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川流止息之处》 3 Chapter 3 虽然我一直在尝试和班级的女生保持良好关系,并且努力不露锋芒,但事实证明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最开始还是和往常一样,女生们围在我的身边,我照常挂上营业笑容缩在一旁神游,偶尔问我有关及川的事我就打哈哈糊弄过去。只是这次她们稍微聊到我感兴趣的话题。 “话说,我们学校的男排没有经理吧?” “好像确实。诶,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去自荐一下?” “啊,那样就可以和及川同学一起进行社团活动了。” 不知道怎么的女生们陷入美好的幻想之中,但我更在意她们提到的那个新名词。 “经理?这是什么职位?”我咬着牛奶吸管问道。 “就是给运动社团打杂的角色吧。” “不过要是有帅哥的话不就赚到了吗?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们七嘴八舌,还是小岛柔声向我解释:“运动社团里有许多杂务需要处理,比如登记数据,购置物品等等,经理大概就是干这些活的。” 老实说,这个职务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吸引力,感觉吃力又不讨好,我马上就丧失兴趣。 旁边的女生们有些沉浸在和及川同部的幻想中了,小岛沉默几秒钟后用更小的声音向我补充:“其实如果有个好经理会让整个社团事半功倍,不过如果是不负责任的经理的话也会惹来很多麻烦……所以也有很多社团并不会招经理。” 她说话语气委婉,但我理解了她的意思,像是有及川这种程度的校园明星在内的社团,想必还是不招经理的好,不然光是筛掉看热闹的人都要废一番功夫。 我对她道谢,小岛看上去有点惊讶,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去捋耳朵旁的碎发。 女生们讨论着讨论着居然真的激动起来,打算今天就去男排毛遂自荐,看看能否成功。 及川这时提前回到座位上,女生们蜂拥而上,问他男排究竟要不要女经理。 看着及川游刃有余地混在女孩中间,我产生了新的疑惑,转身问还坐在我身旁的小岛:“经理一般由异性来担任吗?可是女子运动社团不可能用男经理吧?” “啊……确实女子运动社团不会用男经理。不过男子的话倒是确实很多女孩会去当经理。” 我对此现象只觉得有点离谱,怎么想异性当经理都不太方便。 那边及川只是回来取手帕,马上就离开了,也态度很好地和女生们告别,说男排暂时不接收经理,但是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女生们唉声叹气,小岛犹豫半晌,嘴唇几度微张,最后还是说出口:“其实女篮需要一名经理,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申请。” 简单的一句话像是在无波的水面上坠下一片绿叶,全体顿时停下。女生们交换着眼神,随即大笑起来,仿佛锐利成实体的恶意满溢在笑声的浪潮里。 “由雅你,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单纯呢。” “去女篮当什么经理啊,又没有帅哥。” 小岛又一次低下头,就像每一次被嘲笑个子矮还去打篮球一样,她垂下脑袋,碎发遮住眉眼,过于紧绷的嘴角,努力保持微笑的状态。但是因为她坐在我的身边,所以我能看见她颤抖的手指,正紧紧抓挠在自己的膝盖上,绞乱校服的裙摆。 那一刻,比以往更加浓郁的了无生趣向我袭来,我放松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抬起,脸上满是冷漠。 “我说……” 拉长的语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但是我视线朝下盯着课桌,没有看她们任何一个的脸。 “争抢着去当男排的经理,这么喜欢当别人人生的陪衬吗?” 无人回应,周围安静得我都能听见教学楼下的喧闹声和窗外遥远的风声。 “当然如果你喜欢当经理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女篮和男排相比反应差别太大了吧。” “躲在后方,不用上前线的快感,就这么舒服吗?明明不愿意承受责任,就不要去对小岛同学说多余的话了。” 说我之后我没理会别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喝我的牛奶。沉寂几秒后,女生们拖拽我身边的椅子,头也不回地狼狈离开。小岛还在原地,但看起来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谢……谢谢。”最后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我随意摆摆手,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这回终于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吃午饭了。 之后的几天,果然不出所料,虽然算不上被孤立,但是也不太会有人往这边搭话了。可能年级里的传言又有更新吧,我偷偷想着要不要找机会再去岩泉那探探口风,听听我现在在年级里面是个什么形象。 不过小岛倒是如往常偶尔会向我打招呼,以及我在教室内吃午饭的时候还是会坐到我身边,和我一起。 但是她明显也不是擅长社交的人,很多时候我们两个只能无言,面面相觑。我长叹一口气,对她说:“如果愿意的话,和我聊聊我们学校的女篮吧。“ 小岛同学抵抗住压力和身高的不利参加女子篮球社团想必也是非常喜欢这项运动,而我唯二了解一点的运动也只有篮球和橄榄球了,只是因为这两样在美国过于火爆。 小岛眨眨眼睛,迟疑几秒,却最后问:“高山同学会某项运动吗?因为你看上去有在一直运动的样子。” “不,完全不会。我只是会健身而已。” “那……请问要不要来女子篮球部?” 我扯起眼皮,瞥一眼小岛,她正在局促不安地摩挲手掌。 “其实部长一直都很希望你能来我们部,所以拜托我来说服你……可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这回我明白为什么小岛一直过于关注我了,之前什么想和我做朋友的想法果然是我过于自恋。 “抱歉我没什么兴趣。”我断然拒绝。 “高山同学身体条件那么好,不会想要去练一项运动吗?” 在我入学之后,数不清的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而我的回答也一直是一样的:“可是我什么都不喜欢啊。” —— “不喜欢也不要紧吧。” 周末的晚上,我按照惯例和远在美国的父母进行视频通话。我抱怨说日本真的体育氛围浓烈,已经将近十个人说过希望我去练体育之类的话了。但是我的父亲却这样回答我。 “不喜欢也能那么努力地去练习吗?”我脑海里只有及川和岩泉流汗的模样,不知道如果没有对排球的爱的话,要怎么才能坚持下来。 “看了短短一个月,你就被你的同桌影响很深呢。”父亲笑语盈盈,看上去很欣慰。 “这是什么话……” “说到底,这也只是社团活动啊。有努力的人,自然也有不够努力的人。我想放眼全国,其实马马虎虎普普通通参加部活的人才是大多数吧。你只是恰好在一个运动强校而已。” 我坐在床上,抱紧双腿,身体蜷缩起来,思考着父亲的话。 “并且很多人也算不上多热爱自己的运动社团。想随便玩玩、想打发时间、从小就打了所以习惯性一直打,这些可能都是理由。” “你把目标定太高了。可能只需要一个契机,你也会像千万个学生一样开始参加运动社团。” “可是……”我脑海中实在是忘不了及川努力的样子,“那样不会对拼命练习的队员来说很失礼吗?” “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当时的我并没有听懂父亲语焉不详的告诫,只是突然一个念头闯进脑海,未来的我是不是也会因为某一个契机,做出了现在的我根本想不到的事情呢? 我的性格就是多思多虑,所以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生感想。直到小岛对我提起某件我早就遗忘并且抛之脑后的事情。 “高山同学,下个月就是运动会了。你要参加什么项目吗?” “不了吧,感觉都好无聊。” “诶?可是……高山同学你是回家部的,也完全没有担任班干部的职位吧?” “对啊。” “你这样的话,这个学期的学分够吗?” 我和她大眼瞪小眼。 “什么玩意?” 4 Chapter 4 利用晨跑之后上课之前的时间,我把从班长那借来的北川第一第一学年活动表铺在桌面上,表情凝重,阴沉地盯着那一排排的活动列表,把旁边的及川吓一跳,说我的样子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去杀人。 我用死亡视线瞅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既然北川第一允许学生不参加社团,自然说明课外学分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获取。 强制参加的有下学期的球技大会和文化祭,只是如果表现平庸的话只有基础的学分,我如果想顺利毕业并且让履历好看一些的话,最好还是积极一些,那就只有下个月的运动会和文化祭之后的辩论大会。 我有点崩溃,特别是那个什么球技大会居然是全员强制参加。 “球技大会的意思是只有球类运动吗?” “嗯,基本上不是太冷门的球类运动都可以。”及川好像很享受看我烦恼的样子,正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回答我的问题。“不过不能参加自己的社团球类运动呢,比如说我是排球社的,那我球技大会报名的时候就不能选排球。” 我非常不解,所以问出口:“为什么说的好像大家都会多种球类运动一样?” “诶?因为体育课的时候大部分常见的运动都教过?” 我嘴巴微张,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无言以对。 “……那像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办?” “报名之后一轮就被刷下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到也确实,只是我的课外学分就会很吃紧。我表情变得更臭,死命盯着活动表。 “我们学校也太注重课外活动了吧?” “毕竟北川第一就是这种感觉的学校啊。你要是不喜欢这种的话可以选择注重升学或者更加懒散一点的学校。” 实在是没想到日本的学校还有这种弯弯绕绕,我暗自记在心里,想着高中一定要好好选择一番。 “看来这样的话,我还是运动会参加一些田径项目算了……”只是运动会并不限制社团,所以大家肯定会选择自己擅长的项目,即使是我也都不占优势,想必到时候又是一轮就被刷。 我放任自己脑袋倒在课桌上,头磕在硬木上“砰”得一下。 “要不你去打排球吧,我可以教你啊。”耳旁是及川轻飘飘的话语,一如既往上挑的语气,总让我联想到晴昼的风,抓不住也留不住。 “得了吧。你明明自己都自顾不暇。我记得五月底就要预选了?”五月份开始,明显整个排球社团都紧张起来,听说黄金周还出去合宿了,及川更是有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对。小雀要来看吗?为我加油~” “你会上场吗?” “现在还是替补。” “很厉害嘛。” 我称赞道,一年级就进正选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了,毕竟连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 及川看起来有点高兴,但是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自负,只好掩盖似的双手插兜,稍微转过头去。 “不过听说白鸟泽有个一年级就进正选,挺想见见他的。” 我花了几秒钟才想起白鸟泽学校是哪个。好像是县内设施最好的私立学校,不过因为离我家太远了所以根本没有考虑。 最后我答应及川会去看五月底的预选赛,毕竟我很闲。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决定运动会多报几个基础项目,没有成绩分但是按数量取胜。所以下午放学后,我来到学校操场,练习短跑、长跑和跳远。不过运动场是各类运动社团活动大本营,我不是很能抢到位置,最后练习比较顺利的只有长跑。 除此之外,我开始补习排球知识。我是那种如果要去看比赛就会想要必须看懂的性格,不然我会产生“那我来干什么”的感觉。但却发现排球比我想象中的要有趣,至少比橄榄球有意思,后者的暴力性经常让我生理不适。 初次看排球比赛的时候,会觉得眼花缭乱,毕竟场上的十二人同时都在移动,而且每一球落地都要位置轮换,而一个好的球员需要随时掌握所有人的动向,特别是二传。 我想,二传一定是技术最好的那个吧,精准的托球无论何时看都令人惊叹。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及川的时候,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他的心里倾泻了出来,眼睛、眉梢无一不洋溢着愉悦。 “对吧!小雀也这么觉得吧!没错,二传就是技术最好的那个人打的,并且还是全队的中心,类似于司令塔般的存在!” 虽然及川没有直说,但我已经看出来他打的位置一定是二传。旁边的岩泉打断及川的滔滔不绝,两人犹如平常般开始吵架。 “那岩泉同学是打主攻吗?” “确实是没错……这个是猜出来的吗?” “难道不是因为小岩你又矮又没头脑所以才……啊,好痛!” 及川碰上岩泉后嘴欠程度简直突破天际,他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大概就是仗着岩泉人好吧,某种意义上和巴浦洛夫的经典条件反射也没什么区别了。感觉之后还要无数次见到这种景象,所以我决定假装没看见。 “只是感觉岩泉同学的身体条件比较适合主攻而已,上臂力量很强吧?” “诶~小雀的眼光很好呢~”及川兴致盎然地把右手大拇指撑在下巴上,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不过你搞错了一点,不是身体条件适合就会去打某个位置的哦~” “我确实是打主攻的位置,不过只是因为我比较喜欢扣球而已。”岩泉也这样说,我反倒是感到惊讶,那难道头脑一般的人说他想打二传也可以吗? “而且有时候位置也是教练希望你去打你可能就要去试一下,根据队伍的风格或者想要尝试新的打法之类的。一般新进队伍都会被要求各个位置都去打一下的。” 等到预选赛的时候,我前去市民体育馆,岩泉因为并没有进正选队伍且还是一年级,所以也是待在观众席看比赛的。我到达的时候岩泉早就到了,他好像把其他在进行的比赛也都看了个遍。 我到达的时间卡的很好,还有十分钟北川第一就正式开始比赛,我拿着免费分发的比赛名单册子,准备找个好位置。 但哪怕及川只是替补,还是很多女生慕名前往来看他,并且他自己还完全不知羞耻,一副大明星的作态,让我和岩泉都格外牙疼。我和他达成一致,准备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其实你今天没必要来。今天是预选赛第一轮,北川第一作为强校一般都全胜。最后的半决赛或者决赛应该会更加精彩一点。” “没关系,我想多看看比赛。反正我很闲嘛。”我摆摆手,倒是心里涌起几分激动。 “你现在已经能看懂排球比赛了吗?”岩泉很是惊讶,毕竟排球这种团体运动一般规则也复杂很多。 “我恶补了很多。今天也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在现实生活中看一场正式比赛。” 见岩泉还是欲言又止,我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动态视力非常好。“ “……那你还真的和及川说的一样,可能真的很适合打排球呢。” “……他在背后有这样说吗?” “嗯……啊你可能不知道,及川那家伙非常擅长观察,虽然这样显得有些恶心……他说过你身体条件非常好,力量很强,体力充足,身高也不错,而且,他说你也很聪明,说不定会很擅长打二传呢。” 我稍微沉默,暂时没有回应岩泉,有些不置可否。这时正好刺耳的哨声响起,我和他都把目光投射在球场内。及川坐在替补席内,我盯着他的后脑勺,褐色带着灰调的头发,完美得像是他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拿发胶给精心设计的。 比赛开始,中学生的比赛完全比不上我天天电脑上看的国际赛事,虽然现实观看确实更加快速,但我还是逐渐跟上。 北川第一强的地方在于,大家的技能都很稳定,想必也都是靠严格的训练积攒起来的。中学生,大部分学生连接球都不太行,发球更是能过网就算成功。 比赛很快就结束,及川跑过来和我们汇合,但是我们还没打算走,而是要去隔壁场,看看那位传说中的、一年级就进首发的白鸟泽选手。 5 Chapter 5 在很多时候,我站在人群中会有一种抽离感,身边人潮涌动,耳边嘈杂细碎,我却觉得每一个人都面目全非。 说得很像自己是位神明,但现实却正好相反——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所以这种心态除了让我厌倦自己的人生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自己绝不是特别的那个,我总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但不知道是不是应激反应,我却热衷于在现实生活中寻找与众不同的人。看着他们给我一种观察别人人生的快感,好像我没有的那些激情被寄托在他们身上,让我产生好像自己也在热烈活着的错觉。 及川是一个,而眼前的那位,传说中白鸟泽一年级正选也是一个。 我打开手里的名单表,知道他的名字叫牛岛若利。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当我们三人同时到达白鸟泽的预赛场地时,确实是被某种氛围入侵了。 本来最开始及川还有心情和岩泉开玩笑,后面也逐渐沉默,开始认真看比赛。 其实比赛本身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一边倒的虐杀,真的可以用虐杀这个词,因为牛岛的扣杀过于强力,让我幻视某种处刑瞬间——鲜血纷飞,头颅掉地。 我们是年少的国中生,发育晚的人可能看起来和小学生并无区别,只是那位牛岛同学实在是超规格。宽大的脊背,在男生比女生发育晚的现在却还是比我高,将近一米七,强劲的肌肉,以及少见的左撇子。这种体格对付未发育完成的初中男生甚至大材小用。 比赛很快2-0结束,一直沉默着站在观众席的我们三个终于有些动作。 “嗯~”及川双手抱在脑后,发出意义不明的鼻音。“挺厉害的嘛,不过全都亏了他发育早吧。” 我不想去探究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心实意,岩泉倒是普通地说道:“非常强。看来我们以后要面对他这个强敌了。” “诶~难道小岩怕了吗?” “怎么可能。垃圾川你才是,不会怕了吧?” 两人用这种方式来缓解某种未知的恐惧,我没有插嘴,只是回想起刚刚北川第一的首发阵容,带着一丝冷酷又事不关己地想,至少今年是赢不了白鸟泽了。 及川还在旁边碎嘴子:“哼,我诅咒他就这么高不会再长了!等下学期的一年级大会赢的人一定是我!” 老实说他说的话是有可能的,不知道牛岛现在是未发育完就已经这么高了,还是只是提前发育,如果是后者那他倒是真的有可能就停在现在这个高度。 不过这些只能用时间来证明。 及川和岩泉要去教练那集合,所以告别二人后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明是即将入夏的季节我却不知为何全身发冷。 直到几天之后,北川第一遇上白鸟泽,这次没有岩泉在我身边,他和同样的一年级待在一起为正选们加油,所以我独自坐在无人的角落看比赛。 这次明显来看比赛的人更多,两所学校都是县内强校,只是赛况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并不好看,北川第一面对牛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最后也没能拿下一局。 及川这次比赛并没有上场,他一直在替补席,跟随着周围的人大喊加油,为正选们助威,所以我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发型精致一如既往。 比赛结束,伴随着哨声我下意识鼓掌,坐在原地有些恍惚。选手们要过来朝着应援的人们道谢,及川站在边缘,因为距离问题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应该直接离去,还是要和及川打个招呼,可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左肩突然被拍了拍,转身望去是岩泉。他指指外面,让我和他去找及川。 “毕竟是我们邀请你来看比赛的,肯定不能把你一个人撂在这。” 老实说我有点受宠若惊,感觉这个男生简直正直过头了。 找到及川的时候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什么表情,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悬挂在空中。 “总之,两位都辛苦了!”我双手合十,对他们说道。 “诶?我们都没上场……” “就算没上场,可是心还是在跟着球队吧?至少比我这种旁观者要辛苦多了。” “总之,下次一定会赢的!” 及川和岩泉笑起来,我也笑起来。从那天起,我不再用敬语称呼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我按照往常一样练习跑步,只是和及川和岩泉聊天的机会多起来,并且也逐渐深刻理解对于及川来说越熟就代表他嘴欠的频率越高,明明对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却老是对亲近的人出言不逊,幼稚至极。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发泄压力的方式,也同时是他“校园明星”面具下最真实的一面。 岩泉则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耿直得不行,居然当着我的面直言最开始对我有好感是因为我没有对及川花痴,让他觉得我是个有眼光的聪明人。我也趁机问他我现在在年级里的风评是什么样,结果得到冷酷女王这个称呼差点把水喷出来,不敢置信。 及川捂着肚子笑疯了,为了防止他在未来会无时无刻不重新提起这个离谱的称呼来嘲笑我,我第一次暴揍他。岩泉在旁边为我鼓掌,还对我竖起大拇指。 终于熬到运动会,我连报四项田径项目,其中还包括一个马拉松,岩泉也报了一堆,不过他的原因和我不一样,他就是单纯的喜欢。难以置信。 我三天之内直接把自己跑得快丧命了,但是付出终于得到回报,马拉松还是进了前三名,这个学年的课外学分一次性攒够,我很是满意。 因为小岛最终还是没交到朋友,我们两个同病相怜,倒是也花了一些时间待在一起,虽然我老是觉得她用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看着我。运动会也是,我和她泡在一起。小岛性格其实很符合我对日本女生的刻板印象,所以我才觉得她能抗住压力坚持打篮球的精神很棒。 在运动会的最后一天结束时,夕阳已经漫上天边,给所有事物都镶上金边,闪闪发光。