁她头上,否则以虞归晚那护犊子的劲头,她的下场肯定会很惨,现在就算死她也要将妙娘拉下来给自己垫背,有账到了地府阎罗殿再慢慢算。 妙娘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很是精彩。 方才打了一架,她已记起来部分那晚的事,确是她的罪责更大。 “主子,妙娘有错,愿领罚。”她没有为自己辩解,直接跪下,膝盖磕着地面发出砰地一声,听着就疼。 阎罗娘的小心肝都跟着一颤,下意识迈腿要过去扶她起来。 被虞归晚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妙娘更是恶狠狠瞪她,“不用你多管闲事!” 一句话就把聚在心头的关心给打散了,阎罗娘气得连连发笑,“好好好,老娘就不该犯贱,关心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由着你被打死才好。” 咚! 话音刚落就被虞归晚随手拿起一块金子给砸中了脑袋,并说道:“你闭嘴。” 阎罗娘摸着被砸痛的地方,敢怒不敢言。 两个都老实不闹腾了,虞归晚才用脚后跟磕两下木箱子,先是让妙娘起来,才道:“这是你的私事,不该我管,只是不该在这里闹成这个德行,像什么样,你要有本事打死她,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偏偏又打不过,闹得鸡飞狗跳,让其他人看见了你以后还怎么服众,你爷爷知道了也会跟着担心,他就你一个孙女。” 程伯是她手底下最得用的人之一,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出岔子。 妙娘愧疚的低下了头,自己方才确实是被阎罗娘气昏了头,居然在喀木六族的地盘就打起来,要是让人听到怀疑起身份,主子和幼儿都会有麻烦。 “主子……” 虞归晚抬手制止她接下去要说的,“行了,下不为例。” 她如此好说话,连阎罗娘都瞪了眼,不信道:“你该不是被草原的寒风吹傻了吧,这都不罚?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也会有宽容的时候,少见少见。” 咚! 又砸过来一块金子,不过这次阎罗娘没站着挨砸,闪身躲过了,还反手抓住了那块金子。 “我要是罚她,可是你来替她受这个罪?”虞归晚反问。 阎罗娘将金子抛上抛下,冷哼道:“只怕某些人不领情,不解我这番苦心。” “你在主子面前还这般胡说!”妙娘又气得不行。 “喏,你看她,说不上两句就要跳起来跟我打,我冤枉呐。”阎罗娘恶人先告状。 虞归晚手上不知何时又多了枚簪子,正在修长的手指中来回颠倒转动。 “冤?” 以阎罗娘的身手,若她真想反抗,妙娘根本就不是她对手。 阎罗娘摸摸刚才被簪子擦过去的脸颊,心有余悸,她知道那是虞归晚不想要她命,故意射偏了的,不然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可就毁了。 事到如今,她再装无辜也没用,瞒不过,只好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一副泼妇随时撒泼打滚状,无赖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想让我怎么办吧,我可以负责的啊,可妙姑奶奶不稀罕,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妙娘被她这话气得头发昏,转头怒道:“用不着!你不来招惹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看你看……”阎罗娘一边撇嘴角一边不忘跟虞归晚告状,“你看看她这副嘴脸,能好好说么,我又没要怎么样。” “你!”妙娘已经被气倒仰了,自己怎么就惹到了这个女阎王! 虞归晚停止转动簪子,不理两人的争执,下巴只朝那枚平安扣点了点,道:“把东西还给妙娘,想打回去再打,谁不老实我可不客气了,现在都回去收拾收拾,等程伯他们回来之后阎罗娘和廖姑跟我出去探探金矿的位置,妙娘留下保护幼儿。” 这次出关,除了探听喀木六族内部的情况,她还想知道那几座一直都没有被东辽抢走的金矿到底在哪,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有毒蝎子在守护,若能掌握金矿的位置,也不为是谈判的筹码。 马上就要进入北境最严寒的时节,到时大雪封路,很多事做起来就不如现在方便,必须赶在大雪来之前拿下喀木六族,再派兵驻守在与东辽的边境线,切断所有商路,一粒盐、一块糖、一张饼都不许贩进东辽。 引以为傲的铁骑?她倒要看看没了大雍和部族的商队,东辽要靠什么撑过这个本来就要断粮的冬季,贵族不担心受冻挨饿,那底下的平民百姓呢?这些人若是吃不饱肚子,闹出的动静可比战乱还可怕。 真以为活捉了刘卜算三人,这事就算完?她可没有这般好说话,割地赔款和内乱一个都不能少,让东辽从草原消失的决心她可是从未停过。 一提到正事,还在互怼的两人立马敛了火气。 阎罗娘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道:“你还别说,我刚创立阎罗寨那会就眼馋这些金矿,派了好几次人出关探查,奶奶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商玄那几个老家伙将消息捂得相当严实,其他五支的长老都未必知道所有位置,每年选出去挖矿的牧民都没见回来,我猜吧,不是挖完了矿死在那,就是被困在那,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这让虞归晚想起早之前幼儿同她提过的盐民,为了防止干活的人偷偷将盐偷出去,官府会在盐场附近圈一个地方当作盐村,盐民世世代代生活在那,不得离开。 也难怪当初南柏舍的村民都反对将盐矿上交官府,若交了,南柏舍也将变成盐村,村民将永远失去自由,沦为挖盐的奴隶,并且是世世代代的。 自从南柏舍的盐矿公开之后,扩充的盐田需要大量人手,陈妇就从县城雇了许多工人晒盐,工钱按月领取,每天包两顿饭,工人买盐还能低价,也有工人将工钱折算成雪花盐。 因为跟东辽打仗,萧条了好些日子的埠头现如今可是热闹,往来从船只将河道堵得水泄不通,村里村外的流动人口比县城都多,蒙灰和曹知县不得不合计着多派些人手过来维持秩序。 南柏舍是虞归晚的地盘,现在谁不知道她的厉害,东辽几十万铁骑被她困死在偏关,又押着三个重要的人质等着东辽主动上门谈判,听说偏关小镇在极短时间内就恢复了通商,热闹繁荣一点不输战前,她这等功绩岂是别人说两句闲话就不作数了的。 所以现在要往南柏舍派人,派多少人也得仔细斟酌。 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虞归晚本来也想将幼儿送回南柏舍,偏关太冷,过阵子那个寒风刺骨得很,幼儿身体不好,未必受得了,可又不放心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对幼儿被掳走这件事耿耿于怀,都恨不得将人拴在裤腰带上,去哪都带着。 跟阎罗娘敲定一些细节,虞归晚就先回了自己的帐篷。 幼儿还没有睡着,披着衣服坐起来,脸带忧色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闹起来,没人发觉吧?” 虞归晚脱下斗篷,先暖了手,去去身上的寒气,才敢坐过来,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讲明,又道:“她们还算有分寸,打起来也没有闹太大动静,那四周都是咱们的人,牧民离得远,听不见的。” “她们……”幼儿抿唇,柳眉笼着愁云。 虞归晚知道她想说什么,摁着她躺下,“我一会要出去,天亮前回来,我让妙娘留下陪你,你有话就直接问她,她应该也愿意同你说。” 幼儿的心立* 马又提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小心些。” “嗯,知道了。” 第136章 第 136 章 “呼——呼——” 强劲的寒风吹得像地府群鬼乱叫, 枯木投下的影子张牙舞爪,撕碎了被风化的牛羊骨架。 枝头扎堆的黑鸦在暗色中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被惊扰后又扑腾翅膀嘎嘎叫着往其他方向逃命。 永远吃不饱肚子专盯着腐肉的秃鹫跟在黑鸦后面横冲直撞, 仿佛只要稍微慢一点自己就会成为傀儡的盘中餐。 猎鹰带头领着成群结队的傀儡猛禽扑向试图逃命的黑鸦和秃鹫,将它们逼停在背风的一处乱石山,它们的身体紧挨着,从远到近的笛声让它们瑟瑟发抖,主动趴下对傀儡俯首称臣,后者却只是僵立在原处,如同雕像,静静等待笛声主人的到来。 “噍!” 完成任务的猎鹰煽动翅膀, 邀功似的俯冲下去停在虞归晚抬起的右臂, 爪子牢牢抓在那块皮革上,停稳后才蓬松胸羽,核桃大小的脑袋靠到虞归晚颈下亲昵的蹭了蹭。 虞归晚给了它两段新鲜蛇肉,这是刚才过来在水源附近抓到的草原蝰,剁成了三四段, 连蛇皮都剥了,猎鹰很爱吃。 正在高处眺望四周的阎罗娘从石头上落到地面, 拍掉手上的灰尘, 走过来说道:“奶奶的, 这帮老家伙还真有点能耐, 把帐篷扎在金矿上面, 入口却离帐篷群十万八千里,还弄了这么个乱七八糟七拐右拐的石头阵, 要没有你的傀儡截住这些黑鸦问路,还真找不到, 娘的,东辽想破脑袋估计也想不到最大那座金矿就在眼前。” 喀木六族迁徙到关外已近千年,商玄部族更是延续了几十代,但这里的金矿仍然没有被挖采空,这个部族远比想象中还要富裕,底下这座金矿也比虞归晚预想中的还要大,说不准是占了大半个草原,金脉四通八达,只是深埋地底,无人引路就找不到。 廖姑举着望远镜到处看,怪道:“不是说金矿有毒蝎守着,怎么一只都没看到。” 能确定入口在这,是因为老巢在附近的黑鸦时常看见有牧民被套着脑袋送到这里,拐进乱石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它们对人类的事情不感兴趣,还能凭记忆带路到这实属不易,虞归晚也没有太让傀儡为难它们,恐吓两下就将它们放走了。 “嘎嘎!嘎——”逃得飞快,一刻不多待。 就还剩几只秃鹫还磨磨蹭蹭,它们都是被饥饿支配脑袋的东西,这里常有腐肉可以吃,所以它们才会在附近安营扎寨,又见这个可怕的人类没有要它们命的意思,它们也就不想放弃这块风水宝地,还主动带虞归晚去它们能吃到腐肉的地方。 咔嚓—— 虞归晚抬起脚,举着火折子往下一照,被她踩断的是一截人腿骨,死了很长时间,都风化得差不多了,一踩就碎。 “师父你看!” 廖姑站远些,照亮了三人脚下的地方,从近到远,累累白骨。 秃鹫停在石块上,丑陋的样貌让人看了就倒胃口,但它们毫无自知之明,仍旧仰着没有毛的丑脑袋发出难听的叫声,以此吸引虞归晚的注意。 虞归晚横一眼过去,叫声戛然而止。 秃鹫吓得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待在石头上把风。 “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骨。”阎罗娘对死者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将骨头踢得哗啦作响,还往两边扒拉,清扫出一条小路。 三人前后走到白骨的尽头,警惕性稍弱的廖姑险些踩空。 虞归晚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往后拎,看着近在咫尺只差一步就踏进去的深渊,皱眉道:“看路。” 哗啦啦—— 碎石顺着廖姑刚才站的地方落进深渊。 那下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寒风在半空打转。 廖姑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她差点就掉下去了。 “这么深,”阎罗娘小心探出半边身看了看,“老娘在偏关打家劫舍这么多年,关外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回,从不知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看着比阎罗山还险,人摔下去了还能找得着骨头?不摔成肉酱了么。” 她这话说的,廖姑脸都绿了。 虞归晚拍拍小徒弟的脑袋瓜权当安慰。 “入口应该就是这,”她走了一圈,左看右看才确定道,“只是不知道他们靠什么将人送下去,又怎么把采出的金子送上来。” 悬崖边并没有人走过的痕迹,也可能之前有,现在被风沙盖住了,抑或故意遮掩不想留下痕迹让人发觉。 她蹲下/身扒开上面的层层人骨,捡出好些细碎的金粒,悬崖旁边也有,看样子是一路往下延伸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廖姑又咽口水,但这回不是害怕,是震惊,颤声道:“师父,这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该不会是挖金子挖出来的吧?要真这样,这哪里是金矿,分明是金山!” “我下去看看。” 虞归晚掏出抓钩钉牢在石头后面,为以防万一还让廖姑和阎罗娘合力拽紧绳索。 原本僵立在乱石山当雕像的傀儡也在猎鹰的带领下盘旋在深渊半空,形成一团灰黑的云,牢牢在下方随时准备接住虞归晚。 她也没有下去很深,只是用刺刀划着峭壁一点点往下探,点火折子看清壁上的是否有残存的金矿石。 乱刮的寒风将她吹得有些攀不稳,摇摇欲坠。 廖姑在上面看得着急,还胡言乱语上了,“师父,你慢点啊,别摔了啊,你要摔了我回去怎么跟幼儿姐交代,这地方这么深,我们也下不去找你的尸骨啊。” 听得旁边的阎罗娘真想给她一下,“你可真是她的好徒弟,吉利话不会说,光下诅咒。” 风太大了,下面的虞归晚没听清小徒弟在乱嚷嚷什么,且她正在全神贯注捕捉从深底传上来的动静,除了狂风怒吼,似乎还有一阵窸窸窣窣。 极细微,好似是什么东西在沿着峭壁攀爬。 她脸色一变,想到了传说的毒蝎。 来不及多思考,她手腕一用力,抓着刺刀的柄就倒飞上来,头朝下,借着火折子看清了已出洞的毒蝎,密密麻麻,全是巴掌大的。 这东西居然还能躲过猎鹰和傀儡的眼睛,倒让虞归晚不敢大意了,将刺刀拔出,往下一挥,瞬间斩落十几只毒蝎。 腰上的绳子一紧,阎罗娘和廖姑将她拉了上去。 “怎么回事?” 发现不对劲阎罗娘就先拉了绳子,看到虞归晚都动了刀,刀锋闪着幽蓝的光,这一看就是有毒的,当即询问。 虞归晚将挂在刀尖的蝎钳举到她眼前,又往刚才的地方抬了抬下巴。 “是毒蝎?”阎罗娘皱了眉。 “嗯。”虞归晚淡淡应了声,才不慌不忙将蝎钳抖落,又掏出刚才从峭壁刮下来的金矿石,“廖姑猜的没错,这个深渊多半就是喀木六族世代挖采金矿给挖出来的,壁上都是金矿石,也有开凿的痕迹。” 她们已经离开悬崖边一段距离,猎鹰和傀儡正在飞上飞下跟毒蝎缠斗,那玩意儿只敢在边上冒头,数量却也多。 阎罗娘找了块石头爬上去蹲着,依旧被这个消息震得魂飞天外,猜测是一回事,被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奶奶的……”金山啊!金山! 瞧这阵仗,这座金山还不知多大多深,也不知喀木六族是只守着这一座,还是其他地方还有,若是后者,那要说整个关外草原都是黄金也不为过了。 廖姑也呆傻了,愣愣道:“师父,咱们是不是发财了?” 虽然师父开商铺也挣了不少钱,也算是从一贫如洗到发家致富,家里库房的金银也堆得小山那般,但眼前这座可是金山,比不了的。 她们就是发财了。 虞归晚还没有被金山冲昏头脑,她知道喀木六族,尤其是商玄,既能世代占据这座金山,必是有过人的本领,否则怎么可能守得住,还没有被虎视眈眈的东辽找到具体位置。 且下面的毒蝎也诡异,有些像刘卜算弄的蛊虫,以及乱石山的迷阵,若不是黑鸦带路,她也有些在迷乱中辨别方位的本事,恐怕也难找到这里。 她回到最先踏进来的入口,想从白骨堆中找一些线索。 “这些毒蝎被训得既有本事,我的傀儡竟然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它们,若不是我身手快,现在已经被咬了,发了财也要留着命才能花,喀木六族不一定比东辽好对付,还有这些白骨,应该是挖金的矿工,只是不知为何会死在这,还这么多,喀木六族人口有限,他们从哪弄来这么多牧民,失踪了难道就没有人找?” 她现在想的是,若不能在桌上谈判让其归顺,那就用傀儡军,总之不能再让喀木六族独立在关外,这个部族远比想象中危险。 他们之前不动,老老实实夹在大雍和东辽之间求生存,或许也是韬光养晦,等待取而代之的机会。 她用刀尖挑起一块破掉的皮毛衣。 “是东辽的衣饰。”草原上东辽以及每个部族的衣饰和图腾都有明显特点,也独一无二,廖姑被关在东辽大营好些天,一眼就认出来了。 东辽? 虞归晚垂眸沉思,将近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串联起来想,很快就有了个惊人的猜测。 第137章 第 137 章 深渊边上, 傀儡和毒蝎的缠斗让人头皮发麻。 阎罗娘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从石头跳下来帮着翻找,拎起半块黑毛羊皮的烂袄, 啧了一声,道:“这是胡奴部的,”四周看着有不少这样的皮袄,她挑了下眉,继续说,“胡奴崇黑,衣饰多用黑羊皮,也会在袍领做本部的图腾。难怪呢, 听人说喀木六族刚迁徙到关外时, 六部的人口都差不多,商玄虽自诩是殷商后裔,但也不至于完全压制其他五部,胡奴的人口应当跟商玄差不多,部族传承也完整, 后来才渐渐没落的,从跟商玄齐名落到末尾, 还以为是本部人丁不兴导致, 现在看来, 人丁之所以不兴, 怕是被抓来挖矿了吧。” 附近的白骨新旧堆叠, 有些已经跟泥土山石混为一体,扯都扯不出来。 虞归晚用刺刀往下扒拉, 发现越是底层的,黑毛皮就越多, 虽然破破烂烂了,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的图腾,也可大致推断这些人的死亡时间。 她想起今日在长老帐篷里极力压制怒火的胡奴首领,还有那个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按住胡奴首领不让他冲动行事的胡奴长老,这两人对金山矿工的事是否知情? 她站了起来,单腿踏在一块石头上,手指敲着额头,长叹一声,道:“这些破事盘根错节,复杂得很,我本意是不想掺和,现在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喀木六族是不可能老实归顺的,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廖姑和阎罗娘的脸上都闪过一抹兴奋,异口同声的问:“要怎么做?” 若这里真是一座金山,就算是搭天梯上九重天这么难她们也会做。 本来就是要打东辽的,只是具体计划还没有制定完成,加之麒麟城那边很不老实,已经在派人四处游说,想让其他州府镇守联合起来对庶州进行围攻,逼赵崇交出北境军,现在北境军又虞归晚掌着了,麒麟城必定会有新的动作。 喀木六族要是不肯归顺,非要动武,就凭关内的傀儡军就够他们喝一壶。 只不过虞归晚现在轻易不出动傀儡军,而北境军的战斗力又远不如这些傀儡,且会伤亡,到时反成拖累,这当然也是虞归晚的原话,在北境军重新进驻偏关接替她的人防守时,她就对当时领军的几个副将这样说,对方暴燥如雷,险些挥拳砸她脸上,自然也是没砸到,被贾用拦下了,几番见识到虞归晚的厉害之后现在也老实了。 在虞归晚眼里,北境军的战斗力还不如村里的小孩队,就算练兵也不是短期就能速成的,从赵崇手中将他们要来不过就是遮人耳目,不然让百姓看到营地的傀儡还不乱套了,她也不能让傀儡军守城门,这不成鬼城了么,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总要为活人考虑一二,虽然按以她的性格也不是很想考虑这种事,但幼儿总担心她锋芒太露会招人恨,她在此的根基不深,民心是至关重要的。 往深渊那片能吃人的黑暗看了看。 噌! 刺刀回鞘。 “也快天亮了,把位置记下来,回去再说。” “这就回了?”阎罗娘不死心,“咱不下去看看?”见虞归晚抬手,她立马往旁边躲,生怕那一巴掌下来,自己没掉半条命,“真不下去探探虚实啊,虽说找了半天,基本确定这里就是入口,但也没有看到路,你刚不是也说了,人怎么下去,挖出来的金子怎么送上来。” “毒蝎。” “啊?” 廖姑忍不了阎罗娘这蠢样,鄙夷道:“哎呀,师父的意思是人和金子都是靠毒蝎运送的,这都想不明白,你忒笨了,难怪妙娘看不上。” “放你娘的屁。”一提些事阎罗娘就跳脚。 廖姑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 虞归晚压根就懒得管她们斗嘴,掏出短笛吹响,尝试之后发现自己还真不能号令那些毒蝎。 阎罗娘也顾不上斗嘴了,问:“不管用啊?” 她知道虞归晚这支短笛有多厉害,之前妙娘带着,跟东辽开战之后就一直在虞归晚手上。 “当年粗制滥造的玩意,总有失灵的时候,”虞归晚没有太在意,擦了擦就收进衣袋。 短笛并不是百试百灵,她在末世时就知道,有可能是材质和程序出了问题导致,也可能笛声对一些既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的东西没有作用。 “当年?”阎罗娘对她的来处和过往实在好奇。 “嗯。”然后就没了,很理直气壮。 阎罗娘被她噎得好像抓起地上的白骨啃两口泄愤,“不说就不说,老娘还不想知道,一个个的,都跟我过不去。” “别啰嗦,走。” 傀儡已经在往这边撤退,她们也不可再逗留,她当即挥手闪人。 毒蝎出动,她们今晚已经算是打草惊蛇,底下情况不明,要真下去也是一桩麻烦,她能应付,小徒弟和土匪头子却未必,还是稳妥些,回去了点一些傀儡军乔装摸进来,先把这里占了再跟喀木六族谈判。 天空露出鱼肚白。 从虞归晚换衣出去之后,幼儿就没有再合眼,为了不让人怀疑,她和妙娘连蜡烛都没有点,提着心等人回来,却一直不见人影。 眼看天就要大亮,外面已经有牧民将牛羊放出去啃藏在泥土的草根,也有人早早去隔壁帐篷问今天她们还换不换货。 若是让人发现她们当中少了三个人,且虞归晚又是领队,昨天跟长老还有首领都见过,今天却莫名不见踪影,很难解释得清,这些关外人也不好糊弄。 “实在不行,就说主子昨夜染了风寒,今日有些不适,不见人。”妙娘给出了个主意。 幼儿撩开账篷帘子往外看,又放下,摇头道:“怕是行不通,你瞧外面那几个牧民,来回附近转圈,看似是在干活,实则是在监视。” “那……”妙娘也皱了眉,“之前都没有,怎的突然就警惕起来了,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幼儿拢了笼身上的披风,沉思道:“岁岁走时有嘱咐,若天亮前她还没有回来,这边又不对劲,就让我们先撤。这样,你先出去跟你爷爷他们说,让他们将东西先装车,别人要是问起就说货物已经换得差不多了,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去下一个部族,总之别让人怀疑,离了这里再说。” 她担心岁岁的安危,却也知道岁岁有自保的本事,现在重要的是不能让商队留在这当靶子,或成为喀木六族的人质。 第138章 第 138 章 几个长老和首领似早有察觉, 在程伯等人往外搬东西时就让高大健壮的牧民将商队拦下来,假意问他们要货,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让他们将东西装车。 还有二三十个赤面粗眉的大汉站桩似的堵住他们的去路, 看样子是来者不善,态度跟昨日天差地别。 程伯卸下和善的商人笑容,双手揣在衣袖里,看着带人来堵的商玄首领,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将我们截在这杀人灭口不成,不是小老儿恐吓你们,若今日我们在你们的地界上有个好歹, 呵呵, 我们主子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劝你们想清楚了再行动,有事好商量,何必闹得这般不愉快,昨夜我们还一块喝酒吃肉, 今早就动刀子,有些说不过去吧, 往后哪支商队还敢来你们喀木六族做生意。” 现在牧民正缺盐, 要是没有商队往这边来, 草原漫长的冬季能将人折磨疯, 扎巴非常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将商队拦截下来是大长老的命令。 大长老怀疑这支商队进入部族的目的不纯,后半夜矿山那边又有动静, 毒蝎示警有外来者闯入,大长老怀疑是商队的人, 今早就让人在附近监视,发现昨日跟阿依套近乎的小姑娘不见踪影,领队似乎也不在帐篷内,又看到商队急急忙忙装东西要走,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那座巨大的金矿山对喀木六族非常重要,是部族的命脉,千年来都由部族长老合力请蝎王降灵守护,除长老和监管挖金矿工的族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座金山,只以为部族的黄金都是另外几座小金矿挖出来的。 强悍如东辽也如此认为,所以金山入口的位置很隐蔽,没有大长老的密令,谁都不可能通过得了迷阵。 可就在昨天半夜,大长老帐中的蝎王珠突然震动,便立马派人持密令去金山查看,数以万计的毒蝎尸体散在深渊口,附近的白骨山也有被翻找的痕迹,却没有发现闯入者,只有几只秃鹫在枯树上乱叫。 “请不要误会,尊贵的商人朋友,我们喀木六族是草原上最热情友善的部族,”扎巴抬起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嘴上客气恭敬着,却一点没叫那些人让开,“只是昨夜部族中丢失了贵重的物品,长老下令今早所有离开的人和车马行李都要拦截查看,还请客人见谅。” 程伯瞪眼怒道:“你这意思,我们还偷你们的东西了?!笑话!我们主子家财万贯,出关做生意也不是为的钱,不过是想借此领略关外风光罢了,会看得上你们部族的什么东西!可别扯淡了,速速放我们离开!” 程伯态度非常强硬,话音落下就已叫人装车,压根没将扎巴放在眼里。 也是,商队中光带刀背箭的护卫就有上百,无论男女,个个都是身姿矫健强壮的,双眼炯炯有神,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这也是扎巴只敢叫人围着,没有立马下令动手的原因。 若真打起来,凭这支商队的精良刀箭,他的人未必能拦住。 “你们不能离开。” 商玄长老终于路面,面容看着比昨夜还苍老,佝偻着背脊,权杖的玄鸟头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只是过了一夜时间,就这样判若两人。 对这个探不出深浅的老头,程伯还是有些忌惮的,往后退了两步,低声吩咐手边的人,“这里我们能应付,打起来我们也能自保,你们全部去姑娘那边,记住,任何情况下都要护住姑娘,哪怕赔上你们的命。” “我们晓得。” 几人趁对面不备,便从后边悄悄溜走。 转到幼儿和妙娘所在的帐篷,掀帘子进去道:“姑娘,咱们的商队被拦下来了,程伯正在跟他们周旋,就让我们过来护着姑娘。外头那几个牧民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这就去宰了,姑娘跟着我们离开,主子安排了一队人马在这附近,我们一出去就会来接应的。” 幼儿在帐内来回踱步,摇头道:“既然怀疑了我们,就不可能只派这几个人,且再等等,若程伯那边也动了手,我们再动手也来得及。” 现在还不知道喀木六族到底怀疑她们什么,如她们先出手,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可是让姑娘留在这怕会有危险。” 幼儿拍了拍腿边六花的大狼头,“有它在呢。” 喀木六族只将商队围起来不让走,而不是直接动手,就证明他们也不想做得毫无回旋的余地,必定是怀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在等。 她现在待着不动反而安全,若是杀了外头监视的牧民,事情反倒麻烦,极有可能会直接激怒喀木六族,他们人多势众,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想要离开也不会容易。 被拍了脑袋的六花使劲摇尾巴,耳朵压下去,鬼迷日眼,一脸谄媚。 幼儿低头看它,没忍住笑出了声。 “它愈发像村里的大黄狗了。”谁也没发现虞归晚是何时进的帐篷,等她背手走到近前出了声,众人才惊得猛看过去。 “岁岁?!” “主子?!” 异口同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虞归晚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并没有任何不对劲,就连账外的牧民也没有发现她。 她带幼儿出帐篷,随行的人在昨晚点篝火的地方生火做饭,一切照旧,倒让监视她们的牧民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继续留在这,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虞归晚用刀挑起一块炖烂的羊肉,冲那几人招呼道:“辛苦几位专门为我们守夜,过来一块吃点?” 她难得对外人如此和颜悦色。 坐她旁边捧着碗喝汤吃饼的幼儿抿唇,笑而不语,就看那几个牧民如何变脸色,灰溜溜走开。 噌! 刺刀扎进还在燃烧的大木头,虞归晚沉下脸。 幼儿挨近她,低声问道:“找到了么?” “嗯。” 虞归晚跟她说了金矿山的事。 跟廖姑她们的反应一样,幼儿也惊到了,倒抽好几口冷气,碗里的汤都顾不上喝,满脑子都是虞归晚提到的金山。 第139章 第 139 章 幼儿还待问, 看见大长老和扎巴跟在程伯身后往这边来—— “找事的来了。”她坐回去,低头小口喝汤。 虞归晚拿过一张烤热的麦饼撕成拇指大小的块放进她碗里,注意力都在她这, 压根就没往那边看,来不来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对这些草原部族就是不能太好脸色,否则容易让对方蹬鼻子上脸,今早她若是不回来,抑或回来得再晚些,后果不知怎样。 她觊觎金矿山又怎么了,谁说喀木六族占了这里上千年就一定是他们的, 只不过是他们运气好, 发现得早,要是让她早发现,金矿山还是她的呢,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她才不管, 反正她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她的观念是在末世形成的, 末世的生存法则就是谁强大就谁说了算, 今天你打我, 明天我打你, 抢你的地盘, 占到了就是我的,不服气就再打。 夜探金矿这种事她做起来一定不亏心, 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因此引来喀木六族的怀疑, 想要扣下她的人和车马货物,也是正常的,若换了她,也根本不需要废话,直接动手,宁错杀不放过。 她可以这样对别人,因为她是强者,别人若是这样对她,除非打得过她,否则别想太岁头上动土,骑在她脖子上耀武扬威。 “若不是你说杀孽过重非好事,我又不想你成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费神和忧心,我早让傀儡军把这里踏平了,哪用得着领你来这里涉险。”她侧身替幼儿挡寒风,嘴上却这样说。 幼儿吃着她掰碎的饼,烤过的麦饼掰开泡到羊汤里很好吃,偏关的本地百姓都是这样的吃法,方便省事,不过百姓极少能吃纯白面做的麦饼,一般都是掺了荞麦的,偏关很多地方都种荞麦。 “是,我心慈手软,让原本可以简单的事变复杂了,”她用勺子往虞归晚嘴里喂了一勺汤,不在意对方将这些牢骚发在自己身上,只好脾气的照单全收,一句不中听的都不会说,“我的好岁岁呀,也不舍得怪我,一边听话照做收拾烂摊子,一边还要分心护着我,也不嫌我没本事,手无缚鸡之力是累赘,这样好的人,打着灯笼都不知道上哪找去呢,我可算是捡到宝了。” 虞归晚张嘴喝了汤,舔舔嘴唇,觉得今早这个羊汤格外鲜美,回味无穷。 她没忍住翘了翘嘴角,挂着得意之色,哼了声:“分明是我捡的你,在树林子里,你躲在雪堆后面,险些被我一箭射穿,当时若不是觉得你气息微弱,没威胁,那一箭可真会要你的命,我从不射偏的,我箭术很好,很有准头,一射一个准。” 这是事实,她说的极认真。 她又何止是箭术了得,杀人的手法也是快准狠,幼儿当然知道那时岁岁是手下留了情。 “嗯,你厉害着呢。” “那是自然。”她一抬下巴,又哼了声。 大长老和扎巴已来到近前,再装没看见也不合适,幼儿就用手肘捣了捣她。 她也没有回头,只是用余光往后瞥了眼。 “主子。” 程伯可没想带身后那几个人过来,是他们自己厚脸皮非要跟着,赶都赶不走,现在又不能动手,他过来是要问虞归晚可要按原定的行程继续去其他部族。 闹了这样的不愉快,就算长老和首领当面来道歉,声称这是一场误会,虞归晚的气性也大得很,连正眼都不瞧,只吩咐程伯将货物和昨日的金玉彩宝装车,待手下人吃完了饭就离开,以后再不踏入喀木六族的地盘。 “也免了让人怀疑我们是贼。”她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也不管大长老和扎巴的脸色有多色彩缤纷。 那声重重的冷哼更是像战鼓敲在扎巴的心头,让他生出一股恐惧。 大长老垂老耷拉的眼皮也是一跳,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再次致歉,以求虞归晚不计较,以后商队还能来喀木六族交换牛羊和彩宝。 部族需要商队。 “这都是误会,还请贵客勿怪,”不愧是大长老,面对虞归晚的冷脸也还能笑眯眯的,还让牧民牵过来十头肥羊,外加五头骆驼,“一点小小的心意,就当我们向贵客致歉的礼物,贵客收下吧。” 白送的东西,虞归晚自是不会拒绝,很爽快的就让人将肥羊和骆驼牵到马车后面,跟昨日交换来的牛羊一起,由专门的放牧好手看管着。 几条草原狼充当牧羊犬趴在旁边,谨防有牛羊不听话乱跑。 大长老看着这些草原狼,眼神闪了闪。 东西收了,虞归晚却还是冷着个脸,不过她好歹出了声:“平白无故的就诬赖我的人偷你们部族的东西,若不是我及时出来,你们是想动手不成?这笔账要怎么算,几头羊就把我给打发了?那我以后在关外还怎么做生意。” 她半点面子不给,惹怒了后面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先大长老一步站出来,嗓门大得像打雷。 “你们没偷东西,但昨天半夜往胡奴那边送了辣酱,还在帐篷里待了好长时间,几个人叽叽咕咕的,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这个事本不该说出来,偏这个人极蠢。 胡奴首领立马瞪起虎目,两个铁拳揪住说话那人的皮毛袍子,怒气冲冲质问:“你们怎么知道!” 扎巴暗道一声要坏事,过去扯开两人,呵斥道:“不要让外人看笑话!” 被压制这么多年,眼看族人都不剩几个,胡奴首领早就不满了,连扎巴的面子也不给,怒得是脸红脖子粗,咆哮如雷:“你们派人监视我!” 在胡奴首领有所动作前,虞归晚就往后退了几步,还将幼儿也拉走,将她护在怀里捂住耳朵,两人站着看戏。 昨夜程伯等人过去找胡奴首领,凭他们往日隐匿行踪的本事,想要不被人发现很容易,是故意让人看到的,就是为了让胡奴首领和其他五支部族相互猜忌,最好是内乱,这样谈判也容易了。 第140章 第 140 章 “只是有族人看见了才来禀报大长老!”扎巴低吼, 企图让胡奴首领冷静下来。 两个人都是部族首领,力气不相上下,甚至胡奴首领还要比扎巴强壮一些,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怒火再也压不住,当场就抓住扎巴的袍领给对方来了个过肩摔,随后又跨步上去将扎巴压在地上,抡起铁拳照着扎巴的脸就狠狠砸下去。 砰!* 扎巴被砸了一拳,也压不住火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扎巴还是商玄的首领,受族人尊敬, 胡奴首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他压着揍, 他若是不反抗,往后在部族中还如何立威,如何让族人拥戴自己,他的颜面将扫地,被草原的寒风吹得到处都是, 到处都会有人议论他,看他的笑话。 “啊!”他抬起腿用力将胡奴首领掀翻。 两人位置颠倒那瞬间, 扎巴的拳头也抡了起来, 就照着刚才胡奴首领砸他的那一拳给对方还回去了。 胡奴首领怒骂不止, 关外话、大雍话以及族人都快忘了的胡奴语轮番冒出来。 大长老已经阴沉下脸色, 其他几位长老也同样如此。 唯有胡奴长老面露担心和紧张, 试图上前将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分开,却因为自己年迈体弱, 反倒被打红眼的胡奴首领一把推开,整个人往后倒, 险些摔进方才虞归晚用来热羊汤和烤饼的火堆。 让他摔了也成,不过看他着实有些可怜,且今后有些事还需利用胡奴部的份上,还不能让他就这么废了,于是虞归晚伸脚拦了一下。 “都给我住手!”大长老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玄鸟头权杖狠狠拄向地面。 嗡! 一股无形的气荡开,掀起强劲的风浪。 虞归晚眼神一冷,护着幼儿避开这道气浪。 待危险过去,她先是低头确认幼儿有无大碍,再转头去看已经被震灭的那个火堆,才将视线移到商玄大长老那张苍老的脸上,玩味的掀了掀薄唇,狭长的眸子闪过幽暗的光。 部族的两个首领在外人面前打成这样,简直是让人看了场不用花钱的笑话,大长老已无暇去深究虞归晚那个眼神有什么含义,他现在只想将两个丢人现眼的首领捆起来扔进金矿山,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就在里面挖金矿挖到死! 啪!啪! 几个力大的牧民好不容易将扭打成团的两个首领分开,还没等他们说什么,脸就挨了大长老的两记耳光。 两人这才从怒火中找回理智,涨红了脸垂手站着挨训,在佝偻着背脊的大长老面前,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也不知刚才哪来的勇气打架。 没热闹可看的虞归晚也不打算掺和人家的家务事,虽然这事是她让人惹出来的,但那又如何,若他们内部没有矛盾,她就是做再多也没用。 “套车,我们走。”她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带了幼儿就转身离开。 程伯匆匆向几位长老和首领点了点头,就脚步飞快的跑去招呼底下人加快速度,将还没有装车的货物赶紧搬上马车,盖好油布,又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过才叫车夫扬鞭。 车轱辘压着冬季枯败的牧草晃晃悠悠离开喀木六族的帐篷群,后边是放牧人和草原狼合力驱赶的成群的牛羊,还有好些骆驼和马匹。 昨晚将帐篷租住给商队的几个牧民得到了几罐盐和辣酱,他们喜不自禁,抱着盐罐就跑回去藏起来。 阿依站在路边,双眼通红的跟廖姑话别,又问:“你还会再来吗?”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她始终认为廖姑是自己的朋友。 廖姑挺苦恼的,一面又觉得对不住这个傻乎乎的草原姑娘,就挠挠头,道:“这可说不准,要看我师父的意思,你也知道晨起你们还怀疑我们偷东西,场面闹得可不好看,我师父很生气,也放话说以后都不来你们部族做生意,师父不来,那我当然也来不了,不过你可以入关找我玩啊,啊,不行,我要回家了,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算了算了,日后江湖再见。” 她可不能让阿依来镇上找自己,要露馅的。 不过等师父拿下了喀木六族,若阿依还想跟自己做朋友,倒也行,正好她也没有年岁相仿的朋友。 之前在村里还能和佟潼她们几个玩玩,现在她在偏关,也不知几时能回去,且她听妙娘说佟潼她们现在做事愈发稳重老成,前几日又去了府城帮师父打理商铺的买卖,也许还要继续南下,往中原和江南去,再见面也不知是何光景了。 怀念以前在南柏舍的日子,也着实想家了,回去的路上廖姑骑在马上,耷拉着小脑袋瓜,再不似来时那般叽叽喳喳,斗志昂扬说着关外的风光。 她现在就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苦着张小脸唉声叹气,也不知她在愁什么。 幼儿看了好几眼,不解,“廖姑这是怎么了,谁给她委屈受了不成,你又教训她了?” 第一想到的就是虎丫头又干了什么,惹着她师父,被训斥了。 虞归晚正将短笛放在嘴边,试图吹一些寻常的调子,好衬些许关外草原的壮阔。 无奈她实无这方面的天赋,短笛也不是这样的作用,遂吹出来的都是不能入耳的噪音,难听到让人面呈菜色,十分想下马呕吐,再捂上耳朵不受这魔音的折腾,以求多活几年。 也就幼儿情人眼里出西施,瞧她做什么都是好的,一路笑眯眯听着,时不时指点两句,虽然比刚开始那穿透力极强的狂躁好了些,但也没有到悦耳天籁的地步。 阎罗娘原本是跟着队伍的,被虞归晚这笛声给折磨得中途掉队,抄小道一溜烟跑没影。 虞归晚并不觉得自己吹笛难听,只是看其他人都用面巾将自己的头耳都裹得死死的,有的甚至从棉衣里扣出两团棉花将耳朵堵住,这两样都没有的就只能举起手认命塞住双耳,一脸再听就活下去的表情继续赶路。 也就这会子虞归晚对自己笛声的难听才有了实质性的觉悟,有些要面子的她就不吹了,将笛子擦了擦,收回去。 听幼儿这样问,她抬头看了眼没事找事的小徒弟,很想飞一脚过去。 “谁知道她又抽什么风。” “廖姑都这么大了,手底下也管着不少人,她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让这些人信服的,你就是想要训她两句,也避着些人,别太下她的面子。”幼儿苦口婆心劝道。 虞归晚的手摸向刀鞘,咬着后槽牙瞪了浑然不知的廖姑几眼,道:“我才懒得训她。” “那是我误会你了,”幼儿从骆驼背上探过身摸了下她用力攥缰绳的手,哄道,“是我错了,别生气。” “我没生气。” “我错了。” “哼!” “不生气了,岁岁?” “我是她师父,一日为师……算了,那我还不能训她了?她要做得对、做得好,我也不会训,她老那么不争气,我看着就来气,训几句也不行?你是不知道我以前怎么训练人的,你看过就知道我对廖姑已经很宽容了,她做得不好我也只是说两句,又没怎么。” 在末世基地,那些不肯好好训练,或者训练不出彩的人,她可不会废话,上去就是一顿抽,直抽到皮开肉绽为止,求饶和辩解都是不管用的。 本事不强在末世就是原罪,会成为基地的拖累,当丧失攻来时,这些弱者也是最先被淘汰的。 末世不同情弱者。 在对廖姑的培养上,她花了心思,也下了功夫,但她同样知道末世那套非死即伤的训练规则不太适合这个时代,所以她改进了些许,对廖姑该严就严,该松也是松的,但幼儿把廖姑当亲妹妹看待,又顾念她重伤才愈,总是要宽和一些,纵容一些。 虞归晚也知道自己跟幼儿在许多事上,观念是不一致的。 她够狠,不惧任何代价,什么事都讲个你死我活。 幼儿却是想以理服人,且不牵连无辜之人,即使这些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所以即使感情极好,极亲密,很多时候她们也会因为观念和行事的不同发生分歧。 吵架倒也不会,幼儿脾气好,说话又向来温柔,她跟这样的人发不起火,更吵不起来,只是有时也难免要生些气,不是气幼儿说她做事霸道,是气两人亲密至此了,幼儿都还是不了解她。 虞归晚抠着马鞍,心里有些委屈。 幼儿何时见过她这般,一颗心顿时就疼得要化开了,歉是倒了又倒,好话软语说尽,才将人哄好,哼了好几声才勉勉强强表示原谅她,不跟她计较了。 “我没训廖姑。”被哄好的虞归晚再次强调,不是她做的事一定要说明,她可不替人背锅。 幼儿哭笑不得,没法子,只能让着,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不然要是真跟这人计较起来,还不知这人要怎么钻牛角尖,哄到明年怕是也哄不好,岁岁的气性大着呢。 她也知岁岁对廖姑寄予厚望,要求严些,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廖姑现在还不到十二,已经是极厉害的了,只身如敌营,斩杀敌军生擒将领都不在话下,但在岁岁眼里也就是勉勉强强的水准,算不得厉害。 可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如岁岁这般厉害,幼儿也是担心她心急,才时不时劝道两句,她听自然是好,不听也不妨碍什么。 队伍在几个小部族临时停了下来,跟牧民再换一些健康的牛羊,直至黄昏才出现在关口的土路上。 在喀木六族被藏起来的那面‘虞’字旗此刻在风中霸气狂舞,守城的北境军看见了就立即下令—— “将军回来了!开城门!” 虞归晚这个将军的头衔是赵崇亲自授予的,麒麟城那边还没有认,不过新帝未定,认不认的也不重要了。 成群的鸟兽从四面八方现身,黑压压一大片,护在商队四周。 “噍!” “嗷呜——” 猎鹰的嘶鸣和雪狼的嚎叫非但没让小镇的百姓感觉到害怕,他们还很高兴,守着生意很不错的摊子跺跺冷得发僵的脚,揣着手跟对面的摊主唠嗑。 “听这动静,肯定是虞将军回城了。” 140-160 第141章 第 141 章 残阳似血, 寒风呼啸,满目枯黄的野草。 巍峨古老的城墙,身着盔甲的士兵, 从小城门排队进出的百姓。 经历过无数次战火硝烟的吊桥缓缓下落,齿轮转动,锁链摩擦发出的声响沉闷而笨重。 被风吹得扬起的赤色斗篷在这漫天枯黄与萧条中撕开一道耀眼的夺目色彩,如同闪电划过黑暗,明亮了整个压抑的夜空,带来短暂光明的同时留下的却是无尽的威慑,让人不敢小觑,再面对这抹艳丽的色彩时也会下意识臣服。 枣红马的四蹄踏过黄沙, 马上的女子乌发束起, 束发的玉环红如鸽血,珍珠宝石掺在发丝中,耳上扣着玛瑙,一枚莹润的水滴羊脂玉缀在金项圈下面。 腰间佩戴小匕首样式的玉佩和绣工精致的香囊,刀鞘的皮革有着粗糙的纹理, 那是在末世变异过的鳄鱼的皮,刀柄却是朴实无华, 并不出彩, 但刀身出鞘必是鲜血飞溅, 无人生还。 马鞍悬挂一把钢制大弓, 单弓弦就是极好的催命利器, 能直接割筋断骨,若是搭上特制的钢箭, 莫说百步穿杨,就是再远些也能一箭穿心, 巨大的破坏力能将人骨和五脏都震碎。 那日刘缕中箭,肩骨和手骨碎裂,半边身体算是废了,药石无用,只能靠夹板固定,碎骨扎在肉里那种痛苦让这位昔日的常胜将军夜不能寐,还能再出战全凭多年在战场拼杀积攒的毅力和狠劲,可到底是在南柏舍一败涂地,命丧黄泉,仅剩的那颗头颅最后也在东辽大营被践踏成粉末,当真是尸骨无存。 东辽的这场败仗被编成话本故事在民间流传,就连路边的乞儿都会偷偷趴在茶馆的墙根听说书先生拍木惊堂,慷慨激昂的将东辽如何被围困,如何落荒而逃讲给眼巴巴盼着的百姓听,解气的同时也会忍不住往南柏舍的方向看看,满脸的羡慕。 被东辽欺压这么多年,边民苦不堪言,多少人家破人亡,活不下去了才抛下故土往南求生存,那年盗匪猖獗、大雪覆盖,又有多少南逃的百姓饿死冻死在路途中,唯有那些被老天爷眷顾的才能逃到河渠,又能得了贵人的青眼,给了口饭吃,安下了家,如今贵人得着运道,跟随她的人也鸡犬升天,风光无限,若自己也能跟着沾上贵人的光,日子或许也不一样了。 论起来,偏关小镇上虽然没有茶馆子,但传话本故事的人却比河渠县城还多,甚至传得比河渠的还离谱,请天兵天将下凡助阵已经不足为奇,更有的将虞归晚比作是能拯救庶州百姓于水火的神明转世,恰逢乱世,将来必定会登九五之位,结束赵氏百年宗庙,改朝换代,再现前汉威武,大雍会再有强军,并跨过边境,将不可一世的东辽铁骑赶至荒漠,再不能在大雍边民面前耍威风,也该让东辽百姓尝尝当奴隶、睡羊圈到底是什么滋味。 偏关边民对东辽的恨意就如同火山喷发,根本压不住,所以他们对能打败东辽的虞归晚极其的崇拜和拥戴,一听说她带队回城,很多人扔下手里的活就往城门口挤,夹道欢迎。 还将自家好不容易得着的鸡鸭等活禽让拉货的马车上扔,没有活禽的就扔谷物麦粟,总之家里有什么就扔什么,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以这种方式表达一腔热血。 显然,商队的护卫已不是头次面对镇上百姓这样的热情,应对也熟练,分出一部分人拦住疯狂扔东西的百姓,然后再将已经扔过来的活禽抓下来还回去。 虽然场面有些混乱,很是鸡飞狗跳,但还算控制得住。 百姓扔东西也知道分寸,没往虞归晚身上扔,不然事可就大了。 幼儿极少在人前露面,但镇上的百姓也熟知她,只因她替虞归晚管庶务。 商坊集市往来货物、安置无家可归的边民、发放过冬粮、人口的登记造册等一应诸事也是她管。 她处事公允,与人和善,小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热闹,她功不可没。 那些家人都死于战火仅剩自己的边民在被安置妥帖后都会去衙门口磕头,幼儿不受众人的礼,让人将百姓劝散,各自回家,安生度日。 如今见两人并齐回城,百姓的热情更是空前绝后,一路跟到衙门口。 坊间传闻虞归晚要派兵出关攻打东辽,百姓也都盼着这天。 若真出兵,他们愿意倾尽所有,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今日跟过来也是想趁着人多壮胆,问一问到底打不打。 这事算不得机密,虞归晚本就有此意,且声势越大,东辽就会越忌惮,所以也没有隐瞒。 “自然要打,没有只许他们先动手我们不能还手之理,若初雪之前东辽再不派人来,我便将纳措等人的头颅割下挂在战旗上,出兵攻打边城,一路杀到东辽皇都。我既能生擒纳措和蔑古雄,自然也能擒住其他东辽皇族,若他们不想被我拎来做奴隶,最好乖乖将金钱彩宝准备好,再赔上几座边城,以慰偏关那些死于东辽弯刀下的边民亡魂,金银用作恤金分散给众人,也好让大家过个好年。” 她先下了马,又站在边上等幼儿慢吞吞爬下骆驼背,站在百姓中间说这事也似话家常,仿佛出兵攻打东辽并不是多大的事。 其他人也是忙着卸货。 将贵重物品搬进去,留下的牛羊马匹骆驼就赶去临时搭建的牧圈,实在放不下的就当场转卖给从河渠来的行商。 本来这趟也只是为了去喀木六族打探情况,做成生意是顺道,再者有了那座金矿山,虞归晚也看不上眼前这点钱了。 百姓听了她这话,都激动得热泪盈眶,齐声道:“我们不要东辽那些脏钱臭钱,只要他们血债血偿!当日他们是如何残杀我们的亲人,抢我们的粮食,也该让他们尝尝被杀被抢的滋味,虞将军,你可一定要替我们报这个仇啊!” 虞归晚差点脱口而出‘有钱不要你们是傻子’,就被幼儿轻轻捏了下手心,又冲她摇了摇头,她才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憋的那是一脸菜色。 等进了屋没外人在边上了她才将斗篷解下来丢一边,甩掉靴子歪在炕上独自郁闷。 幼儿将她乱甩的衣物鞋袜拾起来归整好放到一边,才挨着她躺下,指尖卷过她的发梢,柔声笑道:“就拦下你的一句话,怎就气鼓鼓的不得意起来,快别同我计较了,劳累了这一路,也饿了,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明日还有事要忙,今夜就早些睡,可好?” 冬日昼短夜长,外边天已黑透,聚在门口的百姓也逐渐散去各自回家了。 幼儿也无心安排夜宴,只让程伯等人卸了货之后自行安排,吃酒也罢,听曲也好,只管从公中支取银子,其余她也丢开手不管了。 往关外走这一趟,她也累乏得很,靠在虞归晚身边说了这会子话,已是精力耗尽,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虞归晚倒不是生气,只是理解不了百姓的寻常之情才如此。 反正在她眼里除了幼儿和自己手底下这些心腹之人,其余的都是脑子不好使的,有送上门的钱都不要,要了钱也不耽搁报仇,骨气这种东西她此生都无法理解的。 身边的人半天都没声,呼吸却趋于平稳,转头一看,幼儿可不就是挨在她手臂上熟睡了。 想来昨夜她离开后幼儿定是没再睡,今日又奔波回来,累狠了。 她小心托住幼儿的脑袋,轻轻将人移到枕头上,解了外衣,盖好被子,先让幼儿睡了才出去吩咐人备些细粥小菜,等夜里幼儿醒了再吃。 从镇上雇来的厨娘也摸清了虞归晚的饮食,单独给她准备了碗羊肉面。 羊肉都是现切的薄片,往热汤中一滚就熟,还鲜嫩好吃,面是手擀的细面,很劲道,做好了往上面浇些辣酱。 虞归晚捧着碗呼啦啦就能吃完一大碗。 才吃好,妙娘就捏着一封信跨过门槛,脸上带着几分急色,道:“主子,家里来消息,燕州的援军绕过府城直奔河渠而来,麒麟城那边也派了内监来宣旨,说主子私藏盐矿,贩卖私盐牟取暴利,又强夺兵权,绑架九王和长阴公主,谋反意图昭然若揭,让主子束手就擒,否……否则就派兵来围。” 说完最后一个字,妙娘紧张又小心的看了眼,生怕主子暴怒起来要杀人。 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虞归晚喝掉碗底的面汤,回味的砸吧两下嘴,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句:“雇的这个厨娘手艺不错,打明日起给她加工钱。” “啊……啊?”妙娘张大嘴,一脸懵,“主子?他们说你谋反,要抓你。” 不能给个反应?接下去要如何应对。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日子艰难。 虞归晚搁下面碗,对这事不以为然,很冷漠的哦一声,随后说道:“有本事就来抓。” “可……”妙娘还是担心。 “以庶州为界,他们管他们的,我管我的,他们不越界我也大发慈悲不同他们动刀,若他们给脸不要脸先来犯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至于九王和赵祯,想回麒麟城就即可派人送两人回去,关我屁事,还扯上谋反了,我要反也不用等到今日,他们要是敢趁机坏我的事,等我收拾完东辽和喀木六族,回过头就去麒麟城转转。就这样写回信,让陈妇和蒙灰照着念给那个狗屁内监听,再多写些纸条让黑鹰携去麒麟城,散得满城都是。” 虞归晚一脚踢开凳子,声响吓得来收碗筷的厨娘心肝都跟着颤抖,一刻不敢多留,哆哆嗦嗦收了碗筷就小跑出去了。 妙娘也不敢违抗命令,跟随虞归晚这么长时间,她很清楚这位是绝不可能让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 “是,我这就去写回信。” 虞归晚扭手松了松筋骨,指关节被她扭得咯咯响。 “通知阎罗娘和佟汉,明早随我去大营挑傀儡。” “是。主子是准备去动那座金矿山了?” “宜早不宜迟。” “明白。”等了会见没有其他吩咐,妙娘才转身要出去。 虞归晚想起来了什么,突然又把人叫住,道:“你要不想跟她有接触,就让别人去传,不是非要你亲自去。” 妙娘好歹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又忠心耿耿,总要顾念她的感受。 妙娘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 “私是私,公是公,我不能因那些小事耽搁了大事,主子不必刻意体念我。”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第142章 第 142 章 偏关迎来今年冬月的第一场雪。 冷冽的寒风穿过巍峨的城墙卷着雪屑翻滚在大街小巷, 不畏严寒依旧来镇上做生意的商旅穿着厚实的熊皮大氅,头戴护耳暖帽,脚上是好几层皮革和绒毛缝制的皮靴, 里面还塞了不少棉花,双手拢着暖炉。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觉着冷,三三俩俩挤在避风的角落,等待最后一批牛羊的成交,他们想换些完整的皮毛回南边贩卖。 有个随家里长辈出来的年轻妇人往手心哈了一团热气,再拿手捂住被冻得发僵的双颊,跺着脚跟旁边的同行搭话:“今年偏关是真冷啊,这雪下的起码有三四尺深, 今早客栈的大门都推不开, 还是巡防队过来将积雪铲走了才好。到底是虞将军的治下有方,这些兵汉才愿意干这些事,我随家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见着投军当兵的能这样听话干活,就连大街上的积雪也扫得干干净净, 说是为了方便老百姓进出和我们行商的做生意。” 提起虞归晚,年轻妇人的敬佩之意就掩不住, 夸起来也滔滔不绝, 停不下来。 她还想投军, 上阵杀敌, 将东辽彻底打怕, 再不敢来犯。 只是虞家军并未贴出要征兵的告示,就算很多拳脚不错又想一展抱负的女子有此意, 也无门可效力,若让她们去投那些个糙汉, 她们宁可在家种地。 年轻妇人提及的这些,现在来偏关做生意的商旅也都知晓,有对虞归晚赞扬有加的,自也有那等心胸狭隘之徒视此为大雍的不幸,堂堂北境军竟听令于一个女人。 且此女又无家族扶持,不过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乡野村妇,仗着会两招功夫就敢如此违背伦理纲常,与男人争权夺利,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这些卑劣者也贪生怕死,深知虞归晚在庶州的威望非是他们能撼动的,所以他们在人前也不会露分毫,以免招来麻烦。 他们可听说虞归晚的手下神出鬼没,多机密的事都能探听得到,且她连麒麟城派来的内监都不放在眼里,更是放出越界就杀的狠话,要东辽割地赔款的消息也传遍大江南北,现在谁敢与她争锋,想死不成。 说远了,且回到眼下。 挤在避风处的行商对虞归晚也钦佩,无他,就冲她能以少胜多大败东辽铁骑,就已是无人能敌的。 他们现在还能来偏关做生意,不必再担心战乱和山贼土匪,也都全倚仗虞归晚的强悍,不敢说别的,就是河渠到偏关这地面,谁有胆子敢乱来?都是安分守己赚钱,回家跟家人团聚过年。 附和了年轻妇人几句,其中一人又道:“之前虞将军放话说初雪来之前东辽再不派人来谈,就要发兵攻打东辽边城,这初雪如今可是下了,那?” 他们都是从南边来,先前知道偏关打仗,东辽铁骑一路杀到河渠,可那也只是听说,并未亲眼所见。 现在战火停了,所到之处皆是太平祥和,实在不知血流成海是什么样子,自也不能体会偏关百姓失去家园和亲人的痛苦和想要出关杀光所有东辽人的愤恨。 他们忧心的是一旦战事起,偏关的生意还能不能继续做。 商人逐利,又自私,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当然也有巴不得出兵的,道:“你们都没看见北境军在城外训练啊,肯定是要打的。” 客栈离城门近些的夜里能从寒风的裹挟中听到‘杀杀杀’声,那就是驻守在城外营地的北境军在夜训。 虞归晚亲自制定的训练计划,也由她亲自抓人训练,凡军中的不良风气,如赌钱吃酒、闲着没事逛窑子等事,一律不准。 犯者,杀。 她并不在乎对方是什么身份,普通士兵也好,将领也罢,不听令、不按她的规矩来,重则杀,轻则罚,直到所有人都听话守纪为止。 她不怕杀了这些人就没兵上阵,活人没有,傀儡还更听话。 北境军之所以这么快服她,也是因为她的铁血手腕,且她本事确实大,严令有之,好处也会许诺,实打实的金玉珠宝到手,成群的肥羊在外面咩咩叫,这些都会赏给表现出色的士兵。 还会用她自己的商队和镖局替士兵将钱和肥羊送回老家,交到家人手中,让家人能有钱有肉过年。 以前的上峰对底下人可没有这般好。 军汉也是人,他们或许鲁莽,粗俗不堪,但他们也明白自己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所以能在活着的时候多为家人攒些钱,即使死了,他们也能瞑目,起码家人不用再饿肚子,而虞归晚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他们自然感激,也乐于效忠她。 既然东辽没将虞归晚的狠话放在眼里,抑或他们根本不在乎纳措和蔑古雄的命,已将两人视为弃子,任他们在偏关自生自灭,那也正好给了虞归晚接下去要做的事起了遮掩作用。 “将军有令,明日出关攻打东辽边城!” 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事终于定下,营地上下热血沸腾。 伙头军按上面的命令,今晚杀猪宰羊,大块的肉丢进翻滚的大铁锅中。 浓郁的肉汤随风飘香,勾得训练下来早已饥肠辘辘的士兵的肚子叫得更响。 垒在藤筐的麦饼、馒头和包子像不要钱似的,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再每人给一碗带肉的羊汤,一碗红烧肉,三个人分吃一条烤得滋滋冒油涂满酱料的烤羊腿。 别说军汉吃得满嘴流油,就是负责做饭的伙头军闻了这半天的味儿,也还是狂咽口水,偷着空往自己嘴里塞一块羊肉,那滋味美得很。 “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吃就好了。”年纪小的伙头军舔干净嘴边的油,意犹未尽。 年纪大的听到了,抬手就给他脑袋来了一下,笑骂:“你个馋嘴玩意儿,肉都吃两碗了还不够,还惦记?还想天天吃,真敢做美梦啊你小子,也不想想咱们之前在府城军营过得那叫什么日子,别说肉了,就是窝窝头和咸菜都不够分,你命好,到这吃了几回肉就贪心起来,干活去!别一天到晚就想着吃肉!” 那人踹了脚小伙头军,将人赶去干活。 想天天吃肉的可不止伙头军,端肉回各自帐篷吃饭的军汉也想来着,所以这些天训练格外卖力。 今日这样大的雪,他们也没有想着偷懒,早早就起来绕着营地跑圈,热得外面御寒的皮袍子都脱了。 几个人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咬一口手里的饼再喝一口汤,回味着炖羊肉的鲜美,砸吧了几下嘴,又狠狠撕下一大块饼嚼着,道:“前边那几年也着实够窝囊,这回咱们算是能扬眉吐气一把了,狗日的东辽人,老子一定要多杀几个,把这些蛮狗的头割下来领功,得了钱老子就给家里买头牛,再打一架牛车。” 虞将军说了,斩下敌首越多,领到的赏钱也就越多。 他们当中很多人本就是为了一口吃的才来投军,给赏钱可比将空头话强。 “你们几个明儿谁都别跟老子抢,”另一个脸上有道狰狞疤痕的说道,“老子要杀他个百八十个,要是能得着将军的青眼,被挑中到将军手下做事,就算是个跑腿的也好过现在。” “你得了吧!”旁边的人一桶冷水泼下来,“将军能看上你才怪,你有啥本事?骑射和拼杀都马马虎虎,也就脚力好些,比别人能跑,将军还能因为这个选你去当心腹调/教,你可真能做梦,也不看看能跟在将军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个老头儿,看着不出彩吧?可人家能写会算,多大的买卖都经手过,还去过麒麟城当探子,那一手马鞭挥得虎虎生威,来十个你这样的人家都打得赢,你比得过么?再说那老头儿的孙女,瘦瘦高高的,那手腕细的,哎哟,一握就断似的,但人家一刀就能把你劈开,还学了将军驭飞禽走兽的本领。还有将军的小徒弟,站起来还没有老子的胳肢窝高,箭术却是厉害,咱们这帮糙汉里头没一个是人家的对手。那还有别的人呢,将军手底下那是高手如云,几时轮得着你露脸,你要吹* 牛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有那本事么。” 说的句句在理,句句都是实情,想反驳都无法。 刚才还斗志昂扬的人瞬间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瞅着碗里的羊汤重重叹气。 想要在虞将军手底下混出头,必是要有过人的长处。 “你们想那多做甚,赶紧吃,吃完好睡觉,可别耽搁了明日攻城的大事!” 虞归晚要发兵攻打东辽,人马已经点好,就等明日天亮就整装待发。 她如此大张旗鼓,似是根本不怕东辽会提前知道消息,她甚至还派人出关送战书。 喀木六族得知此事后,牧民自是高兴,东辽人也经常欺负他们。 但没人知道,有一支身着东辽铁骑服饰的傀儡军已经穿过被誉为‘恶鬼之地’的草原沼泽,绕开喀木六族的帐篷群,往金矿山的方向缓缓靠拢。 第143章 第 143 章 冬月廿一, 大雪。 红底金边的狼头战旗出现在东辽与部族交界的草原边城,狂霸的‘虞’字在风雪中被吹得剌剌作响。 扛旗的士兵死死抱住旗杆还险些被迎面的风雪刮倒,是旁边几个同僚拽了他一把, 几个人合力才护住这面象征着能剖开草原势力的利刃的旗帜。 耀眼夺目的血红在这一片苍茫中撕开口子。 守在边城的东辽军从纳措战败那日开始就在此严阵以待,大批从皇都运送过来的铜箭铁箭被搬上城头。 骤然看见天际的这么红,就立马点燃烽火发出示警。 “敌军来攻!守住边城!” 早前抓来的奴隶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寒天也只是裹着破烂的羊皮袍赤脚搬运东辽人防御城池要用的辎重,隔着高不可攀的古老城墙,他们看向大雪纷纷的灰蒙天地,盼望着让东辽人闻风丧胆的虞家军能快点打进来。 他们自己活不活的无所谓,但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辽蛮狗屠杀殆尽,他们才能闭上眼放心的去阎罗殿, 否则他们就是做鬼也会绕在东辽的边界, 诅咒东辽人永世不得安宁。 呜—— 苍凉的号角随寒风灌遍这片大地。 被东辽人抓来奴役至今的边民不顾身后挥来的鞭子,哪怕双脚已冻伤,没了知觉,每跑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们也没有停。 虞归晚的战书昨日送到, 带着原来东辽铁骑的几个副将的脑袋直接被人一箭钉在城门。 早已凝固的血液乌黑发臭,战书就被塞在他们大张的嘴巴中, 气得守在边城的东辽人破口大骂, 却又心生恐惧, 萌出退意, 同时也恨皇都的贵族不厚道, 只顾自己荣华富贵,却将他们推到边境挡虞归晚这尊杀神。 “御敌!” 漫天箭簇破开风雪朝已快行至城下的北境军射来。 早有防备的北境军立刻改变队形, 撑开盾牌挡住飞箭,藏在盾牌后的弓箭手将绑了火/药筒的竹箭朝东辽人射去。 准头差些也无妨, 在城墙下炸开也能震慑城上的东辽人,炸多了城墙也会松动,到时攻起来更容易。 这次领军的主将并非虞归晚,而是廖姑和阎罗娘。 银甲红袍的少女骑一匹高大健壮的草原马,背着弓箭,手握一柄红缨枪,不畏风雪,圆脸冻得通红却也掩不住兴奋,两只招人稀罕的杏仁眼看着远处炸开的火/药筒无辜的眨了又眨,在马背上笑弯了腰,又赶紧扶住歪掉了的凤翅兜鍪。 东辽的强悍在火/药这种算得上是热武器的威力面前就如朽木,更别说这次虞归晚还尤为大手笔,险些将南柏舍的火/药坊搬空。 蒙灰是不敢劝的,还是陈妇大着胆子说全搬去偏关,万一河渠这边有情况,就她手底下这点人也挡不住,虞归晚这才留下一部分,估计这会子也被拿去拦燕州来的那支‘援军’了。 砰砰砰! 接连炸起的巨大响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城内的东辽百姓抱头鼠窜,躲进储藏冬菜的地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外面响彻不听的轰鸣,泥土被震下来落在头顶,吃了一嘴的尘土他们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几个月前他们还不可一世,将铁骑抓回来的大雍边民买回自己家当奴隶,让奴隶没日没夜的干活,还只给他们喝馊掉的菜汤,不听话就抽鞭子,让他们趴在地上给孩子骑。 这还是壮年奴隶,若是女奴隶,下场还会更惨,每日都会有被折磨死的女奴隶的尸体堆放在城门口,再由专人运出去垒尸山。 现在城外被冰雪覆盖看不清底细的小山丘就是奴隶的尸体,待明年雪化开就能看到全貌。 起初他们还不信大雍的军队会攻打边城,只因大雍不兴武力,多年来一直被东辽压制欺凌,怎会有能力反抗,还敢主动招惹草原上最强的勇士民族。 轰隆隆! 投石器抛掷上城头的巨大火球落地就炸开,将还殊死顽抗的东辽兵炸飞上天,残肢断臂飞得到处都是。 靠近城门的房屋顶上都是带血的碎肉,没有地窖可以躲藏的百姓吓得尖叫不止,开门疯狂往另一座城门逃去。 边城在百年前属于大雍,后因战败就被东辽占了去,所以城池的布局也是四方四门,分东西南北。 廖姑带人攻南门和东门,而西门和北门则有阎罗娘来堵,她那一身的匪气用来对付东辽人最好不过。 纳措、蔑古雄和刘卜算被锁在囚车内从偏关一路运送到此。 连日来的受刑让三人的身体都极虚弱,却还能睁着眼看北境军是如何不费力的轰炸固守严密的边城。 举起刀的那一刻,原本被他们视为待宰羔羊的北境军就像张牙舞爪的凶狼,无人能挡。 刘卜算咬牙撑起身体,在扑面的风雪中惊怒道:“为什么没见到虞归晚!虞归晚呢!让她给我出来!” 啪! 很快就被囚车旁边的千户甩过来一鞭子,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得我们将军来见?莫说这小小边城,就是杀去你们皇都无需我们将军亲自出马,哼!” 刘卜算忍痛,满脸恶毒,眼珠子不安分的转来转去,思索着虞归晚不现身是否有别的意图。 自然是有的,但跟东辽关系不大,她只是带傀儡军摸去了喀木六族的金矿山. 北境军在边城狂轰滥炸,闹出的动静不小,喀木六族的帐篷群都跟着晃动,牧民还以为是地动了,吓得什么都不敢收拾,背着老人孩子就从帐篷跑出来。 大长老拄着玄鸟头权杖站在高处远眺边城的方向,在冰雪中有灰暗的烟雾不断升腾,他的内心也愈发不安。 他能确定那支商队就是虞归晚的人,也怀疑金矿山的异常跟商队有关,但这些日矿山一直没动静,虞归晚又忙着攻打东辽边城,不可能再有人马和精力对付喀木六族,且矿山附近迷阵重重,虞归晚也没法带人大张旗鼓过来,而族人没有察觉。 除非…… “不好!沼泽!”大长老脸色一变,立即召来扎巴等几个首领,“带上人随我去矿山,快!” 而另一边,虞归晚已经带傀儡军抵达深渊口。 第144章 第 144 章 上回是半夜, 四周乌漆麻黑,火折子能照亮的也只是几步开外。 眼下虽白雪皑皑,却能看全深渊口附近白骨累累, 堆积成山,从乱石入口延伸到山峰之下,新旧交替,恶臭和寒风的呜咽交织成画,仿佛是无辜惨死的人在向来人哭泣诉冤。 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在深渊口打转,卷起一个个漩涡四处拍打,被笛声操控的傀儡军晃着身体,青灰的脸凝了早已干涸的血迹, 破烂铠甲哗啦啦响着, 抬脚踩过白骨地,风化的尸骨化成灰随风飘散。 饶是见过许多生死,心中早已看淡,但程伯几人还是忍不住皱眉,看着这没有尽头的白骨地也是心绪复杂, 却没有冒然出声。 几月前偏关战火烧起,被东辽屠杀的大雍百姓也不计其数, 垒起的筑京观更是不知凡几, 他们带人连铲了数天才勉强将死去的边民和士兵的尸体收拾出来焚烧安葬, 哪里又有多余的同情心怜悯死在这的异族。 虞归晚拉高布巾挡住口鼻, 飘扬的血红在这灰白的乱山中格外艳丽, 绽放在累累白骨之上,迎接着从渊底爬上来的毒蝎, 密密麻麻,从积雪中钻出, 从阴暗处朝外铺开,发出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 “退后。” 将傀儡军引到深渊口之后她便下令让随来的人退到山石上,看傀儡军顶着麻木僵硬的脸从布口袋里抓出大把的生石灰和辣椒粉,撒向铺天盖地爬上来的毒蝎。 也不知她往里头还加了些什么,毒蝎碰到这些粉末之后只挣扎了两下就死翘翘,有避开粉末爬过来的也都被傀儡军踩死,他们是活死人,毒蝎的攻击对他们无用。 来之前她命人备了不少桐油和绳索,没有被粉末弄死的毒蝎在沾到桐油之后,燃起的火舌会顺着风向将它们卷入火焰中,不管它们是活物还是其他,都只能随着火光的腾起而灰飞烟灭。 傀儡军也被烧毁不少,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她并不心疼,这种东西她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现在这批毁掉了,马上就能将边城那批操控成新的傀儡军。 她不认为这次攻城会失败,若廖姑和阎罗娘连这事都做不成,还不如回南柏舍种地,别再在她眼皮底子晃悠了。 绳索捆在石头上,另一头垂落到深渊,傀儡顺绳往下,任由爬到身上的毒蝎疯狂用翘起的尾巴蛰进僵硬的皮肉也挡不住他们的速度。 另有一批傀儡守在山外,若有危险也好及时防御。 可以肯定这是一座金山,但历经了千年的开采挖掘,很难说还余有多少金矿,而渊底是何情形更不得而知。 她不会随便让自己的人冒险下去探究竟,也没打算一下将金山搬空,一则这不现实,二则就算搬空也需另外建库房存放,倒不如放在这命傀儡看守着稳妥。 深渊口在大雪纷飞中宛如一个巨大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嘴,企图将万物吞噬。 成千上万的傀儡军已经顺着绳索下去,虞归晚屏气凝神听了会,又掏出短笛吹出一窜古怪的音调。 每次她吹笛,其他人都会立马捂上耳朵,有多远躲多远。 过了片刻,笛声渐止。 随来的人才慢慢松开捂耳的双手,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有个前两日才护送杜氏等人来到偏关的妇人用手肘撞撞身边的佟汉,问:“过去不?” 佟汉也不知,转头看程伯。 之前主子夜探金矿山带的是廖姑和阎罗娘,他们也是头次来这边,才知道关外有这么一座大金山,也难怪以前带商队出关路过这片时总是浓雾腾起,辨不清方向,连罗盘都不好使。 太阳一会挂东边,一会出现在北边,跟鬼打墙似的出不去,传闻这片是不详地,会吃人的,却原来是喀木六族搞的鬼,就为了藏住这座金山。 程伯捋了两下掺着银色的胡须,眯起眼打量前方,道:“不急,等主子的命令再行事,咱们现在过去也是添乱。瞧见那些蝎子没?蛰一下都是要人命的,咱们又不是话本上的九尾狐狸,还能有九条命用来折腾,主子也是顾虑着咱们这些人才操控傀儡军过来的,也冒着险,万一这里的事传出去,怕会被有心人利用说主子妖异,于民不利等语,一人成说,三人成虎,悠悠众口难堵,咱们以后行事也要谨慎些,别因一时口舌之快就给主子惹麻烦,要知道主子现在树大招风,多方对她虎视眈眈,稍有不慎都是千人骂万人弃。” 在江湖上闯荡讨生活大半辈子,程伯见过太多人性险恶,也知人心最是难琢磨。 如今主子势大,风头无两,但家世倚仗到底薄弱些,比不得那些显赫贵门大家有底气,即使没落,家族势力也都会在。 俗话也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非遇上帝王之怒,毫无周旋余地,否则这些世家总能保住一口气,待日后寻得机会东山再起,再振兴家族,重得荣耀。 可主子只孤身一人来到此处,全无倚仗,能有今日靠的都是自己,而他们这些跟随的人原也是穷苦出身,已是尽力不拖后腿,锦上添花是不用谈的,非要说往后能指靠的,怕也只有幼儿姑娘了。 只是…… 程伯想起在麒麟城时探听到的消息,他和佟汉早已知晓幼儿姑娘的身份,那样显赫的门庭,竟也会一夜之间葬于火海,留给世人的只有万世污名。 唉! “您老为何叹气?”方才出声问话的妇人被程伯这一声哀叹给吓得心肝颤,拍着胸脯平复心情,哀怨道,“您老有感而发也挑挑时候成不成,眼下这情形都怪人的,还被您老吓,我胆小,可受不得这个啊。” 能被虞归晚挑来的人哪个又会是胆小的,妇人手起刀落杀人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是杀那些残害百姓、鱼肉乡里的鸡鸣狗盗之徒,都很不能用手里的刀将这些畜生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拿盐和辣椒面腌成腊肉片,或者风干了挂在羊圈。 程伯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前方,却问:“怎的突然送老夫人到这边来?先前主子去信没有说这事,姑娘也从未提及,可见是你们自作主张。” 事先不来信说一声,人坐马车快到了才接到陈妇让黑鹰送的信,当时主子就皱了眉,幼儿姑娘也吓了一跳。 老夫人之前受伤被救回,身体更是不好,天天喝药,在家里静养着还好些,怎的又冒雪来偏关,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幼儿姑娘不知多伤心。 理由也跟主子和姑娘说过,只是外面的人还不知情,妇人便趁空说道:“我们可是冤枉,本来只是带货物赶来,又想着主子在这边还得长待下去,多带些人过来用着也放心些,新训的那些到底不如咱们忠心不是,哎,就是挑人的时候让老夫人听着了,她念着姑娘,又念着主子和廖姑,夜里都睡不安稳,跟我们说睁眼闭眼都是那日的情景,您老是不知道,老夫人都险些跪下求我们了,我们哪里敢受这一跪,不是折我们的寿嘛,就赶忙搀扶住,劝了好一会子也没用,定是要我们带上她,还不许跟主子和姑娘提,这二位要是知道,定是会阻止,那您老说,我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坐在门口淌眼抹泪不管吧,就只能多安排些人一路护着过来了。” 都晓得这事让主子知道肯定少不了责罚,可她们也当真没办法,老夫人也威胁她们,她们夹在中间也为难,后来还是陈妇说护来偏关反而安全,主子在这边,那些宵小不敢在主子眼皮下做什么,她们这才大着胆子接了老夫人来的。 主子倒也没怎么罚她们,只是说了两句,幼儿姑娘另赏了些金银绢布,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也不知是办错了还是办对了,反正主子没说,她们没挨鞭子也没被主子叫去虐着训,就已是烧高香的万幸了,得赏银是意外之喜。 到底是幼儿姑娘体谅,妇人忍不住这样想,脸上还带出两分笑意来。 这事佟汉也知道,家里的信托了陈妇捎过来的,女儿在信上说了不少,还说过阵子要下江南,村里造纸坊出了不少漂亮的宣纸,贩去江南能大赚。 主子养兵需要钱,生意不做大可不行。 钱? 众人的视线再次齐聚前方,有了这座金山,往后再不必为钱发愁。 虞归晚举起火折子打了个事先约定的信号,众人看见了就立马收起轻松的表情,齐齐从石头上跳到地面,小心避开还零零散散爬过去的毒蝎,缓缓靠近被傀儡军围起来的深渊口。 不断摇晃的绳索预示着下方有情况。 虞归晚收起短笛,拔出刺刀,抓住另一根绳索,下令道:“留几个人在上面看着,其他人随我下去。” “是!” 越往下就越黑,但却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金光,像萤火虫。 随后的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数量,不愧为金山。 下了有三分之一的深度,虞归晚突然又晃了下火折子,示意众人先停下。 她凝神静听,捕捉到渊底有打斗声,很细微,声音传出的方向却不是在正下方,而是西北角,也就是深渊口白骨山延伸下去的方向。 底下有活人。 这也不奇怪,喀木六族还需要金子,这里的矿工就得继续挖矿,再让毒蝎运上去。 当然,这也只是虞归晚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测出来的,具体如何还要下去再看。 她加速了下滑的速度。 快到底时几道带着杀气的刚风从下往下飞来,她偏头躲开,松开绳索握住刺刀直蹿下去。 哪怕渊底情况不明,光线昏暗,她也还是精准捕到对方的位置,锋利的刀尖毫不犹豫刺入对方的咽喉。 噗! 鲜血喷涌。 在这里,除了自己带来的人,其他全部是敌。 杀。 被囚困在此的矿工若不反抗还能留一命,若不知好歹,她并不介意白骨地再多添些尸骨。 咚! 她抽出刺刀,松了手,已咽气的偷袭者就咕咚倒地。 也落地的程伯等人立马点起火把,让原本藏在暗处的金矿刹那间大放光彩,乱石中到处都是拇指大零散的金石,就这么被人随意丢弃在角落。 偷袭者是一个高壮的草原牧民,脸上有玄鸟纹。 “商玄?”程伯过去踢了两脚。 一路下来可明显感觉到这个深似渊谷的地方就是人为凿穿开采的矿谷,从最上到谷底,随处可见被开采剩下的金石。 西北方向有一条甬道,看样子是通进山体里面的。 毒蝎也是从那里面爬出来,现在峭壁上还依附着很多,只是未再敢靠近虞归晚。 后者将掌心的血抹在袖口,一脸冷漠的接过程伯手中的火把,抬脚跨过地上那具尸体,直接往甬道走去。 傀儡军自动让开一条路。 众人这才看到地上还有几十具尸体,是被傀儡活生生咬死的,面目全非,但无一例外都是商玄部族的人。 程伯几步跟上虞归晚的步伐,忍不住道:“难怪商玄会是六族之首,看样子这座金山他们是没告诉其他五族,自己是独吞了。” 虞归晚举火把找过沿路还残留一道道金石的石壁,嘴角往上翘了翘,道:“管之前是谁,反正现在都是咱们的了。” 金山啊,谁不激动,程伯搓搓大手,很想大笑几声,再吼两嗓子‘这下是真发财了’,但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忍不住了。 甬道很长,地面很平整,凿痕看着也有年头了。 越往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就越清晰,又似乎掺着一些骚乱的恐慌叫喊。 “闭嘴!谁敢乱动立马扔下去喂蝎王!” “给老子继续挖听到没有!” “啊!” “蝎王从里面爬出来了,快跑啊!” “有闯入者!快!” “啊啊啊!这是什么!鬼啊——” 下来的傀儡军在咬死外面的头目后就如游魂荡尸般四处晃,已经有少部分先虞归晚通过甬道进去里面。 被监工拿鞭子抽着赶着挖矿的矿工原本就被躁动的蝎王吓得面如土色,再回头看见这群鬼魅,更是魂飞天外,竟一头撞开监工,自己逃命去了。 里面不仅不昏暗,还很亮堂,油灯架在高处,将挖出的金石照得金灿灿。 放眼望去没有一处不是金色,就连矿工的脸和手脚都被金粉覆盖,整一个金人。 虞归晚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有被这里的金子闪了眼睛。 “我的娘……”妇人张大嘴巴,连呼吸都忘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整座山体被从中掏空, 有云梯搭至穹顶,上有赤膊的矿工拿简易的凿具还在哐当哐击凿金壁,下有妇人用藤筐接住金矿石转运到地面。 另有一处向下延伸的深口巨渊, 也有云梯搭着让矿工下去干活。 搬上来的矿石金光璀璨,被随意堆放在角落。 在此的矿工难以计数,青壮年是主力,亦有妇人、年迈者和稚童。 这些人似乎是常年生活在此,搭建在四周的毛毡帐篷看着已有年头,且帐篷前拉了绳索在晾衣、挂菜、晒肉等,还垒着锅灶,放着盛水的木桶。 再观老弱妇孺相处之景, 似是一家老小, 世代都在此繁衍生息,怕是未曾离开过这里。 “你们是什么人?!”负责看管这些矿工的商玄族人看到进来的众人,不由大惊失色,扬起手中的长鞭挥过来,试图将众人捆住。 千百年来, 并非没有商旅和牧民误闯过这里,但无一例外都没有逃脱, 没被毒蝎蛰死也会被抓进渊底挖矿。 这些商玄族的监工以为虞归晚等人也是误闯而入, 且见当中有姿色不错的年轻妇人, 他们更是想将人囚困在此, 好给自己耍玩取乐。 方才虞归晚就听到躁动起来的矿工叫喊着什么蝎王, 她便留意查看四周,就瞧见穹顶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挪动。 高高翘起的蝎尾有树干那么粗, 舞着两只同样硕大的钳子在壁上爬过,抖落的碎金子稀里哗啦往下掉, 瞬间就将几个来不及逃跑的矿工掩埋在底下。 壁上的油灯和金光照在蝎王身上,坚硬的外壳呈紫黑色,钳子和腿部顶端的地方为鎏金,由无数只小眼睛组成的复眼却红如人血,闪着危险贪婪的光芒。 “蝎王!是蝎王!” 变故让矿工更加骚乱,开始不顾监工的怒骂,四散逃窜。 这只体型庞大如乌船的大蝎子也让程伯等人变了脸色,他们抽刀上前护在虞归晚周围。 至于企图向他们挥鞭的那几个商玄族人,他们跟虞归晚一样,都没有将几人放在眼里,且傀儡军的战斗力并不弱,这几个监工还不够傀儡磨牙的,真正会造成威胁的是爬在壁上的这只大蝎子。 虞归晚如狼般盯住爬来爬去不断挑衅傀儡的蝎王,手指抚过刀鞘的鳄鱼皮,因为心情极好,所以嘴角不受控制往上翘,显出一个古怪又兴奋的笑容。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兴奋过了,这不同于被金矿闪到眼睛的兴奋,而是能在陌生的时代碰见熟悉的‘同类’的那种心照不宣的兴奋。 难怪短笛没有办法操控外面的毒蝎。 