我因为解决学分大事非常高兴,就暂时没回家,窝在中庭的长椅上欣赏黄昏美景。这里灌木围绕,人迹罕至,还是及川和岩泉告诉我这个好地方。 正因为心情很好,所以我开开心心地夸赞了小岛,并且为她加油,说如果她进正选之后我会去看比赛的。 小岛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褐色的眼睛亮晶晶,好像在发光。 我迟钝几秒之后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然后小岛开始抱住我哇哇大哭,我全身一抖吓得差点把她甩出去。 小岛口齿不清叽叽喳喳,说了几乎她一周对我说的话量。什么女篮部长一直在逼她去说服我去打篮球,但是她一直不敢拒绝也不敢来对我说。还有什么因为性格原因又是一年级,导致前辈们同期们老是让她干而外的杂活,明明不想打后卫但是因为身高还是只能去打后卫等等。 我安慰她,我们才一年级呢,还在发育期,不要太悲观。 结果她泪眼婆娑地说她六年级就来月经了,不会再长高了。我只好闭上我的嘴。 其实她也并不是想要我的慰藉,只是想要发泄,所以我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她回应。 小岛慢慢停下来,靠在我的左肩上抽泣,手攀上我的上臂,轻声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真的很羡慕高山同学……如果你来打篮球的话,一定会马上超过我的……“ 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 我并不知道答案,所以选择继续沉默。 等到太阳下山,小岛坐正,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水拭去,对我道谢又道歉。 我和她一起往校门走去,路上途径排球部的两栋并列体育馆,男女各占一个。灯火通明,球落地的撞击声、人与地板的摩擦声顺着清风滑入我的耳朵。 我突然很想问一个问题。 “小岛,在你们这种非常喜欢某项运动的人眼中,我这种明明有才能却荒废掉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会觉得可惜吗?” 小岛站在我的面前,体育馆里的光线投射过来,让树荫在她脸上撒下斑斑驳驳。 半晌,她开口。 “可惜吗?可能会有一点……只是……” 她朝我微笑着,像某种花茶,温柔的味道却也有一丝苦涩。。 “更多的是伤感吧……” “对自己的伤感。” 6 Chapter 6 那边女篮纠缠不断,没想到女排也开始抢人。我只能感谢她们至少没有亲自或者请老师来游说,而是一直旁敲侧击,让我有逃跑的空间。 而女排这次请的人是及川。 可能是想用美男计吧,可惜现在的我看见及川的脸已经心平如死水,甚至还想朝他轻浮的笑容重拳出击。 “……难道我是什么天降救世主吗,这到底是什么阵仗?“我十分不解,从体育课上的表现也能看出来我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但是你学的非常快,不是吗?”及川倒是一针见血,“运动神经很好。” 可是我上体育课,她们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每次我体育课都有学姐蹲守在外面偷看我吗,还是你这个叛徒给我暴露的?及川眼神飘忽,摆出卖萌求原谅的表情,我冷漠地一脚踢过去。 “我觉得教练来游说也是早晚的事了。”及川敏捷地躲开,可能是在岩泉那天天被打练出来的。 “我到底特别在哪里?” “你太高了,对于日本的女生来说。”及川用手指向教室里的女同学们,缓慢转半圈,我的视线也随着扫过去,大家都娇小万分。 “你简直鹤立鸡群。”及川一语定音。 我无言以对。我一直都知道到我挺高的,但是也在普通范围内,所以最开始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这么夸张地被关注。 “日本初中女生的平均身高大概156,高中则是158,你现在就已经超很多,何况还是一年级,你都快比我高了。” “可是……”我的大脑艰难转动,我一直认为只有长到起码一米九才会如此被运动追捧。 “毕竟亚洲国家,我们国家人口总量也没有很多……女排就算是国家队最高的也才180左右。” 及川的话一语成谶,在我挣扎在学习国语的海洋里,想要在期末考得来一个好成绩的时候,女排的横山教练在图书馆逮住我,苦口婆心、口若悬河,足足劝了我二十分钟。 我则是非常礼貌但是非常坚决,全程“对不起老师”,教练只好败兴而归,临走前还不忘对我叮嘱,要是我回心转意绝对要先找女排而不是女篮。 因为要期末复习,我放学之后偶尔会留在学校里面学习,要是及川岩泉当天走得早,我就和他们一起回家,要是他们打算加练,我就等小岛部活结束后和她一起回家。 虽然是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排球上,及川和岩泉的成绩倒是很不错,特别是岩泉。小岛成绩一般,所以我有时候会给她补习除了国语所有的科目。 最终,我的日本国中一年级第一个学期,以其他学科全部高分,国语70分的成绩完结,位居年级第十五名。 之后就是暑假。我有问及川和岩泉他们暑假有什么活动,结果果不其然,继续参加社团,除此之外还有合宿和练习赛,甚至可能有远征。我震撼在这些日本特有的活动中。 小岛同学则是,因为北川第一的女篮成绩普通,所以她没那么多练习。只是她自己不甘心,所以一直在外面参加篮球俱乐部的补习,暑假也是如此。 而我还是一如往常,非常无聊非常闲。 只是还没等到我哀叹无趣的人生,就被实哥通知,暑假可能要去东京的爷爷奶奶家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张脸皱成一团,实哥让我别噘嘴,至少见到爷爷的时候别露出这种不礼貌的表情。 我一点都不想去。我活到现在和爷爷只见过两面,然后每次都非常不愉快,简直像水滴进热油,只会产生爆炸效果,烫我手。 就像之前所说,我从小在美国长大。我的外婆当年孤身一人前往美国,并且给自己编了一个新的姓氏“高山”,这里面是对自己的祝福。外婆在我妈二十岁那年去世,所以哪怕是我妈也不清楚我外婆的传奇事迹,也不知晓自己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 我爸则是传统日本家庭出身的独子。我爸家族那边是警察世家,爷爷更是警视厅高官,现在已经退休。我爷爷是很典型那种东亚严父,对孩子没有笑容并且经常打骂,让我爸从青春期开始就一身桀骜,与家庭冲突不断。爷爷一直逼迫我爸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一名警察。我爸硬是不服,最后直接抛下一切跑到美国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基本上可以说是和父母断绝关系了,并且和我妈结婚之后改姓,我当然也是随母姓。 我出生之后,我爸和爷爷那边关系有所缓和,最后在我八岁时回家过一次。 然后我爷爷又炸了,看我身强体壮,非让我来继承衣钵,让我去当警察,我爸赶紧带我回美国。 本以为我们的交情到此为止,没想到我最终无法适应美国校园生活,到底要回日本。我爸拉下脸去和家族的人联系,最后实哥,我的好实哥愿意收留我,让我摆脱要和爷爷共处一室的悲惨命运。 我和爷爷真的无法沟通。我适应不了他对晚辈的控制欲,适应不了他刻在骨头里的等级制度,适应不了他对我父母的侮辱与愤怒。我本来就性格非常直白,也没有要尊重长辈的观念,所以面对爷爷我只会骂回去。 爷爷当然是一副“从来没人敢对我这样说话”的神态,,像只无能狂怒满是鬃毛的老年雄狮。 只是他又同时受“要爱护孙女”的传统观念束缚,对没有抚养我耿耿于怀,所以要求我假期必须回去住一会儿。 我很累,但是又不好让实哥夹在中间为难,只好答应。 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实哥开车送我去东京,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眼前闪过模糊暧昧的街景,却没有在我脑海里留下一点痕迹。那种抽离感又来了,我只好打开手机去骚扰及川和岩泉。 「Form岩泉:东京啊……我之前旅游去过,看过东京塔。这个暑假你就好好玩玩吧。」 「From及川:东京的体育馆肯定很大吧,小雀去帮我侦查一下!」 我哑然失笑,想着他满脑子果然只有排球。 「To岩泉:太无聊了!」 「To及川:等打进全国大赛之后自己去看吧。」 「From及川:你那边对小岩说太无聊了,这边没时间去帮我看体育馆吗?哼!」 我无视了这封邮件,及川自顾自继续发。 「From及川:反正我们到时候一定会去。」 右手紧握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简直要渗透进我的血肉里。年少的男生,字里行间的意气风发不用细看都能遥远地感受到那份滚烫。 我想起我的姓名,雀。 妈妈说,高山这个姓氏寄托了外婆的期许,想要成为能够屹立在世间的人。但是当我出生时,她觉得这可能过于沉重,希望我能更加轻盈地活着,所以取名“雀”。 你可以飞向所有方向、所有地方,我们都会在背后支持你。 妈妈在美国有很长的痛苦的挣扎的生活,所以看着这个孩子,她希望我不用经历她的痛苦。 你是自由的,我们希望你是自由的。 爸爸同样这样说着,因为他的人生也很长一段时间毫无自由可言。 我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可是我依旧不幸福。 我适应不了美国的生活,回到日本之后继续浪掷青春。我的面前有无数条路,我的家庭给予我足够的经济和精神支持,我在各种方面都有足够的天赋,我去做什么都能成就一番。 所以我站在路中央,面对着无限的自由,迷了路。 7 Chapter 7 爷爷比我想象中成长了一些,让我有些许的欣慰,总之我们至少不会再吵起来了,只是同时也不会聊天。奶奶则是一如既往喜欢用一种极度担忧的眼神看着我,我一般会假装没发现。 因为不想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所以每天我花很多时间在东京街头晃荡,然后拍各种照片发给及川和岩泉,他们反过来骂我是在显摆,让我别发了。 小岛则是有些羡慕,因为还没去过东京。我回复道女篮一定可以进军全国然后去东京。当然如果想要来东京旅游我也完全可以做导游,小岛哧哧地笑,说借我吉言。 我到底还是顺了及川的心意,跑去东京体育馆给他拍照。整座体育馆是银白色的金属外壳,被雕刻得格外像外星战士的铠甲,给人SF的既视感。要是从高空中俯视的话,活像一艘飞碟。 幸而最近东京体育馆没有在举行赛事,我买好门票之后就往排球场那边前进。 之前我最多只去过仙台体育馆,这样一比较,东京体育馆的天花板还要高一些,抬头看的时候还有刺眼的灯光,让人忍不住眯眼。 除此之外就是非常宽大的橙色球场,和弥漫着空中不知道是消毒剂还是药剂的味道。 我随意地一边逛一边给及川发照片,他过了一会才回复。 「From及川:初中联赛的决赛场地都是全国不同县轮换的,要说东京运动场,果然还是春高了吧。」 「From及川:不过这几年春高在代代木体育馆就是了。」 我知道春高是高中才有的大型排球比赛,不过具体的我也没有多问,毕竟和我没什么关系。 然后又是一如既往,我陷入无聊之中,好像偌大的东京也没有一隅之地能让我充盈起来。我只能坐在爷爷家附近的河堤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日本有很多类似的风景,在河流的旁边的堤岸通常也有公园的作用,很多小孩或者放学的中学生们会在上面打发时间,又或者骑着自行车路过,总之也是青春的景象。 而在我天天路过河堤的时候,我也能看见相同的两个男生每天都会去河堤上练习排球。两个都是黑头发,一个长得比较高,顶着非常奇怪的、像鸡冠的发型,另外一位则是比较矮小,过长的头发会遮住眼睛和脸颊。 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奇妙,在我人生前十二年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排球,反而到处都是篮球和橄榄球,只是我从未多看一秒就略过。没想到来到日本之后,生活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居然变成了排球,并且我居然多看了几秒。 有时太无聊了我就会远远的看着那两位男生练排球,总比我发呆有意思。矮个子的那位明显没有高个子的那个有兴致,但倒是也没有放弃,还是陪着高个子打完了。 不过之后的一天,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篮球,又是篮球。来了两个男生来河堤旁边打篮球,打的奇差无比,导致球老是飞到高矮二人组那里,之后双方产生了口角。高矮二人组看起来说不过对方,占下风。 我则是偷偷靠近,想看看热闹,也想如果有必要的话帮高矮二人组一把。 还没走进就听见打篮球的欠扁小孩大放厥词:“能打篮球谁还会去打排球?打排球的都是被篮球淘汰的人才会去打!” “篮球和排球哪一个商业价值更大不知道吗?” “下等运动!” 真的挺搞笑的,我看他像个小学生,大概只有一米四五的身高,猴子般的体型和长相,居然说什么“商业价值”,他懂什么叫商业价值吗? 高矮二人组明显是礼貌人,居然没有回骂而是尝试以理服人,只是礼貌人对这种垃圾基本上都是吃亏的。 所以我直接上前,冲着欠扁小孩说:“快滚,小心我揍你。” 双方都震惊于我的出现和我直白暴力的话语,欠扁小孩半晌才想起要回击,还结结巴巴的:“你……哪里来的天空树,女巨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没听懂他为什么叫我天空树,但是感觉是个骂人的词。我抱住双臂,摆出一副高傲俯瞰的姿态,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嘲讽地开口:“你这么说我是因为你这辈子也长不到我这么高吗?真可怜呢。” 旁边的高矮二人组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对面的欠扁小孩脸都绿了,口不择言地骂一通。我没理睬他们,反而用手指向高个子鸡冠头说:“他身体条件明显比你好吧?看上去你更像是被排球淘汰了才去打篮球的哦。” 受辱的欠扁二人组大喊一声:“女巨人!”之后夺路而逃,有种漫画里的被打倒的愚蠢反派放狠话的既视感。 我也打算走了,但是高个子鸡冠头叫住我。 “谢谢你。”旁边的矮个子也出声附和。 迟疑一会儿,鸡冠头继续开口:“你……之前经常坐在河堤旁看我们打排球吧,你也打排球吗?“ 我摇头,说只是因为朋友在打而已。 “不过,你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硬气一点比较好,说一些威胁的话之类的。不用太担心,你身材比较高大,他们会不自觉害怕你的。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谢谢。啊我叫黑尾铁朗,旁边这位是……” “……孤爪研磨。”他终于抬起头,脸颊边的碎发散去,我才看清他琥珀色——又或者是金色的眼眸,和其中竖着的、像猫一样的瞳孔。 “……高山雀。”我也不自觉报上自己的名字。 所谓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而我也习惯于把它称之为命运。莫名其妙来到宫城县读书,认识及川和岩泉是命运,同样的在短短假期里来到东京,认识黑尾和孤爪也是命运。 孤爪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黑尾则是小学是跟随父亲搬家到东京,都在附近的学校读书,同时黑尾特别喜欢排球,而孤爪作为他的发小,也经常陪他打。 “暑假社团没有活动吗?”我想起及川他们好像日程安排每天都满满当当的。 “我学校没那么强……不过我们有在外面参加俱乐部。平时也会在这里加练。” “所以为什么那么热还要来外面,就不能一直窝在空调里吗……”孤爪嘴里全是怨念。 “哎呀研磨,毕竟俱乐部不能一直待着啊!” “我是说为什么还要出来运动……” 两人就这样碎碎念着,我们三人坐一排啃冰棍。冰冷到令人牙酸的滋味,粗糙的颗粒感,带着柠檬的清甜,消解了我心中徘徊不散的暑气,甚至很想躺下来睡一下。 和黑尾熟起来之后,发现他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内向,相反说话嘴上挺没谱的,倒是孤爪和他的气质一致,不太喜欢和人交谈。而且我才知道黑尾比孤爪大一岁,他与我同岁,但是孤爪还在读小学呢。 “研磨到时候也要来我学校,我们要一起打球呢。说好的研磨打二传。” “二传?好巧,我朋友也打二传。” 我把目光放到孤爪身上,他有点不习惯的转头,像是在躲避别人的视线。老实说他并不符合我心中对二传的印象,所以问:“为什么想要打二传呢?” “研磨他脑子很好啊。” “因为小黑说二传在场上不用怎么走动,很轻松……” 我张大嘴巴,这是什么惊天大谎言? 黑尾害怕被揭穿,率先一步抢先说话,把话题转到我身上:“高山你没有在玩什么运动吗?” 真是每次都会面对同一个问题,我也只能再次解释,说没有,只是会健身和晨跑。 “但是你挺了解排球的嘛。” “因为朋友在很认真地打,就去了解了。” 一般来说话题就会到此结束,可是黑尾不按常理出牌,他一边站起来一边拉住我的手臂,往空地上带。 “那要不你也来和我们一起打吧。” “诶?我根本不会打啊?” “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反正你也很无聊吧,我看你天天坐在那发呆。” 我茫然地被他拉着走,回头去看还坐在原地的孤爪,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高兴。 “你·被·小·黑·抓·住·了。” 他用口型说出这句话,然后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8 Chapter 8 没想到耳边被别人叨叨那么久的排球,最终以这种形式,我真的开始练习,然后第一天喜提两条满是小红点的胳膊,孤爪在旁边幽幽地说这叫内出血。他原本以为黑尾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之后就会放过他,结果并没有,黑尾只会把他也抓来教我。 而黑尾见我居然真的顺了他的意,开始上纲上线,直接让我和他们一起去附近的排球俱乐部。离暑假结束还有十几天,我挣扎一番还是答应了他。 孤爪事后有偷偷和我咬耳朵,说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的,小黑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但我真的太无聊了,而且害怕自己心态不好,打算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当天晚上回爷爷家之后,奶奶看我的手臂满脸惊恐,还以为我在外面被别人打了。 我确实是被打了,不过是被排球。 我给自己的手臂拍照,配文“打排球打的”发给及川和岩泉。他们两个应该是刚好在一起,所以及川直接给我打了个电话。 “诶!为什么小雀突然开始打排球了?” “遇见两个男生……反正被邀请打了。” 及川在耳边发出拖长音的怪叫,吵的岩泉又揍他。 “早知道我也强硬一点拉你去打算了。”及川有点不甘心,“为什么之前你都不去,这回突然变了?” “因为假期真的很无聊……而且感觉契机到了。也只是这几天打打,我回去之后又不会再打。” 及川还在碎碎念,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但是我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因为岩泉已经接过电话,他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定,和旁边的及川形成鲜明对比。 “你别管他乱说话,能尝试一下也挺好的。不过初学者容易受伤,等会我给你发一些练习技巧。” “阿一……”我感动得泪眼汪汪,“岩泉你要比及川帅一百倍。” 在及川大喊大叫之前我抢先挂了电话,把那句“小雀你眼睛瞎了吧小岩哪有我帅”抛之脑后。 没过多久岩泉发来垫球和传球的练习技巧,我打算过几天去买一些特摄周边送他作为谢礼。及川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闹别扭,没再给我发邮件。 第二天我和黑尾孤爪来到那所俱乐部,里面大多数都是学生或者孩子,看上去应该是个兴趣向的地方。 黑尾对于教我打排球这件事特别热衷,孤爪则是能躲就躲,偶尔站在一旁盯着我,双目的视线就和X光射线一样,让我有种被看透的发麻感。 果不其然,在黑尾夸我“上手真快,有些动作真不像初学者”的时候,孤爪冷不丁开口。 “……是模仿吧。”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却隐隐带着笃定,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信心。 “高山你在模仿你看过的人的动作,所以会有动作标准的感觉……与其说擅长打排球不如说是擅长模仿,然后身体条件也允许你把模仿的动作做出来……” 我大口呼吸着,夏日运动带来的劳累还是很痛苦,汗珠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旁边的碎发蜿蜒地粘在上面,我有些不耐地把头发顺到耳后。听见孤爪的话,我惊讶地抬起目光,和他对视上。 孤爪表情平静无波,那双眼眸却锐利如刀,那份发麻的感觉再次从我的脊椎席卷上来。 “原来是这样吗?”黑尾倒是大大咧咧,还过来拍拍我的背,“看,研磨脑子很好吧?所以才说他适合打二传啊。” “……确实。” “不过一味的模仿可能之后会行不通,毕竟每个人身体条件也不一样,还都有自己的习惯动作,要是把别人的坏习惯都模仿就得不偿失了。还是自己按照标准动作多练然后找到自己的习惯比较好……” “孤爪你好厉害啊。”我直起身子,感叹道。 孤爪并不擅长听别人的赞美,所以再一次挪开视线,说着“这没什么”之类的话。 我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排球场的大门被打开,夏风裹挟着热浪涌进来,走进来一位上年纪的爷爷,白色短发有点卷,个子不高,但是身材还算硬朗。 “猫又教练!”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黑尾也包括其中,他看起来格外高兴。 猫又教练笑眯眯的与大家打招呼,黑尾跑上去与他寒暄,许多其他人也围过来。 孤爪磨蹭着也走过来,对我解释说猫又教练原本是在附近的高中做排球队的教练,平时也经常教小孩子打排球,黑尾就是受他教诲,所以对猫又教练特别感激。 “猫又教练,听说你辞去音驹男排教练的职位……” “是啊,毕竟身子骨已经不太行了……” “那您还来这里,还是多休息吧。” “哈哈哈,对付孩子们还是有余力的。” 随即,猫又教练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站着的我,依旧是温和的嗓音:“看来有新孩子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黑尾很激动,跑过来介绍我。 “猫又教练,这是宫城来的高山雀,因为暑假所以住在东京,今天是第一次来这里打球。” “宫城啊?” 不知道为什么,猫又教练好像被这个词引起兴趣,他缓步向我走来。我才紧急想起日本的礼仪,稍微向他鞠躬。 “我有个老朋友就住在宫城呢。也是高中男排社团的教练。我们之前经常打练习赛。”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个故事,旁边的黑尾和孤爪都睁大了双眼。 “我们都约定要在全国大赛里比一次,只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可是我记得音驹去年春高进全国了?”黑尾这样问。 “对方也进了。只是可惜我们没有遇到就都淘汰了。”虽然在说遗憾的事情,但是猫又教练还是十分温和。 没能在执教期间完成这个约定,我们都不自觉陷入沉默,特别是黑尾。猫又教练不想把气氛搞糟,就拍拍手,让大家继续打球,自己只是随便过来看看。 我们三人继续练起来,偶尔猫又教练会指导我们如何打得更好,非常通俗易懂,让我感慨他一定是一位好老师。 “第一次打排球吗?”猫又教练在休息时这样问我。 “……差不多,我是只在初中的体育课上学过一点点。”我很拘谨,因为我不擅长和日本的长辈打交道,毕竟只有我爷爷那一个反面教材。 “那挺有天分的。会想继续打吗?”但是猫又教练比我爷爷慈祥一百倍。 “……我不知道。”迟疑着,我最终这样说。“如果只当做一项运动来说我可以打打,只是如果参加社团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此投入。” “毕竟当周围的人都如此努力的时候,我如果不抱着同样的心情很失礼吧。” “你是个善良又责任心很强的孩子呢。”猫又教练听完我的话之后反而先夸奖我。 “首先社团是一个很包容的地方。有的人好胜心强,有的人没有,有的人满脑子都是赢,有的人只是稳步练习。我想在做好分内的事情之外,没人能指责另外一个不够努力。” “其次你在开始之前就很习惯性地会想到以后的事情吧,但其实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把目光撒向排球场,我也跟着望去,里面大部分都是小学生,在磕磕绊绊但又十分高兴地打着球,笑容挂满在脸上,笨拙的技术也抵挡不住那份喜悦。 “他们其中可能有的人并不会加入社团,可能没办法进全国,也不会成为职业选手。但是不妨碍此时此刻都在排球上体会到了乐趣。” “你体会到了乐趣吗?” 我沉思着,双臂还在火辣辣的痛,但是内心却变得更加轻盈。 “我想,和黑尾孤爪一起打球挺开心的。” “那就不妨多打一下吧,等到你什么时候觉得不开心之后再放弃也不迟。” 不远处的黑尾正在叫我,我再次对猫又教练鞠躬,然后跑向他。 之后的十多天基本上每天都如此,俱乐部开门就去俱乐部打,没开就去河堤上。我也在次深刻的体会到排球究竟是一项什么运动。 简言之就是门槛很高。为什么篮球在全球都那么火,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它哪怕是初学者也能随便在篮筐下比划几下,投投篮。但是排球,光是我练习垫球,都不知道究竟要练习多久才能在比赛里真正发挥作用,而且还要来个A pass。 更不要说传球以及发球这种更加高难度的技巧,我记得就连及川也在苦练跳发,但是进展缓慢。 俱乐部里,孤爪正在和黑尾一起练习扣球,孤爪传,黑尾扣。他们毕竟已经一起打很久的球了,默契度还是有的,基本上孤爪传的球黑尾都能打到。 我就没那么幸运,之前也没和孤爪练过,而且我好像空间感不是很好,反正孤爪给我传了十个都没打到。 我自己动作也怪怪的,就像孤爪所说我总是下意识去模仿别人的动作。但老实说我没怎么看过排球比赛,所以模仿的对象很少并且都是同龄人,毕竟我不可以去模仿世界选手,我的身体也做不到。 但我也没怎么见过同龄人打球,及川和岩泉不是正选所以其实我都不太清楚他们打球的样子,只有及川体育课的时候稍微垫过球和传过球。 所以每次扣球我都很僵硬,更打不着了。 这时猫又教练开口,让孤爪给我传较高的球,这样我有更多的时间看清球路和准备姿势。 然后在那个瞬间,我确实看清了,只是我依旧没有准备好动作。 快想想,我见过的,最令人深刻、同龄人够模仿的扣杀是什么—— 是牛岛的扣杀。 可是他是左撇子…… 没时间了就这样吧。 助跑几步,定住,微微下蹲,双手如翅膀般助我起跳,然后手掌击中球—— 砰! 球砸向球网对面的地板,发出巨大声响,然后球又因为反弹而飞翔墙壁,又是咚一下。 我喘着气,回头望向黑尾和孤爪。 孤爪像只被吓着的猫,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而黑尾则是张大嘴巴,发出“哇”的感慨。 猫又教练则是依旧安静地站那,笑眯眯得看不见眼睛。 9 Chapter 9 在暑假最后几天,猫又教练经常下场指导我的动作,并且告诫我最好改掉随便模仿别人的习惯,去模仿标准动作,然后在长期练习里寻找适合自己的姿势。 然后最后一次,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宫城的一个地址。 “我之前说过的在宫城的老朋友,他也从高校辞职了。最近在自己家里开了排球兴趣班,你要是不喜欢竞技性的排球,可以去那看看。” 我心怀感激地收下纸条,只觉得好像有一股甜滋滋清凉凉的风,掠过我的心头。这是我第一次在长辈那得到我能够理解的关爱,忍不住让人心生雀跃。 在离开之前,我整理好给岩泉的哥斯拉周边,还有给及川的运动毛巾。明天就是会宫城的日子,还是实哥开车来接我。所以今天晚上,我陪黑尾和孤爪打算去河堤边逛一逛。 黑尾问我有喜欢排球一点了吗。 我笑着说多亏了你和孤爪,我确实是更喜欢排球了。 他不好意思伸手去抓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月光如水,撒在他侧脸上。在微凉的夏夜,整个世界都躲进夜幕里,河对岸是层层叠叠的大厦,点亮的灯成为光点的聚合,是属于钢铁森林的银河。 我和他们两人交换电话号码和邮件地址。黑尾让我直接和孤爪一样叫他小黑就行了,还问能不能叫我名字,我对此都无所谓。 因为美国大家哪怕不熟都会直呼姓名,到日本之后我怕搞不清楚亲疏关系,所以别人不要求的话一般都是叫姓氏。 倒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孤爪抢先直接称呼我名字了,黑尾有些揶揄地调侃道,看来内向的研磨居然挺喜欢我的。 孤爪不喜欢黑尾的说法,瘪起嘴,露出奇怪的表情,解释说:“雀她说话很坦诚,我比较擅长和这种人相处。” “我朋友也这样说我。不过我因为这一点在学校可是一点都不受欢迎哦。” “那是别人的问题吧……” 他嘟囔着,习惯性低下头。 “还有我比较喜欢没把我当小孩或者后辈的感觉……不过毕竟我们才差一岁就是了。” “我倒是觉得你可能都要比一些三年级都要成熟。” “可是学校里还是有很多以为大我几岁就觉得比我强的人……” 黑尾安慰性地拍拍孤爪的肩膀。 “那……下次见!” 我与二位挥手道别,就这样我的暑假结束,并且再次回到宫城。 把礼物送给岩泉和及川之后,及川吐槽运动毛巾太草率。 “仔细想想我好像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呢。除了牛奶面包之外。” “诶!小雀好冷淡!那为什么知道小岩喜欢哥斯拉?” “那个太明显了吧。” 及川嚷嚷着要换一个礼物,还说7月20号是他生日,我都错过了。虽然我很想说你也没告诉我那天是你生日啊,但到底有点心虚,只好答应他找一天请他吃饭。 再一问发现岩泉生日是6月10号,我更加心虚,打算两人一起请客算了。 不过当然岩泉没有及川那么叽叽歪歪,还说不需要我补送礼物。我的目光在及川和岩泉两人身上扫视,对比之下觉得及川愈发人渣起来。 一个多月没见到小岛,她明显精气神好很多,皮肤更加黝黑,但是身体也更加健壮。我把买的护膝给她,小岛特别高兴,兴高采烈地收下。 之后的日子大致照常,11月份有宫城县排球新人赛,不管是不是正选的一年级都能参加,及川和岩泉都铆足劲,不过这也代表他们要正面与牛岛对抗。 而我心心念念的球技大赛也在11月,好像就在新人大赛的后面。抱着“打好一点还能给我攒课外学分”的心思,我前去猫又教练给我的地址。 距离挺远,公交车要三十分钟。我侧头看向窗外,高耸的现代建筑飞速后撤,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稀疏的独栋房屋,以及更加古朴的建筑,树木也多了起来。 目的地果然是一户独栋人家,周围都被灌木围绕,主人在房屋前的空地上支起排球网,孩子们就在其中练习。氛围和东京的那个俱乐部很像,大家都在快乐地打着球。 而房子外的门牌写着「乌养」。 还没等我走进去,里面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把我吓一跳。分别是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声音,年轻人喊着:“臭老头,不要一出院就去打球!” 随着更大的一声:“臭小子不用你管!“一位青年人被扔出门外,差点砸到我。我连忙往旁边撤开。 他骂骂咧咧地扶着门框站起来,金色的头发被绳子往上箍住,充当头箍的作用。他瞥我一眼,左手揉着后脑勺,对着里面大喊:“来了个新人!”然后我一个踉跄,被直接拉了进去。 青年推我进来之后就直接走了,留我一个人和乌养教练大眼瞪小眼。 乌养教练明显已经上了年纪,头发灰白被剪得很短,但是身材高大硬朗,眼神极其锐利,莫名让人紧张。 “没见过的面孔。小姑娘,你哪来的?”他率先开口,然后把球扔向旁边的孩子们。孩子已经在周围聚集起来,好奇地看着我。 我才想起要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高山雀,是猫又教练介绍我过来的……” “啊,是那个家伙说的那个……”他招呼着孩子们别傻站在旁边,快去训练,一边头也不回地继续说,“不去加入社团吗?社团比我这种老头子开的兴趣班要好吧?” “可是我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参与竞技体育。” 乌养教练顿住,然后转过身来,用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小姑娘你挺有意思的。没有好胜心吗?” 我张开嘴巴,却没办法反驳。 “来吧。练起来再说。”乌养教练干净利落下令,不给我一秒思考时间。我赶忙放下包,跑向球场。 乌养教练除了基本的技巧之外没有教我更多东西,说是如果只想玩玩这些就够了,如果想要学更多,那就有好胜心之后再来吧。搞得我表情微妙,不知不觉和这个顽皮老头开始较劲。 “还有,别仗着自己比较高就不用劲跳!”有时候他也会一巴掌拍上我的背,骂我。 我并没有每天都去那,毕竟我的目的也只有打发时间和等到球技大会的时候随便打打。 久违的,男排的一年级生迎来一场练习赛,放学后我也凑热闹去看了。 站在体育馆二楼,我俯视着场地。及川和岩泉明显比较激动,因为一年级能打的比赛不多。 一年级能力参差不齐,倒是显得及川和岩泉格外突出,两人默契也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各种快攻信手拈来。因为孤爪也是二传位置,所以我忍不住把他和及川做对比,就发现因为黑尾希望孤爪能多打一会儿,就会有意识地传好一传,来让孤爪避免四处跑动减少体力。 但及川则是尽全力支撑起参差不齐的球队,努力接起每一个球,传好每一个球。 下午他们提早结束部活,我和两人一起走回去,顺便请二人吃拉面。路上时我就把这个发现分享给了他们。 “因为研磨体力不行,所以小黑还说以后要想办法把A pass练好,把团队塑造成支撑二传的形态呢。” “好夸张啊。”岩泉感叹道,“感觉让二传去维系队伍的风格要更多。“ 不过及川的注意点歪到太阳系,他说我居然对两个刚刚认识的人直呼其名,却一直喊他及川。 我艰难地运作大脑,只感觉生锈的齿轮在费力转动,只是为了赶上及川的脑回路。 “我都无所谓。如果你希望我喊你名字直说就行。” “一般人会直说吗?”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和我没关系。” 岩泉嘲笑及川,说他成天说话拐弯抹角,已经忘记什么叫做坦诚直率了,还让他和我学一学。及川辩解,说我刚开学时一直是姓氏敬语拉满,谁能想到我其实也能称呼亲密。 “我好歹是美国长大的啊,就算叫你们dear或者honey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及川和岩泉满脸不可思议,可能以他们生活环境来说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这种话。 “所以你平时说话实诚是文化原因吗……”岩泉喃喃自语,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因为我在美国这样说话也没有交到朋友。 及川又起坏心思,让我来多说几句肉麻好听的话给他听听,最好夸夸他。 我挑起眉,决定接受这个挑战,思索一会儿然后很普通地开口。 “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们,你们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交到的朋友,能来到日本真的太好了。彻,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对排球的热爱也感染着我,我能打排球有你很大的原因。阿一,你真的性格很好,正直又体贴……” 及川还能勉强撑住,岩泉是完全不行,我还没讲完他的部分就被打断了。 他们一致表示让我别说了,不理解我为什么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不过我感觉他们两个还挺高兴的。 之后我有问过他们明明是发小为什么不称呼彼此的名字,结果两人异口同声说太恶心了不要。 10 Chapter 10 在11月前的生活大同小异,除了偶尔我会去乌养教练那随便打打排球之外,好像和上个学期没什么区别。及川和岩泉随着新人大会时期将近,也紧绷起来,练习时间也逐渐加长。 又是一次体育课要打排球,我刚打算躲去一边偷懒,可是及川非要脱离男生队伍来和我打排球,理由是完全没有看我打球的机会。 这倒也是,毕竟学校根本没有场地给我,也只有轮到体育课能碰到球了。 但是感受着周围男男女女隐晦如针的视线,我已经不知道现在关于我的校园流言到底有多离谱,感觉要再找个机会去问问岩泉。 及川虽然是二传,但是各种技能他都在练,比如发球和拦网,就算是我这种半桶水也能看出来他绝对是同龄县内一流的选手,想必马上就能成为正选。 最开始只是互相垫球和传球,我虽然能垫起来,但是无法保证球能回到及川的位置,导致他要四处跑动接起我的球。及川倒是能控制球的位置,大部分球都能成漂亮的弧线回到我的位置。 我感慨道这就是好的一传吧,但是一如既往及川的关注点飘到其他地方。 “你从暑假开始到现在,练习排球的频率是多少?”他语气平静,抬手扔起球,然后马上摆好姿势把它垫起,手臂绷成很好看的线条。 我抬头观察球落下的方位,但顶头的灯光又晃人眼,有点应接不暇,迟钝几秒才回答他:“暑假打了十几天,开学之后……一周大概三次吧。” 对方发出一声奇怪的、拉成长音的感叹,然后就闭上嘴没再说话。我也一样,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球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这份沉默好似有丰富的蕴意包裹在其中,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从及川身上一缕缕透露出来,我虽然常说自己不善交际,但是不代表我无法理解这些细微的细枝末节。 只是依旧我不知如何处理,微小的惶恐与紧张如藤蔓缠上我的心脏,它在我胸腔更加剧烈地鼓动。 最后一球结束,及川干练把球接住后夹在手臂与身体之间,朝我走来,我则是喘息不止,用手指去撩已经湿透的刘海。 “你垫球动作有参考我吧?”及川用指尖把排球转起来,语气随意地发问。 “……能看出来吗?”我心虚地回复,哪怕每次都被乌养教练骂,但是天生的习惯还是很难改。 “哼。”他唰得一下停住球,撇撇嘴,然后伸出手,对着我的额头给我个爆栗,我捂头痛呼。 “真让人火大。” 这是一句轻柔得像是在撒娇的抱怨话语,我低头揉发红的额头,假装没有听见。 没有目标的生活漫长又易逝,转眼间就到10月底,我和小岛都在球技大会上报名排球。及川报名篮球,听说岩泉报名了棒球,不过想也知道他们都没打算花心思在这上。 而小岛同样没有心思,她心乱如麻,最近卷入了新的麻烦。 “女篮经理?” 我和小岛留在教室里吃午饭,但是她愁眉苦脸,课桌上满是女篮各种数据与资料。 回想起来,上个学期她好像就说过这件事情,也由此引发我与部分班级女生的冲突,同时也是外号“冷酷女王”的由来。 “可是不是说也有很多社团没有经理也行吗?为什么这么着急?”我不解地问道。 小岛耷拉着眉毛,呈现八字形,很像一只苦恼的狗狗。她说一般情况下,监督老师会承担掉部分工作,此外就是交由一年级生来忙活。 “可是我们首先监督老师和教练是同一个人,就是二年级的体育老师,他就不愿意承担额外的文书工作。然后就是虽然我们学校女篮成绩一般,但是人数不少……特别是二年三年,但是一年级的新人却很少,一共只有三人入部。” “也就是说全部由一年级的三个人来承担经理的工作对吧?”我总结道。 “嗯……但是我们也要训练啊……本来事后的打扫卫生整理用具都是我们来做……哎……” 小岛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察觉到不对,指着她桌上那堆成山的纸张,发出质疑:“这是平分后的结果吗?还是说你一个人全干了?” 小岛支支吾吾不说话,我却开始怒火中烧,差点直接站起来大喊:“你不会被欺负了吧?” “说起来你之前也说过你会干额外的杂活……” “没……没那么严重啦!”小岛惊慌失措,朝我拼命摆手,连忙解释。 确实没有霸凌那么严重,只是因为一年级的另外两个性格懒散,实在是不愿去做文书杂活,但是小岛又看不下去,没办法敷衍对待,只好帮助另外两位一起都做了。 但我还是无法忍受这种事情,接下来的11月很忙,有球技大会和学园祭,还有12月有县内篮球新人大会,是小岛这学期唯一能打的比赛,更不要说还有学期末的考试,可现在她看上去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干杂活。 “告老师吧。”我直截了当地建议,“不然谁都别干了。“ “谷本老师不会管这些……”小岛苦笑着说。 “那你们的部长呢?既然天天前辈前辈的重视长幼顺序,那就起点作用啊。” “啊……我们三年级的前辈已经正式退社了,新任的部长由二年级的若林前辈担任。” “这么快就隐退吗?”我惊讶地说,因为记得冬春季还有很多县内的比赛。 “嗯,因为上次预选赛第二轮就被刷了,前辈们想着剩下的时间还是抓紧备考吧……” 事情已经理清,我帮小岛摆出所有现状事实,告诉她如果还想12月新人大赛有足够时间训练,那最好还是把这些杂活赶紧分散处理掉。 小岛虽然性格柔弱,但是对篮球的爱无比浓烈,最终她表情凝重做出决定,打算去找部长解决问题。我因为担心她,又怕那位若林前辈和稀泥,打算陪她一起去。 踏上二年级的年级楼层,周围细碎的议论声大起来,简直怕我发现不了。我当然完全不在意,直接敲响二年三班的门,大声说找若林前辈有事。 教室右后方的一团女生中,有位个子偏高的褐色短发女生向这边望来,随即和同伴耳语几句后便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们站在教室外走廊里靠窗的位置,我后退几步,让小岛上前,毕竟接下来的话不可能由我代劳。 小岛鼓起勇气向部长全盘托出,我则是靠在旁边墙壁上悄悄听着。 若林前辈了解完事情全貌之后,沉思片刻,对小岛说:“我知道了。接下来我会找另外两位的,你先把你那边的工作分一下类,把自己能做的部分留下后,剩下的全给我吧。” 随即她温柔地笑了笑,说:“你真是辛苦了。“ 小岛受宠若惊,疯狂摆手说没有不辛苦。看部长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收回注意力,重新站直,却发现教室里有个女生一直在观察我。 我注意到她的视线,直接回望过去和她对视。对方并没有抓包之感,反而拉开窗户,和我攀谈起来。 “你是一年级的高山雀对吧。”虽然好像是问句却并没有询问的意思,反而十分笃定。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我一边回答她,一边观察着。她身高挺高,算学校里最高的那一档了,可能有一米七出头,头发剪得非常短,但是没有毛躁之感,反而十分柔顺。眉眼锐利,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且身体肌肉线条明显。 小岛和若林前辈的对谈结束,然后注意到我们这边,若林前辈开口:“黎步?” “绪方黎步。女排的成员。”面前的前辈依然保持冷硬的口吻对我说着。 我才意识到虽然我一直和及川岩泉混在一起,但其实本学校女排的成员们一个都没见过,除了听说某位成员曾拜托及川来劝我入社。 “你就是那位高个子的一年级吧?”若林前辈也走近加入我们的谈话,“女排女篮都很想要你呢,是吧黎步?” “嗯,是我拜托及川来劝过你。”绪方前辈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看起来失败了。” 没等我对此做出回应,若林前辈倒是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了很多:“这个身高真的很可惜呀。还有是不是之前让小岛来劝过你?也没成功,你真的很难搞。” 我摆出微笑,准备把眼前的场景糊弄过去。 若林前辈双手手臂抵在窗沿上,似乎想要吓唬我:“初中一个社团都不参加的话对之后升学不太友好哦?实在不行要不你来女篮当经理吧,我们真的很缺,还能和小岛一个社团。轻轻松松赚学分不好吗?” 绪方前辈推开若林前辈,让她别在后辈面前胡言乱语,随即我和小岛向两人道谢,转身离去。 路上,小岛偷偷和我咬耳朵,说那位绪方前辈,是女排预备的下任部长。 11 Chapter 11 自从上次和及川体育课上有些诡异的对话之后,他表面上看起来恢复了正常,和我插科打诨,一如往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跟我提起排球的次数变少了,似乎也不再执着于看我打排球和说服我打排球。 这本应该是好事,但是我的真实心情却告诉我不是如此。 我搞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发堵,不可名状的情绪堆积在那无法疏解。 也许这就是我不擅长人际关系的原因。通常情况下我会贯彻“尽快干练地解决一切”的方针,在与人交往上也选择坦诚至极,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所有困扰与烦闷。 只可惜现实世界比理想世界复杂无数倍,就像现在与及川的关系。哪怕我跑过去扯住他的领子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也无济于事吧。 何况,虽然我完全没错,但是也是我没站理。 就像是上学期小岛的眼泪,我对此除了沉默什么都做不到。 抱着杂乱的思绪,我来到乌养教练那打球,只是排球又会唤起我的回忆,让我不堪其扰。最后手臂挥空,球咚得一下砸我脑袋上,疼痛感让我蹲地抱头。 乌养教练不耐烦地把我赶到一边,说球场上发呆可是大忌。我只好揉着脑袋走到房屋边缘顺着走廊坐下,只是揉这个动作又让我想起及川给我的爆栗,顿时心情更加丧气。 因为身体缘故,乌养教练并不会上场打很久,没过一会儿也来到我身边,擦汗坐下。 “小姑娘,你打算就这样打下去吗?”他斜视看着我,眼神锐利得要把我刺穿。乌养教练和猫又教练完全相反,如果是后者是谆谆善诱的温柔老师,那前者就是直接拿着锋利匕首划开你最想隐藏的部分,逼迫你必须面对的严师。 我说出那个老掉牙的答案:“我不知道啊。” 乌养教师嘁一声,好像对我很不满。 “你还是不是年轻人啊?怎么比我这个半只身体都要入骨的老年人都要没朝气?” 我很冤枉,反驳道:“我天生就这样没办法!我也很想抓住别人来问一下为什么你们能那么激情澎湃!何况乌养教练你本来就比很多年轻人精神都要好吧。” 我最后那句话让乌养教练很受用,叨念着“年轻人还比不过我呢”,但还是没让我逃走,话题依旧聚焦过来。 “之前就觉得奇怪,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好胜心都没有?” 仔细一想我确实几乎没有好胜心。我努力学习,但是考不考到第一名也无所谓;参加比赛,只要我做到我能达到的位置我就别无所求;就连排球也是,现在这种稳步增长的状况足够了。 只是既然如此的话,我到底为什么会纠结及川的态度呢? 旁边的乌养教练摆出思考的姿势,弯下腰把手撑在盘着的腿上端详着我,像是在观察某种奇珍异兽,然后语出惊人:“你该不会是因为生活太顺风顺水了,没有遭遇过失败吧?” 我霎时没能理解对方的话,艰难思考起来。 “……什么?” “天生头脑聪慧,身强体壮,内心成熟,想要做的事情都能做到,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我举手抗议乌养教师的胡言乱语,解释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天才,并且也是在美国遭遇失败的人生才来到日本的。 但乌养教练没理我,反而接下来的问题直击我的心灵:“你有体会过非常想要完成某件事情的心情吗?” 我微张嘴巴,却说不出话。 问题还在继续:“你体会过非常想要成功,但是还是失败的心情吗?” “……这种痛苦的心情有必要体会吗?”我嘴硬回复。 乌养教练却移开目光,投射进正对面的球场,又好像在回望过去,沉浸在过去时光的碎屑里。半晌他才继续说:“当然有必要。它会让你变得更强。” “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微眨眼睛,想起我的父亲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次的经历可以说是在我本就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乌养教练是个比我还要直白的人,所以我很能明白自己大概是被批评教育了。 正巧学园祭临近,我投入进后勤队伍,心甘情愿做很多杂活,只求让我自己忙起来别胡思乱想。我甚至让小岛把女篮经理的事务分给我做,她本来死都不愿意,但最后听我说“我最近状态不好,真的希望忙起来”之后,她犹豫片刻最后同意了。 但是我对学园祭本身并没有兴趣,班级的活动也是最老土的开小吃店,除了他们想尽办法希望把及川打造成招牌之外。其实他们也希望我去,只是没人敢来和我说,我倒是逃过一劫。 因为学园祭默认社团活动停止,及川只好接受班级安排,学园祭三天都需要站在外面拉客。我因为承包了太多前期后勤和采购的工作,导致学园祭当天我居然没事情做。小岛则是要负责烹饪没办法陪我,我只能苦着一张脸自己去外面闲逛。 “那就交换。”及川同样苦脸,哀怨地朝我说,我赶忙溜走。 除了最常见的店铺形式外,有些社团倒是整了一些新花样。我在“扳手腕大赛”横幅下面发现岩泉,他好像已经成为霸主无人超越。 随意晃荡着,到了下午,礼堂里已经开始进行表演,大部分的学生也前去观看,校园内走动的学生变少。我漫步在走廊上,天边有罕见的火烧云,燃烧着的云朵在远方翻滚跳跃,照耀大地,把一切都染成热烈的红。 比起演出,我对这美景更感兴趣,便转身走进一间空教室,它的窗户正好面对西边并且无阻挡,所以夕阳毫无保留地洒满整间教室。 只是当我踏进的那一刻,我发现已经有一个身影倚在窗前,她无神地望着远方,束成马尾的头发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我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的头发本身就是红色的,而不是阳光的映照。 我本来打算退出去离开,但是那位女生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声响,说没关系。我便走近,和她一同驻足在窗前。 她头发微卷,表情有点百无聊赖,发呆似的站那。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才意识到这个教室也正对着男女排球部所用的体育馆。没想到怎么也摆脱不了排球涌入我的大脑,我不禁叹口气。 那位女生侧过脸快速瞥我一眼,然后始料未及地开口:“高山同学明明会打排球,但是为什么不加入社团呢?” “……请问你是?” 这个提问着实突兀,我完全不认识她,但是对方却好像对我有所了解似的。 “黑川明季。”她介绍自己的姓名。“我和岩泉同学一个班,是女排的成员。” “知道你会打排球是因为听说你上体育课和及川同学打得有来有回。顺便说一句你和及川同学年级里有挺多流言的,一般都会疯传。” 这句话真让我头痛,但又无可奈何,只好重新把手撑在窗台上,目光无聚焦地盯着那两栋排球体育馆。 黑川没管我是否沉默,反而继续说:“队内前辈们也经常提,说要是你能来女排就好了。” 我并不想和不熟的人谈这个话题,就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把问题反抛回去:“那黑川同学是因为喜欢排球才加入社团的吗?” 但她的回答出人意料:“也没有很喜欢吧。如果以及川同学做标准线的话。比起喜欢更确切的是想赢。” 我惊讶地望着对方,她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某种不谙世事又带着冷酷的直率,并且继续说道:“所以我反而对高山同学犹犹豫豫做不出决定这一点感到好奇呢。对我来说就是简单的选择,我不讨厌排球,从小就打排球,所以中学之后就加入排球社团……这样。” 黑川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不太礼貌,眼神闪烁着移开视线,也投向窗外。 我对她刚刚的一个用词有疑义:“犹犹豫豫……你说我吗?可我一直都是拒绝吧……” “如果你一直表现出排斥的话,我想大家应该也不会逼你。” 黑川没有看我,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 “但是大家都还是在劝你,当然是因为你表现出了‘说不定会被劝动’的氛围啊。” 我不理解她的说法,但是又隐隐感到恐惧,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已经穿透我的□□,看见我内心最薄弱的部分。 但是没人能阻止她,黑川的话语依旧滑进我的耳朵,我无处可逃。 “高山同学如果你真的想要无事一身轻地度日的话,那你为什么还是一副焦躁、好像不满足现状的表情呢?” 12 Chapter 12 「From孤爪:麻烦的完美主义者。你。」 「To孤爪:……什么啊」 「From孤爪:还很像那种。对着小学时候的初恋念念不忘,再也谈不了恋爱的类型。又或者是根本没谈过恋爱但是心心念念着一定要谈幻想中的纯洁恋爱的类型。」 「To孤爪:根本看不懂。而且你一个小六的学生在这大谈特谈恋爱感觉好怪。」 「From孤爪:我是说,你认为一定要爱上排球,才有资格去打排球。你现在没有爱上,所以不想去打。所以才说你是完美主义者啊。」 我打字的指尖顿住,但是对方飞快地继续发来邮件。 「From孤爪:但其实根本无所谓吧,像我也不是因为爱才打排球的……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放弃这种心态比较好。」 「From孤爪:因为很大可能,你根本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和孤爪的对话卡在这最后一句。 苦笑着,我把手机扔到一旁,倒头躺下,把手臂横在额头上,遮盖住我的双眼。 我原本以为心情已经不能更糟,但是生活还是随时准备给我使绊子。11月中旬,县内排球新人大会正式开催,选择周末的两天进行,我也为了给及川和岩泉加油而跑去观看。 第一天都顺利赢下来,但是等到第二天决赛对白鸟泽时,牛岛第一个扣球就让我心头一颤。 没人能够拦住牛岛的重炮,那简直是超规格的东西,及川无望地把手撑在膝盖上,弓腰大口呼吸,哪怕相隔如此遥远我也能看见他胸口剧烈的起伏。 并没有人发挥不好,大家都竭尽全力,所以才如此难受,像是抬头却只能看见悬在顶端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坠落下将自己斩首。 因为这次岩泉也在场上,所以比赛之后我并不知道要去哪找他们两个。我也其实有点恐惧,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二人,轻飘飘的安慰似乎显得过于冷酷,可除此之外我也说不出更多的话。 呆呆地坐在观众席上等颁奖仪式结束,我还是打算去找人,毕竟我就是为了支持朋友才会站在这里。 然后我直接撞见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及川和岩泉,及川明显用自来水洗了脸,到处湿漉漉的,本来精心打理的刘海也沾染水滴,过长的睫毛也是。 我咬牙迎上去,却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及川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像是要提前打断我一般,他伸手钳梏住我的左肩,重重地揉了一下,但是用劲过大导致我感到一阵痛楚,不禁皱起眉头。 及川才意识到他的举动,卸力之后转变为拍拍我的肩膀,随即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径直往前走。岩泉也学及川上前拍拍我的左肩,说他们要和社团坐大巴回去,让我自己先走吧。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种苦涩与疲惫交织的情绪跟着翻涌上来,哽在我的喉咙里。但是理智提醒我现在应该马上坐公车回家,所以我撑起自己的身体也离开体育馆。 之后几天,及川明显心情不佳,但是对我的态度没有改变,只是我们两个都心照不宣地没再谈起那场比赛。 然后就是球技大会,这样一看整个10月和11月我都在纠结莫名其妙的东西,导致一直保持一种低气压生活着。所以第一次上场比赛的时候,手拿排球让我心情无比复杂。 选择排球的人不多,勉强凑成四组队伍,刚好分成两组比赛。打的也不是正经赛事,只打一局25分制定胜负,然后分别再打一场得出第一名。 不过日本的体育教育确实做的很好,虽然大家都不算排球能手,但是勉强还是能打比赛,基本的传球垫球还是能做到。 可基于体能以及身高的问题,几乎没有人能够扣球,所以我显得格外突出。 “给我靠近网线的高球就行。” 当我这样对着队友说的时候,大家兴奋地猛拍我的背,说就靠我了。 我赢得很轻松,所以内心对这种过家家似的比赛毫无波澜,只是懊悔于自己又忍不住模仿了牛岛的扣球动作。 特别是在及川面前。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看我比赛的,因为这段时间他都表现出对我打排球这件事的无关心。只是当我扣下一球,无人能垫住时,我随意转身走到边线,却猛然发现及川撑着手站在一旁看我。 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注意到我看见他之后还朝我摆摆手,引来周围围观群众的一阵窃窃私语。 及川的出现让我心烦意乱又有点心虚,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比赛上。两局比赛过后,我们组得了第一名,只是这时我发现及川已经不在现场了。 我茫然地站在角落,不知道现在何去何从。明明脑子已经知道有问题就要去马上解决,可是现在眼前的一切都如同杂乱扭在一起的毛线,让我解开简直无从下手。 小岛很担心我,特别是我之前和她说过“我心情不好希望忙起来”之后,她简直用一种忧心慈母般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她提议,问我愿不愿意去篮球社打发时间。 因为今天球技大会需要征用各个社团的训练室作为比赛场地,所以今天算是停止活动一天。而且篮球社大家更是训练兴致不高,所以每当社团标准结束时间五点之后就基本上没人待在里面。 球技大会在下午四点半也几本全部结束,只等学生会把结果贴在布告栏上,所以学生们也陆陆续续放学回家。 小岛说因为一年级要负责打扫卫生,所以有社团的钥匙,还要负责锁门。女篮的运动馆果然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不久前打完比赛的痕迹。不过因为学生会成员已经基本打扫了,所以小岛只需要把设施搬回原位就行。 我抱怨道另外两位一年级是不是又跑了,不过小岛向我保证她不会再忍气吞声。 帮小岛整理好之后,我和她坐在地板上,木质的运动地板带来冰凉的触感,天边太阳已经西沉,残留的红色光线也争先恐后从窗户的缝隙中涌入。现在已经是秋天,想必之后天也会暗得更快,不知道这副夕阳美景还能欣赏多久。 小岛不安地微微扭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像鼓起勇气一样,她深吸一口气,对我说:“高山同学要不要真的来当女篮的经理?” 她努力和我惊讶的眼神对视,继续说道:“女篮成绩和人数都一般,所以其实事情不会很多,最多的就是文书工作……高山同学不是觉得太闲了吗,我觉得这个职务其实不错,然后课外学分也能轻松拿到,对升学也很友好……“ 小岛越说脸越红,最后朝我正坐,低下头轻声说:“而且我也希望和高山同学有更多相处时间……” 这可真是出我意料,我伸手摸摸小岛毛茸茸的脑袋,对她道谢。 听起来似乎很诱人,我又能打发时间,又能逃避竞技体育,把这段时间困扰我的东西抛之脑后。 可我到底没有直接答应,只是说需要时间考虑。 我没有选择和小岛一起回家,而是率先离开篮球场。路上学校的绿化们已经开始枯萎,干瘪的树叶洒落一地,我踩着他们,路过排球社专用体育馆,发现不管男排还是女排的灯都亮着。 犹豫片刻,我靠近男排体育馆,偷偷摸摸站在门口朝里面看。 果不其然是及川。 整个排球馆只有他一个人,他则是不厌其烦地练习发球,一遍又一遍。 我僵直站立在门口,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假装没来过一般悄悄离去,还是咽下所有思绪和及川简单地打个招呼。 还没等我想明白,我已经被及川发现了,我只能尬住站在那,朝他招手,全身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我想赶快逃走,但是及川直接向我扔过来一个排球,我下意识双手接住。他劲很大,我接住球的双手被震得发麻。 “小岩暂时有事,你来陪我练习一下吧。” 空荡荡的排球场导致他的声音有细微的回荡,虽然及川就站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但是他的话语又仿佛是从无比遥远的方位传来,传达给我时已经变得有些失真。 很少见又不太寻常的请求,我却像是被某种神祇指引,拿着那个排球走进排球场。 我以为他要和我练习垫球或者传球,可是及川却说他来当我的二传,让我扣他的传球。 他绝对发现我扣球姿势模仿了牛岛吧。我心里腹诽着,努力控制自己别再模仿别人。但是我们之间配合得不好,最开始的几球我都失误了。 及川倒是没反应,反而安慰我,让我放轻松去打就行,传出适合攻手的球本就是二传的工作,还指导了我扣球的动作。 我确实放松起来,然后顺利打出一记漂亮的扣球。球砸入场地时发出一声巨响,回声把我自己都吓一跳。 站在原地,我有点高兴又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回头去看及川,可他表情若有所思,经常懒洋洋轻飘飘的表情此时却严肃起来。 “小雀。”我听见他说。 “你果然应该去打排球比赛。” 我心一沉。 这段时间纠结于心的东西好像即将喷涌而出,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焦躁的情绪,只好赌气般不语。及川也没再说话,只是走到网对面去把球捡回来。凝固几乎要成为实体的沉默在我们两个周围蔓延,简直要溢满整栋排球馆。 这时岩泉回来了,他已经换上外套,催促及川快点收拾东西回家,奇怪的是他没有对我居然在这表达惊讶。 不过他倒是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我开始犹豫,但是又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就说陪小岛去女篮的运动场呆了一会儿。 “然后她希望我去女篮当经理……” 没等岩泉对此发表意见,已经捡球完毕的及川却突然出口打断我。 “经理?”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及川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怒气,而且还是明晃晃对着我。滞重的阴影压在他的身上,让我下意识移开目光,不肯看他。 可他还在继续说:“你最好还是加入女排,而不是当什么经理。” 如此强硬的口气简直让我怒火中烧,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为什么?” “因为你有这个才能。只要你愿意打的话。”及川大声说着,简直像是要吼出来。 岩泉想要阻止我们两个莫名其妙的对冲,但是我们已经顾不上他,只是疯狂沉浸在发泄怒气中。 “我说,不要把自己没能做到的事、自己的执念寄托在我身上!” 我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觉得糟蹋透了,我不应该这样说。果不其然两位男生都闭上嘴,用某种被刺伤的眼神看着我,特别是及川,他微喘着气,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眼睛里像是在烧着什么东西。 “……我,寄托在你身上?到底是谁寄托在谁身上啊。” 他语气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说出的话却在我的心里也点燃起大火,灼烧感简直让我无法呼吸。 “喂,及川……”岩泉已经意识到什么,想要去阻止及川说出下面的话,可是没来得及。 及川一字一顿,我仿佛在被凌迟:“怎么,更想去当经理?躲在身后不用上前线更加舒服?看着我痛苦会觉得心安吗?我还以为你会更尖锐一点呢。” 当时的我和直接从几千米高空坠下没什么区别,又或者被铁锤当场爆头,血沫纷飞……总之我意识恍惚了,思维已经和肉|体脱离,不仅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 我只能看见岩泉重重给了及川一拳,扯着他运动T恤的领子,吼道他怎么能说这种话。及川低头,任由岩泉打他,没有任何回应。 但是我给不出反应,我们之间好像隔着层屏障,我只能茫然地待在另一边。心中的大火已经燃烧殆尽,比起愤怒,剩下的只有愧疚和羞愧化为海浪,冲刷着我心脏上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我知道了,我会去打排球的。”我只能听见自己这样说着。 13 Chapter 13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学校里几乎已经没了人的踪迹,我和岩泉站在体育馆旁的路灯下面,等待及川独自整理好器具。这是岩泉的安排,他担心把我和及川再放到一起又会吵架,就指使及川一个人去做收尾工作,自己则陪在我身旁。 不过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我已经没有气力再去争执什么了,被浇灭的怒火残骸只剩下疲惫和不可名状的伤感,但也有堵塞的东西喷涌而出之后的舒畅感。 岩泉代替及川向我道歉,说等会肯定会压着他给我土下座谢罪,我却摇摇头,反过来对他说:“没关系的,我才应该向你们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句寄托什么的话。” 他嘴巴微张,怔在原地,然后有些不自在地用左手去挠后脑勺,避开我的视线。纠结半晌挤出一句没关系,语气却含糊不清。 我们都没再开口说话,只有风声和及川在排球馆内整理杂物的细碎声响回荡在耳旁,把极短的时间拉得无限长。 我发呆似的目视前方,不过脑海里却挤满不着调的琐事,比如等会还要给及川道歉、回家之后是不是要买好打排球所需的所有物品、还要给研磨打个电话之类的,岩泉却突然开口。 “……没有必要因为那家伙的鬼话就去勉强自己打排球。” 因为之前在发愣,所以我迟钝好几秒才意识到岩泉在和我说话。 “……我没有勉强自己。或许我也在等一个契机吧,这次可总算没有借口了。”我努力解释自己的心情,像是要为自己打气一般握紧拳头。 岩泉还想说什么,可是及川却正好结束,从大门出来并且锁门,他只好噤声。 及川脸上还有被岩泉打出的痕迹,所幸没有流鼻血。他脸上还是照旧看不上情绪,很平静的样子。他走到我们两个身边,却暂时没有说话,我主动开口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明明知道败给白鸟泽的你们才是最难受的。” 一时间及川没有说话,只是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排球馆熄灯之后周围光线更为暗淡,我很难看清他脸上具体表情,整个人都氛围都模糊不清起来。 然后他大声叹了一口气,就好像无可奈何一样,并且伸手重重拧了一下我的脸颊。我捂住脸,迷惑地看着他。 “我也对不起。”及川轻声这样说道。 回到家之后我瘫在床上,万分疲倦,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本来还想给孤爪打电话也提不起劲,只是给他和黑尾各自发了一条邮件,说自己决定参加排球社了。 「From孤爪:啊……总之放轻松点吧,反正也只是部团活动而已。」 「From黑尾:真的吗!太好了,为什么突然决定参加?」 并不想和黑尾解释今天的事情,所以我只能简单地回复「机缘巧合」。 第二天早上我告诉实哥这件事,他反而十分担忧,问我这样真的可以吗,真的没问题吗。看着别人这么慌乱的样子我反倒安心起来,笑着说只是社团活动而已,又不是马上落入虎口。 不过等我真正入部之后,真实的麻烦们才接踵而至,打的我措手不及。 首先是队内氛围,我总感觉十分怪异。 横山教练当然欣喜若狂,因为北川第一的女排平均身高比较一般,除了二年级的副攻绪方黎步前辈外,就没有可以提出来说的高个子了。所以哪怕我作为一年级,教练也希望我能每个位置都打一下,看看把我放哪最好,期待我能马上就上赛场起作用。 “副攻或者主攻,多打打这两个位置吧。”横山教练欣慰地拍拍我的背。 “好的。”我对此没什么概念,只能先这样回复。 “听说你之前会打一点?那上手可能比较快,不知道春季选拔的时候能不能让你上……” “我会努力的。” “比赛会怯场吗之类的?” “不。”我回想起昨天和及川的争执,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就是为了赢才来这里的。” 女排总人数挺多,不愧是强校,我普通地介绍完自己之后,顺势扫视了所有成员一番。总共可能有二十个人,我除了同年级的黑川明季和之前见过的绪方前辈外一个都不认识。 三年级的前辈们还没正式退部,但是应该已经不再上场打比赛了,听说月底就会和男排一起举行退部仪式。 因为只认识黑川,之前和她说话时也觉得还好相处,我自然而然地询问她相关事宜,只是感觉二三年级的队伍里面突然传来带有恶意的窃窃私语。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和及川的流言,可是意外听见一句“来了个黑川二号吗……” 我侧过脸看着身旁的黑川,她比我矮一点,自然卷的红发束成马尾,表情依旧是记忆中的那样冷硬。我猛然意识到,好像大家都是短发,只有我和黑川还保留着长发。 只是我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剪,黑川是因为什么? “队内有没有明确规定要剪短发。”