她伸出舌头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狭长的眸露出比蝎王还贪婪的光芒,反手握紧刺刀,一句废话都没有,助跑一段之后借力飞起抓住云梯,来回荡几下就晃过去直扎蝎王的复眼。 在末世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变异蝎,身形巨大,蝎群之王通体为紫黑色,藏在头部的晶核就是所谓的蝎王珠。 这玩意儿就算在末世也是热门抢手之物,跟丧尸王的晶核齐名。 她也只是见过一次,却因受伤就被别的进阶者抢了先,没能拿到蝎王珠。 传说这东西可以做全息投影的载体,还有‘烟雾弹’的功能。 金矿山外的迷阵,常年被浓雾遮掩的山体,估计就是得益于蝎王珠。 只是不知在末世都能称霸称王的变异蝎怎会到此,又为何替商玄看守金矿山,还将晶核奉献出去让商玄大长老布下这迷阵,将山体隐藏,让人发现不了草原上有这样一座大金山。 “吼!” 发现虞归晚的偷袭,蝎王暴怒,舞动自己硕大的钳子和尾巴猛地向她砸去。 她闪身避开,抖掉落在头上的碎金石,随后瞪着蝎王,恶狠狠磨了磨后槽牙,骂道:“你个没了晶核的畜生,还跟我猖狂,你到底听不听话?要不听我等会就捅瞎你的眼睛,让你以后变成大瞎子,被这里的人当牛马那样骑。” “吼!”蝎王又怒,复眼都要冒火了,奇丑无比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古怪的音节。 这是末世变异物种都会的一种交流音频,在场除虞归晚之外无人能懂其意。 她停下攻击,耐着性子辨别了两段,眉头死死皱着,又不耐烦的打断说:“关我屁事,我又不想回去。别废话了,你今天要是不愿意跟我,那就死这吧,我看你这一千多年也活得挺窝囊的,死了兴许还能回末世找你老婆孩子。” 蝎王能认出虞归晚身上来自末世的气味,那是不同于这个世代的血腥气,是从无数尸山血海浸染来的,即使过了千年,它老得快不行了也不会认错这个气味。 在傀儡军靠近深渊口时它就隐隐约约闻到了,所以才会从最底下爬出来,想知道跟它一样误来这个世代的‘同类’是谁,那知晓是这尊大佛。 “嗬嗬!” 蝎王换了另一种声音,喷着粗气想要靠近虞归晚再细闻闻清楚,它幼年时在末世见过这个进阶者,千年过去,这人的容貌也没有变,但杀性好像没之前那么大了,若换成以前,刚才那一刀它是绝对躲不过去的。 虞归晚没让它靠近自己,却也听出它的意思,眼珠子转了两下,道:“行,只要你乖乖趴在这不动,我可以答应以后有机会就带你回末世。” 回个屁,她才不想。 这只蝎王不知是老了还是天生就蠢笨好骗,果真就听话慢慢爬回原处,趴在那,复眼骨碌碌转着看虞归晚。 她移动到哪,蝎王的视线就追到哪,生怕她跑路似的。 几个监工被程伯他们压在地上动弹不了,傀儡军将矿工集中赶到中间地带。 矿工害怕,要么抱头蹲下,要么几人缩在一块看着从高处跳下来的虞归晚,瑟瑟发抖。 虞归晚走过来用鞋尖扒拉了两下其中一个监工的脸,对方被年轻妇人摁着,大半张脸贴在地上,都被压变形了,还瞪着眼,嘴里不干不净骂着。 第146章 第 146 章 “这是我们商玄的金矿, 是草原天神赐予我们商玄的宝贝,你们外族人没有资格占有,你们会受到草原天神的责罚!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劝你们现在立刻跪下向天神忏悔, 不然等我们大长老一来,呵呵!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快放开我们听到没有!你们这些不配得到天神眷顾的东辽狗!你们是野蛮无耻的部族!就只配做我们商玄的奴隶,给我们放羊!” 虞归晚又没有亮明身份,几个监工就只看得到傀儡军穿的是东辽铁骑的衣饰,就认定他们是东辽派过来抢金矿山的。 又鉴于之前东辽抢占过喀木六族的两座金矿,新仇旧怨,监工自是怒火中烧,部族语夹着草原通用的关外话, 谩骂诅咒不休不止。 他们如何骂都不要紧, 妇人却听不得那句下地狱。 此等毒咒即使当不得真,听了心里也膈应得很。 随主子出生入死的这些人下地狱也不要紧,谁还没个死的时候,这辈子做人也做够了,前半生也吃尽了苦头, 下辈子不做人或投胎做畜生或永世困在地狱都行,她们是无所谓的。 可主子却不能这样, 主子救庶州万民于战火, 功德无量, 怎能因这起无知小人的几句话就受那样的业火, 太不公, 也不该。 啪! 妇人一巴掌扇得监工嘴角开裂流血,喝道:“给老娘闭嘴!再多说一个字, 老娘把你们几个的舌头割下来烤熟了喂狗!” 唰地一下,妇人将手中雪亮的短刀抵在监工的下巴处, 但凡监工再多嘴多舌一句,绝对手起刀落将他舌头割下来,让他长长教训,再不敢胡言乱语。 监工被族中长老指派到金矿山负责监督和看管矿工,在这帮没有反抗能力的矿工面前作威作福惯了,又极少与外界接触,哪里晓得要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只一味耍横,叫骂的愈发凶,嚷嚷着自己是商玄的什么神使,有草原天神庇护,妇人若是动了他,必遭天谴,族中长老也不会放过她,蝎王也会将这里所有人都撕碎。 “蝎王?”妇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头笑得花枝乱颤,拿刀的手都要不稳了,等她笑够了才大发慈悲薅住监工那头小辫将人提起来让他看那边趴着不动的大蝎子,冷笑几声道,“别管你们的是什么王,但凡落在我们主子手里都得乖乖听话,能将这么大的金矿山藏千年,你们也算厉害了,不过再厉害也没用,往后这里就归我们主子所有,别说这,就是你们喀木六族以后都得听我们主子的,用不了多久,且等着看吧,呵,怕你们也没那个命看喽!” 妇人说完还笑得更欢,主子虽然没说要如何处置这些监工,但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 在看到平日里暴躁凶恶的蝎王如驯化的看家犬似的趴在云梯旁边悠闲晃动巨大的蝎尾,监工的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怎么也不信。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蝎王还将脑袋往那个红衣女子身边蹭蹭,后者极嫌弃将它推开,伸手警告它不许再靠近。 “嗡嗡~嗡~”大蝎子发出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 它的的寿命堪比老王八,但从末世过来时它还是个幼蝎,体型只有巴掌大点,又因为失去晶核被囚困在金矿千年,凶狠归凶狠,脑子却不怎么聪明。 且它认得虞归* 晚,也知她不好惹,与其冒险得罪她,被她记恨上,再不死不休的追杀,还不如主动跟她示好,有朝一日她回末世也能将自己带上。 虞归晚正忙着跟程伯等人估量这座金山到底多大,因为除现在看到的,埋在地底的金矿面积也不小。 她拎了两个年纪最大的矿工到跟前,问他们在这里挖了多久。 这些矿工从送来挖矿就没有离开过,近些年被送来的还能听懂大雍话和关外话,要是出生就被困在这的矿工,他们只听得懂部族语,且是非常古老的那种,现在的喀木六族中估计也没几个人会说。 年老的矿工战战兢兢,嘴里咭咭呱呱冒出一大堆虞归晚听不懂的古老语言,在意识到她听不懂之后又开始手舞足蹈的比划,指指自己又指指缩在自己身后的一家人,又冒出一堆让虞归晚云里雾里的话。 “他、他说……”就在虞归晚极不耐烦时,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带着恐惧的颤音,“愿意给、给您带路下去看黄金河,只求您、求您放过他的家人。” 虞归晚转头,发现主动当翻译的是个小姑娘,看着跟廖姑差不多,用破旧的羊皮裹身体,手脚和头发上都是干活留下的灰尘和金粉。 她的瞳色跟其他矿工不一样,还是黑色的,皮肤也是健康的麦色,应是刚被抓来没多久的草原牧民,又恰巧听得懂部族话,才大着胆子帮翻译。 她也没想别的,就想显得自己有些用处,这样就不用死,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跟家人团聚。 世代生活在这的矿工瞳色是浅色的,有的还是少见的金色,黑色、棕色或其他颜色瞳孔的矿工都是被抓来没多久的,有草原牧民,也有误闯进来的行商。 他们无一例外都想活命,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所以都会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只求能活命。 “黄金河?”虞归晚表示对这个感兴趣。 孤独了千年的大蝎子也过来凑热闹,紫黑色的大脑袋又舞过来。 “嗡嗡~” 它从末世过来就住在金矿山,没人比它更了解这里,它可以为虞归晚带路,用不着这些不堪一击的两脚兽。 虞归晚烦死它,挥手就往它硕大的脑壳咚咚猛敲两下。 “你一边凉快去。” “嗡~” 大蝎子委屈得要死,复眼涌出火焰般的泪水,把虞归晚的裙裤烧了两个洞。 这是幼儿新给她做的衣裙,上头的花纹刺绣可费了不少功夫,一针一线都是精细用心的,她才穿过两回,就算是过沼泽时也没有弄脏。 如今可倒好,被烧出两个洞,回去就算能修补也不如新了。 她也不舍让幼儿再点灯熬油费眼睛为她做衣裳,她穿的大多数也是外头秀娘做的,或家中丫头仆妇的活计,唯有贴身的衣物还是幼儿准备。 她低头拎起被烧了的裙裤,上头趴卧的知了猴儿没了半截,她脸都黑了,磨着后槽牙飞起一脚就把大蝎子给踹了出气。 还恼道:“你要是再靠近我,我绝对把你肢解成碎片,晒干了当药材卖出去!” 也是值钱的。 无心之失酿成这般后果,大蝎子除了委屈就还是委屈,将翘起的蝎尾耷拉下来,转过头挪到角落不理人了。 当然,除虞归晚之外,也没人敢理它。 程伯等人知道有主子在,大蝎子也不会攻击他们,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能绕道走就尽量绕,绝不靠近此处,免得遭殃。 脸色不好的虞归晚示意那姑娘问老矿工,黄金河是怎么回事。 姑娘定了定神,强忍着恐惧道:“这个我也知道一些,黄金河在下面,”她指了指先前大蝎子爬上来的那个仿佛直通地心的巨渊,继续说,“这座山的里面都是金子,却是已经被挖的差不多了,这个老人家是在这里出生的,他的父母、父母的父母也都是这里的矿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听他说现在这个山洞原来都是黄金,是被挖空的,通道外面也是,没人知道这座埋在地下的金山到底多大、多深,只知道挖不完,黄金河中流的都是滚烫的金水,拿上来冷了之后就会变成金子,比从石壁上凿出的还要漂亮好看。” 姑娘的关外话说得磕磕绊绊,几句话颠来倒去,却也告诉了虞归晚想知道的。 金矿山有多大不用说,光是这个被凿出来的巨大矿洞就能容纳数千人,搭起的帐篷也赶得上一个草原部族,金灿灿的金子看得虞归晚两眼都快麻木了。 她没急着要下去看所谓的黄金河,那是什么东西她大概能猜到,神奇有之,却也没到惊艳她的地步,奇观异景、匪夷所思的东西她在末世见过太多了。 她遛了一圈,快速估算出矿工的大致人数。 男女老少接近四千人,但监工却不到五十,怎么管得住? “他们会让蝎王召唤小蝎出来,蝎子有毒,大家都怕被蛰,”姑娘解释道,他们指的是监工,“大家也敬畏害怕蝎王,不敢跑,就算跑了也上不去,我们挖出的黄金都是靠蝎子运出去的,他们隔断时间也会出去带回一些食物,我们要用矿石去换,他们出去时外面有人接,我们是出不去的,逃跑只会被打死,很多人都被他们打死了。” 虞归晚又问了几句便知道商玄族是如何控制这些矿工的了。 手段不高明,不外乎是以蝎王为震慑,哄骗这些人不听话就会被天神责罚,再一个就是毒蝎。 矿工见过不听话的人是如何被折磨死的,他们害怕,所以更不敢跑。 她环顾一圈这座巨大的矿洞,满目的金色。 这以后就全是她的了。 但这些矿工是留还是杀,她还没有决定好。 第147章 第 147 章 黄金河其实就是地下暗河, 藏在极深处,河水呈流动的金色。 不知是否为靠近地心的缘故,河中温度奇高, 奔腾撞击的湍急冒着滚烫的热气。 人还未靠近就已被热得满头大汗,沿着云梯越往下,水流声越清晰,温度也就越高,连石壁都是烫的,人一碰就秃噜皮。 据老矿工回忆说,黄金河是百年前才被发现的,金矿山再大, 但挖了近千年也差不多了。 商玄族却认为这座金山是部族传承, 有蝎王守护,不该被挖空才是,他们贪婪成性,四处搜罗牧民或捕捉过路的商旅送进矿山为他们干活,奴役矿工继续为他们开采金矿。 山体挖空了就往下继续挖, 见蝎王每次都从底下钻出来,便也打起了主意, 这才发现黄金河。 “近些年送出去的黄金都是从黄金河弄上来的黄金水, 冷掉之后河水就会变成金疙瘩, 但河水很烫, 连周围的石壁和地面都是滚烫的, 人要是掉进河中也会被直接烫熟。商玄为了获得更多黄金,会逼迫矿工下去挑河水, 很多矿工也因此丧命,有的掉到河里捞不上来, 尸体都找不到,还能留具全尸的也会被扔出去,看管我们的商玄族人吓唬说矿洞之外有一处白骨地,放的就是死去矿工的尸体。” 姑娘将老矿工的话翻译给虞归晚听,断断续续的颤音中夹带着对商玄族的仇恨和恐惧。 她本是草原一个小部族首领的女儿,因她阿爸不愿意将阿姐送去给商玄大长老为‘伴奴’,便招来了杀身之祸。 阿爸阿妈被杀死,阿姐被掳走,她和几个弟弟妹妹也被抓来这里挖矿,弟弟妹妹年纪小,已经在病痛和鞭打中丧了命。 出关的商队总是在换了货物之后在返回的途中遇上劫匪,固然有东辽的残害,其中怕也有喀木六族暗中动手脚。 之前虞归晚就奇怪喀木六族为何会如此爽快用大量黄金跟商队换盐糖等货,难道他们就不怕黄金总有用尽之时,却原来还有这茬,没有强悍护卫的商队同他们做生意,多半是人财两空的下场。 姑娘所说的伴奴,说好听点是掌权者的侍妾,实则就是性/奴。 很多部族长老和首领会在族中挑选适龄的美貌女孩来服侍自己,或让这些女孩供自己玩弄取乐,折磨人的手段五花八门,完全不把这些女孩当人看,最终香消玉殒的女孩不计其数。 伴奴也是草原部族中的一个较为盛行的‘文化’,东辽比草原部族还更畜生,他们会抓奴隶,而草原部族或是出于族中稳定考虑,并不会将外族人抓来当自己本族的奴隶,但干出来的很多事也是丧尽天良的。 随在虞归晚身边的年轻妇人听完就蹙眉,满脸嫌恶道:“没想到喀木六族内里这么腌臜,亏得过往的商队还说他们出手大方,如今看来那也是一群豺狼,跟东辽那些蛮狗不相上下,所做之事一样让人作呕。” 虞归晚对此倒没有太多反应,只淡声道:“利而往之而已,不足为奇。” 人唯有在足够强大的情况下才能推翻旧规,重制新规,否则就只能被打趴在地,被压着不能抬头,不能反抗,对自己来说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会被一一剥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被不甘、愤怒以及仇恨挤满,要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寻找机会反击,要么一死百了,眼不见为净。 妇人还是被这些事恶心得不行,转身回去又给了那几个监工两脚,直将人踹得发出杀猪般的痛喊才罢休。 “呸!猪狗不如的畜生!”她狠狠骂了两句出出气,才去请示虞归晚,“主子,要如何处置这几个畜生?不如就地宰了,省得麻烦。” 虞归晚不在乎这些监工的生死,也不会就这样轻轻松松杀了他们。 既然他们曾在这里作威作福,奴役了矿工这么久,她索性做回好人,将他们五花大绑了送到矿工面前,让矿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他们是怎么个死法就由你们来决定。” 从她带人下来到现在,这些矿工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反抗的情绪,全都听话的缩在指定位置,问他们什么也都乖乖回答。 到底是无辜人,她也没有非要痛下杀手的必要,若他们识趣,过后也可带他们离开这里,能回家的回家,实在没有家的也可找地方安置。 这里面她是不打算留活人的,没这个必要,且不安全,但将傀儡军藏在这却是个不错的主意,地方够大,又隐蔽,不会有人发现又能替她看管金矿,一举两得。 她话音落下了好一会子也没矿工敢动,只是不安的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 他们自然是恨这些总是抽打辱骂自己的商玄族人,但也怕,遂不敢动手,只能将恨意埋在心底,在夜夜不间断的噩梦中诅咒这些恶人不得好死。 充当翻译的那个小部落姑娘却顾不得那么多,她的家人已全部死在商玄族人手中,阿姐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她要替家人报仇。 “啊!” 姑娘鼓起勇气抓起手边的一块矿石,举起来直接砸向其中一个监工的脑袋。 后者原本是恶狠狠瞪她,那双眼睛迸发出的恶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可没等威胁叫骂的声音出口,脑袋就被砸破了,鲜血渗出,疼痛也伴随而来。 监工在地上翻滚惨叫。 姑娘脸上的恐惧因为对方的惨叫而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仇恨终于有了出口的快意,手里的矿石举起又砸下,连着砸了数下,直到对方的头盖骨被砸得稀碎才停手。 她瘫坐在地上,呆滞的看着自己沾满仇人鲜血的双手,随后痴痴的笑了。 有了这个姑娘做开端,其他胆子稍微大点的矿工也跟着拿起石头砸。 虞归晚没有出声,也没有兴趣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下了云梯,她将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以为没人会发现自己的大蝎子召过来。 也不想想自己这么大的身躯,投在石壁的影子黑压压的,除非眼瞎,不然怎会看不见。 她发现这只大蝎真不是一般的蠢笨,这样的物种在末世实是难以生存,也难怪会被列为稀有罕见物种,捕获一只都跟得了珍宝似的。 蠢成这样,不杀它们杀谁。 大蝎子翘起巨大的尾巴挤开神情麻木的傀儡,硬是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凑到虞归晚身边。 那对复眼明明是吓人的,按在它头上就显得娇憨傻态。 但虞归晚对五毒都没好感,除非情不得已,不然她不会驯化五毒。 “带我下去。”她忍着想要一拳给对方爆头的冲动提出要求。 走到这她就已感受到底下滚上来的热浪了,没有防护措施冒然下去,除非是她想被烫死。 她让程伯等人留在上面了,只带了一队傀儡下来。 傀儡不怕烫,鞋底踩过烧得通红的石板,冒烟了也没有停下脚步。 她坐在蝎尾的尖尖上,翘起一条腿悠闲自在,刺刀在掌心转来转去。 大蝎子的老巢就在黄金河旁边,它非但不怕烫,还经常在河中泡澡。 泡了一千多年,腿尖的金黄色就是这么来的。 虞归晚瞥了眼它头顶空掉的位置,漫不经心问道:“你的晶核是怎么没的?” 一提这个大蝎子就又愤怒又委屈,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安分,要躁动起来,被虞归晚一脚踹老实了。 “吼!”但它还是通过吼声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它刚来这里的时候因为好奇就偷偷跑出去,被一个老头子困住,逃脱不得,晶核就被挖掉了,对方以此来要挟它听命,可是把它气死了,见到两脚兽就想蛰两下,所以召唤了很多徒子徒孙,繁衍了千年,金矿山的毒蝎极其多,很大一部分还藏在黄金河附近没有出动。 虞归晚被它吼得耳朵疼,就又踹了一脚。 “嗡……”这下是彻底老实了。 “我知道你的晶核在哪,我可以帮你拿回来,”难得再做一次好人,虞归晚心情反倒不怎么好,继续往深处去的途中还问起一个事,“我和你都是从末世来的,那自然也会有其他物种比我们早来或者晚来,你能感应到么?” 在这里见到变异蝎可不是个好兆头,她担心末世的一切会被某种力量转移到这个时代。 她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但幼儿没有,这里的很多人也没有。 她不想让这里变成第二个末世。 大蝎子歪头想了想,“嗡嗡~” 它没这功能,不过若是有同类在附近它也能闻着味儿,就像虞归晚带小徒弟夜探那次,在黄金河睡觉的它就觉察到了一丝危险,很熟悉,不同于这个世代。 “算了。” 虞归晚也不杞人忧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从来不畏惧什么. 金矿山的异动已不受控制,来自蝎王珠的感应也越来越弱。 大长老捧着珠子赶到乱石山附近,看到由先祖布下的迷阵并未被摧毁,但入口却有东辽衣饰的铁骑在把守。 “是东辽人!”扎巴也看到了,他愤怒的咒骂,就要冲过去。 大长老还算沉得住,立马叫住冲动的扎巴,“回来!” 对方可不是几十人,而是数万!就他们带来的这些人如何与之抗衡! 扎巴不甘心,抡起打拳砸裂了旁边的一块石头,阴沉着脸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就把金山让给东辽?!” 第148章 第 148 章 “闭嘴!”大长老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座金山千年来都不曾被外人发现, 如今一朝被夺,自己又焉能不气,气血都已在苍老得快要瘪下去的胸腔内翻涌, 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却也知道对方必是蓄谋已久,早有准备,说不得就等着他们过去自投罗网了。 被扇得两耳嗡嗡作响,扎巴才冷静下来,思前想后了半晌也想不到来抢夺金山的会是东辽,他和大长老都以为是大雍的那尊杀神——虞归晚。 他已派人入关查明,那日领商队来族中换牛羊的就是此女, 换走的大批牛羊就养在偏关小镇的牧场, 每日都有南边来的商队拿各种货物换走牛羊,换不出去的就宰杀制成腌肉,或低价卖给镇上的百姓。 此女不仅能领兵打仗,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听说她的产业遍布庶州, 货物还贩到中原和江南。 在河渠还有一座盐矿,在草原流通的雪花盐就出自这座盐矿, 携雪花盐出关的商队也是虞归晚的。 此女从前两年就开始布下这个局, 心机可谓是深不可测。 那夜金山异动, 他和大长老都笃定是虞归晚带人闯入, 只苦于没有证据, 且商队中凶悍的护卫众多,虞归晚既然敢来, 也必定会有后手,硬碰硬实非明智之举, 一个不好会赔上全族人的性命,就只能咬牙放商队离开。 更可恶的是胡奴部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尤其胡奴首领,这个莽汉,脑子不聪明,力气却大得出奇,不知虞归晚的人那夜同他说了什么,近日是事事都跟他和大长老对着干,偏偏又是在族人面前,大长老不好发威太过,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烦。 缺盐已经让族人极度不安,每日都盼着商队来,可自从虞归晚的商队离开后,就再没有其他商队路过喀木六族,这可不是好兆头。 大长老猜测是虞归晚搞的鬼,却也没有办法,他们跟原先的商队及有可能换盐给他们的大雍官员都已断了联系,就算拿出成箱的黄金也换不到盐,就连东辽的商队现如今都没法穿过边线,关外的商路都已被虞归晚掐死,她想如何就如何,无人能左右。 在这种压制下,东辽根本无法瞒天过海来抢金山,除非虞归晚明面上是攻打边城,暗地里却和东辽合作,试图吞并喀木六族,抢金山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扎巴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得面无血色,眼神惶恐,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几个干巴巴的音。 “大长老……” 若虞归晚真的同东辽合谋,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长老死死攥住玄鸟头的权杖,拇指擦过上头的宝石,脸色阴沉得可怕。 商玄族内有能迷惑人心的秘术,只有历代的大长老和首领才有资格知道。 但使用秘术必要蝎王珠,来的路上他就施术多次,收效甚微,蝎王珠似是不再听他的召唤,他能感受到蝎王的力量正在离自己远去。 能不陷入迷阵看见金山,对方也必有手段。 “大长老……”扎巴很着急,又无办法,只得再小心翼翼唤了声。 哪知大长老也是表面平静,心里也是着急上火,看着金山的方向目眦欲裂,急火攻心当即喷出一口血,支撑不住跪下去。 “大长老!”扎巴慌忙将人扶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个在部族中地位超然的老人垂头低吼,权杖拄进沙土中,飞溅起的沙土随风飘散。 金山是商玄的命脉,是祖先留给族人的财富,现在却被这群贪婪的豺狼抢了去。 作为部族首领,扎巴也愤怒,抓起大刀就要带人冲过去,“我跟他们拼了!” 大长老虽急火攻心,但还尚存理智,将扎巴叫住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去了也是送死!” “可是……” 大长老的眼底闪过一抹狠毒,道:“只要将迷阵撤去,这里的一切就藏不住,不管来抢金山的是谁,都别想独占,更多的人知道了,这里也就乱了。你再派人往麒麟城送消息,让她想办法给我们送五十车盐,哼,她在大雍当了这么多年的侯爷,荣华富贵有了,地位权势也有了,也是时候该回报我们了,五十车盐不算多。” 扎巴知道大长老说的是谁,大雍的景宁侯幼年落难到关外,若不是恰好被人贩卖到喀木六族,怕早已成为东辽的奴隶,哪还有今日这般荣耀。 “可庶州如今是虞归晚说了算,景宁侯的人想要带盐出关怕是不行。”扎巴说出自己的担忧。 “那不是我们要想的!”大长老恼怒。 扎巴嗫嚅:“是……” 大长老推开他,在风中站了许久才转身,脊背佝偻,夕阳的余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派人在这盯着,有消息立即来报。” “难道就这样不管了?!”扎巴追上去,他还是不甘心。 苍老的声音响在这寒风中,“硬碰硬吃亏的是我们,金山没了,我们还有好几座金矿,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大雍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少。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族人,防止内乱!尤其是胡奴部,你给我盯紧了,只要他们有异动,就立刻围起来,谁都不准离开!” 当初被送来金山挖矿的矿工中占最多的就是胡奴族,这是从商玄祖先开始就定下的规矩,但只瞒着胡奴族,其余四族都知道。 若不这样做,以当时胡奴的人数是足够越过商玄当上六族之首的。 胡奴族人逞能逞勇,一根筋,不知变通,让他们当首族只会让整个部族都陷入被人鱼肉的下场,哪里会有喀木六族在关外独树一帜的繁荣,怕是早成了东辽的狗腿子或大雍的附庸了. 冬月廿三。 这是虞归晚带傀儡进金矿山的第三日,屋外依旧漫天飞雪,积雪压了足有四五尺深,百姓行路难,商队的车马也滞在客栈走不了,却也不妨碍镇上热闹,饭食的叫卖和各种稀奇古怪的货物还在坊内正常出售。 昨儿半夜佟汉领百来个傀儡从金矿山出来,后头驮金子的马匹也是傀儡,避开了商玄首领留下的耳目,有惊无险渡过沼泽地回到镇上。 负责接应的是留在镇上保护幼儿安全的妙娘,金灿灿的大金块就这样被搬进重新布置过的大院。 直到今早上,从河渠带过来的几个老账房都还在给金子称重,登记造册了好入库,等过阵子雪停了好安排人将金子运回南柏舍。 幼儿也陪着熬了大半宿,天微亮时才在妙娘的劝说下歪在炕上眯了一会子,还没到半个时辰就又起来了。 “姑娘,再多睡会吧。”瞧她眼下有青色,金方伺候她梳洗时就忍不住劝。 这丫头自从遭了那一劫就变得愈发啰嗦,每日都苦口婆心劝幼儿自在保养,莫熬坏了身子,悔得幼儿真想将她送回南柏舍去,再不放她在身边聒噪。 金方是随杜氏一块来的,喜鹊没了,主子和姑娘又都在偏关,廖姑也不回去,家中实在冷清。 旁的事自己也帮不上手,都有陈妇等人操持着,葛大娘的伤好了之后也还是管内宅,她就只用伺候老夫人,心中着实惦念着姑娘,才硬跟着来的。 “事情多,睡这会子已是够了。” 幼儿对镜理了理衣襟,扣上两枚珍珠耳饰,再无不妥之后才接过手炉往外头来。 早饭已经摆上了。 到底是家中的仆妇用着习惯,这些日她也轻松不少,能腾出时间料理外头的几件大事。 杜氏自来到偏关,见幼儿全须全尾站在跟前,并未少一根头发丝,气色也还好,悬着的心才放下。 只是舟车劳顿过来累着了,情绪又一紧一松这样来回折腾,到的当天夜里就病起来,大夫连着来看了几日才慢慢好了。 今日也早早起身同幼儿一块用早饭,瞧着幼儿眼中的红血丝,就免不了要唠叨上两句。 “岁岁不在,你就像去了紧箍咒的猴儿,谁也管不住你,由着你胡来。昨夜熬了半宿,才睡下多久就又起来,把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得了,说你也不听,如今的主意是愈发大了,我说的话你总是左耳进去右耳出来。” 母亲这也是关心自己,幼儿又岂会不知好歹,非要同她犟嘴。 平日里她也注意着保养的,否则别说母亲,就是岁岁也会生气她这样熬,只是眼下事出有因,不得不熬上几夜。 她盛了碗熬煮得香软的粟粥放到母亲面前,撒娇道:“母亲,幼儿晓得的,下回再不这样了。” 杜氏伸指头往她额上戳了两下,没好气道:“你啊,光是嘴上说得好听,哪回肯听话了?等岁岁回来,我告诉她去,看她怎么治你。” “千万别同她说,”幼儿急了,“她忙得跟什么似的,我不想她再为这些事忧心。” 杜氏又不是无知的妇人,哪能不知以虞归晚如今的身份地位会有多少事等着她忙,不过是借着吓唬幼儿几下,哪里会真跟虞归晚说去。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说虞归晚也会知道,这人的眼睛利着呢,凡与幼儿相关的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按下此事不再提,杜氏方才也瞧见账房那边的忙碌了,便问:“我昨日听家里干杂活的仆妇说,外头出在传关外有金山,可是岁岁去的那处?” 消息是从喀木六族传出来的,都不用细想幼儿就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她捧起碗小口喝粥,掩去眼中的冷意,嗯了声,道:“传就传吧,碍不着什么。” 有边城的战报传回,她略吃了几口就放下碗命人进来,先自己看过,再叫人送去给赵崇。 攻城略地这种事还是这位行家来看比较好,岁岁不在,这位也可出出主意,观观战局,万一有个不对也能及时给出对策。 杜氏就在旁边看着,几次欲言又止。 幼儿注意到了,只是忙着顾不上,她先叫人进来吩咐道:“今日雪小了些,安排两支商队出关,带上两车雪花盐,别的不用带,但护卫要挑强壮有力凶悍的,让他们把盐换给有意归顺的那两个小部族,若他们有人想入关找活干,就答应下来。” “是。”那人领命出去了。 又安排妥了下剩的几件事,她才停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润润嗓,转头看杜氏。 “母亲是想问我为何要将战报送去给九王爷?” 杜氏点头,在她看来赵崇既然已让出兵权,就不该再让他沾手。 “岁岁不在,万一他趁机夺权……” 她对赵氏皇族中人都没好话。 幼儿笑了下,道:“母亲放心,九王身中蛊虫之毒,每日煎熬,疼痛难捱,唯有岁岁有法子替他缓解痛苦,就为这,他也不敢出尔反尔,趁机发难。且九王爷虽是赵氏皇族,先帝的同胞兄弟,行事却大不同。况岁岁出兵攻打东辽是鼓舞士气,为惨死的百姓和战死的北境军报仇,九王对东辽恨之入骨,有人能为他出这口气,他求之不得,自不会从中作梗,让仇者快的。” 这点幼儿极有信心,若不然她也不会让人将战报送过去。 廖姑这两年虽也读过兵书,于这上头也颇通,但到底缺乏经验,况且她年纪小,领军出征会有很多人对她不服气。 阎罗娘是山匪出身,打家劫舍在行,攻城却也是头一回,若不能一举攻下,她们两人都难向岁岁交差。 有赵崇在后指点,再有从南柏舍带过来的火/药筒等攻城利器,用不到明日就能将边城拿下,到时全军威武,百姓欢跃,简直大快人心。 看外头那些狭隘之人对岁岁还有什么舌头好嚼。 女子掌军又如何,占下盐矿又如何,抢了金山又如何,保的也是一方百姓,别人想有这番作为还不能够呢。 幼儿看向窗外的飘雪,心思开始随着飘到关外,想着自己心心念念几日的人多早晚能回来。 昨儿佟汉行色匆忙,也未曾细说,且这事也说不准,谁又能想到金山下面还藏着一条黄金河,还有只大蝎子粘着岁岁,死活都要跟出来,不愿再待在地底下。 第149章 第 149 章 这几日幼儿派商队出关了好几趟, 也不走远,就是去附近的几个小部族。 这些小部族总共加起来都不到二百人,原先是依附着喀木六族生存, 为他们放牧,干粗活等,只为换取盐巴。 但每次喀木六族给的都是最次的盐,里头掺着大量沙石,成色也是发灰发黑的,吃起来还有一股子苦味。 像雪花盐这样的上等盐,他们是没资格换取的,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都会被呵斥。 “我们部族人口少, ”受尽压迫和苦楚的族长抱着从商队那换来的一罐雪花盐, 诉出自己部族之所以会被喀木六族欺负的原因,“又无力大的勇士,怎么跟他们那* 样几千上万人的大部族抗衡,唉!其实我们部族最早时也有上千人,后来失踪的失踪, 被挑走干活的也再没有回来,连去要说法的人都被抓了, 至今都没消息, 时间长了, 人也就越来越少, 我就怕啊, 到我这就要灭族喽!” 老族人说着说着就蹲地上,老泪纵横, 旁边几个牧民也抬手擦眼泪。 族人的生活不好过,想迁徙去别的地方都不行, 喀木六族千方百计阻拦,要将他们困在这里继续做苦力。 他们的儿女,但凡长得好看些的都会被挑去当伴奴,他们不愿意就会招来一顿鞭打,好几年都不允许换盐,老人熬不过去,在冬季了死了好几个。 这样的日子也算是过够了,遂当大雍的商队在凶悍的护卫下来到他们部族,还带了盐,允许他们用手中的货物换盐巴时,他们都不敢相信,问了好几遍,直到对方给出肯定答复,他们才欢呼鼓舞,纷纷跑回帐篷拿出自家最好的皮毛。 大雪来临,部族仅剩的牛羊已经全部被冻死,这些皮毛是秋季时鞣制的,部族的女人是鞣制皮毛的好手,喀木六族的很多上等皮毛都是这些女人鞣制的,但明明干了活,却依旧换不到盐,也没有给钱,只扔给女人们两块剔干净肉的羊骨头。 饶是如此,女人们也需感恩戴德,否则就会给部族带来麻烦。 而部族养的牛羊也不属于族人,秋季一到,肥羊都会被喀木六族‘买’走,只有生病或瘦小的羊被留下,当作族人辛苦放牧一年的酬劳。 他们这样仰人鼻息过活,有多憋屈唯有自己知道,可若不这样,他们在草原也活不下去。 虞归晚是什么人他们也清楚了,连东辽都被她打得屁滚尿流躲在边城不敢出来,彪悍啊。 她想要扩大地盘,收拢草原上这些小部族,许诺了诸多好处,别的倒还好,归顺之后盐巴、糖和茶叶都能镇上的大雍百姓一样随便买,还可单独在关外开一个商市,方便归顺的部族市换日常所需的物品,他们就不用再大老远入关去镇上买了。 这对大部分草原部族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依附喀木六族是为了保全部族,选择追随虞归晚不也是为了部族的延续? 虞归晚能给的好处还多,她手里有能打败东辽铁骑的军队,还有一座盐矿,喀木六族虽然有金矿,很富有,但现在有金子也换不到盐。 这些草原牧民又不傻,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权衡利弊。 担负重要任务的领队将老人家搀扶起来,又宽慰了几句,别的没有多说,有时直接给出好处会比长篇大论讲道理要好用许多,唯有利益摆在眼前,这些牧民才会相信是真的。 这几日商队靠着盐巴就能游说这些小部族归顺,待遇直接从地到天,把其他还在摇摆不定的部族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喀木六族不是没听到风声,也派过人来,但幼儿让人持虞归晚的手令直接调了五千北境军驻扎在附近,防的就是喀木六族伺机动手。 那些小部族见有人为自己撑腰,也终于不用再看喀木六族的脸色讨生活,高兴的手舞足蹈,晚上宰羊杀牛,点起篝火载歌载舞,庆贺这么多年来的憋屈终于被发泄了出去,往后只要老老实实不闹事,族人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完成任务的商队返回镇上,领队来大院同幼儿回禀。 “姑娘,事均以办妥。” 领队也是从南柏舍过来的,曾在陈妇手下做事,原先程伯和佟汉在麒麟城时,好几次也是她带人送货去,为人还是可靠稳重的,否则虞归晚也不会委以重任。 也正因如此,幼儿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将这些事交给她去办。 幼儿同她道了声辛苦,又让金方端来热茶和点心,在烧着地龙的厅上请来回话的众人吃茶吃点心。 她笑意柔柔,温和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劳累了,等岁岁大胜凯旋,归了家,再宰上肥羊肥猪,好酒好菜的宴请招待。” 妇人坐下,笑道:“我们也不过是跑了几趟腿,不值什么,还是姑娘的主意好,料准那些牧民会上钩,我们都没费功夫,只将雪花盐拿出来让他们瞧见,都不用多说什么。关外这些人啊,比谁都墙头草,都是哪边有好处就偏向哪边。”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大家说了一会子话,才端起茶碗。 两三年前她们逃难到河渠,就想着有口饭吃,哪里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妇人捧着茶碗出了半天的神,又笑着摇了摇头,造化啊。 她们跟对了人才有的这般好运气,凭自己撑起门面,又救济了远在他乡的亲人。 幼儿也笑道:“能以这样的方式逼得喀木六族内乱,让他们从内部土崩瓦解,于岁岁的计划也有益。如今大雪封路,若咱们出兵镇压,武力胁归,快是快,就怕这些草原部族不服,暗地里联合起来,到时候就麻烦了,这样解决了问题能省不少事,也能让这些部族心服口服,诚意归顺,往后生意也好做。” 她处事的方式注定与岁岁不同,能不动武就将事情解决是最好不过的,再者这样的方式也可让喀木六族不再如从前那般拧成一股绳。 只要有了间隙,有了裂痕,就一切好办,日后归顺了也好管治。 她垂眸细想着每一步,手上捧的东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妇人好奇问道:“姑娘手上的这是?” “是岁岁让人送回来的,蝎子的鳞片。”她递给妇人让对方细瞧。 昨日又一批黄金送回,虞归晚还让佟汉给幼儿带了话,说她一切都好,让幼儿勿担心,待金矿山的事安排妥帖她会去边城同廖姑她们汇合,等攻下边城了她才回偏关。 另有一片成人手掌大的紫黑鎏金的鳞片,看着有些年头了,边缘被磨得光滑,手感却不冰凉,是热乎乎的,像捧着个小手炉。 佟汉将东西送过来时也说道:“姑娘,这是主子专门让我带回来的,说是给姑娘暖手用,比手炉用着要好。” 这会妇人接过细看了看,惊叹连连,道:“嗬!可了不得,哪里来这样大的蝎子,多吓人!” 她们也都听说过喀木六族会用毒蝎来看守金矿,东辽就在这上头吃过大亏,却不知蝎子还有这样大的。 蝎鳞在众人手中传了一圈,最后才被金方拿回重新用绢布包了再放回幼儿掌上。 “姑娘,暖着些手。” 主子不在家,姑娘从不想着保养自己,夜里手脚冰凉也不肯早上炕歇息,非要去账房那边查看,待看完天都要亮了,谁劝也不管用,到底是要主子回来压制着才行。 不过姑娘对付主子也自有一套,主子就是再气恼也会被哄好,事情也就那样过去了。 唉! 小金方心里发愁,姑娘的心计连主子都比不上,只是平日里不显出来,主子一回来姑娘就装万事不管,状况百出,惹得主子心疼,自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姑娘想要天上的星星,主子也会搭梯子去摘。 可主子一不在家,姑娘就一改往日的柔弱,御下有度,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极为妥帖,这院里伺候的仆妇再到外头等着分派差事的人,没有哪个是敢糊弄姑娘的。 以前有,是仗着姑娘年轻,以为姑娘不知事,脾气又好,说话柔和,没威严,就想拿乔,有意隐瞒欺骗,被姑娘揪住错漏狠狠发落了一顿。 事后主子知道了也只让姑娘看着办,嫌烦的话就都拖出去打,打不死就扔到城外喂狼。 主子多看重姑娘,唯有她们这些早早就跟着的人知晓。 今日难得空闲些,边城的战事也有条不紊,幼儿便歪在暖炕上,用湖蓝的小锦被盖着腿,又将睡在脚踏上的六花喊上来,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六花倒是想挨着她打盹,可一见她手上的蝎鳞,浑身的毛就炸开,冲鳞片凶狠呲牙,发出低吼,特别想把这破鳞片丢出去。 幼儿看着有趣,逗它,“莫非你认得那只大蝎子?” 她也是从佟汉口中得知金山下有一只体型巨大的蝎子,具体的也不甚清楚,还要等岁岁回来才能知道,也不知还要等多少日子。 六花委屈巴巴的嘤嘤两声,它嗅到鳞片有另一位主人的气味,肯定是不能丢的,越想越气,它将屁股转过来对着幼儿,脑袋埋进爪子里,眼睛一闭,独自生闷气去了。 幼儿扑哧一声笑,“真是谁养的就像谁,你这生闷气不理人的毛病就跟她如出一辙。” 第150章 第 150 章 六花才一岁多, 性情还很跳脱,不像老狼那般沉稳,平日里也喜单打独斗, 不爱随群。 一则它还算不得成年狼,凶悍勇猛有之,可狼群中也不乏能与它一较高下的成狼,它想要当头狼就要凭本事将不服它的成狼打趴下,否则就算它是虞归晚养的,也不能让野性难驯的野狼服它;二则它是雪狼,从毛色上就与野狼不同,狼群也有排外心理, 它想当老大势必要比别的狼更凶狠才行。 六花也就在家时会像条大狗似的听话, 能看家护院,出了家门它就野到没影了,跑进深山招惹大虫,撕咬得满身都是血,不死不休, 在南柏舍时它就咬死过两只,然后用嘴一路拖拽回来, 献宝似的想给虞归晚看, 再让虞归晚帮它把虎皮完整剥下来, 制成虎皮褥子垫在窝里, 冬日里下雪就不会冷了。 来到偏关之后它独自去了好几趟关外, 每次都要五六天才回来,一身雪白的毛脏兮兮, 枯草和羊粪粘在上面,光是烧水给它洗澡就耗费许久, 但它从不空手,嘴巴总会叼一两样稀罕玩意儿回家,有时是拳头大的宝石,也可能是人参雪莲灵芝这样的名贵药材,若两个主子或小主子都不稀得要,它就会把这些宝贝叼回窝藏起来,夜里枕着睡觉都能做美梦。 若是弄了些碎金子回来,它自己玩了两天也腻了,就会丢给为它洗澡梳毛的丫头或仆妇,这些人得了金子,起初很惶恐,也不敢随便要,捡起来捧到幼儿面前禀明原委,幼儿就会赏赐给她们,她们自是感恩戴德,将六花当财神爷似的供起来。 可别小看拇指大的碎金子,寻常百姓之家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金子的,总归是要有些家底,祖祖辈辈攒了几代才可能有一两块,当传家宝,或攒着给子孙娶媳妇成家用,或给女儿当嫁妆带到婆家去傍身,这就是极体面的了。 在富贵人家做仆人,也时常能得着赏赐,不过都是些香袋手绢衣服,簪环也会有,却不多,且都是成色不好,主人家瞧不上眼的才会赏给下人,能直接赏金赏银的那都是帮了主人家大忙的,要不就是得了主人家青眼,将来有望出息的。 像偏关这样的边陲小镇,虽是通商关口,也算得上繁荣,但跟中原江南等地的大城是比不了的,这里最有钱的都是商人,并没有富贵世家,用得着家仆的也少,商贾都愿意雇佣护卫,力小身弱的妇人在镇上很难找到活计,能进这座大院干活,可是她们祖坟冒青烟,就算是干粗活她们也都十分愿意,别人想替她们来干还都不成呢。 她们也尽心尽力,尤其瞧着从河渠来的那些个仆妇,说话做事都爽利,姑娘和老夫人都使惯了这些仆妇,她们自知不能与之相争,况且姑娘也最厌弃下人为这点子鸡毛蒜皮就争论,闹得家宅不宁,所以她们也不敢冒别的念头,得不着在姑娘跟前伺候的机会,做别的她们也行,给主子养的那头雪狼洗澡梳毛喂肉她们就做的不错。 这不,她们好几个人都从中得了好处,碎金子攒了好几块,姑娘又另赏了两锭金元宝并半槲指头大的珍珠。有了这些,往后她们子女的嫁娶都不成问题,做彩礼送去女方家或给女儿当压箱的嫁妆带去婆家,得着的都是自家体面,走路也能挺直腰杆。 扯远了,且说眼下。 六花不仅脾气像虞归晚,就连爱财的这点子癖好也学得七七八八,虞归晚做什么都想着赚钱,没好处的事她绝对不干。 仗打赢了,她要钱要地,不给就继续打。 别人的金山她也想方设法要占,文的行不通,就来武的,反正她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想囤金银珠宝,光是南柏舍虞宅的库房就堆了不下万两金,这还只是一部分,其余彩宝并未算上,说她富可敌国都不为过,大雍国库可没有挖了千年都没空的金山,她现在却有。 六花爱往自己窝里叼金玉彩宝的毛病就是从它这位主子处学来的。 它那窝本是个带顶的小房子,还有门和窗,是请匠人专门为它打的,就放在门口进来的地方,虞归晚在家时它也有眼力见,会回窝睡。 这几日它也像没了笼头的马,抖着蓬松雪白的狼毛跳上床跟幼儿睡,夜里就当个汤婆子给幼儿暖脚。 幼儿若是像今日这般歪在炕上,它就当暖手炉,偏就有个突然冒头的玩意儿抢了自己的活,它气得很!将嘴巴趴在炕上,重重叹气,将幼儿放置在跟前的那条绸缎手绢都给吹到了墙角。 幼儿正在看今日从河渠送来的信,手往桌上的盘子伸,想拿一块糕点垫垫肚子,瞧它这样,便好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还气起来了,是因为岁岁出门没带着你?那日不是同你说了么,让你留下看家护院,你也应声了,怎么现在又闷闷不乐。” 看家护院就是个哄它的借口,实则是岁岁嫌六花性子还不够沉稳,跟去了也是折腾人,还不如留在家,同狼群一起守着这里,谨防东辽人狗急跳墙,又想出什么歪主意,像上次在河渠县城那样将她掳走,还打伤打死了不少人。 直到现在,杜氏提起这事都要落泪,喜鹊那么好一个丫头,是为了护主才被那起子细作给杀了的。 六花掀开眼皮,从下往上看幼儿,委屈巴巴的嘤了两声,它又不是在气这个! 它这气鼓鼓又委屈的样,别说幼儿看了想笑,就是这屋里伺侯的、等着回话的人都纷纷捂嘴偷笑。 “这么大的个头,起先看着也怪凶的,我吓得腿都软了。”有个仆妇笑说道。 另有一人附和她,“可不是,从来也没见过谁家敢养狼的,也就咱们主子厉害,家里养一头白的,外头还有一大群,哎哟,吓人得咧!” 幼儿抚着六花毛茸茸的脑袋,浅浅一笑。 第151章 第 151 章 冬月廿九, 雪停。 关外的冬季漫长且寒冷,呼啸的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若无紧急情况,牧民也极少离开账篷外出, 生火取暖用的干牛粪都已提前堆积在帐篷内。 但干牛粪的数量并不够全家人熬过这个冬季,就像越吃越少的盐巴一样,眼瞅着就要见底,一家之主也只能蹲在角落愁眉苦脸的抓头,毫无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大雪停歇,牧民都裹着厚实的羊毛袍子站在帐篷前翘首以盼,希望能有商队在此经过。 首领已经决定带着族人归顺偏关的那位杀神,就像隔壁的塔塔部一样, 但他们比塔塔部晚了一步, 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商队带来的盐巴及其他货物。 听说有个味道极好的辣酱,烤肉时放上一点就不用放盐了,商队还有其他的酱料,只要牧民需要,商队就能带来他们想要的东西。 雪花盐已经不是大部族才能享用得到的珍贵货物了, 他们归顺了虞归晚就也能得到,且价钱跟偏关内的大雍百姓是一样的。 这意味着从今以后他们无需再给大部族放羊干活, 还能有足够过冬的盐巴。 “大雪都停了, 偏关的商队也该出来了吧, 之前下雪他们也都来, 今日怎么不见人。” 所有等待中的牧民都是这个心声, 能带来盐巴的商队绝对是他们期待和期盼的,就算首领和长老极不情愿归顺, 他们为了能得到更好的生活也会拆除帐篷往偏关的方向迁徙。 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没有固定住所, 哪里的牧草长得好他们就会赶羊群到哪里。 若这里已不适合族人生存,就理应找更合适生存的地方,首领和长老没了可以重新选,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这才是游牧民族生存并得以延续下去的法则。 叮零零—— 驼铃的响声随风而来,已等得有些失望的牧民眼睛都瞬间亮起来,顶着要将人吹到的寒风来到账篷群外围,隔着东倒西歪的木栏远眺。 压着积雪的商道远远晃来一支驼队,后面还跟着看不到头的车马和人,蜿蜒曲折着靠近帐篷群。 以为是大商队,牧民高兴得相拥欢呼,但有经验的老牧民却眯起眼睛打量这支奇怪的队伍,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虞归晚在金山留了七八日,在大致摸清里面的情况之后,她便下令让所有矿工离开,再不留一个活人在此,由随来的傀儡军在此看守,并计划将大营那边的傀儡全部带过来引入黄金河两岸。 这条地下暗河很长,源头不详,也不知通往何处,两边的空地比上面的矿洞还要大数倍,且越往深处越有乾坤,她现在还没有时间赶往探险,就先安排本该销毁的傀儡军来这替她守着。 往后的形势很难说对她有利还是有弊,她不能将宝全押在几十万北境军身上,活人比死人更难控制,这点她很清楚,所以留着这些傀儡军也是她给自己和幼儿准备的后手。 若有个万一,她也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被动,手上没几个人,挡不住东辽的千军万马,所以才害得幼儿被人掳走,还受了伤,身子以后也愈发难养好。 草原有金矿山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处,连东辽都已知晓,这伙贪婪成性的蛮狗自是恨得牙根痒痒,为了得到这座金矿山,还不惜派兵增援边城,大有要反扑、再进攻偏关的苗头。 廖姑和阎罗娘缺乏攻城大战的经验,若不是幼儿机敏,让赵崇在后指导着,她们怕是很难跟边城的东辽守军胶着这么多天。 虞归晚已带着不愿再留在金山内的大蝎子抄近道赶往边城,而今日突然出现的队伍则是由程伯等人领头,将当日被商玄部以各种不入流、见不得人的手段骗走、掳走再送进山内挖金的无辜人带出来。 这当中有草原部族的牧民,也有出关的商旅,他们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还在苦苦找寻他们,如今自是要放他们归家与家人团聚。 而那些世代都生活在金山内,已不知外面是何世道的老矿工的一家老小也被带出。 虞归晚的意思是让这些矿工组成一个新的部族,另外圈地盘给他们生活,就像他们在金山内一样,只是从地下转移到了地上,慢慢适应之后也就跟常人无异了。 但这并非小事,具体怎么安排还要看幼儿,她对这些事的权衡比虞归晚要透彻,且虞归晚还要顾着前方战况,实在腾不出手来处理此事,就只能交给幼儿。 程伯领了命,先将还记得家在何处的矿工带来这边找寻他们的部族? 从金山到此,一路上不知经了多少个帐篷群,失踪多年的亲人还能再见,自是抱头痛哭? 这些部族也才能从程伯等人嘴里知道这桩事的背后还藏着那么大的阴谋。 待队伍近到跟前,牧民再见到失踪这么久以为都已喂了草原狼的儿女。 起初是不敢相信,后来就是失声大哭,捶打着积雪怒骂喀木六族将他们当牛羊那般对待还不算,背地里还捆绑他们的亲人送到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做苦力。 部族的首领和长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呆滞在旁忘了说话。 首领也曾失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找了许久都没踪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那般,如今细想,怕也是遭了喀木六族的毒手。 程伯向这位小部族的首领问了详细的样貌,就让人去队伍里跟矿工核对,看有无见过首领的子女。 有个年轻矿工回忆道:“倒是见过,但没几日就被打死了,那里面每天都死人,能活下来的很少,尤其是女人和孩子,受折磨是最多的,往往都很难活下来。我们这些从外被抓进去的比不得世代都住在里面的,他们不知道外面是何光景,那些个监工又会哄骗他们,自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得很,我们不一样,家人都在外面,我们为何要留在那挖金,受这等屈辱,所以挨打也多些。” 矿工的话音刚落,首领就怒吼着要冲去找喀木六族报仇,被拦下了便咆哮道:“让我去!我今日一定要剁碎了这帮畜生!亏我们部族每年替他们放羊,还年年将最肥美的羊上供,族人却总是吃不饱肚子,他们还要这样对我们!他们就是一群贪婪的豺狼!这样阴险的部族就该被赶出草原,让他们去荒漠生活!” 这不是第一个要找喀木六族拼命的首领,一路过来程伯也听得多了。 天太冷了,他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揣手站在那,不劝也不拦? 身后霸气威武的‘虞’字旗帜被风吹得剌剌作响,数百名强壮有力的护卫手握锋利的铁刀,个个凶神恶煞不好惹。 他们是何身份、来此又有何目的,这个‘虞’字已是答案了。 “人已安全送还与你们,我等便走了,瞅瞅这后面还跟着这么多,不知几时才送得完哟!金灿灿,白骨埋,富贵靠人垒哟!”程伯摇头叹息,下令队伍再次出发。 金灿灿,白骨埋,富贵靠人垒。 这句话迅速在关外牧民口中传开,还被编成童谣,三四岁的稚儿都会唱。 喀木六族的帐篷群外聚集了数个小部族的首领和长老,还有凶悍的部族勇士。 可别小看这些人,聚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乌泱泱的踏过积雪,堵在外面要说法。 金山的事其他五部根本不知晓,且他们也有族人莫名失踪。 当时在族中征召族人去挖金,大长老说送去矿上,这批人是过了明路的,其家人后来也分到了约定好的金子和盐巴,哪里知道还藏着一座金山,难怪大长老和扎巴总是遮遮掩掩搞些事情。 如今事情败露,大长老不露面,扎巴也不见踪影,商玄族的人被胡奴部的人堵在帐篷内,吵吵嚷嚷还动起了手。 原本要跟胡奴部通婚的阿依让人推倒在地,她阿妈和几个妹妹也被人拖到账篷外面,裹着雪的石头往她们身上砸。 “她们拿着我们族人挖出来的黄金过好生活,盐巴多到吃不完,还都是雪花盐,给我们的就是最差不多的盐,又苦又涩,还不许我们私自同商队换盐,可她们呢!今天必须让大长老和扎巴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要说法!” “金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失踪的族人会被困在里面不让出来!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程伯送回来的矿工中最多的就是胡奴部的人,被关在地下矿洞这么多年,还活着、还能记得家人已是万幸。 而那些几百年前就被抓走,又跟其他同样被抓来的矿工组建了家庭,有了孩子的胡奴部人,对生活在草原上的族人没有感情,他们说的是胡奴部的古老语言,只要首领和长老能听得懂。 胡奴首领已是怒不可遏,甩开还要拦着他的长老,拎起大斧子就要去找扎巴,“你还拦着我干什么!商玄欺压我们胡奴这么多年,残害我们的族人,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商玄必须血债血还!” 长老死死拽住他,苦劝道:“先别冲动!这事蹊跷!说不定是有心人故意利用这些离间我们六族,你这样急匆匆去找扎巴,只会让事情更糟!大长老掌着商玄秘术,实力深不可测,我们这样找他们算账,得不着好!” “放屁!”胡奴用力甩开长老,狠道,“商玄有什么了不起,秘术?呵!外面都传金山是突然出现在草原的,我看未必,那片地方可是出了名的鬼打墙,分明就是大长老搞得鬼,就是不想让人发现金山!如今被人识破,他自己躲起来当乌龟,休想!我就要算这笔账!我胡奴部绝不能就这样同他们算了!让开!” “你这样煽动族人去闹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胡奴首领回头,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不管你跟大长老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今天我都必须为族人讨一个公道,拿回属于胡奴部的东西!从今往后,喀木六族就不存在了,胡奴部会归顺虞将军,我和部族的勇士会为虞将军征战东辽!” “你!” 胡奴长老悔不当初,早知胡奴首领存的是这个心思,就该拦着不让他同偏关来的那些人接触。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当天草原部族就发生了内乱,多个部族联合起来对付商玄,帐篷被大火烧毁,牧民也有死伤? 胡奴部脱离六部,不再受商玄压制,其他四部隔岸观火,并没有出手要帮商玄的意思。 因为他们也有族人在金山内当矿工,商玄这次元气大伤,他们也正好趁机争夺首位。 至此,原本利益关系牢靠的喀木六族开始分崩瓦解。 消息传回偏关,镇上的百姓也都唏嘘不已。 妙娘掀开门帘子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喜道:“幼儿,事情成了!胡奴部领着其他小部族跟商玄打起来了,其他四部还真若你所料,哪边都没帮。”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暖如阳春。 白子落入棋盘,胜负已分。 她想助虞归晚事成,这也只是整起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结果也早已料到。 拾起被白子围攻的黑子,轻轻搁到一边。 她整个人往后靠着绣花的大迎枕,抚着六花毛茸茸的脑袋,揪住那两只尖耳朵捏着玩,轻声慢语:“喀木六族在关外明哲保身这么多年,想让其归顺绝非易事,武力镇压还会适得其反,那就只能游说。然,六族合着归顺对我们来说是个大威胁,不破不立,唯有从内部瓦解才能各个击破,让他们没法拧成一股绳,如此削弱了他们的势力,他们就难脱离我们的掌控,关外可保百年太平。” 事情发展到今日这步,她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推波助澜,让这把本就存在的火烧得更旺些。 岁岁在金山内发现的矿工就是助火焰烧得更猛的滚油,只要往里一泼,牵扯其中的就都逃不掉。 妙娘拿进来的信是程伯遣人送回的,信上交代的很详细。 “六花功劳也不小,”趁幼儿低头看信的空儿,妙娘脱下披风烤暖了手,再爬上炕摸了两把六花的头,笑着夸赞,“亏主子想得到这主意,让六花去偷商玄长老的蝎王珠,六花也机灵,真给偷出来了,可它原先不是忒讨厌蝎子,连看到主子送你的那片蝎鳞都气鼓鼓的不整天不想理人,怎的这回如此听话。” 六花怕痒,就抖了两下耳朵,掀开眼皮斜睨妙娘。 妙娘哎哟一声,狂撸它脑袋,“你还给我翻白眼了啊,把你给能耐的。” 脑袋都让她撸炸毛了。 六花腾地起来扑向妙娘,一人一狼在暖炕上扭打成一团,狼毛飞得到处都是。 这要是飘进口鼻可不好受,幼儿拿帕子掩住自己,无奈劝道:“好了好了,不许在这屋里打架。” 妙娘摁住还虚张声势要咬她的六花,回头冲幼儿笑嘻嘻道:“我同它玩呢。” 飞起的狼毛都快赶上前几日的大雪了,幼儿看着都觉得喉咙发痒,受不住咳了几声。 “哎呀!”金方去厨房看人熬燕窝梨膏,正是给幼儿止咳润肺用的,才回来就听到咳嗽声,可着急坏了她,忙过来帮幼儿捶背顺气,又瞪向两个始作俑者,“姑娘身子不好,冬日里时常咳嗽,主子在家时都谨慎得那般样,你们俩倒好,就在这炕上闹腾出满屋子飞毛,引得姑娘咳嗽不止,若勾出旧症来,看主子回来了你们要如何交代。” 妙娘自觉有错,被小自己好些岁的丫头这样说了也没吭声,乖乖坐好。 六花也是头极会看人脸色的雪狼,一瞧情况不对也老实了,重新趴回去打盹。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幼儿的小腿,以示抚慰。 幼儿拦下大惊小怪的金方,“不过咳嗽了两声,又没怎么着,哪* 里就着急忙慌起来。” “姑娘又向着这俩说话!”金方跺脚,“主子不在跟前,姑娘又纵着这个宠着那个的,日日都这样闹。” 幼儿伸手轻拧金方气鼓鼓的脸蛋子,笑道:“我宠着哪个?又让着哪个了?尽是胡说,回头可别将这些话禀给你主子听。” “主子离家时说了要我事事禀报,不得隐瞒。”被拧住了腮帮子,金方说话含含糊糊的,却不妨碍她认真。 幼儿敲了下她的脑袋瓜,便不做声了。 金方摸摸被敲疼的脑门,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说还是不说? 论理她是姑娘的贴身丫头,应该听姑娘的才对,可主子是一家之主,要问自己什么话,自己也不能隐瞒。 “姑娘……”真是为难。 幼儿将看完的信收起来,瞧金方一脑门官司似的发愁,也不忍心逗她,扑哧笑道:“行了行了,又不是多大的事,问起你就说,还能怎么着,也值得你费神。” “可……”金方左看右看,她其实也不想妙娘因此受罚。 “你们主子还不至于为这事就罚人。” 幼儿摇了摇头,岁岁是强势,却没到这种地步,连玩闹都不让,成什么了? 金方一听,也不为难了,欢欢喜喜将食盒内的燕窝梨膏端出来,“厨房刚熬好的,兑好了,姑娘趁热喝些,夜里就不会咳嗽了。” 这还是镇上那个老大夫给开的方,幼儿吃着也觉得不错。 偏关本地没有燕窝,但从南边来的商队却是不缺这东西,再名贵也比不得金玉彩宝,他们非常乐意同虞归晚的人做生意. 边城。 火/药筒已差不多使完,第二批还没有送到。 没了这个大杀器,北境军的攻城进度也因此慢下来,在城下同守城的东辽军胶着。 然而廖姑和阎罗娘却并不着急,是虞归晚故意让她们在这边拖延时间,好方便她在金矿山的行动。 等商玄回过味来,金山已经是她的了,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从她手里抢回去。 东辽就算知道有金山,还派兵增援边城,金山也注定跟东辽没关系了。 黑鹰送来消息,廖姑看过之后,抬手一抹脏兮兮满是血迹的小脸,抓起红缨枪就上马,疾驰向前,冲将士们喊道:“攻城!日暮之前必须拿下边城!东辽军一个不留,全杀!城中的东辽人若是反抗也照杀不误!冲啊——” 虎丫头这几日可算是杀过瘾了,战况危及时她还登梯爬到墙头跟东辽军厮杀,一枪捅穿了守城的副将,尸体至今还挂在墙头来不及收。 城外枯树上的秃鹫和乌鸦都眼巴巴等着这场仗打完,输赢对它们来说无所谓,地上那些士兵的尸体才是它们期盼的大餐。 休整了半日的北境军扛着刀枪面面相觑,今早还说不必下死力攻城,怎这快就改了? “看!是黑鹰!” 从远处成群飞来的黑鹰如庞大的乌云,遮天蔽日,刚雪停放晴的天立马暗下来。 众人不明所以,抬头才发现那不是乌云,而是数不清的黑鹰。 飞禽走兽,笛声彻响。 “是虞将军!”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难怪小将军会突然下令全力攻城,原来是这位来了。 北境军的士气得到前所未有的鼓舞,嗷嗷叫着往前冲。 轰隆隆—— 地动山摇,积雪漫天飞溅。 一只紫黑色的庞然大物出现在天地交界处,抡起来的金足狠狠扎进雪地,怒吼声足以震破人的耳膜。 城墙上的东辽守军看着逼近的大蝎子,眼睛瞪大,吓得完全忘记了反抗,胆小的更是直接尿裤子,扔掉手中的弯刀,转身连滚带爬下了城墙逃命去。 出关时虞归晚骑的是傀儡兽,现在所有傀儡都在金山内,这会子她骑在大蝎子的背上,裹紧披风挡住寒风,远远看着就像一个蚕蛹,手脚也找不见,大弓和刺刀挂在蝎鳞上。 她整个人跟着大蝎子跑动的幅度左右摇摆,颠簸得心肝脾胃肾都要出来了。 被挖走千年的晶核重回脑内,大蝎子兴奋难挡,一路横冲直撞。 先是甩开同样被吓到的北境军,然后不顾背上的虞归晚如何颠簸,它愣是挥舞着巨大的蝎钳和尾巴,哐当哐当砸已经被火/药筒炸得差不多要倒塌的城墙。 虞归晚才不会陪着它冒傻气,在半道上就跳了下来,并跨上廖姑骑的战马。 “师傅!”廖姑又抹了把脸上的血迹。 就被她师傅捏住下巴左看右看,又用拇指蹭了蹭,确定她没受伤之后又嫌弃道:“你怎么搞的,把自己弄这么脏。” 廖姑嘿嘿一笑,道:“我上了一回城墙,杀了不少东辽狗,过瘾!师傅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啊,我还想先攻下城池,好让你高兴高兴咧!” 虞归晚深吸一口混着浓重血腥味的冷冽空气,望着前方摇摇欲坠的城墙,嘴角往上翘。 “我现在很高兴。” 第152章 第 152 章 “吼!”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东辽守军被下方狂舞大钳子的巨大蝎子给吓得屁滚尿流, 城内还在躲藏的东辽人听到这怒吼声更是面如土色,不少人萌生出要出城投降的念头,他们不求别的, 只求活命,可这样的想法刚冒头就被宁死也不可能向大雍人认输的人给骂了,还扭打起来,北境军还没攻入,他们先内讧,打伤打死了不少人,拦都拦不住。 边城中也有少数来此做生意的大雍人和草原部族,但无一例外他们这些人要么娶了东辽女人, 入赘到此处, 要么就是背弃原主投靠了东辽,如今眼瞧着东辽要败,他们又不想跟着被埋在这,所以选择煽动那些脑子不好使的东辽人对其他人下手,城内的混乱都有他们的手笔, 他们就想仗着这份功劳让城外的北境军放自己一条生路。 成群结队的黑鹰从上空飞过,衔着火/药筒往东辽军囤放粮草的地方扔, 爆/炸的震鸣吓破了好些东辽人的胆子, 昔日里他们嚣张到不可一世, 鞭打欺辱大雍边民, 将人掳来当奴隶, 多少边民在他们手上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如今也轮到他们尝尝刀悬上空随时都会要命的恐惧感了。 城外, 虞归晚放下短笛,下令强攻。 说是强攻, 实则北境军只是扛起刀枪跟在大蝎子身后捡捡漏,城墙已让大蝎子撞出一个大洞,城门也被火/药筒炸塌。 连续数日,守城的东辽军已无多少顽强抵抗的能力,前两日才到的援军倒是斗志昂扬,叫嚷着要虞归晚血债血偿,还要她放了纳措和蔑古雄,不然东辽铁骑一定会再踏入偏关,直杀河渠,将她碎尸万段。 廖姑最听不得这种话,骑在马上就搭弓拉弦。 咻! 一箭穿进对方的心脏。 她还不解气,又掏出大喇叭扯开嗓子骂:“就你们这些粪土之墙、污垢之辈,还妄想赢我师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们配不配!别说你们这些无名小卒,就是你们东辽的皇帝来了也照样是我师父的阶下囚!还做白日梦想入关呐!也不想想看你们之前二十几万铁骑进了河渠是什么下场!有一个活着出来的嘛?主将都被我师父一刀给割了,还逞威风呐,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你们有何本事敢跟我师父提要求!” 虎丫头的臭脾气年年见长,这段时间又经常跟着阎罗娘混,这娘们儿嘴上是没个把门的,什么脏话浑话都说得出口,廖姑跟她能学着什么好,只是虞归晚忙着,幼儿也不得空,其他人也不敢管廖姑,久而久之就野了,骂起人来厉害得很。 在金山几夜没合眼,虞归晚在硝烟弥漫、血腥味混杂的战场哈欠连连,困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但她的耳朵是竖起的,精神也紧绷,稍有些风吹草动眼里的杀意就掩不住,幽冷的视线扫过坍塌的城墙,满地的尸体以及被鲜血染红的积雪都不能让她皱一下眉头,就是听到小徒弟的骂声时嘴角不可控的抽了下。 她掀掉披风,只着一身银红的劲装,玉环竖起的乌发随风扬起,整个人就如她手中的刺刀,带着冰冷嗜血的光芒,割开敌人的咽喉,喷涌的血还呼呼冒热气,但很快就凝结成血红的冰霜,被踏入泥泞的雪地,一层盖过一层,融进土里,待明年暖春草长莺飞,就会滋养出肥美的牧草供牛羊啃食。 自从有了傀儡,她已许久没有痛痛快快的动过手,骨头都要生锈了,这会敌人的鲜血染了刀锋,她无处发泄的那股躁动才彻底释放出来,一马当先抢在大蝎子的前头率先入城,反握在手的刺刀抵下敌军刺来的刀枪,用力往前一推,噗!倒下去的东辽兵也越来越多。 黑鹰聚集在她的上方,乌泱泱的袭击着东辽兵的双眼,被鹰啄瞎的人只能捂着伤口在地上打滚,随后就遭攻入城的北境军踏过,一眨眼就成了肉饼,紧贴在路面,抠都抠不下来。 “呜——” 苍凉的号角声追在后面。 经过大半日的厮杀,守城的东辽军被歼灭,全军覆没。 沿街的房屋遭焚烧,门口全是倒躺的尸体,被北境军从地窖抓出来的东辽人哆哆嗦嗦踩过黏糊糊的血泊,遭赶至到城中的空地。 有反抗的当即被杀死,余下的都是胆小怕事早早就投降了的。 这些人身上并无多少御寒的衣物,原来裹身的羊皮袍、棉衣等均以被扯下,只给他们留一身单薄的小衣,就如先前他们对待大雍边民那样,让人在冰天雪地里冻着,被活活冻死的边民不在少数,这些东辽人又何尝怜悯过,如今让他们体会一番,也是报了当日的仇。 在城里城外都闹翻天的大蝎子终于累了,停在一处屋顶上歇着大喘气。 虞归晚坐在翘起的巨大蝎尾上,刀尖的血珠滴下来。 看着下方北境军呵斥东辽人脱掉御寒的外袍,像赶羊似的将人赶到空地,她并没有下令阻止,更不会要求士兵善待东辽人。 边城的东辽人一点都不无辜,他们同东辽兵一样可恶,烧杀抢掠的事都没少干,她没让人屠城,留了这些人一条命,是看在他们刚才还算听话,没有作死反抗的份上,但他们不能再留在边城,城中的家财也不能带走。 “仔细搜,所有地方都要细细翻找,绝不能让一个东辽人留在城内。将那起想要邀功的也带过来,没收他们的家财,再将他们赶出去,反抗者就地射杀。” 话音才落,底下就是哭天抢地,磕头求饶,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求着不要赶他们。 “各位军爷行行好,就让我们留在这里,我们愿意当牛做马。” 他们原本是抱着城破之后必死的念头,现在幸留一命,骨子里的贪婪就有些压不住,嘴上求饶,暗地里想的却是拿走家中值钱的东西。 在这边生活久了就会知道,大雍人讲礼义廉耻,不会为难普通百姓,他们以为今日破城的北境军也如此,可他们忘了现在掌军的是虞归晚,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杀神,最没同情心,惹着她就是死路一条,管你是百姓还是其他,她根本不在乎名声,想杀就杀。 他们自也是怕虞归晚的,早听说此女会驭兽,看到成群的黑鹰时他们就知道自己要完,转过头再看到那只小山包似的蝎子,更吓得要死,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硬着头皮,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可让他们失望了,虞归晚并不打算多扯皮,更不会答应,直接挥手让士兵将他们赶出城。 “边城已经是我们将军的地盘,你们要不想死就赶快离开,”小兵抹掉脸上的血迹,狠狠瞪着这些东辽人,然后往地上吐口水,“呸!什么东西!留你们一命已是我们将军仁慈,不然让你们的狗命都交代在这,不过放了你们也不打紧,外头冰天雪地的,没走出去两里地就冻死喽!就算没冻死,等我们再攻下你们一座城,一路杀过去,你们还能往哪逃?也该让你们知道当亡国奴是什么滋味!” 纳措和蔑古雄被困在囚车中,入城后就绕街转了好几圈,让东辽人好好看清楚。 这样的屈辱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可他们没法挣脱,就只能像牲口似的被游街示众,看东辽还如何嚣张。 没死的东辽人看到曾经那么威武的三王子都成了这德性,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又被小兵这么一吓唬,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逃命要紧,遂头也不敢回的跑走,同时也将北境军要乘胜追击的消息带回东辽,更闹得人心惶惶。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虞归晚坐在大蝎子的尾巴上在城中巡视了一圈,排除潜在的危险,随后命人清扫战场,尽快将尸体处理掉。 “师父!”廖姑目光灼灼的看着大蝎子,也想爬上去。 虞归晚拍了拍有生人靠近就暴躁的大蝎子,警告它别伤着廖姑,随后跳下来双手抄着廖姑的腋下将人提到蝎子背上,让小徒弟在那上面过过瘾。 “嗡~”大蝎子也不敢不驮,但还是扭头委屈了下。 虞归晚用刀柄敲它的鳞片,“别矫情。” “师父,它真听话,比六花听话,六花太皮实了,从来不肯让我骑。”廖姑这会子才表现得像个小姑娘,跟刚才嗷嗷叫着杀敌的凶悍判若两人。 出来了这些天,虞归晚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抱着幼儿睡觉,可没耐心在这陪小徒弟玩,遂将小徒弟放到蝎子背上之后她就去忙正事了,交代了些事,留下北境军和几个副将在边城善后,她带另一队人马返回偏关。 阎罗娘没有跟她一起回,破城时过来碰了个面,“我留下替你盯着点吧,回去干嘛,她又不待见我,我才不回去找晦气。” 虞归晚点了点头,又去喊廖姑。 “师父,大蝎子也跟咱们一道走?”廖姑还在蝎背上不肯下来。 “嗯。” 拿回晶核的大蝎子战斗力和破坏力都极强,且它还有蛊惑人心制造表象的本领,虞归晚并不放心它独自在外,就只能先带回偏关,就当是给幼儿又添一个护卫. 偏关小镇。 攻下边城的消息已先一步传回,镇上的百姓彻夜不眠,等到次日一早,夹道来迎凯旋而归的队伍。 瞧见大蝎子,百姓唬得脸色一白。 “哟嗬!这是何物?!这般大!” “听说虞将军在关外降服了一头巨蝎,攻下边城还多亏了巨蝎撞破城墙。” “要真如此,虞将军真是老天助也!” 惊吓过后,百姓议论纷纷,不过都自觉往后退避,生怕巨蝎的大钳子砸到自己。 大蝎子过去的地方,地面都在震动。 好些日不见,幼儿也想得紧,便也早早坐马车来迎,只是前方人多,她没过去。 虞归晚已看见她了,跳下蝎背快步来到马车前,一掀帘子窜了进去。 第153章 第 153 章 “等很久了?”她抬手轻抚幼儿的脸颊。 从外进来她身上带着寒气, 本不该先碰幼儿,免得将寒气过了去,只数日不见, 相思无尽,都是对这份暖意柔情的缱绻不舍,遂急匆匆探明金山又攻下边城,披着夜色迎着寒风赶回,只为解了这份红豆相思的的苦楚,若远远瞧着不来亲近,又如何能解苦缓情,让乱蹦的心安下来。 幼儿又何尝不是‘不知魂已断, 空有梦相随’般的想着、记挂着, 星月相伴的盼着她早些归家,纵使每日都有人从关外带她都平安的消息回来,也是要亲眼瞧见这人全须全尾、没少一根头发的好端端站在自己跟前,悬着的心才能放下,不然终究是寝食难安, 坐卧不定,妙娘也是看她如此忧心才日日想着法逗她, 让她分分神。 往虞归晚的掌心蹭了蹭, 幼儿那双盈盈秋水着实顾盼生情, 身体往前靠到虞归晚怀里, 展开双臂搂住腰, 鹅颈交卧,声音轻得生怕惊扰了这份盼了多日才有的耳鬓厮磨。 “也是才来的, 瞧着那边人多就没过去。” 虞归晚抱了她好一会子才舍得放开,握住手将人携到窗边, 将帘子掀开一角让她看外边,指着因人多而躁动起来的大蝎子,颇有几分得意道:“这趟得着了好东西,瞧那,商玄的祖先就是靠它才有了能迷惑人心智的秘术,才能将金山藏了近千年,现如今这大蝎子自愿跟着我了,我本不想带它回来,嫌它闹腾,但想着养在你身边日后也能当个护卫,我不在家时它能护着你,便带着了,你觉得如何?” 送回的信中就提过这只大蝎子,幼儿早有心理准备,但乍一看到仍觉得吓人。 她倒抽一口凉气,身体自觉往虞归晚怀里靠以寻求安全感,又哭笑不得道:“养六花也就罢了,好歹是头狼,看着凶狠,倒不至于太吓人。可外头这蝎子一则为五毒,小小一只就够吓人的了,被咬伤可不是闹着玩,二则它长这么大,少说也活了千百年,着实精怪,养在身边怕是不妥。” 河渠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岁岁在民间的声望日隆,却也伴了些异声,因岁岁会驭兽就言她妖异,又好战凶狠,这绝非好事。 此时若风头再盛,那躲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定会死揪不放,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这样的事总归要提防着些,以免落人口实了再被拿去做文章,对岁岁也会不利。 “它蠢着呢,好养,没有六花皮实。”她揽住幼儿的肩膀,轻哼了两声。 知道幼儿不喜外边的人说她,但她对名声这些是极不屑的,外人如何看都与她无关,只要她够强悍,道理就是她说了算,规则也由她制定,所以不在意外人如何议论自己,好也行,坏也罢,都不能挡下她继续对东辽攻城略地的决心。 东辽敢派人掳走幼儿,又用些下三滥的手段险些害幼儿没命,几次三番挑衅她,她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可不是区区一座边城就能了事的,她就是要打,就是要让东辽再不敢生出半分挑战她的胆子。 都已带回来了,且岁岁在信中也提过,若不带回来留在外边倒成祸害,还不如放在跟前看着,这样一想,幼儿也就宽了紧绷的那根弦,继续轻靠在虞归晚怀中,笑到双肩颤抖,眼尾微微泛红。 “我可听说这次攻破边城,它功劳不小,把城墙撞破了北境军才得以杀进去。”哪里就如岁岁嘴里说的这般蠢了。 虞归晚催车夫驾车回去,就这点功夫她也要躺下枕在幼儿腿上,一扭头就将脸贴着幼儿柔软的小腹,再满足的闭上眼发出舒服的一声喟叹。 本还有事要同她商议,可瞧她累成这样,眼下都是青黑,嘴唇也干裂,手上的茧子比先前还厚,就知她这几日过得极不易,幼儿哪里还忍心喊她起来再说那些烦心事,只心疼的抬手帮她轻按太阳穴。 她握住幼儿细嫩的手腕,道:“我将边城的东辽人都赶出去了。” 幼儿抽回手,再继续按,垂眸看着她,眼里也都是她,轻声道:“嗯,我知道,这事不急,先回去歇歇,等你缓过劲来再说,天又塌不下来,不着急这会子。” 她闷声笑不停,“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嗯?”幼儿不明。 “平日里你都是把正事放在最前。” 她若是要将人往床上拖,就挣扎得厉害,说出千千万万的大道理,若不然就是板起脸同她分析利弊,总之就是不肯依着她厮闹,非要把正事理顺理清了才肯上/床同她亲近,就算她生闷气非要那样也是不肯的,过后才会哄她,做小伏低紧着温柔,知道她吃这套就愈发以此拿捏,今日倒不这样,所以她才那般说。 马车摇晃颠簸过了正街,凯旋的队伍整齐跟在后边,百姓虽热情欢呼,但也没有胆大到敢堵路,且有巨蝎随行,一般人就是借他们十个胆也是不敢太靠近的,那两只巨大的钳子和高高竖起的蝎尾,若是砸下来谁顶得住,听说边城的东辽军就是被这样砸成肉饼的。 幼儿不放心探头往后看,确定无事之后才放下帘子,接着道:“什么事都没你重要,我知你是累了,瞧,”指腹揩过她的眼皮,“一圈青黑,里头还有红血丝,这些日都不曾睡?” 落入温柔乡的虞归晚说完刚才那句就意识沦陷,枕在她腿上沉沉睡去,还打起了小呼噜,气息重的不似她往日那样轻觉。 同床这么长时间,也不曾见过几次她睡得如此睡,唯有累得狠了才会这样。 幼儿心疼得眼圈都红了,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如今边城除了驻军,里头一个百姓也无。 她同幼儿商议将偏关的边民迁入居住,以此作为归顺的草原部族与庶州互通有无的通商之处。 这么做一则可将边城完全掌控在手,东辽细作不好混入其中,二则方便草原部族同商队市货,不必再入关,所得的商税或其他都可入她的口袋,外人说不出什么来,因为打下边城的是她,部族归顺的也是她,跟麒麟城毫无关系,就算日后新帝登基也奈何不了她。 对此事幼儿也赞成,“树大招风,如今谁都当你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我们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歇息了两日,她也没急着出门,反倒在家同幼儿对弈品茶。 这一两年她棋艺倒是见长,只品茶依旧如牛嚼牡丹。 登门求见的人瞧她倚靠圈椅把玩茶碗,做的有模有样,还以为她爱茶,下次再来就搜罗好了许多极品名茶献上,有看得上眼的她就留着给幼儿,幼儿不喜欢的就赏给底下人,不过跟着她的这些人也粗糙,拿茶当水喝,都是为了解渴罢了,哪里有心思坐着慢品。 偏关有一种小泥炉子,土红色的,配着一个圆肚长嘴的小陶壶,冬日里放在炭火上慢慢煮,里头的水咕嘟咕嘟冒着,也别有一番趣味。 幼儿就爱用这种泥炉烹茶,递给她一杯。 她接了抿一口,清香扑鼻,入口回甘,却也依旧觉得寡淡,倒不如厨娘做的胡辣面疙瘩汤。 但这话不能说,不然幼儿又该瞪她了。 “我已下令北境军往西北方向挺进五十里,在那边安营扎寨了。”她跟幼儿提起这事。 战书已下,她就不可能轻易停下征讨的步伐。 幼儿往炉内放了新炭,道:“箭在弦上。” 事到如今,岁岁已无退路。 但有个事也很值得忧心,东辽吃了几次败仗,又损失一座城,北境军势不可挡的进军已让东辽大部分贵族感到不安。 据她们安插在那边的人传消息回来说,贵族联合起来逼迫东辽皇族,后者终于同意派人来谈判,但提出要同大雍朝廷谈,言虞归晚充其量只是一个守边疆的武人,没有资格同东辽谈,还说她的将军之位没有得到麒麟城认可,不作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辽这是故意挑拨离间,想激怒虞归晚,借此让她对麒麟城起兵,东辽再趁虚而入,从中得利,挽回颓败的局势。 这招用得不算高明,东辽甚至还站理,虞归晚确实不能代替大雍同东辽谈判,就算谈,麒麟城也必须往偏关派遣使臣,以国之名向东辽提条件,再书写成国书,盖上玉玺,这才算数,不然怎么都说不过去。 啪! 虞归晚执黑子落定,硬生生撕开口子,将幼儿的白子吃干榨净,极强势的赢了这局。 寒风起,号角响。 战场只有厮杀,没有情理可讲,她亦不在乎,本来同东辽谈判就是走个过场,不管谈得如何,她举起的刀都不可能放下,势必要染尽东辽的血才会罢休. 庶州府,文人馆。 “她一介女流就不该掌兵权,将东辽赶出去就行了,不应该再激怒,再让东辽找机会其反扑,若是再起战乱,她虞归晚一个娘们儿担得起责?!攻下边城又如何,她得意,殊不知东辽正憋着劲要再派铁骑南下,呵!到时看她怎么办,置偏关百姓的生死不顾,这样的人有何值得称颂?” 第154章 第 154 章 随着虞归晚攻下边城的消息传遍庶州, 被东辽欺辱多年的庶州百姓自是振奋,对她歌功颂德,而那些自视甚高的文人则看不惯她穷兵黩武。 尤其在知道她将边城的东辽人全部赶出去之后, 竟有人指责她不该对那些东辽百姓这么残忍,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让人脱了外袍出城逃命,家财还一律不许带走,如此行径只会让外邦人觉得大雍凶狠残暴,非仁也。 “我们大雍是礼仪之邦,怎能如此行事!” 被拱卫在最中间的长袍书生义愤填膺,愤怒到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 若此时虞归晚站在面前, 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奋勇冲上去质问, 将仁、智、礼等拿出来训斥虞归晚不该对已无反抗能力的东辽百姓如此残忍,他们已经投降,亦不曾拿刀上战场,何以要将他们赶走,这样无德无道的行径只会落人口舌, 遭人议论。 文人馆中附和长袍书生的读书人不在少数,都道虞归晚此举不妥, 更有甚者说她不该擅自将偏关边民迁入边城, 那到底是关外, 本来就抢占的名不正言不顺, 朝廷也没有下旨将边城纳为大雍国土, 她就先将百姓迁过去,不是逼迫边民背井离乡叛国了么。 馆内文人你一言我一语, 从偏关战事议到南柏舍盐矿、造纸坊、商铺、商运埠头等等,全无好话。 偏偏他们又对产自南柏舍的纸张爱不释手, 连作诗写文引经据典抨击虞归晚的话都是写在那上头。 有次纸铺掌柜问既然看不惯虞归晚,又为何要买出自南柏舍造纸坊的纸张?