问起黑川的时候她却表现出明显的怒气,“什么不成文的规定……有本事就写成成文的规定啊!” “你不想剪短发吗?”我一边捡球一边问她。 黑川一脸不忿,眉头拧成麻花,却让她的表情生动起来,不再是之前那个冷冰冰的状态了。 “我自然卷剪短发之后整个脑袋都会炸起来,每次睡觉起来还发型不重样,而且几个星期就要去剪短一次也觉得好麻烦……反正我觉得现在这个长度扎成马尾才最方便。”黑川碎碎念着,然后突然顿住,转头对我有些别扭地说: “你也觉得我这样做很不可理喻吗?” “啊?”我没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没觉得啊,挺合情合理的。” 黑川高兴起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像是从冰山后面初次冒出脑袋的晨曦。绽放出温暖的光。 显而易见,我在班级里没什么朋友,加入社团之后依旧没什么人和我讲话。只是我有点在意前辈口中的“黑川二号”,所以社团结束之后我去隔壁逮住岩泉,想再打听打听最近年级里的风言风语。 “黑川?她确实是和我一个班。她挺厉害的,一年级就当二传候补了。”岩泉关注点只在排球上。 “那不和彻一样吗?”我惊奇道,结果及川马上表现出不屑的表情。 “哼,我可要比她强。听说隔壁有个厉害的一年级我还特意跑去看了,还是我比较厉害。” 完全不想吐槽他这小肚鸡肠的行为,我无视及川继续问:“她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岩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你不再是什么冷酷女王了,现在这个绰号是称呼黑川的。” “……这都是什么啊,大家有这么闲的吗?”我才想起我上学期好像确实听说了这个绰号,顿时越发觉得无语。 “因为我和你班上的那个,叫小岛的吧,经常和他们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再加上你确实也算是好相处,大家渐渐的没那样叫你了。” 没想到岩泉和小岛居然为了我做这种事情,我一时失语,然后十分感动,双手合十又说出那句话:“阿一你要比彻帅一百倍!” “喂!”及川张牙舞爪,但是无人在意。 “不过你现在……嗯……”岩泉倒是犹豫起来,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下去,我却已经猜到了,直言道:“现在是不是都在传我和彻在交往啊?” “我和及川都对每一个来问的人解释清楚了,不过可能别的年级的人还是不太清楚吧。”岩泉诚实地说。 我对此并不在意,虽然及川在旁边嚷嚷他只会和温柔体贴的女生交往让我很想给他一拳。我把话题绕回到黑川身上:“所以黑川到底……?” “这个你问小岩没用啦,他这种粗线条的人怎么可能会发现这么细腻的社团内的情感倾向。”及川双手插进口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马上就被岩泉暴击后脑勺。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女排现在内部的情感倾向吗?”我抱住双臂,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及川为了摆脱岩泉的怒火,连忙逃到我的左边。“黑川刚刚入部时就因为不肯剪头发和三年级大吵。” “啊……”我回想起不久前和黑川关于剪发的言论。 “然后还有虽然是替补,但是在练习赛的时候经常替掉三年级正选参加。再加上她的性格那样冷冰冰,反正就是被说不尊重前辈,看不起别人。” 但是回想起和黑川相处的时间,我倒是觉得她挺好的,至少我蛮喜欢她。 “倒是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一般都对别人不感兴趣吧?”及川问我,我坦白道:“因为今天好像有前辈叫我黑川二号……” 岩泉和及川突然停下,摆出无比微妙的表情盯着我,表情就像是家长在看不成器的女儿一样,满脸恨铁不成钢。 “……今天是第一天吧,你干了什么呀?”及川不可置信地说。 “我什么都没干!”我感觉非常冤枉又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是因为你平时老是面无表情吗?”岩泉迷惑不解,但及川却发现了关键点。 “小雀你该不会……”及川斟酌半晌才组织好语句,“没有尊敬前辈的意识吧?” “……尊敬前辈?”这回轮到我迷惑不解,“我说话用了敬语啊?” “这不是敬语不敬语的问题。说起来确实啊,你之前一直待在美国……” 及川和岩泉都陷入沉默,留我风中凌乱,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总觉得,你说不定比黑川还要糟糕啊。”最后及川一言定音。 14 Chapter 14 但比起什么队内风气,我的排球基本技能练习才是最折磨人的。 既然决定走竞技体育,那我之前那种半吊子的练习肯定是不行。本来应该是三年级前辈有义务指导低年级,可是我入部时间着实微妙,三年级的前辈们已经处于隐退边缘,不太可能过来指导。 后面也是教练有点急,亲自下场指导我的动作。每天我几乎花费所有的时间来练习排球,为了把我落下的两个学期练习量补上。所以自然而然,每天回到家里我都是全身青紫一片。 手臂上的淤青与出血循环往复,在恢复和再次受伤两边进行疯狂折返跑,直到我终于习惯垫起每一个球。 最头疼的还是鱼跃,最开始没掌握技巧的我直接下巴给蹭到地上,红了几天才好。除此之外我的胸口也经常青紫,我简直不敢想象等胸部发育之后再做这个动作会有多痛。 而经历了近一个月的训练和练习赛之后,我也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相,就是我好像,其实并没有打排球的天赋。 证据就是我的空间感很一般。之前我就发现我在扣球时经常扣空,但是一直以为只是因为训练不够造成的,结果现在才意识到是我糟糕的空间感让我根本看不清挥手的时机,更别说给别人传球。 而这点除了大量大量大量的练习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可真的要怪及川,毕竟他之前说话的语气好像我就是什么女版牛岛,结果我可能只是一个单纯身体强壮的普通人罢了。 及川知道这件事之后哈哈大笑,十分幸灾乐祸。 “而且小雀你上场比在场外的时候傻十倍。” 我冷酷地狠狠踩他一脚,但是没有办法反驳。岩泉安慰我说,任谁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是自然规律。 但这两个大缺点基本杜绝我打二传的可能性,传球烂加反应不够灵敏。虽然我也不是说多喜欢二传,只是到底有些憧憬。 副攻和主攻的位置我都在练习,不过因为实在是技能点不够娴熟,最后还是打主攻。我身高、力量和爆发力都很不错,是少见的女性力量型选手,而北川第一正好进攻能力不足。 所以在三年级正式隐退仪式上,我也正式成为正选队员,将要出战明年二月初的县内春季选拔赛,而黑川也是如此,成为正式二传。二年级副攻手绪方前辈也被选为队长。 女排和男排的隐退仪式是在同时进行的,所以我也听见隔壁的及川和岩泉也终于成为正选队员。 结束解散之后,许多后辈们围上去,眼泪婆娑与前辈们互诉衷肠,只有我和黑川站在人群边缘,一动不动。老实说我也觉得尴尬,可是我这个半路出家的成员与前辈之间的交集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让我假模假样上前表达感激也更显虚伪。 岩泉远远的就看穿我的心思,飞快窜过来按住我的肩膀,把我硬推入人潮,然后又马上窜走。我一回神就已经站在前辈的面前,四五双大眼睛齐刷刷盯着我,而我一个也不记得姓名。 我呃呃啊啊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刹那差点把“恭喜隐退”说出口,结果发现好像不太对紧急刹车。控制住想要转身跑走的念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祝前辈们考上理想的学校,我会带着前辈们的努力继续拼搏的,这三年辛苦你们了。” 眼前某个不知名的棕发学姐眉眼弯弯,伸手摸摸我的头,说借我吉言。 事后我和及川岩泉回家,及川嘲笑岩泉就是喜欢给人当妈妈,恨不得亲自帮我打点人际关系,毫不意外他又被岩泉暴揍,我不明白及川惹他干嘛。 他们两个带我去体育用品店买绷带,然后介绍哪些牌子好用。我一边听,一边很不习惯地用手去捋我微卷的发尾。 我对长发并没有执念,所以之前就随便找机会把头发剪了。只是第一次留短发,我的发尾不自觉乱翘,而且我也还没习惯头发散在耳边的感觉,总是下意识去撩。 刚刚剪完头发时,及川岩泉的表情也很微妙,及川甚至双手按住我的脑袋左左右右仔细了一遍,然后吐槽:“你怎么能性格那么火爆,脸却长得那么文静?” “我天生就长这样。”我甩开他的手,又忍不住去用手指梳理脸颊旁的碎发。 天气已经入冬很久,推开玻璃门,踏出店铺的那一刻,冷风就如刀削般刻进我的皮肤,带来一阵控制不住的战栗,我更加把脸埋进柔软的围巾中。天空则是浑浊的灰,哪怕偶尔有稀疏的云点缀其间,反而更像是棉被破口处掉出的白絮,徒增萧瑟。 岩泉买来热饮塞我手里,我把滚烫的外壳靠在脸上,以此缓解我冻僵的脸颊。及川旁边聒噪得很,说我明明身体强壮为什么会那么怕冷。 我们三人并排站在街边,喝着热饮,嘴里聊着没意义的闲话,又或者话题再次绕到排球上。我仰头把视线投射到空无一物的天空,内心却充盈起来。 从我加入排球社的那一刻起,我与他们两位之间的联系倏然紧密。这也是当然的事情,因为我们不但多了相处时间,更是有了相同的爱好与目标。我依然不敢说我对排球有多喜爱,但是它确确实实填补了我心脏中心的空虚。 只是这也确确实实要付出代价。 我现在的生活已经被排球填满,晨练与晚训不必说,周末除了练习赛我还要跑去乌野教练那加练。而剩下琐碎的时间也全部用来学习,保证自己的成绩不下降。 并且随着我与及川岩泉的关系更加亲近,我与小岛也更加疏远。其实是基本上全是我的原因,因为我真的抽不出时间去和她交往。回想起之前,我把我要加入女排的事情通知她的时候,她表情看不出异常,只是转身时微微颤抖的嘴唇,就像是摄影师抓拍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这幅画面永远地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那瞬间,虽然很细微又难以察觉,但到底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我,就像是轻轻撕去一张便签纸,几百张中的区区一张,但也还是少了一张。 有得必有失,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略显冷酷地揭过这一篇章。可代价不止于此。 我与社团内其他人的交情并没有闹到黑川那么僵,但同时也没有很好。岩泉倒是比我还要焦虑这一点,我最开始却没有很所谓。 直到某天,我留在排球场练习到比较晚,旁边还留在场的只有黑川一个。我们收拾好场上的杂物,因为我还想等隔壁及川他们结束之后一起回去,所以暂时坐在地板上准备打发掉这段空闲时间。 “你和及川同学和岩泉同学关系很好呢。”黑川冷不丁开口。 我有点诧异地看向她,因为我们平时一般不会聊这种话题,而黑川也不是八卦的人。 但她也显得有些焦虑,像是不知道如何继续开口,手指不断摩挲着手臂。 “我怕你不知道……因为不太有人会去和你讲这种事吧,我也是偶然听见的。”黑川的声音断断续续,“她们说你是为了及川同学才来打排球的……” 她的话很委婉,却让我大脑当机几秒。说实话我确实某种意义上就是因为及川才加入排球部的,所以我居然都无从反驳这个观点。 但我当然听懂了黑川到底在说什么,我坐直身子,思考这段时间自己的言行举止。 其实我是有机会和队友们打好关系的,比如平时多聊聊天,多说一点从及川岩泉那听来的男排逸事,以及部活结束之后和她们一起回家。 但我放弃了这些,反而跑去隔壁找及川和岩泉。我和他们课间泡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泡在一起,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泡在一起。 我敢保证我现在对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恋爱之心,我去与他们相处也完全不抱有追求的心态,但是这一切的外显表现,却都在述说着不一样的事实。何况现在的我失去了小岛,更显得我格外功利刻薄。 及川曾经说过,我可能并不是不擅长交际,而是过于自傲又冰冷,所以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也许确实是这样,我只会去做能让我产生积极心情的事情,其他的一律无视,狂奔着把所有飞速抛在脑后。 我砰的一下倒在冰窟般的地板上,只感觉遍体生寒,寒毛直立,并且吓了黑川一大跳。 我当然没有吓她的心思,坦白地说道:“毕竟我把他们两个当朋友,所以只想把时间花在朋友身上。只是这样看起来确实很像我只和男生说话吧。” “……其实只是及川同学太出名了,老实说如果你只是和某个平庸的男同学交往过密的话,她们眼皮都不会抬一下。”黑川的话十分尖酸,但是有几分安慰的含义,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黑川看我似乎心情并没有受影响,渐渐放松下来,也曲起腿坐在我的身边。 “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很轻,但在这个如此寂静的夜晚,我听得如此清楚。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没错,但是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黑川在说她在女排内紧张的人际关系,她蜷缩着抱住双腿。 “或许‘没错’和‘不被喜欢’并不矛盾,而是一体两面吧。”沉吟半晌,我终于开口,话语像是利剑把凝重的空气一劈两半。 “我要如何与人相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选择和隔壁两个有名的男生成为朋友,这当然不是我的错误,别人也没资格指摘我。但是同时,她们确实有不喜欢我的理由,因为我真的不好相处又表现得不在意她们任何一个人。” 从最开始我就一直在说我不受欢迎,我不是一个那种很多人都会喜欢的人,而我也欣然接受这一点,因为我不想被裹挟着改变自己。 只要我能承受住这带来的代价就行。 黑川的眉头皱起,长睫毛在她眼睑下投下阴影,并在微微颤动。可能她暂时还不能承受住这代价。 这时隔壁的体育馆传来走动收拾东西的声响,我站起身,顺便拉黑川起来。我们锁好门走出室内,我又被寒风刮一脸。我跑到隔壁,和及川岩泉说我今天和别人回去。 黑川则是站在一边呆呆的。 我耸耸肩:“反正少一天又不会死。我今天和你一起回去吧。” 我们漫步在街道上,不常聊天,大多时间只是沉默地走着,我却只觉得平和。 她问我这个周末有计划吗,我说我要去看女篮的新人赛。 15 Chapter 15 当黑川问我现在身高具体是多少时,我正在用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滴,那粘稠感像是我全身被裹紧某种不透气的隔膜,所以我才讨厌冬季大幅度运动,简直冰火两重天,湿漉漉的后背被冷风一吹我直接想当场倒地。 我和她照旧独自留在排球场练习,我是为了赶工,黑川则是因为刻苦。现在已经入冬许久,外面的天空不到六点就已经被黑幕吞噬,最近天气不好,连分散稀疏的星星都看不见。而体育馆内光照刺眼,凸显外面的世界更加灰暗。 我喘息着勉强站直身体,眼睛下意识把自己的身高与黑川的做对比,发现自己确实长高不少。 黑川当然也注意到这点,她伸手比划几下,随即撅起嘴,闷闷不乐地说我应该快170了。她自己则是大概165左右,其实在宫城县内已经算高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长到180。”说这话时,黑川朝我靠近,把手掌横着靠在我的头顶,微微触碰到我的刘海顶部。因为我们刚刚都才进行完剧烈运动,所以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黑川稍微后撤,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胸口,说她开始发育,身高应该会逐年停滞生长。 我想起小岛曾向我哭诉自己只有155的身高,现在黑川的话语里也是满溢惆怅。总之不管对于排球还是篮球来说,身高都是多多益善的东西,但同时也是天注定的东西。 其实这点岩泉也有些焦虑,他比起同龄人来说肯定是不矮的,但是对于男排来说却还是有些吃力。对于这点哪怕是嘴无遮拦的及川都没好意思出口讽刺。 我当时可能是被周围的人哄得飘飘然,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做高个子选手。虽然我也见证过只有155的小岛挣扎在球场的第一线,但是内心到底保存着一丝刻板印象,对待小个子球员缺乏想象力。 周末,我抽出时间去乌养教练那打球。自从我正式加入排球社之后,可被乌养教练好生挤兑,不过他也更加用心地教我技巧,我受益匪浅。 但他也是个烈性子,动不动就骂人,特别是我弹跳能力一般,就会说什么明明名字里有鸟却飞不高之类的话,甚至直接给我取了绰号,喜欢叫我“小鸟”。 我苦着脸和他对呛,乌养教练却说他可见过矮个子却能飞很高的人,要是我和这种类型的选手对上,输赢落入谁家还说不准呢。 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可能是他曾经的学生。直到12月底,有位高中男生来找乌养教练,他穿着立领黑色夹克,上面写着学校名“乌野”。 男生和我一样是黑发,但是他有点天然卷,所以头是蓬起来的,身材纤细,大致和我差不多高,但是气势逼人。 当时乌养教练已经进屋内了,所以男生在门口踌躇半晌,直到我和他搭话,问他找谁。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说他是乌野的学生,名叫宇内天满,来找乌养教练。 我带他进来,一边悄悄观察他。当时的我内心很不礼貌地猜测对方要不是自由人,要不是二传。 乌养教练看见宇内很是开心,直接拉着他坐下开始聊天,还猛拍他的背。宇内前辈一边狂咳嗽一边挤出笑脸面对热情过度的教练。我想对方肯定是属于得意门生那一类型的吧。 没人赶我走,场地就那么大,即使我不想听,他们二人的谈话也听的一清二楚。更别说后来乌养教练直接扯上我,开始谈往昔,就像是爷爷抓着孙辈聊过去的辉煌一样。 他说他多么多么喜欢排球,即使自己没打出成绩也坚持在高校当教练。他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度过无数三年又三年的时光。属于学生们的光阴不复返,乌养教练也是同样,消耗过度的身体让他最终还是不得不离开校园。 听到这里时宇内前辈沉默下来,然后满脸愧疚地说,很对不起没让垃圾场决战再次重现,而现在也没这个机会了。 我听说过这个和猫又教练立下的誓约,两位天各一方的友人,多年间朝着一个目标不断努力,可惜造化弄人。 今年的三月份春高,还是二年级的宇内前辈作为毋庸置疑的ACE,打入全国,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和音驹对上。 之后便是乌养教练隐退,猫又教练也随之隐退。 听到这,我忍不住再次把视线望向宇内学长,突然意识到他就是乌养教练口中那个,飞很高的小个子。 乌养教练这时嘿嘿奸笑,一手拉一个把我和宇内前辈拽起来,偏要我们两个比试一场。 “天满,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吃点苦头。”乌养教练这样说着。 宇内前辈很尴尬,他不知所措的视线从我和乌养教练身上来回转悠,可是到底犟不过固执的老教练,他脱下外套,对我歉意一笑。 然后我就见到了人类飞翔的样子。 宇内前辈跳跃的姿势犹如候鸟腾飞,甩动的双臂宛如人工羽翼,带他到达顶峰。 乌养教练忍不住笑眯眯,那是感到自豪的表情。 我这个半桶水自然是完全抵抗不住高中男性的力量,更别说对方精湛的打手出界,球重击我的指尖,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场外的乌养教练还在大吼着让我拦网时把手掌绷紧。 结束后我灰溜溜地跑去捡球,内心唾弃自己提前预设对方直接打自由人和二传。 宇内前辈人很温和,指出我的不足之处之后,还是夸奖我前不久才开始接触排球的话,已经打得非常好了。 “他可是被称为小巨人。”乌养教练嘴里满是炫耀,这是个有点中二的称号,不过放在宇内前辈身上确实是十分贴切。 可是,当一切激动人心的排球环节结束之后,宇内前辈展现出此次来访的真正目的。 “教练,我……打算放弃排球了。” 当时的春高还是在每年三月份,所以基本上没有三年级学生会参加。而乌野在失去乌养教练后,IH预选赛上也未能突破县预选赛。 乌养教练并没有什么表情,反而摆摆手,说这算什么事。他执教二三十年,同样年纪的学生来来往往,其中绝大多数都未能走上职业的道路,但并不妨碍他们度过最难忘的青春。 宇内前辈半是苦笑半是伤感地说,他没有拿到任何一所大学的体育推荐。 我是和宇内前辈一同离开乌养教练家的,并且他还坚持要把我送到车站。我们都不是话多的人,所以路上反而格外安静,更多的是衣物摩擦的声响。 宇内前辈突然开口,说他是不是很逊。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弱,我也竭尽全力证明了这一点,身高矮也是可以打排球。” “虽然我确实没打算打职业,因为有其他的爱好……只是一个推荐都没拿到还是有些心塞呢。” 宇内前辈伸出左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嘴角挂着强作欢快的微笑。不知为何我却像是被他所鼓舞一般,胸口充盈着澎湃海浪般的心情。我说怎么会,前辈你在全国大赛上的身姿一定会激励千千万万个因为身高而踌躇不前的排球爱好者们,说不定现在就有某位少年因为你而开始打排球。 “这样啊。”这回宇内前辈真心笑出来,眼睛勾成好看的弧度,握拳的手掌抵在嘴边,因为大笑而呼出的气体在冷空气来变成白色的水雾。 “那我这也不算无望的三年。” 这次奇妙的会晤让我偶然瞥见一眼未来的模样,看见一位普通的、不服输的、打了六年排球的前辈,站在高三这个人生小小转折点,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这可能是千万人的缩影。 现在我们只不过国一的学生,哪怕是热爱排球如及川,我想问他是否会去打职业,想必他也不能肯定地给出答案吧,何况能不能打职业,也不是靠主观能动性就能解决的。 马上大晦日,这是我在日本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并不了解具体风俗习惯。 及川和岩泉喊我出来参拜,我们到达附近的神社,我有样学样,模仿他们的动作洗手漱口,把零钱扔进赛钱箱,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抽签抽到小吉,我展开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幸乞阴公祐——为了人而变得尽全力努力,幸福将会来到。 到处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人声鼎沸。我们三个挤在人群里,像是逆流而行的蝌蚪,很容易就会失去方向。但是人群也给这个冬天增添几分温暖的触感,以及热闹的气氛。我们终于找到出口,气喘吁吁躲到角落。 这时及川凑过来,贱兮兮问我刚刚许下什么愿望。我说我不信这个,所以比起愿望来说更像是希望吧。 “希望我们能全部都赢下来。” 及川简直笑到喘不过气来,一只手耷拉在岩泉肩上,另一只手则攀上我的左肩,他羽绒服外套蹭上我的脸颊,触感粗糙。我下意识别过头,但是没有甩开他的手。 2月13号,我们站在县内春节选拔赛的举办场内,北川第一男排与白鸟泽的激战快进入尾声,女排决赛即将开始。这是我打的第一场正式比赛,空气中弥漫着撒隆巴斯止痛剂的气味。 我搂过黑川的肩膀,低声说“我们一定会赢”。 17 Chapter 17 春假期间我异常陷入倦怠,特别是前几天还进入阴雨绵绵的天气,让整座城市都感冒发烧似的,不仅让运动变得困难,夹着湿气的冷风更是让我无法招架。所以在一个阴沉的午后,我少见地没去加练排球,而是窝在被窝里,支起小桌板,拿起很久都没碰的文学类书籍开始看起来。 岩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看完绵矢莉莎的《欠踹的背影》,描写了一个非常规、无趣又阴湿的青春,宛如河堤旁滑溜的深绿色苔藓,和今天的天气倒是相得益彰。 我现在的青春,倒是确实很像湿冷的藓。 接起岩泉的来电,原来这个钢铁般的男儿终于意识到我在女排内部的风评:追逐及川而来打排球的恋爱脑少女,平时还老是板着脸。 我像条蛇缩溜进被窝,差点把桌板打翻,一边用了无生趣的声线回答岩泉的问题:“澄清?我都不知道从何澄清起,何况这个好像确实是真的。” “喂。”岩泉意外地语气一本正经,“你是为了你自己才来打排球的。及川只不过是契机而已。” 我稍微愣住,为了逃避马上回应这句话,还下意识把移动电话从左耳换到右耳。 半晌,我才说:“……阿一,你真的很严格。” “是你太消极了吧。”岩泉吐槽说。“我倒是希望你能积极一点。” “不过……这件事很难解决。”我平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最初的印象已经形成,已经很难通过努力去改变。现在已经不管我做什么对方都不太爽。” “何况还有黑川。目前有种我站队黑川的氛围。我如果想要缓和与前辈的关系的话,必须与黑川拉开距离,这个我也很难做到啊。” 手机对面的岩泉听起来比我还觉得困扰,我仿佛能幻视他脑内飞速运转的样子。我闭上眼睛,叹口气,向岩泉保证:“前辈们也不是那边不讲理的人,目前看起来不会影响到比赛的。” “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 当然,这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后面发生的事。我初中毕业典礼回想起这次和岩泉的谈话,感慨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果然是一环扣一环,犹如蝴蝶效应般最终卷起毁灭性的风暴。 总之,至少现在我还是没把这一切太放在心上。岩泉打电话过来也还有其他的事情,他问我生日那天要不要出来庆祝。 我的生日在3月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开学的前一天。我全家人没有庆祝节日的习惯,所以像是之前在日本特别火的圣诞节或者情人节,我都一点表示都没有,看见全校的学生都狂热地过节反而惊了我一下。情人节时及川还很不要脸的问我要巧克力,我只能茫然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后面我才知道一些本土习俗,本命巧克力和义理巧克力之类的,还有圣诞节互送礼物。可是我冷漠地盯着及川桌子上已经堆成山的巧克力,还有各种粉色可爱的卡片,不知道怎么会缺我的一个。 顺便说一句那些巧克力及川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所以照例分送了一些给我和岩泉。我和岩泉都苦着脸,仿佛手里的不是巧克力而是烫手的炸弹,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生日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在美国的时候也只是会和父母出去吃饭,然后收到他们送的礼物而已。 所以我和岩泉说我没有和朋友出去庆祝生日过,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岩泉可能以为我在卖惨,他费劲思考一番,最后问我要不要去看看风景。 “你初中才回日本的话,有逛过仙台吗?要不要去一些旅游观光点?” 我确实没有去过,之前只是在大街上晃荡很久罢了。 “或者去ROUND1[1]?女生好像比较喜欢这种地方……” 我歪头想了想,说:“我想去看东北大学的鲁迅先生纪念碑[2]。” “……”岩泉被我搞得无话可说,“你只有这种时候才和你的脸感觉很匹配。” “我是文学少女,不像天野远子前辈吗?[3]”但是岩泉完全没有听懂我的玩笑话,让我觉得很遗憾。 就这样,我生日的行程暂时定下。不过再次之前的日子,我还是打起精神去加练排球,黑川邀请我去她小学时经常去的排球俱乐部。本来岩泉有让我去和男生们打,但是想着黑川毕竟是自己的二传,还是和她一起会更加方便。 县内有名的会打排球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各个俱乐部起步的,然后会传遍县内。所以黑川之前才会说我是黑马,因为没人认识我。 “我们俱乐部也有个很高的孩子,就比我们小一岁。不知道今天来没来……”黑川环顾四周,最终发现了那个突出的身影。 “就是那个。”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然后怔住。 也是位黑头发的女生,留着到耳下的短发,圆圆的有点像蘑菇头。刘海则有点像M型,眼睛大大的,长得很乖巧。最瞩目的是她的身高,还未升上初一就已经近170了。 “好像叫天内叶歌。应该也是打主攻,听说会去上升阳女子中学。”黑川挑起眉,叹口气,“会成为我们的对手吧。” “……确实。”我掩盖自己的情绪,继续和黑川练习起来。 然后日子就这样度过,其中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我每天晨跑、学习、练习排球循环往复,实哥偶尔看着我会感慨说我之前嫌弃自己太闲了而坐立不安,现在反而忙得不像中学生。 “开学之后就离预选赛不远了。”我这样回答,虽然我依旧没什么执着心,但如果因为我的失误导致队伍落败,那可真是会很不舒服。 “别把自己累着。”实哥摸摸我的头。但当我说我要和男生去过生日的时候脸色微变,表情几经变化非常精彩,但最后还是作罢,只是问我需不需要接送。 我、岩泉、及川三人站在鲁迅纪念雕像下,场面显得格外滑稽。岩泉和及川不太认识鲁迅,只是听说他是一位文学家。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只是因为听过那句“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觉得非常喜欢,所以去找他的文集来看。但还是太难,语言不通带来的隔阂也很大,很多地方并没有看懂。 及川嘲笑我只是强装有学识,结果被岩泉殴打,让他别在我生日这天给我找麻烦。我在旁边倒是挺开心的,哪怕被及川损也觉得开心。 最后我们还是去了同龄人喜欢去的ROUND1。我并不是第一次去娱乐中心这种地方,但是如此有日本特色的还是第一次,至少我在美国没有打过保龄球。 我们来到游戏区,开始疯狂街机对决,我把两位男生打得落花流水。 “说好的文学少女呢?”岩泉抱怨。 “你以为我在美国平时都在玩什么?”我嘴咬一根吸管,喝着冒泡的冰可乐,但又时不时被冷得一激灵。“我甚至滑滑板去上学过一段时间。” “哇……”及川和岩泉就和听故事一样。因为我不常讲起在美国的事情,他们现在反而好奇起来。 “这么酷都没有朋友吗?” “这两者没什么关联吧?”我仰头想了想,然后一锤定音,“我觉得是我运气不好。” “为什么?”及川疑惑。 “身边都是种族歧视的垃圾。导致我天天和别人打架,打完架之后就没人愿意理我了。” 这件事的沉重程度超过了及川和岩泉这两位天真男子中学生承受能力,纷纷瞪圆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岩泉只能尴尬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反而没什么感觉,还有点自豪地说:“我都打赢了。” 两个男生很无语,但又觉得很好笑,最后居然狂笑起来。我看着他们两个这么乐开怀,也开始笑,我们三个真的很像神经病。 日本有个非常有特色的东西,就是大头贴,很多女生喜欢进入那个狭小的照相房,点开五彩缤纷的画框和贴纸填满摄像头,最后定格,拿出代表青春的四格拍立得。 男生们想当然地问我要不要去照大头贴,我没什么兴趣,但是突然一个搞怪的念头从心头冒出来。 “我们三个一起去拍吧?” 岩泉太想去,觉得不好意思,及川倒是大大咧咧没什么脸皮。我双手合十求岩泉:“就当是为了我生日!” 大好人岩泉同学自然拒绝不了这种请求,勉强答应了。我们三个进小房间真的很挤,及川还兴奋地不停在画框选择里挑来挑去,致力于给岩泉选一个最粉嫩可爱的,两人差点又打起来。 我倒是如果要选的话还是想要选运动相关的贴纸,但是翻了半天没有排球,倒是有篮球,甚至有篮球场。 “……感觉输给篮球了。”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定格下这一刻。及川竖起剪刀手,脸上闪亮而轻浮的笑容让我很想揍他,岩泉则是完全不擅长拍照所以表情严肃而尴尬。我则是站在中间温柔地笑着,这回可真的看上去有几分像文学少女了。 用剪刀把照片剪下分给他们,我说我要把它贴在我书桌上面的照片墙里。 男生们送我回家,然后在我家楼下时他们把礼物给了我。岩泉居然买了日语版的《鲁迅文集》给我,我震惊地抱住那本厚厚的大部头。及川则是非常符合他花孔雀的性格,送了我四角星形状的发卡。 “你不习惯短发,所以老是喜欢去撩两边的头发吧?”及川指了指我的耳朵,“可以把碎发夹起来。” 我满心欢喜地收下,甚至当场就把发卡给戴上。 回到家里,实哥和父母送的礼物也已经收到,实哥送了我长泽雅美的写真集,因为我最近非常喜欢那张脸。父母的则是原版精装法语《小王子》的绘本。 我都好好地把礼物给收起来,放进我的房间。但这时,我的肚子突然隐隐作痛,并且感到一股暖流从下|体流出。 冲进洗手间,卫生纸上有暗红的血迹。我呆坐在马桶上,手掌下意识抚上胸部,那里仿佛有个硬块,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今天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我茫然地抬头望向厕所的天花板,但是电灯的白光刺得我眼睛生痛。 我想起很久以前,小岛曾抱着我哭诉,自己已经来生理期了,身高不会再长多少了。我也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长不到180了。 我出去拿早早就准备好的、塞在我床头柜里的卫生棉条,顺便通知了实哥一声。他很高兴,觉得是我成长的象征。 回到房间,我让自己放空倒在床上,被打回原形的自己有些狼狈,而我的青春也又一次像阴湿的苔藓。 18 Chapter 18 升国二的第一件事是重新分班。虽然目前还是属于义务教育的范围,但北川第一还是比较注重学业的,从国二开始有升学班的存在,就是5和6班。 所以我和小岛彻底分别,她被分到3班去了。我们两个站在分班的布告栏前的时候,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她看上去很平静,只是把生日礼物给我——一本《夜晚的远足》,因为我之前说过想多看看日本的畅销书。 我内心五味杂陈,收下之后说:“如果学习在哪些方面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打扰我。” 小岛眉眼弯弯,让我一时晃了神。 我、及川、岩泉同时分到6班,黑川则和小岛一样在3班,看来她的成绩也没有特别好。 然后我和及川两个人身高鹤立鸡群,所以依旧定死在最后一排,并且又是同桌。岩泉则被分到靠后靠窗的位置,真像轻小说男主坐的地方。 除此之外最让我震惊的事,就是我也变成“前辈”了。当女排的一年级路过我身边,齐刷刷鞠躬并且大喊“高山前辈好!”的时候,我被吓得猛然握紧手里的盒装牛奶,结果白色粘稠液体沾我一手也撒一地。 岩泉抽出纸巾给我擦拭,可我还没缓过劲来,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你们当年觉得我不尊重前辈的原因吗……” “不,也没这么夸张……”岩泉也觉得汗颜。 不过就算我当时知道这个习俗,我也不打算这么做,所以我也心安理得地继续在女排里游离在人群边缘。 目前最要紧的事,还是6月初即将举行的县中学校综合体育大会排球项目,其中宫城县获得冠军的队伍可以出线全国,在8月份参加全日本中学校排球选手权大会,与来自全国的选手争夺奖章。 北川第一不管是男排还是女排都好几年没机会出线全国了,而现在女排的队伍可以说是最强的一代。 黑川私下有和我闲聊说,初中其实要保证强队其实挺难的。 “毕竟是义务教育,而且大家都会偏向选择离自己家近的中学吧。所以会导致打排球的人会分散开。所以要组成一支强队就和抽签一样,要看运气呢。” “这么说的话……那高中就会更加集中一些吗?”我这样问。 黑川沉默了几秒,把手里的排球抛起,练习了几个传球才回答我:“对,高中的话强校就会来抢人,就是给打得好的人体育推荐,希望你就读他们的学校。我听说甚至还有那种被挖去其他县的学校。” “现在高中女排四强大概是……白鸟泽、青叶城西、新山女子和圣弗朗明哥吧[1],不过新山女子已经连续两年都霸占IH和春高的出线名额了。” 我对这些完全不了解,所以有些好奇地问黑川:“你了解的好清楚啊,是现在就在考虑要去哪读书吗?” 黑川一个传球后顿住,然后把球抱在怀里,犹豫片刻后才说道:“……这些本身都是名门私立中学,如果拿不到推荐靠我自己很难考进去,所以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好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去新山女子……” 黑川曾经说过自己没有那么喜欢排球,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就开始打了,但由我看来她对此的执念还是非常深的。至少现在如果问我高中想去哪里读书,我只能一头雾水。 今年的女排有6人入部,但是比较可惜的是大家都身高一般,也看不太出来能力出众的,可能这就是黑川嘴里的“抽到坏签”吧。所以正选队员与上学期的春季选拔相比没有区别,除了我和黑川两位二年级之外,都是三年级的前辈们。 而此时就算我再怎么游离,也被迫与正选队员们多了很多沟通,我牢记与岩泉的保证,至少不能影响到排球上的交流。 三年级前辈们虽然都不大喜欢我,但是关于战术上的普通沟通还是能做到的,在这个方面我们勉强保持平衡,况且绪方前辈在非常努力地调和彼此间的矛盾。 只是黑川有点难受,因为她作为二传本该承担非常多战术沟通的工作,可是她也真的很难做到。 我也在练习这么久的排球之后终于看出点门道。黑川与队伍的不合不仅仅体现在性格上,更体现在打球风格上。 我之前有说过,北川第一的女排是以防守见长的,自然绝大多数的战术安排都是依靠此根基。这有平均身高一般的原因,同时也是学校特色。 但是黑川确是进攻性非常强的二传,体现在比起一味的保守策略,她更加偏向于猛攻。可是队伍里面除了我和绪方前辈之外都选手很难跟上她的想法。 在6月份之前,每个周末我们都需要打练习赛,但是队伍的磨合性却格外的慢。 横山教练经常找黑川单独谈话,只是每次都成效不大。换二传也不行,被黑川顶替掉的三年级能仁知奈实前辈实力完全比不上黑川,这样反而得不偿失。 黑川无法调动其他攻手和副攻进行进攻,所以愈发依赖我,每次练习赛传给我的球都很多。横山教练考虑良久之后还是默认了黑川的做法,原因很简单,这样能得分。 但这个举动到底引起三年级的不满,只是她们明面上也没有反抗的正当理由,只能最后形成队伍之间的气氛每况愈下这种局面。 这真是无解,我有找及川去咨询这个问题,因为他同样是进攻性很强又控制欲很高的二传。 “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吧,在不适合自己的队伍里打球真的会很难受。” “……比如说,你在白鸟泽之类的?” 及川被我的话恶心到了,他重击我的头顶,还摆出呕吐的姿势。 “我只是举个例子!”我委屈地揉头顶,“白鸟泽那种全部靠一人重炮的球风你特别讨厌吧?” 及川吹鼻子瞪眼,说这辈子都不会和牛岛一个学校。不过良久他还是对我补充:“但是,如果万万不得已,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概率我要和牛岛一起打球的话,”话说一半他还是没忍住把眉毛扭成麻花。 “我还是会配合他的。因为这就是二传啊。”及川很勉强地说道。 及川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我知道他有多喜欢打排球,特别是对于二传这个位置。但是我很怀疑现在的黑川能否克服掉这一切。 我和黑川两人依旧会练习到很晚,隔壁的岩泉和及川也是,马上又要对战白鸟泽让他们压力倍增,我也真的很希望他们能赢下来。 在黑川给我传来一个绝妙的二传时,我干脆利落地扣下,球重重落地的回声荡满整个场地。她倏忽失神地望着我,开口说:“我和高山你一起打球的时候就感觉很顺利呢。” “……可能是,我也攻击性很强吧?”我迟疑半会儿,这样回复道。但是我也不确定,因为觉得我现在半桶水的状态好像没什么资格谈球风。 黑川蹲下抱住膝盖,原本自然卷的红色脑袋此刻却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猫猫,头发都仿佛柔顺起来,透露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我知道……我要改掉,但是真的很难,而且听见那样的话怎么都会不爽吧……” 我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是前不久横山教练默认黑川增加传球给我的次数之后,副队长堀川前辈有意无意的抱怨:“为天才们让步……” 老实说,我和黑川都达不到天才的地步,所以堀川前辈的话更像是某种讽刺。我并没有被这句话伤害到,可能和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有关,但是黑川却郁结于心。 我也蹲在黑川旁边,低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说:“她们实现不了的进攻方式,让我来帮你实现如何?” 黑川蓦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我,在被灯光的照耀下那简直像宝石般闪闪发光。 “反正我反应比较快,身体素质也比较好,成功的可能性不低吧。”我随即直接坐在地板上,耸耸肩膀。 黑川简直要大哭起来,我连忙补充道:“当然了,你也要尽力去适应队伍的风格,毕竟只靠我可是不行的,我又不是牛岛。” 之后的练习赛我们的团队配合好一些,黑川依旧很难调动堀川前辈,但是副攻方面的快攻却配合得比较好,特别是绪方前辈的实力哪怕是放到全国都数一数二。 就这样来到5月,我上个学期几乎没见过的二年级体育老师兼女排监督,浦井老师终于出现,并且带来合宿的新消息。在黄金周期间我们要前往东京进行为期5天的集训。 我脑海立刻跳出来的当然是黑尾和孤爪,这样想起来我和他们都快一年没见面了。 孤爪当然按照计划和黑尾就读同一所中学,也顺利加入排球社,黑尾对此特别开心。 晚上我把要去东京的消息发给他们,马上收到孤爪的回复,他真的高强度上网冲浪,手机几乎不离手。 「From孤爪:那要不我和小黑找机会来看你打比赛好了。」 我回复:「那等我到时候通知你们。」 19 Chapter 19 不过虽然这样和孤爪说好,但其实很难找到机会见面。本来最开始是打算住在体育馆的集训宿舍里,可毕竟我们都是初中女生,加上带队教练还是男性,最后还是通知东京某所预定要练习赛的学校,申请住在学生宿舍内。对方还是女校,更加安全。 只是这样我就根本见不到黑尾和孤爪了,不自觉有些垂头丧气,不过我还是把那所学校的地址发给了他们。 5天合宿,前3天都在女校内和她们的部员一起基础训练和练习赛,剩下的2天则是出去和别的学校打练习赛,行程满满当当。 只是在第一天中午我收到孤爪一条奇怪的邮件:「你今天下午5点左右大概什么活动?」 我一边吃午饭一边回复:「应该是基础练习吧,怎么了?」 「From孤爪:没事……你到时候看一下手机。」 我还想追问,但是孤爪左右言他,不肯回我,我只好休息完继续去练习。 等距离5点越来越近,我也开始频繁查看手机,却看到了黑尾发来的新邮件:「快出来!到大门口来!」 我立刻明白了中午孤爪那条邮件的含义,心脏也因为紧张和兴奋砰砰跳起来。我跑去找绪方前辈,请求离开十分钟。 “拜托了!我就在大门口不出校门。” 绪方前辈稍微环顾四周,此时也正值练习结束的休息时间,她便点头:“十分钟。” 当我跑到大门口的时候,黑尾和孤爪正气喘吁吁地趴在彼此的自行车上。特别是孤爪,他看上去奄奄一息,头朝下倚在手肘上。 黑尾看起来这一年窜高了非常多,几乎要比我高了,孤爪倒还是小小的一个。 “原来中午研磨的邮件是这个意思啊。”我兴高采烈地跑上去去,遗憾自己没带纸巾或者毛巾出来,不然还能给两位男生擦擦汗。 但是黑尾听了我的话大叫起来:“什么啊研磨,不是说好要给个惊喜的吗?你怎么还提前联系?” 孤爪勉为其难地抬起头,看起来脸色非常差,连带着语气都不客气起来:“小黑你个蠢蛋。要是不提前问好,来了之后她不能出来或者错过了,那我这一路白骑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从你们家那边骑到这里很远吧?”看着孤爪累成这样,应该是很费劲。 “30分钟。我感觉我要死了。居然还要骑回去,小黑你把我扛回去吧。”孤爪是那种累急了之后脾气不好并且会说胡话的类型,现在已经口不择言。 黑尾倒是笑嘻嘻地说着不着调的话:“研磨,你也该多锻炼锻炼体力了。” 我们就这样闲聊,瞎扯不着边际的话,黑尾说他们等会找个店吃完晚饭之后再蹬回去,还能让孤爪缓缓。十分钟很快就结束,他们两个也重新跨上自行车,顺着最后的夕阳冲向远方,边往前骑边回头朝我摆手,虽然孤爪已经累得直接勉强举起手,像是在教室里回答老师问题。 我回去的时候表情可以说是满面春风,就连对着前辈们都表情异常温和,反而有点把她们吓着。 黑川凑近问我:“你刚刚是出去了吗?” “嗯。没被教练发现吧?” “没有,反正休息时间还没结束。”她迟疑一会儿才继续问:“是有人找你吗?” “是我东京的朋友。”说起这个我心情愈发明媚,话语中满是笑意,“因为住在女校里面我还以为见不到面了呢,结果他们刚刚骑车过来了。” “他们也打排球,之前还说要来看我打……不过应该是没有机会了吧。” 但是黑川想起来什么,对我说:“最后一天安排的与八王子实践中学的练习赛可能要出去打。” 我立马祈求到时候去室外场所进行比赛,黑川看我的样子有点忍俊不禁,但同时也有几分寂寞的味道。 我们把话题重新转到排球上。这次合宿的目的毫无疑问是想让队伍磨合,多多与不同的学校打练习比赛。但是也有另一个弊端,就是把自己的底牌早早的亮出来。 不过我居然算底牌吗,我都心虚起来。 “最后那个八王子,每年都会进全国八强。算是这次监督能找到最强的队伍吧。”黑川冷静地分析着,“要是进了全国的话我们可能会碰上,这次算提前演练了。” “你那么肯定我们能进全国啊。”我拿起一个排球放在指尖上转,这还是学及川的。 “从今年的春季选拔上看,还是我们的赢面比较大。不过天内叶歌今年进升阳了……”黑川逐渐沉默,托腮思考起来。 我从记忆里扒出这个熟悉的名字,“就是你们俱乐部里,那个个子很高的女生对吗?” “嗯,希望事情不要变化的太快……”黑川忍不住叹口气,“我总觉得现在的方针不行,可是教练非常坚持。你还记得春季选拔升阳如何对付我们的吗?” 