府城中卖纸的铺子可不止一家,江南那边过来的宣纸也上等好用,怎么不去买? 一番话堵得这些文人书生面红耳赤,气恼得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将‘有辱斯文’‘不与你等贱民计较’这两句来回颠倒着说,就拿上纸悻悻离去。 纸铺掌柜在后冷笑几声,道:“东辽铁骑破关一路杀到河渠,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又有多少人被抓走当羊奴,至今都未曾全部救回,东辽用偏关百姓和北境军的尸体垒起来的筑京观多到数不过来,自己人惨死都未曾报得这血海深仇,你们这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酸儒倒先装菩萨想普度他人起来,也不看看自己普度的是人还是畜生,就这么急哄哄的,呸!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家主子,你们这会子都得被东辽抓去当羊奴,哼!” 这家铺子并未挂名是虞归晚的产业,但掌柜的知道自己是在为谁效力,所以每回听着这种话都会故意噎对方几句,也会抬高价钱,一把把的从这些酸儒的口袋往外掏钱。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说,我们只管赚钱,旁的不多管。”这是从南柏舍过来查账的那位佟账房说的。 这女娃娃瞧着年岁不大,说话行事却极老成,整个庶州府的账目往来都要定期经她过目,哪怕稍错一个数她也看得出。 账目对不上的,管这处的账房和掌柜都要挨罚,直到将数目对上为止,偷奸耍滑的下场就是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此时,从江南返回的佟潼就坐在文人馆二楼的包间,门外两边有高壮的护卫在守着。 送茶水点心进来的伙计都提着胆,低头垂眼摆上她要的东西就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关上了门,也隔绝了外头好奇的视线,却挡不住鼎沸的人声传进来。 “阿嚏!”对面的陈妇打了个大喷嚏,却毫不在意自己是否着了凉,只是拿帕子擦了擦,随后端起桌上的茶仰头灌了一大口,抹抹嘴,眼神往门口瞟,冷哼道,“主子说的没错,人就是不能吃太饱。” 佟潼重新为她倒满一碗茶,道:“这股风来的蹊跷,要说不满主子对东辽用兵的确实有,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偏关那边的消息来得太快,怕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这次我下江南还顺道去了趟麒麟城,那边说得更厉害,这也不足为奇,那边本来就跟主子不同于水火,让我奇怪的是竟然有出家人在为主子说话。” “出家人?” “嗯,尼姑。”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为主子说话也无不妥。” 佟潼挑了下眉,“要是这么着就好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来告诉你一声,若你这边能腾出人手,还是查一查为好。” 经她这么一说,陈妇也重* 视起来,“行,我安排人去查。” “这边的事要去信同主子说么?” “会告诉姑娘。” “姑娘?” “现如今这边的大小事都是同姑娘说,主子事多繁忙,顾不上,且前阵子刚吞了喀木六族的一座金山,关外许多小部族也都归顺了,定边城为点与草原通商,这些大事都还不够主子忙的,哪里有心管这边的小人,姑娘也说过日后这些事同她说就是,不必再惊动主子。” 佟潼了然,又点头道:“幸而有姑娘帮着分担,不然主子也着实累。” 陈妇瞧她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就没忍住笑了,屈指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打趣道:“有你这个金算盘在,我们才轻松呢。” 因佟潼极会打算盘算账,时间长了就得着了个金算盘的称号。 她捂着脑门,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脸颊爬上两坨羞怯的红,娇嗔喊道:“姨姨!” 陈妇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这才像个小姑娘,平日里太老成了,小小年纪就稳得像七老八十的,你娘还同我抱怨过。” “老成些能服人。” 外头那些老账房老掌柜看她年纪小,不是欺上瞒下就是阳奉阴违,也不听她调派使唤,她想要账本来看也推三阻四不配合。 她也要强,从不肯将这些事说与家人听,更不会同主子或姑娘诉苦,埋怨底下人轻看自己,唯有自己手腕强硬些,凭本事服了人,那些人才会老实。 春去秋来,几年过去,回想起来都像一场梦。 她起身站至窗前,小小的手从兔毛做的斗篷下伸出接住飘进来的雪花,掌心顿感冰凉。 “姨姨,又下雪了。”她扭头冲陈妇笑。 那年她随父母逃难来到河渠,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只今时不同往日。 今非昔比。 她们这些人能有今日靠的是主子提携,也都发过誓要生死追随,外头那些人如何议论主子都不要紧,她们对主子的忠心永远都不会变。 有人对主子不利,她们定冲在前头,为主子挡下这些无形无影的刀剑。 “非议声不会无端起,姨姨多留意。”. 腊月,麒麟城。 祥云庵原先因长阴公主之故,香火鼎盛,经久不衰,但宫变之后这里就萧条了,香客极少,只偶尔来几个附近村庄的百姓。 受伤的肥鸽子跌落进祥云庵的后禅房,小尼姑笃竹裹得像个球,奔过去将鸽子捧起来,先是看了鸽子的脚。 如前几次一样,上面除了被叨出来的血淋淋的伤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偏关带出来的信再次遗失,好在那上头都是约定的暗语,除了殿下和师父,也没人能看懂。 檀香木鱼,一尊佛像静放高台之上,垂下的眼睥睨众生又怜悯众生。 “师父。”笃竹捧着受伤的鸽子进来,眼角还挂着泪。 这些鸽子都是她跟师父养的,费了不少心力,可现在都不剩几只了,她为之感到伤心。 木鱼声止了,明镜念了声佛号,叹息道:“北地异象,妖星之势已不可挡,殿下不该独自涉险。” “师父?” “把所有鸽子都放出去,务必要将殿下的消息带回来。” “师父,北地的黑鹰太厉害了,我们……” “去。” 笃竹不敢违逆,点点头,“是。” 将受伤的鸽子放回笼子,笃竹想等一会再回来给鸽子上药,说不定能救活。 就算受了伤,鸽子也还是飞回来了,她舍不得就这样将它扔在外面。 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这是师父教她的,万物有灵,人也好,飞鸟走兽也罢,出家人都不能见死不救。 明镜就起身离开蒲团,素净的手伸进笼子。 等笃竹回来,笼中的鸽子已不见踪影,原处只有两滴血。 “师父,鸽子飞走了?它都受伤了。” “阿弥陀佛。”木鱼声再次响起。 笃竹挠挠头,里外都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只受伤的鸽子。 忽然一阵风吹来,她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一股焦肉的味道,好像是从佛像下的香炉传出来的。 她疑惑,想过去看看。 刚抬脚就被师父看过来的眼神吓住,只得垂下头退回去,老老实实跪下跟着师父念经. 偏关小镇。 虞归晚还想着给幼儿过生辰,去年在南柏舍都请了戏班子,还大摆筵席,今年虽在外打仗,但怎么着也要摆两桌,好好热闹一番。 偏偏东辽的使团这几日就到,本来好好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歪在幼儿腿上,将东辽送来的国书丢到一边,哼道:“又说我没资格同他们谈判,又把国书送到我这来,什么意思,我都懒得见,干脆派人打发他们算了,要不就送去麒麟城,怎么谈是他们的事,不妨碍我继续打。” 幼儿将手中的诗集翻了一页,“嗯,都依着你。” 第155章 第 155 章 宫变之后一直未立新帝, 并非赵斥不想登位,而是不能,景宁侯根本就没想让他坐那个位置, 满朝文武也没有支持他的,就连原先支持他同太子相争东宫之位的朝臣都装聋作哑,要不就是以景宁侯马首是瞻。 赵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景宁侯当了垫脚石,但为时已晚,他被软禁了,名义上是让他以皇子身份代理朝政,实则摄政的是景宁侯,他不过是个傀儡, 连母妃都不站他这边。 以上是九王赵崇让贾用给幼儿送来的消息。 九王的发妻柳氏, 父亲是当朝二品大员柳松苔,原先也是太子阵营。 就算麒麟城如今是景宁侯把持着,凭柳家从开国起就辅佐赵皇室的功劳摆在那,景宁侯也不敢随意处置柳家,所以柳松苔才能往偏关传递消息。 虞归晚在河渠一战成名, 号称草原霸主的东辽被她打得抱头鼠窜,她现在可是名声大噪, 赵崇又将北境军交给她统领, 不久前又刚拿下东辽变成, 这等锋芒, 只要不傻的都知道避一避, 可别在这个节骨眼惹着她。 景宁侯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让自己成为东辽手中的刀, 别最后没捅着虞归晚,反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对东辽的挑拨离间也警惕,往偏关送了道不伦不类的旨意,大致意思是让虞归晚全权负责这次谈判。 于国于民都有利? 看完一页,幼儿又往下翻,想起那道旨意背后的深意,她轻嗤一声。 虞归晚正拨她手腕上的小铃铛玩,闻声便抬眼往上看,面露不解。 多事之秋,自河渠之战后两人都未曾像今日这般紧挨着,或煮茶对弈,或习字念文,或针黹串珠,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是好的。 幼儿实是不想拿外头那些烦心事来破坏眼下的温情,再者岁岁这大半年来也着实忙,那些事能不摆她跟前就不摆,没的让她不痛快,夜里也不睡,费神去筹谋要如何才能避开或回击,她又不是铁打的,哪里经得起这般熬。 这样想着,她的心就忍不住跟着疼起来,合上诗集,低头在虞归晚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又抚摸她的脸颊,拇指在耳垂下来回蹭摩,垂眸专注的与她对视,眼底的深情毫不避讳的往外溢,也满满的都是对这个人的疼惜。 “嗯?”虞归晚握住她的手腕,更疑惑。 幼儿也不动,只细细瞧着她,道:“你瘦了好些。” 她本就偏瘦些,身量也高挑,寒天里穿的多看不大出来,可回屋脱了衣就瞧出比先前瘦了,脸颊凹进去不少,肩胛骨摸着也明显,手上的老茧更是结了一层又一层,单是这样握着都感觉硬邦邦的很是粗糙。 虞归晚松了手,改为掌心贴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按放在自己的脸颊,亲昵的蹭了又蹭,像幼狼眷恋母狼怀里的温暖,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蹦过去打滚嬉戏。 也唯有这时她才会显得孩子气些,眼底也有笑意,凝结的冰霜与冷漠消融了,能看得见她柔软的一面。 幼儿瞬间柔成一滩水,搂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舍不得放开,即使要了命,也是要偎在她身边,拼尽全力助她、护她,谁都别想从自己这里将她拽入深渊,哪个敢在背后冲她伸手,她必将对方碎尸万段。 “岁岁,岁岁……” 自己的心里已全是这个人了,此生此世,哪怕下地狱轮回万生万世也放不开了。 那是想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生怕摔了、化了,可她纵有这样的心,这人也不需要她这般护着,反而自己事事却都要她护。 深入敌营也要将她救回,不惜用刀伤自己也要替她解蛊毒,明知此事一经做了便再也瞒不住,平日里狠戾不近人情的人,为了她却能做到这个份上,等同于将自己的命交托到她手,生死皆随她了。 虞归晚觉察她今日有些反常,不禁蹙眉。 “可是哪里又有消息传来,让你忧心了?若觉得这些事烦闷,往后就留着我来办,你只好好在家中调养身子,大夫开的药方让丫头记着时辰督促你按时吃。我瞧你这些日气色就不怎么好,金方可都同我说了,我去金山的那几日你不曾好好歇息,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这样哪里熬得住,还说我瘦了,我瞧你才瘦,皮包骨头了,抱着都硌手。” 说着还真上手在幼儿腰背、手脚上摸骨似的摸了个囫囵。 那日回来见着就知道她瘦了,现在再摸不过是想再确定身边这人确确实实瘦了。 偏又是个一日都离不开汤药的人,却为了她呕心沥血,时间长了恐熬成大病,又叫她如何放心,离家了也还是惦记着,恨不能时时刻刻放在眼前看着。 忧心的事有之,却不是外头那些,幼儿将下巴垫在她肩膀处,隐约听到屋外婆子们抱怨又下雪,就被金方说了几句。 “让你们扫雪,你们就这么多话,这不愿意干,那不愿意做,姑娘性好,你们不感念恩情,倒纵得愈发像懒鬼,在家时有葛大娘管着,你们没这样放肆,如今跟来了这里,没了人管了,瞧你们一个个的懒成什么样,姑娘都起了,你们还在炕上呼呼大睡,倒让姑娘干等着你们烧水净面,现在让干点活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要不想干,我就回了姑娘,将你们都撵出去,再挑好的来使。” 这不是原先虞归晚从伢行买来的仆妇,原先买的在县城那次就被东辽细作给杀了,现在这些是后买的。 有主人家遭了事再被发卖的,也有原就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也是因家中人犯了事才落得给人当仆从的下场。 这样的人还娇气着,总不听使唤,却也没有金方说的这般刁。 说话的地方离主子和姑娘住的屋子可不远,大点声里头的人都能听见。 她们怕得很,慌忙拉住金方,告饶道:“好丫头千万别大声嚷,我们晓得错了,不该抱怨,确是我们的错,你就大发善心饶过我们这回,我们下次再不敢了。” 金方斜眼看着冷哼一声,就是不理人。 她们又都说道:“我们哪里敢在姑娘跟前那样放肆,又何曾呼呼大睡过,你千万查明了来说,可别错怪,就是借我们十个胆也不敢的啊,到底是那个舌头长的在背后这么传话的,让她来同我们理论,看看有无此事。” 懒些是有的,可没有金方说的起得比姑娘晚,还让姑娘干等着她们烧水。 青天大老爷哟!哪个敢这样!怕是姑娘没说话,跟着姑娘的那位妙姑奶奶就先揭了她们的皮。 再者另一屋住的老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她们心里藏的那点事都瞒不过这位的眼睛,又哪里有那胆子敢欺压姑娘,姑娘责罚下人的手段她们又不是没见过。 金方也是听别的仆妇说,还不止一个,也总归是有影了人家才说。 可听她们这口气,还冤枉了谁不曾? 她正要说话,就看见妙娘从外走来,斗篷上全是雪花。 “吵嚷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了。” 妙娘到了屋檐下,挡开想上前献殷勤为她拂去雪花的仆妇,视线扫过众人,抬手弹掉袖上的雪了才慢声问道。 仆妇欺金方年岁小,就算是姑娘贴身的丫头,也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总想着能越过她,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近身伺候。 可妙娘不一样,她可是跟着主子的,是为了护着姑娘才被主子指派过来。 谁稍有个错处,责罚可轻不了。 若敢不敬着姑娘,抽一顿鞭子都是轻的,若被她说到主子跟前,谁还能活?早被丢出去喂狼了。 仆妇们忙退到墙角,老老实实垂首候着,低眉顺眼的再无先前的嚣张。 “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妙娘冲小金方招招手,“廖姑今日出门,你怎的没跟着去?平日里你俩最要好的,好容易来了偏关,她又在家了,你们倒不怎么玩一起了,怎么,吵架了?还有刚才,我听着什么借十个胆云云的,谁要借十个胆?” 小金方瘪嘴,“廖姑是去外面跟那只大蝎子玩,六花也跟着去了,我害怕,就没去。” “那这又是怎么的?”妙娘朝已老实的仆妇们努嘴。 金方就把刚才的事说了。 如今主子家大业大,里外使唤的人可多,一时照管不到让人逮着空偷懒也是有的。 妙娘也知道,先前告诫过几回了,这些人还不收敛,愈发蹬鼻子上脸。 “既如此,金方你带两个可靠的人去查,属实的话就将这些好吃懒做的都打发了,也不必回姑娘,直接来与我说就是,若不然就跟老夫人说也一样。姑娘料理外头的大事还忙不过来,东辽的使团不几日就到,哪有闲工夫管你们这等小事,不中用就都赶出去,再挑勤快的来,去吧。” 几句话就了结了这事,仆妇们也不敢争辩,全都垂头丧气灰溜溜走了。 那边,虞归晚和幼儿两人贴在窗后听完了这场‘公案’,也没出声,等人都散了,她们才双双笑倒在暖炕上。 幼儿伸指头戳虞归晚的脑门,笑问道:“妙娘可是你指给我的,越来越像管家娘子了,倒不如就让她管家,别往外跑了,我也好得个得力干将,如何?” 虞归晚拿下她的手指放到嘴里轻咬,“这我可不管,你得问她,她若是愿意,我也没话说。” “我才不问。” “为何?” “强人所难。” 她知道妙娘志不在此,留家护她是岁岁给的命令,要真让她管家就是埋没了她跟着岁岁苦练的那一身本领。 在跟着苏岁的这批人中,除廖姑以外,妙娘当第二,陈妇次之,程伯和佟汉擅伪装刺探,与人周旋等,武力上都不及这三人。 廖姑领兵攻下边城,陈妇往返府城跟河渠之间,都有建树,唯有妙娘因她之故没能一展抱负,她已愧疚万分,又岂会真的将人困在内宅为琐事奔忙。 虞归晚叼住她的手指,抬起狭长的眸子,上挑的眼尾风情别样。 “下雪了。” 没头没脑的,幼儿不解,“嗯?” “我不用出门。” “?” “要我,现在。” 她憋好久了,几次挑逗都让别的事给岔了过去,幼儿一脑门心思想着其他的,她要是不挑明了说,这人还不知道她想干嘛。 第156章 第 156 章 “要我。” 她凑到幼儿耳边, 很直白的道出自己的需求。 幼儿的两颊瞬间被红霞占满,圆润的耳垂也跟着鲜艳欲滴,两汪多情秋水含着羞怯避开虞归晚灼热的视线, 玉指在她侧腰轻拧两下,发出如银铃摇雪似的嗔音。 “你就没个正经的时候,东辽的国书还在这摆着,使团过几日就到,你也不着人去安排迎待,就想着同我在家中这么着,传出去了让外人怎么看你。” 嘴上这么说,实则这些事她均已安排妥当, 根本不用虞归晚操一点心, 这些时日虞归晚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就跟猫冬的小兽似的,被伺候得很好,只是凹陷下去的脸颊不长肉, 看着消瘦,让幼儿心疼得紧, 哪里还舍劳累她, 所以这些日都不曾亲近。 虞归晚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先前在南柏舍家中时夜夜笙歌也不曾让她的热情消减, 反而愈演愈烈, 身体里就跟有什么东西爬过去似的。 哪次她都缠着幼儿不肯松开,直到灭顶, 神魂颠倒,脑子一片空白, 余韵慢慢平息下来才会停止。 现在也是,她着急得很,偏幼儿还要同她装正经,顾忌着她累,不肯与她同房,前几夜她勾引不成,幼儿就是坐怀不乱,她气得背过身去睡了。 今日说什么都要如愿,再忍下去她会疯,别说见东辽使团,怕是会直接带人出关再杀一回。 “你又啰嗦这些。” 她自己解了衣带,握住幼儿的手往里牵引,摸索着朝那处去,脑袋则半枕在幼儿肩头,吐出的气息热得幼儿颈侧的皮肤发烫,红了一大片,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燥的。 她啄着幼儿的鹅颈,在雪做的嫩肤上留下朵朵红梅。 幼儿假意推拒两下,就依了她了,喘息道:“是见你事多,不好劳累,你又嫌我啰嗦,那我从今晚后都不啰嗦你了,不管你做什么,都随你去,可好?” 她惩罚性的重了下力道,惹得幼儿腰肢一软,连带着将她也倒在枕头上。 “又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气我,你知我想让你管的。再者我全部家当都握在你手里,你若不管我,还想管谁?” 连她自己也搞不清就已将这些以往都不可能有的话说了出来,或许就是爱意越深,醋劲就越大,她现在连幼儿同妙娘等人多说几句话,亲近些都不想看到,每次都要瞪眼,明知幼儿对她的心不会变,却还是患得患失,总要时时挂在嘴边,得到幼儿一遍又一遍的承诺才安心些许,这个婆妈事多的样子,有时她自己都烦,也厌弃,怎么就成了这样。 气恼之下,她就抬高了腰臀,献祭似的将自己全部奉献出去。 窗外大雪纷飞,已积了满院。 扫雪的仆妇换了一批,之前在廊下跟金方起争执的那几个已全部被打发到外院,再近不了这里,即使后悔也没人会给她们机会。 外头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 炕上缠绵悱恻的两人情深意浓,已不知外面是何天地。 跨腿坐在幼儿腰上,虞归晚扬起修长的颈,骨节凸起的手抓住脖子稍微用力,带着厚茧的指腹就蹭过皮肤,越用力就越兴奋。 热汗湿了发,连视线都模糊了。 摇晃之间幼儿隐约看到她脖子上的道道红痕,都是被茧子刮出来,她不让自己碰,说是不能沾到血,她也就听话不碰,可也看不得她如此对待自己。 “你慢着些!”气不过,又恼,幼儿只得提高了声。 指头划过下颌线,虞归晚垂眸,发出愉悦的笑音,舌尖上卷含糊这吐出几个字。 “不要紧,我喜欢,我皮糙肉厚。” “那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幼儿拦着不许她再伤着脖子。 她也听话不再碰脖子,却也俯下身,圆丘高高翘起,悬着铃铛的腰链已被拽得乱七八糟,铃铛还完好,随着起伏动荡发出阵阵铃声。 叮玲玲——叮玲玲—— “不想让我折腾,那你就来折腾我,让我欢快,此刻就比什么都重要。” 她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就是战绩,是徽章,而覆盖在这些战绩上面的艳色着实突兀,也触目惊心,她又不许幼儿随便乱碰,血液沾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幼儿气得往她臀上拍几下,什么话都不说。 铃声响到日暮,两人不曾出来用饭,屋外有金方守门,旁人也靠近不得。 从外玩回来的廖姑习以为常,高高兴兴的同杜氏用了晚饭,就跟六花在院里玩雪,堆雪人。 直到屋里的人哑着声音吩咐人备热水沐浴,铃铛声才停止。 虞归晚伏在枕头上,艳色已变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起身侧卧,拿手撑腮,用才情动过的眸子看幼儿坐在旁边理衣裳的领口,又将散乱的长发挽起来用绢布裹好。 她使坏的扯过一缕乌发。 才理好就被她弄乱了,幼儿扭头,将发丝从她手中拽回,浅笑道:“这会子了还不肯老实,热水已让人备下了,沐浴吧。” “一起。”她索性坐起来,打开幼儿的乌发帮她重新挽过。 平日里她的头发都是幼儿给她盘,她自己顶多就是用带子扎起来,很随意,但给幼儿弄头发却十分用心,试了几下就挽好了。 幼儿揽镜自照,左看右看,又用手抿了抿底下的随发,惊喜道:“你几时学的?” 这人握刀拉弓在行,做这些实是粗糙,没曾想能将她的发挽好。 虞归晚双手往后一撑,挡在胸前的发就散开了,露出一片春景,“看过几次就会了,又不难,我只是懒得弄,嫌麻烦,短发多好,利落,打架的时候也不用被人扯着头发拽过去,我老家那边的女人从来不留长发,都是板寸,要么就是光头。” 幼儿的视线从她胸前扫过,心头涌上火热,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两人在里屋略微收拾了下就过去沐浴,四五个仆妇抬着大桶的热水将浴桶装满,旁边还放着几桶备用的,若按大户人家的规矩,丫头和仆妇需站在屏风外面伺候,随时等着里头传唤,幼儿贵为千金小姐时也如此,但虞归晚并不习惯让人这么伺候,所以她沐浴时一律不让外人在侧。 院外。 廖姑正跟六花玩得兴起,冷不丁看见廊下那个人,顿时什么兴致也无,将团好的雪球狠狠掷到地上,又连踩好几脚,直把那一片的积雪都踩得稀巴烂才停下。 “我师父都不让你来这里,你又来干什么,脸皮真厚!”她跑过去赶人。 虞归晚知道赵祯在镇上,也知道是廖姑拜托阎罗娘请人为她治伤,伤愈之后又派人将她送走,可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甩开了那些人,自己又返回偏关,几次登门想见虞归晚,都被拒绝,幼儿也不耐再见她。 赵祯裹着半新的斗篷,瞅着里头应是穿得不够暖和,她整个人冷得直打哆嗦,脸也冻得青白。 “我这次来是有要事,烦你进去同她们说一声。” 在东辽大营被救出后,她伤势重,几次都险些熬不过去,前前后后两三个月才痊愈,可到底是伤了根本,身体大不如前,又来回颠簸,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原先长公主的尊贵和威严都没了,这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瞧着也让人心酸。 廖姑对她也有两分不忍心,只能气闷道:“我师父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 赵祯抬起头,眼神坚毅,“我今日一定要见她们。” 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摆。 夜里北风紧,雪也下得愈发大了。 廖姑皱眉看她随时都可能被风刮倒的单薄身形,跺了跺脚,道:“行,我替你通传,但见不见我可不管,若不见,你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我师父可不待见你,她要杀你的话我可不会拦着。” 赵祯拢了拢斗篷,扯着苍白的唇挤出一抹苦笑,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那日在东辽大营你能折返回来救我,我很感激,后来你又帮我请医问药,又找人照顾我伤愈,已是我欠你的情了,日后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有事也用不着你帮忙。”廖姑撇撇嘴,嘟嚷了一句就转身去传话了。 赵祯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没动,脸上的脆弱却是迅速消失不见,苦笑也变为玩味。 “世事难料,都不好说的,你也总会有求我的时候,我等着这一天。” 扫雪的仆妇没注意这边,自也无人听到赵祯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廖姑出来叫她进去。 “幼儿姐见你了,跟我来吧。” 廖姑走路很快,赵祯要跟上她的步伐也艰难,到门口时已气喘吁吁。 “真没用,”廖姑嘴上嫌弃,却还是伸手扶了快倒下的赵祯,“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了,送你去府城不好?非要自己跑回来,偏关冷得很,你受不住的,还是赶紧走吧,别等我师父动刀啊。” 幼儿换了家常衣裳,坐在炭炉边抚弄那枚蝎鳞。 赵祯跨入屋内就觉一股暖意袭来,被冻得僵硬的腿也慢慢回暖,有了知觉。 借着通明的灯光,她看见了幼儿脖子上的吻痕。 第157章 第 157 章 这座原是管理偏关小镇官员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大院, 在被东辽人侵占之后先是成为这些蛮狗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场所,四处都奢靡淫/乱,几经修整才变成现在这般的方正雍容。 虞归晚日常也是在此召见底下人, 所以会在正堂首位之下放置两排雕纹灵芝太师椅,以便众人坐着议事。 屏风之后则是长案。 命人从南柏舍带来的巨型沙盘也放置在此,清空的北墙悬挂一幅用数块羊皮缝制粘合做成绘制起来的舆图。 以南柏舍为中,向南囊括庶州府城、麒麟城和少部分江南地区。 北则包含河渠、阎罗山、偏关、喀木六族和商队曾到过的草原深处,最近又将边城给添了进去。 有几处地方还只是一个轮廓,未曾细描。 这幅舆图曾在河渠出现过,当时才生擒了蔑古雄,虞归晚召集众人制定下步作战计划。 蒙灰作为副统领自然也列在其中, 看到舆图双眼都放光, 若虞归晚没在场,他早扑过去贴上面了。 饶是这样,过后他也还是厚着脸皮问虞归晚能不能让人另拓一份,更别说将地形还原的更彻底的沙盘了。 得知要这样将沙盘送来偏关,蒙灰还不放心, 很想亲自带人护送,被陈妇一口拒绝, 另外安排镖局的人和一队死士将舆图和沙盘安全送到。 身体好了些的赵崇昨日却被虞归晚叫了过来, 两人就着舆图和沙盘为接下去的进攻争执了大半日。 镇守庶州大半辈子, 天天跟东辽打交道, 赵崇对关外的形势和东辽的用兵习惯比虞归晚要熟悉, 他主张稳中求胜,忌贪功冒进。 虞归晚则喜强攻狠夺, 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绝对不能给对手反扑的机会,必是要将敌人摁死在地上才罢休。 两人意见相左,争论不下,最后不欢而散。 但赵崇和蒙灰一样,对舆图和沙盘念念不忘。 征战沙场带兵打仗的人就没有不爱的这样的好物的。 同时他也对虞归晚的本事有了更深层的认知,能做出这样的东西,翻遍天下奇人异士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舆图和沙盘用绢纱盖着,即使没有屏风,赵祯也窥探不到一角。 幼儿掩了领口,先是冲廖姑招了招手,将人揽到怀里,抚过她的发顶。 就如长姐待幼妹那般,怜爱道:“大雪的天,外头冷得很,出门要穿暖和些,别冻坏了。前两日才送来几块上好的狐皮,有两块是白狐的,给你做两身皮袄子正好。” 廖姑倚偎在她怀中,就像六花小时候似的扭来扭去,仰起红扑圆润的脸蛋子,嘻嘻笑道:“今早义母也说给我做衣裳,料子都备下了,我说我衣裳多得是,去年做的冬衣前儿陈姨姨都让人捎来了,放了两个大柜子,今年就别做了,穿不完放着也可惜了。” 幼儿将廖姑视为幼妹,杜氏又认了她做义女,所以她称杜氏为义母,对幼儿也渐渐改口喊长姐了。 师父说了要等跟东辽的战事了结才会返回南柏舍,之后极可能会搬去府城。 陈姨姨都已在府城买下宅院,仆从护卫也安排妥当了。 反正不管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师父。 在偏关要待的时间长,师父又不管内宅,这些便都是长姐去操持。 她在家中的衣裳鞋袜等物也是长姐让人收拾好了送过来,有好些呢,又新添置了许多,义母还亲手为她做小衣,比她父母在时还疼她,她也早早将义母和长姐当作亲人。 就像师父护着她一样,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别人将义母和长姐欺负了去,更不可能让别人算计师父。 她身手不如师父厉害,脑子也不如长姐活络,但她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好。 瞪了赵祯一眼,廖姑嘴角往下耷拉,心里极不痛快。 她凑到幼儿耳边低语:“长姐,我知道她没安好心。” 声音不大,可这屋子就三个人,又都安静,就是落针也可闻,赵祯又岂会听不见,且她觉得廖姑就是故意的。 幼儿摸摸她的圆脸蛋,笑道:“你师父在后堂用饭,有新鲜* 出炉的烤包子,羊肉馅儿的,去吃两个?金方说晚饭没有这个,是厨房的人现做的。” 廖姑的眼睛噌一下亮起来,她就爱吃羊肉馅的烤包子,外皮焦脆,里头的羊肉馅鲜嫩,咬一口都爆汁。 “在家时余姨做烤包子最好吃。” 她从幼儿怀里蹦下来,嘴馋的想去吃,且她知道长姐必是有话要同赵祯说开,自己留在这恐不方便,可又不放心长姐一人,正左右为难。 虎丫头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幼儿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去吧。” 她出来见赵祯,岁岁也知,若不放心就不会让她见了。 廖姑点点头,“那我去了,长姐。” “让丫头给你披上斗篷,别冻着。” 路过赵祯身边,廖姑又瞪眼,扬起拳头威胁道:“我师父说你不是好人,收起你那些歪心思,不然我揍你。” 赵祯避让到一边,也不言语。 廖姑还不放心,又道:“我师父说……” “我与幼儿自小相识,伴着一块长大,我不会对她如何的。”赵祯打断她。 实在是不想听她常把师父二字挂在嘴边,什么都是师父,她师父说的话比圣旨都管用,自己说的就一个字都不信。 廖姑噎了一下,提了几次气,不好发作了才不情不愿道:“最好是这样。” “不然还能哪样,”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赵祯也及时止住,暗自调整,将心中的烦闷和莫名的醋意压下去,重新端起无害柔顺的模样,“我真不会对幼儿如何,况且这里是你师父的地盘,我就是再蠢也不至于自找死路,你若还不放心,可让人拿绳子将我的手脚捆绑起来,如何?” 话落她就红了眼垂下泪来,想她堂堂皇室长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却一朝跌入泥潭,受尽冷落和白眼。 她这一哭纵使七分假,也有三分是真。 那日在东辽大营,廖姑受伤成那样还折返救她,这么个小姑娘咬牙将重伤的她背出来,她说记着这份恩情可不是谎话。 “你哭什么啊,哪个说要捆你手脚了。” 廖姑自认不是容易心软的人,许是赵祯是个美人又是公主的缘故,落泪的模样我见犹怜,她也不忍心,遂慌了神,下意识扭头去看幼儿,委屈的瘪嘴,她真什么都没干啊,怎么还能将人惹哭。 幼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无事,去找你师父吧。” 廖姑巴不得,再不想留下,脚底生风似的往外跑。 人都走了,赵祯还没止住哭,坐在椅子上低声抽泣。 幼儿轻叹一声,倒了杯热茶送过去,又递帕子。 “廖姑也是担心我才会那样说,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同她一个小姑娘较劲,说出捆手脚这样的话来,自己踩自己的脸面,这会子又哭做什么。” 赵祯接过帕子拭了泪,“是你们百般防着我,我不过就是想……” “岁岁现在还没有要跟麒麟城交恶的打算。”幼儿知道赵祯想说什么,所以先开口断了对方的念头。 赵祯却不信。 “是她没有打算,还是觉着我对她无用,不想为我去沾那样的麻烦?她现在丢开手不管,待新帝登基她就能凭今日战功加官晋爵,富贵荣耀。” 赵祯不偏不倚迎上幼儿的视线,字字珠玑,仿佛她说的就是虞归晚所想的。 幼儿本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她留三分面,可她这样说自己心尖上的人,又让自己如何忍。 遂嗤笑一声,讥讽道:“你当她同麒麟城赵斥景宁侯一党一样,只有眼前这些蝇头小利?莫说侯爵,就是让她坐那个位子,她也不稀罕,凭她的本事去哪里不能有一番天地?关外天大地大,另开辟一国,逍遥自在不更好?并不是非要留在这里受小人非议的。” 一番话堵得赵祯哑口无言。 虞归晚确实有这个本事跟魄力,但是—— “不也没去,她舍不下南柏舍的盐矿,更不会对喀木六族的金山放手。” 说出这样的话,赵祯也有赌气任性的成分在,气不过自己同幼小自小长大,情谊深厚,却让半路杀出来的虞归晚将幼儿的心给哄了去。 她的视线又往幼儿已经遮掩严实的领口看。 方才那阵怒气过去了,幼儿重归平静,拿起搁置在旁边的长钳拨弄炉中烧得通红的炭火。 这是胡桃炭,耐烧还不易爆烟,岁岁的商铺冬日里就卖这种炭,来采买的基本都是达官显贵之家的管事。 价钱高也挡不住这些人往跟前送银子,盘账时光这项的收入就很可观。 “那本就是她的东西,为何要拱手让人。”幼儿淡淡道。 “盐矿历来都归朝廷所有,父皇在时就让人查私盐一案,你分明知道是她贩卖私盐,以此来牟取暴利,还助纣为虐替她隐瞒,用贩卖私盐得来的钱招兵买马养私军。” “她挡下了东辽二十万铁骑。” 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外头那些文人看客对此事也挑不出错来,没有河渠那一战,庶州早就被东辽占了,谁还能高枕无忧在茶馆酒楼高谈阔论。 赵祯张了张嘴,也无话可说。 拨了几下,幼儿就将钳子放回去,直起身往后靠着椅背,脸上的讥讽之色比先前还浓。 “朝廷重文轻武,若没有她,你觉得谁还能跟东辽一战?九王?别忘了,东辽破关之际九王就被擒了,北境军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无力反击。你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闲话,是她用命拼出来的,她本可以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 闻言,赵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第158章 第 158 章 啪地一声, 放在炉边烘烤的栗子和榛果裂开了,吓了赵祯一大跳。 幼儿却是习以为常。 南柏舍的冬日也这样大雪封门,尤其头一年, 村里没多少吃的,岁岁就带狼群进山打猎,每次都能用雪橇拖回来满满一橇的猎物,剥下的兽皮还能拿到县城换米面盐油。 也经常能从树洞里掏到鼳鼠藏起来过冬的板栗松子和榛果,拿回家了就埋进火盆烤了吃,或像现在这般放在炭火旁,烤好了也会爆开。 岁岁那会就爱扒松仁栗子吃,也不管烫不烫, 直接用拳头将外壳捶开再弄出里面的仁。 原先是只顾自己吃, 旁人是一概不管,最多也就分一两颗给廖姑。 后来岁岁对她上了心,时不时就会从林子里弄些好东西回来给她,扒了烤栗子也是先将最饱满的那颗往她嘴里塞。 一边嫌她体弱,一边又紧着寻山珍给她补身体。 人人都说岁岁冷心冷肺, 凶恶狠戾,这样的人即使费心助她也得不着好, 稍有个不慎或错处那都是要被扒皮抽筋的, 不信就去问问原先逃难去南柏舍又被赶出来的村民。 他们可是亲口说那里头就是虞归晚一人说了算, 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全然不顾国法常情, 动不动就抽人鞭子,将人吊起来打。 还有她惩治盗贼的手段, 虽说盗贼可恨,但她也忒狠毒了些。 不管杀人与否, 只要犯到她跟前就统统该死,还将盗贼的尸首悬挂在村口供鹰啄。 这样的手段着实是残忍,又如何能指望她善待百姓。 这些都是那起见不得好的小人在污蔑,岁岁是何人,幼儿自认无人比自己更了解。 加官晋爵? 岁岁压根就没想,是她为了给父亲和兄长洗冤屈才引着岁岁上了这艘船。 “她不是个会轻易许诺的人,但她说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要办到,走到今日非她也非我之愿,”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幼儿撚起一颗栗子慢条斯理的扒开,将饱满的栗仁放到手帕上,一边扒一边和赵祯说话,不一会就扒了好几颗,“说是形势所逼也不为过,但这样也好,她手里有这些人,百姓中又有威望,谁想动她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赵祯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幼儿是在为自己扒栗子,瞧对方那仔细小心的样子,这栗子仁怕是给虞归晚留的。 “她答应了你什么?” “你说呢。” “随相的案子。” 幼儿投过来一个赵祯读不懂的眼神,接着就说道:“太子难当大任,殿下这样四处求人想回麒麟城救他,也不是真心想扶持他上位吧,不过是想依仗这份功劳好日后慢慢将权柄掌在手中,再以长公主的身份摄政。我知道殿下的心思,也觉得殿下比太子、赵斥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被戳中心思,赵祯也不恼,反而激动起来。 “那……” 然而幼儿的手指却轻轻擦过椅子扶手,淡淡道:“可我也觉得让赵氏百年基业就此结束,扶能者居上,开辟新国,也是百姓之福。” 此话一经出口,赵祯心头就剧震,一个荒唐的念头立刻从她脑中冒出来,不由惊声道:“你想让虞归晚取代赵氏?!你想造反?!”她腾地站起来,“随望京你疯了是不是!你怎敢有这样的念头!随相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如此行事,该多失望!” 幼儿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手指依旧在扶手上来回擦着。 “我父亲若是活着,大雍的江山也不至于落到乱臣贼子手中,朝堂也不至于乌烟瘴气。殿下该睁开眼看看,群臣只顾党争贪利,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置偏关万民不理,让东辽将他们当牲口那般对待,这些殿下难道都看不见?” 赵祯又岂会看不见,她自己就被抓进东辽大营待过,还差点没命。 九王不能再领兵,天天靠汤药吊着命也都是拜东辽所赐。 麒麟城的王公贵族如何奢靡成风,她更清楚。 她缓缓坐回去。 “我知道,所以才想让虞归晚助我,除了她,我没别的选择,可你……”她对幼儿满是失望,“可你却想让她取而代之,望京,你不能这么做,这事不成的,虞归晚一旦举兵造反,只会名声狼藉,你也会跟着……” 话未说完就被幼儿冷声打断,“我如何?”她眼神陡然犀利,逼视赵祯,“随望京这三个字在他们污蔑我父亲谋反那日起就不能被提起了,你知道我怎么到的南柏舍?从麒麟城到北地这一路我吃了多少苦头,我母亲为了救我险些遭劫匪一刀砍死。我本来什么都没想的,只要你们还我随家一个清白而已,可我费尽心思将这桩旧案翻开,人证物证都指向真相了,却依旧被轻轻揭过去。陛下心里清楚得很,我父亲就是被冤屈的,可他还是对随家下了杀心,他留着我和母亲的命不过是不想让后人非议他,否则我也活不到今日。当然,他也没想让我活,所以才会一路派人追杀,幸而父亲的故交旧友暗里护着我和母亲,我们才能有惊无险进了庶州。我的名声今后会如何不用殿下操心了,殿下还是多想想自己,该选一条怎样的路吧。” 她对麒麟城,对赵氏失望透顶,再不指着这些人能还自己父亲清白,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父亲到底是不是被冤枉。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坚持要这些人还一个真相,她完全可以自己把真相公之于众,把曾经泼在随家的这桶脏水再泼回去。 “幼儿……”赵祯艰难开口,来之前她准备了千万套说词来应对,唯独没有想过幼儿会这般说。 眼前这个人已跟自己记忆中的相差甚远,已陌生得不敢认了。 幼儿没回应,只是低头继续扒栗子。 屋外,虞归晚叼着根剔牙的签子,双手环胸靠在门柱上,鞋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踹门槛。 廖姑手里拿着个羊肉馅的烤包子在她身后探头探脑,被她拎着衣领往后一扔,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回自己屋去。 廖姑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她很想再听听啊。 寒风携雪花卷来,虞归晚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在打喷嚏之前先撩开门帘进去。 半长的乌发用一根鹤头玉簪随意挽起,身上的斗篷是红狐的,血一般的颜色,里头穿羊毛织就的长袍,腰上的带子有两指宽,松松垮垮系着,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上头还留着欢/爱后的痕迹。 见她来,幼儿立马起身快步过去拉过她冰凉的手拢在掌心捂着,心疼道:“也不知道多穿两件衣裳,就这么迎着寒风过来,冻病了可怎么好。多早晚到的?” “没多早,也是刚到门口。”她坐下,也顺势将幼儿拽到身边紧挨着,没提自己已经听了一阵。 赵祯看着两人黏黏糊糊的样,心里就忍不住泛酸,嘀咕道:“就当我是个死的……” 咚! 虞归晚捡起一颗烤得发烫的栗子往赵祯头上扔,正好砸对方脑门上,不仅痛,还烫出拇指头大小的一块红。 赵祯疼得嘶一声,很想叫人将这个嚣张的给拖下去杖打五十。 可这里不是她的公主府,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长阴公主,她要是敢动虞归晚,没近身怕就被对方反手杀了。 虞归晚放肆的靠在幼儿肩头,看赵祯的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 “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察觉到她眼底的杀意,赵祯立刻示弱,不敢迎上她的锋芒,低声道:“我知自己有错,不该从中挑拨。这次来,我是诚心实意想求你帮忙,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出力的,”在虞归晚不耐烦的瞪视下,她又急忙补充,“只要你愿意助我回麒麟城救出皇后和太子,我可以让朝廷封你为国公,大雍建国以来你为第一女国公,能领兵独掌庶州和关外,借此平息你同麒麟城的争端,免了动干戈。我知你有本事,不怕打仗,但你手底下就那么几个信得过的人,北境军原来的将领你还不敢太重用,所有的担子压在你身上,不可能在对付东辽的同时还能跟麒麟城打。廖姑虽有将才,但她年幼,这次攻边城还亏了九王在后指点,战场上瞬息万变,她若不能离了你的助力独当一面,又何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眼下这样的情况是等不及她慢慢来的。” 一针见血。 幼儿在衣袖下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风光的背后隐藏危机,这点她知晓,岁岁更是清楚,如今被赵祯拿出来利用,她真怕岁岁会这样被赵祯胁迫现在就同麒麟城交恶。 虞归晚却是一点不急,“你既知道我不能兼顾两头,又来求我助你回麒麟城,不是自相矛盾,想挖坑给我跳。” “虞将军,”赵祯改了称呼,“明人不说暗话,你在麒麟城有耳目,助我回去救人并非难事,根本不用派军,只要你肯,甚至景宁侯等人都不会知道我已回盛都。” “你觉得?”虞归晚询问幼儿的意见。 赵祯也紧张的看着,生怕幼儿因为随家被冤的事就摇头。 幼儿拿起刚才扒好的栗仁喂了一颗给自己的枕边人,才浅笑着打趣,“怎么?将我比作褒姒妲己了?” 第159章 第 159 章 东辽派来谈判的使团不日将到, 虞归晚没同意让他们入关,谈判地点就放在边城。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也往偏关派了谈判使团, 名义上是为虞归晚助阵,暗地里有何勾当就不知了,总归是刻意来恶心人的,因为使团的主官正是幼儿那同父异母的长姐的丈夫——兴远伯次子,梁钰。 朝廷的使团在腊月廿二抵达偏关小镇,本该虞归晚亲迎,但她只从赵崇那里要来了贾用,再另添几人跟着去城口将一路冒雪顶风好不容易来到的使团接到驿馆, 并告知对方后日在边城同东辽谈判。 使团中当即就有人不乐意, 甩脸哼道:“我等是奉旨前来,代表的是天家朝廷,她虞归晚却连个面都不露,就派几个下人来迎,未免太嚣张了些, 让她速来见我等!” 被临时提溜过来干活的贾用一脸为难,“这……” “怎么?”那人也没气昏头, 以为虞归晚是领兵在外, 不在镇上, 那倒也情有可原。 不想贾用却道:“明日是腊月廿三, 是虞将军妹妹的生辰, 虞将军正在家中为妹妹准备生辰宴,实在腾不出空。边城离此需大半日脚程, 已定了明晚就出发,诸位还是好生歇一夜, 明日好等虞将军在家吃了妹妹的生辰宴,再同诸位一道出发去边城。” “混账!”那人已年至古稀,须发皆白,闻言便气得双手直哆嗦,一把甩开要来劝阻的同僚,瞪眼训道,“两国谈判,何等大事,哪容得她这般儿戏!速让她来见本官,不然我定回盛都禀明原委,治她个大逆不道之罪!” 贾用只抬眼瞧了下对方,又悄摸摸转向在旁未出声的梁钰,陪笑脸道:“哎哟,林大人千万莫动气,偏关条件苦寒,又无良医,若气病了可没地方看大夫医治。” “你!” 这位年事已高的林大人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一时缓不过来,两眼一翻给晕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都吓住了,还是贾用做出着急的模样,大呼着请医。 一阵兵荒马乱中,梁钰却命人拿来一份礼,让贾用带回去。 “这是?”贾用没接。 梁钰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夫人的妹妹就在虞将军府上,也是明日生辰,我这个做姐夫的总要代家人表一表心意才是。哦对了,我妻妹姓随,小字幼儿,不知贾府官可认得,可见过?” 贾用神色一凝,瞧着被强行送到手上的礼,只觉烫手。 “梁大人何不亲自送去。” 知道上门必是找骂,倒让自己去送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难怪王爷总说麒麟城中没一个好东西。 贾用撇撇嘴,当作没看见梁钰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捧着礼盒转身出去了. 瞧着摆在桌上的礼,杜氏忍不住皱眉,她万万想不到朝廷会派梁钰来偏关,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这哪里是贺幼儿生辰,分明是想将她往火坑里推。 当日她母女俩在庶州失踪,生死不明,朝廷也只当她娘俩是死了,不然追究起来就是逃犯,抓回去再判,罪加一等。 杜氏越想越揪心,咬牙恨声道:“谁都别想动你,梁钰若是存了这个念头来的,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让他如愿!” 乱世之秋,幼儿本不想大张旗鼓过生辰,实在招眼,偏岁岁不依,就算不大操大办,也要请几班小戏,在院子里摆几桌,大家借此乐一乐。 抚过新衣上的绣纹,这都是杜氏一针一线秀出来的,只为幼儿能在生辰这日穿上。 她握住杜氏枯瘦的手,不忍母亲为自己忧心,便宽慰道:“这里是偏关,连九王和长阴公主都不敢太摆架子,他梁钰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兴远伯府,都不配岁岁放在眼里的。” 这么一说也有理,杜氏慢慢止住了泪,点头道:“是了,有岁岁在,定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是我想岔了,只是……”她又看向桌上的礼,眉心拧紧,深出一股怒气,“不要他这没安好心的礼,让人丢出去。” 虞归晚连使团都不见,已经是下了朝廷的面子,并且不打算拾起来,她们又为何要受梁钰的气,不如就扔到大门口,梁钰不是使团的主官么,干脆将面子踩到底。 “我让人给他退回去。” 后日就要跟东辽谈判了,幼儿并不想节外生枝,让人抓住把柄再做文章就不好了。 这边贾用也已经将事情禀明,表示自己很无辜,谁也没料到梁钰会来这么一招。 “送的什么东西?”虞归晚竟生出一丝好奇。 “呃……”外头进来的东西都要经过验查才能送到幼儿手上,贾用自然清楚,“一支老参,两串珍珠宝石,还有一个金项圈并上好绸缎两匹,金银馃子两槲。” 这样的礼也称得上贵重,尤其那支老参。 但虞归晚财大气粗,给幼儿置办的金银首饰多到没地搁,做衣裳的料子自也是江南那边带过来的上等货,做冬衣的皮毛也都是极好的,红是红,白是白,没掺一点杂色,这样好的毛料子在外面一张能卖几百上千两,库房更是放着各有名贵药材,老山参、极品灵芝、雪莲等等,哪里会瞧得上梁钰送的这三瓜两枣。 “一个伯府公子穷成这样?竟送这样拿不出手的礼。” “……” 不是谁都有盐矿和金山的,这话贾用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当日这份专恶心人的生辰礼就原封不动退回到梁钰手上,来退礼的是妙娘,一身雪白的兔毛披风,乌发束成高尾,五官英气,往那一站就知道她不好惹,能明显看出跟先头来的贾用不同。 使团的官员打量着她,暗自思量。 妙娘也不废话,让人将礼当面退给梁钰,直言道:“梁大人的礼送错地方了,主子特命我来归还,梁大人下次可别再弄错了,免得让人笑话。” 梁钰面色铁青。 先前被气晕的那位林大人也醒了,颤颤颠颠被人扶着出来,“虞归晚如此怠慢我等,当真是想造反不成!” 妙娘瞧他气得快死的样儿,挑了挑眉,道:“这位老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家主子何曾怠慢过诸位,不都是安排专人伺候着?驿馆也是早早就打扫收拾出来了,好菜好饭备着,诸位还有不满?诸位从麒麟城来的,身娇肉贵,我家主子也知道,可实在没办法啊,偏关不富裕,又刚经历过战火,许多边民还没饭吃,我家主子实在是不敢铺张浪费,以免遭人诟病。再者,长阴公主和九王爷都在我家主子府上,这二位明日也将前往边城,作为此次同东辽谈判的主力,省了诸位多少事,我家主子这么替诸位着想,怎么还捞不到一句好话呢。” 赵祯想要虞归晚帮自己,虞归晚答应了,却提了一大堆的条件,同东辽谈判就是其中之一。 麒麟城一直说她名不正言不顺,想尽办法给她下绊子,现在有赵祯和赵崇这对叔侄,两人可都是赵氏皇族,足以代为向东辽谈判,即使先帝在位也对此挑不出错。 使团的官员又不知道,此时也哑口无言. 边城。 迁到城中居住的边民都分到了房屋,紧锣密鼓收拾了小半月就在东市辟出商坊,从河渠来的商队赶着车马入市,搬出大罐的雪花盐、豆油、蜂蜜等货物摆在显眼处供前来的部族牧民挑选,可以用牛羊市换,但入冬后牧民也没有多少活羊,遂多数都拿皮毛和金玉宝石来换,这些东西草原上不缺,普通牧民也能拿得出一两样,更何况他们投靠虞归晚之后,不必再向喀木六族上供,他们的日子就好了些。 凡投靠过来的部族都可低价从商队手中换盐,牧民何时有过这等优待,都疯了一般将商队围起来,举着手中能换盐的东西往前挤,生怕自己慢了会换不到,大冷的天商队的人也被挤得满头汗,领队连嗓子都喊破了也阻止不了牧民上前,皮毛堆积如山,彩宝也换了好几车。 “别挤了别挤了!我们这次带了足够的盐,不会让大家换不到的,别着急啊,一个个来!” 身量矮小的领队被高大的牧民围在中间,操着破锣一般的嗓子奋力维持秩序,结果却是一点用都没有,鞋子还被踩掉一只,脚板碰到积雪冷得他直哆嗦,不由举起双臂大呼护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失去理智的牧民拦在外面。 这次出关来边城做生意的商队多得很,他们很清楚自己跑这一趟比得上先前跑其他地方的十趟二十趟,就算没有南柏舍商队的雪花盐和蜂蜜,他们也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货物,总能在这里发到财赚到钱。 边城的热闹空前绝后,入库的税银堆了好几个房间。 但也不是所有牧民都能入城,那些没有投靠的,如喀木六族,他们就不能入城,即使拿钱贿赂跟着进来了也没法换盐,但胡奴部的人可以,他们已经从原先的帐篷群迁到边城附近,同其他部族相邻生活。 这次同东辽谈判,胡奴首领和其他部族首领也可旁观。 东辽是草原霸主,如今却被虞归晚逼得割地赔款,这等好戏任谁都不想错过。 第160章 第 160 章 腊月廿三。 落了大半夜的雪, 早起屋外冰天雪地,冷得人直哆嗦,但众人还是喜笑颜开的互相贺小年, 又逢主子要给姑娘做生日,宴席的酒菜头两天就定了单子,好些大菜昨夜就已备好放锅中慢火炖着,现在是满院子飘香,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眼瞅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今年还比往年特殊些,一则不在家过年,二则明日就要同东辽使团谈判, 结果未知, 但总归是要唇枪舌战争个高低,说不得年也不让人好好过,即刻又要打起来也未可知。 遂幼儿早早列了年礼单子劳烦黑鹰送回南柏舍交给陈妇,让她照着单子备礼往各府上送。 不是为的巴结,且以岁岁如今的本事也无需刻意巴结谁, 单子上的年礼都是给自己人准备的,她们今年不在家中过年, 但礼节还是要的, 该往谁家送年礼也得送。 随来偏关的一众仆人的赏赐也都赏下去了, 布匹鞋袜肉粮金银都是一份份列好的, 众人去账房处领就是。 若过大年那几日关外太平, 主子也赶得回来的话还要年赏,那也不老少, 且都是好东西,还是外头花钱都买不到的。 “领了赏就赶紧去干活, 都机灵着点,今日可不能出差错,听见没?” 临时被提拔当管事的妇人穿着厚实的棉衣站在廊下催促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众人,见还有人不错眼的看手中的赏赐,生怕贼惦记似的。 妇人又紧着催,“快拿回去放了就来干活,磨磨蹭蹭的,当心惹得主子不快,要挨板子,就是求情到姑娘跟前也不管用的。” 有个老妈子是新来的,头回得赏,抱着一大堆东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这么好的日子,嫂子您怎么还说这样吓人的话啊。” “吓人?”妇人呵一声,“行了,赶紧去干活。” 众人也是嘴上叨咕两句,还是背着人的,在前院她们可不敢说。 前几日惩治了好几个干活不麻利的仆妇,听说是在前院跟姑娘身边的丫头金方吵嚷开了,让扫雪还推三阻四,闹到那位妙姑奶奶跟前,结果自是谁也没有逃过去,全吃了挂落。 现在哪个还敢不老实? 别说她们没胆惹主子不高兴,就是站在外伺候都大气不敢喘,平时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一眼的。 此时此刻,主屋。 虞归晚难得赖一回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蜷缩在炕上,背对着幼儿只露出乌黑的发顶。 这样危险的姿势如换成之前她绝对不可能做,更不会放下警惕将向来不离身的刺刀搁到桌上,现在要是突然杀进来一个人,说不得她就这样束缚在被子里让人给砍了。 幼儿醒得倒是早,已梳妆完毕,还将昨夜两人厮闹扯下来的衣衫给拾了起来放好。 虽说丫头都知道两人亲密无间,但太不像样了看着总归是不雅。 且有些东西幼儿也不想让外人瞧见,就是贴身伺候的金方也不行,不为别的,只因那些都进过岁岁身体里的,哪能叫人看了去。 “可要再睡一会?”幼儿挨到她身后将被子掀开一角。 带着香气的声音宛如羽毛扫过,耳朵紧接着就抖了几下,她怕痒的又往被子里缩。 眼睛明明是闭着、困倦到难以睁眼的,声音却清醒得很,一点不含糊。 “不睡,今日是你生辰,要早起。”嘴上这么说,她可是一点没带动。 幼儿隔着被子将人抱住,在她身后蹭了又蹭,语带笑音,“知你昨夜累着了,晚些起也无妨,我先出去安排,今日不用你操一点心,你只管坐着吃酒听戏,如何?” 想了好些日虞归晚都不知道该送幼儿什么生辰礼,临到日子了干脆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个干净,穿上喜庆的纱衣,拽着幼儿上炕,颠鸾倒凤了一整夜。 她也体贴,晓得幼儿体弱,手腕使不上多少劲,所以动的都是她自己,花样百出,任她体力再好也有些吃不消,今早就懒懒的不想动。 “今晚我就要带人去边城,”她也没忘了* 正事,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才终于舍得睁开眼,眼角竟有泪淌下,可见是困得狠了,“这些人还真会挑时候,哪天不行,就非得是明日。” 连累自己不能在家给幼儿好好过生辰,总这么急匆匆的,她难免有怨气,伸舌尖舔过昨夜被润过的薄唇,那双还带着浓浓倦意的眸子闪过狠戾。 此次谈判不会顺利,以东辽的尿性最多就是愿意花钱将纳措等人赎回去,割让城池绝对不可能,但她就是要城,而且是除边城之外另添十座城,还包括原先被抢走的两座喀木六族的金矿及陆陆续续被侵占的部族领地,现如今这些部族投靠了她,怎么着也得把地盘全拿回来才能证明他们没投靠错人,跟着她肯定能发家致富。 瞧她还困着,幼儿索性将人从被窝挖出来抱在怀里让她醒醒盹,掌心抚过她光裸的脊背,摸着上面凹凸不平的伤疤,心又跟着疼起来。 其实东辽的使团早就到了,只是这群人乔装打扮想混进来,殊不知关外全是岁岁布下的眼线,人力有限也还有大批的黑鹰和草原狼,再不济黑鸦和秃鹫也是很好的斥候,一举一动全在监视下,还抓了几个不老实的,一顿鞭子下去抽得皮开肉绽,正五花大绑捆着等今晚押去边城,待明日往东辽使团面前一扔,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幼儿叹气道:“若是顺利,你还能赶回来过年。” 瞧这情形也知不会太顺。 虞归晚在她怀里又打了个哈欠,屋里暖如春,又有美人怀抱,醉人香气,这样的温柔乡可是让自己更不舍了,生辰过不好,连年也不让她过。 “我就去露个面,其他事让赵祯去和东辽掰扯,她要是扯不明白不还有朝廷派来的使团么,来了那就得干活,不然我好吃好喝好住的让着他们做什么,当我乐善好施不成,总要有点用处才行,没用就滚蛋。” 哪怕劳累了一夜,此时精神不济人很困顿,也还是狂妄到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也从不怕别人耍心眼,耍了又如何,只要她手里的刀够快够利,就没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不如我同你一道去边城。”人不在跟前就免不了担心。 这事之前就讨论过,被虞归晚当场否了,非是她不愿带幼儿去边城,而是后方也需有个信得过靠得住的人守着,这个人非得是幼儿才能让她放心。 她将脸埋进幼儿胸/脯,声音闷闷的从里头传出,“你留守才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胸口埋着颗毛茸茸的脑袋,还蹭来蹭去的不消停,幼儿瞧着怀里人愈发孩子气的行为,非但不着恼,脸上还带出比原先还温柔的笑,拍着这人的背纵容她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 “东辽这次必是有备而来,我担心。” 蹭够了虞归晚才舍得放开,仰头亲上幼儿的下巴,含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话还是你教与我的,这就忘了?” 幼儿抚着她的面颊,又轻轻往那没有多少肉的腮帮子捏了捏,“话虽这么说,但总归是放心不下的,麒麟城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住在驿馆的那些官员我是一个都信不过,尤其那个梁钰,来偏关就没安过好心,谁知道去了边城会不会再出幺蛾子。新帝未立,他们是奉谁的命令来的已是一目了然,景宁侯跟东辽有勾结,先前都巴不得庶州落入东辽手中,如今又怎会好心出人出力帮咱们。赵祯有求于你,不敢不尽力,但九王当日被迫将兵权交与你,保不齐心中有仇怨,想借此夺回兵权也未可知。” 越分析就越不放心,前后狼后有虎,岁岁夹在中间稍有不慎都可能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虞归晚趴累了,转而趟到她腿上,又借着锦被的遮掩不着痕迹的揉了两下自己发软使不上劲的小腿,昨夜闹过了头,她这腿到现在还跟找不着似的回不了劲,腰和手臂也有些难受,趟了半日不起来也是怕幼儿看出端倪,只会更担心。 美色误人,这话不假。 “他们才多少人,还能在边城设埋伏杀我不成。至于那个梁钰……既然这么上赶子来偏关送死,不如就趁这次机会让他永远留在关外。” 她像举起双臂往上使劲伸展,酸胀无力的腰肢被牵引着得到舒缓,又静静出了会神,才起身拿过衣裳穿上。 幼儿低头替她系腰带,将玉佩香囊等挂上,又将她按在镜子前梳头戴冠。 大雍亦有女冠,多为花状,本是王公贵族家的小姐、诰命夫人和宫中嫔妃可佩戴,后流传至民间,许多人家及笄的女孩争相模仿。 虞归晚不爱留长发,嫌麻烦,长一点了也是束起来,但她现在身份地位不一般了,老这么着也不像话,幼儿才命人做了好些样式大方的圆冠给她换着戴。 虞归晚想杀梁钰,幼儿也不奇怪,只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别让这样的东西弄脏了你的手。” 镜中的女人冷面冷眼,偏偏又笑得春风和煦。 “听你的。” 160-180 第161章 第 161 章 夜里, 城墙上的火把如同火龙,顶着刀子似的寒风,夹在漫天大雪中将这座北地边境上的关口小镇照得亮如白昼。 镇上的百姓也都顶风冒雪站在街边, 他们受东辽欺辱这么多年,如今总算能出一口恶气了。 有年老者垂泪道:“只盼东辽不再进犯我大雍国土。” 他已是风烛残年,一把老骨头,没多少年活头了,就想从今往后偏关能太平,边民能安居乐业过安生日子。 至于外头传虞将军要如何同东辽谈判,从那群蛮狗嘴里抠多少东西下来,也不是他这等平头百姓能想会想的。 有则更好, 没则也无妨。 只要能灭了东辽的威风, 让他们不敢再对边民逞凶,不敢再将边民抓去做羊奴,百姓们就心满意足了。 有年轻激进者道:“东辽杀我辱我大雍这么多无辜百姓,怎可轻易放过,就像虞将军放话说的那样, 城池和银两一样不能少,不服就再打, 谁怕谁, 现在可不是几个月前了, 东辽的铁骑也不过尔尔。” 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庞大队伍, 黑甲红巾, 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撕出一道暗流,让百姓震撼的同时也倍感欣慰。 自从虞家军进了偏关, 不但止息了战火,为惨死的边民报了仇, 还大量雇佣劳力修建城墙和街坊。 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热闹非凡,镇上竟比战前还繁荣,他们从家徒四壁吃不饱肚子到现在隔三差五就能吃一顿好肉,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 就算外面的人说虞将军有造反之嫌,也不妨碍他们对虞将军感恩戴德,甚至都愿意拥戴这样的明主。 “呜——” 苍凉古老的号角声随着寒风被带出去很远。 朝廷的使团乘坐马车跟在队伍末尾,听着外面百姓的议论和欢送,车内的官员全都神色各异,表情复杂。 其实他们这次也不想来,偏关这种豺狼之地,来了就是送死,可他们又不得不来。 朝廷上下现在被景宁侯控制,像他们这样家世不显只能做墙头草才能保住家族荣耀的,也只能听命于景宁侯。 “此去凶险,我等应早做准备。”前日被气得昏过去的林大人提醒同乘一车的同僚。 有人苦笑摇头,道:“若虞归晚想要我等的命,做什么准备都没用,她手上有几十万的精兵强将,我们是文臣,又是在她的地盘上,我们就像是被老虎摁住的兔子,怎么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她想让我们死,我们就得死,就算麒麟城那边知道了也不会对她如何,景宁侯调不动其他州府的镇守军,只有麒麟城那十几万禁军,怎么跟虞归晚抗衡,东辽都在她手底下吃了败阵,更别论他人了。” 进庶州之前他们还未觉得如何,虞归晚再厉害终究要听命于朝廷,受世家压制排挤,现在风头无两,日后也会逐渐被架空,郁郁不得志。 就像当年的九王,年轻时何其张扬肆意,可看看现在,蛊毒缠身,昔日孔武有力的体魄被折磨得皮包骨头,兵权也落入他人之手,只能茍延残喘。 可他们在庶州府城就被虞归晚的人截住,美其名是为他们的远道而来接风洗尘,实则就是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虞归晚的掌控之中。 在府城寸步难行,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打听不到,进了河渠县之后更加,但是燕州来的‘援军’比他们还惨,被困在山里跟野兽为伍,来时五六万人,如今剩下不到三万。 尤其可见,虞归晚确如传说中的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且不惧怕得罪其他势力。 说句会掉脑袋的话,景宁侯也未必被她放在眼里过,没对他们这个想半路摘桃的使团下手,怕是和东辽的这场谈判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长阴公主和九王都在为虞归晚做事,不如我们也……” 话未尽,意思却到了。 几人面面相觑,就连最年长的林大人都暗暗思量此事是否可行。 “可我们毕竟是朝廷命官,转投一个意图谋反的人也不合适吧,这让天下人如何议论我们,再说我们的家眷可都还在盛都,要是让景宁侯发现,我们都不能活命了。” 他们也终是有所顾忌,且虞归晚对他们也防备得很,至今都没露过面,方才也只是远远瞧过一眼,看不真切,踮起脚使劲看也只能看到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瘦瘦高高,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随在身边的手下也个个都是高手。 “逼宫弑君的事一出,大皇子是难登位的了,且瞧景宁侯现在的态度也不可能让大皇子坐那个位子,太子和皇后被软禁在宫中,也不可能,除非……” “除非能救出太子,再将那□□宫的主谋擒拿。” 这个就难,庶州不算,其他州府至今都没动静,肯定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谁会去蹚麒麟城这趟浑水。 一直没出声的林大人叹气,闭眼道出一事:“九王当年也是储君人选,传位先帝的圣旨是被动过手脚的,只是没证据,就算有也不会在那种时候戳破,对谁都没好处,就只能将九王排挤出去,打发到庶州来,若太子和大皇子都不能坐那个位子,也不能让景宁侯这个乱臣贼子如愿,我们可以扶持九王。” 这等皇家秘辛也就朝中的老臣知道一些。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九王?” “如果能说服虞归晚对麒麟城发兵,扶持九王上位,我们也可算是从龙之功,日后九王继大统,我们的家族也可更上一层楼。” “话虽如此,但虞归晚未必就愿意啊。” 反正瞧她现在是谁的账都不买,只一个劲跟东辽死磕,但眼下又是谁都想拉拢她到自己的阵营。 不说别的,就说她手底下的盐矿和那座传说中的金山就惹得很多人眼红,若有她助力,皇位唾手可得。 梁钰没有坐马车,而是带了几个人另骑骆驼走在前面,想赶上去同虞归晚说话。 但队伍的列序有规定,像他们这种就是来凑数当个吉祥物的朝廷文臣只配落在末尾,又怎么可能会让梁钰轻易靠近。 队伍刚出城,地面就开始抖动,并伴随一阵阵咚咚的震响。 使团不知发生何事,以为是地动,吓得面如土色,再多的阴谋诡计这会子也使不出来了。 镇上的街坊对大蝎子来说还是过于狭窄了,且虞归晚也不许它乱爬到百姓的屋顶吓唬人,遂将它放到城外,只要不随便伤人就随便它折腾。 它早早就知道虞归晚今夜要去边城,便等在城门口边的土坡上,见了虞归晚就像见到亲娘,一路尘土飞扬的狂飙过来。 在小山似的巨大身体快要扫到人的时候又紧急刹车,突——咔——停在跟前,扬起的雪土差点进虞归晚的嘴巴。 “嗡嗡~”我来了! 大蝎子将尾巴尖尖转过去,复眼透着兴奋的光芒,扑闪扑闪的看着虞归晚,示意她到自己尾巴上来,它驮她去边城可比骑马威风多了。 蝎鳞坚硬如铁,坐在上面一点都不舒服,硌得屁股疼还特别颠簸,坐过两次虞归晚就领教得彻彻底底,现在说什么都可不能再坐。 大蝎子不死心,拦在前面非要她上去。 “嗡嗡!”还急了。 虞归晚耐心告罄,举弓拉箭对准大蝎子的复眼,后者闹腾的动静立马小下去,庞大的身躯在风雪中静如石山,宛如死透了那般,但细看就会发现它的大钳子和脚都在不停颤抖,并一点点慢慢地往后退。 可它这么大的身形挪动起来也明显,瞧它那怂样,明明是霸气威武到谁也不怕的五毒,一见着虞将军不是谄媚讨好就是装乌龟不敢冒头,尤其惹了事,溜得比谁都快,将事嫁祸给他人也在行,心眼子一套套的,也不知它从哪里学来,鬼精得很。 众人低头憋笑,功力不到家实在憋不住的就只能转头咧嘴,整张脸都扭曲了。 队伍突然停下,又不清楚是何情况,也无人告知,使团的官员在马车内胆战心惊,以为是东辽派铁骑杀过来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便有两人大着胆子探头往外看,风雪扑着打了一脸,呛得两人猛咳。 “咳咳咳!咳……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了,是不是东辽又打过来了?早就说过不要挑衅东辽,那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野兽,赢了他们几次算不得什么,当年九王爷领北境军也打过不少胜仗,结果呢?只会激得东辽更加疯狂南下想要一雪前耻,若早早的和谈,选定公主嫁过去和亲,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其中一个官员喋喋不休,字字句句都是对此次虞归晚主动攻打边城的不满。 队伍里就他们乘坐马车,不愿意骑马也不愿意骑骆驼,说是不习惯北地的严寒,娇贵得很。 给他们赶车的车夫是本地人,又常跟着商队出关,脾气是有的,闻言就想翻白眼,忍了半天才没有翻。 “怎么打胜仗还有错了啊,要照大人的意思,我们就活该被东辽欺负,东辽人都砸门进来抢东西杀人了,我们反抗都有错,都不行,怎么着,大人是想让东辽把我们都抓走去当羊奴?”车夫带着怒气质问。 官员头次被一个车夫这么下面子,也怒了,沉下脸训斥:“本官如何哪轮得着你一个贱民来质问!” 马车两边还有北境军的骑兵在,看这官员如此摆架子,当即就有些看不过,且他们又最恨这些沽名钓誉的文官,若不是这些人在背后使坏,朝廷也不会扣他们的粮饷,在东辽铁骑南下之前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拿到军饷,也吃不上饱饭,哪来的力气打仗。 “好大的官威啊,”骑兵冷笑嘲讽,“大老远跑来偏关耍威风,早知这样就该早来啊,东辽拿我们不当人的时候正好让大人你出去抖抖威风,装出这副派头来,东辽铁骑肯定会被你吓得滚回老家,再不敢犯边,我们也不用提着脑袋跟人家打,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官员气得面色铁青,“你!” 旁边的同僚眼见情况不对,忙拉了他一把,低声劝道:“人在屋檐下,忍忍,别这种时候惹了虞归晚。还是先看看前面是怎么回事。” 骑兵竖着耳朵听呢,一个字都没漏,哼道:“几位大人自己站起来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使团的官员果真搀扶着站起,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什么?!” 第162章 第 162 章 大蝎子只在城内露过一次面, 之后就一直在城外,使团才来两天,自然是没见过。 来时他们只听闻虞归晚能驭兽, 压根不知她还能驯服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张牙舞爪发出阵阵怒吼,远远瞧着都吓人,谁还敢靠近,就是方才对着车夫和骑兵的嚣张气焰也下去了,嗖地一下缩回马车内再不敢露头。 “这这这……” 几人抖如筛糠,官帽下全是冷汗,连外边车夫和骑兵发出嘲笑也顾不上计较, 他们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两国谈判, 然后留着小命回麒麟城,从今往后再不踏进庶州一步,至于景宁侯交代他们办的那些事,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虞归晚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在文人嘴中会如何,只要她手握兵权, 代替九王镇守庶州,就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即使新帝继位也会忌惮着她手里的兵权暂时不敢对她如何, 反之, 还会封爵封公, 身份地位都荣耀至极。 “此女极妖, 非我等能左右。” 林大人这话一出,其他人也忙点头如捣蒜的附和。 他们已怕了, 若盛都那边再相逼,他们就集体辞官回老家, 没了荣华富贵还能保住命,可他们要是真将虞归晚得罪透了,景宁侯势大,自然不惧,而他们就会被推出去挡刀,死得不能再死。 虞归晚并没有真的放任使团不管,从朝廷选定官员再到出发,她都知道,连使团在来的途中屡次邀当地的文人书生入馆对谈,言她穷兵黩武,好战暴虐,心狠手辣,残害百姓,暗示文人书生将这些话散播出去,以此来毁她的声誉,这些也都清楚。 车夫也不是一般人,他原是幼儿从别处要了来跟着商队出关去说服那些小部族首领投靠的。 他为人机警,脑子活络,胆也大,将方才官员的对话一字不差全记下来悄悄让人赶前头去回报给虞归晚知道。 虞归晚听完还未如何,廖姑先不乐意了,唰地一下抽出刀,转头望向后头的马车,阴沉着张稚嫩圆脸,咬牙恶狠狠道:“我现在就去将他们的舌头割下来。” 时候已不早,风雪又大,虞归晚不想再耽搁,就让唧唧歪歪不肯让道的大蝎子在前头开路。 狼群缀在两侧,黑鹰停在押运辎重的马车篷顶或迎风招展的‘虞’字战旗的旗杆上,猎鹰则调皮,非要逆风飞行,时不时发出两声鸣叫或盘旋在众人头顶。 身披黑甲脖系红巾的北境军手持长枪长戟,头盔下还有厚实防风御寒的棉花压出来的保暖脸罩。 样子很奇怪,起初众人也不知这个用来做甚,还是虞归晚示范了一遍才晓得。 不管大小兵,每人一副,再算上棉衣棉裤铠甲等,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朝廷不发粮饷,九王也囊中羞涩要变卖田产、要跟虞归晚做生意才能养得起军,能让大头兵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来的闲钱置办这些,这都是后来虞归晚命人赶制的。 她的商铺已开遍大江南北,盐矿让她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又占了一座金山,就算是大雍国库也比不得她有钱,养军完全没有问题。 现在的北境军营地可是天天有肉吃,训练也卖力,上阵杀敌也不含糊,因为能论功行赏,且赏赐中除了金银还有不少好东西,军汉们对她战东辽的威风又佩服得五体投地,两者并存,渐渐地对她也忠心了,就算赵崇现在有能力要回兵权,这些人都未必愿意再跟他。 当日东辽屡次犯边,至后面破关杀入,非是北境军不顽抗,而是有心无力,着实憋屈,现在虞归晚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单凭这点赵崇就比不了,他们或许曾经对赵崇忠心,但是现在他们只认虞归晚。 廖姑要去割使团官员的舌头,他们也都跟着迎风怒道:“若没有将军在偏关厮杀,他们在盛都焉能高枕无忧,如今却对将军出言不逊,简直岂有此理!还等什么,把他们全抓起来吊在城门口,再将他们做过的缺德事一一念给百姓听,让百姓看清楚这帮文臣虚伪的嘴脸!” 有理智者劝道:“莫要冲动。” “为将军出气怎能叫冲动,你们不去,我去!我不怕得罪那帮狗官,咱们饿肚子还要上阵杀敌的时候他们还在盛都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这口气我就是咽不下去!” “冷静!现在是啥时候,跟东辽谈判!这才是大事!闹啥闹!那些狗官留着还有用,你们别咋咋呼呼坏了将军的事!听见没!” 几个气性大的不情不愿低下头,“知道了,先留着他们的狗命,待日后……呵!” 唰! 雪亮的刀锋劈开刚劲的寒风,日后他们定要斩了这些只会阴谋诡计定的狗官。 “师父……” 被虞归晚提溜到马背上的廖姑将嘴巴撅得老高,银盘似的圆脸上怒气未消,但凡有人说自己师父坏话,她的怒火总能从丹田直窜天灵盖。 虞归晚将小徒弟牢牢锁在怀里,并用斗篷将人裹紧。 “行了,他们一路大张旗鼓的来到偏关,又是打着朝廷的旗号,要是真莫名其妙死在这,弄不好我们反倒成众矢之的,先留着吧,等谈判有了结果再说。” 不是她杀性退了,而是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节外生枝。 再不情愿廖姑也得听话,但是,“关外豺狼野兽多,盗匪也猖獗,杀了再栽赃到东辽头上,谁还能怀疑咱们。” “你鬼点子还挺多。” “嘿嘿,跟师父学的。” “我可没教过。” “……长姐教的。”廖姑将另一位老师给供了出来。 “幼儿?”虞归晚更不信,“净胡扯,幼儿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会教你这些个,别是你从谁那里学来的。” “师父,长姐手底下有一些专门探听消息的暗者,扮作什么的都有,尤三姑的那个戏班子就是其中之一,师父不是都知道么。” 戏班子探听消息的手段可没有那么光明,且她们都是听从长姐的吩咐,师父早不管这摊子事了,全交由长姐去料理,只在探到了要紧消息时才知会,师父竟觉得长姐还是当年那个万事天真的相府千金。 廖姑摇头暗叹,此事也不能怪师父,她老人家从不过问详情,长姐也没有特意明说才造成今日误会。 “你唉声叹气个什么,我知道戏班子四处走动借此来探听消息,怎么了?这事当初也是我许可的,幼儿本来不同意用这样的手段。” “没,师父,我们还有多久到边城?” 话题转得太快,但虞归晚也没有多想,只道:“能攻下边城有你大半的功劳,路途多远你反倒来问我了。” “那不一样,上次是行军,脚底生风似的,这次走夜路,风雪又大,后头还带着那么多累赘,估摸走到天明都没到。”廖姑不高兴道。 除了朝廷使团,赵祯和赵崇也在队伍中。 赵崇体内的蛊毒还未被清理干净,身子骨早不行了,骑不得马,就只能坐马车,身边跟着贾用伺候,其他侍从丫头都没带。 听说前两日查出好几个景宁侯安插的人,这些人已藏在九王府多年,这次冒险来偏关露头,一则是为景宁侯探听消息,二则是想唆使九王拿回兵权。 比起赵崇是深居简出,赵祯倒是混得如鱼得水,就连朝廷的使团她昨日也在自己居住的小院召见了。 她是长公主,传说一直找不见的传国玉玺就在她手上,太子又是她的亲弟,她为何会留在偏关帮虞归晚,谁都心知肚明。 虞归晚回头看了眼长龙似的队伍,以及夹在其中的好几辆马车,脸上的神色晦涩不明,却也没有多说,只是夹紧马腹,带着小徒弟在风中一路朝着西北方向去。 呼啸的风雪挟着狼嚎,沿途经过的几个小部族帐篷群全都亮起火把。 首领和牧民出来给虞归晚行礼。 今年冬季部族的老人孩子都没有饿死冻死,大部分牧民家中还有富余,这样的好日子都是投靠虞归晚之后才有的,对这些小部族来说虞归晚就是他们的天神,要膜拜,要敬仰,世世代代不能背叛。 相反,东辽的日子就很不好过。 先是大批牛羊得了怪病,治不好,全死了,肉没法吃,剥下来的皮毛也不好,没有商队愿意收这样的残次品,且自从两国交战,来东辽的商队也越来越少,上层的贵族依旧花天酒地,下层的牧民可不好过,已经爆发好几次骚乱。 后又是三王子战败的消息传来,边城又被攻占,里头的东辽人全部被赶走,还什么都不让带,家财全让大雍人抢了。 眼看着大雍北境军还要杀过来,东辽人这回才真的慌,谈判使团要派,细作也没少送,但大多数都折损了,尤其是派往偏关和河渠的细作,连边儿都没摸到就让一股不明势力给杀了。 行走大半夜,遭过战火还在重新修建的古老城池才出现在眼前。 “呜——”号角声在提醒守城的军队,来的是自己人。 阎罗娘早就接到了黑鹰的传信,此时她等在城墙上,确定来的是虞归晚才下令开城门。 “吹号!击鼓!竖旗!迎将军入城!” 第163章 第 163 章 “呜——” “咚——” “嘎吱——” 号角和鼓声将夜幕撕开, 战马踏着积雪缓缓来到城下,新修的厚重城门需百人用力才能从里面将其推开,铁铸的门钉有两尺那么长, 手臂那么粗,尖锐锋利到能直接将人扎个对穿,一般的攻城器械还奈何不了这重城门。 原先边城的城墙并不算高大,城砖也风化严重,经了几遭火/药筒的轰炸和攻城锤的击撞,城墙已如破布那般在风中摇摇欲坠,还如何能御敌。 阎罗娘驻守边城的这段时间就是跟虞归晚要钱要人,然后从草原部族中招牧民来干活, 按天算工钱, 也管饭。 这跟东辽可不一样,东辽那是直接抓人去做苦力,用鞭子抽着让人干活,还不肯给饭吃,饿死了再换一批新的, 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与之相比,已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让部族牧民对虞归晚更感恩戴德。 四重城门只修好了南门和北门, 剩下两重和部分城墙还未竣工, 一则风雪大, 二则重修的城墙要比原来的高。 连城砖都是从南柏山运过来的, 长七八尺宽五六尺,厚两尺, 不像是从山壁凿下来,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灰扑扑的很坚硬,用大锤猛地捶都不开裂。 听说南柏舍的造坊将这事瞒得极严,押送城砖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迎将军入城!” 驻守边城的北境军有五万,另有七千人是阎罗娘原先的手下,山匪收编进来的,不算正规军,他们干的也不是守城的活儿,而是用自己那对成了精的招子往进出城的队伍中扫探,将试图混进来的东辽细作抓了。 五万北境军分守四重城门,七千山匪则同阎罗娘在南门迎虞归晚入城,喊声和兵器击打地面的响动震耳欲聋。 早已来到却未能入城的东辽使团胆战心惊,为首几人眺望城门口,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在看到那只巨大的蝎子因进不去城门而沿着城墙攀爬上去时,更是面如土色,垂在身侧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虞归晚打头入了城,身后是廖姑、程伯、佟汉等人,身穿铠甲,□□是高头大马,个个昂首挺胸面容肃杀,手中的兵器亮着嗜血的光芒。 紧接着就是列队齐进的北境军,大小将领骑马在前头,后头是齐整的步兵和押送辎重的马车,再然后就是驼队以及运送年下赏赐的队伍。 朝廷使团就夹在这中间,顶风冒雪大半夜,他们又不习惯关外极寒的天气,又无人为他们另外安排保暖的衣物和手炉炭盆,冻到现在人都快不行了,顾不得之乎者也那一套,全缩在一块抱团取暖,下马车时都能看到他们冻得发紫发青的脸和手,鼻涕一个劲往下流,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上下牙齿都在打架。 车夫低头忍笑,装样子搀了两下,说着带刺儿的好话,“哎哟,对不住了各位大人,夜里赶路没留神,将马儿赶快了些,车帘子没压紧实,害得大人们吹了这半夜的风,冻着了吧?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跪下给各位大人磕头,求各位大人肚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倒不是小的逾矩要说各位大人,偏关苦寒,冬季经常冻死人,不像你们中原下雪都是暖和的,大人们又都是娇生惯养金奴银婢伺候惯了的,哪里晓得我们这边的情形,以后再来可得备足了御寒的衣物啊。” 使团官员就是生气想发怒,也被扑面而来的寒风给吹得没法开口,且他们真的冻着了,只想快些进去暖和暖和,不想在门口同一个贱民费口舌争论,没的辱没了他们朝廷命官的身份。 下榻的这处地方原是东辽守城主将的府邸,五进五出的大院子,还有一个校场* 。 前主人奢靡成风,屋里不是金就是银,要么就是关外少见的瓷器,连门头都用彩宝镶嵌,一应陈设皆以红、黄、褐为主,会缀以兽皮、彩绘等,极具东辽本土特色。 “我都让人提前收拾过了。”阎罗娘拍拍手边的椅子,又靠在那上头跟没骨头似的。 虞归晚转了一圈,满意点头,“辛苦了。” 关外的建筑跟关内有很大区别,就算她不喜欢这种胡里花哨的也不可能让人将院子推了再重建一座。 费时费力,没必要。 “在这跟我装什么客气啊,我辛苦的又不仅是这一件事,你若真想谢,不如将关外的雪花盐生意全交给我。” “我如今不管这事,你去问幼儿,她同意我就没意见。” 一样见钱眼开的阎罗娘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去。” 虞归晚扬了下眉。 阎罗娘悻悻道:“去了就碰着她,回头又要说我缠着她怎样怎样,老娘堂堂一寨之主,名震偏关内外的女匪头子,能被她一丫头片子这么埋汰?我不去,你回头跟幼儿说一声不就行了,又没多大事,我就是想替我那帮兄弟姐妹多要条挣钱的路子。” 她不想被妙娘说。 阎罗娘这人平时是有些不着调,爱拈花惹草,四处留情,但在正事上她从不马虎,也讲义气,该下狠手时从来不手软。 虞归晚就欣赏她这点。 关外对雪花盐生意主要就是贩给草原部族,之前虞归晚的商队占大头,阎罗娘的人极少在附近开张,都是深入草原另辟商道,也就是之前风声紧加上东辽破关,虞归晚的商队没法出关才将关外的全部商道交给阎罗娘,在夺回偏关之后阎罗娘也主动撤了。 虞归晚喜欢跟聪明且识趣的人打交道,对方会做人,她也会给足好处,不会让人吃亏。 “行,我答应你,再另外给你一份草原深处的商道图,之前没给过的,穿过那片戈壁滩还有绿洲,我的人之前去过两次,换回来很多象牙、犀牛角和狮毛皮,这些东西别说在中原江南,就是庶州也是天价。” 阎罗娘一拍手,乐道:“我就喜欢你这爽快劲。” 骑了这半夜的马,身上更不好受,虞归晚裹着斗篷挨门左右扭了扭发酸的脖子,闲散道:“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对自己人向来大方。” 阎罗娘更乐了,“这话不假,我手底下这帮人对你也是心服口服的,都说跟着你有肉吃有钱花,比当山贼土匪强多了。奶奶的,老娘这山匪还当错了?他们吃不上饭要饿死在路边的时候是谁救的他们,又是谁好心收留他们在寨子里,现在看你有奶了就认作娘,把我这老东家丢一边去,没天理了还。” 虞归晚站起来往门外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哎!又干嘛去啊,去哪?等等我。”阎罗娘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不去哪,我就是烦你这张嘴。” “我哪又说错了。” 虞归晚压根不想听,“闭嘴。” “你这一天天的脾气也忒大了,我自认脾气算大,可跟你比起来我都算顶好的脾气,幼儿妹妹怎么受得了你的。”阎罗娘跟上来咕噜咕噜念叨。 “风大,把嘴巴闭上。” 虞归晚加快脚步,转过两道门来到前院。 护卫和仆从跟她住在这,其余人则安排在军营,人已经被廖姑安排过去了,朝廷使团也让程伯带去了最偏的院子。 现在前院放的都是准备赏给守城军的年货,成箱成袋的,院子都快放不下了,马车上还有很多没搬进来。 这些都是幼儿提前准备好的,都有名册,会分批让千户过来领取然后回营了再挨个发下去。 每人十两金、五十两银、十吊钱、两匹羊毛布、两块皮毛,还有糖、盐巴、酱、风干的肉类和米面,都有定数。 每人分到多少名册上也都有写,领完之后需当面签字画押,上峰不得贪墨,违者杀之。 如此大手笔的赏赐可是惊到了来领东西的那些千户,他们在北境军中这么多年,可从来没碰着过这么好的事,往年上头能有一顿带荤腥的饱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其他。 “五万人呢,每个都这么分,得多少钱?”其中一个千户狂咽口水,实在不敢相信。 大家伙交头接耳估算了一番,已是被得出的钱数给吓得倒抽凉气。 “我的亲娘哎!虞将军真有钱,这么多钱撒出去都不心疼的啊,要换作是我,可舍不得。要不说底下人愿意给虞将军卖命,谁不想跟着个大方的主子。” “就底下人愿意,你不愿意?” “放你娘的屁!老子几时说不愿意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害老子啊,当日攻城老子可是杀敌最多的千户,论功行赏的名册上都写着的!” 看着这些赏赐,别说那些千户,就是阎罗娘也忍不住叫道:“你有钱没处花了?!” 知道会赏,不知道赏这么多。 虞归晚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觉得花钱是最快收买人心的办法,尤其对这些打仗只为领赏的军汉来说,跟他们可以谈仇恨,可以谈钱,唯独不能谈家国情怀。 他们守卫边疆只是为了能拿钱给家人吃饱肚子,要是跟他们说打仗是为了朝廷,他们能当场跳起来破口大骂。 也是因为她占了商玄的金山,就真的是有钱没处花了才如此大方。 她随手接住一片下落的雪花,握在掌心融化,透心凉。 “这点钱不算什么,东辽派来谈判的使团不就住在城外么,我这么大费周章的,要是不狠狠敲诈他们一笔也说不过去,又显得我好说话,是个大善人,我可不愿意背这无用的善名。” 那些文人说不该跟东辽要地要钱,显得无礼,有失大国风范,她是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但东辽的这根竹杠她是敲定了,敲来的钱也全部进自己腰包。 麒麟城装模作样派使团无非就是想截胡,算盘倒是打得挺响。 她挥掉掌心的融雪,脸上的表情比雪还冷。 截胡?做白日梦去吧。 提到东辽使团,阎罗娘也眯着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勾唇贪婪道:“是该从这群蛮狗身上刮一层皮下来,你放心,到嘴的鸭子我不会让飞了的。” 第164章 第 164 章 虞归晚带人去军营那边转了转, 还赶上伙头军在做大锅饭。 给这么多军汉做饭不需要多复杂,只要把底下的柴火烧旺,大块带着骨头的羊肉丢进大铁锅。 奶白的羊汤在翻滚, 飘出来阵阵的肉香就能将所有人肚里的馋虫给勾出来,在睡梦中都疯狂吞咽口水,掰手指头眼巴巴等着开饭。 不过今日勾大家伙比平日早起床训练的不是伙头军的羊肉汤饭,而是上峰领回来的年赏,军营门口排着长队的马车堆满了好东西。 正在绕营地跑圈的军汉们伸长脖子往这边看,跑完了也不去领饭,而是直奔上峰的营帐,全围在外边等着领赏。 几个将领不想让虞归晚见到底下人乱糟糟堵在这, 便挥手赶人, 呵道:“去去去!百户留下,其余人散了!不许堵在这!将军就要过来了,你们堵在这像什么话,三令五申说的那些铁纪都忘了?现在是用朝饭的点,你们要是不吃就接着训练!” 跑圈只是热身, 要是不吃饭就接着练,人都得废。 军汉们一听这话可了得, 也不敢再堵在这七嘴八舌问赏赐啥, 一窝蜂来又一窝蜂的散了。 等虞归晚进了军营, 看到的就是有序排队领饭的大头兵们, 其中还夹着好些个女人。 这当中有一部分是阎罗娘的手下, 有些则是边民投军。 父母家人都遭东辽杀了,田产房屋也都被豺狼一样的亲戚给霸占了去, 她们求告无门,走投无路之下才来从的军。 倒也彪悍, 杀人见血那是一点不怵,立了功也照样领赏,饭量跟汉子还有的一拼。 赶了大半夜的路,虞归晚也有些饿,就在军营跟大家伙一块用的饭。 炖香的羊肉汤泡上高粱米饭,再来一勺用热油炸出来的香辣酱,她连吃两大碗才勉强饱肚,剩下一点缝也让皮薄馅儿大的羊肉包子给填得满满当当。 小兵再给她端过来的辣牛肉泡馍和牛肉馅饼是怎么都吃不下了,可她又很爱军营伙头军做的这个口味,便让人用食盒每样都装了些。 阎罗娘的饭量跟她不相上下,摸着撑得滚圆的肚皮问道:“干嘛?带回去给那几个朝廷狗官吃啊?” 虞归晚脸上的冷漠都险些维持不住,眼珠子不受控制的往上翻,压根就不想提朝廷的使团。 她不说,阎罗娘就只能自己嘀嘀咕咕:“我料你也没这般好心。” “我几时成善人了?” 她从军营的兵器架抽出一柄关公刀掂量,刀身也是实心的精铁,连着刀头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可落在她手上却是轻便如羽,没一点重量似的。 被她来来回回掂了十几下,一松手就扔给旁边的副将。 这可是军营里最重的一把刀,许多人都要双手才能挥动,能单臂使动此刀的寥寥无几。 副将臂力不小,但还是要紧牙关才能一下接住,用力到面容扭曲还要强撑,可不能让其他同僚看了自己的笑话。 冒雪连夜赶来边城可不单单是为了跟东辽使团谈判,这伙人还不值得虞归晚如此重视,她来是要跟阎罗娘等人商议接下去的进攻计划。 关外草原的部分舆图在宽大的长桌铺开,几个人围在桌边,表情严肃,双眼紧紧盯着虞归晚手指的那处地方。 “跟东辽谈判期间就暂且收兵不攻,看东辽要许给我几座城,若不满意,也无继续谈下去的可能,安营在拓挞的杨县部便再往西北挺进三十里,先拿下拓挞。” 杨县是领兵出征拓挞的将领。 拓挞因地形奇特,遂底下埋着大量煤矿。 东辽人不知道这叫煤,但知道这种从地下挖出来的黑咕隆咚的东西可以燃火。 拓挞的东辽贵族靠此发家赚钱,并征收大量的劳力为自己挖煤,跟大雍的盐民和商玄金山里的矿工是差不多的手笔,永远埋在矿洞下的劳力不计其数,但无人会为他们伸冤,贵族也不会在意身份低贱的矿工的死活。 会从拓挞贵族手中购买煤炭的除了东辽本土,商队也知道此物的好处,就连麒麟城都在跟拓挞做煤炭生意。 据说这是朝廷默许的,东辽可以用煤炭跟大雍换盐巴,所以拓挞的煤矿算是为东辽不断扩张领土、进犯周边国家或部落提供了财力支持。 开始虞归晚也不知拓挞有煤矿,她只知东辽有煤,但煤矿在拓挞的消息是赵祯告诉她的,作为皇室公主,赵祯自然清楚朝廷跟东辽的交易。 两国在边境摩擦不断,即使这场交易属于互惠互利,谁都没吃亏,但也不能宣之于口,尤其不能让北地的边民知晓,否则易生民乱。 东辽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亦未将此事公之于众,甚至隐瞒下拓挞有煤矿,唯有贵族知晓内情。 “煤矿?”对众人来说这是个非常陌生的词。 大雍也有炭,尤其冬季,木炭价高,普通百姓少有烧炭的,取暖都靠木柴。 虞归晚商铺卖的炭也只有富户高门会几车几车的往回拉,没两天就烧没了,再派人来买。 价高对这些人来说都不算什么,越是价高东西他们反倒觉得好。 这个时代也没有煤炭的说法,东辽管煤炭叫黑石,麒麟城则叫石墨,可书可燃,也就是能书写又能燃烧的意思。 这些拿盐巴从东辽换回来的煤炭也只供皇室和宗亲,雍帝愿意赏赐给众臣,后者才有资格用。 “就是石墨,”她拿出一截煤炭让众人传阅,又说了此物是专供皇室所用,产自东辽拓挞,“此物可燃,比柴火耐烧,无烟,贩到民间价同黄金。” 阎罗娘将手上这截黑炭掂了掂,很快就弄了一手的黑灰,用帕子擦半天才干净,随后回忆道:“先前我在阎罗寨……”意识到在场还有不少北境军的将领,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虞归晚跟匪类深交,传出去不好听,便左右两句遮掩了过去,继续说,“也听说东辽有个能燃火的黑石,传的很邪乎,说只有达官贵人能用,因为这些人是被天神眷顾的,而平民百姓身份低贱,用了黑石就会被天神惩罚,有百姓不信邪,从路过的商队那偷出来一小块,晚上点着取暖,隔天一家人都没起来,发现时人都死透了。” 若黑石就是煤炭,副将们就知道了,这玩意确实邪门。 “大将军之意,是拿下拓挞之后便占了东辽的黑石?可这黑石被传得很邪乎,还请将军三思,拓挞可攻,但……”副将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煤炭重回虞归晚手中,她用布袋装回去,解释道:“天神惩罚不过是无知的迷信说法,燃煤不当则会引起中毒,那一家死去的是不是窗门紧闭,燃着的煤放在屋中?”在阎罗娘迟疑点头之后才继续道,“那就是了,屋内不通风,不死才怪。煤炭大有用处,不可只看眼前这点风险,总之拓挞一定要拿下。” 她也没过多解释。 本来她就打算在谈判的时候跟东辽要拓挞,料定对方不可能给,那就先下手为强。 军令如山,几个副将也不好违抗,拓挞必须拿下,至于后边将军要如何利用这黑石矿,就到时候再说。 他们劝不动,还可请常跟着将军的那几位心腹帮着劝劝。 事情就这么先定下来,虞归晚的目标是东辽拓挞盆地的煤矿,谈判只是个幌子,反正谈不谈得拢,拓挞都是要定了的。 定下作战计划,又将带来的舆图留下供早已想上手的副将们。 “此图就送给你们了,好生收着,丢了坏了可没有第二幅。对了,东辽那个使团如何,可老实?” 副将捧着舆图喜不自禁,又忙道:“哪里肯老实,总想着往城里安插细作,还多亏了阎将军手下的能人,那对招子一看一个准,在南门就逮住了七八个东辽细作。” 虞归晚是北境大将军,统领北境军,这是赵崇授给她的权力,就算麒麟城那边不肯认,更没有发明旨,这个大将军之位也坐的逐渐稳固。 而在她之下还有数个将领。 副将原是有雍帝亲封,是最有可能继承大将军之位的人,但雍帝继位以来就重文轻武,于武将的封官上极其敷衍潦草,封下来的副将很不中用,摆明是送来故意恶心赵崇的。 赵崇一怒之下找理由杀了雍帝封的副将,提拔了自己人。 也不怪起初他们处处跟虞归晚做对,谁让他们原是赵崇的心腹,自是不服她。 阎罗娘奉命驻守边城,要服众就不能无官无职,虞归晚就给她定了一个守城将,彼此称呼起来也是唤将军,副将这样喊也没有错。 阎罗娘杀人时那股狠劲莽劲也让这些副将心服,当日她和廖姑合力攻边城,将东辽的守城打得抱头鼠窜,可是让人不敢小瞧。 廖姑也封将了,是北境军中年龄最小的将领,人称廖小将军。 她是没人敢不服的,让她听着一个字都跟对方打,打到服气为止。 棍棒刀枪她都行,尤其骑射,百步穿杨那都不在话下,整个军营找不出第二个骑射比她还厉害的。 这会子她就在外边跟士兵比摔跤,雪地里滚得脏兮兮,外袍都湿了也不肯停手,非要分个高低。 围观的拱火声都快将营地的帐篷掀飞了。 “瘸腿!要是能撂倒小将军,我给你洗一年的臭袜子!” 动静着实大,副将尴尬的抹额头,“大将军,这……这是大家伙闹着玩的,不会真的伤着小将军。我这就去让他们散了。” “不用。” 第165章 第 165 章 杨县屯兵在拓挞, 却并未下令进攻,只跟拓挞的东辽守军遥遥相对,时不时出言挑衅激怒对方, 看对方恼羞成怒跳脚又不敢真打的憋屈相就觉得痛快,被东辽欺辱多年的仇怨可算是发泄出了几分。 同时把控着进出拓挞的商道,一粒粮食都不能往里送,里头的煤炭也不能往外运。 商队见情况不妙,也就不敢再靠近拓挞。 反正现在关外哪里都能做成生意,拓挞的煤炭固然是笔大财富,但虞归晚的人就霸在这里,摆明是要跟东辽死磕到底, 他们何必搅和到这里面去, 得不偿失。 所以都想快快离开,连货物都丢弃了许多,只带走北境军检查过后能带走的那部分,有损失不要紧,重要的是能保住命, 钱以后还可以再赚。 拓挞的生意做不成,东辽境内又不太平, 到处都是民乱, 抢劫盗窃频繁, 别说大雍人的商队, 就是草原部族的小商贩都不愿意入境, 全部都转到边城来做生意。 以至于每日进出城的商旅有千人之数,城内的邸店更是人满为患。 邸店跟普通客栈有些区别, 后者是为过路者提供住宿,也有饭食, 但要另算钱。 邸店则是供商旅居住、堆储货物和进行交易的地方。 邸店在关外关内都十分盛行,亦是当地的一大特色。 一则商旅来做生意就总会携带货物,专门找地方存放不方便也不安全,普通客栈也无法提供那么大的场地。 二则北地冬季寒冷,外面大雪飘飞,室外的商坊如同冰窖,谁也不愿意大冬天在外面挨冻。 所以城内的邸店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从外面看整座邸店都平平无奇,进了里面才知道大有乾坤,四四方方的格局,共有三层,每层有数十个房间,囊括了存货、交易、吃饭、住宿、闲谈等多个区域。 还另有院落设了马棚牧圈,客商的马匹牛羊骆驼等都可以寄养在此,有专人喂养,钱也都是含在房费里的,包括饭食茶水等,都无需另算,真是顾全的十分周到。 迁入城中的边民并不足以住满,许多空出来的房屋都会出租,租客有商旅,也有附近部落的牧民。 其中胡奴部的人最多,他们跟其他部族不同,对群居的帐篷生活其实并不怎么热衷。 据胡奴首领说以前胡奴部也不是游牧民族,是被商玄族忽悠来的关外,其实族人并不喜欢住帐篷。 对这些牧民的迁入,虞归晚并未多说什么,她看重的是这些人能不能将边城盘活,让这里成为关外最大的通商枢纽。 倒是幼儿知道此事后特意往南柏舍去信,让村里选一批人来边城建学堂,招收牧民的孩子入学读书,凡入学者无需上交任何费用,学堂还管饭。 唯有一点,入学者需学习大雍字和文化,为期三年,无故不得退学。 牧民不懂其中深意,只看到不用花钱就有人给自己管孩子养孩子,还能认字,多好的事,以往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自然是愿意将孩子往新建成的学堂送,甚至会劝还在部族生活的亲戚朋友也将孩子送入城中上学。 “你们不想进城生活,把娃娃送去学堂也可以,告示都贴出来了,你们不去,可有得是人要送去,到时候人数满了,你们想送都没人要。” 年老些的牧民总有顾虑,忧心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儿,上学堂哪有不花钱还管饭的,你们当心些,可别被那些汉人给骗了,汉人最狡诈,若不是首领执意要投靠,我们部族又弱小,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年轻人也不愿意住帐篷放牧了,都想搬进城做生意挣钱,时间长了我们部族的传承怕是要断,唉!” 现在就急着把孩子送去汉人的学堂,学汉人的东西,等孩子长大还不是样样都仿照汉人。 老牧民的担忧不无道理,也有人想到过其中的利害关系,但经不住城内的诱惑太大,部族中很多年轻人的那颗心就跟长了翅膀似的想飞进城。 已经去了那些改头换面,脱下了部族的羊皮袍子,开始穿绸缎袄,戴汉人的护耳帽,手揣暖炉,学汉人在跟往来的商队谈笑风生,每日光动动嘴皮子就能做成生意挣到大把的银子。 想买多少雪花盐都行,不用再眼巴巴等着首领分配,更不用担心夜里寒风大雪会将帐篷压垮,因为城中新盖的房子十分牢固,暖炕宽敞舒适,再不用裹着笨重还脏兮兮的羊皮袍子一家人挤着睡觉。 部族的首领和长老对此不是没察觉,但他们也无力阻止,就算后悔投靠也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部族的年轻族人要么搬进城中居住,要么就跑去北境军的营地要从军打仗立功。 原本团结牢靠的部族就这么被打散,形不成势力,构不成威胁。 在跟东辽正式谈判之前,虞归晚就是在城中先了解这些,听到幼儿命人办的学堂会起这样的作用,不由挑了下眉,瞬间不心疼建学堂的这笔开支,甚至想着拿下拓挞之后也要仿照此类。 “这法子好用,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将这些草原部族的势力打散。” 阎罗娘也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幼儿妹妹聪慧,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请来的教书先生还是南柏舍原来的那些半大娃娃。” 曾经的半大娃娃现如今已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她们曾在南柏舍的村学念书识字,不说出口成章,锦绣芳华,起码能写会算,思想又不迂腐。 来边城之前她们先到的偏关,幼儿特意召见了她们,跟她们谈了许久,教授她们到边城之后要如何做,说白了就是给牧民的孩子洗脑,让他们淡忘自己部族的文化传承,学习并认可大雍文化。 “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大雍人,而非草原部族。” 这种文化入侵式的方法,虞归晚在末世没有接触过。 末世是一个没有秩序的混乱社会,最核心的文化就是生存、活下去,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成为末世的主宰。 末世的人要面对的是丧尸,除了将它们的头拧下来,任何文化对它们都没用。 从进城到现在,虞归晚就没有闲下来过。 无论东辽使团还是朝廷这边的人都以为今天就可以正式上桌谈判,他们都等着虞归晚派人来请,可左等右等都没消息。 遣人去打听了才知道虞归晚正带人在城内查访,转了有大半个内城,还见了不少过年怕都是要留在边城的商队。 朝廷的官员被折腾这一路,已见识到虞归晚的不好惹,知道她不急着谈判之后也识趣闭嘴,老老实实待在客院,并约束好随从不许外出生事。 东辽使团却是气得七窍生烟,拦着不让他们进城,将他们打发到城外破败的驿馆,连个使唤的人都不给。 当中有个姓刘的官员是刘卜算的同胞兄弟,此人最是气,且往城内派遣细作的也是他。 刘缕被杀,刘卜算又生死不明,改了汉姓的刘家在东辽的地位一落千丈,刘家子岂能咽下这口气,发誓定要虞归晚血债血偿。 此人与刘卜算不同,后者擅巫蛊之术,又享王妃尊荣,行事难免大胆狂妄,不将他人放在眼里,想如何就如何。 刘子则像藏在暗处的毒蛇,行动悄无声息,等猎物靠近了才会猛地咬上去要对方的命。 他不是使团主官,但每次往城内派细作都是打着使团的名义,还没让其他人察觉。 并且他熟知使团中其他人的秉性,只要稍微出言煽风点火就能将他们激怒,从而让他们对虞归晚更加恨之入骨,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随来的五王子派杀手乔装进城刺杀虞归晚。 忠心耿耿的家仆得知此事后很担忧,劝道:“王都那边并不想跟虞归晚再起冲突,若事情不成,依五王子的作风绝对会将公子供出来,到时公子和家族都会危险。” 刘子却不听,执意道:“虞归晚必须死,唯有她死了,东辽的困境才可解,我父的仇才能得报。就算事不成,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出的计,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你觉得虞归晚会放过要杀自己的人?” 家仆看着面前已经有些疯魔的公子,欲言又止,却也清楚此时不宜再劝,遂低下头不语。 刘子从高坐落地,缓缓走到家仆身边。 后者以为他这是要出去,忙往旁边让了让,却突感脖子一凉,淬毒的匕首划开咽喉,鲜血顷刻喷涌。 “公、公子……”家仆捂住脖子倒地,瞪大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刘子却不看地上的家仆,而是掏出软绸的帕子轻轻擦拭带血的匕首,轻声道:“死了才是对本公子最好的效忠,放心,本公子不会让你路上孤单的,你的妻儿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 家仆嗬嗬两声就咽了气,死不瞑目。 擦过匕首的帕子从中飘落盖在家仆脸上,也盖上了他闭不上的那双眼中骤然聚起的恨意。 刘子嗤笑一声,灯烛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愈发像一条仰起头颅的毒蛇。 而另一边,受了刘子蛊惑的东辽五王子真就将身边的杀手派了出去。 东辽皇室都会豢养杀手用以保护自己,而且这些杀手都是从小就被挑选进来,经过严格的训练,最后相互厮杀筛选出最厉害的那几个。 他们擅用毒,下手狠,替东辽皇室解决过不少有二心的官员。 乔装成普通百姓直接进城并不可行,守城的北境军查的极严,他们试了多次都未成功,还险些被抓住。 阎罗娘的手下分散在四个城门口,专盯这些可疑人。 “佛爷,我咋瞧着方才那几个不像善茬儿。” 笑脸佛站在人群中就像个矮墩墩的冬瓜,没什么威慑力,但那双眼睛却是利得很。 他冷哼两声,道:“这些个东辽蛮狗没一个是好东西,我瞧着是城外那帮孙子又不肯老实,细作派不成,改派杀手了。闻着刚才那几个身上那股血腥气没有?呵,没沾上几十条人命的都没这个味儿,找个腿脚快的回去报信。” “不抓?” “这些都是练家子,咱们的人不是对手,再说选在今日进城必是冲着大将军来的,先回去报信,抓不抓还要看大将军的意思。” “行,那我即刻遣人回去报信。” “快些。” 第166章 第 166 章 直到夜幕降临, 虞归晚也没有要见东辽使团的意思。 可东辽递交的国书上分明有写腊月廿四同大雍在偏关小镇和谈,也以为虞归晚连夜赶来是为了此事,哪知竟然连面都不见, 更没有遣人来知会,她从早到晚在商坊转悠,跟那些个满身铜臭的商人相谈甚欢,如此踩东辽的面子,直把城外驿馆的东辽人气得背过去,狂骂她欺人太甚。 入夜闭市之后,城内唯有邸店还灯火通明。 今日谈成生意的几个商人凑桌一块吃饭,大桶的麦酒被伙计抬上来, 还有外焦里嫩喷香的烤全羊, 盛在坛子里的酱牛肉,以及大块串起来烤的骆驼肉。 这是边城的特色,新鲜宰杀的骆驼分骨之后将肉拌上调料放进驼奶中浸泡入味,再用明火炙烤,滋滋冒油的同时还散发出一股奶香, 来边城吃过烤驼肉的商队都会对这口念念不忘,偏偏自己回家再照着做就没了这味道, 也不知是何缘故。 虞归晚等人也在此处。 从军营带出来的辣牛肉汤和馅儿饼让后厨给热了端上来, 另外要了两只烤全羊, 这是给几个副将和千户吃的, 再添些烤驼肉、酱牛肉、纯羊肉包的蒸烧麦、鲜嫩多汁的千层牛肉饼, 里头加了商队从别处贩来的胡葱,极受欢迎, 每日店内光卖牛肉饼就进账一大笔。 奶豆腐也是店内的招牌,此法还是南柏舍的商队带来的, 包括麦酒在内,而马奶酒才是关外特有,关内外的商队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互通有无,以致于边城在短时间内就繁荣热闹起来,这跟城内货物种类繁多且新颖是脱不开关系的。 东辽就是眼热也无法,只能使些阴损手段给虞归晚找不痛快。 马奶酒缓缓倒入双耳黄铜杯中,虞归晚举杯跟对面那桌的胡族商人示意。 胡族生活在草原的西边,跟东辽接壤,但两地中间隔着一大片戈壁滩,跟喀木六族附近的沼泽地一样,都属于无人区,人若是误入其中多半会丧命,遂东辽没能侵扰到胡族,后者又极擅长做生意,不管天气多恶劣,胡族的商队总能将货物运来。 胡族盛产香料,价格公道,货也好,虞归晚也乐于跟他们交易。 阎罗娘就坐在她旁边,因不喜关外这种酸甜口的马奶酒,嫌不过瘾,遂衔着的酒杯中是辣喉咙的烧刀子,她喝酒还易上脸,双颊透红,带钩似的小眼神撩* 过那些同样酒意上头的大男人,后者痴痴笑着想邀她共饮。 换以往阎罗娘定是来者不拒,但今日她却无心与人调情,只是独自喝闷酒,时不时跟虞归晚说两句话,或逗廖姑两句,故意将酒沾到廖姑嘴上,辣得廖姑蹦起来吐舌头,大骂她使坏,不是个东西。 “怎会有你这样的老不正经!忒坏!”廖姑的小脸皱成一团。 阎罗娘喝光杯中酒,无赖道:“我就是坏啊,你能把我怎么样,杀我啊,不是我吹,你师傅都未必杀得了我,你?省省吧啊。” 她身手确实跟虞归晚不相上下,但若说虞归晚杀不了她,那是胡扯。 虞归晚抬眼扫过来,“试试?” 阎罗娘立马投降,“可别,我活得好好的,现在还不想死。” 即使在鼎沸的人声中,她们这一桌也显眼得很。 随来的护卫散在周边吆喝着猜拳喝酒,副将和千户也勾肩搭背谈着近日出现在边城的戏班子。 几杯酒下肚,虞归晚也隐隐有了醉意,拂开小徒弟挡酒杯的手,执起酒壶又倒了一杯,仰头咕咚咕咚两下喝光,又接着倒,大有不醉死不罢休的架势。 站在一旁的廖姑苦劝道:“师父别喝了,天也晚了,咱们回家去吧?朝廷派师父来边城是为了和谈,这都还没谈,师父就醉醺醺的,传出去不好听,东辽就更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说是和谈,可他们一点诚意都没有,师父三请五请他们都不肯进城,非要师父带人去驿馆亲迎他们,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她声音不大,邻近的几桌人却听得清楚,心想东辽都战败了还如此狂妄?要真这样,那是绝对不能让东辽再势大,恢复元气的,定要借着这次机会将其压在底下,再翻不了身,也不能再欺压相邻的部族。 有些商队入边城是为了做生意,而有些则是打着部族商队的旗号沿途打听消息,比起东辽的强盛,他们更愿意看到这个昔日的草原霸主再也威风不起来,所以对这次谈判东辽傲慢的态度,这些部族商人比廖姑还生气,也没想过廖姑是故意那样说给他们听的。 她继续劝自己师父。 虞归晚醉得不清,挥开喋喋不休的小徒弟,又扔掉酒杯,抱起酒坛子猛灌。 这坛子里的可不是马奶酒,而是方才让阎罗娘都喝上脸的烧刀子,虞归晚直接灌了大半坛进肚,饶是她酒量奇好,这会也有些遭不住,脸颊泛开两坨红晕,双眼迷离,再不复往日的冷漠犀利,若这会有人从后偷袭,也不知她因醉酒而绵软的身体还能不能及时做出反应。 她将右臂横放到桌面,整个人往下一趴,脸贴着手臂侧头看店中央的戏台,几个美貌姑娘翘起兰花指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她也听不懂,昨日在家听戏还是幼儿在旁同她讲解了才琢磨出些许意思。 “幼儿……” 她盯着戏台喃喃自语,脑海里浮现还在等她回去的那抹洁如冰雪的身影,夜里在床上唤着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娇柔婉转,清丽秀雅的脸上却染着热意,眸光灼灼如桃花,直望到她心底最深处,令她甘愿献出自己,换取足以灭顶的快感。 前一夜留的痕迹至今还未褪去,就掩在衣领下,酒精的蒸腾让这些红痕的颜色更为鲜艳,还泛起奇异的酥麻瘙痒,她伸手探进衣领想挠,并想将碍事的衣领往下扯。 阎罗娘用眼尾余光一扫,吓得立马放下酒杯扑过来摁住她乱动的手,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让你装醉引那些杀手出来,不是让你来真的啊,众目睽睽之下你想作甚?扒光衣服让别人看啊,求你了,快住手。” 她用巧劲儿将手腕挣脱出来,“皮痒想挠两下而已,我又不是你,恨不能在大街上脱光衣服让人欣赏。” 声音哪里有一丁点醉意,分明就是装醉骗人。 阎罗娘的手下来报有几个可疑人企图混入,那些人身上都有股血腥气,必是杀人如麻的高手,多半是东辽使团想狗急跳墙,暗派杀手进城行刺。 直接杀了也不是难事,只虞归晚想玩一计,要让那些还站着观望的部族看清楚,不将东辽灭掉,他们就会随时反扑,墙头草不是那么好当的,小心让人连根拔起,再一把火烧掉。 虞归晚是什么身份?掌控关内外的大将军,连麒麟城对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辽更是连连在她手底下吃亏,她还占走了喀木六族的金矿山,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如今在边城的邸店喝得烂醉如泥,自是引来不少人好奇的探视。 在店内喝酒吃肉的商旅全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瞧,忧心有之,幸灾乐祸亦有。 而藏在这些人当中的杀手则悄无声息的靠近,借助盛麦酒的大酒桶遮掩就没让人发现,待距虞归晚几步的地方就如旋风搬抽刀刺来,刀尖泛着幽蓝的光,分明是淬着剧毒的。 方才还醉醺醺起不得身的虞归晚立刻手撑桌面,纵身跃起避开迎面扑过来的杀手,右腿在半空抡一圈,直接一脚踢向对方的太阳穴。 杀手反应也快,迅速抬手格挡。 砰地一声,杀手被震退后几步,立马又握刀攻上来。 虞归晚双脚稳踩地面,解开斗篷抛向杀手,接着反手抽出藏在下面的刺刀,一个健步奔向前,锋利的刺刀穿透斗篷蹭着杀手的颈侧划过去。 事情就在瞬间发生,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护卫齐喊:“有刺客!” 刚才还没正形的副将和千户已经跟另外三个杀手对上。 廖姑追着一个老太婆满场跑,因为她认出来此人就是上回在河渠县掳走幼儿的那个东辽细作,将她和长姐绑进东辽大营后此人就不见了踪影,当日破营,她还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 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自动送上门! “敢来刺杀我师父,行啊,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她甩出挂在腰间的马鞭,就只盯这一人。 而阎罗娘那边是一对二还游刃有余。 更多的杀手则冲虞归晚而去,五六个轮流攻她,手中的匕首都是带毒的,招招都照着她的命门去,却总是近不得她身。 其中两人还受了伤,被她两刀扎在胸口,一刀削下半只耳朵。 店内一片混乱,商人们全挤在角落。 掌柜和伙计操起碗口粗的木棒把守在门口,防止任何人进出。 “师父!快杀了这些东辽人!上回就是这些人掳走的长姐!”这种关头廖姑还不忘提醒。 一听这话,虞归晚的面色就寒下来,以惊人的爆发力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杀手,半点不犹豫就用刺刀扎透对方的大动脉。 就算杀手的匕首划伤了她也不在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剩下的几个杀手瞪大眼睛,看她就像在看怪物。 第167章 第 167 章 廖姑单手撑住木制的栏杆从二楼纵身跳下, 像猫儿似的轻盈落地,未发出一丁点声响。 “师父,那日在县城就是这个老太婆将长姐绑走的, 化成灰我都认得!” 在邸店现身的杀手共有二十人,除方才与廖姑在二楼缠斗想趁乱逃跑的这个老妪,余下的十九个已全部被杀死,鲜血喷溅到桌上,浇热了已经冷掉的烧刀子。 城内也开始戒严,守城的北境军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漏网之鱼。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心怀鬼胎者更是坐立不安,连夜收拾珠宝细软想另辟蹊径出城, 都让等着争功领赏的士兵给逮住。 五花大绑关进暗牢, 也不盘问是何人,先给一顿鞭子,抽得血葫芦似的了再泼一桶盐水,吊起来放到天亮再说。 阎罗娘带人扒开杀手的衣服,果不其然, 这些人的后背都刺有一个雄鹰抓兔的图案。 “这是东辽皇室豢养的杀手,铁证如山, 想赖都赖不掉了这回。” 之前抓过不少细作, 可这些人身上并无明显标记能证明是受了东辽指使, 但今晚这些杀手可不一样。 东辽狂妄, 皇室中人更是狂到没边, 恨不得所有东西都烙上自己的印子才好。 所以会在他们抓的奴隶以及养的杀手身上用特制的药水刺图腾,向别人宣示主权, 以致于关外许多人都知道皇室杀手的背上会有一个雄鹰抓兔的标记。 虞归晚对这个发现也只是点了下头,并无过多关注, 脚下用力狠狠踩住还想逃跑的老妪。 老妪的脸像块饼贴在地面,双臂又被扭成麻花状,双腿更是怪状的扒拉开,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全身也就俩眼珠子还能动一动。 三/棱/刺刀在掌心转了一圈,虞归晚弯腰细看被踩着的老妪,像是要将这张沟沟壑壑明显的脸记住,将来哪怕到了地狱也要第一时间认出,再将其生吞活刮一遍。 “原来是你伤的她。” 那是她两世以来唯一会捧在手心要疼着的人,无论去哪里都要放在心尖尖上的,即使是初见时也不曾伤她一分一毫。 除了爱意,就是觉得幼儿斯文清雅,让人不忍心动粗,拿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吓唬她也都是玷污了她,她就该是闲坐在被青山绿水包围的庭院,品茶看书,挥毫对弈,不入红尘,不染血腥。 可至亲被诬陷冤死,家族倾倒,一朝跌落云端,就注定了此生不得安宁。 乱世生存,也是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自己已经崭露头角,就不可能全身而退,那些贪婪成性的人不会放过她,势必要利用权势夺走她拼出来的一切,盐矿、商铺、金山……甚至她的狼群都有人在打主意。 若她不够强,这一切她就都守不住,连她心爱的人都会跟着遭殃。 在幼儿没有被掳走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将人护住,可那一次让她深刻意识到权力和人马是多么重要。 所以她才决心改变,她要强悍到所有人都不敢觊觎自己的东西,更不敢伤害她身边的人。 老妪的匕首同样划伤过虞归晚的手臂,破开的口子还留在衣袖上,可那上面一滴血都没有,她也没有中毒倒地不起。 惊惧很快就爬上老妪的脸,但她仍不死心,满是血沫子的嘴艰难的一张一合念叨着东辽古老的诅咒。 老妪努力将眼珠子转上来盯住她,咧嘴恶毒道:“你必死!” 在场不少商旅都能听懂东辽话,闻言已是骇然失色,两股战战。 哪知虞归晚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鞋尖接着用力碾老妪的脸,直到老妪的脸骨接连碎裂,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叫声。 “死?”她歪头木着脸,“不知道多少人对我说过这个字了,但很可惜,最后死的都是他们,我还活得好好的。” 语气极其欠揍。 她没有一脚踩死老妪,这样的死法太便宜这个老东西了。 “廖姑。”她喊小徒弟。 小徒弟屁颠屁颠跑过去,腆着脸笑嘻嘻,十足的狗腿。 “在!师父有啥吩咐?” “可还记得进村抢劫的盗匪是如何惩治的?” 小徒弟笑得更欢,“咱们以前都是将这些人抽筋剥皮的,师父。” 阎罗娘默默往后退两步,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头的冷汗。 虞归晚踢了踢地上半死不活的老妪,转头跟小徒弟吩咐道:“把暗牢里的细作全部提出来,剥下他们的皮沿街一路挂到城门口,记得要完整的,你亲自监督。另外着人往城外驿馆送个消息,定下的谈判日子不就是今日么,还没过,想谈就即刻来邸店见我,过期不候,到时我直接发兵拓挞可就别怪我不讲理了。人质也一并带过来,再通知赵崇和赵祯。” 一说到正事廖姑就收起脸上的嬉笑,“是!那麒麟城来的那些人要不要也……” 就算是摆设也需到场,只倒霉了这些老胳膊老腿的文官,奔波受寒冻了大半夜才能歇歇,头疼脑热身上发冷,灌了两碗黑乌乌的药汁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那叫一个生不如死,恨不能即刻就回麒麟城。 “这个时辰?!”垂死惊坐起的依旧是那位林大人。 进来回禀的仆从苦着脸道:“是,来人说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请大人同其他几位大人一同去内城邸店,九王和公主殿下也已经出发,您看?” 从未听说两国谈判要在大半夜开始的,这虞将军也太胡闹了。 林大人再不济也是在朝廷那个深潭混出来的,重重迷雾之下总能窥探些端倪。 他立马问道:“今夜城中可太平?大将军可有回来?跟随大将军的其他人在何处?” “这……”仆从为难的挠头,“小的也不知,只是方才听门房提到今夜城中戒严,府中诸人无令不得外出。” “戒严?” “是,说是混入了东辽细作,北境军正在四处搜查。” 林大人觉得不对,“又不是今日才混入细作,不是早就抓过了,现在戒严怕是出了更大的事,”他立马警觉起来,哆哆嗦嗦掀被子下床,催促仆从,“快将本官的衣袍拿来,本官要去邸店,快!” 不止林大人反应过来了着急忙慌,其他人也是快速穿衣理好仪容,由仆从护着出门登车。 守在门外的护卫并未阻拦,还派了人一路护送。 街坊再不似先前热闹,百姓关门闭户,窗子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巡防的北境军提着一盏盏怪模怪样亮得出奇的灯笼列队走过。 寒风一吹,血腥味就窜鼻。 车内的官员神色一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胆子稍大的林大人探头往外瞧—— 嗖! 就眨个眼的功夫他就缩回脑袋,面如土色,整个人抖如筛糠。 同僚不解,“林大人?” 林大人颤着惨白的嘴唇,哆哆嗦嗦道:“人、人皮……” 才说了这俩个字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马车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被路过的北境军给拦了下来要搜查。 “怀疑车内藏了东辽细作!” 车夫和护送的人都没有出声,车内的官员只得压下火气解释:“我们是朝廷命官,是你们大将军请我们过邸店参商大事,尔等敢拦?!若误了大事尔等可担当得起?!” 为首的什长撇了撇嘴,“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我们大将军分明是传令让你们过去先经一波东辽蛮狗的骂,谁请你们了,若说请,那也是九王和公主殿下,这二位才是此次谈判的主力,连我这个无名小卒都知道的事,你们却不知,真是可笑。” 从府中出来的马车若真藏了细作,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别想活,说搜查不过是看不顺眼这群文官,找找茬儿,很快就放行了。 但短暂停留的间隙也让车内的官员看见了沿途挂起的一张张人皮,还带着血,滴答滴答往下流,又生怕夜黑看不清,每张人皮下都点了一盏灯,瘆人得很,难怪林大人会被吓成那样。 另一辆马车内,梁钰的脸色也好不哪去。 接到消息连夜进城的东辽使团脸色更不好,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有去无回,城门之内对他们而言就是身首异处之地,可他们又不得不来。 虞归晚的人马可就屯在拓挞,那里是东辽贵族争强的聚宝盆,就算一把火烧了也不能让她占了去。 王都那边并不打算真的大出血割地赔款,只是想拖住虞归晚令其不发兵攻打拓挞,等贵族将黑石运得差不多了再连同挖矿的奴隶一并烧死。 东辽使团骑马入城时,整条街都亮起了火把,将北境军漆黑的铠甲都照得发亮,也让两边挂起的人皮更招摇。 “五王子,那是我们的人……” “闭嘴!”为首的青年阴沉着脸,呵斥了多嘴的手下。 在队伍最末的刘子面色如常,只是攥紧缰绳的手出卖了他。 这还不算,等队伍到了内城邸店,门口那二十张刺着雄鹰抓兔图案的人皮才刺激,连东辽的官员都下意识看向五王子。 这位是傻了不成?! 五王子回头狠狠瞪刘子,后者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阎罗娘莫名被按了个门口迎待的活儿,吹了老半天的冷风,鼻涕都冻出来了。 她跺跺僵硬的脚,招呼道:“别愣着了,我们大将军在里头等得都不耐烦了,快点进去,别磨磨蹭蹭的耽搁时间。” 第168章 第 168 章 邸店内的商旅已被安置到其他地方, 堂中摔坏的桌椅也清理了出去。 此时四周空空如也,唯有中间展开一幅巨大的舆图,从边城到东辽王都, 绵延万里,草原、戈壁、荒漠和山峦都尽在其中,还用朱笔将东辽西南部的二十座城圈出,拓挞就在其中,而露出一角的边城已标上了一个‘虞’字,不归东辽所有。 看到这幅精致舆图上的朱笔,进门的东辽使团两眼一黑,气喘如牛。 虞归晚这是何意思, 想要东辽割让二十座城?!也不怕胃口太大把自己给撑死! 麒麟城的官员反应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他们都是惯会做戏的,立马收起脸上的吃惊,当着东辽使团的面理好自己的官服,扶正官帽,昂首挺胸阔步走进去。 不管是东辽使团还是麒麟城的官员, 先前都没有见过虞归晚,昨夜远远瞧过, 也看不真切。 眼下邸店灯火通明, 她一身血红箭袖衣, 束巴掌宽的黑色皮革腰带, 带上镶了彩宝, 中间一块鸽血红,还有彩线编织的香袋香囊悬挂腰间, 颈上一副金项圈,底下缀着一枚羊脂玉, 质地莹润,乍看就知非凡品。 她束发的蝉翼冠还是幼儿亲手为她戴上去的,用拳头大的玉石雕刻而成,上圈的瓣状薄如蝉翼,亦是仿的夏蝉双翼,只因她不喜花状的头冠,幼儿才费心为她想了这个,她爱极,出门必戴。 以舆图为界,虞归晚靠坐圈椅,右手搁在扶手上自然垂下,用血迹未干的刀尖轻轻击打椅子腿,狭长的眸子冷冷扫过进来的东辽使团,再慢慢转过去看麒麟城的官员,目光在梁钰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后者下意识屏住呼吸,慑于她的威压,竟不敢抬头直视。 场中就剩一把椅子,她也没有邀请谁过来坐的意思,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东辽使团将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尤其是那个五王子,他带来的人多数折损在边城,若不能在这次谈判中拖住虞归晚,回了王都他也没法交差,太后和她背后的母族会拼了命的找他麻烦,甚至会想法设法阻止他回王都,还可能提出拿他同虞归晚交换人质。 东辽国中后族的权利极大,太后/皇后掌朝政也都不足为奇。 三王子纳措是皇后亲子,皇后又是太后的亲侄女,这两个在东辽最有权势的女人对虞归晚恨之入骨,数次派人乔装入关行刺,结果都没成。 “杵在这当门柱?”阎罗娘将所有人都‘请’了进去。 东辽使团自然是坐到虞归晚的对面,麒麟城的官员也很识趣,没往前凑,梁钰倒是想站前面,被脑子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林大人一把拽走。 赵祯坐在虞归晚右侧,她本该摆大雍长公主的仪仗面见东辽使团,但瞧眼前这情景,她这个公主本就可有可无,东辽忌惮的不是她,也非朝廷来的人,而是虞归晚和屯在拓挞的北境军,只要虞归晚一日不撤军,东辽国土将继续危矣。 “割让拓挞在内的二十座城;每年进供白银二十万两,绢十万匹,牛羊十万头,至庶州交割;不得强迫大雍百姓为奴,并将现有的大雍奴隶放归;创办汉人书院,东辽需习汉字,凡入关贩货者需会汉话;此后凡有越界的盗贼逃犯,一律按东辽细作惩处,包庇、停匿者同罪……” 东辽使团的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这边赵祯就代表虞归晚展开早已拟好的条约将上书细则念与他们听。 东辽能在偏关猖狂这么多年,皆因朝廷畏敌,文臣又力劝不可武力激化矛盾,才让东辽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到现在也不肯承认自己战败,更不可能接受这一连串条约,这无疑是将东辽的脸撕下来踩。 “二十座城?”五王子阴测测盯住虞归晚,忍着腾起的怒火说道,“边城就算是我们东辽让给你们的,我们可以不收回,但作为条件,你们的人要从拓挞撤走。我们这次带了十万白银,钱给你们之后你们要立马放了纳措,否则……” 他巴不得纳措死在偏关,但太后要人,他也不得不违心。 虞归晚权当没听见,只是看向五王子的目光很是耐人寻味,杀意之中还藏着别的,似乎已经看穿此人的心思。 “尔等要如何?”身体大不如前的赵崇狠狠拍椅,就差指着对面人的鼻子骂了,“边城乃我们攻下,非尔等相让,别给自己脸上贴金,现在可不是你们能猖狂的时候了,要你们二十座城已是仁慈,不服就再战,看看谁赢谁输!别忘了你们南下破关的数十万铁骑可是全军覆没,边城的守城也成了我们的刀下鬼,现在谈判算是看得起你们,别给脸不要脸!现在门口挂的就是你们派来行刺我们大将军的杀手,已让我们剥皮抽筋了,你们不会认不出吧。” 赵崇是武将出身,若不是中了蛊毒身体有恙,他嗓门还能更大。 后边的文官既怕他这样说会激怒东辽,真就继续派铁骑南下,万一招架不住打输了,可就什么都是过眼烟云了,但心里又觉得解气,昔日不可一世的东辽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们也真是被虞归晚这狮子大开口给惊到了,还以为会让东辽送公主来和亲,没想到她是直接管东辽要城要钱。 这还没完,赵祯无视对面东辽使团漆黑的脸色,念出让东辽择选王子公主入关为质。 为质?! 这下东辽使团也不忍了,全站起来吵嚷。 “别欺人太甚!” “真以为我们怕你们了!” “我们东辽的铁骑一定会踏平庶州,让你们付出代价!杀光你们的男人,抢走你们的女人!” 这些东辽人胡子拉碴,长相粗旷,言语又粗鄙,赵祯几次蹙眉。 站在虞归晚身后的廖姑拔箭朝叫得最凶的那个东辽官员射了一箭,没要对方命,只是将对方头上的帽子给钉到了柱子上。 所有吵闹声戛然而止,那个被射掉帽子的东辽官员想动手,被同僚摁住。 廖姑看着他们冷笑道:“风大,说话小心些,仔细闪了舌头。” 赵祯转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廖姑拿弓往她后腰眼的位置捅了捅,不爽道:“看什么看,笑什么笑,我师父让你来是办正事,你别动那么多歪心思。” 她那一箭又不是为了给谁出头,就是嫌这群东辽蛮狗太吵。 条约都念完了,剩下就是两边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 赵祯重新坐下,抚开还抵在自己后腰的弓,轻声道:“我也不承你的情。” 这话给廖姑气得不行,低骂道:“好心当作驴肝。” 赵祯笑了,揶揄道:“怎么,你是专为了我?若是这样,那我真该好好谢你。” “别自作多情,我看见你就烦。” “哦。” “……” 是天下所有公主都是这种能气死人的性子,还是单赵祯是这德行? 她狠狠捅了两下赵祯的后腰,已经无数次后悔在东辽大营救了她,阎罗娘说的对,当初就不该救,惹了这么个祸害,现在还杀不得。 她下了重手,赵祯嘶一声,疼的。 虞归晚给了小徒弟一个警告的眼神,当日不顾她的命令执意要救人,还偷偷将人藏在其他地方,又请大夫给看伤治病的,现在知道烦了? 廖姑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站好,再不敢乱动。 跟人吵架这种事也不用虞归晚亲自上阵,她在这里就是起到一个威慑作用。 赵祯的心眼子就适合用在这种场合,还有很能引经据典给人泼脏水的文臣,他们也最能在话语上找茬儿,且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不带一个脏字就将东辽使团骂得吐血。 虞归晚翘起二郎腿,举手挡住脸—— 林大人骂得太起劲,已经跑到跟前来了,口水四溅,不挡着点她怕溅一脸。 “百年前这二十座城也是我们大雍的,是你们派兵占了去,鸠占鹊巢还舔着脸说是自己的,以前不计较是我们泱泱大国乃礼仪之邦,不屑同你们这种蝼蚁一般见识,现在好声好气让你们物归原主,你们还不领情,非要动刀动枪,这是何道理?自古以来就没有盗贼敢占着别人家不还的道理,传出去都得让天下人的口水淹死!” “那是因为我们东辽实力雄厚,是我们抢来的,凭什么还!有本事你们就抢回去!” “嗬呀?贼人果然厚颜无耻,我们同你们可不一样,我们现在是让你们还,你们敢不还?” 这下东辽使团哑声了。 几次交战让东辽损失惨重,无力再南下,况且三王子和蔑古雄都还在虞归晚手上。 割让二十城可不是小事,使团中谁也不敢擅自答应,就连五王子都不行,必须传信回王都,让太后和群臣商议对策才行。 没几天就要过年,虞归晚没耐心同东辽耗。 她起身来到舆图前,刀尖点在红圈中。 “二十城,少一座我都会带兵亲自去要,不信你们就看着。” 第169章 第 169 章 腊月廿九, 大雪。 经过几日唇枪舌战无硝烟的交锋,东辽使团吐了好几回血之后终于被按着在条约上签字盖玺。 不仅要答应虞归晚提出的条件,还附加好几条, 其中就有归还喀木六族的两座金矿,东辽铁骑和百姓从原先抢夺的部族牧场撤走,重修边境线,东辽人不得越界,违者一律射杀等等。 虞归晚还使了个心眼,归还的两座金矿由胡奴部接收代管,并不是整个喀木六族,商玄族就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没了蝎王, 矿山的金蝎已经不听大长老的号令,剩下的这几座金矿还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东辽使团提出赎回纳措三人,虞归晚也同意。 赵祯对此不赞同,在前一晚就主动上门力劝道:“放虎归山,必成祸患, 还请大将军三思。东辽朝中实为太后掌权,皇后又是她亲侄女, 荣辱一体, 一旦放纳措回去, 她们便没了后顾之忧。东辽并没有大将军想的那般孱弱, 也不只有刘缕和蔑古雄这两员大将, 待明年春草绿肥,牛羊成群, 她们必会召集铁骑再度南下,马蹄横扫而来就什么都晚了。” 冬季不宜战, 历来就如此,虞归晚固然强悍,但一直为草原霸主的东辽也不弱,想要一口吞掉几乎不可能,定下合约也不见得太平,这场交恶怕是要持续数年。 当日在东辽大营受刑,这等屈辱对赵祯这个皇室尊贵的公主来说岂能忘,她坚决不同意放走那三人,尤其是刘卜算,宁可拼着再得罪虞归晚的风险也要阻拦。 这几日所有人都精疲竭力。 原先定的条约过于粗糙,差着许多细节,就算有赵祯和赵崇帮着斟酌也还是不行,一字之差都有可能被东辽拿来当赖账的借口,隧朝廷这帮文官就派上了用场,他们也不敢不尽心,虞归晚手里的刀可是一直磨得很锋利,随时都能让他们尸首分离。 虞归晚也跟着几天几夜没合眼,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赵祯进来前她刚拆开幼儿从偏关送来的信,改过的条约幼儿也已经看过,写了回信给她,有几处细则还需再严谨些,她正命人照着修改,明日连同人质一并送到东辽使团面前,便正式签署了。 谈判过程中赵祯也出了不少力,她发现这人只要不把心眼用在挑拨她和幼儿的关系上,看着也还算顺眼。 但也仅限于此,一见赵祯她还是觉得烦人,尤其那张嘴,说出来的话没一个字是她爱听的。 明明幼儿也在信中说不能将刘卜算三人放归,否则后患无穷,她就没觉得烦,还觉着幼儿说的极在理。 大晚上的,她也不想听赵祯啰嗦,挥手赶人,“我意已决,不必再啰嗦。” 赵祯不死心,仍想争取,“大将军,此事真的不宜。” “天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可……” “来人,”虞归晚直接叫人进来,“送公主殿下回房间。” 赵祯见她不肯听自己的劝,心里着急,冲动之下竟口不择言:“你当日口口声声说要为幼儿报仇,要踏平东辽,要让刘卜算不得好死,可直到今日刘卜算都活得好好的,你还同意东辽将人赎回去,这就是你说的报仇不成!幼儿若是知道了该多寒心,险些害了自己性命的人就要全须全尾的回东辽,你让幼儿如何想!” 她这话一半是为自己,一半也是真的为了幼儿着想,虞归晚若真放了人,那么幼儿在她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尔尔,又何谈长久。 偏幼儿是个傻的,就信虞归晚,还将她当作依靠,事事顺从,件件费心,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给她,可她呢,为了能稳住东辽竟然要将仇人放归。 虞归晚又手痒想拔刀,她狠狠磨了磨后槽牙,一句话不想同赵祯多说,更没必要做多余的解释,就像赶苍蝇似的挥手让人赶紧将赵祯‘请’出去。 再杵在她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怕自己真会忍不住动刀把人杀了。 赵祯还有用,暂时杀不了。 好不容易将这位难缠的公主请走,阎罗娘抱臂从暗处现身,调侃道:“我就纳了闷,你怎么就能忍下咱们这位长公主,几次三番挑衅到跟前,要换个人你早就拔刀扎过去了,怎的?想给自己挣条不一样的出路,要当本朝第一个女驸马?” 屋里就剩下她和阎罗娘,她也不用装,直说:“我不仅想杀她,连你也在我的暗杀名单上。” 把阎罗娘吓得退后三步,大声道:“那次我可没有真的劫道啊,你不用记恨到现在吧,再说我跟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有点说不过了啊,咱们江湖上混出来的,讲的就是一个义字。” “我不混江湖,更不讲道义,在我以前讨生活的地方信奉的就是你死我活,没有道义可讲,也讲不通,有些东西看着像人,但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阎罗娘被她说的脊背发凉,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用力搓了搓,道:“怪瘆人的。” 虞归晚也不想多说,“行了,滚回自己屋去,我要睡觉了。” 走之前阎罗娘还说道:“干嘛不直接跟公主说你的计划啊,让她这么误会你,还说那种话,你几时让幼儿妹妹寒心过。” “犯不着跟她说,我也信不过。” “怎?你怀疑她跟东辽有勾结?” “不是东辽。” 阎罗娘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了然道:“麒麟城,景宁侯。” “睡觉。” “……”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虞归晚脱掉外衣钻进被窝,刺刀放到枕下,她侧躺着,一只手还伸在枕下握住刀柄,以便有突发情况能第一时间拔刀。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在南柏舍独睡时她也如此,后来跟幼儿同床共枕了才改过来,但一个人时仍习惯这样。 明明几日几夜不曾睡,现在却不困,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外面只有风雪声,并无隐藏的危险,她才翻身将解下来的金项圈拿在手上,握住那枚羊脂玉用指腹细细磨蹭。 这块玉曾多次借助幼儿的手进入她身体最深处,一想起那些画面就忍不住躁动。 她将脸埋进枕头,轻叹一声。 来之前答应过幼儿会赶回去一块过年,这都年廿九了。 唉. 偏关小镇。 不管外头如何,这年总是要过的,家中富足些的早早就置办齐了年货年礼,连着几日忙活,炸糕、炖肉、蒸大肉包子,再请人写几副对联贴门口,挂上喜庆的红灯笼,买上几挂炮仗,几根炮竹,待大年夜了在门口点起放了,吓吓年兽,来年一定丰收,天下太平。 虞归晚和廖姑都不在家,幼儿再记挂也还是强撑着安排过年的大小事。 院里所有仆从都进进出出的忙着,扫尘,挂灯,贴窗花,备过年要吃的各样吃食。 本应祭祖的,可虞归晚从不提起父母亲人,往年也不操办这事,也就草草过去,省了。 屋内暖炕上,杜氏接过斗壶在铺平的新衣上来回熨烫。 这是她亲手做的新衣,专为过年穿的,只是虞归晚在外未归,幼儿忧心记挂,也不想独穿,就一直放着,偏这个料子又极易皱,她就想熨平了再折放进柜子里,等虞归晚回来了再穿也是一样的。 “也不知顺不顺利,我这心都跟着七上八下的。” 幼儿在旁伏桌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手边还有厚厚一摞账本,都是各处呈上的年账,总要等她过目才行。 “顺利的,捎来的信母亲不是看过了?” “那些个蛮人粗人岂是讲理守信的,我就怕过后翻脸不认账,岁岁走到今日不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杜氏不免惆怅起来,伤感道,“若你父亲还在,你都不必如此辛苦,岁岁在朝中也有人护。” 幼儿动作一顿,笔尖聚的墨汁立马就滴到纸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墨点。 她跳开墨点继续写,道:“只要能让东辽臣服,从此不再犯边,我就不觉得辛苦。父亲若在……不见得就赞成岁岁如今做的事,岁岁是想将岁银收进自己口袋的,朝廷一个铜板都别想拿到。” “……麒麟城那边恐怕不会答应。” “所以再这样下去势必要内乱,庶州跟麒麟城要打。” 杜氏连叹几声,接着又问:“岁岁真打算把人质还给东辽?” 提起此事幼儿就浅笑着摇了摇头,一开始她也这样认为,后来仔细想想,依岁岁的性子怕是没这么简单。 这人心眼小得很,睚眦必报,先前庶州薛家得罪了她都落得个抄家的下场,又岂会轻易放过那三人,多半留着后手呢。 “就算放了他们也不会活着回到东辽。” 真就让幼儿猜着了,虞归晚点头同意东辽使团赎人时,连麒麟城来的一众文官都投反对票,他们跟赵祯一样的看法,放虎归山!大忌! 可赵祯劝不动,他们的意见更不会有人听,被折腾得只剩一口气的三人还是被东辽使团抬上马车,就这么光明正大出了城。 队伍并没有在城外驿馆停留,当天就迎着风雪赶路。 离开得太顺利,其他人未觉如何,刘子却心头不安,几次回头望身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 可身后白茫茫的大雪飘着,什么都看不清。 “嗡嗡~” 大蝎子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伪装成山包,复眼不惧怕风雪,贼精的滴溜溜转。 第170章 第 170 章 离开边城之后使团就冒雪疾走, 路上都不敢停歇,到了两地边境有铁骑接应了才敢慢下来,被囚困在此处的奴隶也被赶着跟在后面。 可没走多远风雪就愈发大, 吹得人仰马翻,夹在中间的三辆马车更是直接被掀翻在地,重伤的三人从车中滚落,其他人自顾不暇,三人狼狈不堪,转眼就被飘飞的大雪掩埋。 呼啸的寒风中挟着五王子的怒骂和鞭声,将被风吹倒起不来的奴隶抽得皮开肉绽,似是要把在边城受的气尽数发泄在奴隶身上, 随行的东辽官员也不劝, 在他们眼里这些奴隶就是蝼蚁,能随意捏死,虞归晚却想让他们将奴隶放归,这分明就是在向东辽挑衅。 “那姓虞的臭娘们儿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东辽叫板!”鞭打奴隶还不够, 五王子还将怒火喷向其他人,“还有你们!一群废物!居然怕一个娘们儿!她说要二十城你们就给, 废物!废物!我们东辽的勇士怎么能被一个臭娘们牵着鼻子走!” 被摁着头签字盖玺, 他们也觉得憋屈, 可依当时的情形, 若不答应这些条件, 虞归晚必会发兵攻打拓挞城,他们也会被扣押在边城, 根本就容不得他们找借口拖着不答应,虞归晚也没有耐心耗, 这个女人凶狠狡诈,像极了草原上的野狼,爪牙锋利,见人就扑,和她对上必是要血溅当场,不死不休。 大家都是一起的,谈判时五王子又不是没在场,虞归晚如何逼迫的他又不是没瞧见,当时也没有见他放一个屁,怎么离了边城就找他们麻烦,有本事当时就拍桌骂起来硬着骨头别点头,再说此事也非他们独断,而是来前太后就有密令,若拖延不成就先答应,此为缓兵之计,乃汉人计策也,学以致用。 “殿下也不必秋后算账。” 其中一人勉强稳住身形,斜眼看对方,很是瞧不上,想出言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五王子,却因为自己对汉人的典故一知半解,用的也是乱七八糟,牛头不对马嘴,不过现在也没人纠他这种错,只等他继续说。 “我们为的是东辽,巫师大人说过虞归晚此女妖邪,不宜在眼下再跟她起冲突,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拓挞城的黑石运出,将三殿下和王妃还有大将军带回王都,这是太后的命令,殿下忘了不成?还是说殿下有不可告人之意,不想救三殿下?” 东辽内部的争端不比麒麟城少,东辽皇帝有一堆儿子,大王子最受宠,也最有可能继位,而三王子因是皇后亲子,又有母族撑腰,独掌兵权,王妃又是刘家女,争起来也未必会输,反观五王子,母族不显,自身在朝中根基也不深,此次能担任使团主官来谈判,是太后的无奈之选。 五王子被戳中心事,当即恼羞成怒,扑过去揪住那个官员的衣领,面目狰狞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被灌了一嘴的雪,呛得满脸通红,咳嗽剧烈,哪还说得出来话。 其他人遭风雪阻碍,也拦不住劝不了,场面混乱,已是没人去顾摔进雪坑中都有谁了,他们也被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就近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甚至连路都看不清。 寒风怒吼,大雪呼啸,隐隐约约又传来野兽的咆哮。 众人脸色一变。 “不好!” 话音刚落,大地就颤抖起来。 “吼!” 大蝎子一改在虞归晚面前的温驯憨态,腹下的足在雪中狂奔,紫黑色的庞大身躯如山包般压过来,高高竖起的蝎尾精准扎向雪坑中挣扎的刘卜算,后者凭着极强的求生欲,即使双腿残废也还是用力翻身滚到一边,避开了蝎尾的致命一击。 那日入城,东辽使团并不能靠近城门口,也就没有见到大蝎子,哪怕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他们也是不信的,只以为虞归晚有狼群而已,这一路他们也都提防着草原上出现的狼,一经发现就立即射杀,哪里想到还有只巨蝎跟在后面。 众人大惊失色,前来接应的铁骑怒喊着让他们快跑,却被大蝎子一尾巴扫过去,连人带马翻到半空,随即噗地一声,身体被蝎尾扎穿,像烤串似的挂在上面。 大蝎子一连扎了好几个才过瘾。 它有坚硬的外壳,体型又庞大,东辽铁骑的弯刀和箭矢根本奈何不了它,它也不是要将这些人全部扎死,众人很快发现它只针对三王妃,他们这些人若没有主动上前送死,巨蝎根本不会理睬,于是他们就缩在倒塌的马车后面眼睁睁看着。 纳措在雪中爬出一条血路,发现他的五王子眼中闪过一抹狠毒,趁人不注意就朝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心领神会,将一个奴隶退出去吸引巨蝎的注意力,纳措就遭了无妄之灾,肚子当场被蝎尾扎穿,肠子都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使团的官员看着这一幕瞠目欲裂。 “三殿下!” 只有五王子露出奸计得逞的得意。 那边,刘子倒是想救刘卜算,但巨蝎的攻击太猛,所经之处必是残肢断臂五脏六腑满天飞,场面的血腥难以形容。 蔑古雄也在这场混乱中丧生,死得透透的,尸体都被踩成了肉饼。 远处,廖姑的驼队停在避风处。 她将自己裹成一个圆圆的棉球,吸着鼻涕道:“还是师父厉害,用的这招,人咱们可是答应放了,这死在半道上可跟咱们无关,谁也说不出来什么,东辽就算知道是咱们下的手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她跟来就是为了亲眼看到那三人死了,好回去跟师父复命。 得罪了她师父的人还想活?做梦。 程伯和佟汉随在她身边,也点头道:“这下可算是给你和姑娘报了仇,杀千刀的东辽蛮狗,当日将你和姑娘掳走,让你们受了那些苦,让他们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廖姑抬手抚过自己脸,那日在东辽大营被鞭打,脸上就留下一道疤痕,师父和长姐都说请高明的大夫来替她医治,可她偏不,容貌有损又如何,她已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嫁人,永远跟在师父身边,师父不用她保护,她就保护长姐,脸长得吓人些还有好处咧! 她盯着远处起了血雾的地方,脸上带出来的冷意竟有几分像虞归晚,她不会忘记东辽盗匪对南柏舍的烧杀,双亲就是死在东辽人刀下,这笔血海深仇她从不敢忘。 “总有一天我们的兵马会踏平东辽,将这些蛮狗统统踩在脚下,替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到时就让这些东辽人尝尝跪地求饶却求不到是什么滋味。” 她用力咬唇,血腥味在口内爆开,眼圈也渐渐红了。 东辽猖狂时受害的不止南柏舍,程伯带妙娘随商队在关外卖艺,不仅家当被抢了去,自己也挨了打,若不是妙娘机警将自己扮成得了肺痨的人,后果更不堪设想,而佟汉更不用说,他老家的村子也一样是被东辽盗匪洗劫的,他的几个儿子全死在东辽人手上,他带着妻女逃难去的河渠。 他们也都跟廖姑一样看着远处,“离这日不远了。” 主子要了二十城,东辽虽然答应了,但背地里肯定还有算计,主子等的就是这个算计,只要东辽敢背信弃诺,就正好给了主子发兵攻打的借口,到时就算那些酸腐想说主子穷兵黩武,想往主子身上泼脏水也得再掂量掂量。 “吼!吼!吼!” 大蝎子接连发出三声,巨钳狠狠砸向地面,积雪都飞起来三丈高。 廖姑吹了声口哨,心情愉悦道:“成了!” 大蝎子的任务完成,撤退得很迅速,对东辽使团一点兴趣都没有。 纳措和蔑古雄的尸体就瘫在雪地中,血都冻僵了。 唯有刘卜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子盯着替刘卜算死掉的女奴,脸色阴沉得可怕,连其他人如何哭天抢地发愁回去要怎么交代都不理会,只是抬头看着大蝎子离开的方向。 虞归晚!. “阿嚏——” 从不知生病为何物的虞归晚破天荒打了个喷嚏,接过帕子擦鼻涕,说话声都开始嗡嗡的。 “传我的命令,即可启程回偏关。” 她答应过幼儿完了事就回去过年,赶夜路差不多明早就能到,其他人若嫌风雪大路途奔波,可以不回,留在边城过年,反正她是要回去的。 除了留下守城的兵将,并无人愿意留下过年,就连朝廷使团都积极跟在屁股后头出城,一点不嫌风雪大——城内瘆人,挂着的人皮还未取下来,边民和商队胆子大,瞧着这些东辽杀手和细作的皮被这么挂着觉得过瘾,他们可不,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队伍出城后在数里开外的小部族领地同廖姑的驼队汇合,两队人马迎着大雪往偏关赶路。 已经提前放出黑鹰往回传消息,不过风雪大,黑鹰也飞得慢,信送到幼儿手上时,归程的队伍已过了喀木六族的地盘,马上就入关了。 第171章 第 171 章 年三十, 瑞雪兆丰年。 阎罗娘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最不喜的就是逢年过节的阖家团圆,便婉拒了幼儿邀她一起吃年饭的好意。 她回到小院就遣散了手下, 让仆从烧了一大桶热水抬进房中,就赏了她们银子让她们自己备年饭,不必管她。 几个仆从捧着银子面面相觑,犹豫道:“这大节下的,哪有撇下主人家不管我们自己过年去的道理,我们是主家买来伺候干活的,这……” 她不耐烦听这些,挥挥手, “行了行了行了, 让你们去就去,废那么多话,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该吃吃该喝喝,明早也不用来喊我, 有人上门就说我不在。” 仆从也不敢违她的意思,忙点头答应。 “都散了吧。” 将仆从挥退, 屋内就剩她一人。 她脱掉衣裳抬腿跨进浴桶, 未痊愈的伤口碰到热水引来刺痛, 咬牙嘶一声, 疼得搭在桶沿的手猛然攥紧。 手背拱起青筋, 许久才放缓。 “呼……” 背靠浴桶,她枕着头长舒一口气。 她本不愿回偏关, 是听人提起程伯有意年后请媒人说亲,妙娘大了, 该择婿了。 还没有择定人选,总得慢慢相看,既要妙娘有意,对方的品貌身家也都配得上的才行。 程伯就她这么一个孙女,如今祖孙俩又都是虞归晚的心腹,多得是人要巴结,北境军中就有不少家世都不错的年轻小将想讨妙娘为妻。 她也不知自己在意个什么,非丢下边城那一大摊事回这一趟,入关之后又躲着不见人,自己回了住处。 大过年的外面热热闹闹,她一身伤泡水里自怜自艾,这要是传出去,她阎罗娘的一世匪名都丢没边了。 她盯着屋顶出神,过了好一会才对在门外站了许久的人说:“进来吧。” 门外的人也来了好一阵,脚步放得很轻,也没有惊动仆从,起初阎罗娘也没有发觉。 妙娘没有应声推门进去,反而退后两步,淡声道:“主子让我过来请你。” 阎罗娘手指敲着浴桶边沿,唇角缓缓上扬,“是你想见我吧。” “我没有。” “你主子知道我不过去吃年饭的,依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又让人过来请二次,就算请也不会让你来,你什么身份啊,在她府里也是半个主子,用得着你大雪天的跑这一趟腿?想见我就直说,别不好意思。” 她还不了解虞归晚那人?面冷心更冷,爱吃不吃,怎么可能还巴巴派人过来请她,妙娘连个借口都找不好,一开口就露馅儿。 妙娘懊恼的暗骂自己蠢,早知道就该说是幼儿让她来请。 她不出声,也不走人,就这么站在门口吹冷风当门神。 阎罗娘拨了两下桶里的热水,突然计上心来,先是碰倒了屏风架上的香露瓶,又惊呼一声,倒抽几口冷气,才虚弱缓声道:“姑奶奶,可否帮个忙?院里的仆从都散去后头吃酒了,烦姑奶奶替我去喊一声,让她们来个人替我上药,后背我自己够不到……” “你真受伤了?”哐当一声,妙娘推开门快步进来。 寒风卷着雪吹进来,冷得阎罗娘直打哆嗦,本来装的虚弱这会子倒被冷得逼真了两分。 她一下将裸露的身体沉进热水中,只露出嘴巴以上的半张脸。 “你进来干嘛?冷啊,关门行不行?冻死我了。” 妙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关门,她还光着身子泡在浴桶里,这样一冷一热容易染风寒。 她转身关上门,复问:“你受伤了?伤哪了,我瞧瞧。” 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着急。 阎罗娘心下得意,面上却不显,反而拽过布巾遮住自己满是伤痕的肩头和前胸,后背更是紧贴浴桶,一点不让瞧,妙娘也看得见零星的几处血痂。 那边已经开宴了,她哪里是来请阎罗娘,是在席上听廖姑说阎罗娘受了伤,今日不能过来同大家伙一块吃年饭,她忧心记挂,再无心吃下去,便找了个借口悄悄溜出来想看看这人伤得如何。 可进了院发现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无,就一路寻到这,隔着门听里头有水声就知她在沐浴,也就没有推门而入,站门口踌躇半天。 “就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阎罗娘故意不让她,又故作可怜,装得那般的正人君子,“烦请你出去帮我叫个人来,多谢。” 妙娘瞪了她一眼,也不同她废话,过去直接将人拽起来,将布巾扯掉。 密集的伤口映入眼帘,蝴蝶骨处更是有一个碗口大的疤,应是近期才落的血痂,愈合的地方还粉嫩着,让热水一泡颜色更深。 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妙娘眼眶发热。 “你……” 阎罗娘将布巾拿回来,不在意道:“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大惊小怪。” 即使有火/药筒助力,领军攻下边城也没有外头传的那般容易,她和廖姑都有负伤。 这碗口粗的伤疤是被当时东辽的守城主将从后一刀扎扎进去的,她躲闪得快才捡回来一条命。 当时急着入城跟虞归晚汇合,她也没留意后背的伤,过后才觉得疼,在边城养了好几日。 妙娘的脸上闪过一复杂尬,关心则乱,偏自己又无立场关心,且自己与阎罗娘的关系也道不明说不清,自己明明就不想见到这人,可听到她受伤还是会忍不住心脏抽一下,还放着年饭不吃,巴巴冒雪跑来这,就是想知道她伤得重不重,有无请医问药。 布巾就这么大,遮不了多少地方,阎罗娘几次欲起身,看到妙娘还站在这,便故作避嫌的又沉回水底,没多少会儿水就冷了。 她抬手抵着额头,轻叹一声,道:“姑奶奶,就是要算账也让我先起来吧,水冷了,我又伤着,大过年的好歹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冻病了,这会子可找不着大夫,大家都忙着过年,谁也不乐意大过年的找晦气。” 她说的实在可怜,且又是实情,妙娘回过神来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暗恼自己何必跑这一趟,没的讨臊。 “我又没拦着不让你起,你自己想要泡在水里,关我什么事。”她一甩手就背过身站到屏风外边去了。 阎罗娘看着她臊红的脸和耳朵根,心里愈发得意,也不计较她这狗脾气,自己撑住桶沿慢慢起身,抬腿跨出来时还故意发出痛吟,嘶嘶倒抽气。 妙娘耳朵又不聋,听了几下就认命般狠狠跺脚,转身一把捞过她横抱起来扔到炕上,三两下擦干净,将她塞进被窝暖着,又翻箱倒柜找药,找不到就凶巴巴问她放哪了。 阎罗娘躺被窝里正美,还不忘装可怜,“你还是出去帮我叫个人来……” 妙娘瞪起美目,凶她,“废什么话,药呢!” 也不敢真把人惹火,她立马一指桌上放着的包袱,这是她今天带回来的,还未拆开。 “都在那里面。” 关外的大夫不比关内的用药温和,她在边城用的刀伤药都极烈,抹上去就跟刮了层皮似的,火辣辣的疼,挨过这阵疼劲才起药效。 她身上这些伤很多都是前几日弄下的,奶奶的,那些东辽杀手真不是东西,下手忒狠,匕首上又有剧毒,为了躲闪这些暗招她可没少吃苦头。 “我自己来就行了,”她装模作样不让妙娘靠近自己,“不敢劳烦你,省得你回头又说我占你便宜。” 妙娘闷声不吭,直接按住她的肩头不让乱动。 “闭嘴吧你。” “不是,我说真的啊啊啊——” 半瓶药倒下去,她发出杀猪般的痛呼。 真疼啊,疼得她眼泪都飙出来了,还装什么,直接开骂:“你谋杀啊!疼死了疼死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哎哟——” 她扑腾四肢,疼得想翻身打滚将背上的药给蹭掉。 妙娘死死摁住不让动,“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还土匪头子,怕疼成这样?闭嘴!别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老实趴着别动!” “姑奶奶你倒是轻点啊!这是关外的狠药,你直接往上倒,想要我命啊!” “谁让你受伤。” “是我不想受伤就不受伤的?刀剑无眼,我三头六臂还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主子就没受伤,是你本事不到家,活该。” 这话气得阎罗娘险些撅过去。 “虞归晚不是人,我跟她没法比行了吧。” 换来的就是妙娘往她后背没受伤的地方狠狠一拍,警告她,“不许这样说主子。” 杀猪声更大。 她趴在枕上哀嚎不止,嚎到没力气了才不动,任由妙娘给自己上药。 她睁着眼睛看炕头,过了良久才轻声问道:“听说程伯要请人给你说亲。” 妙娘动作一顿,嗯了一声又继续抹药。 “说的哪家?” “不知道。”爷爷只说先看着,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就先定下来。 “你有相中的?” “……没有。” “你想成亲?” “……不知道,父母过世得早,我从小跟着爷爷生活,他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成家,有儿有女,他总这么跟我说。” 她收起药瓶,转身想放回去,手腕却被阎罗娘攥住。 “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跑这一趟,我就要你一句实话,心里是不是有我?” 第172章 第 172 章 妙娘的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面上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又归为平静。 她使巧劲儿想从阎罗娘手中挣脱,后者识破她的意图, 攥得更用力。 两人都习武,力气也都不小,较劲起来亦是谁也不输谁,在炕上你来我往,推推搡搡,拉拉扯扯,最后弄得气喘吁吁,衣衫凌乱, 被子枕头掉一地。 阎罗娘将她压在身下, 抓住她双手举过头顶,双腿还死死卡在她腰间令她动弹不得,瞪着赤红的双眼质问:“你跟我说句实话怎么了,就这么难?!我不信你对我全然没情义,那晚你也没有醉死, 分明看得清是我,你定要说分辨不出也行, 难不成你连男女都识不得?上手时你犹豫过, 烛火亮堂, 我看得真真的!你犹豫之后才要的我, 事后你就不认, 躲着我,我去找你还招来你的骂, 你既这么嫌我,又为何要我, 明明是你始乱终弃,反怪我水性杨花四处拈花惹草让你不痛快,你骂我的那些话,你问问你自己,过过良心吗?!嫌我脏又为何碰我,招惹我了又为何丢下我不管!你说!” 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女匪头此刻却哭得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幼童,她松开妙娘,背过身擦泪,肩胛处的伤口狰狞,刀伤药起效之后又辣红了一大片,看着更惹人疼。 妙娘还保持着方才被她压住的姿势没动,良久了才缓缓起身从弄乱的炕头拿过一件衣裳给她披上,轻声道:“天冷,你又伤着,可别再冻病了。” 阎罗娘气哼哼的将衣服甩开,闹脾气道:“不用你管,我脏得很,没的玷污了姑奶奶您的清名!” 比自己都大一轮的人还跟小孩似的,妙娘生气之余也哭笑不得,见她伤着又独自在这里过年,也没个亲人陪在身边,可怜成这样,又哭得这般伤心,就算再气也不好这个时候发作,只得哄了又哄。 “我又没说什么,你何苦来这么大的气性,平日里与人打闹也没见你这么着,现在耍小孩性儿,专闹给我看?