我当然记得,对方马上组织好战术,看我技术不好就追着我打。所以作为对策,目前队内对我的保护增加,减少让我接发球的数量,专注进攻。 我安慰她:“要是我的技术能在精湛一些就好了。” “不,我觉得你国一才开始打球,打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顶好的。”黑川无意识把右手大拇指凑到嘴边摩挲嘴唇,她焦虑的时候经常这样。“只是这样进攻模式就太死板了。我们赢升阳只是因为她们技不如人,但如果是更强的队伍,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我其实很认同她的说法,随着我越来越熟练触碰排球,越觉得这样的打法让我有被束缚感。我更加希望孤爪能来帮我看看比赛,很需要他的脑子和眼睛。 可能是我的祈祷成真了,第二天横山教练真的通知,由于八王子离得实在太远,两边决定选一个折中的位置打比赛,就选择墨田区的社区体育馆内。我转手就把消息发给孤爪和黑尾。 等到那一天,我们集体坐大巴前往运动场,进场时我就已经瞅见黑尾和孤爪已经坐在观众席,在稀稀拉拉的观众群中很是显眼。孤爪还低头打游戏中,垂下来偏长的头发几乎要把他的脸全部遮住。 黑尾看见我,就戳了一下孤爪,然后两人朝我招手,孤爪依然是敷衍地抬抬手。我也大方回应,引来周围队员的侧目。 我把注意力转移到这次的对手上,八王子实践中学,这可能是到现在为止我遇见的最强对手。 光是身高上就比我们高一截,我腹诽着难道东京的大城市就是比小地方的人高吗,虽然事实可能确实如此。 并且…… 极速的球重击我的手臂,然后往球场后方弹去,我直起身,用右手摸一把满是汗的脖颈。 进攻型的球队吗。 并且还使用三人集中拦网来对付我,她们的拦网水平比起升阳高出不少,所以拦住的概率大幅度上升。 不过黑川也马上改变策略,既然总是盯着我,那我就变成诱饵,引开三人拦网,那剩余的场地自然防守空虚。 只是对方的自由人也不是吃素的,除了我以外的两位攻手——三年级的堀川前辈和二年级的石崎球速和力量都不够,并且由于攻击方式单一导致对面已经能比较准确地预测到我们这边下一步的动作。 我们勉强靠绪方前辈的快攻得下分数,但是整场比赛还是稍显颓势。 暂停时,横山教练指示把进攻中心换成绪方前辈,并且球被拦的时候要上前掩护。 但是黑川并没有照办,她悄悄给我一个手势,我不疑其他,下一轮的时候直接从后排往前冲,从三米线起跳,打了一个后排进攻。而前排跳起副攻也刚好吸引了对方的视线。 老实说这并不是一次很完美的进攻,毕竟我们很少练习。但是非常有效,不仅拿到分还让对方吃一惊。 “能在队伍有颓势力挽狂澜,突破对方三人拦网的攻手就是王牌。”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岩泉说过的话。 我现在能算王牌吗?我不知道,只是不想让相信我的黑川失望罢了。 所以我再一次冲向左翼,并且高呼:“把球给我!” 黑川微微一愣,随即就像往常一样,给我传了一个稍高的球。 对面的拦网已经做好准备,可是在起跳的那瞬间仿佛时间静止了,我停滞在空中,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我的把手掌稍微向球左侧倾斜,最终几乎要贴着对面副攻的手,打出一个超小斜线扣球。 这次练习赛我们依旧输了,不过我不太在意,脑子里只是回荡着刚刚的一切,想着下次要如何改进,毕竟这就是练习赛的意义。那边教练刚刚说休息一下等会儿再复盘,我就迫不及待地窜上观众席,跑到孤爪和黑尾身边。 “最后那个小斜线很厉害。”黑尾率先夸奖我,“平时有练习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是运气好。我平时最多练习了斜线球。我们队的风格会更希望我加时间练习一传……” “也是呢……”孤爪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平静无波,双手插进兜里,小小一只缩在座位上,真的很像一只慵懒的猫。 我本来就是想听他的看法,所以也一屁股坐在旁边。 “简单来说……就是太僵硬了。你们队的二传感觉除了你和大家关系都不好,不过你也是吧?”孤爪朝我瞥过来,我用手捂住脸,很怂得把头转向一边。 “战术和打法也都比较僵硬。不愿放弃原有的风格,但是现在的队伍又磨合不上就会这样吧。”孤爪的话一针见血。 “还有你。把喜欢模仿别人的坏习惯改掉之后,动作又太方正了。” “这个有哪里不好吗?”我不解地问。 “嗯……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会不一样,有些动作别人做不到但说不定你能做到,比如你刚刚的小斜线,有的女生就做不到,手腕或者手臂的问题……” 我思考着孤爪的话,想着自己的动作和自己的天分。但是耳边他又多说了一句。 “而且,队伍没有把你的能力发挥出来啊。” 听见这句话我微微怔住,然后转头看向孤爪,他依旧不擅长直视别人的眼睛所以把头垂下来了。 黑尾这时把双手交叉靠在脑后,接过话来:“就像是那个后排攻击,应该是临时的吧?” “对……” “你的身体素质很强,脑子也好,动态视力反应能力都很强,所以哪怕是临时的、不充分的、随机应变的进攻其实都能承受住。但你们的队伍更想要把你保护起来的感觉……” “你刚刚也说,教练更希望你把一传练好。当然这个很重要啦,只是其他进攻方式最好也多练一下,能打小斜线诶……” 那边场上已经有要集合的迹象,我站起来,黑尾贱贱地开玩笑说:“快去吧,二年级王牌!”我从没觉得这个词说出来这么羞耻,临走前去踢了他一脚。 两步并成三步我快速蹦回场地,但感觉侧目看我的人变多了。 黑川、绪方前辈和横山教练正激烈地讨论什么,特别是黑川,那表现简直像是在据理力争。 我仰头给自己灌水,脑子转的飞快,思考着孤爪刚刚说的话。和我同年级的接应石崎却凑到我的身边,用揶揄的口吻说:“他们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吞下一口水,放下水瓶,侧过头盯着她,但是暂时没有说话。 对方还在继续输出:“在学校里面也和及川同学关系很好吧,高山同学异性缘很好呢。” 岩泉又一次被略过,我暗自想这些女生真没眼光。 我依旧盯着她,然后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谢谢夸奖。” 我的回应好像和对方想的不一样,石崎表情慌了一瞬,但马上恢复原状,继续追问:“所以高山同学,到底哪个是你的男朋友啊?” “哪个都不是。”我转回头,放弃应付她,继续喝水。石崎看热脸贴冷屁股,撇撇嘴走了。 20 Chapter 20 我完全没在意石崎,并且感慨自己来到日本之后果然脾气变好了很多,要是放在以前,我早就对着她竖中指了,顺便骂几句脏话。 只是这样的话听多了到底感到厌烦。身体发育之后,异性间的相处更加惹人注意,毕竟已经不再是之前娃娃脸的状态了。何况大家都练体育的缘故,身材成熟高大,众人的脑海更加浮想联翩。 ……等及川和岩泉真的交女朋友了之后怎么办?突然这个念头闯入我的大脑。 坐着巴士回到宫城,横山教练也终于松口,对安排在我身上的战术更加灵活一些,也让我多加练习斜线球和直线球。 我跑到隔壁去找岩泉,希望他能教我扣球的技巧,结果就差点被一颗弹过来的流弹打中脸,我紧急伸出手抓住。 “哎~又没成功。” 走进男排的场地,我才看清楚,是及川在练跳发。已经是晚春的季节,空气早已燥热起来,在这不透风的密闭运动馆内更是。及川上身的白T恤早已被汗水浸湿,他大喘气着,还拉长音抱怨着。我用普通的上手发球帮他把球打了回去。 “你普通发球现在都稳定能在界内了吧?”岩泉这样问我。我走到他身边,正好在休息时间,他正站在旁边擦着汗。 “嗯……不过无法控制方位,平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顺手把放在他脚边的运动水杯拿起来递给他。 “能过界就已经很好了。”岩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某次被打中头的惨剧,表情微妙,嘴角抽了抽, 球场传来的巨大声响同时勾起了我们两个的注意力,眼睛同时不由自主望过去。 我知道及川很早就一直在练习跳发,但是跳发也过于困难。现在的及川依旧没办法把发球稳在界内,至少三分之二的球要么出界要么没过网。 只是,如果真的成功了的话。 时间好像在那刻静止,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优秀动态视力甚至无法一次性追逐到那个球,它就直接到了对面场地,反弹到更加遥远的地方。我甚至透过天花板有些刺眼的光照能看见浮在空中的粉尘,世界都寂静下来。 “厉害吧。”及川微微朝我昂起下巴,那双灰褐色犹如蜜糖咖啡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的脸,想要从中看出类似佩服的表情。 我回过神来,很配合地夸赞他:“厉害。” 及川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岩泉却满脸嫌弃,他抄起旁边的一个排球就冲着及川扔过去,并且完美击中他的脸。 “等你什么时候能稳定发球之后再说这种话吧!” 岩泉还让我别老是顺着及川,会让他得意忘形。 及川嘟囔着什么东西,可能在悄悄骂岩泉,可是没敢说出来,只是继续开始练习。 我依旧站在旁边看着及川,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及川升入国二之后发育更加迅速,不管是个头还是体格,刚刚那个发球必须要有足够的身体素质才能做到。等到高中,他也会长得比我高吧。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感觉我的心脏突然被泡在冰水里一样,身体马上就冷下来。 这个念头也是突然的,毕竟男女的身体素质差距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早就知晓这一点。但可能是幼年孩童未发育完全之时,我的体魄给了我不切实际的期待,现在看到希望落空之后反而增添空虚。 岩泉注意到到我心情不佳,他用排球蹭了一下我的肩膀,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无意识伸手去揉刚刚被排球蹭过的肩膀,“只是突然意识到男女身体果然差距比较大呢,我就算学会了跳发也没办法发出这样的球吧。” 岩泉诧异地侧过脸,但是我没有回头看他。犹豫片刻,他才挠着脑袋开口:“……也没必要和男生比吧,你在女生里面已经算非常好的了。” “我知道。”我叹口气,“只是有点不甘心。” 我没等岩泉回复我——他看上去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复我,我直接开始向他请教斜线球和直线球的技巧,他也顺势接下这个话题。 之后便是一遍一遍的练习和一次一次的队内磨合,我被排球引得团团转,还要抽出时间来对付不远就要到来的期中考。及川对此怪里怪气又意味深长地讽刺了我一句:“这下谁还能分辨出你到底喜不喜欢排球。”我的回应是模仿岩泉把排球往他脸上扔,虽然没用力气。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黄金周石崎问我的那几句话成了某种征兆和预言,我接连经历了两次有关“恋情”的问话。 首先是我遇到人生中第一次告白。 被对方叫出去的时候,他的名字和模样都很陌生。为了防止我很不礼貌地忘掉同班同学之类的,我还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一番,最后确认我真的不认识他。 他把我叫喊到中庭的小广场里,大概是因为看中它安静,人流稀少,可惜他可能不知道我经常和岩泉及川在这吃午饭,我的思绪也不自觉发散开,开始走神。 夏天的脚步已近,离预选赛也越来越近。阳光照射在周围的树木上,在地上,也在对方脸上撒下影影绰绰的阴影。 对方介绍自己是篮球社的三年级学生,没想到还是前辈。他支支吾吾了一阵,有些黝黑的皮肤发红,看上去很是害羞。 他憋出来的第一句是:“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不,我没有男朋友。”我努力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人身上。 “请做我的女朋友!”他猛然对我鞠躬,还伸出自己的右手。眼前这一幕真的很像我看过的日本纯爱青春电影里的场景,但我内心毫无波澜,我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你都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陌生人。 我也从来都不是青春电影的女主角。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的拒绝直截了当。 但是对方不依不饶,大声追问道:“为什么?难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有喜欢的人。”说完这句我稍微顿了一下,但是抱着不能让对方觉得还有希望这个念头,冷酷地继续说:“我完全不喜欢前辈你,以后也不会,说到底我也根本不认识你。请死心吧。” 然后没有理会对方僵住的身体和面露菜色的脸,我转身扬长而去。事后好像听说对方回去之后嚎啕大哭来着,整个篮球社都被震动,甚至传到男排这。 及川很贱地过来找我:“你伤害了人家前辈弱小的心灵。” 我回怼:“你这句话才是,你敢当人家的面这么调侃吗。” 岩泉还是一如既往操心如妈妈,觉得我态度强硬怕惹上事。 我本以为这闹剧一般的情景剧要到此为止了吧,可没过几天,我被叫出去第二次,并且还是位女生。 她笑语盈盈,脸颊上有两个小巧的酒窝。打理精致的中长发,并且发尾还整齐地烫卷。涂着唇彩的嘴晶莹地反着光,身上的校服整洁并且有香气袭来,还克制地裁短了裙子,整个人可以说是光彩照人。 我迟疑地和她走出去,来到走廊的尽头,依然毫无头绪,根本不认识面前的这位美少女。 对方和善地开始介绍自己,依旧是三年级的学生,前田薰音前辈。我迷茫地听她说着,然后开口:“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前田前辈笑着,右手撩起耳旁的碎发,举手投足都是一副彬彬有礼又温和的样子。“我想来问一下,高山同学和及川同学,请问彼此之间有恋爱的关系吗?” 我嘴巴微张,眨眨眼睛才缓过神来,莫名觉得非常荒谬:“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前田前辈非常可爱地跳了一下,双手合十靠在脸颊旁,我都觉得她是哪里来的偶像了。 “那太好了!”她的眼睛扑闪扑闪,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欢欣,“我是说,我没有介入你们的打算。” “啊……”我好像听懂了一点,“就是说前辈喜欢……及川是吗?” “嗯。”前田前辈放下手,交握在身前,脸上红扑扑的,“不过请暂时帮我保密,我慢慢追求他……” “哦,请加油……” 我脑袋塞了一堆奇怪的东西,迷迷糊糊的回到教室,前桌的女生还来戳我,问我刚刚前田前辈找我干什么。 “她可是三年级的校花!”前桌非常激动,满脸写着想听八卦。我回想起前田前辈的脸,点头称是。 我没有和别人说起前田前辈找我的原因,但是及川自己倒是提过一次,说他觉得对方真的非常漂亮。 “这样一想,你的理想型不就是那样的吗?”我费力地从大脑深处掏出一段及川说他喜欢温柔女孩的记忆。 “没错。”及川干脆承认,“和小雀完全相反的类型。” 岩泉用胳膊肘顶及川让他闭嘴,我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觉得奇怪:“国二是什么分水岭吗?怎么我周围的人都在演什么青春校园情感剧?” “是你的思春期来得太晚了吧。” 及川的声音顺着突然的一阵风,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我不禁眯起眼,导致眼前的街景也模糊不清起来,只有路灯带来的星星点点。已经太久让自己投入进排球里,现在却像个普通的国中生一样,聊着青涩的话题。 可是不管怎么样,预选赛还是乘上时间这辆残忍的火车碾压一切,向我们袭来。决赛那天,男排之后紧接着女排,我看见北川第一落败于白鸟泽。旁边的黑川正在叫我去热身,我深呼一口气,和她一起走上大赛的展示场。 21 Chapter 21 升阳的队伍变化很大,采用了更多的低年级,其中一年级主攻手天内叶歌格外显眼。我和她的第一轮站位刚好都在网前,我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她,几个月没见她基本上已经和我差不多高。 不过天内明显比较紧张,她不停小声呼气着,也不自觉抿嘴唇。 对方先发球,角度是比较刁钻的前场,但还是被我们的自由人接起,一传到已经就位的黑川的位置。 我也快速闪到左侧,后退保证助跑。都不需要过多的沟通,我知道这种时刻她一定会让我来开场。 起跳的一瞬间,对方的三人拦网也已经就位——我作为“王牌”的存在感越是强,针对我的防御也会更快地组织。而天内也结结实实地挡在我的面前。 除去身高之外,她好像弹跳力也比我好。 在滞空的那极短的时间,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但我已经不是2月份那个只有蛮力的新手,我马上调整成一个吊球,拿下第一分。 之后的球有来有回。事实证明升阳的决策是对的,换上更多的低年级成员,虽然防御力有所下降,但是攻击力也上升不少,特别是天内,她力量、身高、弹性都很不错。 如果说我半道加入北川第一是一支意外的强心剂,那天内选择就读升阳,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同样如此呢? 明明是严肃的比赛,我却古井无波,格外冷静与理智,甚至有闲情去想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但是我的平静对整个队伍来说确实一种安慰。教练曾表扬我说过我总是能在场上发挥出95%到100%的能力,特别稳定。 “怎么说呢……你老是想很多,所以如果你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感觉的时候,就代表你真的觉得这场应该没问题吧。” “比如说你看男排那边打白鸟泽的时候,浑身的气氛就有点凝重呢。是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已经知道可能赢不了了……” 黑川曾经这样对我说过,我倒是对于自己的想法这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这点觉得有点尴尬。 “不过我祝福阿一和彻他们一定会赢的时候是真心的哦,而且不是安慰性质。” “我会这样相信着。不管现实如何。” 那时黑川惊讶地看着我。 赛场上的我脑子好像被分成了两部分,居然能抽出一点空地方回想起之前和黑川的谈话,另外的部分还能正常地打比赛。 总之我们稳定得分,黑川也在赛场上得心应手,她甚至会让我作为诱饵,而选择把球传给堀川前辈或者石崎,灵活变动战术,让她们也参与进全场的进攻中。更别说绪方前辈,上次东京集训时我就听说她绝对有全国的实力。 只是天内一年级就展现出极其难搞的天赋,而且因为身高问题,如果我和绪方前辈不在前排的话,她甚至可以抄手扣球,把防守视为无物,并且拉长线。 我也看出关键点所在,天内明明身高很高但是弹跳力也很好,当然如果是副攻的话无可厚非,但是主攻的话就会棘手,毕竟她很有可能比对方副攻的身高还要高。而且小学时期就练习排球的她经验比我丰富,动作非常标准。 在空中起跳和扣球姿势越是标准,滞空的时间就越长。 那是哪怕作为对手都会沉迷的英姿。 除此之外,升阳擅长利用时间差来骗过我们的拦网,以此进攻。以及梯次进攻,用副攻作为掩护,让主攻从后排冲到前排来扣球。她们作为团体彼此之间配合要比我们完善。 赛场上的形式一息万变,球网两边的人都在疯狂运作大脑,在严丝合缝的进攻与防守中找寻一丝罅隙。我依旧没有同队的人那样擅长接球,所以一传老是乱七八糟,导致黑川跑动的频率加大。 分数咬得很紧,我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更加清晰,就好像有人为我拨去一直遮挡视线的迷雾。及川曾经说过虽然二传传球时会有自己的进攻倾向,但是在空中战里主攻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在对方一传失误,球过于靠近网的时候,我直接跳起将它打回对方场内,拉下这场比赛的帷幕。 我看见天内那张可爱的娃娃脸此时却流下眼泪。 等到黑川冲过来将我抱住,且巨大的欢呼声响彻体育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场比赛赢了,就代表我们可以在8月份踏上全国的舞台。 汗水与眼泪混合在一起,黑川毛茸茸的脑袋就靠在我的肩膀上,暖烘烘的。其他队员也是如此,我们环抱在一起,为了这次的胜利而喜极而泣。 绪方前辈拍拍我的背部,她眼睛亮晶晶反着光,温柔地说:“谢谢你。”我总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所以怔怔地看着她,但是绪方前辈只是揉乱了我的头发。 之后就是领奖牌,拍照,回学校,我一直都没什么实感。直到我遇见在外面等我的及川和岩泉。及川抱怨我不表现得再高兴一点吗。 我低头思考几秒,回答:“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发挥出全力之后,结果什么的没有特别重要吧。” “呜哇。”及川很嫌弃,“机器人般的思想。” 但是到底还是有些兴奋,我看着自己微微颤抖,还未完全冷却的指尖,下定决心般握紧拳头,然后笑着对及川和岩泉说:“总之。这回我先走一步了。” “我在前面等着你们。” 及川和岩泉都倏然顿住,然后两人对视一眼,没忍住大笑起来。最后我们三人很傻得站在体育馆中央的走廊里面,三只拳头碰在一起。 这次北川第一是阔别两年夺冠,所以一时间学校也很轰动。下周一我去学校之后,发现到处都是庆祝夺冠的横幅。紧接着就是采访。 我也是才知道哪怕是县内的初中排球比赛,也有机会上《排球月刊》,还是全国发行的刊物。我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横山教练比较紧张,在紧急召集我们开会。 我稀里糊涂地和黑川与绪方前辈并排站着,横山教练则在面前苦口婆心地交代注意事项。 “这次采访主要集中在你们三人身上,绪方和高山的版面应该会更多一些。” “好好表现知道吗?特别是你们两个。”横山教练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和黑川。我们两个一个望天一个望地。 “尽量表现柔和一点,多笑笑。当然她们提问的时候我全程都会在旁边,但你们也要注意……” “还有……”横山教练犹豫了一瞬,“队内的一些矛盾之类的,应该懂得要怎么说吧?” 横山教练交代完之后就让我们两个先走,绪方前辈还要再单独留下。我和黑川缓慢地往外走,脑子里还在思考刚刚教练的话。 黑川主动向我解释:“这次采访对以后升学有比较大的作用,特别是对于三年级的绪方前辈来说,是个提高名气的途径。” 我回过味来:“刚才教练的话,是在说要我们假装一下队内关系融洽是吗?” “嗯……” 黑川情绪低沉下来,我能明白为什么。主要受采访的是我、黑川这种人际关系一般的人,但同时也是实力强的人。想必横山教练让绪方前辈留下来,也是为了通过她向其他队员们下达指令,希望她们为我们说点好话吧。 明明不喜欢我们,但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还要假装关系融洽。确实感觉非常怪。 我也稍微烦躁起来。我不像及川那些,喜欢被人关注,他简直巴不得像只花孔雀一样到处展示自己,但我没有这种喜好。