真是年纪越大越活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阎罗娘狠狠一拳头砸肩膀上,不依不饶骂道:“我比你大一轮又怎么了!你嫌我老那晚就别要我啊!也不知道是谁缠着不放,我说不要胡闹当心你主子找我算账,是你不听,非要硬来,你翻脸不认人,把责任全甩给我,自己跑没影儿,让人以为是我勾引的你,你比窦娥冤,现在又嫌这嫌那,什么意思!” “本来也是你勾引的我。” 她才多大,又从未经过人事,哪里懂得那么多,就算醉酒了也不至如此放浪,那晚她是有些意乱情迷,可那也是阎罗娘勾引挑逗在先,她巴巴的上钩了,春宵一夜,后悔不已,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躲,偏偏阎罗娘风流成性,不肯收敛,得了她还不算,还到处勾搭人,荤素不忌,她气急了才会那样说。 阎罗娘对自己的不老实也门清,妙娘既这么说那必定就是,而且那晚的事她自己也记得清,确是她先下手脱的衣服。 这样一想她就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气焰低下去几分,也不复方才的底气。 “那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今儿过年,我就要这一句实话。”她泪眼汪汪盼着,脸哭得通红,连鼻头都红,嘴巴润润的让人很想咬。 妙娘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偏头低声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收不住心,我也总要成亲……” “你怎么知道我收不住心!”阎罗娘急道。 妙娘满眼复杂的看向她,“阎萝,你不是会为了谁就守身如玉的人,你现在这样只是觉得我要了你又躲着你,你不甘心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我,可我若不是主子的手下,你待我又会如何?凭你的身手,那晚完全能让我近不得身,可你没有,为的什么你心里清楚。” 阎罗娘因为她这话气疯了* ,声音陡然拔高,“我为的什么,你说清楚!” “阎罗寨没有了,你投靠主子,又不甘屈尊人下,你勾引我不过是想……” 啪! 阎罗娘直接一巴掌甩过去,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抖着唇一指门口,满脸都是伤心。 “你给我滚。” 她是睡过不少男女,这点无可否认,她也默认了妙娘对自己的嫌弃,不去辩解,因为那是事实,还想着若妙娘在意这些,大不了自己以后都不碰她,就远远瞧着,知道她心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行。 她本来也没想着一世一双人,像她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寻常人的幸福是不配得到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妙娘会认为是自己有意接近,为的是利用她再与虞归晚的关系更紧密。 妙娘被她打得脸都偏过去,白嫩的脸很快就肿起来,连嘴角都破了,在流血。 这一巴掌打在妙娘脸上,却疼在她心里。 妙娘什么都没说,默默下了炕。 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背对着阎罗娘说道:“别误会,我过来看你没别的意思,主子看重你,你又受了伤,今日又是年三十,于情于理我都该过来探望。府里有厨娘备下的年饭,本也有为你预留的一份,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要酒么?” 她还体贴的多问一句。 阎罗娘收了泪,连情绪也都收得一干二净,她光着身子趴在炕上,笑得风情万种,媚眼如丝。 “要啊,怎么不要,喝了酒好找人快活。” 砰! 打开的门被用力甩上,发出震天响,门框都哐当哐当的险些塌下来。 阎罗娘脸上的媚笑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将头埋在枕下,发出嘶哑的哭声。 当天夜里,她一个人在屋里喝得酩酊大醉,酒坛子丢的满屋都是,也不许人进来收拾。 她接连醉了几日,不见任何人,直到年初五虞归晚派人来请,说有事相商,她才从浑浑噩噩的醉梦中惊醒。 她抱着酒坛打嗝,酒气浓重得能熏死个人。 这还不是紧要的,是她这蓬头垢面,烂酒鬼似的样怎么去见主子。 佟汉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担忧道:“阎将军,几日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是遇着什么事了?年饭也不见你来吃,我们几人本欲来寻你过去吃酒听戏,主子却不让我们来打搅你。” 若来的是别人,还进不得这个门,虞归晚既派佟汉前来,那必定是要紧事。 阎罗娘晃了晃脑袋,又抹了把脸,勉强醒了醒神,着人抬热水来。 “备一身出门的衣裳,我要沐浴。” 佟汉退到前院的花厅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洗漱好出来了,就是脸色不太好,眼眶凹陷,皮下一圈黑,眼里的血丝更是吓人。 到了大院,佟汉直接领她进议事的大厅。 其他人已经到了,就差她。 “什么事啊,年都不让人好好过。”她抬脚进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埋怨。 满屋子也就她有这贼胆敢这么跟虞归晚说话。 她这醉酒过度的破锣嗓子难听得很。 虞归晚盯着她那张跟泡进酒缸好几天差不多的脸,直皱眉,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第173章 第 173 章 “回河渠?”刚坐下就听到这事, 阎罗娘很不解。 虞归晚叫人来商议的正是此事。 她与东辽的谈判协议上写了正月十五这日正式交割二十城,岁银不日也将送到。 既然东辽愿意让出拓挞城,她也暂时没有继续交恶的打算。 只因养兵用兵都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就算她有金山也遭不住这么大手笔的挥霍,前两日幼儿给她看了账本,上面支出的数额让她心跳都差点停了。 到手的二十城也需要人手,守城兵和官员缺一不可,但她手头上就这么点人,能担任一城守将的没几个,更没有能治理城池的官员,从南柏舍出来的人还担不起这个重担。 若这两个难题无法解决, 这二十城要不了几日就得被东辽夺回去。 说白了她现在就是缺可用之人, 尤其缺擅长治理城池的文官。 她将以上难题同众人说明,并道出接下来的计划,“麒麟城新帝未立,全由景宁侯把持着朝政,又四处散播不实传言蒙蔽百姓, 让百姓误以为如此也能天下太平。但不管是景宁侯还是赵斥登基,都不利于我们, 此事若是不解决, 就算我们攻下半个东辽也守不住, 所以我想利用这次谈判的结果暂且退兵回河渠, 一则可蒙蔽东辽, 二则能腾出时间和人手解决了麒麟城的宫变,救出太子赵显, 扶持他上位先稳定朝局,再派遣能力出众的官员治理这二十城, 等此事尘埃落定,我们可再集兵攻打,一举拿下东辽。” 吞并东辽的决心从未变过,只是时间问题。 议事大厅一圈人,赵祯和赵崇分坐在虞归晚下首。 虞归晚的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就在半空交汇,很快又转开。 赵崇早存了想取代先帝之心,又不想因自己一己之私至朝堂动荡,百姓不安,遂迟迟未动手。 如今兵权落入虞归晚手中,他几经生死还能亲眼看着东辽吃瘪,逐步走向灭亡,多年来的郁气终于得散,他亦开怀,所以也不再想那个位置。 且在他看来,只要虞归晚还在庶州,手底下有精兵强将,关外的草原部族又认定了她,那对麒麟城来说就是一个巨大威胁,谁坐那个位置都不能安宁。 除非将虞归晚处死,永绝后患。 但这可能吗?虞归晚可不是会乖乖就范的人,麒麟城中也无人能奈何得了她。 赵崇将日渐老态的身躯缩进厚实的披风中,他老了,又中了刘卜算那个毒女的蛊毒,若没有虞归晚隔几日为他送来续命的汤药,他活不到今日,他亦清楚虞归晚是以此压制要挟自己,他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子孙考虑。 至于赵祯…… 自己这个侄女聪明有心计,又擅于挑拨离间,当日听闻她在麒麟城的种种就知不是省油的灯。 献计让虞归晚扶持赵显登基?怕背后还有更大阴谋,且看着吧。 众人对虞归晚的决定没有异议,唯有阎罗娘提出自己不跟她回河渠,自请留下镇守边城。 “还是关外适合我,回去了总感觉束手束脚的不得劲,再说这边总要留个自己人。” 北境军中固然能有守城的将领,但他们先前是赵崇信任的人,且大多数都为武将世家子弟,父辈多为朝廷命官,提拔或重用他们都需冒极大的风险。 她将话挑明了说,也不去看其他人脸色是如何变化,只将目光往妙娘脸上遛了遛。 后者倒是从她进门就将她从头到脚扫一遍,看到她宿醉之后的憔悴脸色又忍不住皱眉,然后目光就一直锁在她脸上未离开过,看得她心里发毛,说话都磕磕绊绊,又不想将心绪外露,显得自己怕了她似的。 虞归晚对她要留在边城的决定并不意外,也痛快答应。 “师父,我也要留下。”见师父迟迟不点名自己,廖姑就有些急了。 这几日她也不肯好好过年,总在虞归晚耳边念叨要去拓挞城,虞归晚烦不胜烦。 “你要留下也可以,但不能去拓挞,就守在偏关。” 廖姑不乐意,“师父,我要去拓挞城,你都说了那里有黑石矿,值钱,我得替师父守着啊,交给旁人我不放心,师父师父师父……” 她像牛皮糖似的往虞归晚身上粘。 虞归晚提溜住衣领将人往边上拉扯,板着脸呵斥:“不听令就跟我回河渠。” 那可不行。 廖姑立马偃旗息鼓,正经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妙娘的鞋尖往前挪了挪,“主子……” “你也想留在偏关?”虞归晚知道妙娘有抱负,想上战场,幼儿也同她提起过。 妙娘点头又摇头,道:“主子,让我去拓挞城吧。” 她们这些随主子从南柏舍出来的人不能一直都跟在主子身边,总要强大自己,好替主子分忧。 煤矿都在拓挞,东辽不可能轻易放弃,暗地里必是要搞些动作,也意味着镇守拓挞困难重重,潜在危险无数。 妙娘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一提出来就遭到多人反对。 最激烈的就是阎罗娘,她认为妙娘没有守城经验,拓挞又至关重要,她难担此任。 妙娘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急道:“主子,我能行!我立军令状!” 阎罗娘呛她,“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到时守不住,立军令状又有什么用。” 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立军令状,到时若有个万一,她这条小命指定保不住,屁事不知,也不想后果,就这么急着送死。 把阎罗娘气得真想过去掐她,再给两巴掌,让她醒醒。 妙娘又哪里肯听,道:“你怎知我守不住,别以为只你有本事,我就是不中用的。” “这还用说,你连仗都没正经打过,又几时会守城?不服?那好,我且问你,若敌军来袭该如何应对?如何排查细作?囤水囤粮安抚民心你可会?底下人不服你统领又当如何?你可有战功拿出来压制他们?你当守一座城容易,是闹着玩的?” 阎罗娘先前虽没有守过城池,但她的阎罗寨规模也不小,多少有些可取之处,况且她数次在战场上立功,身手又好,没几个人是她对手,所以她能守住边城。 妙娘被堵得哑口无言。 程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求到虞归晚跟前,“主子,妙娘资历尚且不足,难当大任,让她守城确是不合规矩,但也请主子看她一片诚心的份上,许她留在偏关,哪怕只是让她带人巡城都好。” 程伯也是为妙娘今后的前程着想,谁都看得清楚,在主子面前阿谀奉承那套不管用,要往上走就得拿出真本事来。 “爷爷!”妙娘红了脸,她不想爷爷为自己说话。 虞归晚静坐上首,等众人争论得差不多了才抬手,掷地有声道:“阎萝守边城,廖姑留偏关听令,程伯与杨县共卫拓挞,我将巨蝎留下助你二人,余下十九城先派驻军,将领就从北境军中选有能力者,那日在边城的几个副将都不错,用他们也无妨,此事阎萝去办。妙娘和佟汉护送公主回麒麟城,我会让陈妇和蒙灰领五万兵马随后。” 去麒麟城?妙娘下意识看向赵祯。 赵祯从头到尾都没一句话。 这是她跟虞归晚达成的协议,回麒麟城救太子再助其登位只是个幌子,实际掌权的是她,之后她再替虞归晚选派合适的官员出关管理城池。 约定麒麟城对庶州及关外等地只能选派官员协助管理,然税银等虞归晚只需往麒麟城送两成,朝廷不得干涉她在庶州的一切,只要朝廷守诺,她便不会对麒麟城下手,赵祯可稳控朝堂。 同时她们两人也都清楚,日后双方必有对峙,但就目前来说她们还尚是合作共赢的关系。 在议事大厅耗了大半日,虞归晚顶着一脑门官司回到后院,推门进屋还差点踩到在门口睡觉的六花。 险些被踩到头的六花猛地惊醒,四肢挣扎扑腾翻了半天才慌慌张张起身躲到角落,夹着尾巴冲虞归晚呜咽,一脸的委屈。 虞归晚被它这样儿给气乐了,“自己有窝不睡,非要睡这,踩到了也怪不到我。” 幼儿在里屋听到动静,手里还拿着正在折叠的衣裳,探出未施粉黛的脸,问:“这又是怎么了?一回来就跟六花吵架,是前头的事不顺利?” 她几个大步跨进来走到幼儿身边,屁股往炕上一坐就不挪窝了。 “都安排妥了,明日赵祯就启程,我们等过完正月再回。” 这么多事,总要耗些时日才能完。 幼儿将衣裳放进衣柜,才转过身来坐下,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叹道:“你说几时就几时,这也不打紧,只是……罢了,目前也只能如此。” 她担心岁岁以这样的方式逼迫赵祯应下那些条件,待日后赵祯稳固了手中的权利就会转头对岁岁下手。 “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我也会提防她,关外那么大地方,等拿下东辽,我们的地盘还会更大,她赵祯就麒麟城那点人马,怎么跟我抗衡,她精着呢,不会鸡蛋碰石头的。” 她不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担心,就算发生了又如何,她既能助赵祯拿到这些权利,自然也能剥夺。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拳头硬的说话管用。 心头那股不安从民间那些风言风语起来时就萦绕在心头,幼儿也说不清是为何,就是不安宁,总觉得幕后推动的不止是景宁侯。 她怀疑过赵祯,又苦于没有证据,且赵祯在偏关没有一人能用,又如何去做那些事。 见她不出声,虞归晚将她的脸捧起来,寻着那抹朱唇轻咬了下,尝到味了还想继续,幼儿却故意往后躲不让她亲。 她就一把捉住幼儿后脖颈将人摁住,鼻尖磨蹭着加深了这个亲吻。 这几个月她总在外面忙,跟幼儿少了许多亲近,连生辰都不能好好过,趁着眼下有空,她逮着人就想扑。 第174章 第 174 章 到了正月初八这日都还不算过完年, 但在招兵和招工的这两处地方已挤满了人。 负责登记的管事写得手腕都酸痛了,后头排队等着的边民还一眼望不到头。 几个妇人挎着包袱,手里拿着方才从街边小摊买来的麦饼在大口咬着吃。 为了省几文钱, 她们都没舍得往麦饼里加菜,只让摊主多刷了两勺酱,这也很香很好吃了, 若是舍得钱也可要一个咸鸭蛋,流油的,夹在饼里咬一口,嘿!那滋味就是梦里都在回味,往后都要想着的哩! 这些人都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偏关小镇找活干的。 从偏关贩货离开的商队将这里要招工的消息沿途说了说, 许多家里快吃不上饭的边民就收拾包袱搭伙走崎岖的山路来这边讨生活, 只要管饭,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 在管事的旁边还有一人拿大喇叭在喊:“我们先把这次招工的情况跟大家说明白,干活的地方是在关外,就边城那一块,知道不?想必你们也听说了, 虞将军从东辽人那里要来了二十座城,就等正月十五这日交割, 到时关外也要乱一阵, 危险嘛, 是肯定的, 你们可要想想清楚了啊, 我们这工钱给得高也不是白白来的,也管吃管住, 一个月准许你们回一趟家。” 虞归晚计划在边城弄几个肉酱、肉干、皮毛、奶制品的作坊,以及边城的建设也急需人手。 牧民能干活但到底没有大雍百姓勤快, 且很多活儿牧民也不擅长,他们只懂放牧,所以还是要从关内招工。 一听要出关,还是去边城,队伍中就有不少人开始犹豫。 尤其是那些汉子,他们最怕,因为听说东辽人就爱抓年轻力壮的做奴隶,这要是出了关,万一又打起来,想跑都没地儿跑,只能等死。 很快就有人从队伍中离开。 那几个妇人开始也犹豫,但想想家中还在等着自己挣了钱回去的孩子和老人,她们咬咬牙还是报了名。 头批招来的人被安置在一处大院内,男女分开睡大通铺,等明日再一起送去边城干活。 管事的从镇上雇了几个很会做饭的妇人专为这些人做大锅饭。 也不是多稀罕的饭食,就是包子馒头面条和一锅用羊杂羊骨头熬出来的汤。 每个人再给一勺咸菜、半个咸鸭蛋,几个人凑一伙共吃半碗加了炸肉粒、香菌丁的酱,拌在面条里或掰开馒头往里一夹,就这样朴实无华的饭食在这些人眼里都已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从虞归晚夺回偏关又重开商道,与草原部族恢复通商之后,偏关小镇的百姓也从原先啃草根煮雪水的苦日子跃到天天吃白面炖肉,那些吃不上饭的苦似乎是非常久远的记忆,可那也不过是几个月前。 被雇来做饭的妇人看着这些埋头狼吞虎咽的边民,再看看他们身上全是补丁的旧衣,薄得经不住偏关的严寒,刚进来那会还冻得瑟瑟发抖,得亏这院里的通铺都是烧着火的大炕,又备了炭盆子取暖。 这些人进到这暖烘烘又干净的屋子,都胆怯的不敢迈脚,生怕自己满是雪泥的烂布鞋会弄脏这的地。 “这世道难得很,谁都不容易。” 做饭的妇人背过身去抹泪,她家原先的日子也苦,丈夫被东辽人抓去做奴隶,也不知是死是活,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几个孩子并年迈的公婆,过得紧巴巴,险些就熬不过去。 幸而虞将军把东辽人都赶跑了,她家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大些的孩子在镇上的铺子当学徒,虽然没工钱,但管吃管住,还能跟着老师傅学手艺,等出了师就能自己赚钱。 虞将军要求东辽放归抓走的奴隶,听说前两日已经从边城带回来一批,少说也有七八十人,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连件衣服都没有,身上只裹着一张又脏又臭的羊皮。 男的瘦骨嶙峋,女的更可怜,浑身都是伤,已经不认识人了,疯疯癫癫的。 能找得着家人的都被领回去了,剩下的都是被东辽人折磨得不成人形或是已经疯了,说不出来家人和户籍在哪的,就暂时安置在一处院内,洗刷干净又换了衣裳,还给他们饭食吃,也已经画了画像贴出去,又请商队携了画像沿途帮着问问,若能帮这些可怜人寻得着家人也是积德行好的事。 被东辽抓走的人不知有多少,远的不说,就说去岁破关就从偏关抓走数千边民,现在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只还回来这点人,人数就对不上,拖了几日还不见下批奴隶,摆明了是做做样子,不肯履行谈判签下的协议条款。 虞归晚也不遣人去催,而是直接令杨县率兵逼近拓挞城。 兵临城下,城内的东辽守军也不敢乱动,他们要是动了就正好给虞归晚抓把柄。 城内的贵族可还没有全部撤走,囤积的大批黑石也没有运出去,万一她下令强攻,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这样对峙着还能拖几日。 只要城内的黑石能顺利运出去,再将抓来的数万奴隶堵在矿山内耗死他们,把这事嫁祸给虞归晚必会引起民愤,她就算全身长满嘴了也说不清,这数万奴隶可都是大雍百姓和草原牧民,看到时她要如何开交。 这就是东辽交割二十座城池前定下的阴谋,他们不仅要将奴隶困死在拓挞的矿山,还暗地里计划将其他十九城的百姓也屠杀殆尽,连他们本国的人都不放过,定是要将这笔血债强算在虞归晚头上,让她声名狼藉,再无人敢拥护。 啪! 底下人将好不容易探听来的消息送回偏关,幼儿看完之后就气得摔了手边的茶盏。 “阴险小人!竟使这样卑劣的手段!” 她满脸寒霜,青葱般的素指将裙上的绣花都拽开了线,却浑然未觉,还沉在怒气中。 从未见她发过如此大的火,竟是连信也攥成团丢到了墙角。 金方立即有眼色的悄悄让几个小丫头出去,别留在屋里碍事更惹得姑娘不快,又忙命人去前院请主子。 虞归晚在前院与人议事,丫头就匆匆来禀。 “姑娘发了好大的火,金方姐姐让我来请主子过去瞧瞧。” 虞归晚停了议事,让众人在大厅稍后,她去去就回。 路上就问来请她的小丫头,“可是有刁仆不听话?” 如今这里里外外使唤的人多起来,就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调/教的乱为王。 她说打一顿再赶出去不用,要么就丢城外喂狼,幼儿就总劝她不必为这点小事就要打要杀的,几个下人而已,她有办法惩治,用不着见血,又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了,打罚府中人都需谨慎,没的让人抓住话头又开始乱编乱造,损坏她的名声。 她是不在意这些,亦觉得无甚紧要,但幼儿和手底下人都这么劝,总归是为了她好,她也不能不领情。 毕竟这个时代跟末世不同,她习惯的那套末世规则到了这里就要灵活变通,利于自己才行。 小丫头听她这样问就立刻摇头,战战兢兢道:“并不是,我们也不知是为何,姑娘看了外头传进来的一封信就动了肝火。” “信?” “是,方才外头的妇人送进来的。” 凡是在院内伺候的丫头仆从都晓得‘外头的妇人’可不是那等干杂活粗活的,她们都来自河渠南柏舍,不仅得姑娘信任和重用,在主子跟前也有几分脸面,就算小主子廖姑见了她们也得叫声姨。 她们在外做什么事也不是旁人能打听的,只知她们身手了得,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又经常在夜里进出内院,行色匆匆,又用斗篷遮掩。 谁敢盯着她们看,她们手里的刀下瞬就会抵上此人的脖子。 在那之后就没人敢打听她们,见着她们进院就躲得远远的。 虞归晚知道幼儿从南柏舍要了些人来,原是陈妇的手下,擅伪装和探听,之前同程伯佟汉在麒麟城就配合过。 加上尤三姑的戏班子、佟潼管理的商铺和商队,这张情报网就算是在这片大地铺开了,许多消息也都是她们探听到了再用黑鹰传到偏关。 虞归晚进来时摔碎的茶盏已被收拾起来,地上干干净净连点水渍都没有。 “主子。”金方识趣退出去。 幼儿脸上并无一丝怒气,见她回来了就立马起身上前迎,道:“不是在前头忙着?又是哪个耳报神长了这么快的脚,还让你专程回一趟,耽搁了正事可怎么好。” 她就近坐在炕上,拿起被捡起放在桌上的纸团摊开,一目十行看完了上面写的阴谋诡计,神色都未变,只是揭开一旁的熏笼将纸丢进去。 一小股黑烟腾起,纸团化为灰烬。 “就为了这事动怒?”她将幼儿拉到身边,用手上的茧轻轻磨着手腕内侧。 在她面前幼儿也无需装,便也坐下,将收起的怒意释放出几分,咬紧贝齿恨道:“这起小人,果真是没安好心。古语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若让他们成了事,不是你做的,传的人多了也就成真的了,东辽好歹毒的心,竟是连他们自己人也不放过。” 要探听此等机密可是不易,也不知外头的妇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就激起了虞归晚的好奇心,想着改明再召她们来问问,倒是纸上所言的计谋她不甚在意,反而先紧着幼儿的身体。 “昨夜你起身了两次,又咳嗽,我说让大夫来给你瞧瞧,再开个药方调理着,你又不让,现在又为这事伤身动怒,没的把自己身子给气坏了,你看到时不用东辽做这样的计谋,我先发兵屠了他们的城。” 她最不耐烦的就是在这个时代做任何事都束手束脚,这不行那不让,凡事要谨慎周全,考虑后果,只因人言可畏,就是雍帝也得顾虑死后声望,不能让天下百姓诟病自己。 所以就算早知赵崇有反心也没敢立马下手处死自己的兄弟,就怕被人说残害手足,落个不仁之君的名头。 可雍帝暗地里做的事也不见得坦荡光明,随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幼儿就知她会这样说,岁岁早存了屠杀东辽的决心。 “你这人啊,让我说什么好?”她叹了声,抬手细细抚过虞归晚的鬓角,满心满眼都是这人,越是在意也就越忧心将来,生怕自己没能力护她,让她被推到风口浪尖,遭了他人暗算都不知,“打仗你在行,人心也能拿捏,御下手段也不缺,怎的就不多想想今后?我同你细说你又嫌我啰嗦,不耐听,总想着用拳头解决,天下人多了去,难道都杀了不成?屠城二字以后万不可再说,就算那些东辽百姓有可恨之处你也不能随意举刀,驯服这些人有的是办法,你不耐去做,那我就来替你做,只求你听我一句劝,万不可再有屠城的心,嗯?” 自己要是不听,幼儿还不知会愁成什么样,夜里又要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还能如何?谁让幼儿是被她放在了心尖尖上的,不乐意收敛嗜杀的性子也得强迫自己收。 “我只是想,又没真去做,我知你为何拦着不让,放心,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不会做,既说了这话,那就是承诺,我对你的承诺永远都算数,说到做到,这下可安心了?” 她身体滑下来用脸贴着幼儿的小腹,感受这处柔软随着呼气而起的浮动。 这样紧贴的小小亲密能让她心安,会不自觉收敛起四散的戾气,温顺安静得像只困倦打盹的猫儿,怪惹人疼的。 瞧她这样,幼儿也不忍心再说。 低头抬手帮她揉额角,熏过香的衣袖染着寒梅的冷香。 虞归晚就像狗儿嗅到了肉骨头,抓过幼儿的衣袖就可劲闻,恨不得将脑袋都钻衣袖里,发现这个动作无法完成之后就改为拿衣袖盖在自己脸上,身体还一个劲的往幼儿怀里拱。 头顶传来幼儿浅浅的柔笑,宛若雪中古琴声。 “越发像小孩子了,”幼儿也没有将衣袖抢回,双掌反而捧住她清瘦的脸,低头啃了两下她的鼻头算作惩罚,“我知你承诺过的事都会做到,我信你。” 鼻尖传来的湿润让虞归晚又躁动,抬起头想索吻,却被幼儿摁了回去。 “前两日就闹得有些过了,往后几日你就先养养,不许再胡来了。” 自从到了偏关,两人也是聚少离多,连生辰都不曾好好过,幼儿又何尝不要想,可她也不能由着岁岁胡来,这人索欢起来就不知今夕是何年了,除非东辽大军打到家门口,否则就不肯停,就算是屋顶来了刺客也扰不了她的兴致。 初五那日岁岁拽着她闹到深夜,期间赵祯来寻她说事,许是要回麒麟城了想来同她话别,岁岁也不知怎的,一听赵祯来了就黑下脸,拽着她的手用尽了力气,她心惊胆战想停下来,偏又拗不过,又得防着自己真伤了岁岁,急得满头汗,事后也有些气,就不肯理岁岁,背过身自己睡了。 眼下想起这事,她还心有余悸,要是真弄伤了岁岁,她还不得心疼死。 虞归晚也想起来了,撇开脸哼唧了一声,“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养。你是不是对我厌倦了,不想搞我了,没性/欲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 幼儿对她这粗蛮的用词颇为无言,俏丽的脸泛起一层胭脂色,白里透着红,娇羞含怯,顾盼生情,秋水盈盈,没任何威慑力的瞪了一眼。 反勾得虞归晚心痒痒,特别想抱着人在炕上滚几圈,将自己滚进她怀里,揉进她的血肉里,让她狠狠占有自己,抵死缠绵才能短暂缓解心中的渴望,然而纵情结束后渴望也就会如藤蔓疯长,一次比一次盛。 她的目光太过赤/裸炙热,像火焰灼烧着幼儿的心,直烧得她浑身通红,不自在的别开脸,好声好气劝道:“过度纵欲总归伤身,歇几日养养可好?待过了十五完了正事,你想怎么胡闹都成,只现在不行,那晚就差点……” 虞归晚翻身拱进她怀里,衣袖卷起露出手臂,皮肤滚烫,一碰就灼人。 她闷在幼儿腹下不满的嘟嚷几声,“干不坏,你就是顾虑太多,不肯依我。” “……” “真的,我身体很好,伤了也不要紧。” 幼儿听不得这个字,也不见得她受伤,就上回为了给自己解蛊毒划伤了手,她见着了都心疼得不行,宁可自己死也不愿见着岁岁再受伤,再在这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旧伤上再添新伤。 低头堵上她口无遮拦的嘴,咬着细嫩的唇瓣惩罚了一番。 “不许胡说。” 虞归晚回味着这个主动的吻,嘴角微微往上翘,哼了声:“我又没胡说。” 气得幼儿直扯她腮帮子,道:“你本事大,金刚不坏是么?那身上的伤疤又是怎么来的?就知道拿话来怄我,不想想每回你出门,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人影,我这心就跟放在油锅煎似的,生怕你有个万一,若真弄一身伤回来,你看我依不依。” 说起身上的疤,虞归晚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何,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有些伤能自动愈合,有些却不能。 她也留意过,能在她身上留疤的都是中心区的丧尸,它们实力最强,全都是接近丧尸王的实力,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所以才能伤到她。 “担心我?”她有些愧疚的问道。 换来幼儿一记眼刀,又狠狠往她肩上* 捶两下,“难不成你今日才知道我担心,哪回你出远门我的心不是跟着你飞走,以前也就罢,护送商队就算碰上劫匪,凭你的身手自保也绰绰有余,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东辽又是那等小人行径,让我如何放心。” 她越这样说,虞归晚翘起的嘴角就越露着得意,就招来幼儿不心疼的拧肉。 她也不怕疼,别说叫出声,就是眉头都没动一下,还嫌弃幼儿力气小。 “就你这点劲,跟三岁娃娃差不多,可别没拧疼我,倒先疼着了自己的手。” 她对自己皮糙肉厚的程度很有数,对幼儿的细皮嫩肉更有数,被她掌心的茧刮一下都立马红起来的细嫩,她要是绷紧肌肉,幼儿根本就拧不动,还反伤着自己的手指。 她将幼儿的手抓下来放到跟前,真让她说中了,指头都红了。 “明知我的心,还故意气我。”幼儿往她脑门上戳了两下。 她也没躲,乖乖受着让她出了这口恼气,才说道:“你知道我笨嘴拙舌的不如你会说话,你还偏在这上头寻我的错处,可见也是故意的。” 幼儿伏在她肩头柔柔笑开,并不言语,只是方才因那封信带起的愤怒因她这一打岔就消散了不少,却也只是暂时的。 东辽在背地里如此设计她的岁岁,她定不会让这起小人得逞,想将祸事嫁祸给岁岁,他们好得意。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虞归晚没漏掉幼儿温柔笑意的下面藏起来的杀意,她知道这不是对着自己的,多半是因为东辽。 她也知幼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滴滴的相府小姐,这人成长了,心变硬了也变狠了,她不觉得这是坏事,乱世生存,狠总比慈要好,她乐于幼儿的成长。 不过,她也还是将幼儿当作时时需要呵护的温室花,这不妨碍的,养在温室的也可以是食人花,四周没有危险时就安安静静盛开,芳香迷人,可作观赏,只要有危险靠近就立马反击,将危险扼死在花苞中,再化为滋润自己的养分。 当然,将幼儿比作食人花并不恰当,幼儿也不似食人花,她应该更像末世的牡丹,华贵,高不可攀,看似没有攻击性,实则杀人无形。 “在想什么?”见她出了半日神,幼儿便问。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挥散。 幼儿拉她起身,替她抚平了弄皱的衣裳,道:“外头厅上众人还在等着你回去议事,我已无事了,你做正事去要紧,别在我这耽搁住了,快去吧。” “你也别气,我不会让东辽的计谋得逞。” “这事你先交由我去办,可好?” 能使出这样的阴招,她必是要将这桶还没有泼出来的脏水让东辽自己再咽回去。 第175章 第 175 章 拓挞城的地形为四周高中间低, 东辽人所说的黑石也就是煤矿资源丰富。 裸露在外的煤矿被开采完之后,那些贪婪成性的贵族就开始抓捕百姓充当奴隶挖矿洞,将深层的煤矿往外运, 因坍塌等原因死在矿洞内的奴隶也不计其数。 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奴隶,城中除贵族和其族人、姻亲家眷外,就属勇士最多,普通百姓只占一部分,且只能住在外城。 勇士负责看管奴隶,监督他们干活,防止他们暴动和偷懒。 百姓则在外城做些小买卖,或到贵族的商铺、赌坊、妓院等地方干活。 贵族和勇士也会剥削他们, 他们讨生活也不容易, 但他们转过头就会将怒火发泄在那些奴隶身上。 辱骂和鞭打是常有的事,还有更丧尽天良,连畜生都未必干得出来的他们也做,且习以为常,还以此为乐。 得知拓挞城将被割让给大雍, 城内的百姓比贵族更恐慌。 他们心里很清楚,大雍的军队一旦接管拓挞城, 必是会驱赶城中的东辽人, 就像攻下边城时那样。 当时边城的东辽百姓能投亲靠友的也都投靠去了, 实在无处可去的只能成为流民, 有些已经被抓走干苦力, 跟奴隶一起被鞭打着干活。 从年前开始就有一场可怕的风暴在拓挞城内酝酿着。 只能贵族居住的内城从早到晚都有拉货的驼队进进出出,紧接着就是数辆华丽的马车, 由健壮的勇士和护卫随着,到了城门口也无人阻拦。 驻扎在城外的北境军对此也视而不见, 对这些一看就是贵族家眷的马车连查都懒得查,就算搬走一座银山都跟他们没关系,但是外城的百姓想离开就没这么容易,阻拦他们的也不是北境军,而是东辽的守城军。 几个月前就乔装成进来并在外城做起小买卖的妇人也混在这些东辽百姓当中。 她眉目深邃,并不像大雍人,反倒像戈壁滩那头的胡族,因生得美艳且能说会道,出手又阔绰大方,常备了好酒好菜请人来吃喝,就连那些眼高手低不将人当人看的勇士都常来她屋中喝酒,谣传她惯会勾引汉子,天天往家里领人,她却不在意这些话,依旧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别人却不知她给人喝的酒里头有至幻的药物,能使人晕晕乎乎,问什么都会答,醒来后也不记得,只混混沌沌以为自己同美妇厮混了一夜,只等今晚再来,哪里又晓得自己将贵族与王都密谋的大计划给泄露了出去。 “大雍的军队也没攻城,亦不阻拦商队离开,为何我们就不能出城?难不成要留下我们在这等死么,”妇人故作姿态,掩面低泣起来,说话哽咽,声也不大,却能让早已心焦且对守城军不满的其他人听见,“今早我瞧见内城又出去好几辆马车,箱笼仆从都不少,定是那些大老爷的娇妻美妾知道留下就是个死,所以早早收拾金银细软逃去了,可怜我们身无一物,不能孝敬守城的军爷勇士们,他们竟要……竟要将我们的命留在此处啊!” 妇人哭得愈发伤心,道出的话也让人心惊。 离得最近的一个汉子上前拽住妇人的手腕,瞪起铜铃大眼,怒道:“你这妇人胡说八道什么,谁要留我们的命在此处?!快快将实话说来,不然我先拧断你的脖子!” 妇人吓得直颤,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惊恐道:“不是我说的,是前两夜来我家中喝酒的几位爷醉酒说漏了嘴,我也不知真假,大爷饶命啊,我真不知情,只是听说,大爷何苦来寻我的麻烦,怎不去城门口问问那些军爷,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妇人……” “他们说了什么!”汉子怒气冲冲打断。 妇人惊得脸色惨白,哭道:“那几位大爷说贵族老爷们下令烧城,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毁,又说城中多为大雍的细作,奴隶也多为大雍人,与其这样让给大雍,不如就地一并烧死,若……”看着汉子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妇人吓得说不出来话,磕磕绊绊的,“若当中有东辽人,也不让离开,要一并烧了。” 闻者哗然,他们可都是东辽百姓,也要将他们烧死在这不成?! 汉子双眼赤红,发疯的掐住妇人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咆哮如雷,“大胆妇人!安敢胡说!我杀了你!” 妇人被掐得喘不上气,面色逐渐涨得紫红,眼珠子往外凸,双手不停拽扯抓挠着汉子坚硬如铁的爪子,求生的本能让她很想现在就抽刀杀了这狗东西。 好在有人上前阻拦,“先将人放开,我们再问问清楚。” 汉子转头怒蹬那人,“有何好问,就是这妇人胡说!” “她何必胡说!快放开!让我们来问!” 几个人合力将妇人从汉子手中救出,等她顺过了气才接着问,妇人也不敢隐瞒,将那天晚上自己听到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她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对方的姓名及样貌特征都说得清清楚楚,再者那几人确也常来,不少人都见过。 众人跌坐在地,已经是不怀疑妇人这番话的真假了。 妇人垂头理着被弄乱的发,抚平了衣裙才站起来,掩面柔柔弱弱的哭着回家去,像是被汉子方才的粗鲁行为给吓着了,院门一关就再也不出来。 生死攸关,众人自身难保,谁还有闲情逸致去留意妇人,遂无人看见妇人从后院贴墙溜走,走时还放火烧了那汉子的家,正好验了她说的那话。 火苗蹿起了众人才反应过来,全都惊慌大喊:“不好!着火了!烧城了,快跑啊!” 妇人躲在人群发现不了的地方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像老鼠那般乱窜就觉得痛快。 就算这些人真被烧死了也不值得可怜,他们将奴隶绑来活活烧死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报应不爽。 火势并没有扩大,只是将那汉子的半间屋子给烧了,但这场火已经引起了外城的恐慌,内城的贵族和守城军是真的想烧死他们,可他们不想死,凭什么要他们死在拓挞城,凭什么那些贵族就可以出城,他们就不行! 阴沟里的老鼠一旦多了就会成祸患。 当天夜里他们就悄悄摸进内城,放火烧了好几处贵族居住的院宅。 往常内城戒备森严,他们进不来,今夜也不知道为何,巡成的勇士都不见了,四周静悄悄,只有风雪刮过的呼啸声。 北风凛冽,将火苗带得更高,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混着喊救火的怒声。 疯起来的外城百姓直接闯进贵族的宅院,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内城乱成一片,火光冲天。 驻扎在城外的北境军也不睡觉了,全都站在高处看热闹,有几个兜里还揣一把瓜子。 “这下有好戏瞧了,咱们可没有进城。” “乱了好啊。” “咱们大将军限定是元宵这日交割二十城,现在可没到日子啊,那里头死了多少人可不关咱们的事,休想将脏水泼到咱们大将军头上。” “敢!老子先扒了他们那身狗皮!” “别说这些了,乔姐她们几个人在里头太危险了,乱起来了她们也难脱身,要不咱们混一队人马进去接应?” 乔姐就是潜伏在外城的那个妇人,凭她的身手就算入虎穴都能全身而退,哪里需要他们冒险接应。 此时她已换了装,将脸涂抹得锅底那般黑,混在闹乱中继续煽风点火,直将内城闹得个天翻地覆,还未离开的贵族全遭了殃。 看管奴隶的勇士让人用药放倒了,数万奴隶从黑黝黝的煤矿中被放出来,那些贵族就是被奴隶踩踏死的,守城的东辽军根本拦不住暴乱的奴隶和城民。 不仅是拓挞城,其他十九座城也都在今晚发生暴乱。 东辽想屠城然后栽赃给虞归晚的毒计就这样被捅破,现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他们王都的城民都慌乱起来,生怕自己也会遭这样的劫难。 消息会散播得如此之快,全因虞归晚的黑鹰将写了东辽皇族和贵族合谋意图屠城的纸条撒向各个城池,百姓捡来看了才知晓,又有潜入的妇人们暗中煽动,这把火只会越烧越旺,直到元宵这日也止不住。 到了这个节骨眼,东辽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将二十座城割让。 非是他们不想做,而是城中的暴乱压制不下去,守城的军队死伤过半,愤怒的城民连贵族都敢打杀,将四周围得铁桶一般,还声称向虞归晚投降,愿伏于她治下。 “携城降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虞归晚还惊讶,紧接着就是不屑,“这二十城本就归我了,他们降不降与我何干,等我的人驻进城中,他们若乖乖听话,我自不会驱赶,若心怀鬼胎想闹乱子,就先抓几个杀鸡儆猴。” 降于她?当她是傻的不成。 幼儿却认为此为好事,在旁柔声劝道:“那些人愿意降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事,先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既放出这样的话,那就是叛国了,东辽已容不下他们,他们无处可去就只能投于你。” 虞归晚想了想,觉得在理,但是,“也不能让他们白捡这份功劳,什么降于我,这二十城本就归我了,不需要他们降,他们想借此邀功保命,没这样的好事。” 第176章 第 176 章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这日, 二十座城在拓挞正式交割。 东辽来的却不是上回的使团,而是几个新面孔。 据说是因为上次的使团办事不力,回程途中让三王子纳措死于猛兽爪下, 尸首都让风雪埋了挖不出来,只带回来半条手臂。 太后和皇后震怒,当即就处死了几个使团官员,五王子更是直接被剥去继承资格,地位一落千丈,从此郁郁寡欢,整日与酒水相伴,已是废了。 廖姑代虞归晚出面接下了东辽的二十城、岁银十万两、绢五万匹、牛羊三万头。 这跟当日约定的数辆不符。 廖姑也没有这么好糊弄, 当场沉下脸。 “定下的是岁银二十万两, 绢十万匹,牛羊十万头,怎么现在就只送来一半?想赖账啊你们,”她刷地一下抽出配刀扎在桌上,稚嫩的圆脸满是凶狠, “就知道你们不会老实,敢玩这招, 信不信我们立马发兵, 到时候我们要的可不止这些了!” 对面东辽官员的脸憋成猪肝色, 有火不敢发, 有怒不敢泄。 往日的草原霸主现如今被人这么踩着头羞辱, 他们还不能如何,谁让东辽的国力日渐弱势。 国内城民百姓闹乱, 牛羊病死冻死,多处雪灾, 冻死了很多人,若不然何至于向虞归晚低头。 “总共也没给多少时日,实在凑不出那么多……”官员干巴巴解释。 廖姑哪里肯听对方啰嗦,且这些都是赖账的借口,就更不想听。 “放屁!你们是欺我年纪小不知事?”她冷笑两声,“限你们明日将数额凑齐,不然我就掀了你们的老巢!” 在她身后是排开的十万兵马,披着漆黑的盔甲伫立在风雪中,宛如利刃破开苍茫的大地,硬生生劈出一道黑黝黝的深沟,探头近前都看不见底,只有旋风在空中回荡,发出诡异的怒吼。 屯在偏关的北境军已分批驻扎到这二十城,廖姑手上只有不到五千人,后头这十万兵马是虞归晚从金矿山调出的傀儡军,换上了北境军的黑盔甲,手脚和口鼻都遮掩住,风雪又大,不凑近也发现不了端倪。 东辽曾数次派细作混入偏关探听,都以为她手上能调动的只有原先赵崇的人马。 可观她多次兵分几路攻城,都是数以万计的兵马,且都汹涌善战。 赵崇那些人马战力如何东辽清楚得很,绝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这个水准,这些兵马到底从何而来可就有得探究了。 也正因如此,坊间传她在河渠养私兵意图谋反的谣言就愈发像真的。 东辽还抱着侥幸认为就算割让给虞归晚二十城,以她同麒麟城那僵持不下的关系,无兵无员帮她管理这二十城,用不了几日城内就会乱。 等开春牧草肥了东辽可再发兵夺回城池,她虞归晚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曾想只今日交割她就派了自己徒弟领军十万来给下马威。 草原上有许多关于虞归晚的传说,从金山被救出的矿工说他们那天看到了鬼军阴兵,却无人信他们的话,只当他们是被囚困在矿洞太久才出现的幻觉,不能当真。 而那些投靠了虞归晚且日子越过越好的部族则尊她为神明,坚信唯有她庇佑,部族的传承才能延续下去。 关外和庶州的坊间都将虞归晚捧得极高,可谓是民心所向。 这本该为好事,也利于她,但幼儿却总觉不安,数次传信回南柏舍,让陈妇务必查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东辽现在没实力硬碰硬,就算再不情愿也在次日凑齐了岁银,足数送到虞归晚手上。 而先前在城内闹得不可开交说要携成投降效忠虞归晚的东辽城民,在北境军接管城池后,最先被看守起来的就是这些人。 没人听他们喊冤叫屈,也没人殴打辱骂他们,只是将他们围困在自家屋中,等清理完城内的细作后才解了对他们的禁令。 他们想借此邀功根本不可能,别说见虞归晚,就是北境军一个普通百户都不是他们能求见的。 他们若识相就平安无事,若不老实那就只能被当成细作抓走,大雪天扒光了衣服再泼两桶冷水放外头冷一冷,就是铁打的也遭不住。 已经有好几人被这法子给弄没了命。 可他们若不想方设法留在城内,一旦被驱赶,离了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那日内城乱,打杀死多少贵族及其亲眷,他们想起来也后怕,怎么就头脑发热做下了这般蠢事,如今东辽视他们叛国,不再认他们为子民,若不能留在大雍人占据的城池,他们就只能在草原流浪,四处躲避追杀。 其他十九城还好些,问题都不算太严重。 拓挞城面临的问题要棘手许多,光是奴隶就有数万。 领头的那个颇有本事,竟然能让这些被东辽人奴役得麻木的奴隶听话造反,城内的东辽守军有大半死在他们手中。 内城也被烧毁,只有外城还没遭大火吞噬,却也是乱糟糟,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连地缝都是血。 杨县率领的北境军在外城足足清理了数日才清干净,只是内城被烧毁的宅院需要人手修缮,拓挞城中的奴隶和城民都不宜安排过去,就只能往偏关去信请援,将原本要送去边城的部分雇工先安置去拓挞城。 一则修缮被烧毁的城池,二则煤矿开采亦需要人手,这可是大买卖,虞归晚很是上心,还推迟了回河渠的日子,亲自带人到拓挞城安排。 往后就是程伯同杨县一起驻守拓挞,程伯主要负责和往来的商队做煤炭生意,帮虞归晚赚钱,守城诸事还是要交由杨县。 此时他二人落后两步跟在虞归晚两侧,看过几座东辽贵族原先的矿场。 “大将军请看那边。” 杨县手指远处的窝棚,被大雪压得都快要坍塌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奴隶抱着破边的瓦盆在挖积雪煮水做饭。 所谓的饭其实就是挖来的草根树皮,还有一些先前从内城抢来的、贵族拿来喂马的粮壳,粗粝得难以下咽,却已经是他们能得到的、仅有的饱腹之物。 杨县道:“奴隶人数太多,身份都还未来得及甄别,且他们又都在拓挞遭东辽人奴役许久,是奸是忠都难说了,属下认为对他们不宜太仁慈,进城时也只将他们赶回原处,并未分他们一米一面。” 比起东辽铁骑破关就烧杀抢掠,杨县此等做法已算得上仁善。 虞归晚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她极少赞扬下属,杨县得了这一句肯定,嘴巴都险些咧到耳朵根。 随后虞归晚就吩咐他二人尽快安排人手甄别,还道:“边城有眼利者可辨善恶忠奸,你们可向阎将军要人相助。” 闻言,杨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属下原也这般想,只是……属下同阎将军无甚交情,不好张这个口。” 其实是深知阎罗娘秉性,向她借人得先拿钱孝敬,她还狮子大开口,能将人的家底都掏空。 经了几次这样的事,谁还敢求她帮忙,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程伯知道北境军这些将领不愿意同阎罗娘打交道,便主动将事揽过来,“这事我去同她说,老夫跟她有几分交情。” 杨县也不愁了,立即喜笑颜开,抱拳谢道:“那就有劳程伯了。” “咱们都是为主子做事,杨将军又何必这么见外,往后有事用得着老夫的就尽管说。” “您老仗义。” 程伯摆摆手笑道:“我们行走江湖的人讲的就是一个义字。” 虞归晚也没点破,阎罗娘和妙娘的事程伯还不知道,她也不想做多嘴的人。 要是程伯去信问阎罗娘要人,这娘们儿可不得死命献殷勤,说不得还亲自来。 有了这份人情债,日后她在妙娘跟前也好说话,妙娘也不敢太拒她。 廖姑带人在内城搜罗,说是要找找看有无密道,万一里头藏了宝贝呢。 巨蝎不在此处,虞归晚将它留在偏关小镇保护幼儿,等她们启程回河渠之后在让它到拓挞来守煤矿,也可时不时回金山瞧瞧看看。 虞归晚一行人从城外矿场回来,路上就碰见前来寻她的小兵。 “禀大将军,廖小将军在内城一处宅院发现密道,搜出来上百箱金银,还有象牙、虎骨等物。” 还真有密道? 不止程伯二人面面相觑,就连虞归晚也是一脸惊讶。 赶到地方时就看到廖姑整个人埋进一个大箱子,正往外倒腾东西。 跟来的六花被炭灰染成了黑色,脏兮兮的还要往虞归晚腿上蹭,被她嫌弃的抬脚挡开。 “师父!” 廖姑从箱子里拿出一副巨大且镶满宝石的象牙,献宝似的送到虞归晚面前。 象牙的东西虞归晚也有,原先商队从草原深处带回来的,只是没有这么大。 这上头少说也镶了数十种彩宝,就是麒麟城的皇宫都未必有,可见是稀罕。 竟然会在拓挞内城的废墟堆下发现。 象牙十分重手,虞归晚拿在手上掂了掂,道:“看着还行,”又抛回去给廖姑,“你留着玩吧。” 她已有盐矿和金山,现在又有了煤矿,象牙再华贵她也看不上了,这才值多少钱。 彩宝倒是可以抠些漂亮的下来给幼儿镶嵌到发冠上去,不过这样的东西必是经了许多人的手,也不好,还是另寻未经雕琢的宝石为好。 第177章 第 177 章 这条密道应是拓挞城内的东辽贵族为自己留的后路,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用上就一命呜呼了。 藏在密道中的金银珠宝重见天日。 成箱的珍珠、螺贝、玛瑙、宝石这些不算,光是一人多高的珊瑚就有好几株,都是红如血的珍品, 价值连城。 连装珊瑚的元宝盆都是用金子打的,盆里堆着金珠宝石,熠熠生辉,大放异彩,闪吓人眼。 虞归晚没瞧上象牙,对这几株红珊瑚树倒是情有独钟,命人装车打算搬回偏关送给幼儿,等回了南柏舍摆在屋里也显富丽堂皇。 再要了些未经雕琢的宝石, 好以后给幼儿镶嵌到发冠上去, 其余的就不要了,交由廖姑处理。 廖姑费劲扒拉这些东西也是为了讨好她师父,既然师父看不上眼,她留着也没用,便只抱走那株小的珊瑚树, 剩下的就喊杨县过来抬走,当作众将士辛劳数日的犒赏。 “廖小将军, 果真么?!”杨县张大嘴巴。 这些搜出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就这么随随便便赏给底下人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当年就算是九王爷也不曾大方到这个地步。 廖姑小手一挥, 霸气道:“师父看不上眼, 我搬回去也没地方搁, 不如就赏了你们,大寒天的你们守城也不易, 总是要许些好处。大家伙上阵杀敌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过上好日子,现在咱们从东辽人这捞到了实惠, 有好肯定要大家分嘛,抬走抬走……都抬走,不过有一点杨将军可要记得啊,论功行赏,不可贪功徇私。” 杨县忙道:“小将军放心。” 水至清则无鱼,军中自然也不会是一片清明,但因一时贪念被军法处置的人也不少。 虞归晚的刀可是一直都悬在众人头顶,并不会因为她不在营中就能遮掩过去。 “叫我廖姑就好。”小将军这个称谓她还真不怎么习惯。 杨县却坚持,“礼不可废。” 他们这些军汉说粗野难管也是真,但他们若真对人服气,那也会死心塌地一根筋。 廖姑是虞归晚的徒弟,军中上下谁人不知大将军待小将军如亲妹,自己又有本事,攻打边城那次可是晓勇得很,对底下人也够大方,他们这些人对小将军绝对服气。 那些因她年纪小就轻看她的人就错了主意,若不尽早转过弯来,往后都别想在营中混出头。 廖姑能跟驻守关外的这些将士打成一片,虞归晚乐见其成。 再过几日她就要带幼儿回南柏舍,偏关的事就暂且交给廖姑,是钢铁还是废柴总得炼了才知道。 廖姑不可能一辈子跟在她身边靠她护着,不独自经事就不会成长,多历练往后才能独当一面。 搜出来的东西都让人抬走了,廖姑蹦到虞归晚跟前,仰起圆脸笑嘻嘻看着自己师父。 虞归晚伸手将掌心放在她头顶,用力摁了摁,直将廖姑的脖子摁得往衣领里缩,整个人都矮了一截才松手。 “以后偏关就由你来守,遇事不决可来信问我。” 廖姑挺起小小的胸膛,眼神坚定道:“师父放心,我一定守好偏关。” 师父曾对她说过,雏鹰长大后总要展翅高飞。 留守偏关是她自请的,就算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也绝不后悔。 看着昔日的小村姑长大成人,虞归晚也颇为感慨。 “你记着,不可对敌人心慈手软,有背叛之心者一律斩杀,不得留,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可视为想活命的狡辩之词,这些人一旦从屠刀下挣脱,必会不顾一切反扑,到时你再后悔就晚了,可明白?” 这是她在危险重重随时都会丧命的末世总结出来的经验。 基地老学究就曾跟她说过一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非常认同,也是这般教导廖姑,但小徒弟总还留着一丝恻隐之心,不够狠,当日在东辽大营会将赵祯救出就可见。 慈不掌兵,若这次廖姑留守偏关的表现不能让她满意,就算是自己的徒弟,她也一样会重重责罚,再收回兵权,让人老老实实待在南柏舍。 这次的分派对所有人都是一重考验,不仅廖姑,还有阎罗娘、程伯、佟汉、妙娘以及远在河渠的陈妇和蒙灰,甚至包括其他人。 若表现突出,任务完成得漂亮,那今后他们必会再得重用,往上再走一层。 廖姑握紧小拳头,她绝不会让师父失望! 安排好关外的一切,虞归晚就带人回了偏关小镇。 幼儿已提前将东西打点好,大物件是没法搬走的,且日后她们还会再来偏关,没必要将屋子都腾空。 再者廖姑也要住,带些紧要的东西回去就成. 三月初,打着‘虞’字旗的黑甲兵翻过阎罗山出现在河渠境内。 队伍中间夹着马车和驼队,叮叮当当响一路。 沿途碰见赶路的百姓或商队也没有驱赶,还许这些人远远跟在后面。 早接到黑鹰传信的陈妇带村民迎在县城门口。 众人翘首以盼,脖子都快伸出去二里地了。 南柏舍地方小,每日还都有商船停靠埠头,往来的买卖人极多,土地价格一涨再涨,村民想买地扩建宅院都难,哪里还容得下主子带回的三万兵马,没办法,只能跟蒙灰商量着先安排进卫所营。 这大半年河渠的变化也大,原先只是北地一处不起眼的小城,常驻不过万民之数,如今翻了三倍不止,全是从其他地方迁居来的,还有往返于偏关做生意的商队,他们也乐于在河渠买院子买地,可是把曹知县乐得合不拢嘴。 现在南柏舍和县城的那条山路已修得十分齐整,能容三辆马车并行,还设了岗哨,别说白日拦路抢劫没见着,就是夜里一个姑娘家都敢走。 黑甲兵一出现,城门口就炸开了锅。 “哎哟!瞧见了瞧见了!那就是咱们里正的兵马?真威风!”南柏舍的村民还是习惯叫里正。 现在南柏舍的村民可是雄赳赳气昂昂,到哪里都神气,鼻孔朝天,别管哪里来的人都别想在他们跟前逞威风。 尤其不知从哪里听了信就赶来投奔的亲戚,若是好的呢,给些米粮,给些银钱接济也可,若碰到那些不知好歹上门打秋风要这要那的,绝对拎起棍棒就打出去。 “虞里正已经是大将军了,你们还叫里正呢!”县城的百姓用力将村民挤到一边。 村民屁股一顶,立刻就把对方给怼到角落,还回头讥笑,“那也是我们里正,我们就爱这样叫,你们想叫还叫不着哩!来这凑什么热闹,拉什么近乎!” 那人不服气了,撸袖子怒辩道:“我们怎么就不能叫?以后虞将军就管整个庶州府,河渠自然也归在里头,我们跟你们一样都归虞将军管。” “哟!那又如何,我们南柏舍可是祖籍!” “你可别扯了,虞将军根本不是你们南柏舍的,原是那年雪灾,又赶上东辽盗匪抢劫村子,虞将* 军碰巧路过救了村民,因大雪封路才不得已留在南柏舍,满庶州府谁人不知?你们还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说那是虞将军的祖籍,呸!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 “就说你!” “嘿!” 眼瞅着就要打起来,被旁边的人拉开,劝道:“二位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闹成这样不是让外来人看咱们河渠的笑话?快各自站好,别争执了。” 堵在城门想看虞家军进城的可不止村民和城民,还有留在这的商旅并特意从府城赶来的世家子弟。 虞归晚的商铺开遍大江南北,出售的货物品类繁多,价格又亲民,生意好得不得了,抢了不少世家商铺的生意。 以前还能找她麻烦,现在她水涨船高,手底下精兵强将,连朝廷都不敢对她如何,世家再庞大也怕刀剑架脖,便也只能忍气吞声,先派人过来打探,看是否有合作分利的可能,所以这些世家子弟才会出现在这。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人还是为了来看今年的蹴鞠比赛。 队伍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幼儿在马车中就已听到了鼎沸的人声,便忍不住掀帘子往外瞧。 前头都是竖起长矛的黑甲兵,黑压压的,也看不见。 虞归晚原是同她做一阵子马车,闷了也会出去骑骑马,不走远,就跟在马车旁边,怕她吹着风就没让她出来骑,只中途露宿时扶她下来走走。 现在快到城门,虞归晚这个大将军不走在前面也太不像话,这才被她赶到前头去。 “这一趟回来可就真的不一样了。”杜氏也同乘,看着外面浩浩荡荡的队伍发出感慨。 这样的盛气,就是当年幼儿的父亲高升也不曾有过。 肃杀,嗜血,狂妄,霸气。 这些都是虞归晚应得的,是她击退东辽铁骑,逼迫东辽割让二十座城池和每年供上岁银得来的荣誉,无人敢置喙,就是麒麟城的朝臣也不能抹杀她的功劳。 她这笔丰功伟绩会被史官记下,供后世的万民知晓。 虞归晚骑着高头大马行在最前,扬起的披风鲜红如血。 第178章 第 178 章 凯旋而归, 满城欢庆,张灯结彩,舞龙舞狮。 街坊人头攒动, 小商小贩满脸堆笑,边吆喝边招呼。 “几位想吃点什么?咱小摊上吃的喝的都有,羊肉馅儿的蒸包子,牛肉馅儿的烙饼,外酥里韧的芝麻烧饼,大碗的羊杂汤,牛骨汤,还有夹馒头窝头吃的酱菜咸菜腌蛋, 价钱实惠, 童叟无欺,可要来点?” 人实在多,也容不得慢慢挑,只让摊贩帮着拿几个羊肉包子。 能抢到空位就坐下要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奶白的汤底, 满满都是切好的羊杂,撒上芫荽, 浇入辣油, 用勺子搅开, 羊汤的鲜香混着辣油的刺激窜入鼻腔, 馋得人直流口水, 也顾不上烫嘴,捧起碗就开喝, 又辣又鲜,真是过瘾。 河渠县城内的羊汤已做得算好, 但去过偏关的商旅还是觉得小镇上的羊汤和馅儿饼做得最好吃。 只因用料新鲜,羊汤不仅奶白,炖出来的羊肉还自带奶香味,一点都不膻,就是平日里吃不惯羊肉的人都觉着好吃。 炖煮时配料也无需多,就只放雪花盐,边民管这个叫清炖羊肉,爱吃辣口的可以配干辣面,也是边民自己捣的,别处没有。 除了卖吃的,街上还有耍杂技、唱曲、耍猴、说书等等,民间的娱乐活动丰富到让人眼花缭乱。 烟花巷子更是热闹,貌美的姑娘们凭栏嬉笑,从底下路过的愣头青被她们迷得摔了跟头,一脑袋扎进路边的雪堆,扑腾着双腿很是滑稽。 姑娘们在楼上娇笑不止。 等熟客进门想邀她们下来饮酒,她们又都不乐意去了,任凭老鸨如何劝,她们就是一甩帕子,哼气道:“谁要同那些臭男人喝酒,没的惹臭了我们,妈妈若是能请虞将军到我们这来,我们不收钱也甘愿伺候。” 先前黑甲兵从街坊过去,百姓夹道欢迎,楼上的姑娘们也凑热闹,只一眼就被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女将军迷了眼勾了魂,哪里还瞧得上来此处寻欢作乐的淫客。 她们满心欢喜还想再见见那位名震四海的女将军,那可是将东辽打得东逃西窜再不敢趾高气扬的巾帼英雄。 老鸨听得她们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当即拍大腿哀嚎:“哎哟!我的姑奶奶们哎!那样的人物你们也敢想,人家就算是愿入红香帐,也瞧不上咱们这烟花柳巷,我是个什么东西,还能见得着这样的大人物?不说你我,就是盛都来的人对这位都得毕恭毕敬,点头哈腰,你们快歇了心思,下去接客吧!” 姑娘们不情不愿,嘟嘟囔囔被老鸨带下楼。 而此时,虞归晚已辞了曹知县的接风宴,将带回的兵马交由蒙灰安排,便同幼儿出城。 城内的乡绅富户日盼夜盼就等着这天,本以为能借曹知县的面子同这位新贵搭上关系,不曾想人家连接风宴都不肯留下吃。 饶是这样,众人也不敢有异。 当初他们也雇过虞归晚护送商队,如今的顺利镖局已威名远播,不是他们这等人能攀得上的高枝了。 “大将军离家许久,自是要急着回去看看,诸位也请回,请回吧啊。”曹知县好声好气将这些想借机攀附的乡绅送到大门口。 等把人全部送走,曹知县才背手低头步入堂中。 等在此处的高脚从怀里掏出一封请帖,递过去道:“这是方才大将军的亲兵留下的。” 接风宴自然有,却不是在县城。 陈妇早已在南柏舍备好宴席,请的都是往日来往多的旧交。 村里更是连摆三日流水席,这是村民自发组织的,每家每户出些米粮肉菜酒水。 妇人们忙着洗菜做饭,汉子们则搬桌挪椅,这三日凡是来南柏舍的人都可以入座饮酒吃肉,看戏听曲儿。 热闹得附近乡村的人都赶过来,说几句吉利话就能饱餐一顿,这等好事怎能错过,遂拖家带口来吃的也不在少数,但村民并不驱赶,来多少人都笑呵呵接待,好吃好喝,直到撑得走不动路为止。 南柏舍富裕起来,也带动了周围数个村庄,尤其沿河一带,修不起埠头也可用木头搭个小桥头,村民就将自家的东西拿过来卖,总有路过的商船停下问,有合适的也会买走,赚的不算多但对村民来说也是一笔进项,过年也有余钱买些肉回来吃。 这个年头能吃饱饭都算不错,哪能天天有肉吃,那都是地主老爷才能享的福气,所以也不怪村民会拖家带口来吃流水席,吃完了还偷偷用树叶子将剩下的菜打包带走。 南柏舍的村民看见了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遇上那些没大人领着,自己跑来吃的半大孩子还会给抓一大把糖,什么口味的都有,外头卖得很贵,在村里却是常见的。 葛大娘早半个月前就让人将虞宅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锦被里头的棉花都是新棉,赶了个好天,狠狠晒了晒,闻着都是冬日暖阳的味道。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门口踏出来的鞋印子也不知道抹抹干净,等主子和姑娘回来瞧见了像什么样子,”葛大娘胖得愈发像老管家婆,嗓门也依旧大,训起底下人来一点不让的,“平日你们就躲懒不干活,我说了几次你们都当耳旁风,仗着自己是姑娘点头买进来的,比旁人多几分体面,就不听我的话,也不勤快些,那你们就错了主意!要是让姑娘知道你们这般德行,不用我敲边鼓,姑娘自会撵你们出去。还嘀咕什么,干活去!” 管教奴仆下人也不是多轻松的活,若管家的好性儿或耳根子软,这些人就晓得如何拿捏了,都是从原先的主家学来的本事,不用在正经事上,倒是惯会投机取巧偷懒不干活,被逮着了就先喊冤,能说会道,张牙舞爪。 也就是仗着主子和姑娘都不在,老夫人后脚也跟着去了偏关,这些人就张扬起来,葛大娘都清楚得很,也不先撵人,而是记着账,回头再一并跟她们清算。 虞归晚一行人才转过弯出现在山路处,戴着羊毛圆帽的村童就蹦高叫起来,乌泱泱冲过去拦马车,家里大人拽都拽不住,生怕他们冲撞了马车内的人,又怕惊了马会伤着自己。 “兔崽子!回来!” “那不是你们能过去玩的!” “小祖宗你是想气死你娘啊!快回来听见没!” 就是一群萝卜头,还没车辕高,男娃虎头虎脑,女娃机灵可爱,还都背着竹弓,一张嘴能抵得过数千只鸭子。 他们会用竹弓还是去岁虞归晚教的,她懒得教时就让廖姑代之,这些萝卜头也算是她的徒子徒孙。 许久不见,她还怪想的。 马车停下,她从中出来,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四头身女娃娃抱起来,板起脸训斥:“跑什么你们?万一过来的是别人,你们这样莽撞,可想过后果?” 女娃被她操住胳肢窝举到半空,正欢喜,嘎嘎乐道:“我们知是虞姑姑!” 村童到底年幼,不管大人教过他们多少遍,他们都还是喊虞姑姑,也不怎么怕她,原先就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或廖姑后面跑。 虞归晚将女娃放下,“你们怎就知是我?” 一群萝卜头争先恐后答道—— “虞姑姑每次回来村子上边都会有很多黑鹰,狼群也会叫。” “我是听爹娘说姑姑回来了的,早早就等在了村口。” “我爷爷奶奶今早就去县城了,说是去迎姑姑,姑姑可看见我爷爷奶奶了?” “我闻得到姑姑身上的味道,跟别人不一样。” 越说越离谱,就算是狗鼻子也做不到,更何况虞归晚身上就没有香味。 天冷之后她又不佩戴驱蚊的香囊,腰间只是挂了玉佩跟荷包,里头放的也不是香,又哪里来的味道。 村童也说不清,反正就是觉得虞姑姑身上有别人没有的味道。 在后头跑着追着来的村民将自家孩子拎回去,要不是天冷,怕是会直接扒了孩子的裤子,往屁股上来两下,让他们长长记性。 等队伍浩浩荡荡进了村,围在路边的人还迟迟不散。 幼儿撩开帘子看了眼,又困倦的缩进虞归晚怀里,打着秀气的哈欠道:“离家也不过半年,瞧着外面的人比去岁多了好些,房屋也起了许多新的,陈妇每回来信都提,我只以为是多增了几户人家,不曾想这般多。” 虞归晚上了这辆马车之后杜氏就挪到后头的车里去了,两人相处也更自在,幼儿这一路几乎就靠在她怀里,路上还小憩了会儿。 虞归晚习惯了奔途,并不觉得多累。 南柏舍对两人来说才是家,哪怕虞宅的规格已配不上虞归晚如今的身份,她们也还是想回来住。 县城也好,府城也罢,多大的宅院虞归晚都配得起,却不如这里有诸多回忆。 “人多了也好,总是那么点人,想找人干活都找不到。” “这里终究小了些,就算一下子猛起,跟府城也没法比,你总归要去府城,那边的宅院陈妇已打点妥当了。” “我上哪都会带着你。你若不喜欢去,那我们就不去,留在南柏舍离偏关还近些。” “离偏关近,离麒麟城却远。” 第179章 第 179 章 葛大娘领着众人在大门口跪迎。 虞归晚先下的马车, 又转头伸手将幼儿搀扶下来。 “慢着些。”她牢牢握住幼儿的手,像捧着绝世珍宝那般小心翼翼。 若非幼儿不让,她都想直接将人横抱下来。 幼儿拢着雪狐毛做的锦绣披风, 乌黑的发团在脑后,耳上的珍珠圆润光辉,是少见的嫩粉色。 虞归晚访遍关外数座城池和部族领地也才寻得一斛,拇指大的可用作珠钗上,小些的做成耳饰最好。 她全送给幼儿了,还有从拓挞城带回的彩宝红珊瑚盆景,就在后头的马车放着。 幼儿知她心系自己,安稳下了马车后就拍拍她的手背, 柔声道:“我哪里就值得你这般护着了, 又不是风吹就倒。”看到门口众人跪了一地,又道,“快让她们都起来吧,大冷的天,雪都没化透, 别跪着着了凉。” 北地的三月还冰天雪地,偏关比河渠还冷许多, 她们回来时还飘着鹅毛大雪, 路面厚厚一层积雪, 车轱辘压在雪中无法动弹, 只得在阎罗山附近停留了三四日, 等雪小了些才继续赶路,走了也有小半个月。 幼儿本就体弱, 蛊毒虽然解了,但到底伤身, 偏关又严寒,她在那边熬了寒冬已是不易。 又每日费神劳心,人都清瘦了不少。 虞归晚既心疼又懊悔,再不说她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话,只盼着她能少些病痛,健健康康活到百岁。 虞归晚让众人起来,她扶着幼儿的手进了门。 家中一切如旧,只是多了些伺候的奴仆,乌泱泱站了一院子,只等着向她们问安。 一路上舟车劳顿,晚上又有接风宴,虞归晚不想幼儿强撑着精神应付这些,便先叫众人散了,让幼儿进屋歇着,余下的事她去处理。 幼儿确实是累了,解下披风又换了家常的衣裳,抱着手炉歪在暖炕上闭眼养神。 两个在偏关新采买来的小丫头跪在旁边给她捶腿捏肩。 葛大娘站着听吩咐,又说了这大半年家中诸事。 重点就是那些偷奸耍滑的奴仆,她们的身契都在幼儿手里,转卖还是革去不用都要她点头才行。 “陈妇来信说您老伤好之后也不肯歇着将养。”幼儿先关心道。 那次葛大娘也是九死一生,伤好了却落下数条狰狞的疤痕。 如今虞归晚独掌北境军又管辖庶州府,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换作旁人早就仗着昔日的情分要好处或使劲巴结好为自己谋前程了。 葛大娘却一如既往忠心,替虞归晚守着这座宅院,将上下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见着了虞归晚也是恭恭敬敬的,没有刻意谄媚。 听着幼儿问起这事,便知姑娘和主子远在偏关也还是挂念自己,葛大娘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抹泪道:“劳动姑娘和主子记挂着,我一切都好。不过就是替主子看看屋子,管管这些人,累不着,让我躺床上歇着那才是要我的命哩!我种了大半辈子的地,哪天能闲下来过,都习惯了,不碍事的,如今都好了,姑娘不必为我担忧。倒是姑娘,我瞧着比原先瘦了许多,那起子杀千刀的东辽蛮狗,老天爷不怎么降几道雷下来劈死他们!” 每每想起幼儿被掳走的事,葛大娘就怒火中烧,当时若非自己不中用,那起细作也不能得逞,让姑娘受了这般苦楚,她的心至今不安。 幼儿示意她过来坐,又道:“东辽已经得到了教训,且日后还有得账等着找他们清算,现在不急。方才听您老说家中有奴仆不老实,是怎么一回事?” 葛大娘依言挨着炕沿坐下,气道:“还能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主子和姑娘都不在,那些日我又伤着,起不得身,陈妇又忙着外头的大事,时常不在南柏舍,这些人一看说话管事的都不在,心就野了,想猴子称霸王,躲开人就摸进屋偷东西,有一回就让春婶子揪住了,人赃并获,将那几个人捆了押到县城,高脚柳东二位爷听说了此事,亲自出来料理的,先打了板子关进牢里,只等着姑娘和主子回来再处置。” 这些人毕竟是虞归晚的家仆,要杀要刮总得先征得她的同意,不能说杀就杀。 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树大招风,只怕前脚处置了这几个胆大敢偷主人家东西的仆从,后脚就有人拿此大做文章,又往虞归晚身上泼脏水。 她不在乎外头人如何议论自己,但跟随她的这些人见不得也听不得外头人说她一字不好,遂做事也格外当心谨慎,做事都尽可能别留下把柄。 幼儿听葛大娘禀明来龙去脉,因困顿而闭上的美眸倏地睁开,管家掌势的威严一下子就上来了。 “既然人赃并获,那就按法严办,若是留这等手脚不干净的在家中岂不是养了一窝贼,外头要是传什么话,就将这起敢偷主人家东西的奴才送到嚼舌根这人的家里,不是瞧着可怜么,就留在自己家中养着吧!” 退一步息事宁人是好的,却也不能一味忍让,若这样的事都不严惩,她这就不是在帮岁岁,而是让岁岁受辱受屈。 她如何能让自己一心想要护着的人受这样的委屈。 有幼儿这话,葛大娘堵在心里许久的郁闷可算是通了,忙起身道:“我这就叫人去县城。” 幼儿点头,又道:“既然要办,索性把家里这些不听话的也一并办了,您老记着了不是?将人叫过来吧,再找个人伢子来,拿了她们的身契交给人伢子,她们能有比这更好的去处,我们也落得个清静。” “哎!我这就去办。”葛大娘欢欢喜喜出门找人伢子去了。 一听说要被转卖,那几个奴仆就吓得六神无主,想求几个小管事帮自己说句话,可这种时候谁又敢为她们说话。 她们见此不成,就跑去后院厨房找余姐。 晚上的接风宴要来许多人,余姐正和在这边帮手的阿秀忙着,见到这几个人自然也没好脸色。 尤其听了她们的来意,余姐更是想抡起菜刀砍人。 “呸!”余姐泼辣,瞪起两只大眼睛冲几人骂道,“还有脸来求人,你当这座宅院是什么地方,主子和姑娘不在家时你们不服管教,背地里咒葛大娘快些死,好让你们替了她的位子来管家,又嫌我不给你们吃好的,呸!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吃人参燕窝!就算库房堆得满地都是,长了霉,发了斑,那也不是你们配吃的!现在知道怕了,呵,别说求到我跟前没用,你就是求到皇帝面前也不能再留在这了!” 她骂得难听,其中一人不服气低头嘟囔道:“我们不过嘴馋念叨两句,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偷东西的又不是我们,怎么就要转卖我们,别的不说,就说阿秀,原先不也被赶出去了,现在又腆着脸回来,还不是因为她是葛大娘的侄女。” 阿秀能回来是由陈妇点头的,她的意思就是幼儿的意思,且当时葛大娘伤势重需要人照料,余姐一个人忙活这宅子的里里外外也分/身乏术,这才让阿秀留下帮衬着点,她自己也识趣,没仗着其他功劳就拿乔,比原先懂事了不少的。 余姐气不过,想驳几句,被阿秀拉住,冲她摇了摇头,道:“姐姐何必管她们,我姑母已经去找人伢子了,不多时就回来,她们既想闹,就让她们闹。主子和姑娘才回来,她们就这么着,也是自寻死路,亏得主子出门去看盐田了,姑娘又累了要歇着,没精力多管这些琐事,不然哪容得她们在这里叫嚣,早叫人捆起来扔马棚里了。” 总有人日子过好了就忘了从前的苦,不见棺材不掉泪。 葛大娘很快就将人伢子找来,又从幼儿那里拿了仆从的身契,容不得她们哭喊求饶,找来几个健壮的仆妇就将她们押着往外拖。 “别磨磨蹭蹭,快着些!” 论理今日不宜往外发卖人,容易招人话头,可留她们在这闹闹哄哄的也不像样,还不如一并处置了,省得客人来了见到更不好。 虞归晚从盐田转了一圈。 现在不用藏着掖着了,放眼望去坡上都是开辟出来的盐田。 冬季之前村民大多赤脚踩在搭建的木板条上晒盐、捞盐、挑盐,用来放盐的挑桶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雪一样白,又苦涩味,使得雪花盐在庶州极受欢迎,官盐在这边已经没有市场了。 眼下是冬季,盐田冻住了,只有几个村民在看管盐田,其他人或跟着出去贩货,或在埠头那条街上做些小买卖,赚多赚少都是赚,总比懒在家里看别人日子越过越红火,自己干瞪眼要来得好。 村民见到虞归晚,刚开口要喊里正,想起她如今的身份,便轻轻打了两下嘴巴,立马改口道:“大将军,才回来了咋不在家歇着啊。” 能来盐田干活的村民到底淳朴,没那么多心眼子,溜须拍马也不会,说话做事都透着村里人特有的质朴,见了人也只会吃了没有,吃的什么,不会想别的。 虞归晚不是自己来的,后头还跟了人,陶翁也陪在左右。 “大将军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村民答应着,目送虞归晚一行人从田埂一路往上走。 陶翁边引路边说跟虞归晚说,等开春解了冻就在凿一口盐井。 “原来这口井没法供这么大的量,佟掌柜的商队去了岭南,咱们的雪花盐在那边卖得也极好,佟掌柜还想继续南下,听说那边有大船可以出海,她想雇佣一条商船出海贩盐。” “出海贩盐?” 海外有海盐,这笔生意她觉得划不来,但走一遭却也可行,海外珍宝奇药数不胜数,商队从草原深处带回来的珊瑚螺片等珍品也是海上来的,若能出海,必会有所获。 陶翁早年从西南一路流落北地,忆起往昔也不免感慨,道:“听闻海外有鲲鹏,展翅可吞天蔽日,小老儿幼年时曾见过一副数丈高的骨架,头大如山,眼如战鼓,族中老人说那就是鲲鹏的骨架,能得一颗鲲鹏牙便可换一座城。” 后头跟着的人听得这样的奇闻,不由大惊,忙问陶翁:“果真有这样的大鱼?” 陶翁笑着点头道:“确有。” 虞归晚不觉惊奇,鲸鱼而已,末世的海域多了去,且都是变异过的,凶猛异常。 对末世的普通人类而言,海边是比内陆还要凶险百倍的地方,非必要不踏足。 之前商队从草原深处带回来过一副鱼骨,应是鲨鱼的,更有猛犸、大象的长牙和犀牛角,大部分卖出去了,有些还放在家中的库房,寻着好看的拿出来摆摆也不错。 要组商队出海,必是要严格选人,并不是谁都能去,虞归晚打算等佟潼从府城回来再问问她要如何打算。 商船出海总不能全带雪花盐,其他货物也可挑些耐存的带上,海外的香料也多,跟关外的又不同,弄些回来也好。 众人围着陶翁问大鱼,虞归晚撚起一枚石子打中一只不知从谁家偷跑出来的兔子,淡声道:“真遇上大鱼,还是跑为上策,不然它一尾巴掀上来,整条船都要翻进海里,那可不比在地面还能躲,掉进深海是活不成的。” 众人打了个冷颤,他们都见过主子带回来的巨蝎,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怪吓人的。 另有人跑过去捡起被打晕的兔子,拎住兔耳朵提到虞归晚跟前。 陶翁见了就解释道:“如今村里许多人家养兔子,笼子做的不牢固,常有兔子跑出来乱窜,让人当野兔给抓走了又起纠纷,陈妇也无空管,都是佟掌柜的娘——春婶子在管。” 虞归晚一下子带人去了偏关打东辽,将南柏舍这个摊子放在那,几个得力之人也都忙着外头的大事,幸而她先前培养了这许多人手,别的不成,管着村里这些事倒是能行。 再有原先幼儿教的那帮萝卜头如今也长大了,都能帮着做事,不然村子难免会乱糟糟。 她问了村里都养了些什么,除去岁就有的,可增添了哪些,陶翁都一一说了。 还说村里人口骤然增多,都是各家各户投奔来的亲戚朋友,心术不正的赶走,留下的都是手脚勤快人品可靠的,都住在村围墙的外边,能建房子的空地都有主了,现在可是很难再找合适建房子的地方,即使有,村民也不愿意卖。 在外转了一圈,碰到出来找兔子的村民,对方一见是她打着了兔子,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不仅将那只兔子留下,还跑回家扛出来两笼更肥的兔子。 “听葛大娘说今晚有宴席,从昨日就开始杀猪宰羊,这两笼兔子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千万收下,焖煮炖烤都好吃,前头街上新开的兔肉馆,生意能红火成那样就是因为我家这兔子,全村属我家的兔子养得最肥美最好吃。”村民还不忘吹嘘一番自家养的肥兔。 外头的人见着虞归晚都难免惧怕,也是,她这一身嗜血的杀气,谁见了不怕,孩子见着了晚上都要做噩梦,偏偏南柏舍的村民见了她却觉得亲。 抬着两笼大肥兔回家,正好碰上人伢子往外领人。 几个人哭爹喊娘,见着她更是挪着膝盖爬过来求道:“主子,我们再不敢了,求主子饶过我们这回,不要卖了我们啊,求主子为我们做主,莫听那些小人的胡说诬陷啊。” 葛大娘从后赶过来,皱眉皱得能夹死苍蝇,抬手给了她们几巴掌,呵斥道:“一错眼就让你们跑到前头来了,在主子跟前闹什么,老实跟着人伢子走,不然可要动粗了!” 教训完她们,葛大娘又冲虞归晚行了礼,到底是自己办事不力,她羞愧难当。 虞归晚扫了眼跪着的这几人,印象却也有,就是当初买回来的仆从。 她并不多说,只是问:“回过姑娘了?” 葛大娘忙道:“回过了,”又将身契拿出来让她过目,“人伢子也是姑娘让找来的,说今日就卖了,别留在家中添乱。” 主子和姑娘才回来就闹出这种事,葛大娘总觉得对不住她们,暗恼就不该留情面,应早早捆起来丢进马棚,等姑娘得了空再回禀,到时想如何发落都成。 她到底庄户人家出身,没管过这样的大家,这种事又不好自作主张,就难免束手束脚,什么都等示下。 这也不能怪她。 虞归晚点了下头,没理地上的仆从,抬脚略过她们直径去了内院。 葛大娘立即明白过来,拉下脸挥手喊人将人绑了堵住嘴,像抬猪似的将她们扔上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出了村。 至于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屋内静悄悄,只有香炉冒出几缕清幽的香甜。 幼儿在小憩,只有金方守在边上,其余小丫头都退出去了。 虞归晚进来后挥手让金方也出去,她坐下拨弄了下幼儿垂下的发丝。 天色渐暗,华灯亮起。 随她们从偏关回来的几大车东西都已规整完毕,巨大的红珊瑚盆景放在正堂的桌上。 奇珍异宝,世间罕见。 第180章 第 180 章 接风宴亦是庆功宴, 搭起千里长棚,宴席从村子东头摆到西头,美酒佳肴, 丝竹声声,戏台唱腔,口技杂耍等等,热闹非凡,直叫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虞宅中更是座无虚席,凡是接到请帖的人都是拖家带口来,要不就携亲朋故旧, 马车在大门口摆起长龙。 葛大娘领着众仆进进出出忙碌, 已是分/身乏术顾不过来了。 而作为宅子的主人,今晚接风宴的主角,虞归晚还在内院里屋陪幼儿。 金方将过来请人的仆从拦在屋外。 “姑娘累了正歇着,主子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 来人急得直跺脚,又不敢在门口大声, 只得将金方拉到一边求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外头宾客盈门, 险些将咱们家的门槛都踏平了。” 客人进了门总得有主人家陪着, 不然将人晾在厅上算怎么回事。 金方抿嘴, 忙问道:“是谁陪着的?” “主子不露面, 也不好让客人干等着, 传出去也不像话,幸而老夫人出来帮着应付。” 随家的旧案还烙着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罪印, 杜氏愿不想露面,让人认出又是一桩麻烦。 可虞归晚迟迟不出现, 让客人干等着确实不像话,遣丫头来请了好几次都说未能见到她人,金方又拦在门口不许进。 杜氏只觉脑仁疼,心想回头定要找幼儿好好说道说道,即使胡闹也该寻个空闲没人的时候,哪有现在就关上门胡来的,让人知道还了得。 没别的办法,杜氏也只能出来陪着上门的宾客。 虞归晚原请的都是关系亲近之人,也不论出身,如高脚柳东等都在列,于情于理也都要请曹知县。 只是他既要来,少不得会有人求上门。 别的倒也罢,不过就是本地的乡绅富户,拒了也就拒了,可府城来的世* 家子弟却不能随便拒,他们硬要跟来,也只能带着。 谁都知道这庶州府以后是谁说了算,此时不抱大腿还待何时。 赵崇同虞归晚同路回的河渠,但他没有露面,派了贾用来赴宴,也是带了不少人,应是赵崇在府城的一些老交情的子孙辈。 杜氏怎么说也是高门出身,又是丞相夫人,对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应对起来也得心应手,说话滴水不漏。 碰到那些明显要攀附的也是一推三四五,进退有度,让人摘不出错,又摸不准意思,日后就算翻出来也无可说。 见打听不出什么,众人也只得暂时歇了心思,等虞归晚露面之后再提。 此时就站起身围着那株红珊瑚盆景欣赏,连连称赞世间罕见,就是麒麟城那些王公贵族的家中都未必找得出这样血红高大又珠光璀璨的整株珊瑚树。 再看厅中的其他物件摆设,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当真是富贵奢华。 杜氏穿着新做的云锦华裳,头戴珠翠,安坐上首,听着众人的夸赞便略笑笑道:“那是从关外得的,是东辽人的东西,岁岁瞧着这颜色喜人,摆着好看,就让人带回来摆在家中,不过是讨个喜庆。” 众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位杀神的小字竟叫岁岁,当真是与人不符。 东辽割让二十城的消息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虞归晚用这笔功绩堵上了那些酸儒的臭嘴,却也不少人好奇她从东辽拿到的好处是鼓自己的钱袋子还是如数供给麒麟城。 现下看来应是前者,不然这么大的珊瑚树又怎会被她摆在家中。 其中一个从府城来的世家子弟酷爱奇珍,便说道:“倒也听说过东辽的贵族藏着许多奇珍异宝,先祖皇帝在时咱们大雍兵强马壮,东辽也曾来朝贡,送来的贡品中就有整副的巨兽骨架,比城墙都高,进麒麟城时都是禁军用绳索吊起来才挪进去的,那时我族中祖辈领商队逗留城中,恰巧看见这一奇景,当真是惊叹。” 此事有人知道,也有人不清楚,这会子就当奇闻趣事听。 “果真么?” “自然是真的,”那人转去看贾用,“贾府官应晓得吧。” 火烧到自己身上,贾用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我家王爷确实提过,却没有公子说的这般夸张,东辽朝贡的那副是象祖骨。” 象祖就是猛犸,要说东辽人确实很爱收集这些巨物的骨架和牙齿,虞归晚的商队从草原深处带回来过许多猛犸牙和象牙,还有一些中原人从未见过的海鱼巨骨,但也极少有整副的。 贾用不知虞归晚到底从东辽人那里要来了多少宝贝,但她的确不缺奇珍异宝。 虞宅从外面看就是极普通的宅院,入不了这些世家子弟的眼,他们下马车时心里是极不屑的,想着到底是村人出身,就算再有功绩也跟世家累代的富贵不能比,他们能放下/身段前来就是极给虞归晚面子了,不曾想入了正堂看到这满室的奇珍,眼都快被亮瞎了。 杜氏又何尝不知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岁岁不耐烦应付他们,干脆就不见,偏偏他们又千方百计上门来,存的心思又能瞒得过谁,不过就是想看岁岁的笑话,以为自己多了不得,家世如何好,现下可是全打了脸了。 却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言不惭道:“听闻虞将军已是桃李年华却还未定亲?虞将军如今是新贵,盛都来人都需让她三分,可论起出身到底贫寒,又无父母兄弟扶持,这偌大的家业将来也只能带到夫家去,夫家若瞧得上那自然皆大欢喜,若嫌虞将军出身不好,门第配不上,未必有世家公子愿意娶为正妻,若是为妾……” “祈公子慎言,”还未说完就被贾用打断,他神情严肃的出声警告对方,“虞将军为民征战东辽,战功彪炳,岂会拘泥于儿女情长、深宅庭院,为相夫教子所累,奉劝祈公子还是莫要以己度人,也当心祸从口出。” 虞归晚的终身大事从未有人敢置喙,别说世家公子,就是赵氏皇族中也未必找得出能与她相配的。 若她真想成亲,王爷早把世子往她身边推了,哪还轮得着旁人。 这姓祈的不过是庶州府一小小世家,也敢口出狂言,当真是不要命了。 杜氏也被这个祈公子的话气得当即寒了脸色,“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 祈公子接连被下面子,脸早已挂不住,涨得猪肝一般。 带他来的人真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让虞归晚为妾?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在厅外听得真真的葛大娘真想让丫头将手里滚烫的茶水泼那祈公子脸上。 她们主子何等的风姿,这世间除了姑娘,谁也配不上主子。 这姓祈的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油,也敢在虞宅说这样的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样的人就不该放进来,没的让主子看见了犯恶心。”余姐气哼哼撸袖子要进去。 葛大娘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里头都是人。” 余姐气不过,骂道:“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说咱们主子,不行,我要进去扇他几巴掌,不然他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呸!还世家公子,我看他就是茅坑里的臭粪。” 虞归晚和幼儿正巧过来,听了这话幼儿都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又是谁惹着了姐姐,让姐姐站在外头就骂上。” 歇了歇,幼儿脸上的疲色散了许多,穿着一身苏绣锦裙,外头罩一件孔雀毛织的长褂,乌发盘起,珠钗纱花错落,面若桃花,朱唇皓齿,笑颜柔意,抱着手炉从廊上走来宛如画中的仙女一般明艳动人。 忽地又被她身旁的那抹亮丽夺取目光,鲜艳如血的红衣,腰封勒出劲瘦的腰肢,束起的黑发像飘散的墨汁,耳上扣着的玛瑙珠玉光辉璀璨。 狭长微挑的冷眸,抿紧的薄唇,尽显嗜杀之势,视线扫过的地方彷佛都能冰冻三尺或血溅三尺。 “主子,姑娘。”二人恭身退至一旁。 余姐朝里头努嘴,怒气未消,“里头有个蠢东西说了些让人不爱听的话,我气不过正要进去同他理论一番,又怕惊扰了其他宾客,反给主子和姑娘惹麻烦。” “哦?是么?”幼儿抚着手炉,转头冲虞归晚笑道,“岁岁,咱们也进去听听。” 虞归晚无可无不可,只点了下头。 葛大娘掀起门帘,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厅中,簪环玉佩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响。 “母亲。”幼儿先走到杜氏座旁笑着轻唤一声。 见着两人同来,杜氏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眨眼就笑得跟花儿似的,拉着幼儿的手拍了又拍。 又将虞归晚召到身边,上下瞧过,见她这样冷的天竟穿得如此单薄,又不免念叨。 “天还冷着,怎么也不穿厚实些,着凉了可怎么好。” “河渠比偏关暖和许多,这样穿着也不冷。” 虞归晚挺怕她念叨的,一转身就躲到上首去,神情自若坐下,翘起长腿,视线扫过底下众人,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谁要纳我为妾?” 她这话一出,如高脚柳东这些人就只顾忍笑,等着看祈公子等人的好戏。 后者之流则屁股一紧,恨不能脚底生出风火轮,赶着逃命去。 幼儿在杜氏身边坐下,低声吩咐金方去外头拿宾客单子来,翻开看了眼便记住了那位口出狂言的祈公子并他的本家。 让岁岁为妾? 幼儿攥紧指头,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祁公子的脸。 180-200 第181章 第 181 章 外头宴席已经开始, 留在厅中的不过是想亲眼见一见虞归晚本人,如今见到了,又都没了方才的气焰。 虞归晚又哪里看得上这些个装腔作势的世家子弟, 请他们入厅不过是看在往后难免会同他们的家族有生意往来,少不得给他们三面颜面罢了,还真当自己是盘菜,能在此随意指摘议论她的私事。 她本就是极没耐心的人,又逢舟车劳顿未歇口气,腹中正饥饿,只想命人赶紧抬来烤得焦香的肥羊一只,酱得极入味的牛肉一大盆, 炖到软烂的熊掌, 焖得汤浓的猪肘子,干煸到酥脆的兔子肉,再来几碟子麻辣鲜香的炒菜,配上汤色奶白的羊杂,劲道的手擀面, 外酥里香的烤包子和馅儿饼,美美吃上一顿, 再回屋抱着幼儿美美睡一觉, 不比见这些人强。 “怎么又不说了, 方才不是说得很起劲, 又热心肠得很, 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操心着我的终身大事,一会子算计我的家财, 一会子又忧愁我出身不高只能与人为妾,东辽使团在我跟前都只有跪下的份上, 如今我人在这了,倒想听听是谁这么有胆量敢让我为妾。” 她的话音落下半晌也无人敢接,祈公子敢当着众人的面说那样的话,不过仗着自己出身世家,料定虞归晚不敢对他如何,险些就忘了虞归晚并非寻常女子,她杀东辽人就跟砍瓜似的,手起刀落,一刀两个都不夸张,对自己人也没有手软过。 这样的人又岂会将世家放在眼里,他一个世家公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死在这,家中长辈也不敢明着找虞归晚理论,除非想拉上全族人陪葬。 她冷脸坐在上首,杀意尽显。 幼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往日觉着香味扑鼻的茶今夜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便又放下,只觉那个‘妾’字无比刺耳,她当真是一遍都不想多听。 遂缓缓站起身,在这落针可闻的厅上轻声道:“宴席都已齐备了,外头的宾客也先开了席,这里头的也不能叫空等着,烤出来的肥羊就是要热着才好吃,凉了就失了味,不如诸位先入席,喝上两杯我们南柏舍特有的麦酒。” 醇酒易醉,麦酒却不然。 她给了一个台阶下,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没有哪个不识趣还往门头上撞。 众人立马就陪笑脸出了正厅,由丫头仆从领着入席。 摆在院中的戏台正唱着新鲜戏,粉黛娇娥,魅而不惑,只可惜席上无人欣赏。 连美酒佳肴都不能吸引众人注意,都强装欢笑想着方才的事,总觉得惴惴不安。 以他们探听到的消息来看,虞归晚实为睚眦必报之人,观她强攻东辽,逼迫东辽皇族割让二十城就可见。 怎的今日会对祈公子轻拿轻放,连声责备都不曾有,实在是奇怪,怕只怕现在压着不发作,待日后…… 思及此,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早知如此就不该厚着脸皮来这一遭,没的被殃及池鱼,反倒连累家族。 怀揣心思的人食不知味,虞归晚却吃得香。 幼儿就坐在她手边,亲自为她布菜,都是夹她素日爱吃的,眨眼功夫就将她面前的饭碗填满。 她也只顾埋头吃,都没心思搭理旁的人,只偶尔端起酒杯同挨得近的高脚柳东等人示意,后者心领神会,皆爽快满饮杯中酒。 以虞归晚如今的身份还能记得起他们,发请帖邀他们来,他们高兴都来不及,今后也必是牢牢攀住这棵大树,尽心尽力维护,哪里又会不知天高地厚的给她添堵,方才的事他们本欲出声,是被曹知县拦下了。 他们不解,曹知县又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着实让人摸不准头脑。 后来细想,今后大将军要执掌庶州府,少不得要同这些世家打交道,这些人么……呵!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豺狼,大将军要同他们争利争权必是要费一番波折。 不如就趁此机会,借着祈公子这个出头椽子好好杀一杀这些世家的威风。 见她这样猛吃,想来是饿坏了,幼儿不由心疼道:“饿了也不知道让丫头给你先备些吃的,打你一回来就没歇过,又是去巡盐田又是看埠头的,不过就是我一错眼的功夫,你人就遛没影儿了,不然瞧你这么着,我必是不依的。” 虞归晚是匹疯马,最不愿被拘在家中,且她觉得不累,就想到村子里四处看看。 大半年不在,这个几乎是由自己一手重建的村子如今大变样,她焉能不自豪,哪里又肯在家半日,可若不躲着点幼儿,以她的脾气也是断不肯放自己出门的,毕竟才回来,又安排了接风宴,她这个一家之主跑没影了算怎么回事。 她自觉理亏,也不理论辩解,只装作听不见这一声声的念叨,埋头专心用饭。 幼儿伸手在她腿上轻拧两下,道:“这会又成聋子了,怎么刚才就听得真。” “嗯?”她不解。 幼儿语气透着酸意,娇哼道:“你就盼着去外头找人成亲?那碎嘴的提一句,你就揪着不放了,非要再提,还将妾室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 虞归晚抓起烤羊腿直接啃,腮帮子弄得全是油。 “我早有家室。” 她说得坦坦荡荡,仿佛这是件极正常不过的事,无需遮遮掩掩。 倒是把旁坐的杜氏给惊得一口汤灌进嗓子眼,呛得满脸通红,咳嗽不止。 这样的话怎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这这这…… 男女钟情或许算得上佳话,可岁岁同幼儿到底有违纲常,让人知晓还了得。 担惊的同时杜氏也生出些许欣慰,岁岁能这般说也是心里看重幼儿。 自己到底年老,又多病痛,能帮得了幼儿几时?哪天撒手人寰去了,有岁岁在,幼儿好歹也有个依靠,不至于太孤苦伶仃受人欺凌。 幼儿忙喂杜氏喝了口茶才顺过气来,又拿眼去瞪始作俑者,到底心暖她方才的话,脸上一时半刻绷不住,也破功笑出了声。 还不忘调侃:“你几时成的家,我怎不知?” 虞归晚擦掉腮帮上的羊油,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旁人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就只见幼儿雪白的娇脸刹那间透红,美眸湿润,情意绵绵。 真是好一个柔情似水的美人儿。 末尾席上竟有几个世家公子看得呆痴了,同身边人打听道:“那位娇客是谁?方才出声给祁公子台阶下,虞将军也未曾生气。” 旁边坐的虽然也是世家子弟,却是个爱玩的,此次前来只为蹴鞠,旁的一概不感兴趣,闻言也只是抬头看了眼又继续听戏。 “哦,那是虞将军的妹妹。” 幼儿的真实身份并无多少人知晓,但人人都知虞归晚有个貌若天仙的妹妹,她极疼爱,当日在县城被东辽细作掳走,这才将她彻底激怒,直接灭了东辽大营,生擒东辽三王子,以至于东辽败势。 大摆筵席是为了给虞归晚接风。 偏关一行,天翻地覆,从今往后这庶州是谁说了算,众人心中已有定论。 深夜席散,回县城的马车排长队出村。 虞宅中,幼儿安排妥当送客等事宜,便让仆从落上大锁。 夜深了,也该歇息了。 虞归晚席间喝了酒,且喝得不少,酒意上头,双颊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歪坐在暖炕上,竟有些呆呆的。 “姑娘快来瞧主子,”金方抱着两人夜里睡觉穿的衣裳站在炕边笑个不停,“主子可是醉了,请她去沐浴也不去,衣裳倒是脱得快,可也是脱了外衣,里头的两件衣裳扯得歪歪扭扭也脱不下来,又不让我们近身伺候。” 难得她醉成这样,这些小丫头们还不逮住机会就乐,平日可瞧不着主子这般。 幼儿又哪里不知她们的心思,偏就不让她们留在这,全挥退出去。 “去厨房看看醒酒汤好了没有,端了来。” 她坐到虞归晚身边,将人揽到怀中帮着揉太阳穴,好让她舒服些。 “头可还疼?” 酒量再好也经不住那样死灌的。 岁岁今夜也高兴,没拂他人好意,尽数都喝了,可不就醉了。 虞归晚神志还算清醒,只是美人怀中实在温暖舒服,她懒得动,就蹭了蹭那片柔软之地,一句话不说。 幼儿低头看她,无奈道:“你这人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我帮你把衣裳脱了,快去沐浴,热水都备着了,洗了好去去乏,夜深了,该歇了。” 虞归晚埋在她胸前安静了会,“明日又无事。” “未必。” “嗯?” “你当这些人今日为什么来,东辽割让的二十座城对他们来说就是等着被挖的聚宝盆,他们知你一人吃不下,等着吧,明日必有客登门。” “不见。” 这下幼儿就奇了,“为何?” “不着急,先晾一晾。” 幼儿想了想,点头道:“也有理。”将她的脑袋从胸上移开,“那也要沐浴,快起来。” “一起。” 她才不会放过跟幼儿共浴的机会。 第182章 第 182 章 次日, 留守在村中的掌事人齐聚到虞宅等候吩咐。 如今南柏舍中大多数都是女人当家。 一是她们不好赌且不去混那勾栏之地,赚了银钱能存得住。 二是她们心细,事事全面周到, 又有陈妇等人做表率,她们的胆子也就跟着大了。 三是她们的丈夫但凡有点志向的都想跟着商队出去闯闯,或是投军为主子效命,这一下子全走了,她们就得管家。 “你们来得也忒早了,主子和姑娘还都未起身,”葛大娘掀开门帘风风火火进来,嗓门依旧洪亮, “可吃过朝食了不曾?后厨房有昨儿个宴席剩的菜, 都是多出来的,没动过,你们要是没吃我就让余姐热热给端出来。” 都是庄户出身熬苦日子的人,她们也没嫌着葛大娘让自己吃剩菜,再说主子家的剩菜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吃的。 这样说虽不免有些狗腿谄媚之嫌, 但也是事实。 只是—— “来时我们都在家中吃了,就不麻烦余大姐姐了。” “旁的倒也罢, 若有面汤我倒想喝一碗。” 葛大娘就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我让人给你们端去。你们现在可都是掌事奶奶了, 我可不敢怠慢了你们去。” 知道她这是在打趣人, 众人也笑着还回去, 道:“哪里比得上您老这管家奶奶来得体面。” “你们这帮小蹄子。”葛大娘指着她们笑骂。 几个年岁偏小的小媳妇就跑过去挽住葛大娘的胳膊笑嘻嘻央求:“您老就同我们透个底呗,主子叫我们过来为的什么, 可是要选人出关?若是真的,您老可得在主子面前为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好歹选上我们家那几个孩子,太好的差事我们也不敢求,有那跑腿传话的给他们就成。” 去岁姑娘来信让陈妇在村中选能出关教书的人,去了好一些,落选的都是在学问上实在不通的。 如今人家在关外混得风生水起,托人带回的家书里还夹着银票,有的更是成箱的珠宝金玉往长辈手里送,说是在关外得的,攒起来日后姊妹们成亲了也好添做嫁妆。 这些事葛大娘知道的比她们还清楚,陈妇家的大娃就被选上了,可不是走的后门,是凭实力过五关斩六将拿下的名额。 如今在边城担任总教习一职,时常传信给陈妇,言主子有意在拓挞等几座城再建学堂,专为教化关外的牧民和东辽人。 葛大娘无儿无女,又不打算再寻老伴儿,关系最近的也就外甥女阿秀,有个娃娃年岁也还小,今后造化如何也得看自己本事,她能帮的也有限。 这些掌事人心里想的她也清楚,不过都是为的家中小辈打算,也无错,人之常情罢了。 她点了下挽她胳膊的小媳妇的脑门,笑骂:“小捣鬼们好深的心思,敢来我这套话,我就是知道了也不告诉你们,让你们干着急去我才乐呢。” 小媳妇摆着脑袋像不倒翁,哈哈大笑道:“满院里也就您老好说话,我们自然是要来找的,让我们找陈妇我们还不敢呢,且她又不在家,余大姐姐又不管这里头的事,春婶子成日里跟算盘账目打交道,佟掌柜可是给她亲娘下了死令,月底就得会看极复杂的账本哩!看不会以后就不许她再掌事了。” 女儿管着老子娘在南柏舍也不算稀奇事,但春婶子家的佟潼本事实在大,将生意都做到岭南去了,听说还要雇商船出海。 春婶子都归在她手底下当掌事,听她吩咐做事,每个月和其他掌事一样考核,从算数到记账都要合格了才行。 去岁东辽破关,都杀到了家门口,她们也害怕,却没想过逃跑,就算外头如何谣传,闹得人心惶惶,她们也还坚守在南柏舍未曾离开,更没让外人趁虚而入,如今都缓过来了,主子也凯旋而归,她们这些人也与有荣焉,也知道只要肯尽心做事就有些大好前程等着自己。 闹归闹,见葛大娘未明说便知意思,要么她确实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却不能说。 众人也没有纠缠,玩笑了几句就将话题岔开。 不一会子仆从端上来汤面并许多小菜,同众人说道:“主子和姑娘已经起来了,正在内院用饭,这是姑娘吩咐送来给诸位掌事的,用牛肉汤下的扯面,小菜儿也是后厨房现做的。” 冷天少有鲜菜,尤其北地,积雪能将屋顶都压塌,不像中原等地还能搭暖棚种菜。 河渠这边吃的小菜多为酱菜咸菜或干菜做的,口重,但耐储存,不富裕的百姓之家冬日就靠一坛酱菜配杂面窝窝头过活,盼着开春冻土化开了好寻觅些别的吃食,也多半是野菜山菌等物,不能解馋,只能果腹。 原先吃的酱菜也简单,盐价高,哪里舍得多放,做出来的酱菜味道自然也不太好。 现在南柏舍的盐矿公之于众,光明正大开采,别的地方不敢说,就河渠县内的盐绝对便宜,许多百姓都大罐的往家里囤盐。 南柏舍的作坊也制了许多酱菜,山林中采摘的菌子洗净撕成细条,用油榨干了再密封起来,里头放了辣子,油汪汪的,从小罐到大罐,价钱不等,买上一罐可以拌面、夹馒头吃,也可炒菜,在县城等地都极受欢迎。 还有白菜干萝卜条做的,口味淡些,却很清脆爽口,配小粥最好。 厨房今日专为幼儿熬了粳米粥,这是商队从江南带回来的上好粳米,熬出来的粥口感软糯,还有很浓的米香味,又能养胃调息,对身体极好。 “主子,姑娘,方才葛大娘进来回话,说村里的掌事媳妇们来了,都在正厅上候着呢,也照姑娘吩咐的给她们送了汤面和小菜。” 金方将粳米粥和小菜放到幼儿面前,给虞归晚的是一大碗牛肉汤面,配的是新卤出来的牛腱子肉。 村子里有牧场,村民都养牛羊,吃牛肉在南柏舍都算不得什么,更别说虞归晚这样的身份,就算没当这个大将军,她也有得是钱买牛肉,外头没得卖就自己养牛来宰杀,总之家里是从不缺牛肉的。 今日召这些掌事媳妇过来确是为了选人出关开办学堂,再一个程伯那边也需要人手。 虞归晚捧起大碗吃面,三两下就没了一大半。 幼儿也坐下小口吃着粳米粥,想起来了什么,扭头吩咐金方,“你去跟门房说一声,今日登门的外客一律不见。” “是。那若问起……” “不必多说,就是不见。” 凭岁岁今日的身份,见与不见都是一句话的事,高兴了自然见,不高兴了自然就不见。 一碗面眨眼见底,丫头又重新端来新的,分量还是一样。 虞归晚用筷子弄了些油泼辣子放进去,搅了两下就挑起一大筷子吸溜进嘴,再夹两块卤牛肉,将腮帮子塞得鼓起来。 “你慢点吃。”幼儿往她碗里夹了些爽口的萝卜菜。 虞归晚埋头扒拉,含糊道:“事情一大堆,吃饭都耽搁时间,不吃又不行,我饿。” 第183章 第 183 章 距麒麟城百里开外的驿站, 从偏关顶着风雪日夜兼程奔袭到此的北境军正停马休整。 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小谷堆似的帐篷就一顶顶扎好在驿站周围。 点燃的火把斜插在帐篷外,除巡逻值守的几个小队, 余下的士兵都分坐在帐篷前吃饭,他们每人都背着一个干粮包,里头有腌制晾晒的肉干肉脯、烧饼、糖块、盐巴和净水,路上多吃以这些充饥,唯有停下休整时才会做大锅饭,今夜就有热腾腾的羊汤疙瘩面。 朝廷的使团也同路,不过他们没在外扎帐篷也没有吃干粮,让驿站的驿卒备的饭食, 有肉有菜还有酒, 他们还不满意,嫌驿站的饭食粗鄙,不能入口,将无辜的驿卒叫去好一顿骂,骂完了又让驿卒去熬鱼翅燕窝。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驿卒也不敢说没有这样的东西,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想着一会子再叫人快马加鞭去买, 可这个时辰城门早已落匙, 若非八百里急报, 谁敢去叫开城门, 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上哪买这些去,这不是诚心为难咱们。” “不然还能怎么着?人家动一下手指头就能撚死咱们, 还妄想跟人家争个对错不成?” “也是咱们倒霉,偏偏就今日当值, 撞上这一头的晦气。” “嘘!”那人立马捂住同伴的嘴将他拽到墙角,又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也敢胡说,当心让人听了去,你我都得掉脑袋!瞧见外头那些黑甲兵没有?庶州来的,护送长阴公主回盛都。” 那人说着话还心有余悸,生怕这些话恐被人听了去。 同伴却是个脑子不怎么开窍的,还不懂其中利害,“那又如何?” “如何?”那人冷笑一声,“盛都怕是又要变天了。” 自打去岁宫变后,朝局就不稳,又逢东辽铁骑南下破关,八百里加急一封接一封,眼看就要打进庶州府,朝中却无一人敢迎战,只争吵着要议和,还要选公主远嫁东辽和亲。 危急之时突然冒出来一个极厉害的角色,还是个女人,身手不凡又极狠辣狡诈,不仅生擒活捉东辽的将领,还打到关外去了,逼迫东辽割让二十座城池,还从九王爷手中夺了北境军的兵权,如今整个庶州府都是她一人说了算。 早有风声传出新帝王迟迟不立是因为传国玉玺在长阴公主手上,那日宫变她携玉玺逃往庶州寻求九王爷的庇护,之后变销声匿迹,直到年前庶州与东辽在边城谈判,长阴公主和九王爷才露面,并作为谈判主力同东辽唇枪舌战,为此立下传世功劳,虞归晚特派黑甲兵护送公主回麒麟城,只为拥护太子登基。 这些消息由才北地回来的商队口口相传,已是人尽皆知,就算盛都中有人不想长阴公主回来,也不得不蛰伏,将这口气咽下再图谋以后,否则这个时候动手无疑是给虞归晚递刀,万一她来个‘杀叛臣平朝乱’,举兵来围麒麟城,就城中那点禁军又如何与铁血之师的虞家军对抗,人家连称霸关外草原的东辽铁骑都没放在眼里。 听得这么说,同伴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怕道:“公主这是回来为太子夺权的?” 那人叹道:“皇家之事岂是咱们能知晓的,别说了,当心祸从口出,还是赶快派人去买燕窝,将里头那几位老大人安抚住再说,否则咱们的脑袋今夜就得搬家。别的大人倒也罢,左右不过骂怎么几句,你看兴远伯府的二公子,哪里是肯轻易饶人的。” 两人在角落嘀嘀咕咕一阵才出门寻马要去买燕窝,可跑遍附近几个村庄都无这样名贵的东西,只得回来如实禀告,自然是少不了一顿骂,一路都气不顺的梁钰还命家仆将驿卒绑起来要打。 “到底是没有还是你等故意怠慢?!”梁钰阴沉着脸。 底下跪着求饶的驿卒将头都磕破了,“梁大人,实是没有,非是小的说谎啊。” 大半夜的闹得这样鬼哭狼嚎,实在扰人清梦。 妙娘本就因边城的来信弄得心烦意乱,再听梁钰仗势欺人,火气便再也压不住,掀开被子下床,抓起桌上的剑就冲出去。 赵祯宿在她隔壁那间房,不知是听到动静了还是本来也没睡,竟跟她同时开门出来。 赶了这许久的路,加之重伤之后身体又没养好,赵祯已是连着发热几次,人都瘦得脸颊凹陷,美人灯似的一吹就倒了。 她披着外衣倚在门边咳嗽,虚弱道:“你又何必去管这一桩闲事。” “我就见不得这种事。” 妙娘不欲同她多说话,这人满腹心眼,还是少接触为好。 “梁钰这一路就没安生过,为的什么你应该清楚,”赵祯提醒* ,“论起来幼儿还该叫他一声姐夫,只是随家大小姐早早就同随相断了父女情,也不认幼儿这个姊妹,这声姐夫他自然也担不起,却又想攀这门亲,偏幼儿不肯见他,送出去的贺礼还被当众退回,着实是打了脸,他回了盛都必是要被景宁侯责问,轻则训斥,责他办事不力,重则危及兴远伯府,他焉能不急,你现在过去不是正中下怀。” 她这话说的七拐八拐,妙娘是个直性子,又不像幼儿有七窍玲珑的心肝能知晓其中深意,哪里有耐心去猜,且来之前主子就吩咐了,不必忍让,不爽就揍,揍不赢就传信回去请援,无需怕这些狗官。 不过她也知赵祯在担心什么,便冷哼道:“我们主子手底下兵强马壮的,又有钱财支撑,这么大张旗鼓的送你回来必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就算我不在边上护着,暗中也还有其他人,放心吧,公主殿下。” 这声殿下叫得极讽刺,赵祯又岂会听不出来,只是她如今有求虞归晚,也只能忍着这口气。 待来日……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 妙娘不再理她,拎着剑去了使团住的院子。 鞭子抽人的声音在院外都听得清楚,驿卒的痛呼求饶竟不能让这些狗官生出半分怜悯。 砰! 妙娘一脚踹开有家仆看守的院门。 “到这了倒是有力气又打又叫的,在边城怎么就成了怂包蛋,有本事跟东辽耍横去,在这为难几个无名小卒算什么本事。” 第184章 第 184 章 院子里, 两名驿卒被梁家的恶仆用鞭子抽打。 那位林大人许是看不过,正在边上对梁钰好言相劝,“待明早城门开我们就能回去复命, 梁大人又何必为这点子小事同他们发火,快让你的人住手吧,若是让外头的黑甲兵听到动静,又徒增麻烦,况且公主殿下也在……” 哪知梁钰好话不听,还叫嚣道:“贵为公主却跟乡野村妇搅和到一块,为那起反贼去跟东辽谈判,她赵祯对得起先帝对得起满朝文武吗?!在关外时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忍一时才能风平浪静, 不叫东辽看了咱们大雍的笑话,不然……哼!那个村妇安敢如此欺辱于我!还有随家那个罪臣之女,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先帝在时她就如蛇鼠那般四处躲命,如今不过是仗着那个村妇的人马才敢在我面前耍威风, 她们想借机拥护太子登位,做梦!侯爷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们来送死了!” 他正口无遮拦得起劲, 冷不丁被妙娘的闯入吓了一跳, 整个人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小丑, 眼球凸起, 面色胀红, 先是哑了声,而后又气急败坏—— “放肆!我与诸位大人都在这,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擅闯!当真是无法无天!来人啊,将她抓起来!待明日一并交给侯爷处置!” 几个恶仆踌躇着不敢上前。 妙娘丝毫不惧, 拎着剑上前,先是踹开鞭打驿卒的恶仆,在对方试图反抗时将锋利的剑刃抵上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若是再入三分,怕是要血流不止,性命忧矣。 “抓我?”她看着梁钰冷笑,“这一路你们老实装乖,不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以为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其他人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敢说。 一趟偏关之行已让他们对虞归晚的强悍有了新的认知,与她做对并无好处。 景宁侯费尽心思利用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的争斗策划了那场逼宫,掌控朝廷的权力到手,又岂会轻易让赵祯夺回去,禁军早已埋伏在四周,梁钰故意为难驿卒是为了给外头报信,又将妙娘引过来,让长阴公主身边无人,景宁侯的人才好下手。 计谋被识破,梁钰索性也不装了,“这里是盛都,天子脚下,你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掉,乖乖将玉玺交出来,可饶你们不死。” 此次护送赵祯回麒麟城,虞归晚给的黑甲兵不足万数,且只有妙娘一人领首。 梁钰自以为将情况摸清了,便寻机会迫不及待把消息传回景宁侯府,哪里知道佟汉另外带两万人已经抄近路先行,又有陈妇并蒙灰两个率领五万兵马随后支援,麒麟城中又有九王爷的岳家——柳家和杨皇后的母家武国公做内应,景宁侯虽时刻派人监视,但抓不着把柄也难向这些三朝老臣发难。 唰! 梁钰的话音刚落,埋伏在驿站院内的禁军就脱掉乔装的衣衫露出真面目,方才挨了鞭打的驿卒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就瞧见这些人举刀朝妙娘砍去。 噌! 妙娘先是挥剑格挡,右腿往后蹬便借力跃起,瞬间就将其中一人的右臂整条削掉。 “啊!”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处倒退至台阶,而后支撑不住倒在了梁钰眼前。 被利剑削出的伤口筋骨带血,红白交错,肌肉还在跳动。 这让梁钰想起在边城看到的人皮惨景,也是这般血腥残忍,不,甚至残忍百倍。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忍不住跑到柱子后面吐出来。 “呕——” 林大人他们几个早被这阵仗吓得手脚发软,大声疾呼:“来人啊,有刺客!” 他们猜到景宁侯不会让长阴公主安然回到麒麟城,却不曾想景宁侯会如此大胆,在城外驿站就要动手,岂不是要告诉全天下人自己的狼子野心,又如何在满朝文武跟前遮掩得过去,难不成景宁侯要将城内的百官都屠杀殆尽么。 想起逼宫那日的惨象,先帝的龙体被丢弃在宫门,臭了烂了才被人收拾走匆匆忙忙入了皇陵。 那些胆敢反抗的朝臣也全被杀了,满门啊!没留一个活口。 也就柳家这样的老臣,子弟门人众多,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景宁侯才有所顾忌没敢直接下手,却也是日夜派人监视,柳家想往外传消息都难。 还有太子的母家,武国公府。 那日禁军都将国公府围得铁桶一般,即刻就要杀进去,后来不知怎的,景宁侯又命禁军退回来,只留人在大门外监守。 像他们这样五品六品又无显赫家世做靠山的,若不依附景宁侯也难活命。 林大人不是个蠢的,深知以虞归晚的行事作风,既将长阴公主送回,必定料到景宁侯会下手,所以肯定不止只给了妙娘七千黑甲兵,万一有后手,景宁侯这次没胜算,公主有玉玺在手,拥护太子继位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来什么,景宁侯若是公然反对,那就坐实了叛臣的罪名,除非有比虞归晚更强悍的兵马,否则很难在这场角逐中获胜。 思及此,林大人扯着嗓子喊得更加卖力。 “有刺客,有刺客啊!速来保护公主殿下!有刺客——” 乔装进来的禁军将妙娘围困在院中,轮番攻之,妄图用车轮战将妙娘困死在此处。 当日领商队出关,在荒漠戈壁滩这样的地方遇到过不少沙匪和野兽,也是这般轮番上阵,妙娘从未惧怕过,反而杀出了血性,愈发英气的面庞沾着对手的鲜血,热得她浑身血液沸腾,手中的利刃削铁如泥,连杀五六人。 她骑射没有廖姑好,拳脚和兵刃却是除阎罗娘之外最厉害的,否则虞归晚也不会让她留下保护幼儿,当日在县城若是她护在幼儿身边,那些东辽细作未必能将幼儿掳了去。 眼见这么多人都围困不住她,梁钰急得都顾不上恶心呕吐,狂怒道:“杀了她!杀了她!” 被妙娘射过来的冷眼吓得更加惊恐,他双眼瞪大凸起,脖上青筋暴跳,十分可怕。 景宁侯对他下了令,从偏关来的人今夜都必须死在驿站,甚至包括林大人等在内,若不然死的就是他和父亲,伯爵府一夜之间会被烧成灰烬的! 他本不用走上这条路,是随望京不识好歹不肯为景宁侯办事,若她能答应劝虞归晚投效景宁侯,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驿站外的黑甲兵根本就没睡,熄火入账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蒙蔽暗处埋伏之人,实则他们都手持兵刃藏在帐内,只等对方靠近再奋起杀之。 赵祯听得隔壁院子传来打斗声就知不好,心中也有所准备,所以并不害怕。 来杀她的人穿着平头百姓的衣服,身法却诡异,显然不是禁军中能有的。 刀尖冲着她的面门袭来,她不躲不闪,眼看刀尖刺到跟前。 她在赌虞归晚想不想她死在景宁侯手中。 哐当! 突然从房梁飞下来一条黑影,用一柄形状怪异的短刃挡开杀手的刀,再飞起一脚踹向杀手的胸口。 后者反手交叉挡在胸前,身体往后疾退,眼中有惊疑,显然是料不到房梁上还藏着人。 他们分明都探查过,妙娘离开后这两间房就只有长阴公主一人在。 黑影一把揭开裹头的布巾,露出有着几分美艳的脸,不是陈妇又是哪个。 她转着手中比着虞归晚那柄三/棱/刺刀做的短刃,哼了两声,冷道:“不枉老娘在那破箱子里头躲了半日,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就是为了引你们上钩。真是一帮蠢货,也不想想我们主子何等的神机妙算,岂会不知你们想干什么,又怎会只派了这么点人跟着。” 接到主子的传信就没敢耽搁,安排好其他事就在府城等着妙娘,避开了人悄悄藏在随行的箱笼中,除她之外还有十来人,都是原先主子训练出来的死士,个顶个的高手,专在暗中护着赵祯的命。 赵祯在南柏舍时就见过陈妇,知她是虞归晚手底下得用的,能力不低于程伯等人。 “她让你和蒙灰领兵五万随后,怎么你在这里?”赵祯还不知道箱笼中藏着这么个大活人,见她出现也不免惊讶。 陈妇将她往身后一藏,道:“主子早有安排,殿下就不必操心了,往屋里躲躲,当心这些倭国来的杀手伤着了殿下。” “倭国?” 云洲靠东海,常有海外小国的商船近岸,其中就有个叫倭国的,其国人矮小瘦弱,面目阴险,不似好人。 云洲镇守就曾数次上表向父皇禀明,要提防这个倭国,禁止他们的商船靠岸。 父皇当时也召集文武百官商议,武官赞同云洲镇守所表,文官却认为区区倭国,成不了大气候,不足为虑,此事便搁置不议了, 此处离麒麟城不足五十里,怎会有倭国人,景宁侯何时同这些人有的瓜葛。 赵祯眉心紧锁。 杀手就在眼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随时都会血溅当场,陈妇哪有功夫同她解释这些,直接将人往屋里推,随后打哨叫来其他人。 “保护好公主,胆敢靠近者,格杀勿论!” 第185章 第 185 章 倭国来的杀手堵在赵祯所在的院子, 乔装进来的禁军则在隔壁围杀妙娘。 驿站门外更是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闻声可辨禁军起码来了有过半, 与黑甲兵在外交手,双方皆有死伤。 院内,若不是死士及时赶到,缩在角落的林大人就险些被捅了。 他看着倒在自己一步之遥的杀手,愤怒盖过恐惧,白着脸怒视梁钰,厉声道:“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他怒极反笑,“好好好!竟是要将我等也绝杀在此!好得很!” 使团中其他官员或多或少也都受了伤, 幸而未伤及性命。 他们皆是心有余悸, 也万万想不到景宁侯会如此心狠,要将他们都葬在这里。 梁钰由家仆护着,安然无恙,却因为心虚且胆量不足,未敢跟暴怒的林大人对视, 只缩在家仆身后呈小人之志,强辩道:“林大人也休要怪我, 你们在关外边城助那村妇吞并东辽的二十城, 未能为侯爷谋得一分一毫的好处, 侯爷自然震怒, 心知你们已想投效那村妇, 更想助赵祯一臂之力让太子登位,你们好争从龙之功。侯爷岂会容你们在背后算计, 自是要将你们杀之而后快,今晚之事绝不能传出, 你们就必须死!” 却被林大人一口喷回去,“两国谈判,岂容儿戏!景宁侯为一己私欲行事鼠目寸光!荒诞不经!我等饱读诗书,只为效力朝廷,为百姓谋福,哪里能如景宁侯那般只为私利而不顾百姓!我们为国争来二十城有何错!虞归晚虽为女子,却是战功卓越,我等钦佩她又有何错!先帝被杀,太子继位本就名正言顺,景宁侯却将太子囚禁于深宫之内,几次三番阻拦群臣上表,妄图手握权柄,临朝摄政,安的什么心当谁不知道!弑君叛臣,还敢调动禁军围杀朝廷命官,若先帝还在,早已将这等反叛之人千刀万剐了!” 宫变之后麒麟城中的水亦是越来越浑,党派相争,各有胜负。 长此以往,国力将损,不利于民。 林大人虽然不是什么清官好官,却也不想做亡国之臣,在边城时他就下定决心要为自己和家族另谋出路,不曾想会被梁钰这样的小人盯上,要将他也杀于此。 梁钰本就是仗着祖宗父辈的功劳爵位才有的现在这个官职,德不配位,又盲目自大,口无遮拦,只一味逞凶斗狠,为此得罪过不少人,景宁侯将他塞进使团前往偏关,多半就是为了恶心虞归晚和幼儿,尤其后者,即使断了亲也还有一层血缘在。 林大人博学多才,又为礼部老臣,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梁钰哪里能是他的对手,一番话怼下来梁钰都无还口之力,只气急败坏招来杀手要再度对林大人他们下手。 “杀了他们!全杀了!一个都不能留!” 那边陈妇已解决了那些倭国杀手,同死士护着赵祯来到这边,听得这一声声催杀,她嘴角的冷笑就没有下去过。 她没理,只冲战圈的妙娘喊道:“小姑奶奶,差不多行了吧,主子让你来干正事的,不是让你拿这些不中用的玩意儿练手,时候不早了,也该玩够了,速战速决,外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咱们去料理。” 鲜血染透了妙娘的衣裙,英气的面庞上更是一道道血迹,衬得那双眼见愈发黑亮。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连堵在心头不上不下的那口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唰! 干掉最后一个,她才收势,从剑锋滴落的血沿着她走过的路面蜿蜒。 “陈姨姨。”她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羞涩的俏丽。 陈妇也知她的脾性有两分像主子,见着血就兴奋,嗜杀,让她留在宅内护着姑娘虽也是任务,但到底不如真刀真枪上战场来得痛快,且自从姑娘被细作掳走过一回之后,主子对姑娘的看护就愈发严谨,有六花护着不说,暗处的死士也有数十名,姑娘常戴的那对机关镯更是改良过,里头加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碰到一丁点都会要人命。 眼见着别的人都在外论功行赏了,妙娘难免着急,况且她又是最早跟主子的人,主子亲自教导,又与姑娘交好,身份自然不同些,若还没个正职,旁人虽不会说什么,但她自己心里不是滋味才自请去拓挞,后被主子协调来护送公主。 这一趟危险重重,不比留守关外轻松,办好必是大功一件,平步青云都不在话下,这样的机会旁人想要还不能够,就看妙娘能否明白主子和姑娘的良苦用心了。 陈妇看着眼前这个英气的姑娘,心思几转,许多事也不当众点破,只是慈爱笑道:“可是让你杀尽兴了,罢了罢了,左右还有主子和姑娘管着你,我就不多说了。让人清点了这里,活着的先看守起来,待了结了外头的再一并处理。” 留人在这清理现场,又看住梁钰等人。 妙娘和陈妇边说边往外走,“蒙将军到了么?” 蒙灰升了官,是虞归晚亲自下的命令,河渠县大小卫所营皆归他管,可谓是连升三级。 他对虞归晚也愈发忠心,凡事听令,绝无二话。 陈妇不涉军职,亦不领兵打仗,只负责刺探消息,却跟蒙灰平起平坐,军情她亦知晓,必要时也会带自己手底下的人和蒙灰来个里应外合,原先对付燕州那支援军时就是如此。 陈妇先行,蒙灰率五万兵马随后,此时已到驿站,正在外面和埋伏的禁军厮杀。 “给老子杀!杀啊——” 战斗激烈,军汉们亦是满脸血迹,手中的兵刃更是被血染红了,嗷嗷叫着往前冲。 比起东辽铁骑的强悍,这些禁军就显得花拳绣腿了,黑甲兵砍他们就跟砍瓜似的,一人都能斩下来十几二十个人头,这可是领赏的凭证。 赵祯被死士护在中间出门观战。 带血的火光将暗夜生生劈开,她知道回麒麟城必有一场恶战,只是没想到景宁侯挥如此等不及,从她离开庶州就开始派人刺杀,到了这还不死心,竟然派这么多禁军埋伏,只为抢走她手中的传国玉玺。 赵祯轻叹一声,忧心道:“她敢这样做就不会怕,也不会只有这点人手,我们只有不到六万人,胜算不大。” 若不是幼儿同她说,她竟也不知景宁侯是丽妃的姐姐,而非兄长。 女扮男装在朝野这么多年,竟无一人发现,当真是瞒天过海,心思深沉,蓄谋已久。 妙娘前去助战,守在赵祯身边的是陈妇。 听了这话,她脸上的表情也并无多少变化,只道:“无妨,城中有内应,禁军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听令于景宁侯。” “我母后还在宫中,还有太子,万一景宁侯狗急跳墙拿他们做人质……” “皇后和太子本就是人质啊。” “……” 那到底是赵祯的家人,担忧也正常。 陈妇就说道:“请殿下放心,我的人早已潜入宫中,必不会叫娘娘和太子有事,殿下的外家也派了人,娘娘和太子安全无虞的。” 也不知赵祯是真忧心还是做戏给人看,她扶着门柱缓缓坐下,借着阴影遮住自己脸上的神情,谁也看不清,亦不知她在想什么。 驿站外的激战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才停歇,满地的尸体惨不忍睹,黑甲兵正在四处搜寻活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兵刃就往尸体上扎,真死也好,装死也罢,补上两刀都会死得更透。 梁钰满身狼狈被带出来丢到赵祯面前,他不肯下跪,是让人踹了两脚膝盖弯才砰地一声跪倒,又摁着他的头砰砰砰三下往地面磕。 “骨头还挺硬,”陈妇冷笑,“与叛臣合谋刺杀公主是什么罪?” 梁钰深知难以逃脱,便梗着脖子叫道:“无知村妇,安敢胡说!我是随望京的姐夫,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老娘没功夫听你狗叫,”陈妇招来两人,吩咐道,“找根绳子将他捆起来,嘴巴堵住,不许发出一丁点声儿。” “是!” 两人动作迅速,很快就找来绳子将梁钰捆了个结实,像抬猪似的将人弄到后面,又用马粪将他的嘴堵住,外头还多加了一层布条,保管他连个声都发不出。 梁钰是伯爵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对虞归晚已是恨之入骨。 等搜寻完驿站内外,确保无遗漏之后,蒙灰才下令原地安营扎寨。 “不进城?”得知消息后,赵祯找来陈妇问道。 “燕州和云州的镇守都率军前来支援麒麟城,我们现在想进也进不去啊,若是进去了,不就成了那瓮中的鳖,白给人家抓。” 她们的行军以及计划从来不告诉赵祯,后者的消息渠道有限,且有妙娘在边上,赵祯也不敢跟自己的人联系,就只能静观其变,哪里知道燕州和云洲已跟景宁侯同流合污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这里也不安全,禁军和援军还会再杀来。” “等。”陈妇只给了一个字。 赵祯不明,陈妇也不解释,非她故作高深,而是不知,主子传信来只说了等. 此时,麒麟城中百姓担惊受怕得一夜未曾合眼。 守城的禁军说北地的叛民杀过来了,盛都危矣! “东辽铁骑破关非你我之错,只能怪他们没生在天子脚下,怎的现在判了朝廷,还要杀过来,他们想干什么,妄想取而代之不成?!” 这是城中四起的谣言,都说虞归晚等人是北地叛民。 第186章 第 186 章 临街的一家粮铺, 掌柜的让伙计拦着点快要将门槛都踩塌的城民,又好言相劝道:“诸位,小店真的已经没有米面了, 请到别出去吧,我们要关门歇业了。” 城中粮价暴涨,连陈年的霉米都卖出了高价。 有的黑心商人更是在陈米中掺杂沙石,城民花大价钱买回去一袋米,结果有大半是沙石,剩下的大米还发霉,真是黑到没边。 饶是这样,城民也还是堵在各家的粮行门口争先恐后要往里头挤。 别的粮行早没东西可卖, 就差米斗没被城民买走了。 唯有临街这家鼎顺粮铺还能买到些未掺沙石的米面, 只是成色也次,都是旧年的陈米或洪涝时泡过的,有的都发了芽,将芽晒干了再卖。 倒也可行,就是没有什么米味儿了, 吃着味同嚼蜡,却也胜过没有。 城民捧着钱袋子排了半日的队, 突然告诉他们没有米了, 哪个又肯依, 就全往里挤。 幸好这家粮铺的伙计都是腰粗体壮的汉子, 连专门称米的妇人也是臂膀粗圆, 十分有力气。 曾有城民见过她们在门口卸货,一袋百来斤中的米, 她们一下能扛两三袋,还脸不红气不喘, 照样大着嗓门吆喝生意。 伙计和妇人抡着碗口粗的棍棒将城民拦在门外,凶神恶煞的让城民赶紧离开。 “我们掌柜的说没有就是没有,再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快走!” 看着实在可怕,胆小的城民不敢闹,就只能走开,再去别处看看能否买得到粮。 也有不怕死的硬要问个明白。 “怎么就没有了?有人看见你们铺子前些日才进的新米新面,足有十几大车,怎么卖得这般快,莫不是拿话诓骗我们,不想卖给我们粮食。” 站在里头的掌柜听了这话都气笑了,道:“诸位也不想想,从昨儿个城中谣传北地叛民攻城以来,这麒麟城中的粮价涨了多少,再算算这城中总共多少人口便可知还有无米粮。莫说十几大车,就是百来车也不够卖的,光是那条街巷里的王公贵族大世家,深宅大院里头养了多少人,自己还有田庄,每年都有粮食的收成,就这也还不够,来过多少管家爷爷管家奶奶采买米粮,就是把我们粮铺的大米都搬空也是不够的,你们只看得着十几大车,却不知这城中有多少人。” 一席话将城民敲醒,又让他们更加惶恐。 “那我们今日是买不到粮食了?” 掌柜的袖着手,眯起商人的势利眼,淡笑道:“别说今日,就是明日、后日……再往后的日子都说不准,到处传北地叛民攻来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这般说。” 城民道:“都打到城郊驿站了,怎么不是真的。” 掌柜却一脸的高深莫测,道:“这事奇怪啊,前些日子不是有从北边来的商队说北地出了位厉害的女将军,打得东辽是抱头鼠窜屁滚尿流,还从东辽手中要走了二十座城池,钱财绢布更有十万之数,又让东辽放归早年掳走的边民,才叫被抓去当奴隶的边民才得以回来同家人团聚,朝廷也派了使团去偏关,怎的现在又突然传北地有叛民,不是自相矛盾,活打了嘴。” 细想掌柜这话也有理,聚众的城民瞬间安静。 掌柜看了眼这些被旁人三言两语就惶惶不可终日真以为要打仗的城民,心中唯剩冷笑。 “得了,诸位,我们小店真没有东西可卖的了,请回吧,”说完就朝伙计使了个眼色,“挂上歇业的牌子,关门落锁,再留几个人在前门守着,任何人来敲门都不许开,若有硬闯的,先打个半死再捆了送官。” 这麒麟城中的一铺一店都是有靠山的,不是这个世家的产业就是那个公侯在照拂,皆是沾亲带故,关系网错综复杂。 普通人要在这里开铺子做生意,那是想都不要想。 即使开起来了,不过几天就被闹得关了门,严重者还可能家破人亡,最后铺子连同家财都要被没收。 粮铺刚开起来时也不是没人来找过事,只因查不出背后靠山是谁,生意又好,上门寻衅的地痞流氓自然也就多。 这些地痞都是受别人雇佣来的,专为找事,让人做不下去生意。 最好还能跟人命官司扯上关系,这样背后之人就可设法不花一个子儿,又能将铺子占为己有。 偏就在这间铺子碰了钉,来找事的地痞都让铺子的伙计打得没了半条命。 夜里还有人去地痞的家中放死了的毒蛇和老鼠,就丢在床头。 地痞的相好睁眼看到满屋的蛇鼠尸体,吓得面色惨白,吐着跑出了屋子,再不敢来。 接连几日都如此,地痞也怕了,就算给钱再多也不敢再去闹事。 倒也有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告到官府去的,府衙都来人了,掌柜的也不反抗,乖乖跟着入了狱。 只是当天晚上这官员的内宅就闹了鬼,全宅上下都不得安宁。 先是仆从病倒,接着就是官员的儿女、妻子和老母,最后连官员自己也病了,上不得朝,理不了政务,请医问药都不见好。 最后还是听人劝告请了城外清风观的老道长摇了卦。 卦象上说官员是得罪了贵人,命里有此劫难,想要化解就得向贵人告请罪,往后应公允持法,莫要做伤天害理之事,也莫要按子虚乌有的罪名给旁人,唯这样才能保家宅安宁,官运亨通。 官员想了一圈,唯有粮铺的事犯了忌讳,便赶忙命人将掌柜的放了,这才慢慢好起来。 这事在麒麟城中人尽皆知,明眼人都知道是粮铺背后的人搞鬼,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如何。 硬碰硬的话,显然这背后之人也不怕。 为避免得不偿失,之后就没人再来找粮铺的麻烦。 粮铺倒也规矩,只要没人上门找事,也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生意。 同行之间也往来,送礼都极大方,一出手就是核桃大小的玛瑙、拇指大的珍珠,还有红珊瑚、绿松石、翡翠玉石等等,就没有小气过,都是连公侯家也找不出几样的珍品,说送就送了,也没见着心疼。 更有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脸盆大的灵芝,雪山上才有的药莲,送礼自是贵重了些,但谁家需要这样名贵罕见的救命宝药,这家粮铺的掌柜也拿得出。 麒麟城中也就清楚了这粮铺背后的神秘东家是个财大气粗又不好欺压的主,惹上这样的人绝对讨不着好,也就歇了心思,派人跟粮铺打好关系,想要什么稀世珍宝也都能让掌柜的帮忙弄到。 料理了前头的事,掌柜便穿过小门左拐右拐来到后院,上了假山的凉亭。 风丽日和,微风徐徐,池边的柳树都抽出了新芽,正迎风晃动。 掌柜没敢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只在亭外恭敬道:“大掌柜,事情都按您的意思办妥了,您可还有别的吩咐?小的一定尽力。” 亭中端坐对弈的少女都还未及豆蔻年华,一身皎白银绣的衣裙,梳着女孩儿的俏丽发鬓,簪花戴钗,亭亭玉立。 掌柜头次见着这位大掌柜时也是不信的,他干了大半辈子的账房掌柜,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话事人,未及豆蔻,还是个小姑娘,能顶什么事,他打心眼里难免看轻。 后来经了几次事,见过这位大掌柜的雷霆手段,他就再不敢生别的心思,老老实实按吩咐做事,这才有今日的地位。 这不是别个,正是替虞归晚打理铺子的佟潼,几年前还是个万事不知的小屁孩,如今出落的愈发秀气可人,端坐时颇有几分幼儿的风采。 算起来幼儿也是她的老师,她能算数识字都是幼儿教的,她也是当年南柏舍村学的第一批学生。 噔—— 落子定胜负。 她垂眸浅笑,将棋子捡回盒中。 “没有什么了,我们只在边上看戏便是。” 燕州和云州不是白帮景宁侯这个忙的,其他不论,就是两军的粮草就需景宁侯解决。 全城征粮定然不可取,这城中的公侯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景宁侯要是敢这么干,都无需黑甲兵打过来,这些人就先将景宁侯弄死了。 所以,景宁侯就派人在城中购粮。 得知这个消息后* 佟潼立马就往家里去信,那会主子和姑娘还在偏关,妙娘却已经护送公主回麒麟城。 主子料到双方必有对峙,就传信来让她想法子往军粮里掺些好东西,不立即致命,但会让两军失去战斗力。 当初主子让商队乔装去东辽,专往河流、水井投放会让牛羊得病的秘药,牛羊病死大半加上瘟病横行使得东辽上下焦头烂额,无足够财力支撑南下的铁骑。 这次不用给牛羊下药,喂进的是人嘴。 她虽受教于姑娘多些,行事却像主子。 在她看来只要最后胜出,用什么法子并不重要。 使手段又如何,这麒麟城中对主子使绊子的人也不少,外头现在还传主子是叛民。 掌柜点点头,对她也愈发恭敬。 “您说的是,”掌柜小心抬头看了眼,才笑说道,“那日听北边来的人说您如今愈发像那位主子了,也不知此事了之后,咱们底下这帮不成器的有无机缘能见上那位一面,若见了,死也无憾了。” 佟潼知掌柜的意思,主子现在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麒麟城中新帝又未立,看主子的意思是想助长阴公主扶太子上位。 待太子称帝后必会加官晋爵,论功行赏,主子手底下这些人自然也有份,鲤鱼跃龙门,能否改变门楣就看这次。 掌柜想为自己谋前程,哪怕只当个芝麻小官都好。 佟潼没有急着给答复,只是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浅浅一笑。 “玩笑话罢了,我并不像主子,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若说像,到底是廖姑和妙娘多像主子一些,至于我……是受姑娘的教导,跟着学了几分而已,照猫画虎,东施效颦罢了,可不敢到外头去说。” 她们这些人当中哪个敢说自己与主子像,就是廖姑也不敢夸这样的海口。 主子那样的人,只可独一无二,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第187章 第 187 章 商铺开遍大江南北, 有些是挂了牌明说东家是虞归晚的,有些则是作为探听消息的暗桩,这麒麟城的粮铺就是其中之一。 明面上主事的是掌柜, 从未见东家露过面,但生意也照常做,只是这铺子里的人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没有见过虞归晚。 他们要么听命于佟潼,要么就是陈妇培养出来的人手,对那位手握兵权彪悍无比的主子,他们多有钦佩和仰慕,若将来有幸能得一见,确实死而无憾。 佟潼没有满口应承下来, 却也说道:“主子和姑娘已回南柏舍, 麒麟城之事又牵扯甚广,主子必会率兵前来,到时主子若是召见,我自会带上你们。这些日子你们做事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姑娘来信也多为夸赞。有了姑娘这话, 哪怕不得主召见子,只要你们不生二心, 将来也必有好前程。麒麟城又算得了什么, 等日后有机会你们能出关看看就知什么叫遍地黄金了, 如今才哪到哪, 主子的本事你们还没瞧得着两分, 且忠心着听吩咐办事,自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关外的金山和黑石矿, 掌柜也略有耳闻,再听佟潼这般说, 就更笃定了。 他的腰背弯得更恭敬,堆笑道:“是,多谢大掌柜提点,小的和底下这帮人定会尽忠为主子办事,还请大掌柜在主子和姑娘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 佟潼自是知掌柜的为人秉性是个可靠的,否则也不会留他在身边做事。 想要奔个好前程也不是什么错,谁还没有点私心,且姑娘也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这些人不背叛主子,许他们些好处也是应当的,况且还是这样烽火连天的年月,谁也不是平白无故给人干活做工的。 她也不是那种不讲人情世故的人,便笑道:“我记下了。” 掌柜先是感激涕零,随后又问道:“可要派人去燕州和云州驻兵的地方探探?” 景宁侯府可不止在他们这一家购粮,满城中的米行粮铺都有往那边送的,他们送过去的粮食倘若出了岔子,没被及时吃进士兵的肚里,耽搁了主子的大事岂非不妙。 佟潼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几日麒麟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各处都严防密守,若从外头派人打探必是不妥,恐惹人注目、打草惊蛇,反而对我们不利。你和你手底下使唤的人从今日起都别外出,铺子也别开门,歇业的牌子就这么挂着,其他事我会另外安排人去办。你们来这半年有余,平日里跟同行多有往来,城民也熟知你们,有些事让你们去做反倒不方便了。” 掌柜是听吩咐做事的人,又十分的识趣,听之便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打听的,就没有再多嘴,又回禀了些别的事才退下去。 佟潼放下才收了一半的棋子,将目光转向微波粼粼的池面。 破败了一整个寒冬的残荷终于在气温回暖后缓缓抽出新芽,几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撑着小竹筏划向荷塘中央,弯腰曲背采摘新鲜的嫩荷叶,用来做莲叶羹,再拿去岁磨的藕粉制些藕粉桂花糕。 女孩儿们的嬉笑清脆悦耳,格外好听。 她也跟着笑起来,却是无声的。 麒麟城再繁华,宅院再精致,也终究不是她的家,唯有北地的那处小小村庄才能让她有思乡之情。 “她们都在下面玩,你怎么不去?” 掌柜若是还在,怕是会被吓一大跳,凉亭上分明只有佟潼一个人,她这是在跟谁说话? 殊不知亭柱后面还藏着一个身影,待佟潼出声问了才慢慢现身。 也是个小姑娘,发丝自然卷曲,像被雷劈过那般炸开了毛,使得她的脑袋看上去比别人大三圈。 半边脸有烧伤留下的丑陋疤痕,嘴角往下耷拉,眼睛看人的时候也是阴沉沉的,又黑瘦得像山上的野猴,给人的感观更不好。 她是佟潼偶然间在南边救的一个小药人。 民间有炼制秘药的人会从拐子手中买走身体健康的幼童,将这些幼童带回去炼药试药。 幼童受尽煎熬和折磨,多半都会在痛苦中死去,能挣扎活下去的也都变得非人非鬼,看着十分可怜,却没人敢救他们。 佟潼之所以能救下这个小药人全因她身边有健壮的护卫,又能拿出足够的金帛让对方满意,对方才同意将这个快被折磨死的小药人给她。 小药人都不看旁的,只盯着佟潼,也不说话。 她倒不是哑巴,只是长久被关在地下室,暗无天日,又没人跟她说话,被强行试药也将她的嗓子弄坏了。 佟潼请名医为她治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能说,只是声音嘶哑,像沙砾划过,粗糙的不像个孩童。 这个小药人跟别的药人还不一样,她会武功,且身法诡异,入水还能憋气半柱香以上。 若是躲在角落不出声也不会有人发现她,但她只听佟潼一人命令,其他人别说吩咐她做事,就是靠近她半步都会遭到狠扑,呲牙就要往人的脖子咬。 佟潼都习惯她这般了,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个什么来,只招手让她到身边。 从点心盒子抓了把新制的乳糖放到她手心,柔声道:“这是用奶渣和雪花糖做的,中原还没有这样吃的呢,是我家乡的吃法,以前在家时村里的姨姨都会做,外面再裹一层甜腻香脆的胡糖,不过胡糖到了天热就容易化开,要快些吃掉才行,如今天气还凉快,能多放两天。你喜甜食,就都拿去吃了吧,白放在这也可惜了,再拿几块去分给她们。” 雪花糖是用菾菜做出来的,关外有一些部族就种这个。 主子说可以制糖,便让商队从关外大量收,再运回南柏舍的作坊。 等边城的作坊建成就可以直接从关外收菜,不必再费劲运回,倒是省了不少人力物力。 胡糖则是商队从草原深处的小国带回来的稀罕物,原先也不是糖,而是一个个外壳坚硬的果子,长得甚是奇怪,因是白送的,又没见过,一时好奇才带回来。 倒是主子看了很是欣喜,让人将果子的外壳剥开将里面的豆粒弄出来洗净晾晒烘干,在碾磨成细腻的粉。 闻着是有一股焦香,入口发苦,不是很招人喜爱,加了牛奶和糖倒是还行。 后来又做成流状的裹在点心或脆饼的外头,滋味就不同了。 胡糖不易得,也只有少部分商铺有所出售。 爱者趋之若鹜,不喜者避之不及。 小药人不知东西好坏,但只要是佟潼给的就会很珍视,糖块都会小心翼翼装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藏着,非要等到热得化开了才闷闷地一点点舔干净。 若是用的东西,那更舍不得让人碰,恨不能卖个供桌将其供起来。 她身上所穿的衣衫都是佟潼日常穿旧了不要的,要是让她穿别人的或外头成衣铺买来的,她都不肯,宁可光着。 旁人都劝佟潼将小药人送走,留这样心智不全又阴沉的人在身边总归危险。 佟潼起初也想着送走,可小药人说什么都不愿意,强行拉拽还挣扎得更厉害,张嘴发出尖锐沙哑的嘶鸣,又凶巴巴的不许任何人靠近,实在没法子了才默许她留在身边, “吃、吃……”小药人说话不利索,只想着把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硬往佟潼嘴里塞。 刚带她回来的时候脏得没法看,头发都打结,还全是虱子,密密麻麻,着实吓人。 这后院的仆人再到前头的伙计都不愿意靠近她,佟潼只得花钱从外头请了两个婆子,强命着让她洗干净才勉强能看,又耳提面命不许滚得一身泥回来。 小药人倒是听话,佟潼不让她做的她都不做,乖得惹人疼。 佟潼看着这个笨拙的对自己好的小药人,一时难言,心绪复杂。 她当日也不过是看小药人身手不错才想将人救下为自己所用,这些时日往驻军处探消息这样危险的事她都是交给小药人。 小药人旁的不懂,记东西却快,总能将听到的话一字不落记下再回来说给她听。 她就根据这些话整理分辨,将有用的写下来再传回家中。 她对小药人多为利用,存的真心都未必有两分。 她做事待人都像主子。 “我不吃,你吃吧,”她将小药人伸过来的手推回去,“我不喜甜食。” 小药人阴郁的脸闪过一抹不解,随即又皱起眉头,低头看掌心的糖。 掌心发热,外层裹的胡糖已经有些化开了,黏糊糊的褐色。 “吃。” 她还是固执的将糖递过去,硬是塞进佟潼嘴里。 佟潼瞪眼,也不好再吐出来。 小药人与常人不同,若是不依着她怕是要着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便也只能吃下去。 见她吃了,小药人还想再喂。 佟潼赶忙摆手,从凳子上跳起来躲到一边,制止道:“站住,不许过来,不许喂我吃糖。” 小药人歪头,竟显出几分无辜之态。 佟潼在外一向稳重,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她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偏就招了这么个只愿对她好、只愿听她话的小人儿。 “我有事要你去办,办好了我给你做牛肉面吃。”她只能使出杀手锏。 闻言,小药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亮,随即狠狠点头,又将乳糖装进佟潼为她做的小布袋子,一闪身就没了人影。 佟潼跑到亭边喊道:“我还没说什么事!” 只见小药人倒挂在一棵柳树上,冲她眨巴两下眼睛,仿佛在说我知你想让我去办什么事。 佟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让自己发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药人从这棵柳树荡到下一棵,眨眼就翻出了高高的院墙,消失在麒麟城的灰墙黑瓦中. 并不是所有军营都能如现在的北境军那般顿顿吃肉,平日里他们这些武夫军汉就只能啃野菜窝窝头充饥,偶尔有个面疙瘩汤就算是很不错的饭食了,想吃肉那是门都没有。 像今日这样能分到两个拳头大的萝卜肉渣馅儿的包子,属实是皇帝登基,普天同庆,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轮着一回。 “这是遇了哪路的财神爷?竟变得这么大方,还舍得给咱们吃肉。” “请咱们来这一趟,饱饭总要给一顿的吧,不然忒小气,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甭管是什么,咱们有肉吃就行。” “这话在理儿。” 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结果至了晚间就有士兵闹起了肚子,连着跑茅房,拉到虚脱,紧接着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被烧得胡言乱语,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随军的大夫赶来瞧,诊了半天才哆哆嗦嗦说是疫症。 “什么?!” 第188章 第 188 章 黑甲兵立于城墙之下, 如同黑云压城。 “景宁侯女扮男装充作侯府世子承爵,已是欺君罔上,又与东辽勾结逼宫造反, 谋杀先帝,将皇后和太子囚于深宫,污蔑迫害有志忠臣,双手染血,累累罪行,罄竹难书!还编造谎言蒙蔽百姓,诓骗燕、云二位州府镇守领兵来援盛都,实则都为她一人所谋!北地从未有百姓叛乱, 反倒是新晋庶州镇守虞归晚大败东辽有功, 特封了一品大将军,听闻皇后和太子有难才特地派兵来营救。先帝被杀,新帝迟迟未立,若景宁侯所言站得住脚,为何不辅佐太子继大统, 非要自己把控朝政,以摄政王自居?不臣之心已是人尽皆知, 又何必遮遮掩掩, 此番若有半句不真, 景宁侯可出来对峙, 躲在城中当缩头乌龟又有何用, 不如就出来让满城百姓知道你是如何同东辽暗通款曲,出卖偏关军情以至于北境军惨败, 边民被掳,致使北地遭受战乱, 民不聊生!你通敌卖国之时可曾想过偏关那些无辜百姓!” 怕城中的百姓和百官世家听得不真切,妙娘等人连夜做了个一人多高的大喇叭架在战车上,又找来军中气息最长的士兵向城中喊话,喊的什么也是事先写好的。 多亏军营每日都有先生来教认字,士兵才看得懂,咬文嚼字又气吞山河喊一通,城内已是哗然一片。 百姓只知皇帝没了,却不清楚内情,外头的流言也未必是真,况且又有东辽破关这桩大事挡在前面,麒麟城宫变就显得只是宫墙内的争权夺利。 反正没有兵临城下,百姓还能安居乐业不受影响,所以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两军驻地有瘟疫的事被严令外传却还是传开了,如今城中人心惶惶,不仅百姓足不出户,百官也是提心吊胆,拼了命的囤积药材,城中的药铺竟是连药渣子都不剩,有名望的大夫都被‘请’入府中不得离开。 佟潼虽然没在城中开药铺,但也做药材生意,且都是名贵药材,如人参灵芝雪莲等,瘟疫的事一出,有得是人来给她送银子,光这几日就收了万两之数。 经士兵这么一喊,让本就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麒麟城彻底陷入恐慌。 景宁侯通敌卖国?! 谋杀皇帝?! 还逼宫造反?! 任意一件都够株连九族了的。 被寄予厚望的燕、云二军已无力为景宁侯出战,光靠禁军恐难以抵挡黑甲兵的进攻。 景宁侯在自己府中连摔了好几套茶盏,眉心绕着黑气。 早已不住深宫的丽妃迈着莲步来到她身边,芊芊玉指抚上她的额角,为她轻揉。 “姐姐~” 丽妃就是靠这一嗓娇声嗲语才深得雍帝宠爱,先杨皇后一步有孕,生下大皇子赵斥。 景宁贴上她的酥/胸,留恋道:“我已命人打点好,只要上了船就没人能拦你,到了倭国也会有人接应,那些都是我的人,你不用担心。” 丽妃一惊,“不去是东辽,要出海去倭国?” 第189章 第 189 章 “虞归晚对东辽虎视眈眈, 意图吞并的心已是人尽皆知,不然东辽那个老不死的又怎么会向我求援,”景宁将丽妃搂过来坐自己腿上, 眉心的黑气散了些,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眼神阴沉得可怕,提起虞归晚时语气更是恶狠,“是我小瞧了她,也低估了她的野心,”想到了什么,又冷笑起来, “她想扶太子继位, 好捞一个从龙之功,那我就成全她。咱们那位长公主可不是善茬儿,打着辅佐太子的旗号行的都是掌权的事,她们两人不是共谋么,我倒要看看她容不容得下这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 丽妃垂下媚眼, 玉一般的手臂环住她的脖颈。 “我留下陪你,”她绝不留姐姐一人涉险, “我们姐妹生该在一处, 死也该在一块, 我不去倭国, 不与你分开。” 却被景宁严声拒绝。 “不行!” 她捏住丽妃小巧的下巴, 触指的肌肤细腻软滑,唇瓣贴近, 呼吸渐重,明显是动了情, 可呢喃间都带着狠戾。 “先帝虽是被我所杀,但朝臣恨的却是你,皇后那个贱妇更不会轻易放过你。怜儿,我哪里舍得将你留在此处被那个贱妇折磨,她恨你入骨,巴不得将你千刀万剐。黑甲兵入城之后我自有办法离开,不过是要费一些功夫罢了,只有你安然无恙离了城我才能放心,才能放开手脚去做那些事。” 丽妃娇艳的脸蛋满是感伤,豆大的泪珠从媚眼滚落。 她扑倒在景宁怀中泣不成声。 景宁抚着她的秀发,缓道:“当年父亲助他争夺太子之位,又辅佐他顺利登基,可他却过河拆桥,非但没有兑现往日承诺,还想将父亲清除出朝堂。最后到底没成,却也是处处打压,反倒让杨家起了势,我们侯府没落,父亲不得已才将你送入宫。” “姐姐……” 丽妃心痛难当,因为—— “我知道,当年他为了绝父亲的后路,还命人在母亲的药中下毒,以至于母亲早亡。” 景宁侯府跟雍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时被人拐走的本该是侯府世子,却阴差阳错绑了年幼的侯府大小姐。 这些都是雍帝的手笔,只为打压丽妃的父亲,当时的老侯爷。 老侯爷根本没得善终,雍帝却不许侯府将此事外传,知情者也大多被灭口。 唯有当时还是五品官的随谦安清楚事情始末,却也有被雍帝隐瞒下来的部分,他只当雍帝是想替老臣遮丑,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后来雍帝让‘世子’袭爵,丽妃在后宫又得宠,很快就为雍帝生下皇子。 在群臣来看这就是雍帝在顾念老臣,才如此这般优待景宁侯府。 对大皇子与太子的明争暗斗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多责问。 可家仇旧怨终究还在,景宁手刃雍帝也不解恨,必要让赵氏与朝臣互相残杀,朝堂不宁、天下大乱才甘心。 丽妃拭去满脸香泪,心也变得狠起来,道:“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将皇后和太子彻底除去,斥儿虽为我亲生,到底还是赵氏的血脉,我不喜,亦不会让他继位,看在我与他母子一场的份上,姐姐可留他一命,许他以庶民的身份活着。至于其他人,能留则留,一心想死的姐姐大可送他们上路,只要禁军握在姐姐手中,又何必怕城外那几万兵马。” 丽妃在深宫许久,想的到底简单了些。 景宁却思虑得深。 “赵祯既然敢回来,那必定是留了后手,断不止这几万人而已。虞归晚也善用兵,观她在偏关的几战就可知,这样的人若是能为我所用又何愁大事不成,只可惜是个不开窍的,居然偏信赵祯,怕是连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随谦安那个小女儿,跟她父亲倒是一路性子,愚忠赵氏,为这样豺狼的皇室卖命。且看着吧,等赵祯稳固了地位,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她们两个。” “如今我们都要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去想她们的死活。”丽妃撅起粉嫩的小唇,满是酸意。 景宁点点她的鼻头,“多大的人了还吃两个毛丫头的醋。” 丽妃不依,窝在她怀里嗲声撒娇,嗔道:“谁让你总是提她们,尤其是那个虞归晚,她就那么好?值得你天天挂在嘴边,你若爱她,不如就拿密室那个同她换个人情,让她以后效忠你,也省得你日日念叨。” 那日东辽使团在返回途中遭巨蝎攻击,纳措和蔑古雄都已死,唯有刘卜算借助遁地秘术逃脱。 但她并未回东辽,而是南下潜入大雍,扮作逃难妇人来到麒麟城投靠景宁侯,因伤势过重才一直在密室修养。 丽妃要是不提,景宁都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我留着刘卜算大有用处,”她搂紧丽妃,哄道,“好了好了,以后我不提那两人便是,何苦使性子生气。乖着些,箱笼我已让人收拾妥当装马车,早几日就出就城,你即刻出城,一路直往云州,路上不要耽搁,商船就靠在云州府城的码头。” 终是不放心,景宁再三叮嘱。 “姐姐……” 景宁狠下心掰开她的手,“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丽妃与她依依惜别才恋恋不舍换装扮作仆妇从后门出府。 随行的只有两个丫头,也是不显眼的装扮,三人跟着暴动的城民一块挤向城门口。 揭穿景宁侯真面目的喊话仍在继续,守城的官兵严阵以待。 拱卫盛都的这些兵马已许久不上战场,大多安于现状,连日常训练都敷衍。 有品级的将官又多为世家公侯的纨绔子弟,没几个是见过血的,更不懂带兵打仗,让他们领兵守城池简直是儿戏,守城器械至今都未搬上城墙。 若这时黑甲兵发动进攻,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十有九成会被拿下。 城中的武官里能领兵守城的也有,长阴公主的外祖镇国公,年轻时也是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狠角。 可他早已收到外孙女的书信,答应里应外合将景宁侯一党扫除。 这个节骨眼断不可能出面,就算有人上门劝说也无用,更别说来求情的了。 “老爷,兴远伯来了。”管家来报。 正在书房练大字的镇国公立马瞪起眼睛,周身的威严,纵使满头白发,气势也不减当年。 他大手一挥,不悦道:“不见,往后也不许他登门,递拜帖也给他退回去。” “是。” 管家答应着退出去,在门外碰见给镇国公送点心来的公国夫人,就又行了礼才出去将兴远伯打发走。 公国夫人迈步进书房,让丫头将新作的点心放下,便将她们挥退,自己留下伺候。 想起城外来势汹汹的黑甲兵,公国夫人也不免忧心。 “老爷,祯儿是真的要攻城?” 镇国公低头继续挥毫,“陛下在时重文轻武,以至于偏关陷入危难了,朝中百官还不当回事,只想着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如今让他们见见血也好。” 显然,对雍帝的所作所为镇国公也是不满的,只是碍于君臣有别不好多言,否则以雍帝多疑的性子只会更加猜忌国公府,于皇后和太子都不利。 “可刀剑无眼,这满城的百姓到底无辜,也不知要死多少人。”公国夫人忧叹。 写完一整张大字镇国公才停笔,擦擦手拿起点心不拘小节的往嘴里塞。 “若不这样,景宁侯一党又岂会轻易认输。” “皇后和太子毕竟还在景宁侯手上,万一……” “这倒无妨,祯儿来信说国师的人在宫中照拂着,皇后和太子无恙,又有虞归晚的人在暗中保护,只要这城中闹起来,守城的官兵和禁军压制不住,城外的黑甲兵一攻入,便是我们胜了。到时擒了景宁侯,再将她的党羽一同拿下,余下那些墙头草都可留着,等太子登基之后再慢慢清算。” 景宁侯逼宫是事实,百官多可作证,一个乱臣贼子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公国夫人只得点点头,又道:“方才听管家说兴远伯来了,老爷不见?他都上门好几回了,老爷次次都避而不见,也不能让他死心,这会见不到老爷,他多半不会走。” 镇国公冷哼两声,“他还有脸求上门,当日既选了景宁侯做靠山,今日有了难就该去求景宁侯,来求我做甚。我女儿和外孙可都被景宁侯囚禁着,他兴远伯府不是主谋,也是从犯,我没让管家轰他出去就不错了,还想我帮他救儿子,做梦!” 这事国公夫人不知,忙问道:“是随使团去往偏关的梁钰出了事?我听说使团已回程,还与祯儿同路,难不成?” “哼!景宁侯让禁军埋伏在城郊驿站试图劫杀祯儿,抢夺玉玺,梁钰作为内应又对林大人等下手,已是被虞归晚的人生擒住,这会生死都难说,兴远伯急了,想让我出面往城外送信,让祯儿放了梁钰。” 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象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若虞归晚的人没有事先得到消息,亦无二手准备,祯儿现在何处都不好说,玉玺也会落在景宁侯手中。 第190章 第 190 章 国公夫人接连念了几声佛。 “连着闹了这么些日, 也不知何时才能太平,现在外头又闹了疫病,我这心总是七上八下不得安。” 关于此事, 赵祯来信知会过,所以镇国公这会倒是淡定,“那都是祯儿她们弄出来唬人的,是防着燕云二军与禁军联手”。 “这?”国公夫人震惊,“这是怎么说?” 于是镇国公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那样说给她知道。 国公夫人听完只觉无言,半天才喃喃道:“听闻虞归晚行事大胆,心思又狠,对付东辽时就无所不用其极, 手段百出, 让东辽猝不及防,可行却也可行,到底落人话柄,惹人诟病,于名声有碍。此事若是让人发现是她命手下人做的, 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我听说朝臣对她颇有微词, 民间的传言也不太好听, 况且她又桀骜不驯, 连九王爷都奈何不了她, 这样的人辅佐太子, 怕是……” 话未尽,意思却到了。 她能想到的, 镇国公又如何想不到,只是眼下除虞归晚之外并无其他人选,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古往今来,凡帝王稳固朝堂之后都会杀功臣,以防功高震主、权势过大再使朝堂动乱,于江山不稳,这样的事雍帝也做过,太子为雍帝亲子,一脉相承,为了赵氏江山的稳固,亦可对虞归晚下手,否则留下这样的奇才,又是个心狠手辣的,终究是祸患。 镇国公是武将出身,跟九王一样惜才,若他不是太子的外祖,断不会生出要绝杀虞归晚的心思。 祯儿同虞归晚交往甚密,又有辅佐太子登位之功,将来怕是也要争权,群臣未必容得下。 “唉,可惜了。” “老爷?” 镇国公摆摆手,不再言语. 麒麟城中的百官人人自危,既怕黑甲兵攻入会殃及自身,又怕景宁侯一党坚持顽抗会带累自己,可观望了这半日也不见双方有太大动静,黑甲兵只命人在城下喊话,而景宁侯掌控的禁军也只守不攻,倒是城民的暴动颇为激烈。 “里头咱们的人传来消息,城内的百姓闹得厉害,出动了禁军压制反倒闹得更厉害,已经有人跑到都衙门口打砸,照这样下去都不用咱们出手,他们自己先打起来了。”负责探查的士兵来报。 此时妙娘正跟陈妇等人在帐内看麒麟城的布防图,这图一部分来自佟潼提供的情报,一部分源于陈妇手底下的潜藏者,她们连戒备森严的拓挞城都能混入,城防松懈的麒麟城更让她们来去自如。 结合士兵来报的消息,妙娘手指点在图上的几处地方,道:“四门中南门防守较严,守将颇有来头,家中长辈也曾上战场立过功,靠军功封官,只是后来家族没落,他也只捞到一个守城小将的头衔而已,不过人倒是有几分本事。” 这些也都是佟潼探听到的消息。 妙娘读过兵书,可到底没有攻城经验,攻的还是麒麟城。 她不是独断专行之人,便请来蒙灰、陈妇并几个在偏关立过功的千户前来一同商讨对策, “主子的意思是最好智取,强攻为下策。诸位可有智取良策?不妨都说一说。” 陈妇是个直性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眼下便道:“攻城夺兵之事我也不通,没的说了反倒闹笑话,这更不好了。要说探听消息或绑人,我倒是能帮忙,不如就将那景宁侯绑了来架在战车上当饵,看谁还敢反抗。” 几个千户你看我我看你,都没* 出声,等蒙灰先说。 蒙灰看着布防图沉吟半晌才道:“我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禁军虽弱,到底也是拱卫盛都的天子亲军,不至于连咱们河渠的村民都不如,打两下就散了。再细想想,公主从偏关到麒麟城,这一路跋山涉水,地势险峻偏僻难行适合埋伏的地方多了去,为何非要等到了城郊驿站才设埋伏,哪个防城会如此这般怪诞敷衍,朝中再重文轻武,武官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景宁侯就算不通军事,这么浅显的道理也总该知晓。” 蒙灰所言不无道理,可如今箭在弦上,生死存亡之际,已容不得细想太多,只要拿下麒麟城再让太子顺利继位,事情就算完成,到时必会论功行赏,加官晋爵,至于景宁侯为何按兵不动,这谁猜得着?就连公主的外祖父——镇国公都猜不透,更别说旁人。 陈妇:“景宁侯府都有我们的人盯着,除了前几日有几辆马车离开过,出入也就采买的管事和仆妇,并无其他异常。且盯着景宁侯的除了我们,还有城内的百官,这些人深知景宁侯一党的行事,恐自己被连累,这会子还不急着等机会抓人,好日后向新帝邀功才怪。” 城内发生的事她们大抵都知道。 “在偏关时我听姑娘说这个景宁侯跟丽妃的关系有些……”妙娘抿唇,看着这满屋的人实是难以将那个字眼说出来,只得含糊带过,“她们到底是亲姊妹,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非比寻常。若是算定这次自己会败,必定会将丽妃送出城。姨姨可知那几辆马车最后去往了何处?车上都是些什么?侯府外出采买的仆妇丫鬟可都回去了不曾?” 陈妇立即说道:“出城往云州方向去的,我已派人跟着了。外出的仆妇有三个不见回来,我也命人去找了,只是这会城内混乱,怕是不好找。怎么,你怀疑丽妃扮作仆妇出城?” “云州?”妙娘蹙起了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还是边上有个千户出声给提了醒,“在城郊驿站刺杀公主的就是云州来的倭国人。” 岭南虽也有商船出海,但据说距倭国甚远,倭国人想要来大雍就必须从云州的海运码头登岸,而云州紧靠江南,景宁侯的私军就养在此处,更贴切一点说那才是她的老巢。 “不好!”妙娘反应最快,“她根本就没想过跟咱们硬碰硬,行刺、埋伏都是为了做样子给咱们看的,她真正想做的怕是……屠城!” 城门至今都不开,禁军也没有动静,景宁侯耗费心思布置这么大一盘棋,好不容易逼宫成了,又岂会轻易将权柄让人,她必定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共毁心思,要将主子置于火上烤! 不管景宁侯有无反心,她都没有将满城百姓弃置不顾,只是闹于宫墙之内,可一旦屠城,性质就变了,主子就算是为了清逆臣,扶太子上位,也是屠刀染血,将景宁侯逼上了这条绝路才致使她狗急跳墙杀害百姓。 “什么?!”在场诸人皆是一惊。 陈妇握拳砸向桌面,咬牙恨道:“这也是个疯的,怎么就没防着她这一手!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多派些人手将那些马车拦下来,里头装的必定是家财,想运往云州。没回来的那三个仆妇必有一个是丽妃,偏就混入城民中极难找了,现在怎么办?” 那日东辽也密谋要屠城,可姑娘事先得了消息,提前做了安排才没有让东辽得逞。 “我们现在传信回河渠也来不及……” 众人嘴巴发苦,面对面拼杀都不怕,可城内的百姓到底无辜,若景宁侯真那么做,她的名声固然是臭了,可对大将军也没有好处,还会使天下大乱,东辽趁势反扑。 妙娘背手在帐内来回踱步,急得满头汗。 “实在不行,咱们只能强攻了。”蒙灰提议。 其他人没意见,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他们又无大将军那样料事如神,仅凭一己之力都能大败刘缕和蔑古雄。 “若大将军在,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这个千户刚说完,就被旁人撞了一下,朝他使眼色。 他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不妥,下意识看向妙娘,尴尬的扯扯嘴角,他倒不是对这位姑奶奶有偏见,也不是故意那样说,只是一时嘴快,没思虑周全。 妙娘没表情,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拳。 她知道自己比不上主子,甚至连廖姑都比不上,可既然争取到了这次机会,她就不会让自己输,主子没让她立军令状,也没说办不好会如何,但她跟自己较劲,发誓一定会完成任务,没的旁人都能把主子交代的事办好,到她这里却搞砸了的。 她正了脸色,严肃道:“传令给城内的人,务必盯紧景宁侯府,找准时机将景宁侯擒住。另外,备好火/药/筒,先攻南门!只要拿下了南门,其余便不是问题。再让人喊话,弃械投降者可无罪,顽抗者,杀!” 众人也随之一肃。 “是!”. 轰—— 火/药筒的爆炸声让整座城都地动山摇,城民惊慌失措,四散逃跑。 “乱民攻城了!” 就在黑甲兵全力攻破南门之际,位于西北角的宫宇突然冒出滚滚浓烟,熊熊大火很快蔓延到宫墙外,邻近的百官府邸也遭了殃。 “大掌柜!”粮铺掌柜着急跑进来,气都来不及喘就忙道,“不、不好了!有人在皇宫内放火,火势已经起来了!咱们的人才破了南门,被慌乱的城民堵了来路,赶不及去救火啊,这要是由着烧起来,整个麒麟城都会被烧毁!” 佟潼腾地从椅子站起,快步来到门口朝西北方向望去,眸底一片冷然。 她也是才接到城外妙娘的信,没想到景宁侯的动作这么快。 第191章 第 191 章 起于皇宫的火蔓延得很快, 窜出的火舌将邻近的官邸吞噬,所有人都慌了。 “救火!快救火!” 因为担心疫病夺命,百官大多都让仆从严守大门, 府内少有人外出,外头的人想要进来也难。 可眼下大火随风卷,府内众人忙着向外逃命,街坊也乱成一锅粥,就给了景宁侯的人有机可乘。 从云州过来的倭国杀手混在人群中对浑身狼狈的官员下手,且杀的都是平时为人正直或中立的官员。 淬毒的匕首直接捅入腹中,官员当场抽搐身亡,嘴角流出漆黑的血。 “啊啊啊——杀人啦——死人啦——” 扎堆的人群瞬间散开, 留下官员的尸体躺在中间, 死不瞑目。 他的家人慌慌张张拨开人群挤过去,看到这副惨象就瞬间悲从中来,哭豪不止。 粮铺的伙计和陈妇的人因晚来一步,只恨得咬牙,转身就朝那几个倭国杀手逃离的方向追去。 “他们定是要去寻下一个目标, 快跟上拦住他们!大掌柜的说了不用留活口!快!” 街上有看到穿暗袍的禁军,起初城民还以为他们是出来控制混乱的, 结果看到他们冲城中的百姓下手。 百姓吓得四散逃跑, 接近着房屋被烧, 四周全部是惨叫声和痛苦求饶。 可这些禁军仿佛像丢了魂, 一句人话也不听, 只顾着杀人放火。 禁军包围了百官府邸最密集的街坊。 “老爷不好了!外头来了禁军,将咱们府前后都给包围了!”管家急匆匆跑进来。 镇国公本来就心焦皇宫的大火, 这会再听禁军包围了自己的府邸,气得拿起手边的茶盅就往地上摔, 怒发冲冠。 “他们有本事就杀进来!老夫还怕他们不成!老夫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转筋呢!现在敢来围老夫的家,有本事就进来!他们胆敢逼宫那日就已是乱臣贼子了,知道自己活不长,蹦跶不了几天,就想着拉我当垫背的,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景宁那个毒妇在哪,让她来见老夫,老夫要亲自问问她可曾对得起先帝的信任,可对得起老侯爷!叫她来!” “老爷先别说气话,”国公夫人就在边上,忙着劝道,“还是先想个对策要紧,皇后和太子还在宫中,现在外头也是乱糟糟的,这个情况不妙啊,祯儿来信说景宁侯意图烧毁麒麟城,怕是真的!” 劝到最后国公夫人都急得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如镇国公这样的有功之臣,又是皇后的母家,按律可以配五十人以内的府兵,可这些年雍帝对镇国公府多为打压,连府兵都裁去了。 如今就只有一些家丁仆从能凑到百人之数,镇国公日常对他们也有训练。 但景宁侯狗急跳墙,已是无所顾忌,一旦命禁军破门,这点子家丁仆从也不顶事。 镇国公抓过正堂架上的关公刀,即使年老,从战场厮杀过来的血性也依旧在。 “那也要问问老夫手里的刀愿不愿意让他们踏进大门半步!” 镇国公府还算好,其他小官的家宅却是早有倭国杀手闯入,禁军又在外围对逃出来的官员家眷补刀,满门之中竟无一人生还。 宫墙外的街坊瞬间血流成河,满地尸体,更有城民在惊慌逃命。 黑甲兵破了南门,却在杀入的途中碰到城民拥堵及一小股禁军阻拦,守城的官兵在看到皇宫和百官府邸着火时就已无心防守,急下城墙赶往西北方向的街坊,看到的就是禁军发疯的屠杀官员家眷和无辜的城民。 黑甲兵就只有几万人,能破开南门已是不易,其余三门是分不出人手去攻了,唯有守住南门,不让景宁侯一党将四门封死,她封城门就是为了不让城民逃生。 “你等留守在此处,我另带一路人马去西北街坊。” 说完妙娘就牵过一匹马飞身骑上,跃过乱糟糟的残垣断壁往大火还在焚烧的地方去。 陈妇随即跟上。 路上碰到状入疯癫的禁军,两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想起在偏关的东辽大营见到的部族青壮,也如这般没有理智,只知厮杀,皆因中了蛊毒才会如此。 唰! 陈妇手起刀落,不带一丝犹豫就干掉冲上来的几个禁军。 “难怪会听命,原来是被操控了,要说这景宁侯跟东辽没有往来、是冤枉的,谁也不信。” 妙娘也射杀了几个,并且从禁军的刀下救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因是跟家人走散的,被吓得哇哇哭,抱着她不肯松手。 她一边安抚一边硬是将人塞给随来的士兵,让他们将这些逃命的城民护送出城。 “大家不要乱,南城门暂且安全,可去避祸。” 城民到底无辜,妙娘也不忍看着他们被杀,且这事若如了景宁侯的意,对主子也不利。 一听南城门能避祸,城民还有些犹豫,可后头的禁军就跟发了疯一样乱杀人,他们也不知该往哪里躲。 又看妙娘虽是个女子,身手却好,方才又救了个孩子,这样的人心肠应是坏不到哪里去,于是便听了话齐齐跑向南城门。 麒麟城为一国都城,想要烧毁也不是易事,且缓过了开始的惊慌混乱,百官也开始组织人手反抗。 他们并非待宰的羔羊,景宁侯命禁军对他们大肆屠杀,意图将他们都杀死,这哪里是谋反,分明是灭绝人性,存心想要天下大乱。 况且他们知道景宁侯为女扮男装之后更是气愤,自己竟然同这样一个蛇蝎之人同朝为官,还未曾发觉,简直是奇耻大辱,今日就算死,死的也该是景宁侯。 妙娘她们赶到时,包围镇国公府的禁军已经破门闯入了。 镇国公武着自己那把关公刀拦在门口,跟闯入的禁军杀得血红一片。 “有种就踏着老夫的尸体过去!” 一声怒吼,接着又是两刀砍下去。 可镇国公到底年老,禁军又发了疯,且人数众多,拖都能将镇国公拖死。 妙娘她们也没有多少人手,硬碰硬肯定不行,好在她们带了火/药筒,点两个扔过去也能炸死不少禁军。 就是爆炸声险些把镇国公的耳朵给震聋,他老人家顶着一张黑漆漆的脸从门后跨出来,张嘴就喷出一口浓烟。 “咳咳咳……” 情况紧急,实在顾不上太多直接就扔的陈妇破天荒有些尴尬。 她冲镇国公抱拳歉意道:“炮仗的威力猛了些,还请国公爷勿怪。我们的人已经攻破南城门,城中的百姓也疏散了到那边,公主殿下正在城门口安抚。” 她们都未见过镇国公,但探听来的消息中就有描述这位国公爷外貌的,对得上,又是在国公府门口,断然是不会错认。 镇国公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只道:“祯儿平安回来就好。景宁侯命人在宫内放火,也不知皇后和太子如何,你们的人可有消息传出?” “国公爷,外头到处都乱,哪还能传消息啊,”陈妇说话还是这般直接,“但我们有不少人潜藏在宫内,别的不敢说,保住娘娘和太子还是能做到的。” “我们人手不足,投靠景宁侯的禁军又都被蛊虫控制,已失了人性,跟疯牛无异,见人便是要杀,这个您拿着,”妙娘塞过去一个火/药筒,又教镇国公如何点燃引线,“景宁侯手底下还有不少倭国杀手,以防万一,这个留给您防身。” 镇国公在朝中的地位超然,太子也好,公主夺权也罢,这位老国公爷都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离开偏关之前姑娘就仔细叮嘱过,送来的书信中也多有提及,入城之后不管怎样都要先护住这位老国公。 镇国公拿起火/药筒细看,也瞧不出所以然,凑近了闻就有一股刺鼻的硝石味。 他对这个味道不陌生还是因为国师常用硝石炼丹药,因丹药是给雍帝吃的,镇国公怕有危害,就亲自去看过几次,结果都被炼丹炉的怪味给熏得两眼昏花。 他派人去河渠打听过,知道虞归晚手里有攻城利器,威力无比,想来就是此物。 妙娘她们也无暇深想镇国公看到火/药筒会如何,留下东西又清除掉余下的禁军,她们就往皇宫赶去,也要先确定皇后和太子还活着才行。 而佟潼已命人将景宁侯府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景宁侯的身影。 得知此消息,她便立刻命小药人去找妙娘,“务必告诉她们,让她们小心,此妇极狡猾,让她们谨慎防范。” 小药人有些不愿,她想留下保护佟潼。 见她不动,佟潼板下脸,“速去,不然我生气。” 小药人一步三回头,磨蹭了半天才出了门。 她的鼻子比狗都灵,身手又敏捷灵巧,嗅着嗅着就知道妙娘她们在何处,几下跳上屋顶就奔皇宫的方向去。 大火已烧毁数座宫殿,起初还有宫人忙于救火,可禁军在里头乱杀,宫人也赶着逃命。 潜藏进来的人从殿内将皇后和太子救出,还让二人换上宫人的衣裳,这样也好藏。 皇后到底是将门之后,倒没有很怕,握紧了来人给她的刀,方才还杀死了两个禁军。 反观太子就胆小如鼠,只一味躲在皇后身后不敢冒头,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潜藏者看到他这样的德行,内心极为不屑,这样的人当了皇帝也是百姓之哀。 被砍死的宫女尸首就在两步开外的地方躺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太子情绪崩溃,不管不顾大喊大叫:“皇姐不是带人来救我们了吗?人呢?!人呢!” 第192章 第 192 章 他这样大呼小叫极容易将敌人引过来, 要不是看在他是太子的份上,以后还有大用,不然带他和皇后离开的人早大耳刮子扇过去让他闭嘴了。 “公主殿下在城外, 太子和娘娘跟着我们走必会平安无事。” 饶是压着火气相劝,心里也到底看不起,一国储君怎可如此胆小如鼠。 赵显已是被吓破了胆,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知道曾经忠于父皇的禁军如今却对他和母后下手,大半个皇宫毁于大火,他和母后今日未必能活命。 见他不听劝,依旧挣扎乱嚷, 连皇后的话也听不进去, 潜藏者只好告了声罪,一记手刀劈在赵显的后脖,直接将人劈晕,像扛麻袋似的一路扛着跑到皇宫大门。 此时厚重的宫门已被禁军关上,跑到这的宫人大多被杀死。 鲜血将宫门前的地砖和台阶都染成了暗红色, 脚踩上去还黏糊糊,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实在难闻。 若是不能离开, 便只有死于禁军刀下或葬身火海这两个选择。 几个潜藏者对视一眼, 她们奉命保护皇后和太子, 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个任务, 哪怕是死了,主子和姑娘也会看在她们这份功劳的情面上善待她们的子女, 待子女长大成人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突然—— 砰! 宫外升起几朵璀璨。 “是妙娘她们赶到了!快!找地方躲起来,她们要用火/药筒炸开宫门。”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 妙娘料定宫门会被锁,人力极难推开,只能用火/药炸,所以在传信时特意强调要是真到这种危急关头,她会以烟花为信号告诉潜藏在宫内的人。 轰!轰!轰! 连着几声爆炸,厚重的宫门才有些许松动,接近着又是一阵阵地动山摇。 宫门轰然倒塌,砸死了门后不少禁军。 潜藏者带着杨皇后和太子从烟尘中跑出来与妙娘她们汇合,在确定两人都无事之后妙娘就让她们先带人去南城门。 “那你们?”这里的禁军最多,光是她们两人如何能抵挡。 妙娘却是将马儿的缰绳硬塞到她们手里,厉声道:“别废话,快走!蒙将军在南城门,把娘娘和太子交给他。” “可是……” “走!” 禁军已杀到近前,妙娘举剑格挡,瞬间就被缠住打斗成一团。 潜藏者咬咬牙,狠下心将杨皇后和太子弄上马,拍着马屁股就往南城门疾驰。 “我们会尽快赶回,纵死我们南柏舍的人也该死在一处!” 妙娘和陈妇的眼眶皆是一热,可手上动作不缓,几乎都是一剑/刀一个。 可禁军这么多,杀也杀不完,她们的体力迟早会被耗尽,到时就…… 陈妇背靠妙娘,气喘道:“得想办法脱困才行,咱们不能死在这,为主子战死我无怨无悔,可若是为了朝廷这帮狗官,老娘一百个不愿意,呸!晦气!” 都这种节骨眼了,妙娘竟然还会为她这样的话笑出声。 “噗嗤……”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妙娘忍笑道:“姨姨说的都对。” 随即她从怀中掏出那支银色短笛。 陈妇分神扭头一看,顿时乐了,道:“主子的银笛怎么又到你手上了。” 妙娘极爱惜的擦了擦,“是临走时主子给我的,以备不时之需用,我以为不会派上用场,没想到……” “行了行了,先别说这个。就算有银笛也不管用啊,这是麒麟城,只有人,没有野狼,怎么驭兽来援?难道主子教你如何控制傀儡了?” 若是这样,眼前困境皆可解。 妙娘却苦笑道:“哪有的事,主子倒也教过,是我太笨,总吹不出来。”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咱们这些人里头也就你能吹这个笛。” “那我……尽力一试吧。” 说完她就将短笛放到嘴边吹响。 笛声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却能让发疯的禁军抱头在地上打滚惨叫。 只是吹了几下她便撑不住。 她到底不如主子那般有本事,能靠笛声轻易驾驭走兽飞禽和傀儡,她能让人短暂头痛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陈妇扶住虚脱的妙娘,咬牙杀出一条血路。 突然有利箭破空朝她二人射来。 “小心!” 妙娘用力将陈妇撞开。 噗! 利箭却穿透她的肩膀,衣衫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若她没有撞开陈妇,此时心口中箭的就是陈妇了。 “妙娘!” 陈妇瞠目欲裂,翻身打个滚,捞过地上的弓对着利箭来的方向就射过去。 弓箭手就在对面的房顶上,她被撞开时看见了! 扑通!射伤妙娘的那个弓箭手没想到她动作如此之快,没闪开中了箭,当场掉下来没了命。 陈妇不去管,扔了弓就抱住妙娘往石狮后面躲,撕下布条为她止血。 妙娘挣扎着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死不了,先离开再说。” 可哪有这般容易离开,禁军已经围上来了。 她只能强撑着一边吹笛子,一边握剑砍人,几个回合下来已多处负伤. 呜—— 来自北地的苍凉号角声响彻云霄,千军万马披星戴月而来,黑甲衬得这夜色更加浓重。 烈焰升腾的半空,成群的黑鹰嘶鸣,展开双翅俯冲抓向屠刀举起的禁军。 矫健的狼群如风般奔腾。 领头的那只毛色胜雪,体型也格外庞大,尖牙利嘴,瞳眸幽蓝,一跃而起就能扑倒袭击它的倭国杀手。 将人当作猎物按在利爪之下,张开还残留着肉渣的嘴咬向脖子,尖牙扎进去再使劲甩头,很快就能将‘猎物’咬死。 确定‘猎物’死透之后雪狼才松嘴,踩着尸体仰头对天长啸。 “嗷呜!嗷呜——” 狼群也发出回应的嚎叫,嗷呜声此起彼伏。 血月当空,狼嚎不消。 在偏关经历过数次战火的黑甲兵浑身煞气,手中的长矛锋利雪亮。 逃到南门避祸的百姓纷纷让路,胆小的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仿佛只要自己抬头,黑甲兵手中的长矛就会将自己扎个对穿。 杀他们的禁军算得了什么,这才是真正浴火奋战出来的强兵。 染血,嗜杀,手上沾的还是东辽人的血,长矛的雪亮就是用东辽铁骑的鲜血磨出来的。 而随风剌剌作响的‘虞’字旗更是狂霸威武,镶边为黑,旗面鲜红如血。 虞归晚单手牵缰绳,长发束起,耳上只扣一对玛瑙饰。 交领的箭袖衣衫颜色鲜亮,布上的花纹压得极好,一看便知是出自技艺非凡的秀娘之手。 但袖子和衣领的图案又绣得十分精巧,瞧着却不像是外头秀娘的技法。 腰带上配的锦囊等贴身之物也同样如此,细而不繁,精而不俗,非得是眼光品味都奇好的人才能做得这般。 胯/下的战马毛色光滑水亮,宛如黑色的绸缎,鲜红的披风往后扬起盖到马尾。 哒哒的马蹄声击在众人心头,让人久久回不了神。 长眸冷面,生人勿近。 原来这就是那位让东辽闻风丧胆的女将军。 坊间关于她的传闻也颇多,百姓都以为她面如黑罗刹,体壮如猪,三大五粗,丑陋不堪,未曾想是这般出尘冷傲。 随军而来的还有几辆马车。 跟后头拉粮草辎重的马车不同,这几辆马车尤其华丽,就是车门关得严实,两边又有精兵守护,就连赶车的车夫也是一身的腱子肉。 这样大的阵仗,谁还有胆子靠近马车去看里面坐的什么人。 城民都往后退,也不出声,只是目送杀气腾腾的黑甲兵过去。 唯有幸存下来的百官对马上的虞归晚嗤之以鼻,更有不屑和鄙夷,竟在此处大放厥词。 “到底是乡野出身,未受礼教,行事做派才会如此粗鄙不堪。看看她带来的这些人,凶神恶煞,没有半点君子之风。这里头竟然还有女子,男女同营同帐像什么话!简直是有辱斯文,放浪形骸,让这样的人领兵打仗,传出去丢的也是我们大雍的脸面。想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怎可由着这样穷兵黩武的人扰乱朝纲,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为主将的先例,虞归晚这个大将军是抢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正好趁她这次来盛都,让她将兵权交还给九王爷才是正理。” 若是这样的言论在几天前说或许还有城民跟风议论几句,可眼下这样的情景,城民只知来救自己的是虞归晚。 率先破开南门给了众人一条活路的也是她的人,赶去皇宫救火,甚至这些百官之所以能活着,也多亏了虞归晚的人。 做人要讲良心,要懂得知恩图报,虞归晚救了他们,那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大多数城民也是一根筋,认准的事就很难改变。 既认虞归晚是自己的恩人,那自然是要维护,容不得旁人诋毁。 城民也不怕说话的这个官员,连着几人围过来将官员推搡在地,愤怒道:“放你的狗屁!你们这些狗官不顶用,让东辽破了关还不想着派兵增援,反倒要嫁公主过去和亲,虞将军打败了东辽你们又说出几大箩筐没用的废话来。你既饱读诗书,腹中有文墨有沟壑,那你且说说,不让虞将军领兵该让谁人领兵?也别怪我们这些粗人说话难听,九王镇守庶州,东辽却屡次来犯,盗匪还猖獗,兵权交还给他怕是连庶州都要拱手让给东辽了!” 官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小小的城民出言讥讽,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北地叛民以虞归晚为首,你们如此为她说话,也想造反不成!” 一大顶帽子就扣下来。 城民倒也不怕,冷笑了两声:“呵呵!造反的人还在城里头,才放火烧了半个皇宫,怎的这位大人记性这般不好,颠倒黑白给人扣屎盆子的本事倒是好。” 说得周围人都笑了,全用戏虐的眼神看着官员,看他还有何话说。 官员是想辩论说教一番,被他的妻子扯住衣袖,同几个子女一起将他拉走。 “官人也不看看地方就混说话,”官员妻子气恼道,“咱们这样的书香世家更是要比旁的人家谨言慎行些才不会遭灾,不管那位虞将军如何,她战东辽有功,又修城铺路发展商道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就是好事,是磨灭不了的功绩。如今人家又带兵前来相援,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我们应当感恩,而非在此挑刺儿。” 官员是读书读迂腐了的,能娶到如此贤妻还多亏了家中老母掌眼。 可老母几年前已过世,官员就没了管束,对发妻也时不时蹦几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出来,更不许家中女儿读书,只让人教她们认些字而已。 官员被拂了面子,正是挂不住的时候,挥手就将发妻赶开。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又是去哪里听来的这些事,哼!到底是妇人,没见识,不晓得虞归晚贩卖私盐牟取暴利,当日先帝在时就下令彻查过,是虞归晚狡猾遮掩才躲过一劫,若先帝还在,哪会容得她这般猖狂!” 妻子见丈夫还是这么酸腐,气就不打一处来,直言道:“我哪怕道听途说,这也是真事,并不会因为景宁侯一党颠倒黑白就无人知,只派人去偏关随便一打听就清楚。” 闻言,官员反倒不再说,脸上的表情也让人难以捉摸。 都以为是景宁侯放出的这些谣言,可细想便知景宁侯没理由这样做,她一直想拉拢虞归晚,否则也不会派使团去偏关。 人群中的吵闹虞归晚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理。 战马踏过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南城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麒麟城昨日的繁华今日的破损。 而坐在马车中的幼儿靠着车壁,掀开帘子透过小小的四方纱窗往外看。 昨日黄花,物是人非. 妙娘捂着受伤的肩膀站在满地尸体的宫门前。 剑柄已被敌人的鲜血浸染得滑腻,握都握不住,只能从衣服扯下布条缠住剑柄继续与敌人厮杀。 狼嚎声隐隐传来时她还在奋战,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激动。 “狼群!是主子!主子带人来救我们了!” 第193章 第 193 章 这次是秘密行军, 麒麟城中谁也不知,也没有来信告诉妙娘她们。 幼儿原想提前知会一声,被虞归晚拦下—— “机会难得, 让她们历练历练也好,麒麟城中的防守我有数,即使敌不过她们也能自保。不破不立,要让麒麟城的百官和城民知道挨打是什么滋味才知道战争有多残酷,要是不费一兵一卒,不闹大点,这些人永远都安于现状,对偏关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以为战争离自己很远, 反正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何须管。” “你所言也有理,只是城民到底无辜,我于心不忍。” “只要有战争就会死人,错也不在你我, 他们要恨就只能恨为争夺权柄而起乱逼宫谋反的景宁侯,恨不作为的满朝文武, 恨不能为他们创造太平盛世的皇帝。” “你啊, 总是有一堆歪理。” “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都对都对。” “我还* 没有骂他们软弱无能, 他们反倒说我穷兵黩武, 亏他们还自诩读书人,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不想想这古往今来这么多朝代的更叠, 哪个不是用拳头打出来的?拼的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就当皇帝,难不成靠耍嘴嘴皮子, 掉书脑袋就能坐拥天下?没有精兵强将,就是坐了龙椅也守不住江山。哼,要是武力不顶用,皇帝也不用忌惮着武官掌权,就不会重文轻武,让朝堂的权柄落到文官手中,武官空挂一个名头,却是连半点实权都无,镇守庶州的北境军也不至于连饷银都发不出来,皇帝不就是怕拥兵的武官谋反么,他自己也知道武力的厉害才会如此,所以我最看不惯。知道自己弱就该变强才是,对手越强,自己也该将这种强当作鞭笞,对方强我也强,不能看对方强了我就没骨气投降,削弱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要变得更强才对,不能用错了方法。” 对此,幼儿并不反驳。 在外经历得多了才愈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的拳头足够硬才能让东辽割让二十城,才能让关外的草原部族归顺效忠,才能让庶州的北境军心服口服甘愿听她调遣,就连赵祯都不得不放低姿态求她相帮。 只是从南门入城之后,看到昔日的繁华沦为这般,幼儿还是不忍心看。 负责守在南门的蒙灰等人已灰头土脸看不清本来面目,身上的盔甲也破了,挂彩不少,人却还精神着。 从救火处赶来,翻身下马给虞归晚行礼。 “大将军!” 虞归晚在马上受了他们的礼,环视一周没有看到妙娘她们。 未等她问出口,蒙灰就主动道:“将皇后和太子救出的人说妙娘她们还在宫门那边,末将正要带人前去接应。” “速去。” “是!” 蒙灰带上自己的人马速速往宫门方向去。 南城门处也留了人,只是不多,但有虞归晚在这里,也出不了大乱子。 虞归晚也不多废话,立刻就分出一队兵马协助其他人清理残障、清点城民、挑水救火、抢救伤者。 狼群也四散分开去搜寻有无漏网的杀手。 它们鼻子灵敏,对气味警惕,在六花的英明指挥下很快就在城民堆中发现了几个可疑人。 被抓住时还反抗叫嚷自己冤枉,还骂黑甲兵残害无辜百姓,结果被士兵一脚揣在肚上就漏了馅,骂出两句倭国话,士兵一听还了得,立马就将人五花大绑拖去领功。 这么多狼窜来窜去,吓得城民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六花更像没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上蹿下跳,再没有比它更能嘚瑟威风的了。 虞归晚屈指放到唇边吹出哨声,“六花,回来!” “嘤~”不是很愿意。 虞归晚双眼一眯,六花就灰溜溜从高处下来,夹起尾巴来到她马下,前爪趴地,屁股撅起,耳朵往后压,鬼迷日眼的示弱讨好。 “瞧你这点出息。” 她下马用力撸了两把六花的狼头,才走到马车边。 “外头人多眼杂,还揪出了几个倭国杀手,为保安全,你不如就待在车内,让六花守着。” 幼儿掀开帘子探出头,兔毛钩织的披风雪白无暇,衬得她也愈发清雅秀丽,风华无双。 她将手放到虞归晚伸过来的掌心用力一握,柔声叮嘱:“早听闻倭国人阴险狡诈,又最会躲藏,你小心些别着了他们的道。周围有精兵把守,我在这里很安全,让六花跟着你吧,它平日里虽皮实谄媚些,但遇事却也聪明机警,你将它带在身边我也能放些心。” 知道自己出去也是添乱,倒不如听话留在车内,也省得岁岁还要分神为自己操心。 这一路因她和母亲的身子都不好,时不时就要停下休整,又要命人煎药,已是耽搁了许多时日,不然岁岁早带人到麒麟城了。 虞归晚看到她眸底浮现的愧疚,眉头就是一拧,不悦道:“你并非我的累赘,别胡思乱想,大夫都让你少忧思,若是不想再吃那些苦药,你就得听话。” 她板起脸一本正经关心人的样子着实有些憨态,生气又舍不得真对幼儿生气,又非要训人,反倒勾得幼儿想要发笑,在她掌心挠了一下。 “好,我听话,不忧思,不乱想。” 这一笑就如阳春三日满山的姹紫嫣红,煞是迷人心窍。 虞归晚本来就是站着同她说话,下巴微抬扬起修长的脖颈,瞧着她笑了,自己也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竟是比幼儿笑得还让人雨沐春风。 “我去前头看看,”她替幼儿拢紧披风,“风大,别着凉了,进去吧。” 幼儿点点头,不厌其烦的再次嘱咐:“你千万当心。” “嗯。” 她看着幼儿进去了才放下帘子,让六花跳上来趴卧在门前。 四周有数千精兵围护,车顶还有一只能抓住羊羔飞到半空的灰黑色猎鹰,展开的羽翅都能将人掀翻在地。 更有二三十的野狼在周围观望,已是将马车围得铁桶那般,外人根本没法靠近,连朝这边多看一眼都要被士兵呵斥。 “干什么的!”见有人过来,士兵当即横放长矛将其拦下,才不管来者是公主还是谁。 赵祯深知虞归晚对幼儿看重,自从县城那次之后幼儿身边明的暗的保护着她的人极多,未等心怀不轨的人靠近就先被撕碎成肉片了。 杨皇后和赵显刚脱险,才与赵祯见了面,未来得及多说就听到有大批黑甲兵出现在南城门,为首的那个正是虞归晚,赵祯就急忙往这边来要见,可到底晚来一步,虞归晚已经上马离开,非是赵祯能追上的。 赵祯也没有搬出公主的名头强行让士兵放自己过去,因为知道这些人如今只认虞归晚,自己这个公主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劳烦向你家姑娘通禀一声,就说赵祯来见,盼能一叙。” 拦人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都心道:这位长公主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竟能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若换了旁人断不可能,说不得还要大将军先来拜见她。 “殿下且等等,我们即刻去通传。” “有劳。” 赵祯脸上的神色并无太多变化,依旧如方才安抚城民那般充满悲悯,似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深感痛心并自责。 功夫做了十成十,别说城民,就是逃出来的百官对她的此番作为也是称赞不已,言她极有赵氏先祖的风范,忧国忧民,怜悯众生。 反之,百官对太子的表现就不太满意。 跟过来的杨皇后几次想要张口,可看着女儿满目的忧思,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赵显没想到那么多,当即就不满了,说道:“皇姐是公主,我与母后也都在此,应该是她们先来拜见我们,随行护驾,怎么反倒让皇姐来见她们,还拦着不让进,也太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等我继了位定要狠狠……” “闭嘴!”出声呵斥赵显的是杨皇后,她对太子失望至极。 赵显双肩一抖,不知自己哪里有错。 “母后……” 杨皇后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太子,以后要称帝的,便也只能忍下怒气教导他,“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你可知她们是你皇姐费尽心思搬回来的救兵,连你外祖父见了她们也需礼让三分,我们被囚于宫中时也多受她们的人照拂保护,在宫门大火时也是她们的人拼死将我们救出,她们如今傲气些,摆些架子也是应该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显儿,你还未登基,今后还得靠这些人辅佐,所以你要学会忍耐,待有朝一日你稳固了朝堂,想如何都行,你父皇当年也是如此,要忍,懂吗?” 赵显这个太子之位来得很容易,就因为他是嫡出,外家又是镇国公府,大雍又是立嫡不立长,所以他打出生就是太子,哪里受过今日这种屈辱,对杨皇后的苦心教导自然也听不进去,反而更加愤愤不平,怒视着回来的士兵。 士兵主动让开路,“公主殿下,请。” 这话的意思就是只能赵祯一人过去,杨皇后和太子都不得入。 赵显眼睛一瞪就要责骂,被赵祯射来的刀眼给吓了回去。 他不怕杨皇后,却极听赵祯的话,从来不敢违背。 “我母后和弟弟受了惊吓,又恐有乱兵再射毒箭,可否?”赵祯谦和有礼,跟以往是大不相同了。 士兵忙道:“请殿下放心,我家姑娘已命人腾空了一辆马车,就在后头,专为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歇息用的,只是车中简陋,也只有两个粗笨些的丫头供使唤……” “事急从简,无妨。” “是。”士兵这才朝杨皇后和太子行礼,“娘娘和太子殿下请随小的这边来。” 杨皇后看向赵祯,后者微微点头了她才带赵显随着去了后头那辆马车。 赵祯则走向幼儿所乘坐的马车,登梯入内,茶香顿时扑鼻而来。 “来了?”幼儿执壶倾出泡好的青凤髓,素净白皙的手往旁边的蒲团一指,“请坐吧。” 赵祯也不扭捏,直接盘腿坐下,打量四周车璧,无不是精心布置,舒适异常。 “她倒果真宠爱你。” 幼儿将茶盏推过去,“我与岁岁心心相惜,彼此珍爱,不分你我。” 赵祯只觉这话酸得倒牙,也没了兴致往那上头多说,捧起茶盏品了品,说了句好茶便问道:“这次怎么不见廖姑?没跟着一块来?” “她留守偏关。” 此事赵祯并不知,也无人特意跟她说。 “让一个小姑娘留守偏关岂非太过儿戏,虞将军怎么想的。” 幼儿抬了下眼睛,“你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挑拨两句就不安生,是想让她即刻撤军,丢下这个烂摊子给你自己收拾不成?” “一时口误,见谅,”赵祯也学聪明了许多,立马就认错改口,并且夸奖起廖姑,“小姑娘身手很不错,又领兵攻破过边城,年少有为,可塑之才,留守偏关确实是明智之举。” “行了,这样的话不必在我面前说。” 赵祯一哂。 舟车劳顿,幼儿也疲累,又担忧着自己那位心尖尖,实是不耐烦同赵祯打机锋。 便直截了当的问:“接下去你打算如何做?别怪我说话难听泼你冷水,太子才智不足,就算能顺利继位,权柄也还是落在几位大臣手中,他多半是会被视为傀儡,你要争其利就更难了。我们事先说好的,岁岁只答应出兵帮你清理景宁侯一党,百官如何打通全靠你自己,但你答应岁岁要给她一批有才能的官员送到关外,可是要兑现承诺的。” “不会食言,你放心。” “岁岁不会掺和到你和百官之间来的,你别妄图拉她下水。” “你倒是护着她。” “自然。” “那我呢?”赵祯直直看过来,双眼通红,“我与你幼年相识,一直情同姐妹,随相被冤屈时我也多方走动,试图相救,你在庶州失踪,我也多次派人寻找,我做的这些都不值得你念我一丁点好?不值得你费心为我筹谋一次?你明知凭我一人之力不足以跟百官抗衡,为何就是不肯留下帮我?” 第194章 第 194 章 “我一个罪臣之女又如何能帮到你, 长公主殿下?”幼儿语带嘲讽。 赵祯如遭当头一棒,呆滞在蒲团上。 往事重提,至亲冤死的悲痛也让幼儿心如刀绞, 非是她刻意要提,而是赵祯屡次相逼,她忍无可忍才将此事提起,为的就是警告赵祯不要忘了先帝曾对随家做过什么,那是不可磨灭的血债,如今她还能请赵祯入内对谈,也只是看在过往那点情份上,可这份情已让赵祯耗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唯有利益可权衡计算。 她闭眼让泛起来的疼痛沉下去, 屈指敲着小方几,缓道:“经此一事,朝堂必是会大换血,你何不趁此时机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取而代之, 只要你与岁岁的盟誓不破,庶州和关外的二十城都可成为你能借助的底气, 百官也不傻, 以卵击石的事他们不会做, 只是太子继位的头这两年免不了要受些挟制, 你从中多多周旋便是, 这对你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 赵祯是聪明人,且城府颇深, 幼儿就这么一说她就明白过来,直言道:“你想让我挑拨太子和百官之间的矛盾, 好从中夺权?” 幼儿不语,垂眸端茶细品。 若父亲九泉之下知道她为赵祯出这样的计谋,不知该多失望,可她现在也别无选择,如今的大雍已是一盘散沙,东辽又不甘心吃败战,巴不得麒麟城乱成一锅粥,正好可以给他们反扑的机会。 要将盘中的散沙重新握紧,需得一双手。 太子可继位,但他实在昏懦,胆气不足,做不了这双手。 大皇子赵斥更不行,其余皇子也还年幼。 唯有野心勃勃的赵祯最适合,助她掌权也最利于岁岁。 其实在来麒麟城之前她与岁岁还进行过一番深谈,岁岁并无称帝之心,即使有,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贸然起兵只会适得其反,岁岁的野心不在麒麟城,而是东辽,所以才愿意以庶州为界,跟麒麟城井水不犯河水。 “权柄不会无端落入你手,想要就得抢,殿下应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你我也都清楚,太子继位了也做不成明君,关外是何情形殿下也看过了,麒麟城的这个位置必须是才能者居上,东辽才会绝了反扑的心,否则谁也坐不稳这把龙椅。” 她深知赵祯的野心,犹豫并非是顾念姐弟情分,而是担忧自己筹码不足,恐不能压制群臣,需得到她的一个承诺,她点头了,岁岁自然也会酌情给予方便,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不起兵反之,名义上是站在公主这边就足以震慑百官。 赵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不胜欣喜,却还是不死心的再道:“既然回来了,留在麒麟城不是更好?你身子弱,庶州又偏远苦寒,到底不如麒麟城有名医良药,何不同你母亲留下,也好细细将养身体。你放心,待今日之事尘埃落定,我必会联络朝臣上表重审随家旧案,还你父亲和兄长一个清白,恢复随家往日荣光。” “我父亲和兄长本就是被景宁侯一党诬陷才落的罪,理应重审,其他的就不必了。待这里的事了结,我和岁岁就会回庶州,只要你遵受约定,我们也会不踏入麒麟城一步。” “幼儿……” “我心意已定,你不用再说。” 赵祯深吸一口气,道:“好,我不说。可你想过没有,虞归晚想要以庶州为界同麒麟城分割,不就是等同于另立为王,百官又怎么肯。” 幼儿神色一冷,“怎么?你想反悔。” “不是,”赵祯急忙否认,“我的意思是可以封虞将军为异姓王,因功而受封王爵再代为镇守庶州也就能名正言顺,百官都挑不出理,只是本朝开国以来就没有女子封爵的先例,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幼儿冷笑,“所以?” 赵祯正色道:“我还是想你留下,帮我也就是在帮虞将军。” “赵祯,”若非彼此之间还有合作,幼儿都懒得同她多说,“别拿我当傻子,你千方百计想我留在麒麟城,是真心为了我,还是想留我在这里当人质,好日后拿来威胁岁岁?你明知她对我的心意,不会丢下我不管,你就想以此为要挟。赵祯,若你还拿我当朋友,还念着昔日的情分,就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是我妄自菲薄,你且瞧瞧东辽如今是什么下场,往后是否还会更惨,就可知岁岁最容不得这样的事,你若拿我来威胁她,只怕你承担不起后果,恐要沦为赵氏的罪人了。” 这番话让赵祯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幼儿,更清楚东辽就是因为将主意打到幼儿身上才会被虞归晚记恨上,也知道虞归晚从未真的想要跟东辽谈判,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之后还会举兵攻打,直至东辽灭国。 她现在还没有能力跟虞归晚对抗,这个人太强大,需徐徐图之。 “幼儿,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赵祯伤心垂泪,眨眼就已是哭得泪人一般。 幼儿心想岁岁说的果然没错,赵祯惯会惺惺作态,迎春班的角儿都不如她会做戏。 让她独自在那哭,幼儿也不理会,自在品茶,又撚起一块榛子酥入口。 南柏舍的点心作坊做了许多新鲜花样,这榛子酥就是其中一种,另有栗子饼、核桃酥、瓜仁饼等等,都是用油纸包起来的,远行拿着做干粮或走亲戚都使得。 因南柏舍自产蜜糖和雪花糖,又不缺羊乳牛乳,所以不仅糕点的品类繁多,价钱也比其他地方要便宜,附近来采买的百姓多了,糕点就供不应求。 马车内有暗格,里头放着许多这样的点心,都是虞归晚命人备下的,为的就是路上幼儿饿了就可拿来垫肚子。 见她不为所动,赵祯自己也觉得哭着没劲,便渐渐止住了哭,只拿了块帕子低头擦拭。 小几上摆的点心实在香,赵祯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进过食,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干渴饥饿得很,左右车内也没旁人,她伸手拿了一块栗子饼放入嘴。 她连吃三块才停手。 等她吃完了幼儿才问:“大火未扑灭,里头的形势也不明,这外头的城民你打算如何安置?总不能让他们挨着饿一直聚在城门口。” “我已命人架火熬粥,先撑过这两日,等里头的逆党余孽清扫干净了就会让城民回家。” 幼儿点点头,没有再说。 城中有百官,安抚受损城民的事也有户部去做,与她并不相干,又何必多管闲事。 两人对坐无言,赵祯倒是想多次挑起话头,只是幼儿懒得回应。 帘子晃动,是六花在外用爪子挠的。 幼儿轻笑,掀开帘子让它探头进来查看。 见赵祯老实坐着没生事,六花才懒洋洋将狼头缩回去。 才要放下帘子,士兵就过来回道:“姑娘,外头有人求见,说是什么伯府的。” “兴远伯府吧。”赵祯从后接话。 梁钰还没有死,南城门攻破时他还被关在黑甲兵的囚车内,已被认定为逆党,就等着新帝登基后将他同其他逆党一块处死。 兴远伯心急如焚,厚着脸皮去求镇国公,结果连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打哪听来虞归晚亲自领兵来援,家眷还随行,便猜到幼儿在里面,才逼着随南雁来求幼儿,想让她出面说个情放了梁钰。 “不见。”幼儿想都不想就拒绝。 士兵领命而去。 “杜家……”赵祯犹豫着开口。 那是幼儿的外祖家,因被随家的旧案牵连,在朝的杜家子弟大多数都被贬去了偏远的地方,幼儿的两个舅舅也因此病死在任上。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杜家老太君也撑不住,在幼儿母女俩失踪的那几个月就撒手人寰,麒麟城中就只剩下幼儿的舅母并几个年幼的表兄弟姐妹。 在攻破南门之前,赵祯还特意跟妙娘提过要派些人手先护着杜家人,妙娘却说杜家人早在半月前就已经转移到城外,城内的宅子只有几个老仆在看守。 “待城中诸事定下了我回亲去将舅母她们接回。”幼儿说道。 外祖父是三朝老臣,本不该被卷入那场风波。 这时士兵去而复返,脸上还有未消的怒气,“姑娘,那兴远伯府的人专来生事的。” “怎么了?” 士兵气道:“我说姑娘身体不适,不见人,那女的非说公主殿下都见得,反倒将自己的亲姐姐拦在外面。那话说的极难听,若不是姑娘再三嘱咐让我等不要与人发生冲突,我们早将她叉出去了,还能让她在跟前大放厥词,不仅说姑娘如何如何,连大将军都被她说上了。” 幼儿抚着六花毛茸茸的狼头,指尖插/入毛缝。 “哦?她说大将军什么了。” 士兵愤愤不平,“说麒麟城之所以会被火烧全赖大将军,大将军到的地方必有战火。” 幼儿一下下抚着六花的脑袋,听了这话也不见怒气,反而出奇的冷静。 “梁钰为景宁侯逆党,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兴远伯教子无方,纵子行刺公主,杀害同僚。子不教,父之过,理应同罪,派人先将兴远伯拿下,待新帝继位后再一同处置。” 屠刀该举起时就要举起,如何诋毁她都不要紧,却容不得说岁岁一句不好。 第195章 第 195 章 蒙灰带人赶到宫门就遭了暗箭。 “将军, 有埋伏!” 好在众人反应迅速,即刻就找了地方掩藏自己。 蒙灰小心伸头往外看,火光冲天, 黑烟滚滚,哪里看得清弓箭手藏在何处。 他不由挫败狠骂:“这群缩头的王八,有本事就出来跟老子明刀明枪的打,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好汉!” “那边的可是蒙将军的部下?”陈妇眼利,先看到了他们。 蒙灰立即大声回应,“是我!你们怎么样?” “我没事,妙娘受伤了。” 听了这话,蒙灰便恨声喊道:“大将军已带援兵赶到, 这些逆党逃不掉的!” 他们试图摸过去先救人, 可藏在房顶上的弓箭手专盯着他们,伸个脚出去都挨一箭,他们又不知道弓箭手的具体位置和人数,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还真不好破这个局。 “噍——” 成群的黑鹰遮天蔽日从南城门飞过来, 随后又分开盘旋在几处房顶的上空。 蒙灰等人一乐,喜道:“哈哈!还是大将军的黑鹰管用, 这比什么斥候探者都好使。” 鹰的眼睛多利啊, 连藏在地缝的小老鼠都能发现, 还逮不住趴在房顶的大活人? 弓箭手见黑鹰在给蒙灰他们示警, 就立马将利箭对准黑鹰, 想将其射下来。 忽然,脖子一凉, 未等回头看清就已咕咚倒下,顺着房顶的瓦片滚下去。 砰! 弓箭手的尸体砸向地面被火烧断的房梁, 火舌又很快就他卷进去,烧得也就更旺了。 不知何时过来的虞归晚如幽灵般出现在房顶,艳丽的色彩宛若涅槃重生的凤凰,展翅在火光中飞舞,手中的刺刀又快又准,眨眼就解决了十几个弓箭手,鲜血将房顶的瓦片染成深红色,血液汇集起来像雨水那般滴落。 她翻身落到地面,先查看了妙娘的伤势—— 肩膀的射伤最严重,血止不住,半边衣衫都浸湿了,腹部和大腿也各有刀伤。 失血过多让妙娘十分虚弱,脸色惨白如纸,但她还强撑着没有倒下,说道:“主子,火势蔓延得厉害,这里的埋伏要尽快清除才能让人过来救火。” 虞归晚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这是她从末世带过来的止血粉,原先放在背包里一直没用。 她按住妙娘,将止血粉倒在伤口处,血肉眼可见的止住了。 妙娘挣扎道:“主子不可!这样的神药怎可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被虞归晚一掌拍在脸上。 “话多,闭嘴。” 当然她也没有很用力,否则妙娘的牙都会被她扇掉几颗。 “行了,带她先撤。”她吩咐陈妇。 陈妇扶起妙娘,在蒙灰等人的掩护下脱困,赶往南城门的途中与刚到的黑甲兵碰了面。 黑甲兵将宫门包围起来,举起的连弩能连射十箭,很快就将禁军射得如刺猬那般。 另有一批极能飞檐走壁的士兵从背后攀上房顶,散开来将躲藏着放暗箭的弓箭手一一拔除,又里外搜寻一番,不放过任何角落,确定弓箭手全部死透了才罢休。 在宫门跟妙娘她们厮杀的禁军并非全部,大部分还守着余下的三个城门,他们也没有疯,疯的是他们的上峰,当□□宫也是上峰下的命令,他们盲从才会酿下今日的大祸。 城中起火时他们还不明就里,以为是黑甲兵攻城放的,不由大骂黑甲兵是叛军。 他们派人过去打听了才知道在城中乱杀又放火的是自己的上峰,可为时已晚,来援的黑甲兵已从南门入城,皇后、太子和百官也都在那边,而他们这些人则被视为逆党,是要同景宁一起被除死并株连九族的。 “尔等已被视作逆党,今日若让他们得逞,太子继了位,又怎会放过你们?!现在已经是鱼死网破,生死存亡的时候,索性放开了胆子去杀,赢了尔等就可加官晋爵,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也正是因为这番话才让余下的禁军死守三座城门,哪怕黑甲兵已经围住皇宫,只要三门不破,就算不得是拿下了麒麟城。 佟汉奉命攻北门,遇到禁军顽强抵抗,久攻不下。 虞归晚是个没有耐心的猎人,这场对峙前后已经持续数日,再耗下去对她也不利。 她将兵马从偏关、河渠调来,关外只能先由傀儡军驻守,次非长远之计,一旦被识破,东辽就会趁机反扑,而她远在麒麟城,一时又顾不到,别进嘴的肥肉又让人给拽了回去,那她才火大。 听前线来报,她寒着脸说道:“攻不下就炸,泼油放火烧,天亮之前务必拿下三座城门,拿不下的一律军法处置!” “是!”来报信的小兵缩起脑袋一溜烟跑了。 夜幕笼罩,南城的大火已被扑灭,只是房舍尽毁,死伤无数,遍地哀嚎,着实惨烈。 幼儿下了马车,知道虞归晚已回南城门便过来寻,正巧看到她黑着脸死死盯住麒麟城的布防图。 “岁岁。”她轻唤一声。 虞归晚立马缓下脸色,过来扶她坐下。 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很简陋,没有铺设桌椅,只是拿几个大箱子再弄几块木板搭成桌子,布防图就铺在那上面,四角各有一盏油灯,中间还有一颗璀璨的夜明珠。 幼儿坐的也是个箱子,只不过上面铺了一层皮毛褥子,暖和又柔软。 “不在马车里歇着,跑来这做什么?”她给幼儿倒了一碗温茶。 幼儿捶捶腰背,“天天闷在车里,时间久了也腰酸背痛,我出来松松筋骨。” “六花呢?”没看见跟来。 “见我进了帐篷它就自己玩去了,半大的狼崽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难为它守了这半天也没挪地方,闷坏了都,就让它玩玩去吧,有你在这里,还能有谁不长眼对我下手不成。”幼儿说的轻松,再没有比待在岁岁身边更让自己安心的了。 虞归晚的嘴角又往上翘,挤到箱子上跟幼儿同坐。 幼儿也不嫌她那么大的地方不坐,非要跟自己挤一处,反倒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地方好坐得更舒服些。 “进来就看见你黑着个脸,是北门那边不顺利?” “西门和东门也不顺利,平日里让他们多训练,训了个什么,这点阵仗都拿不下,往后还怎么指望他们攻打东辽。” 她治军严,训练更严格,幼儿虽未都看过,却也知道些她训练人的手段,平日里也常听廖姑提起,北境军在她手里这些时日,实力已是突飞猛进,连九王爷都这么说,可见是不虚传,也只有岁岁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 不过也能理解,她们在麒麟城耗的时间越长,偏关和边城等地就越不稳。 也不怪岁岁生气,量谁也不想被这样拖着,而景宁侯显然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拖住岁岁,好给东辽可趁之机。 这一趟若岁岁不来,仅凭妙娘她们也攻不下麒麟城,且这里头牵扯的利益纵横交错极其复杂,想要不被人算计了去,岁岁就必须得来。 可—— “到底是让景宁侯将你我都算了进去,果真是个老狐狸。” 虞归晚抓起幼儿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轻轻蹭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幼儿,那小小的瞳孔里只容得下这么一个人。 “黑鹰和狼群都派出去了,陈妇也带了人入城去搜,还没有找到。” 陈妇说她的人一直盯着景宁侯府,根本没见景宁侯出来过,可大火烧起时她的人进去想要抓,却是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里头已是人去屋空,没带走的仆从全被毒死在偏僻的院子,满地都是尸体。 幼儿凝神,“会不会已经乔装出城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寒光在虞归晚眼底闪过,陈妇训练出来的人能力极强,既然说没见人出来过,那必定就是没有,景宁侯要么是从密道跑了,要么就是她这边有内奸,趁乱将景宁侯藏了起来。 她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一旦做了她必会看出。 那就只剩下赵祯了。 对于赵祯,她从未真的信过,这位公主殿下心机颇深又能屈能伸,信了才有鬼。 “在想什么?出了半日神,问你话也不吱声。”幼儿轻* 轻推她两下。 “唔?” 幼儿了解她,一心两用时断没好事。 “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赵祯来找过你了?” “皇后和太子也来了,我没见,还有兴远伯府的人。” “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虞归晚皱眉,“来找你做什么。” “想让我求情,留梁钰一命。” “嗯。” “我让人抓了兴远伯。” “嗯。” “不问我为何要抓人?” 虞归晚就像六花小时候,喜欢撩幼儿腰上挂的彩绦玩,“儿子替景宁侯做事,老子又岂会完全不知情,皆为逆党,父子同罪。不过你抓那个老的,是想让他作为人证证明你父亲当年是被景宁侯构陷才落的罪,你怕景宁侯会派杀手杀了他,这样你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人证,你家的旧案想要重审也就更难了。” 幼儿将脑袋枕在她的肩上,“岁岁真聪明。” 这话虞归晚就不是很爱听了,哼哼道:“难道我以前很蠢?” “哪里的话,岁岁聪明绝顶,无人能及。” 虞归晚又开心了,嘴角一个劲往上翘,不过肩膀没动,让幼儿靠得稳稳的。 “你也聪明,有大智慧,就是身体弱了些,不能习武。” “我父亲若是个武将,说不得我也自幼习武,今日你就未必打得过我了。” “不可能。” “?” “你再学上十几二十年也不可能打得过我。” 幼儿笑倒在她怀里,“你啊,就是好胜,凡事都不肯输给旁人。” “哼。” 幼儿站起身,“我去看看妙娘。” 她也跟着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第196章 第 196 章 南城的大火已扑灭, 百官和城民皆可先回家中,不必再留在南门口,只是都怕了那些发疯的禁军和神出鬼没的倭国杀手, 所以宁可挤在吃大锅饭也不敢回家。 城民倒还好,能保住命还能有饭吃对他们来说已是上天眷顾,并不挑剔,况且黑甲兵的伙头军做出来的大锅饭比他们自己在家吃的还好,馅儿饼都是纯白面羊肉馅儿的,两面都烙得酥脆焦香,又撒了磨得极细的胡椒盐粉,使得馅儿饼咸香鲜美, 异于麒麟城的口味, 再来上一碗炖煮得浓白的羊骨汤,可没有比饿得饥肠辘辘了吃一顿这个更让人满足的了。 负责分发吃食的士兵抡着大勺敲桶,冲闹哄哄往前挤的城民喊道:“挤什么啊,后边排队去!汉子和女人都是每人一个饼一碗汤,小孩半个饼半碗汤, 年老者多得半碗扯面。” 对此也没人有意见,即使有也不好当中说出口, 若是嚷嚷说凭什么老人就可多得半碗面, 非被人戳脊梁骨不可, 往后也别想在这麒麟城中讨生活。 城民听了话都乖乖站在后面排队, 偏就那些个百官的家仆跑到士兵跟前亮明身份, 说自己是哪位大人府上的,要士兵先给他们拿。 士兵撩眼皮扫了对方一眼, 压根不买账,抡起大勺往后一指, 冷道:“我管你是谁,去去去……别在这挨着我干活,后边排队去,不排队就没份。” 家仆仗势欺人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顿时拉下脸,气呼呼道:“我们大人乃当朝四品,你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兵也敢这么跟我们说话,我们同你要东西那是看得起你,你若识相就该备好了送到我们跟前,兴许我们心情好了还能带你去见我们家大人,给你求个一官半职。” 哐当! 士兵将大勺扔回汤桶。 刚从锅里舀出来的骨汤还滚烫着,飞溅到家仆脸上,顿时烫得踢起来嗷嗷叫,一边叫还一边气急败坏辱骂士兵。 士兵斜眼打量他们,双手环胸,嘲讽道:“有本事就进城回自己家大鱼大肉吃去,我们这只给暂且无家可归的城民供饭食。” “你!”家仆气得脸色都变了。 士兵压根不怕,拍掉家仆指过来的手,冷下脸道:“得了吧,这种时候还想摆架子,也不怕这花架子散了让自己摔个狗啃泥。莫说你们那不知狗头嘴脸的大人,就是长公主来了也照样要和城民排队领饭,你们若有能耐让上峰下令,命我们给你们开小灶再端到跟前去,那我们就是一步一跪捧着也会送到,若没能耐就别来我们跟前耍威风。哼!我们跟东辽铁骑厮杀时,你们还不知在哪家妓院勾栏快活着,今日若是没有我们,你们还不知死在何时何处,转过头来就狗眼看人低,什么东西,呸!” 家仆要气死了,跳起来骂道:“你大胆!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就敢出言不逊,你一个小小兵卒,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家大人不敬!” 麒麟城为世家百官聚集之富贵窝,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就连家仆都过得比外头的百姓体面,自是受不了眼下这种狼狈清苦,争执起来也是有的,却也有识大体知道束约底下人的世家和百官,别在这种时候得罪人,去碰这些黑甲兵的钉子。 自也有为官清廉者看不过,站出来赞同士兵所言。 “老夫倒觉得这位小兄弟说得很对,”队伍中一老者站出来,如苍松翠柏立在那,双眼清明犀利,“若没有北地来的诸位将士好汉,我等恐怕早已葬身火海或死于逆党刀下,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可你们几人非但不感念恩德,还不听劝阻不守规矩,恶言相向,更以权贵压人,大放厥词,是何居心?!” 家仆一扭头想骂人,看清老者的长相后又瞬间成了哑巴,低着头不敢辩言。 这位可是御史台的王大人,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眼里容不得沙子,连陛下都让他三分,百官更是对他退避三舍,若一个弄不好让他揪住辫子踩着尾巴,上来就是一顿叨叨,叨到百官耳朵嗡嗡的。 这位王大人虽为文臣,却不似朝中文臣那般瞧不起武将,反而对武力多为推崇,认为军械武力为国之重,不应弃之不用,还多次上表劝谏雍帝,然而雍帝对这位言官老臣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烦不胜烦,总想着找个由头罢了他的官,让他返乡养老,别再出现在朝廷上了。 党争最激烈时这位王大人也没有站队,景宁侯逼宫杀了雍帝,王大人是第一个站出来口诛笔伐的,却不知为何景宁侯没有对他动手。 后来虞归晚在偏关屡建战功,逼得东辽割让二十城求和,百官中有出言嘲讽不屑一顾的,也有心情复杂不知作何反应的,唯有王大人高兴到直拍大腿,言虞归晚是天降福星。 不远处,虞归晚和幼儿路过驻留将方才发生的尽收眼底。 幼儿掩嘴轻笑,趣道:“这位王大人着实是个妙人,刚直不阿,又自视甚高,谁的账也不买,普天之下就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但他对你却是十分推崇,也是难得。” 这么多城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受伤的,大夫都不够用。 虞归晚在城民中看到好些尼姑打扮的人在帮受伤的城民包扎伤口,安抚那些失去亲人的幼童,照顾无所依靠的老人。 “这些尼姑哪来的?”她招来亲兵细问。 亲兵也不知,就即刻去找了陈妇来。 “尼姑?”陈妇看向那边,恍然大悟道,“她们啊,听说是城郊祥云庵的,带头那个是庵里的掌事,法号明镜,旁边跟着的小尼姑是她的徒弟,叫笃竹。我都着人打听过,这个祥云庵好做善事,收留过不少遭夫家赶出来或遭了难家中不愿留的可怜女子,在麒麟城中名声很响,长阴公主也经常请明镜到公主府参禅悟道。” 虞归晚眼神一闪,“赵祯跟这个老尼姑很熟?” 难怪她觉得祥云庵这三个字很耳熟,原先有暗者来报,言偏关上空时有家鸽出现,放黑鹰去追发现这些家鸽都来自麒麟城方向,陈妇和佟潼手底下的人也曾看见这些家鸽飞往祥云庵的后山,在坊间出现她的谣言时又有尼姑为她说话,着实是怪。 “属下倒见过公主跟明镜在帐前说了一会子话,当时人来人往,四周也乱,两人交谈并没有避开旁人,就连属下从她们跟前过去也没有停下话头,这个明镜似乎只是在向公主问安,并不为别的。” “派人盯着她们,尤其是这个明镜,若发现赵祯跟她私下有往来就立即除掉。” “是。” 陈妇也不问缘由,立刻领命去办了。 快要走到妙娘养伤的帐前,幼儿才问出心中疑惑,“是那个尼姑有什么不对吗?” 之前关于岁岁的谣言铺天盖地时她也怀疑过赵祯,顺着线索去查也没查出什么,尼姑愿意为岁岁说话似乎并没有受人指使,她让佟潼留意了数日也没有发现端倪。 虞归晚对危险有很强的感应,就在刚刚,她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等她扫过去时这双眼睛又突然不见了,只有那个叫明镜的老尼姑双手合十对她念了声佛号,可那种危险逼近的感觉一直没散,这不得不让她心生警惕。 “以防万一,我不信任赵祯,以前不信,往后就更信不得,凡是与她有接触的人都必须要摸清底细,”她亲自掀开账篷的门帘侧身让幼儿先进去,“当日我就没想让她活着走出东辽大营,我不动手,东辽人也不会放过她,哪知道廖姑这个脑子不开窍的非要将人背出来,存心跟我作对,亏了她是我徒弟,也并非酿成大错,否则我饶不了她。” 幼儿弯腰进去,对这师徒俩的相处也是摇头,“所以你才让她留守偏关,尽量少让她跟赵祯接触。” “也有这个原因。” 帐内弥漫着一股刀伤药的味,很不好闻。 妙娘躺在小床上,染血的衣服已经换下,肩上的箭也被取了下来,一层层纱布缠着她的伤处,薄被盖到胸口,垂落的发丝还沾着汗,脸色也依旧惨白。 人还昏迷着,安排了两个仆妇在这里照顾她,都是从南柏舍带过来的,信得过。 见两人进来,仆妇立马站起,“主子,姑娘。” 然后退至一边。 幼儿上前,在矮凳坐下,亲手拧过帕子为妙娘擦汗,又问仆妇,“可喂了药?” “还在外头小炉子上煎着。”仆妇恭敬道。 “你退下吧。” “是。” 虞归晚没坐,弯腰看了看,“都没伤着要害,就是失血过多,让她养养就好了。” “她性子要强,急着立功想证明自己,”幼儿叹气,“当时的情形我都听陈妇说了,着实凶险。” “缺乏历练,这次就当是涨了个教训,若下次再犯这样的错,还是让她留在家护着你。” 虞归晚是个冷酷严苛的领导者,妙娘的身手是不赖,但冒进是她的致命缺点,这样的人不适合领军。 妙娘睁开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主子……” 第197章 第 197 章 本就受了伤, 再哭成这样,何时才能把伤养好。 幼儿关心道:“醒了?可有哪里还疼?大夫就在外头,让他进来再给你瞧瞧。” 又悄悄扯了扯虞归晚的衣袖, 还给她拼命使眼色,让她好歹安慰两句。 虞归晚虽不是那种能温情体恤下属的人,但看在幼儿这么忧心的份上还是冷着脸说了。 “才这样就要哭,往后还怎么替我效力,你若再哭,我就……”本来想说就丢出去喂狼,临了又改了口,“就让你去边城当阎罗娘的手下, 到时候有的你哭。” 她往妙娘被泪水浸湿的脸上盖了条帕子, 本意是想让妙娘擦擦眼泪,却忘了妙娘受着伤,手臂都无法抬起,险些被帕子盖住闷死。 幼儿不过转身唤人的功夫,一回头看见帕子, 惊得哎呀一声,急忙掀开。 妙娘赶快张开嘴大口喘气, 竟是忘了哭。 虞归晚这个始作俑者被幼儿瞪了好几眼, 没好气道:“她受了这样重的伤, 况且这次已然是尽力, 也没耽搁事, 你还说个不停,这世上还能找出几个像你这般才能出类拔萃能以一敌十打胜仗的, 依我看妙娘已经做的很好了。” 幼儿跟妙娘年纪相仿,平日里也多亲近, 瞧她伤成这般又哭得可怜,哪里有不心疼的。 虞归晚就吃了味,道:“你倒是护犊子。” “你若受了委屈,我自然也护着你。” “除了你,谁还能给我委屈受。” 若有这样的人也早被她一刀给结果了,哪容得太岁头上动土。 知道她这是吃醋了,幼儿哭笑不得,又忌着妙娘在这里,不好太亲密,便只往她手心挠了两下,又悄声说了好几句好话才将她哄好。 “你啊,何苦吓妙娘。” 幼儿颇为无奈,岁岁明知阎罗娘对妙娘的心思,那日在偏关阎罗娘私下里就找过岁岁,想将妙娘要到边城去,护送赵祯回麒麟城的任务可另派人手。 阎罗娘那是司马昭之心,谁还看不出来,只是岁岁没有同意,事情也就没成,偏就眼下又拿这个吓唬妙娘,瞧把人给吓得,脸色更白了,可怜样儿。 “我可不是吓唬。” “你还真想让她去边城?” 幼儿瞪眼,但凡阎罗娘是个靠谱的,她都不会如此反对,可阎罗娘那样的水性杨花,男女不忌,若让妙娘跟了这样的人,她是一万个不肯。 虞归晚也不怕她瞪,朝床上的妙娘努嘴,道:“你自己问她,可能狠下心来一辈子不见。” “可是真的?”幼儿立马向妙娘求证。 妙娘本就藏着心事,被两双眼睛这么盯着看,惨白的小脸瞬间透红,难为情的将脸转过去面向里侧。 被泪水浸湿的长睫一颤一颤的,薄唇也抿得紧,一言不发,大有装哑巴到底的架势。 观此情形,幼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心头难受得很。 她将妙娘视为闺中姊妹,只觉自己姊妹什么都好,定要配个极好的人才行,哪里能是阎罗娘那样的土匪头子,还是个朝秦暮楚阅人无数的土匪头子,又曾在阎罗寨养过男宠,之后也在别的女人处留过情。 越想越为妙娘不值得,若不是看她现在还伤着,幼儿定是要狠狠责备的,怎么就看上那样的,天底下又不是没别的人了。 虞归晚见她一会蹙眉一会气的,就猜着她这是对阎罗娘不满意,不由好笑。 就又被幼儿瞪了几眼,“你还笑得出来,阎罗娘那么不正经,就不是能托付终身的人。” 这话可不得了,妙娘的耳朵都跟着红了,羞恼的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她何时说过要将自己托付给那人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不说,”幼儿把盖着的被子往上弄了弄,“伤口可还疼?你昏睡了这半日,我与岁岁都担心的很。” “都是小伤,我没大碍的。外头如何了?景宁侯抓到了吗?城中百姓的伤亡如何?都怪我,没能早点想到景宁侯会放火屠城。”妙娘很自责。 “你好好养伤,外头的事就先别管了,把伤养好才是要紧的,”幼儿重新坐下,又唤来伺候妙娘的仆妇再细细嘱咐,“缺了什么就打发人去领,还有夜里风大露水也重,细心着点守着,若是让她着了凉又添新病,我拿你们两个来问话。” “我们一定尽心照料。” “再有,外头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许来打扰,你们机灵着点。” “是。” 之后大夫又来了一次,给妙娘换药。 幼儿眼窝浅,看见妙娘那浑身带血的伤就忍不住垂下泪来。 虞归晚怕她哭得厉害,夜里又睡不好,明日又病恹恹的没精神,便强行将人带出来。 瞧她眼圈通红,虞归晚心里就不是滋味,一边拿了干净的帕子为她拭泪,一边冷着脸凶巴巴威胁。 “不许哭了,再哭我也把你送去边城。” 幼儿哭得鼻头都红成了山楂色,泪眼婆娑的看她,娇声道:“只要你舍得,尽管送。” 何止是幼儿对虞归晚没有法子,虞归晚对她同样也没法,谁让自己偏偏就把这人放到了心尖尖上,平日里掉根头发丝都忍不住心疼大半天,哪里又舍得让她去关外吃苦,若真让去了,幼儿还没如何,她自己倒先睡不着觉,心疼得要死过去了。 “你明知我的心。”她放柔了替幼儿擦泪的动作,生怕自己粗手粗脚的会将人弄疼。 得着这么一个细皮嫩肉,娇柔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美人儿,有时都不知道该如何疼宠才好,这也是虞归晚日夜要苦恼的问题。 幼儿收了泪,只是还有余恼,“谁让你拿话来怄我的。” “同你说笑的,哪里就能当真了。” “我心眼实,就当真,你能拿我如何?” 虞归晚认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道:“罚你什么我都舍不得,还是罚我自己好了。” “如何罚,说来我听听。” “以后鱼水交/欢时我来动,你歇着。”别的惩罚都不如何,唯独这个当真是要她的命。 幼儿一听,往日在床上的欢好就不自觉浮在脑中,俏脸顿时爬满红霞,往虞归晚胳膊上拧了两把,羞恼道:“你这人真真是……一点正经心思都没有,人来人往,大庭广众之下将这样的事拿出来说,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这附近又没旁人。” 她的亲兵站得远,旁人更是靠近不得,除非有人长了顺风耳,否则别想听到她们说什么。 幼儿拉她回营帐,路上还不忘评道:“你也是个不正经的。” “你是想说我跟阎罗娘实为一丘之貉。” “她就不是个人,妙娘若跟了她,必是要吃苦受罪,你让她少打妙娘的主意。” “你这么看不上她?” “她本事确实不赖,但为人实在不怎么样。” “嗯。” 她这样的反应倒让幼儿觉得稀奇了,道:“你竟不为她说话。” “我脸上又没长媒婆痣。” 对别人的事她向来不感兴趣,尤其这上头的,冷暖自知,旁人终是看不清的,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 她可不当媒婆瞎牵线。 “倒是我误会你了。”幼儿笑道。 虞归晚哼哼:“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 幼儿知道她没有真生气,却也耐心哄道:“是我不对,不该一时情急就误会你,伤了你的心,这次就原谅我,别同我一般见识,可好?” 虞归晚的眼睛长在头顶上,都不看人的。 幼儿哭笑不得,她的岁岁啊,心性有时就像个小孩子。 两人沿着被城民踩出来的泥路回营帐,路上拌嘴闲话玩笑样样有,也是日常情趣。 在家时她们还更自在些,如今是在外头,城内的局势也严峻,是该收着些,不能让有心人看见,否则又是一桩官司。 偏偏在半道上碰到了祥云庵的姑子明镜和她的圆脸徒弟笃竹。 明镜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幼儿认识她,早年在公主府经常见她来和赵祯谈经论道,麒麟城中的官眷也大多是祥云庵的香客,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上香祈福。 大雍的佛教信众极多,大小寺庙庵宇数不胜数,对这些和尚姑子,就是雍帝在位时也不敢不敬。 为避免起事端,幼儿对明镜亦是以礼相待。 虞归晚没什么表情的扫了眼这拦路的师徒俩,并没有开口。 明镜也没有同她说话,而是看向幼儿,“阿弥陀佛,几年不见,随小姐安好。” 虞归晚立马将幼儿挡在自己身后。 “没事,岁岁,让我同她说两句话。”幼儿在后面轻轻拍了拍虞归晚的胳膊。 虞归晚皱眉,她很不喜欢这个秃头姑子,越看越不顺眼,特别想一刀扎了对方的大动脉。 “这位想来就是虞将军了。”明镜像是现在才看到她似的。 虞归晚挡着幼儿不让跟这个姑子接触,而她眼底的杀意也越来越浓。 “外人不可入营地,”她也不问明镜是谁被人带进来的,只召来亲兵吩咐道,“去查,看是谁无视军令将人放进来的,查到了也不必来回我,打五十军棍,罚俸三个月,直属上峰领二十军棍,罚俸一个月。” “是!” 幼儿知她这是动了怒,也就识趣不去扯老虎须,乖乖藏在她身后当个万事不知的娇小姐。 明镜淡淡一笑:“阿弥陀佛,皆为贫尼的错,虞将军又何故牵连旁人,严刑加身。” 鬼神怪力从没被虞归晚放在眼里过,末世比地狱要可怕得多。 她本不欲跟这个姑子多说,偏偏自己撞上来,那就别怪她。 “听说你们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既为一庵的掌事师太,超度法事应该也会做,不如就去偏关为那些战死的英魂和被东辽屠杀的百姓超度一场,也算是你的功德。” 在麒麟城被官眷香客供着,日子过得神仙那般,不知民间疾苦,出了事就来装个样子,她最看不惯这些道貌岸然假慈悲的,不惹到她还罢,懒得管,权当乐子看,可非要拦路碍眼,就是上杆子找死。 她说的这事将情理二字都占了,就算被人听了传出去也挑不出错。 幼儿在后放心一笑,也不出声为明镜解围。 她跟岁岁一样,认为祥云庵的姑子来得过于巧妙,况且明镜之前跟赵祯多有往来,警惕些总没有错。 这番话也是在警告明镜,自己对她的底细了如指掌,最好老实些别耍花招。 “阿弥陀佛,将军所言,贫尼定当尽力为守卫边疆的战士诵经祈福,以慰在天之灵。” 这样明显的推脱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 虞归晚不拆穿,也没有要在这里同她争辩的意思。 倒是幼儿从后边转出来,轻声道:“当日东辽铁骑破关,杀边民数千,屠战士数万,尸体堆积如山,垒成筑京观用以炫耀和震慑。又将活人的皮生生剥下制成鼓,拿来敲击给铁骑鼓舞士气。师太身在中原,天子脚下,自然是没见过偏关的惨景极刑,也难怪会说出打五十军棍都算严刑这样的话。严禁外人进出防范的是逆党混入,且军令如山,若连军令都敢不听从,军中岂不是要大乱,那又如何抗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师太以为呢?” 明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诚心悔道:“阿弥陀佛,是贫尼失言了。” “听闻去年麒麟城中有不少出家人为我们将军说话,怎的师太没有听说么?若是听说了今夜还这么咄咄逼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怼得明镜哑口无言,又念了声佛号就乖乖将路让开了。 虞归晚收起出鞘的刺刀,走远了还不忘回头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回了营帐,方才去查的亲兵进来禀报。 “大将军,巡防守卫的人说这两个姑子是长公主带进来的,当时皇后、太子和镇国公都在,他们见没什么就给让行了。” “重罚。” 赵祯带谁进营地都不要紧,但巡防守卫不该无视命令。 “要再派人去查么?”幼儿问。 虞归晚摇头,“是狐狸就总有露尾巴的时候,等着就是了。” 营地有狼群,它们嗅觉敏锐,暗处藏不了人。 “皇后和太子,你可要去见一见?” “让赵祯自己周旋吧,我才懒得见,”她觉得不对劲,“怎么,有人来为难你了?” 幼儿坐到她身边,笑道:“哪的话,谁敢为难我。” “必须要去?”她最烦这些。 “不去也罢,反正他们都知你桀骜不驯,谁也不放在眼里,如此这样也好,倒省了许多口舌是非。” “理他们做什么,爱见就见,不爱见就不见,他们若来烦你,就让人将他们赶出去。你要是往后退,他们反倒得寸进尺,愈发不知自己叫什么姓什么了。” “倒也是,这麒麟城中都是些眼高手低的不可一世的。”忆起陈年旧事,幼儿也很感慨。 虞归晚却不想她思虑这么多,道:“好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知她今夜是没法睡的,幼儿也不强求,只嘱咐道:“妙娘都伤成那样了,可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当心些,多带些人在身边,别总是自己一个人翻墙爬树的单打独斗,若回来让我看见你受一点儿伤,我可不依,是定要同你闹的。” “知道了。”. 赵祯的营帐也被黑甲兵拱卫在中,也已将杨皇后和太子接过来,只是比不得在宫中一应诸事都有宫女太监伺候,赵显骄纵的脾性又暴露了出来,在帐中抱怨不止。 “皇姐能忍,我忍不了!既然是率兵来救我与母后,为何迟迟不来拜见?” “东门、北门和西门还未攻破,逆党还未清除,何必这个时候召她来见,况且虞归晚桀骜不驯,全不将这些拘泥礼节放在眼里,纵是遣人去请也未必会来,反而惹她反感,于我们更不利。小不忍则乱大谋,又何必为了置气去得罪她,待日后你登基为帝,你为君她为臣,想要她如何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赵祯叫人去排队领了些骨汤和馅儿饼回来,另外还有幼儿差人送来的几盒糕点。 虽比不得宫里的点心精致,但滋味却不错,又是庶州那边的做法和口味,异于麒麟城,吃着也新鲜。 在偏关数月,赵祯倒习惯了那边的饮食,吃着也喜欢。 杨皇后也用了些。 就只有太子看不上,对赵祯的苦口婆心也不耐烦听了,许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专横武断的本性暴露无遗,谁的话也不听。 杨皇后看着太子直皱眉。 赵祯倒不生气,反而好言好语相劝,可细细分辨就会发现她这有火上浇油的意味。 只是赵显蠢笨不开窍,听不出其中深意。 赵显对虞归晚的不满和忌惮在心里生根发芽,暗暗发誓等自己登了基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她。 这么一想赵显就觉得舒心了许多,像是听进去了赵祯的劝告,道:“皇姐说的对,等我继了位,让她往东就得往东,不听话就是违逆圣意,即刻就能拖出去砍了。” 赵祯回以温和一笑。 同杨皇后闲话了几句,赵祯就找借口离了营帐。 第198章 第 198 章 禁军统领、副统领以及几个主要的将领都被蛊虫控制在城内疯杀百姓和百官, 与黑甲兵缠斗较量之后被蒙灰和佟汉擒获,已五花大绑与梁钰一起被关了起来,四周重兵把守, 更有凶恶的狼群和盘旋在半空的黑鹰,铜墙铁壁,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没了统领的禁军宛如一盘散沙,纵顽强抵抗也撑不了多久,在晨曦微露之时三门皆以被攻破。 黑甲兵迅速在东城、北城和西城进行搜捕,擒获逆党数千人,其余的不是被火/药筒给炸没了,就是遭狼群撕碎, 要么就是被黑甲兵捅穿了割下头颅去领功。 可惜的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景宁侯的踪迹, 黑甲兵将景宁侯府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了一些被焚毁的书信而已,满盆灰烬,纸张残缺,已辨别不了上面写了什么。 蒙灰一拳砸在门框上,咬牙道:“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搜!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 经过仔细搜寻, 士兵在后院的隐蔽处找到了暗室的入口,可里面已经人去室空。 室内明显有人住过, 床铺都还在, 柜子里的也都是女人衣裳。 佟汉从床褥下找到一柄弯刀, 眼神瞬间就冷下来, 将刀抛给身后的陈妇, 道:“东辽人的东西,这景宁侯跟东辽果然有勾结。” 这弯刀应只是普通骑士的, 没甚稀奇,上头也没有能表明身份的图腾, 不然也不会被留在这,东辽人对能象征自己身份的东西看得极重,如人骨链、匕首和弯刀这些都是不离身的,人跑了刀却留在这,就证明这刀不是跑掉那人的。 陈妇踱步转了一圈,心中已有了猜测。 “那日并没有找到刘卜算的尸体,主子就料定这个毒妇还活着,她精通巫蛊之术,又会些歪门邪道的功夫,连主子都差点着过她的道,能躲开我的人逃来麒麟城避难倒也说得过去。若躲在这的人真是刘卜算,景宁侯怕是早离开麒麟城不知去了哪里,你立刻派人回去禀告主子,看是否要多派人手往云州方向追,丽妃乔装出城也是往云州方向去,这姐妹俩怕是想从云州出海去倭国。” 佟汉派的人腿脚很快,立马就将这边的发现上报给了虞归晚,也很快就将虞归晚的命令带回给陈* 妇等人。 “大将军说不必费力去追,我们的人也要从皇宫和百官的府邸撤出,里头有无情况都与我们无关。” 陈妇和佟汉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过来虞归晚的用意。 很快黑甲兵就撤了出来。 百官还在南城,知道逆党被清了之后立马就将太子从营帐请出来,齐齐跪地高呼要拥护他登基为帝,而搬来救兵的赵祯则成了陪衬,无一人提及她的功劳,连杨皇后和镇国公都将她抛在脑后,只拥在太子身旁,又命人准备着迎太子回城。 虞归晚倒是配合,黑甲兵列队在正街,也很给赵显面子,让他乘战车入城。 刚经历过战火的百姓站在道路两边翘首以盼,这就是新帝? 登基典礼不会这么快,只是将赵显迎回城中坐了那个位置,百官才能安心,之后就各自忙开,六部齐上阵,遭受大火焚烧的南城很快就恢复如常。 虞归晚作为这次的大功臣,谁也阻不了她封爵的路。 赵显到底也没有蠢透,且有杨皇后和镇国公耳提面命,就算表面功夫他也得做,必须当着百官的面给虞归晚加官晋爵,还有她手底下的人,尤其是在偏关立下战功以及在这次事件中领头的几个人,论功行赏和授官都不能少。 在登基典礼之前这些事就要定下来再下旨给礼部,会在典礼当天一同宣布。 纵使心中万分不愿意,赵显也不得不妥协,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没能力跟虞归晚抗衡,那日在南城他第一次看到虞归晚就心生恐惧,怕得很,他不想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下龙椅。 召来几个重臣来商议,要给虞归晚一个什么爵位。 “依臣之见,她既已是一品大将军,又何必再封爵,我朝历来就没有女子封爵的先例,前朝也不曾有,需追溯到商周时期怕还能找出一两个例子。若是在虞归晚这里破了例,朝纲岂不是要乱,女子既能封爵,那就能封官,就能参加科举,从古至今就没有女子参与朝政的,实为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宫门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赵显一点都不怕,他对自己身上这件龙袍十分满意,夜里睡觉都不肯脱,再听朝臣叫自己陛下,他就更得意了。 镇国公也在这,他是赞同给虞归晚封爵的,理由是:“蔡大人,虞归晚手握重兵,这次又是从龙的首功,不给她封爵也难说得过去吧?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将她安抚住,更不能让在偏关浴血奋战的战士寒心,你们可别忘了,关外还有二十城,先帝在时都不曾有这样的,如今陛下刚登基就让东辽对我们大雍俯首称臣,这在史书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万世的功绩。” 镇国公说的也有道理。 几人交头接耳,几番商议不下,有赞成,亦有反对。 赵显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为太子时是靠赵祯给他出谋划策,现在又依赖镇国公。 他频频看向镇国公,已是急得不行了。 见此情形,镇国公在心中微叹摇头。 “长阴公主曾提议封虞归晚为异姓王。”镇国公又说道。 不说赵显一惊,就是众人也跟着吓一跳。 “这如何使得!公主说这话也未免太儿戏了!” “封爵已是天大的恩赐,若是再封异姓王,她虞归晚岂不是要翻天!” “万万不可啊!” “镇国公言之也有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安抚住虞归晚,封爵罢了,迟早的事,又何必不允,倒惹了她不痛快,反对陛下不利。陛下刚登基不过两日,她率军扎营在城外就是个巨大的威胁,何不允了她,让她先回庶州去,待日后陛下稳固了朝堂,再徐徐图之。” “嗯,有理有理……” “那依诸位之见,封她个什么爵位?” “不如就……卫国公?” 朝中只有两位国公爷,镇国公和安国公,给虞归晚封卫国公已是极大的荣耀. 登基大典,鼓乐齐鸣。 新帝领百官祭天地拜先祖,加官晋爵的旨意也由太监尖着嗓子念出。 “……清除逆党,安邦拓境,功勋卓著,忠勇无匹。特赐镇武大将军之职,加封卫国公,代朕镇守庶州。赏黄金万两,绫罗百匹,东珠百斛,再赐宅院一座为卫国公府。钦此!” 虞归晚一身戎装,血红的披风随风扬起。 她站于武官之首,身后是同样封了官的陈妇、妙娘、佟汉等人。 正如朝臣之前争论不休的,虞归晚封了爵,开了先例,她手底下这些比汉子还能打的女子就不能不封官,不仅妙娘等人封了,关外的守将也一一加封。 廖姑为忠武将军,阎罗娘为中郎将,程伯为右将军,皆为正四品。 佟汉为义勇将军,蒙灰为守城将军,兼禁军统领一职,从四品。 妙娘为殿前使,兼禁军副统领,正五品。 陈妇为左武大夫,从五品,同时兼都察府副使。 都察府在先帝之前是专掌军事密务的,设正使一人,副使四人,皆无品级,但权利极大,上监王公贵族,下查百官群臣,还能调动军队。 先帝继位之后便逐渐架空了都察府的权力,形同虚设,如今再启用,还任虞归晚的人为副使,矛头指向谁都不用说,新帝这是怕自己会成为朝臣的傀儡啊。 底下有朝臣与旁边的同僚接耳私语:“只设了副使,正使又为何人?” 原先都察府正使只能是文臣,武官则为副使。 先帝时正使是景宁侯一党,也难怪禁军能听令,又能调动让燕、云二州的镇守军。 “谁知道,也不知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个主意,重设都察府,那几位大世家扶持的重臣想要再握重权恐怕是难了。” “也难说,正使这个位子可不好坐,未必有人肯。”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们不肯,别人可未必。” “此话怎讲?” “咱们这位陛下年纪虽小,胆智也不足,但他背后却有镇国公,而长阴公主同虞归晚又交好,你听听加封的圣旨,提拔的都是虞归晚的人,她既率军来麒麟城,助的是谁还不够明朗?从龙之功,陛下自然看得明白,不管心里怎么想但未来几年必是要重用这位卫国公的,这边是新贵,那边是老臣,往后这朝堂就是两边的较量了。” “正使空着,是想等合适的人?可就算陛下想开恩科,也来不及啊。” 也正如此,这些两头都不靠的朝臣都猜测到底会启用谁,想了一圈也没觉得站在这的哪个合适坐正使这个位子。 而那几位世家扶持的重臣只将注意力放在前面,紧盯着虞归晚。 她没有下跪,只单手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打开随意看了眼,连谢恩都没有。 知她狂妄,却是第一次领教。 有礼部的官员想出声训责,被林大人一把拽住,“陛下特许虞将军不跪,你又何必多事。” 林大人在城郊驿站经过生死,又在边城见过虞归晚的凶悍,深知这位今日会站在这,对太子继位、百官朝贺等都不置一词,必是将这些人视为跳梁小丑,瞧个热闹罢了,偏这些人以为自己是碟子菜,神气的不得了。 镇国公旁边站的就是安国公,这位老国公爷从不涉党争,只忠于龙椅上坐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安国公世子曾与随望京有过婚约,在随家出事后就退了婚,不久安国公世子就迎娶了一位世家小姐做正妻,不到两年又纳了好几房小妾,只是至今无所出,外头都传世子那方面不行,怕是要绝后。 气得安国公大病一场,估计也信了几分,暗地里叫人悄悄寻名医进府为世子诊治。 景宁侯一党所做恶事败露,都不用说,随家的旧案必会重审。 随谦安到底有无谋逆,朝臣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当时先帝雷霆之怒,又有景宁侯一党煽风点火,定要置随家于死地,与随家交好的朝臣也受了牵连,他们也得避其锋芒,自保为上。 当日安国公府急着撇清关系的行为实在不好看,随谦安真谋逆倒也罢,这明显的冤案,安国公此行怕是会被人诟病,今后都难正名了。 现下虞归晚来麒麟城,明里暗里都知道了她带着随望京。 只是这位昔日的相府千金轻易不见人,除了从别处被接回来的杜家人和长阴公主之外,连她的亲姐姐随南雁都被拒之门外,更别说那些各怀心思的世家夫人小姐和官家女眷了。 都以为虞归晚会先向新帝提出旧案重审,让朝臣没想到提及此事的会是镇国公。 “陛下,逆党之首的景宁侯虽未抓到,但其党羽吐露了不少事,还承认曾经诬陷随相有谋逆之心。随相于社稷有功,忠于朝廷,却遭逆党如此陷害,臣以为此事应交由大理寺重审,好还随家满门一个清白。” 话音落,龙椅上的赵显还未如何,百官在底下就先议论开了。 安国公目视前方,嘴唇微动,“镇国公这是何意?今日是陛下的登基大典,百官受封,你提及先帝在位时定下的旧案,还要大理寺重审,这是要打先帝的脸吗?” 镇国公正色道:“安国公此言差矣,既为冤案,重审又有何不对?若人人都像安国公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只一味想着保全脸面,那还要大理寺和刑部做什么?都一并撤了得了。” 为着当初先帝打压镇国公府,又默许赵斥同太子相争东宫之位,又纵得丽妃专横跋扈,全然不将杨皇后放在眼里,镇国公对先帝早有怒气,只是先前碍于君臣之道不敢说。 一番话堵得安国公哑口无言,脸色难看。 旧案重审,牵扯到的朝臣可不少。 逆党固然是死罪难逃,只能如实交代才有可能保全得了旁支血脉,家族得以延续。 但当日冷眼旁观或落井下石背后踩一脚的朝臣也不少,他们罪不至死,可官路也会被堵死,往后晋升无望,子孙后辈也会被牵连,所以极力反对重审。 “虞爱卿以为如何?”冕旒挡住了赵显的神情,只有少年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第199章 第 199 章 在大雍, 武官着红,文臣穿绿,各站两边, 泾渭分明。 先帝重文轻武,以至于在朝的武官被压制得没有一点地位。 如镇国公、安国公这样的显贵还能在朝堂屹立不倒,全因家中子弟多以科考入仕,地位才得以稳固。 而家世一般的武官则无这样好运,他们在朝中人微言轻,手中的兵权也被夺得一干二净,只空挂了名头,每月领俸禄, 家中的商铺田庄也有限, 日子并不好过。 那日逆党令禁军屠杀城民,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先保全家人。 今日新帝亲封虞归晚为卫国公,数万黑甲兵也有封赏,这是何等的荣耀。 且观卫国公所言所行都极刚硬, 新帝忌惮,文臣也要避其锋芒, 这正是武官重新在朝堂立足的好时机。 若是不抓住这次的机会, 往后也只能继续碌碌无为, 子孙后代无出息, 家族没落。 所以他们顶着被新帝猜忌的压力, 义无反顾站在虞归晚这边,齐声道:“臣等以为镇国公所言甚是, 旧案有冤,重审亦在情理之中, 请陛下准允!” 赵显的手猛地抠住龙椅,怒气翻腾,却不得不忍耐。 文臣的目光也齐刷刷看向虞归晚,想知道她是何反应。 虞归晚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自然是要重审,严查。” 这本来就是幼儿跟赵祯达成的条件之一,赵显继位后必须当着百官的面重查当年随家的诬陷案。 先帝定下的又如何,尸体都遭逆臣扔在殿门暴晒到臭的帝王,从古至今又有几个,这生前死后的颜面都毁尽了,又何须顾忌这一宗。 赵显也知自己今天没得选,“那就依爱卿所言,随家旧案交由大理寺重审。” 新帝旨意,大理寺也不得不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镇国公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看向虞归晚,目光微沉。 新帝刚继位,少不得要依仗她才能稳得住朝臣,不使皇权落入他人之手,如此就免不了要答应她提出的条件。 幸而在此之前祯儿已同她谈妥,让她镇守庶州也好,东辽在关外生事足够她头疼,这仗要是打起来少说也有好几年顾不到麒麟城。 自己只需尽心辅佐新帝,几年后新帝羽翼丰满,量她也不敢不老实。 “陛下圣明!”穿朝服戴翎冠的妙娘带头拍马屁。 紧接着就是陈妇、佟汉和蒙灰几个,余下的武官也没落后。 已是将赵显架到高处,骑虎难下,不得不咽了这口气,承认先帝识人不清,偏信奸臣,又冤杀了忠臣,他这个儿子要纠正自己老子的错,史书上必有这一笔。 他固然得了个圣明的美名,可也打了自己老子的脸,就算为着赵氏的脸面,宗亲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往后在朝中还指不定要如何跟他唱反调。 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镇国公,再借助虞归晚的势力才能坐稳这把龙椅。 封赏之后就该是清算和追责,随家的冤案被扯出来了,接下去就该是逆党的定罪。 景宁侯还没有抓到,其党羽全部问斩,诛九族。 逼宫的禁军有官职者处死,余下发配寒地服役,家人罚为官奴。 大皇子赵斥夺皇室尊位,贬为庶民,赐自尽。 丽妃谋害先帝,大逆不道,夺尊位,抓捕归案后仗杀。 燕州镇守和云州镇守助纣为虐,兵权收归,家产充公,准其返乡养老。 宣读罪臣的名单和罪状比封赏的圣旨还长,一直到未时才散朝。 虞归晚饿得饥肠辘辘,脚下生风般出了殿门。 “卫国公且等一等!”林大人挤开同僚追上来。 幼儿说今日要备两桌好酒好菜庆贺,只想回去吃饭的虞归晚脚步不停。 “主子,那小老头儿似是有话要说。” “等一等啊卫国公,”林大人终于气喘吁吁跑到了跟前,也知虞归晚不耐烦听旁人闲话,便快速将自己所知内情告知,“那日陛下召六部进殿议事,说的就是这次的封赏,镇国公提议将原先随相的府宅赐给您做国公府,今日又在朝上提议重审随家旧案,还请卫国公细想,旁的下官也不便多说。” 相府的宅子,不就是随家。 妙娘和陈妇对视一眼,皆担心道:“主子,他们这是想挑拨离间。” 明知随家是被冤枉的,重审还以清白之后被封的宅院就要还给幼儿,偏偏又要赐给她,不就是想让幼儿恶心她,认为她早有预谋,就是想占随家的宅院,好让她跟幼儿生嫌隙。 看着是个阴险的招,只是想此招的人怕是不清楚她跟幼儿的关系,就显得这个招数太蠢。 官员上朝只能乘马车或坐轿子,宫门前骑马那是八百里加急才能有的。 但虞归晚今日就是骑马来上朝,她手底下的人也是,守宫门的皇家侍卫也不敢说什么。 先帝的禁军反了自己,都要被罚去寒地,赵显没有自己的亲军,镇国公也没有,就只能从其他镇守军中选人做新的天子亲军。 封蒙灰为禁军统领,又封妙娘为副统领,也不知是谁的主意,但两人今后要留在麒麟城是定了的。 陈妇被封都察府副使,也暂时回不了河渠。 虞归晚现在想的不是自己的人都会被留在麒麟城,而是另一件事:随家旧案重审,真相大白之后,幼儿会做怎样的选择?是留在麒麟城还是跟她回庶州。 这个问题她之前从没想过,现在就突然冒出来了。 她骑着高头大马过了那日被大火焚烧过半的宫门正街。 即使清理过,两边也还是有火烧之后留下的痕迹,邻近的百官府邸也还在修缮中,家仆进进出出忙碌。 昔日显赫的相府也在这条街上,高墙黑瓦,五进五出的深院占了大半条街道。 领路的林大人拿袖子擦脑门渗出的冷汗,紧张道:“这里就是原先随相的府宅。” 匾额早已被拆,只留个空荡荡的荣耀在上头经着风吹雨淋,几年光景足以让这里变得萧条破败,又经了大火焚烧,门柱都要塌了,修缮就是笔极大的支出。 虞归晚下马走到近前,没进去,只是在外面看了看。 “嗯,不错,就是破了点,修缮需花费不少时日,陛下既然要赏我,我也一事不烦二主,这修缮的事就请陛下替找些人吧,偏关还要军情等着我回去料理,就不在盛都多耽搁了,烦请林大人明日同陛下说一声。” 林大人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这这这……离城需向陛下请旨,陛下同意了您才能走,这要是不声不响走了,就算陛下不追究,御史也会上表弹劾。” 虞归晚似笑非笑,不言语。 林大人也只能硬着继续说,反正他已决定抱虞归晚的大腿,这种时候不表忠心就是傻。 “他们既怕您留在麒麟城,又怕放虎归山,正想不出计策,只能拖一日是一日,您现在请旨回庶州,陛下允了群臣也会反对。” “所以?” “他们定会将您的人扣在麒麟城为质,封官便是最好的借口,高升固然好,可您手底下就逐渐没了可用之人。” 经此一事他看得清,抱紧虞归晚的大腿准没错。 麒麟城就是争权夺利的漩涡,他熬到今日才算是摸着了门槛,可到底没有强大的家族做支撑,他摸了门槛也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要么就是替罪羊。 几经思虑,他便决心远掉去关外,再将妻儿都带去。 关外的二十城又不是荒漠草原,且远离麒麟城,虞归晚也不会让大世家插手,他投效到虞归晚麾下,好不好的也能捞个不错的去处,总比在麒麟城朝不保夕来得强。 虞归晚对他的主动投效还是有些意外的,这位林大人刚到偏关时可是鼻孔朝天. “林大人是有才干的,若真自请调去关外,倒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庆贺的宴席散了后,虞归晚回帐歇息,幼儿坐在边上翻佟潼送来的账本。 今日朝堂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了,已同母亲说了案子重审的事,母亲很高兴,又哭了一阵,她好容易才劝住。 关外的二十城缺人手,林大人能投效自然是好,只要他有才干,真心假意都无妨,到了关外就是进了虞归晚的手掌心,就是孙猴子来了都逃不出去。 虞归晚脱了外头的衣裳,只留一件桃红绸缎的小衣,领口敞开露出鲜亮的肚兜。 她侧躺在床上,单手撑住脑袋,视线就没从幼儿脸上移开过。 “赵祯同你说了什么?” 今日宫中也有宴席,有品级的官员都得去,各府的诰命夫人和小姐也入宫。 身为长公主,赵祯不进宫陪太后,反倒跑来跑来南城寻幼儿,还美其名曰赴宴。 谁下帖子请她了,自己就来,忒不要脸。 赵祯离开后幼儿就独自坐在外头出了小半日神。 幼儿翻账本的动作一顿,无奈道:“又是哪个耳报神巴巴的跑到你跟前传话了。” “你别管是哪个传的,且说赵祯又嘀咕了什么,她一来准没好事,往后不许她再登门,来了就让人赶出去。” 第200章 第 200 章 知道瞒不过去, 幼儿只得告诉她,“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今后有何打算。” 为父亲和兄长平反之后随家的宅子和家产会归还, 哪怕不是全部,也能有一半。 赵祯希望她留在麒麟城,并许诺只要她留下,便举荐她入仕,一展抱负。 曾经她有此心,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反倒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她这一说虞归晚就明白了。 “你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她轻轻撇开脸,不敢跟虞归晚对视。 虞归晚的神色并无太多变化,淡声道:“留下吧。” 她知道幼儿不甘心被困在后宅, 以前是没办法才不得不这样, 现在从她这里开了先例,又有赵祯极力举荐,加上随家原先的亲朋故交帮忙,幼儿想入朝为官是极简单的事,就算赵祯不举荐, 只要幼儿有此意,她亦可让赵显给幼儿赐一个官职。 幼儿猛抬头, “岁岁?” “你没拒绝就代表心里是想留下的, 又何必违逆自己的心意, 日后再后悔。” “我……”幼儿嘴巴发干, 愈发不敢面对她, 只垂头落泪。 “好端端的又哭什么?”虞归晚不解,起身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幼儿从她手中接了帕子, 掩面低声道:“我是觉得对不住你,这件事我本不该犹豫, 这几年你待我如何,就是旁的人都看得出来,偏我不知好歹,得了你还不够,还想图别的,贪心不足,愧对你待我的一片真心。” “我当是什么事,”虞归晚笑了,将脑袋枕在她腿上,仰面看她,“你瞧你,也不先问问我是何打算就自己哭哭啼啼起来,可是瞎想了不曾?徒增烦恼,身子更难将养好了。咱们来了这一遭,你以为赵显会轻易放我回庶州?就算他不敢拦,赵祯和镇国公也不会让我走,总是要想方设法弄几个紧箍咒往我头上戴才肯罢休。今日封官的旨意你也知道了,妙娘她们都被留在麒麟城,我若是强行阻拦便是断了她们的前程,她们现在未必会怨我,可人都有私心,她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我若反对她们封官,日后她们必定会对我心生怨恨。” “岁岁……” 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有朝一日会为了利益前程跟自己反目成仇,岁岁该是如何的失望和心痛,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幼儿的心就要跟着揪起来,岁岁对人性看得透彻,遂极少流露真情,对手底下这些人也是有所保留的。 岁岁最厌恶背叛,偏偏人的欲望就像沟壑,永远都填不满。 幼儿心痛难当,低头吻住虞归晚干燥的唇瓣,泣不成声:“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回庶州我也回庶州,你留在麒麟城那我也留,总之我不与你分开。什么官不官的,我不要了,满朝文武,又不缺我一个,我何必留下为他们卖命再让他们转过头去对付你。” 她现在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先前为何不直接拒绝赵祯,心中那丝犹豫如何对得起岁岁对自己的付出和爱护,当日若不是岁岁好意收留,她和母亲早已死在大雪中,哪里还有今日,更不谈为父亲洗冤了。 她懊悔不已,将虞归晚紧紧抱入怀中,在耳边一声声道着歉。 虞归晚偏头张嘴含住她的唇,细细碾磨了好一阵才舍得放开。 幼儿的唇已红得娇艳欲滴,水光柔润,令人遐想。 两人一上一下,鼻尖抵着鼻尖,两双眼睛皆满目含情,只是一对冷光幽幽,炙热的火焰只藏在冷光后面。 而另一双桃色盎然,粉嫩娇羞,未干的泪水平添春意,染得双颊都红了,却也直勾勾盯着身下的人,那快溢出来的歉意汹涌得让人接不住。 带着厚茧的手掌抚上幼儿娇嫩的脸,黑黝黝的瞳孔倒映出小小一个人影儿。 “留下吧,我知道你想的。” 这次幼儿却坚定摇头,道:“我同你回庶州。” 岁岁不能留在麒麟城,而她也不能让岁岁一个人回庶州。 虞归晚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气,“我不忍心,你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又何必跟我回庶州吃苦……” 话都没说话就被幼儿捂住了嘴巴,“你说这样的话就是在挖我的心,何为得偿所愿?在未遇见你之前、在未对你动情之前叫得偿所愿,有了你之后就都不一样了。” 虞归晚眨眨眼,一抹狡黠闪过。 她伸出舌尖舔过幼儿的掌心,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幼儿惊叫出声。 “呀!” 手掌似触电般缩回。 使坏成功的虞归晚将头埋进她的胸脯闷笑。 幼儿又气又恼,往她胳肢窝挠了几下,“我心里正不是滋味,偏你生坏心眼子。” 笑够了虞归晚才把头抬起来,道:“逗你玩的,为的就是不让你将这些事闷在心里又睡不着。这事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你想留下就留,我陪你,给我的那宅子还是你家原来的,让人收拾收拾,你还住你原来的院子,若不想留下,那就跟我回庶州,回去也能当官,多大的官都行,我指给你,就这点事也值得你烦恼。” 什么事到她嘴里都成简单的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幼儿扯她腮帮子,“那你刚才还叹气,故意的?” 虞归晚就捏她侧腰,这是幼儿的痒痒肉,一捏就忍不住哈哈笑。 “呀!哈哈哈……”幼儿笑倒她怀里,缩成一团求饶,“岁岁,别别哈哈哈……痒!你松手!哈哈哈……” 两人闹了一阵才静下来再说话。 其实虞归晚倒是更赞成幼儿留在麒麟城。 一则这里没有庶州严寒,又有名医,幼儿在这里能慢慢将养身体,也省得来回跟她奔波劳累。 二则她回庶州后即刻就要赶往偏关,行军路急,也不方便再带着幼儿,幼儿只得留在南柏舍,两人一样的分别两地。 三则幼儿留在麒麟城为官对她也有利,今日林大人同她提及都察府正使一职历来都是文官兼任,权力极大,若她这边的人能做了正使之位,文武就都有了人,那帮文官也不敢太过。 她手下没有合适的人,若幼儿入仕,那便是最佳人选。 如此这样同幼儿分析一番,幼儿双眼一亮。 “我原也这般想,可让你自己回庶州我终究是不放心的,你现在是一州镇守,又是一军的主帅,若留在麒麟城也必定不妥,时间长了关外恐生变。东辽恨咱们入骨,没道理不抓住这次机会蓄力反扑,你若不在,我怕阎罗娘她们顶不住。可你一去偏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路途遥远,我……” 说到此处,幼儿又忍不住垂泪。 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哪里舍得放开这么长时间。 虞归晚也只得安慰道:“你留在这里盯着赵祯我才能放心回庶州,不然凭她那满身心眼的样,肯定会在背后捅刀,对她我可是半点都信不过。你也正好能替我选些有才干又不会结党营私的文官,说服他们去关外二十城,等这事定下来我便要对东辽下刀子了,到那时难免会人心惶惶一阵,东辽的细作无孔不入,你留在南柏舍也未必安全。” 麒麟城也不见得安全,但起码远离战乱,又有妙娘陈妇她们在,她总能放心些。 幼儿靠在她怀里,轻声道:“只要能帮到你,只要你能平安,就是让我下油锅也愿意。” “我也想你岁岁安康,长长久久的陪我。” 在末世孤独太久,她终究是渴望这份温暖的,不舍得放手,也不可能放手,纵死她也会拉着幼儿一块,两人断不能有一个独活。 幼儿凑上来亲她。 “傻子。”. 随家旧案重审又牵扯出一大群人,当初明里暗里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的都不少。 旁的倒也罢,知道自己并非主谋,就算追究也只是往后官途无望,到底保住了性命,族人也没有受牵连,已是万幸。 就是兴远伯最倒霉,先是次子梁钰成了逆党,数罪并罚,秋后就要问斩。 再一个便是随南雁,她那诰命夫人的头衔都是当初诬告陷害亲父得来的,本就被人诟病,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血亲,如此置于死地,当真是白眼狼。 现在报应回自己身上,诰命被夺,锒铛入狱,只等圣旨一下便要同其他逆党家眷一起流放边陲,后半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得了麒麟城,这满城的富贵荣华也与她无关了。 尘埃落定,沉冤得雪,真相公之于众那日,幼儿在虞归晚的陪同下进了大理寺关押囚犯的牢房。 昔日华丽的珠钗锦衣不在,随南雁穿一身粗布衣,形容枯槁,蜷缩在牢房一角。 地上铺的干草早被踩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虱子蟑螂和老鼠到处爬。 幼儿站在门外,乌发挽起,头戴花冠,青色缎面的宝相花褶裙,皓月色如意盘扣的广袖长衣,一双小巧玲珑的绣花鞋。 亭亭玉立,风华无双。 时隔几年再见到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一门之隔,天壤之别。 看着这样落魄狼狈的随南雁,幼儿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眼前浮现的只是那年她与母亲也是这样被关在牢里。 许久不见光亮,骤然亮堂起来随南雁还有点不适应。 她眯起眼睛看过来,认出是幼儿,便扑到近前疯狂咒骂:“你现在得意了!得* 意了!盼着我死好给他们报仇!我告诉你随望京,你必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别以为你现在风光,日后也能如此,呸!做梦!景宁侯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就是个不祥的妖孽!大雍会葬送在她手里,天下百姓都会死在她手里,她就是不祥,是灾星降世!” 虞归晚今日只是不放心才陪幼儿一同来的,本也没打算如何,随南雁爱骂就让她骂,反正没几天就要被流放了,到时路上安排几个人扮作盗匪出来劫杀,她就算有九条命也得全交代了。 她不在意,幼儿却听不得半句这种话。 赵祯已举荐她入仕,入的就是大理寺,掌折狱详刑。 这是幼儿自己要求的。 她看着随南雁,眼神发冷,冲旁边的狱卒道:“辱骂朝廷命官,掌嘴五十。” 上官都发话了,狱卒也不敢不做。 “是,大人。” 果真就进去抓着随南雁掌了五十下嘴,双手轮换着来都觉得手掌疼,被打的随南雁更不用说,满脸都是血,人都晕死了。 虞归晚两手环胸倚靠墙壁,嘴角含笑着打趣道:“随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正好有个不知死活的一头撞上了,杀鸡给猴看,厉害呢。” 幼儿脸上的冰霜刹那间融化消散,也笑道:“哪里比得上卫国公新贵盛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虞归晚就走到她身前,当着旁人的面倾身凑到她耳边公然调情。 “你就是那个一人之下的一人。” 幼儿的脸瞬间爬满红霞,不理人了,扭身就走。 虞归晚快步跟上,黏糊在她身边像块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 今日两人都忙的,赏赐的宅子要重新修缮。 赵显倒是大方了,说派人就派人,还都是从工部挑来的,又请了好些能工巧匠,这几日正在赶工,已经有大半的院子都焕然一新了。 封爵迁宅都是大喜事,不过虞归晚在麒麟城还没有根基,就没有大操大办,只在入住当天摆了几桌,宴请了杜家的几个人,那也还是幼儿的外祖家。 赵祯依旧是不请自来。 像妙娘她们这些封了官的,也都赐了宅院,只是没有虞归晚的大,但都在这条街上,来往都方便。 幼儿没被赐宅子,不知是赵显忘了还是故意的,总之是没提,平反的圣旨上只说归还家财作为补偿。 这是想看她为了随家原来的宅院同虞归晚生间隙,确实是损招,只是错估了两人的关系,哪里会想到她竟然带着母亲直接住进卫国公府。 庭院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了。 因为来的匆忙,又是行军,丫头仆妇就只带了几个,旁的都没带。 如今宅中空荡,总要用到人,本想着让佟潼从商铺选一些可靠的送过来先用着,待日后再慢慢采买,或者送信回南柏舍让葛大娘挑了人送来。 没想到隔天就有宫里的公公上门,领了数十个丫头仆妇并好些个机灵的小厮,尖着嗓子说是陛下特赏给卫国公使唤的。 “陛下知道卫国公府上缺少伺候的人,这不,特意命人从官奴坊中挑了好些容貌好又极会干活的来府上伺候。” 放眼看去,这满院的人哪个瞧着都不像是能干活的,穿的虽然是粗布衫,但双手还细嫩着,一看就知道是才被罚为官奴不久的官眷,原先都是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 送这样的人上门,到底是谁伺候谁,又是谁给谁添堵呢。 还没完呢,宫里来人送了,世家和百官也没有落下,理由五花八门,总之人送来了,不收都得收,若是不收这些人回去也是个死,又正好给别人抓虞归晚的把柄,疯传她行事残酷草菅人命。 这事被人传到赵祯耳朵里。 “听说是镇国公给陛下出的主意,群臣纷纷效仿。” 这摆明了就是给卫国公使绊子,谁还看不出来似的。 赵祯摇头冷笑,又微微瞌上眼睛,在佛香的熏陶下轻语:“陛下性急,不听劝告,如今更是得意忘形了。外祖父刚愎,以为用这种办法能压得住虞归晚,哪里知道进了麒麟城的不是一只温顺的羊,而是一头凶狠的狼,且看着吧,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群臣宗亲都不认她的功劳,母后也不站她这边,都无妨,她早料到会如此,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稍微运作一番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她最后得利。 送进卫国公府的人都被虞归晚收了,她没管,人分下去后就是幼儿抽空料理。 那些人是得了命令加上对虞归晚和幼儿都有怨恨,哪里肯听话做事,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还跟佟潼挑来的人吵架拌嘴,闹得鸡犬不宁,又欺幼儿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身子还不好,更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虞归晚每日要去满城操练兵马,燕州和云州的人都被留在了麒麟城,已是落到她麾下,又有其他州府奉旨来的人,要从这里面再选人组建禁军。 她对这事上心完全是因为幼儿在这里,否则就算赵显被人千刀万剐也同她无关。 操练的法子跟在南柏舍练卫所营那些军汉差不多,妙娘她们也都去了,各自显了身手,又比试过,让这群人心服口服,再不情愿都得听令乖乖训练,每日一个惨字了得。 廖姑传来消息,东辽有异动。 虞归晚便决定三日后启程回庶州,已经上表请示。 她懒得写这些,都是幼儿替她写的。 没两日就要走,家里头那些还不安生,有仆从来报说又有丫头欺主。 “那是安国公府送来的人,闹得厉害,姑娘都哭了。” 仆从是佟潼挑来的,为人可靠,又有武功在身,瞧他做事稳妥,幼儿已决定下个月提拔他为管家,再从中选几个厉害的妇人管后宅。 虞归晚才跟人在校场比试过关公刀,她习惯用短刃,却不代表舞不动长兵器,那个跳出来要跟她比的人这会已经抬下去了。 一听幼儿被下人惹哭了,她就急急忙忙往回赶。 进门就道:“别怕,万事有我,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闹事,将今日吵嚷的人全部带过来!” 后一句是对报信那个仆从说的。 仆从立马去带人。 幼儿坐在厅上哭得梨花带雨,“都怪我没用,这一路都靠你护着,如今连几个下人都管教不好,是我没用。” 虞归晚回来的时候策马经过正街,很多人都看见了,也知道了她家里出了刁奴,敢欺负到主子头上。 所以当她把这些奴仆都发卖或退回去时,也无人说她什么,她对那些人的死活也不在乎,就算死了,罪责也按不到她头上,试问谁家愿意留这样狂妄的奴才伺候。 她跟幼儿演的这出戏还是有用的。 当夜两人亲热完,虞归晚起身下床走到桌边端起茶水就咕咚咕咚喝,喝完又一抹嘴。 “三日后我带黑甲兵回庶州,留一队人马在麒麟城护着你。” 幼儿有些累,脸上散着淡淡的疲倦。 “有妙娘她们在,你放心回去便是。” 嘴上这样说,心中到底不舍,倦色下是化不开的情义,连声音都哽咽了。 “景宁侯还没有找到,刘卜算极有可能跟她在一块,东辽有异动怕就是她们在背后搞鬼,肯定是冲着我来的,你在麒麟城也要小心,这宅子里我已布了死士,外面的人休想靠近你,你出门时多带些人,不要往杂乱人多的地方去。” 虞归晚仔细叮嘱。 为了不让她在外打仗还要记挂着自己,幼儿点点头。 “你在外一定要当心。”她将虞归晚紧紧抱入怀中,万分的担忧和不舍。 虞归晚心安的窝在她怀里,蹭着柔软的胸脯,整个人如枕棉云,轻飘飘的就要飞起来。 “嗯。” “我会给陈妇下令,让她的人在东辽秘密行动,只要找到景宁侯的行踪就即刻动手。”寒光在幼儿眼底闪过,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岁岁。 丽妃从云洲潜逃出海,虞归晚的人已乘船追击,她休想躲去倭国,即使上了岸也活不成。 虞归晚没吱声,心里却在感慨曾经手无缚鸡之力要靠自己护着的娇人儿如今已是能护着她了,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此前从未有过。 在末世她为强者,只有她将弱者护在羽翼下,没人会想她是否撑得住,是否也需要保护。 当然,她也不需要保护,只是…… 那种感觉也说不清,就好像钱袋子里的钱,她不缺,但想要有,还越多越好。 她用指尖缠着幼儿的长发玩儿,又嗯了一声。 跑不了的,谁都跑不了。 她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想让谁活,谁就能活。 这会丽妃的头颅怕是已经在被带回麒麟城的路上了. 逆党北逃,东辽异动。 赵显和群臣就算不想放虞归晚回庶州都不行,若是东辽铁骑再度南下,除了她再无人能抵挡,遂准了她回庶州。 朝中的武官也蠢蠢欲动,自请随虞归晚去关外。 “边疆不稳,臣等身为武将自当为国征战,还请陛下恩准我等追随!” “请陛下恩准!” 他们这是要明着上虞归晚这艘船,跟她同一个阵营。 赵显脸色发黑,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虞归晚已明说要灭东辽,这帮武官听了还不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哪里还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文官中也有蠢蠢欲动的,像本来就跟虞归晚走得近的林大人、颇为看好她的王大人等,都公然支持她对东辽发兵。 林大人率先站出来道:“陛下,东辽猖狂数十载,虐杀我大雍边民无数,臣曾随使团去过关外边城,路上还隐约能见到东辽用边民和士兵的尸首筑京观。既然已交恶,北境军又在卫国公的英明神武下屡立奇功,致使东辽损失惨重,我们何不乘胜追击,永绝后患。” 谁能想到平日里文绉绉只会之乎者也的林大人竟会说这样的话。 立马就有文官跳出来怼道:“说得轻巧,灭东辽?谈何容易!林大人莫要上下嘴皮子动两下就劳民伤财纵得某些人穷兵黩武,倒误了我大雍!” 林大人也不生气,冷笑反问:“那照蔡大人的意思该当如何?就这么由着东辽再上门欺压?” “本官可没有这样说。” “你可不就是这个意思,贪生怕死,实为不耻。” “你!” 排在首位的几个重臣都没有说话,两人吵得厉害,被赵显呵斥了才悻悻住嘴。 林大人一甩袖,冲蔡大人哼了好几声。 “不知随大人对此事是如何看的?”有个贼精的文臣将矛头对准排在队列中间的幼儿。 她是被举荐入仕,又是女子,任大理寺丞一职,官居六品。 目前文官中就她一个女子,听说明年会开女子恩科,平民和世家姑娘皆可报考。 因虞归晚以及赵祯的关系,幼儿在大理寺并未受到不公允的对待,且她极有手段,那些原先不服她的下级官员如今都乖着了。 咋一听有人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幼儿也没有慌。 她先是看了眼武官首位的虞归晚,一身红色朝服,身姿挺拔,整个人如同宝刀出鞘。 感受到她的目光,虞归晚也回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虞归晚冲她点点头,幼儿不会不同意她北伐东辽。 幼儿恪守君臣之礼,迈出来一步,手执笏板。 “臣以为卫国公北伐之举并无不妥,东辽国力日渐衰弱,这正好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她还说了关外边城和草原部族的通商、南柏舍的盐矿和拓挞的黑煤,商玄的金矿则瞒下没提。 不过麒麟城怕是早已闻到了风声,提不提的都无所谓,反正那是岁岁的私产,谁都别想惦记。 都以为关外不是草原就是荒漠,恶劣贫瘠得很,东辽占着最肥沃的那块土地才能兵强马壮欺凌周边的部族和小国,不曾想关外竟是个聚宝盆,光是边城这几个月的商税就抵得过庶州府两三年不止。 文臣队伍里众人交头接耳,嗡嗡声不断,都在议论。 龙椅上的赵显也在眼热,就更不愿意听那日赵祯提到的,免了庶州府九成税收,并开始盘算要如何才能将这些拿到自己手中。 “既如此,那就准!” “陛下圣明!”武官齐呼喊。 文官的脸色则是有些不好看,一旦出兵北伐,败了倒好,若胜了,这群武夫在朝中的地位势必会赶超文臣,到时让文臣如何自处。 这事拦不住,也不能拦,否则会激起虞归晚的反心,她手里可是握着大雍最强的兵力。 散朝后,虞归晚同幼儿并肩往外走,后头乌泱泱跟了一大群大小官员。 选官调任关外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像那些家族在麒麟城中不显,官途走到头也只能到个六品的官员都盼着能去关外大展宏图,那可是升迁去的。 虽是外任,远离了权力中心,可如今的麒麟城不比先帝在时了,倒不如出去的好,所以近几日来找虞归晚攀关系的人不少。 再有就是武官,他们族中多有小辈投身在北境军,曾经蒙九王爷照拂,如今主帅换成了虞归晚,听说她治军严苛,赏罚分明,在偏关有过军功的,哪怕只是个小兵卒都能得到丰厚的奖赏,他们自然要跟她打好关系,为小辈铺路。 因为囚禁深宫一事,新帝并不信任他们这些老臣,认为他们当时惧怕景宁侯才没有救驾,禁军大换血之后他们自然也得不到重用,想要重振家族荣耀就只有随虞归晚北伐东辽这一条路可走,赢了便是几代人不愁。 虞归晚也知道他们的心思,私下里倒查访过,能入朝为官又有今日地位的都有些本事,熟读兵书不说,几个年老的将军曾经也是替先祖皇帝打过江山的,实打实的军功,北伐带上他们倒是弥补了她没有领兵之将的难题. 三日后南城的黑甲兵正式开拔返回庶州。 原先随军而来的赵崇也要回。 “本王的妻女都在庶州,不回去留在这里作甚?再说北伐东辽这么大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观,这些东辽蛮狗,就是让他们灭国都难解本王心头之恨,不过能亲眼看着他们跪地求饶,本王心里也畅快!” 妙娘她们是走不了的,留在麒麟城能保护幼儿。 出发那日,赵显领百官到南城门相送。 幼儿着朝服也在中间,站于城头目送高头大马上那抹血红离自己越来越远。 【终章】 第201章 第 201 章 金秋的草原上本应是羔羊肥美的时节, 可一年多来牧民的牛羊多有病死,且蔓延迅速,贵族的牧场都不能幸免, 又舍不得放火焚烧病死的牛羊,就黑着心肝将这些病牛病羊屠宰去卖。 低廉的价格让余粮不多的牧民很心动,买回家吃了之后人也开始生病,连巫医都束手无策。 朝廷便下令铁骑围剿有瘟病蔓延的村子,将染病的牧民全部杀死焚烧,活着的牧民也不许离开村子,没病死也会饿死了。 已是人心惶惶。 想活命的牧民就拼了命的往外跑,跟铁骑发生过数起冲突, 最后也是逃跑失败, 被抓回去绞死。 东辽境内的形势严峻如此,更是没有商队愿意涉险,他们想挣钱却不想把自己的命搭上,动乱不可怕,百姓起义更是司空见惯, 但瘟病可是最恐怖的,不快着远离就罢了还往前凑, 除非是真不要命了。 负责边境防守的北境军为此还加密了巡逻, 阎罗娘更是让自己的人日夜轮换着站在墙头不让东辽百姓跨过边境线, 但凡有过境者, 杀无赦。 虞归晚将傀儡军和大蝎子留在关外是明智的决定, 虽说东辽境内的牛羊是遭她的人下毒才会如此,但也难保病死的牛羊处理不当导致瘟疫横行。 让活人去守边境线就会有被感染的风险, 傀儡军则不会,因为再没有比末世的丧尸病毒更可怕的瘟疫了。 北伐的消息已经以书信的方式传到偏关。 俗话说兵马未动, 粮草先行。 接到消息后阎罗娘和廖姑就开始秘密筹备粮草。 程伯负责关外的全部通商,也凑了不少银子,再用这些钱采买军中所需物资,将隐蔽在别处的几个大库房都堆满了。 刀枪矛戟弓箭等也在紧锣密鼓的赶制,大批火/药/筒从南柏舍运来。 陶翁还新制了许多攻城的器械,那都是庞然大物,要几十匹战马才能拉得动,吓人得很。 在边城和拓挞干活的边民也被送回偏关,工钱是一分不少结清给他们的,还多给了两袋粟米和一袋面粉。 他们感恩戴德,临走前还问管事的何时招工,他们还要来。 管事的袖手站在旁边看边民排队领东西,堆着和气的笑说道:“何时招工那都是上头的决定,我这么个小人物哪里知道咧,不过到时也会出招工的通知,还贴在原来的地方,你们多多留意就是了。” 并不是所有边民都撤走,挖煤矿和运煤矿的就还在拓挞。 这些人的工钱会高很多,只是不如旁的工人那么自由,且也危险。 不过他们也不怨,去不去都是自愿的,没人强迫,到了那也没人鞭打,除非是闹事的刺头。 自己家穷,除了卖力气也找不到其他活,挖煤能挣到钱分到粟麦,到了月底还能分到肉,赶上过节还能领一头小羊羔。 光这小半年家里就从原先的一贫如洗到顿顿有饭有菜,偶尔也能见个荤腥,孩子也不用再灌生水顶饿,夜里也不会嚷着肚子饿睡不着,老人也不再饿得躺在炕上起不来。 这些人之所以会问管事的,也是因为他们的家离得远,就算招工的告示贴出来他们也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万一错过了岂不可惜,便想着留在小镇先找些零工干着,等关外再要人去干活他们也好能第一批报名。 也有的想去挖煤,累点苦点也总比一家老小再饿肚子来得强。 见着来打听下矿挖煤的,管事的便说:“现在也要人了,等过阵子再说吧。” 边民就急了,过阵子是什么时候? “这我哪清楚呐,都是上面东家的决定,你们就先回家去吧,这马上就要秋收了,先把家里的麦子粟米收了,干活的事放一放嘛,黑石矿就在那,又跑不掉,你们急什么嘛,回去吧回去吧,赶紧领了东西回去吧。” 边民不清楚情况,现在也不会有人跟他们透露。 偏关防守得严也难保不会有东辽的细作混进来,万一让他们知道了北伐的事情,提前做了准备,可就不妙了. 这座修缮过的县衙院子如今是廖姑在住,已成了她的府邸。 封官的圣旨还没有送到,不过师父已经来信告诉了她。 这会她正在擦拭自己的弓箭,想着明日要不要去一趟边城,同阎罗娘再商议商议。 有下属急匆匆进来,回禀道:“小将军,我们从商坊又抓到几个奸细。” 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暗牢里关的有一大半都是奸细。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举起弓箭冲向门外试准头。 “捆去给喜大人,能问出东西最好,问不出就杀了。咱们的牢房就这么点大,哪关得下这么多,有用的那几个留着,没用的就都杀了吧,动作快点,别拖到明日。” 喜大人也是师父在南柏舍发家时就跟着的老人儿了,但她入的是死士,行事与旁人不同,又擅刑讯,手段层出不穷,不会要人命但比死还难受。 只要落到她手里,别管骨头多硬都撑不过一晚上,将知道的事吐得一干二净,只求能死个痛快。 师父回南柏舍前就将这位喜大人留下给她,加上阎罗娘手底下的笑脸佛,这二人可谓是男女搭配,黑白双煞,索命无常,让人闻风丧胆,跑都来不及。 咻! 铁箭正中竖在庭院的箭靶,又从靶心处裂开,整个箭靶被分成两半碎到地上。 廖姑翘起嘴角,她的箭术又精进了。 下属很快去而复返,带来那位喜大人的话—— “这几个并非东辽奸细,而是商玄族派来的。商玄族的那个大长老擅相术,算出关外有大劫且与主子有关,便派人混进来打探消息,小将军与阎将军秘筹粮草的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主子意图北伐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从去岁虞归晚占了商玄的金矿山,又哄走了守护金山的大蝎子,就连商玄视为传承的蝎王珠都被她偷走之后,她就被商玄记恨上了,却也知道不能鸡蛋碰石头,就一直隐忍,最近才有所动作。 师父不日将到偏关,可不能留这些糟心玩意儿添堵。 廖姑计上心来,冷道:“杀了,再挑几个身手厉害些的生面孔今夜就去把商玄长老解决了,做得隐蔽些,最好是把事情往神灵降罚扯上关系。” 长姐来信提到星宿之说在麒麟城内极盛行,与关外草原的相术巫术也同源。 如今师父声望日隆,又封了卫国公,可是民间关于师父的谣言从未停止过,更有‘星孛复见北地,天下不宁,生灵涂炭’之语。 长姐派人去查放出此话的人,一直没查到。 朝中众臣反对师父北伐也是信了这样的谣传,将她当作不详的灾星,只是忌惮她手中的权势和兵马才没敢如何。 一旦师父失势,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必定会将师父踩到泥地里,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当天夜里商玄大长老就被发现死在帐篷中,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地上有诡异的血色符文,并覆着晶莹剔透不似人间能有的鳞片,更有许多鲛纱。 传说中鲛人织的衣服,人间不曾有,又为何会出现在大长老的帐篷内? 一时间猜测纷纷,无疑都指向大长老得罪神灵才会死,这是神灵对他的惩罚。 胡奴脱离喀木六族后就搬迁到边城附近,族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其他四个部族虽然没有完全投诚虞归晚,但也没有公然跟她做对,所以偏关来的商队也还愿意同他们交换东西,牧民的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 唯独商玄,因大长老和首领的命令,族人不得私自离开领地外出,商队也都绕过这里不跟他们交换货物,族人的日子很艰难,已经饿死了好几个人,怨气也越来越大。 现在大长老死了,他们一点都不难过,反而高兴。 没了大长老,商玄族内的权力被其他几个长老瓜分,扎巴这个首领也形同虚设,没人再听他的。 族内谣言疯传,都说商玄的这块领地不详,被下过诅咒,若是不搬迁以后还会有人遭神罚。 已经有牧民收拾东西在往外跑,拦都拦不住,整个商玄族乱成一锅粥。 胡奴首领从商队口中得知此事,沉默了许久,他并非愚蠢看不清,只是有些事不能说出口,尤其这个时候。 他既然投效了虞归晚,也发过誓会永远忠臣她,便不会食言。 商玄大长老不肯投诚,又同东辽有往来想算计虞归晚,再夺回金山和蝎王珠,虞归晚哪里会容得下他,死是迟早的事。 胡奴首领压下心头的不安,警告族人这段时间没事别外出,小孩也不许到外面玩,要看好牛羊,更要囤好盐巴和粮食。 “不要再进城。” 商玄族的变动和胡奴部的异常很快就引起其他草原部族的注意。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对危险很敏锐,就像兔子外出觅食时会警惕上空,只要老鹰出现,兔子就会迅速找地方躲藏。 所以他们觉得胡奴首领约束族人不许外出必定有缘故。 牧民坚信商玄大长老是得罪了神灵才会死,但其他部族的首领和长老却深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灵,都是编出来诓骗和压制牧民的,就是为了他们其听话。 商玄大长老因何而死,大家心知肚明。 听说廖小将军的人在镇上的商坊抓着了几个奸细,以往抓的都会将身份公开,大部分都是东辽派来的。 但这次却没有说,而是在用刑之后就扒皮抽筋将尸首挂在墙头示众,紧接着商玄大长老就莫名其妙死了,说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杞人忧天也好,未雨绸缪也罢,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其他部族的首领也不让族人再往外跑,进城也只为买粮食和盐巴,买完就立马回来了,绝不在城内逗留,更不过夜。 一时间关外风声鹤唳,平静之下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终于,在秋收之后一直没动静的北境军突然对东辽发难,将去岁才签的停战协议撕了个粉碎。 行军速度摧枯拉朽,火/药筒和巨大的攻城器械齐上阵,又有蝎王助力,东辽铁骑被打得七零八落,仓惶而逃。 单是杨县率领的南军就拿下了三座城,更别说阎罗娘的北军和廖姑的东军。 这两支可是强中之强,行军还神出鬼没,东辽的斥候根本探不到她们的行踪,等发现时已经迟了,两军兵临城下,地动山摇的轰炸就是她们的宣战书。 而最神秘的西军却迟迟不见踪影,虞归晚更是不露面,也没人知道她从麒麟城回庶州后是来了偏关还是没来,就连随她去麒麟城的黑甲兵也查不到行踪。 河渠县的营地又守得铁桶一般,听说是九王爷赵崇亲自坐镇,想要探听消息那是连门都没有。 好在是打东辽,跟自己没关系,草原部族的首领和长老就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猜测虞归晚是不是从别的地方悄悄摸去东辽皇都了,不然没道理不见人影。 从麒麟城调派的官员都正式走马上任了,她这个一军统帅还能在家睡大觉不成。 这种猜测传得越多就越让东辽皇室和贵族急得火上房,国内情形如何他们比谁都清楚,虞归晚在这个时候毁约又发兵攻城,就是瞅准了机会。 若不能挡下她的兵马,东辽危矣!他们也必死无疑! 战败的消息不断传来,气晕了好几个大臣。 没晕的就在朝上怒骂:“太后就不该听信刘氏妖女的话!刘缕死在虞归晚手上,刘氏就想为他报仇,刘卜算鼓动太后和皇后对偏关发兵,可曾想过一旦惹怒虞归晚,我们的下场将如何!东辽又会如何!” 谁也没想到刘卜算还活着,甚至将大雍的景宁侯也给带回了东辽。 两人伴在太后身边,很得太后赏识。 谁都看得出来景宁侯就是想说动太后出兵对付虞归晚,好报自己的私仇。 朝臣早就不满,却慑于太后的权势不得不隐忍,可如今虞归晚的人马都快打到皇都了,还要他们怎么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想想看要派谁去拦截。” 马上就要打过来了,火烧眉毛! “哼!刘缕战死,蔑古雄被杀,三王子惨死,这几个月折损在边境的将领也有二十几个,现在朝中都找不出能领三军的人,既然太后偏信谗言执意要和虞归晚硬碰到底,不如就让刘氏女和那位景宁侯代为出征。” 东辽的勇士不怕死不怯懦,可刀架在脖子上了也会腿软,大臣们也深知以东辽现在的战力很难赢。 瘟病夺走了很多人的命,并且现在还不断蔓延,牛羊病死,连战马都不能幸免,以前铁骑的弯刀是索命的,现在连割草都费劲。 无商队入东辽国境,民间又生乱,到处都有起义,压了一批又一批。 可这些动乱就像雨后春笋,怎么都压不完。 吃不饱肚子又陷在恐慌中的牧民已经疯了,或许是有拓挞城民杀贵族的先例,这些牧民也没有之前那么惧怕贵族了,反正留在那也是个死,不如拼一把,运气好他们就能穿过边境线逃进北境军的地盘,只要他们真心投诚应该也能保住命。 那二十城的东辽百姓原先也不愿意留下,北境军也没有强行留,想走的都可以走,留下的那部分每天也心惊胆战。 他们就是平头百姓,不想打仗,谁能让他们过安稳日子他们就认谁,留在这里能有活干吃饱肚子。 他们也不生事,听话得很,并且已经不承认自己是东辽人,对那些想要往这边逃的东辽百姓,他们也抗拒得很。 北伐开始之后,这二十城的百姓更是如同护崽的老母鸡,自告奋勇将城门守得死死的。 只要见到从北边来的人,哪怕是有用的* 战俘,他们也很抗拒,跑到衙门口跟新上任的官员说不要留战俘的命。 “那些人不会甘愿投降的,都是憋着一肚子怨恨的!大人可一定要跟上头的将军说,这些人留不得!” 他们不想有外人来瓜分自己现在的好日子,多一个人就意味着他们会少一份活。 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贵族的压制,能拥有自己的牛羊,孩子也能进学堂,虽然学的是大雍的文字,但他们现在也算是大雍人,将来还能科考,只要孩子能奔到一个好前程,他们就高兴。 巧了,城民找上的正是林大人。 他升了外任四品官,才入城连口气都没喘匀,堆积如山的公务就砸得他晕头转向。 虞归晚的人到底没有治理城池的经验,这几个月勉强撑着架子而已,要是再不派有才干的官员来,他们可是要撑不住了。 所以一听来了个官,还是老熟人,可是把他们乐坏了,一股脑将公务交接,半句废话都没有。 林大人也是头次碰见这样的,按理他这也算新官上任,又是麒麟城来的,也没有完全得到虞归晚的信任,这些人就让权,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故意试探。 不过既然决心投效虞归晚,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机会落到了自己手上就要懂得把握,只要把事情办好办漂亮,有了政绩,他相信以虞归晚的脾性不会不重用自己。 想通的林大人就这样正式走马上任,大着胆子将虞归晚的人指挥得团团转。 他也不是瞎指挥,再怎么说也是正经科考出身,没点本事也爬不到原来礼部的位子。 所以很快就将外面看着好里头却乱得不成样子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许多错漏和不足也都修正了,其他人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似的找不到方向。 “大人到底是盛都来的,这没几天就把事情安排妥帖了,我们实在是心服口服,往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望大人多多提携我们啊。” 几句话将林大人夸得飘飘然,不过他也还稳得住,也知道谦虚了。 “哪里哪里,当不得这样的夸赞,我与你们同为卫国公效力,以后大家都是同僚,有事商量着办,尽全力为卫国公分忧才是。” “是是是,林大人说的有道理。既如此,我们也大着胆子问一句,林大人对城中兴起的星宿之说有何想法?” 也不知从哪刮来的邪风说主子是灾星降世,必为祸害。 这事不仅在拓挞传得厉害,边城和偏关小镇也有在传,只不过阎罗娘和廖姑都是雷霆手段的人。 尤其是廖姑,谁说她师父一句不好,刀子立马送上对方脖子,她才不管对方什么身份,都是死这一个下场。 阎罗娘就是个黑心阎王,不会明着杀人,只会让手下将人弄到僻静之处千刀万剐,手段可比一刀抹脖子残忍多了。 现在拓挞有这样的流言,可程伯和杨县已经领兵北伐,管不到这边的事。 林大人很重视。 他眯起眼睛道:“话不是凭空来的,总有源头,去查,逮住了就送去偏关喜大人那里。” “是。那外面聚集的城民?” 这事让林大人也头疼。 “抓来的是战俘,又不是百姓,他们急个什么劲,吵吵嚷嚷的想干什么,反了不成,让衙役将他们驱赶散了,要是再嚷就抓起来关几天。现在外头正忙着,大军眼看就要打到乌拉旗了,后续的粮草也要跟上才行,这才是咱们的首要。” 这次北伐绝对是下了血本,就算虞归晚财大气粗有钱,又硬是从麒麟城要来了不少银子和物资,可这么庞大的军费开支也够底下人忙活。 有钱也得有地方买粮食才行,好在佟潼的商队能从江南和岭南收粮食,又有商船出海,军粮倒是好解决。 棘手的是兵器,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冶炼技术不精湛且慢,紧赶慢赶也弄不出来多少,总不能让士兵空手上阵。 火/药筒好用,可硝石有限,攻城所需火/药筒太多,想要供应得上也难,这才是让人最头疼的地方。 后方马不停蹄,前方的攻势也热火朝天。 乌拉旗位于东辽中部,与南部不同,这里全部是土黄色的高坡,入秋之后就是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 漫天黄沙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一张嘴就吃一嘴的沙子。 乌拉旗城的前面有一条大河,像天堑那般横跨,阻碍了进军。 三军在此汇合。 廖姑命人安营扎寨,阎罗娘和杨县在她左右两侧,三军成品字形与乌拉旗城的东辽守军隔着大河相望。 “你师父有消息了没?”吃饱喝足,阎罗娘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眯着。 她瘦了很多,也晒黑了,耳后还多了道疤。 廖姑踩在一个木敦子上,手里抓着半条烤羊腿在啃,嘴巴油汪汪的。 她狠狠撕下一口肉,“没有,这会估计也快到东辽皇都了。” 肉在嘴角嚼着,说话就有点含糊。 金矿山的傀儡军已倾巢而出,从活人不可能绕得过去的大雪山行军至东辽背面。 就因为那座雪山是天然屏障,东辽才放松警惕,在那的守军不过两千人,跟南部动不动就好几万的铁骑比起来真的少之又少。 师父才不想这场仗打个三四年甚至十来年,从后包抄让东辽腹背受敌才能更快结束战乱。 傀儡军就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军,东辽应该做梦都想不到还有人能穿过雪山,尖刀悬在他们头顶上方,让他们没有反抗的余地。 阎罗娘哈哈笑两声,“她还是这样没耐心,总是什么法子快就想用什么,不过也就她有这样的本事,也难怪那么多人看不惯她,为了压制她竟想出那么多阴损的招数,你说她又何必为这些人卖命,真是不值,为她感到不值得啊。” 廖姑撇嘴道:“我师父可不是为那些人卖命,对付东辽是为了给长姐出气,他们动了长姐,又老是想抢师父的东西,我师父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讨厌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谁惦记谁就得死。麒麟城又怎么了,还不是屁都不敢放,只会在背后弄些小人行径,真叫人看不上。” “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等着瞧吧,这往后还有好戏看。” “哼!谁怕谁!” “又没说你怕,你气个什么劲。哎对了,你跟赵祯怎么回事?你俩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你要出征她还专门派人快马加鞭给你带话让你小心。” 论年纪,阎罗娘都能给廖姑当娘了,可两人都不觉得年纪是鸿沟,也可能廖姑的性子多少有点像虞归晚,让阎罗娘有种逗她就像在逗虞归晚的错觉。 一提赵祯,廖姑就黑脸,“没事你提那种人干嘛,满肚子心眼,闹得慌,谁知道她想干什么,师父说她有病,让我以后少搭理。” “你师父说的这个是对的,你真该少跟赵祯往来,凭老娘做土匪多年的经验来看,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就不是个善茬儿,能装懵演,城府深,心机多,她那泪珠子一往下掉,不是装可怜就是在想怎么算计人。” “少说点话吧你。” 懒得听,廖姑跳下木墩子走了。 留阎罗娘一个人在那继续眯着,连日行军她也挺累的,但她睡不着,脑子里总闪过某个人的脸。 在想某人在麒麟城怎么样了,伤好全没有,何时议亲,议的又是哪家? 封了官,还是禁军副统领,应该有不少好人家的子弟想娶她。 “唉……” 阎罗娘很是惆怅。 写了那么多信送过去,一封回信都没有,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呐. 在人迹罕见的雪山中突然出现一支数万人的军队,那两千东辽守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杀了。 傀儡军一路到有村庄的地方,东辽百姓看到他们就像活见了鬼,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跑。 东辽皇都距离雪山并不算远,急行军半日就能到,可他们料不到虞归晚会从雪山那面杀出来,这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噗! 刺刀扎进来人的脖子,鲜血喷涌。 虞归晚没穿戎装,穿的是她从末世来时的那身衣服,身后背个包,大弓挂在包上,头发紧紧绑着,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才接到消息的东辽人匆匆组织兵力在半道上拦截,她带着傀儡军一路杀到城下。 这座位于雪山之下、草原腹地的都城比麒麟城还要雄伟壮丽,城墙很高很坚固,守城的器械也不简单,起码看上去比麒麟城的要更像样。 傀儡军密密麻麻聚在城下,没有号角没有战鼓,甚至傀儡身上穿的还是原先东辽铁骑的衣饰,只是破破烂烂,还都是已经干透并且发黑的血迹。 城墙上的守军根本不知道来的是谁,衣饰和弯刀把他们自己都搞糊涂了,难不成是有贵族在这个节骨眼起兵造反? 刘卜算被带上墙头,还有景宁侯。 她们跟虞归晚打过交道,东辽大臣就让她们来辨认,并要求她们想出应对之策。 看着下面的傀儡,刘卜算恨得双眼冒火,咬牙道:“那是虞归晚操控的傀儡,用的是我们东辽铁骑的好男儿!虞归晚根本就不是人,寻常的兵器对她无用,要用天火烧。” 东辽境内有活火山,喷出来的岩浆被称为天火,可烧万物,还能除妖降魔。 景宁侯就站在刘卜算旁边,她不说话,视线正在搜寻虞归晚藏在哪,只是底下傀儡太多,天色又暗,根本看不清,但她知道有人能对付虞归晚,只是需要时间。 力量对比悬殊,傀儡又杀不死,反而是城墙上的守军中箭之后,诡异的笛声将他们变成了傀儡,跟城外的傀儡军来了个里应外合。 景宁知道情况不妙,立即就想逃。 她还是低估了虞归晚的实力,可她就是不甘心,明明就差一步,最后一步,偏偏杀出来个挡路的! 砰! 一块黑布裹着的东西被丢到景宁跟前。 虞归晚握着染血的刺刀拦在路中,扫过来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活人和死人对她来说并无区别,只要该杀和不该杀。 这个女人不能活,该杀。 “被你送走的人,我给你送回来了。” 她没见过景宁侯本人,但幼儿画过给她看,包括麒麟城中的其他人。 赵显、镇国公、杨皇后和文武百官,只要是幼儿之前见过的都画出来了。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轻描淡写一句话,足以让景宁发疯。 黑布裹着的是丽妃的头颅。 掀开黑布看到丽妃被整个割下的头颅,艳丽的容貌成了丑陋发灰的死皮。 景宁双眼泣血,握拳发出悲痛的怒吼。 “虞归晚!我要你偿命!” 很多人想要她的命,但是—— “你没这个本事。” 第202章 第 202 章 她跟景宁侯并无仇怨, 但这个人今天必须死。 话落刀出,刺刀在掌上调了个头,刀柄被反握在手, 刀刃向外。 踏步往前,速如闪电,顷刻间就杀到近前。 狭长的眸沉如死水,毫无波澜。 杀人对虞归晚来说是信手拈来习以为常的事,已经不会有任何感觉,认定这个人该死,杀了就好。 哪怕逃到天涯海角,藏在地缝里都要将人找出来杀掉才觉得是完成了任务。 景宁侯也并非柔弱之人, 麒麟城的百官都未必知道她会武功, 且身法诡异,竟能避开虞归晚的刺刀,还毫发无伤。 她单手撑住城墙凹凸的石砖,回身就用长腿踢向虞归晚。 她紧紧抱着丽妃的头颅,眼神怨毒, 对虞归晚是恨得咬牙切齿。 “虞归晚,拿命来!” 心爱之人被杀, 她又怎能不恨, 巴不得立刻就将虞归晚大卸八块。 虞归晚打架杀人从来不废话, 更不会叫嚣放狠话, 她只会在刺刀扎穿对方脖子的时候给这些死都不会瞑目的人一个闭眼的理由。 比如为什么杀你, 也可能真的没有理由,纯粹是你该死了, 没法活了,所以还是安心去死吧。 她挡掉景宁侯飞过来的一脚, 握紧刀柄狠狠敲在对方的脚踝上。 剧痛让景宁发出一声惨叫,“啊!” 她就瞅准时机再次逼近,刺刀被她玩出了花样,轻巧避开景宁侯的回击,擦着颈侧就过去,削下来一缕头发,又留下了一道血痕。 景宁伸手一摸,看到血色由红变黑,她的瞳孔骤然睁大。 有毒! “卑鄙!”她咬牙瞪着虞归晚。 虞归晚只是冷冷看她,终于说了句话,“你该死了。” 该死了,就注定了景宁侯的结局。 两人在东辽都城的城头打斗了数个回合,景宁侯因为体力不支和毒药发作,最终被虞归晚刺穿心肺,割断喉咙。 所有阴谋诡计就此胎死腹中,到死景宁侯也没有闭上眼。 她和丽妃的头颅被黑布裹住装入盒中,由专人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去麒麟城。 随着她的死,见不得的身世也会一并带去地狱,没人知道她其实是东辽贵族的一个奴隶所生,当年被拐的侯府千金早就死了,她只是个替代品。 为了能活下去,她跟雍帝联手逼死了老侯爷,让其绝后,但雍帝也没想放过她。 这些陈年往事,虞归晚也只查到一角而已,但人死灯灭,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东辽大臣以为他们的兵马起码能撑到冬季,只要入了冬,大雪覆盖,虞归晚的人再厉害也不得停下休整。 这也是自古以来两国交战的不成文规定,默认冬季休战,可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虞归晚就杀到了都城。 “怎么可能?!没有大船她的人根本过不了乌拉旗!” “据城外传来的消息,虞归晚根本就不是从乌拉旗过来的,而是突然出现在雪山下面,我们现在是腹背受敌,铁骑都支援了乌拉旗,都城恐怕……” 啪! 东辽太后将杯盏扫落,怒视底下朝臣。 “连一个村妇领的兵马都挡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割让二十城已经是奇耻大辱,她本是不愿意的,可群臣相逼,她不得不点头。 可虞归晚欺人太甚,答应放人又中途反悔操控蝎王杀死纳措和蔑古雄,现在又毁约,简直是欺人太甚! 被太后怒斥,朝臣也有不服的,道:“若太后没有听信谗言,又何至于此。” 太后已经年老,力不从心,就觉得自己手中的权力在流失,越是这样她就越想握紧,才会将刘卜算和景宁侯的话听进耳朵。 可刚有所动作就被虞归晚知道了,仿佛这天下都在掌控之中,什么事都瞒不过,这样的人太可怕。 东辽太后被朝臣怼得哑口无言,虞归晚的兵马就在城外,已经和东辽守军厮杀得难分难舍。 听说这支西军极其诡异,都是傀儡,用铁骑傀儡再对付东辽人。 虞归晚果然狠毒。 大军都在乌拉旗,都城的守军挡不住虞归晚的傀儡军,景宁侯又死了,刘卜算也被抓。 虞归晚用刺刀像片生鱼片似的将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撒得到处都是。 她是被活生生疼死的,血流了一地,倒下去的只是半副带肉的骨架。 刘氏族人亲眼看着刘卜算遭凌迟虐死,他们恨,却被傀儡军压制得没法动弹。 刘子更是被按在地上,脸蹭破一大块皮肉,血淋淋的十分吓人。 但他的两只眼睛还是怨毒的盯着从城头下来的虞归晚,用只有刘氏族人才能听懂的巫语对虞归晚下诅咒。 咒她不得好死,魂魄生生世世困在地狱,所爱所亲之人皆骨肉分离,注定孤身,直到老死。 噗! 染着刘卜算鲜血的刺刀扎进刘子的胸膛。 虞归晚歪头,漆黑的眼珠子烧着两簇暗焰,无风而动,那是有人要死的信号。 许是杀过瘾了,她心情好了些,靠近刘子低声道:“你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人间炼狱,我就是从那里爬上来的,你想去吗?我送你一程,你姐姐刚上路,你现在去应该还能追上。” 鲜血不断从刘子的嘴里涌出,瞳孔逐渐涣散,就像破了的风箱,只能发出几声嗬嗬。 亲眼见着刘子咽了气,虞归晚才站起来。 诡异的笛声再次响起,傀儡举起弯刀砍向刘氏众人,接着就杀去东辽皇宫. 麒麟城。 “报——” “八百里加急!” 捷报一封接一封,这些天麒麟城的百姓可算是有热闹瞧了,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偏关送来的。 杀了东辽的哪个贵族,又抢了多少座城,比茶馆里说书的都热闹,听得也让大快人心。 东辽在北境杀了那么多边民,现在可算是让他们也尝尝这种屈辱的滋味了。 而龙椅上的赵显面对这些捷报也是喜忧参半,打赢了固然值得高兴,但—— “什么?!东辽皇族一个不剩?全被杀了?!” 最后送来的这份捷报是虞归晚下令屠杀东辽皇室全族,曾经权势滔天的东辽太后也死了。 还有几个大贵族,男女皆杀,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却也不知会被送去什么地方,荣华富贵到底成了昔日美梦。 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室,即使战败沦为阶下囚也该给予皇室应有的尊重。 虞归晚就这么把人杀了,还是全族,一个不留,这要是传出去,天下人又该如何议论,她就真的半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赵显一屁股坐回龙椅,哪怕是被囚禁在深宫那段日子他也没有如此惧怕过。 “她把人都杀了,都杀了……” 若换成旁人攻下都城,绝不会像虞归晚这般下狠手,不仅诛杀贵族,还屠尽皇室。 皇室是权力的象征,旁人到底会存几分忌惮。 但虞归晚没有,这些人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东辽皇室是这样,那大雍呢,麒麟城呢?赵氏在她眼里是不是也连屁都不如,她想杀就杀,想留就留。 很快宫内就传出赵显惊思过度龙体有恙的消息。 捷报传回本是高兴事,应百官万民同贺,赵显偏在这种时候病倒,传到外面也不好听,他这个皇位也别想坐稳。 “为了稳固朝堂和前方,陛下龙体有恙的消息还是暂且压着,待北境军凯旋而归,班师回朝了再说,外祖父以为如何?”赵祯拧紧眉心提了个建议。 镇国公也没办法,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陛下到底年小,很多事还需我们多提点才行。” 赵祯垂眸,忧心叹道:“陛下是被卫国公在东辽的行事给吓到了,难免会……”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个,镇国公也跟着唉声叹气,实在是赵显不堪大任。 哪里有皇帝会被自己的臣子吓病了的,传出去太丢人,这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以为过几日赵显就会好,但太医看了好几位,药也吃了不少,病却一日重过一日,先前还能起身,现在是连床都下不了,整个人瘦脱了相,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杨太后日夜以泪洗面,伤心过度几次昏厥过去。 宗亲和群臣又不是傻子,皇帝久不上朝,肯定是出了事。 镇国公也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但当赵氏宗亲提出要立储君时,他还是差点气昏过去。 “陛下不过舞象之年,登基也不过半载,还都尚未立后诞育子嗣,你们就要立储君,安的什么心!”他在朝上跟几个大臣吵起来。 赵祯也着公主府立在宗亲那列,只是没出声,视线盯着上面空荡荡的龙椅。 幼儿站在文官中间听他们吵。 “陛下龙体抱恙,就该早立储君以防万一。” “胡说!” “我们哪点说的不对?储君关乎国之根本,咱们就立不得!” “陛下尚未有子嗣,你们要立谁为东宫之主?!” “先帝还有皇子,德才兼备,为何不能立为太子?我朝虽素来立嫡子为太子,但如今朝中变故颇多,也应事急从权,稳固了朝堂才能安邦定国,所以应当尽早立太子。” “你们休想!” 既然脸面都撕破了,也就没必要再遮掩。 宗亲想要扶持赵显的异母兄弟上位,因为先帝的这些皇子,母族都不显,否则也不会让丽妃欺压这么多年。 一旦她们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势必要倚仗宗亲,到时宗亲在朝中的权力就越大,摄政也未可知。 镇国公还不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只是赵显实在有些烂泥扶不上墙,太后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不扶持他难道扶祯儿不成。 祯儿? 镇国公突然福至心灵,倏地看向赵祯所在的位置。 也许真该试一试。 虞归晚都封了卫国公,随望京也入了大理寺,公主继承皇位又有何不可。 想通此道的镇国公心情大好,对这些宗亲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依你们所言,立东宫之主。” 只说立储,没说立太子。 幼儿的眼神闪了闪,抬头时正好跟赵祯的目光对上。 散朝后,赵祯跟上幼儿。 “一怒为红颜,若当初刘卜算没有指使人将你掳走,今日东辽也不会被灭国。外头的人都以为她北伐是为了朝廷,但你应该知道她是为了谁。” 为了替幼儿报仇就灭掉一个强国,幼儿要是计较家仇,虞归晚是不是也会把赵氏也灭了。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赵祯就不寒而栗。 幼儿提裙下了台阶,妙娘她们在不远处等她,她也不想同赵祯多说,该利用的已经利用完了,往后就各凭本事了。 “你多想了,岁岁北伐是为了那些被东辽杀死的边民和将士报仇。” 不管赵祯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会让她得逞。 赵祯也没有多纠缠,站在原地目送幼儿走出宫门. 就在虞归晚要班师回朝之际,麒麟城中就立储君的事争论不休,谁想到镇国公竟然要立赵祯为储君,简直是胡闹。 宗亲不答应,朝臣也反对。 病中的赵显从伺候的宫人嘴里得知此事,顿时气得吐出一口血,人更不好了。 立别的皇子为储君,宗亲和朝臣还能揽大权,若立赵祯,先不说她长公主的身份,单是她同虞归晚的往来就足以让宗亲忌惮。 这两个人要是站到一块,麒麟城必定要变天,哪还有他们说话的份。 可不管他们怎么反对,有了镇国公的支持,又有投效了虞归晚的文武站队,赵祯为东宫之主的事已然板上钉钉。 至于是谁说服这些人的都不重要了. 冬。 虞归晚班师回朝。 赵显病入膏肓,时日无多,赵祯代理朝政,领百官在南城门亲迎凯旋而归的黑甲兵。 曾经不可一世的草原霸主——东辽被灭国,这是大雍建朝以来首次大捷,自当普天同庆。 号角和战鼓齐鸣,城民夹道欢呼。 虞归晚骑马走在最前头,披风的鲜红就好像是用东辽皇室的血染出来的。 战功赫赫,风头无两,谁也不能与她比肩。 入城后她也没有下马,群臣皆避其锐气,不敢上前,赵祯也没有指摘她不尊礼,反而笑着同群臣夸她英勇无敌,为国之砥柱。 宫中夜宴。 在赵祯被立为储君之后,幼儿也晋为大理寺少卿,正四品。 她本该入文官那面的席,赵祯特许她过来和虞归晚同坐。 她也没有推辞,很自然的坐了过来。 歌舞响起时她小声和虞归晚说了麒麟城中发生的事。 听完后虞归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我就说她不会甘心的,宫里不知道有她多少眼线,赵显斗不过她。” “她登基为帝,对你不利的,她容不下你。” “我还容不下她呢。” “她若对你出手,我会杀了她。”幼儿说的极认真,不是在开玩笑。 虞归晚偏头看她,莞尔一笑,似夜空流星,璀璨夺目。 “好。” 夜宴除了文武百官,还请了祥云庵的姑子,隔着舞姬和虞归晚对坐。 虞归晚往那边多看了眼。 “赵祯信佛,跟明镜来往慎密。”幼儿解释。 夜宴结束后便是封赏,赵显这个皇帝是露不了面,只能由赵祯同群臣商议着定,她力排众难给虞归晚封了异姓王。 虞归晚这个卫国公当了不到一年就成了北静王。 静同境谐音,为北境之王的意思。 同年,赵显病死,赵祯登基为女帝,正式执掌朝政,从地方选调和提拔上来许多有才干的官员。 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或许一般,有的甚至是平民出身,是好不容易科考出来才当了个小小芝麻官,哪里想过自己也会被提拔入麒麟城,登上殿堂的这日。 这朝堂上微妙的平衡就此打破,每天上朝都有好戏看,一有什么就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赵祯不是赵显,还能容得朝臣蹬鼻子上脸,她的御下手段极像先祖皇帝,恩威并施,帝王的威严让人不敢轻视。 所以登基三年来都未曾出现大臣独揽大权、百官相斗的场面,顶多就是吵吵嘴,不妨碍的她也不会阻拦,由他们吵去。 再者东辽被灭,北境拓域,极缺人才,只要有本事的都能谋一番事业,更是一年开两次恩科,男女皆可考。 朝中的女官可不少,大理寺占最多,因为现任大理寺卿是前丞相随谦安的女儿随望京。 这位曾经可是麒麟城的才女,又助北静王平定偏关,收复失地,北静王能有今日荣耀,她功不可没,只是一直未成亲,连女帝想给她说媒都被她拒绝了。 北静王也没有成亲,她比随大人还年长几岁. 女帝四年,原东辽都城爆发瘟疫,并在北境迅速蔓延。 虞归晚是灾星降世的谣言再次掀起,都说是她当年屠杀东辽皇族被下的诅咒,连累百姓也遭殃。 她手染鲜血,杀孽过重,终究不是好事。 把奉旨回麒麟城的廖姑给气得不行,在王府里就骂开了。 “当年师父北伐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跳出来说,现在蹦跶了,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都在。 妙娘几次欲言又止,瘟疫蔓延,她想知道边城的情况,那个人还好么? “她去年病了一次。”廖姑说。 妙娘立刻就急了,“怎么没见她来信说?” 那人屁大点的事都会在信里啰嗦,却没有提自己生病的事。 她们两人之间的事廖姑也不便插手过问太多,这些年阎罗娘一个人在边城也不容易,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却一直这么着,也不知为何。 她们在厅上等了一会虞归晚才出来。 “师父。” “主子。” 众人都站了起来。 这些日虞归晚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总是昏昏沉沉的,一睡就是一整天,请医来看过,吃了药也不见好。 幼儿担心得不行,生怕是应了那劳什子诅咒。 她坐下,手撑着额头又有些昏昏欲睡,勉强撑着同廖姑说话。 “下旨让你从偏关回来不会有好事,明日你入宫需小心些。”她对赵祯始终是不信任的。 廖姑点头,担忧道:“师父,我再让人去找好的大夫。” “不用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请医吃药都不管用,是那个世界在召唤她回去,她感受到了。 “师父……”廖姑眼圈都红了. 女帝四年,冬。 虞归晚陷入昏迷,药石无医。 与此同时北境的瘟疫不再蔓延,得病的百姓也渐渐好转。 朝臣便以此为证说虞归晚不详,影响国运。 “放屁!” 常年驻守边关的廖姑脾气暴躁得很,当场就跳起来一拳打在说这话的大臣脸上,把对方的一颗牙都打掉了,若不是有人拉着,她都能将人打死。 那人捂着流血的嘴,愤道:“本来就是,那不然怎么解释她一昏迷瘟疫就没了!” “狗官你再说!”廖姑挣扎着还要冲过去。 陈妇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往后拖,安抚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他们就等着你闹事,好找理由寻你的错,再将咱们一窝全打了才好。随大人比咱们还气还着急,你看她可曾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过半分?” 要说着急,谁也没有幼儿急。 她从来不信北境的瘟疫跟岁岁有关,若真的有神灵,惩罚的也该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又怎么会是岁岁。 她派人暗地查访过,赵祯私底下的动作瞒不过她。 祥云庵,明镜,还有国师,合伙弄了这么一出好戏,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害得岁岁昏迷不醒。 别以为她会这样放过。 赵祯允了群臣的上表,准许明镜开坛作法。 幼儿一夜白了头。 夜里行过长廊,看着院中不再盛开的红梅,她久久没有再挪动一步。 “母亲。” 杜氏在她身后也站了许久,“天冷,别在外头站太久,当心着凉,病了更不好。” 幼儿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想起在南柏舍的日子。 “母亲,是我没有护好她,我没用。” 杜氏叹道:“幼儿,你尽力了。” 看着女* 儿一夜白头,杜氏又何尝不心痛。 岁岁一日不醒,幼儿就跟着煎熬一日。 “是啊,尽力了……” 她不顾赵祯的盛怒,以‘妖言惑众’罪将明镜捉进大理寺刑狱,又收集齐了国师利用丹药给先帝下毒的证据,一并抓了。 她知道是赵祯让明镜在背后搞的鬼,赵祯忌惮岁岁功高震主,早就想好了对策。 论狠毒论城府,她和岁岁都不及这位登基才四年的女帝。 赵祯从先帝在时就布下棋局了. 眨眼十年已过。 大理寺刑狱。 受过酷刑的明镜像个血葫芦被吊在架子上。 虞归晚昏迷十年,她就被关了十年,快死了又被救回来。 求生不能,求死不行。 给她上刑的就是偏关的那个喜大人,虞归晚亲手调/教出来的人。 “说还是不说?”喜大人将鞭子掂在手上。 明镜抬头,用没了牙齿的嘴含糊道:“贫尼不知……” 幼儿就站在外面看着,十年了,她还是天天来,风雨无阻。 “继续上刑。” 十年,明镜骨头再硬也快撑不住了,便开始破罐子破摔。 “虞归晚灾星降世,祸国殃民,必生生世世受地狱业火焚烧,不得投胎为人!” 喜大人眼神一冷,刚要动手,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噗! 那年被当作生辰礼送到幼儿手上的机关镯,里头的毒针已经许久没有动过。 明镜当场毙命。 幼儿轻轻转动机关镯,淡声道:“拖出去,喂狗。祥云庵,屠。” 这个女帝登基以来就香火不断的皇家拜佛敬礼之地,一夜之间沦为焦土。 赵祯气得跳脚也不能如何,虞归晚留下的人尽数掌握在幼儿手中,黑甲兵倒也罢,放在明面上的,只要幼儿没想着举兵造反也不怎样,要忌惮的是她手里的暗者,无处不在,这宫中也不知有她多少人。 “你非要如此?”赵祯还是将幼儿召进宫,想推心置腹一番深谈。 幼儿如今高居文官之首,女承父业。 她有才,有谋略,走到今日就有的是能服众的本事和手段。 她不怕赵祯,她只要岁岁醒过来。 “是你逼我的,岁岁并无反心,可你定要置她于死地。” 赵祯也恼火,“她不是还没死!” 幼儿气笑了,讽刺道:“那我还要谢你了,陛下?” 赵祯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醒或不醒,我都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赵祯的心咯噔一下,紧张道:“你想如何?” “你会知道的。” 关外的草原部族当初会投诚全因虞归晚,现在她昏迷不醒,谣传还颇多,渐渐的这些部族就有些不听话,暗地里联合想要脱离大雍的掌控,自立为王。 更有东辽的遗民作乱,想复国。 守边疆的将领多为虞归晚的旧部,她们若是不想为朝廷尽心,纵容这些人作乱,山高皇帝远,赵祯也不能拿她们如何,逼急了她们直接撂挑子不干。 有幼儿拦着,赵祯连下圣旨定罪都要好好斟酌。 廖姑自请回偏关,赵祯不允。 “你眼里就只有你师父,除了你师父你还容得下谁!你走!你们都走!都追随她!朕这个皇帝不当也罢!” 面对赵祯的气急败坏,廖姑很冷静的说:“关外部族有异心,臣身为边疆守将,应当回去,陛下又何必扯旁的。”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什么注意,是她让你们这么做的吧,威胁朕!” “你要是能舍得这个皇位,就不会装神弄鬼害我师父了。” 说罢,廖姑转身离开,隔日就带人回了偏关。 部族生乱是真的,但她不是为了朝廷才回去,关外是师父打下的天下,她要替师父守着。 十年时间足够这些部族囤积实力。 廖姑所率领的黑甲兵在原来商玄族的领地遭遇埋伏。 她被困,情况危急。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阴沟里翻船死在这的时候,跟师父一样沉睡了十年的巨蝎从边城狂奔出来。 尘土飞扬,将她从困阵中救出。 巨蝎这么多年没动静,会突然跑出来肯定是—— “师父醒了!” 许久不开的红梅仅一夜就全开了,红艳艳的格外好看。 虞归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末世。 灰色冰冷的建筑,杀不完的丧尸。 她被关在实验室里,那些人说她是零号病人,丧尸病毒就是从她身上来的。 什么? 怎么可能? 可好像又很合理,她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世。 但那又如何,她不想留在末世,她要回去找幼儿。 末世才是她的梦,噩梦。 她杀了试图从她身上抽血的研究员,冲破重重关卡逃出实验室,又在末世过了十年逃亡的生活,白天她要躲追杀她的人,晚上又要躲丧尸。 真是累。 “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她醒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慢慢抬手摸了摸幼儿垂下来的头发,掺杂了很多银发呢。 幼儿喜极而泣,趴在她怀里哭到睡了过去。 杜氏也一个劲抹眼泪,道:“可算是醒了,可算是醒了……” 过后不久虞归晚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是赵祯啊,正好,那年我放了条刘卜算养的蛊虫在她身体里,见她没出鬼点子就没一直催动过。” 换做十年前,幼儿未必会同意她这样做,但是现在无论岁岁怎么对付赵祯,她都不会反对。 “听你的。” 赵祯被蛊虫控制,备受煎熬,她知道自己要完了,赵氏要完了。 “我不该算计她……”赵祯想后悔也晚了.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朝堂都是北静王和随相说了算。 但她们并没有胡来,看百姓越过越好就可知。 安居乐业。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