而且我也很讨厌说谎,我很难想象如果对方问我:“和队员关系怎么样?”时我能笑着回答:“关系非常好。” 及川还总在我耳旁念叨着他也好想被采访,把我搞得烦死了。 等到杂志社来到社团采访那天,那些女生几乎都给自己画了淡妆,但我只希望自己能低调低调再低调。 绪方前辈非常游刃有余地完成她自己的部分,那温柔地微笑简直像镶嵌在她的脸上一样,举手投足都是完美的队长风范,让我叹为观止。 第二个是我。我正坐在记者对面,努力调动自己的面部神经,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生人勿近。 对方对我兴趣比较大,问了较多的私人问题。比如有作为海归能不能适应日本生活、作为二年级王牌有没有压力之类的。 听见“海归”这个词我就心一沉,知道自己一定会被贴上这个大大的噱头。 对方的问题也飘到其他地方,记者很是轻松地问:“高山同学你看起来非常的文静呢。说实话看脸的话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会坐在图书馆看书的女孩子。没想到在球场上风格却很强势。” “……我确实是那种会在图书馆看书的女孩子。不过我体育也很好,所以觉得这两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正不正确,也不太清楚对方的目的。 记者却好像抓住了什么令她兴奋的点,继续追问:“那请问高山同学平时是什么性格的人?是和自己的球风更为相似的类型吗?” 我眨眨眼睛,迟疑地回答:“额,应该是吧。我不算很文静的性格。” 接下来果然问题绕到队员关系上,我打起精神,旁边的横山教练也狂给我甩眼色。 我当然还是说不出“我们关系很好”这种话,只能换个方式委婉地说:“我觉得我们在排球上还是非常好沟通的,平时没有什么大问题。” 记者笑眯眯的,然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登记着什么。不过她也没有为难我,之后的问题也都是排球相关的了,最后以“站在全国大赛的舞台上有没有信心”这个问题结尾。 然后便是抓拍,编辑部的人需要旁观我们的练习,然后抓拍我们三个的照片作为配图。 因为有人一直在旁边拍照,所以所有部员动作都很僵硬。特别是其他队员们因为被下令“要假装关系融洽”,所以有时候还要来找我尬聊。 我的心情愈发烦躁,只好靠扣球练习来发泄情绪。我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汗水湿润我的刘海,全部黏在额头上,我皱着眉,满脸不高兴地用五指把刘海全部给捋了上去。 等到下周,最新一期《排球月刊》出版时,我死寂般盯着我的采访部分,标题赫然写着“与文静的外表截然相反,真实性格如同球风帅气又强势——天才二年级王牌”,浮夸至极,而配图正好是我在不爽地捋刘海。 及川在我旁边狂笑,根本直不起腰,岩泉本来想忍住,但最后还是破功,背过身去偷笑。 我一使劲差点把杂志给撕成两半。 22 Chapter 22 但是《排球月刊》是社团动用活动经费所购买的,属于公家的东西,我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松开紧攥书本的手指。但是因为刚刚的使大劲,页面上有细微的褶皱,我心疼地想要去抚平,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我都非常爱护书本。 及川终于笑得缓过劲来,一边擦去生理泪水,一边嘴皮上下翻动还不忘记挤兑我。 “不好吗?多帅啊!” 他说着还直接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脊背发麻,耸动着想把他的手臂甩下去。可是及川简直像是狗皮膏药,死死桎梏住我的上半身。我们两个的攻防战滑稽至极,岩泉也懒得管我们了,只是拉把椅子坐在旁边。 我最后懒得理及川,卸下力来,低头继续看《排球月刊》。我的采访部分倒是中规中矩,就是字里行间流露着日本媒体惯有的中二味道,用词夸张,我实在是汗颜。 及川见我没再和他幼稚打闹,但依旧揽着我,还直接把他的椅子拉到我的旁边,和我一起挤着看杂志,还一直叽叽喳喳地乱发表评论。我只能像在赛场上一样,把脑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认真看,另一部分来敷衍应付及川叽里呱啦的嘴。 我不想他再对我的采访部分发表什么看法,连忙翻页,想看看绪方前辈和黑川的部分。黑川的部分比较小也是中规中矩,绪方前辈的倒是意外重磅。 “U15预备成员?”我不小心念出声。 “你们在同一个队连这个都不知道啊?”及川嫌弃地撇了我一眼,我直接给他个肘击。他痛呼出声,但是坚强地不肯松手。 “绪方前辈很低调……我也对这个没有兴趣。我不像你,天天搜集牛岛的采访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他呢。” 及川顿时像只被火烧尾巴的猫,差点窜起来,被岩泉一拳打了回去。 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到,我没翻几页就看到牛岛的采访。说起来我真的对县内乃至全国的校园竞技排球完全不了解,连每期都按时送来的《排球月刊》摆在休息室我也没翻动过几次。牛岛对我来说更是有种传说之感——各种传言经由及川多次听闻,并且绝大多数都是坏话,但他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完全不知道。 “你们和牛岛说过话吗?”我问及川和岩泉,对战这么多次感觉刷脸都要混熟了。可是及川和岩泉的表情顿时变得很臭,还气势汹汹的。 “……他性格很差吗?” “感觉是个情商为零的人,说话气死人不偿命。比小雀你还要糟糕几百倍。”及川撅起嘴,像个没吃到棒棒糖的小孩。我时常震惊于他怎么能用他的帅脸摆出这么幼稚的表情。 “为什么要和我比?”我又给他来了一发肘击,“我对你脾气还不够好吗?”我一直觉得我来日本之后平和很多绝对是平时忍受及川给锻炼出来的。 从两个男生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我把目光重新转向杂志。牛岛版面是最大的,标题同样浩浩荡荡、浮夸至极:全国前三重炮主攻,未来可期的二年级王牌「牛若」。 我听说过源义经的故事,但是如此放大加粗字体把外号安在一个同龄的学生身上,我总觉得浑身难受,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爬。我祈求以后自己身上别再有外号了,我不想再被人叫“冰雪女王”。 牛岛的采访回答内容极其简单且正经,我只能看出对方可能是一位比较严肃的人。 继续随意翻着,上面全国范围的县冠军队伍都有相应板块,什么九州的桐生,大阪的双胞胎组合,几乎每一个标题都非常夸张,我渐渐都要习惯这种写法了。 我也和及川岩泉他们两个随意聊着。 “呜哇,190的女生。” “留学生?作弊……” “什么都要写个全国前三,全国前五,好取各种外号,日本很喜欢这样写吗,werid……” “诶?可这个真的很帅啊?” “……你高兴就好。” “我也想要这个称号,什么全国第一的二传手。” “你的话只会有全国最烂的人渣这个称号吧。” “……小岩,我好受伤。” 这次采访事件就此翻过,但是全校不知道抽什么什么风,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女排进全国这件事在校内大肆宣传,加上杂志效应,我的人气居然上升不少,居然偶尔有人上来搭讪,其中还有男有女。 我有点纳闷,之前你们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看见一张捋刘海的照片就觉得很新奇,果然大家是有受虐倾向吧。 预选赛一结束,接下来除了暑假的全国大赛,最值得学生重视的自然是期末考。 不过中间还夹着岩泉的生日。上次我根本没赶上,并且年初他很精心为我过了生日,所以我也紧张起来。关于生日礼物我脑海里第一个涌出来的还是哥斯拉,总觉得岩泉现在在我心里和哥斯拉已经牢牢绑定。 只是如果买周边未免过于无趣。说起有特色有心意的礼物,那就免不了手工,我思考着自己究竟可以做点什么。 我最后灵机一动,问来岩泉最喜欢的哥斯拉的一版电影,然后为此写了一篇同人文,打印成册送给了岩泉。 岩泉拿着那本册子,嘴巴微张,眼神茫然,我有点不安,连忙说:“我不保证我写得很好,毕竟我刚刚才补完故事……” “你还去补看了啊……”岩泉微微舒一口气,好像觉得很好笑一样,拿着那本册子轻轻拍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我的睫毛蹭在了纸面,不禁闭上眼睛。因为眼前的遮挡,我并没有看见当时的岩泉是何种表情。 及川知道之后又叽歪了一阵,问我要送他什么礼物。我说这还远着呢,让我想想。 之后就要进入期末复习时间段,连社团活动都停了一段时间。因为我们要参加8月份全国比赛,所以教练勒令我们必须全部及格,不允许一位正选队员掉队。 我一直在苦练国文,私底下不知道背了多少汉字俗语,看了多少古文。终于成绩有起色,现在基本上能稳在80分以上,我的总成绩也保持在了全校前十。所以我对于期末完全不慌张,但是黑川满脸写着要完蛋了怎么办。 “救我。”她疯狂摇晃我的肩膀,让我头脑发昏。 我在一个午休期间走到3班,把黑川的的试卷一张张平摊在桌面上,表情严肃。我顺便还逮住了同班的小岛,在她飘忽的眼神下依旧让她也把试卷拿出来给我看。 然后面前的桌面上多了很多张卷子,但是分数却类似。 小岛和黑川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一个望天一个望地,不肯看我。 我摆出一副侦探思考的经典姿势,觉得有点头大。其实她们的成绩倒是没有差得很离谱,但是却几乎每一门都在及格线徘徊,不知道期末考试会不会赌到坏运气。 黑川自暴自弃,大声说:“二年级课业难很多啊!而且每天都在打排球究竟要什么时候去学习?”小岛缩在旁边悄咪咪点头。 我其实也很赞同这一点,只是还是要去逼自己学罢了。“没办法吧,毕竟我们还是学生啊,以后还要考高中考大学。” 黑川和小岛听了我的话立刻陷入阴郁的乌云中,感觉灵魂都要从躯壳里脱离,低头碎碎念着。 “大学……我真的考得上大学吗?不,应该问我真的能考上高中吗?” “好难……好痛苦……” 她们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黑川哀怨地盯着我,问:“明明你练习的时间比我还多,还能抽出时间来学习?” “额……上课认真听?晚上晚点睡?” “我上课和晚上都只想睡觉。”这是黑川无比真诚的回答,我无言以对。 “总之。”我大手一挥,把话题拉回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期末考,我来给你们补习吧。” “靠你了高山。”黑川把我当做神明一样拜起来。看来她真的很不想因为不及格而缺席全国大赛,感觉性格都急变了。 因为我家离学校很近,所以把补习会安排在了自己家。但是小岛有些犹豫地凑过来问我,让她加入我们不会碍事吗。 “你说什么呢。”我严肃地撑着她的肩膀,“我才不想分成两次来教你们,能合成一次才是最省时间的。” 小岛眨眨眼睛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她也没继续说下去了,只是有点害羞地摸摸头发。 我和实哥提了一嘴,结果对方特别开心,一副“我终于有同性朋友了”的欣慰表情。 黑川和小岛来我家的时候都很惊讶,我说因为只有我和我堂哥一起住,所以房子比较小,请见谅。 “不是……”小岛连忙摆手,“只是在想高山同学没和父母住在一起啊……”她刚说完就觉得后悔,双手并在一起揉捏着裙摆。 我自然是不在意这种事,便宽慰她:“没事的。我父母还留在美国。因为我不想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所以实哥住在一起。” 因为时间紧迫,她们两个困难科目又多,所以我没和她们多说废话,直接把重点和考点给她们全划出来,直截了当让她们背诵和刷题。 两人学的头脑昏涨,在我说完“休息一下吧”之后,就框框把自己的头砸在了桌子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咚”。我都害怕她们额头会青紫一片。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饮料和甜品给她们端过来,黑川大喝一口,感慨道:“高山你讲课好清晰易懂啊,我还以为会像那种一样,思绪太快了根本听不懂。我小学的时候就有学习成绩好的人是这样的。” “啊……”我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因为我应该算不上那种天才吧。我也是靠自己努力学出来的,所以能够明白你们到底哪里不懂。” “你都还不算天才……”黑川重新趴回桌上,双手向前伸着,“这个世界真残酷。” “那高山同学好自律啊。”小岛搭腔说,“像是国文也勉强自己去学了吧。我的话平时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就根本提不起劲去学习了……” “对!”黑川猛然抬起头,“排球也是吧?确实是感觉不出来你很喜欢排球,但是总是练习到最晚。学习也是,不喜欢理科不擅长国文也花时间去学了。” 她们的话让我顿住自己喝饮料的动作,嘴唇触碰到瓶盖,但又撤开。我重新盖上盖子,想起之前研磨对自己的评价,苦笑着说:“可能因为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吧。” 明明对什么都不热衷,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做到最好,想要把什么都保持平衡。 “可能就是所谓的「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吧。”[1] “节能主义吗?但打球可是最不节能的了。” 黑川彻底放松下来,从桌子上挪开,转而倒在地上,平躺着呈大字型,嘴里喃喃自语道:“占用了那么多时间,最后也不一定能得到结果,还放弃了其他的爱好和学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三个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窗外不远处的车流呼啸而过的声响,由远及近,在飞速消失。我想着日本人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困惑吗,持续多年的体制,“社团爱好”与“竞技体育”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快到晚饭的时间,黑川和小岛纷纷告别,此时加班的实哥也刚好回家。三人一阵寒暄,最后两位女生也不好意思让实哥现在去做晚饭给她们吃,所以坚持要走。我和实哥送她们到楼下去,实哥还叮嘱她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和实哥并排站着,远眺黑川与小岛逐渐远去的背影。因为我出挑的身高,现在的我和实哥只差半个头的高度了,他也注意到这点,很欣慰地伸手过来但也有点不习惯地摸摸我的脸颊——因为我曾经说过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如果要摸的话请摸我的脸。 我突然很想开口问他一个问题:“实哥你为什么最后选择了当警察呢?” 没想到他的回答异常轻松又沉重:“没有特别的原因哦。只是这样省事而已,我不当的话爷爷会骂我很久吧。” “况且……你也知道我的父亲是因公殉职的‘好警察’吧,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钳进这种模板里了。” 我没想到得到的是这种回答,诧异不已,有点无法接受,垮着脸说:“这样真的好吗?” 实哥哈哈大笑,我脸垮得更厉害:“你是觉得只有年轻人才会在意这种问题吗?” “不。”他揉揉眼睛,“是大人们把人生过得太烂了才假装自己不在意而已。” “如果你坚信这样的人生不好的话,就一直挣扎着把人生过好吧。” “挣扎,这个词听起来真痛苦。” “会有好事发生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用手背碰了一下我的脸颊。 23 Chapter 23 临近期末,放学后我踏入女排的体育馆,里面人很少,毕竟都在临时抱佛脚。黑川和小岛暂时也不需要我了,我把押题都告诉她们之后就只需要自己背书刷题就行。 只是我没想到排球场还有别人,就是绪方前辈。她站在球网的另外一端,手里拿着排球,头微微低垂,但却没再有其他的动作,好像只是单纯地站在那。 不知为何我有些不自在,像是闯入了别人的内心世界。 绪方前辈算是我印象中最符合日本喜欢强调的关于“前辈”的概念。虽说是一头干练的短发,但她待人温和有礼,做事圆滑有度,细心教导后辈却不显得惹人厌,还在尽力维护着北川第一女排这个内部暗流涌动的队伍。 我与她并不熟悉,但还是发自内心地把她当做队长来对待。 只是我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给我带来的冷硬的感觉还是记忆犹新。 我正在想我应该假装没看见直接进去练习排球还是悄悄退出去,绪方前辈已经注意到我。和过去无数次一样,她面露淡淡的微笑,让我别在意她。 这个人完美得犹如假面。 在我靠近绪方前辈时,突然涌出这个念头。之前,我身边最八面玲珑的人是及川,他作为一个性格轻浮长相帅气的男生却没有被同龄男生讨厌就证明了这点。只是哪怕是及川也会在顾及不到的时候发泄情绪,展现出真实的一面。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与他越亲近,他就越放纵幼稚。 但是绪方前辈永远都游刃有余,那温润如清风的微笑镶嵌在锐利的容颜上,我几乎看不见其他东西。 只是我也毕竟不了解绪方前辈,说不定她面对亲近之人会不一样呢。我敛下眼帘,把所有思绪都压下。 什么都不说好像太怪了一点,我想起《排球月刊》,对绪方前辈道喜:“我看了杂志,恭喜前辈入选U15集训名单。” “啊……”绪方前辈清亮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但说出的话宛若平地惊雷。 “那个我不打算参加啦。” 我惊诧不已,手里的排球都差点滑落。倒不是惊讶于她不去参加集训,而是惊讶于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单独告诉我。绪方学姐看起来只是随便说说,甚至没让我为她保密。我怀抱这个意外得来的秘密,惴惴不安。 而她好像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和我随意攀谈:“高山你成绩很好吧,看上去完全不担心期末。” “嗯……是的。” “黑川就拜托你了,我们可不能失去她。” “她不要紧的。”我回想起黑川这几天的用功程度,叹口气,“因为她太想要在全国出线了。” “倒也是……”绪方前辈声音轻到要被空气给打碎,我恍惚间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复。而她也不自觉敛去笑容,眉眼变得很像我第一次见她的那副冷硬模样。 绪方前辈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又把笑容挂上嘴角,对我说:“抱歉,我在想下学期的事。毕竟全国大赛之后我们三年级就即将要隐退了呢。” 这个其实我和黑川也谈过,对方也非常忧虑。因为我们同年级和一年级都没有特别突出的苗子,等失去了绪方前辈之后,全队实力会下降一个档次。 果然绪方前辈也开口说:“到时候队伍会改变策略,以你为中心进行进攻。到时候辛苦你了。” 非常没有实感。我恍惚觉得自己加入女排才是半年多之前的事,可转眼间,三年级下学期将要全部隐退,而自己则要扛起大任。 “怎么会……前辈才是,这年辛苦了。处理我和黑川与队员的关系很困难吧。”不由得,我真诚地吐露心声。 绪方前辈只是摆摆手,像是在说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们两个都非常有个性。”这句话意味深长。 我判断不清她的话里是不是有指责的成分,可是绪方前辈突然凑近我,我们两人的面庞隔得非常近,我甚至能透过斜斜钻入室内的橘色阳光看见她脸上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好像要在光里融化。 她突然伸手,食指触上我的嘴角,然后往上一拉,似乎是想要拉出一个笑颜。 我微微睁大眼睛,但脚下却和定死一般,没有后退。我们两个这样僵持着,盯着绪方前辈的眼睛,我才发现她的双眸是浓重的深绿色。 最后还是绪方前辈撤回身体,但是放在我嘴角的手指没有收回去,反而加大力,真的给我拉出了一个滑稽的微笑。 “多笑笑吧。”听起来很像在开玩笑,却也很像在告诫,“会有好事发生的。” 这回我才是真的震惊地瞪大眼睛,皱起眉退后一步,绪方前辈也顺势收回手。我本来应该直接转身离去,可刚刚那句和前几天实哥对我说的相同的话语还是使我留在原地,并且把堵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多笑笑,是指像前辈你这样吗?” 绪方前辈面不改色,反而干脆应下:“是的。我也长相比较锐利吧,但只要多笑笑,还是可以假装温柔的。” 我从没想过绪方前辈对我如此真诚直白,完全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疑惑。 绪方前辈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像是想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眼前的一切都如此荒谬,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因为这样会让别人喜欢你。你看及川也是如此。”绪方前辈简直像在把自己的人生全盘托出,“别人喜欢你了之后,很多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反正只是装一装,没有坏处的。” 我困惑不解,也没有被说服,但绪方前辈就像是教小孩的家长一样,一字一句,循循善诱,真的非常想要教会我的样子。 “你在人际关系上并不迟钝,你只是不屑。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装得很好的。” 我的思绪像是被狂风打散,飘落到不知名的地方,聚拢不起来。 此时的绪方前辈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了,可我最后叫住了她。 “请问前辈,你今天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她站在体育馆门口,光投射在她身上,带来强烈的曝光,这场景简直像是某个电影里的片段,摄影机定格在这一刻。 “可能是因为……我对你怀有期待吧。” 绪方前辈又笑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好像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你有没有想过,等我隐退之后担任下一届的队长?” 老实说,我完全没有想过。 今天久违的,我独自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同行。7月份已经是格外炎热的天气,哪怕已经现在这个时间点了,太阳依旧死死紧攥在天空边缘不肯落下,把一切染成耀眼的橘,和燃烧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绪方前辈为什么看好我,但突如其来的责任把我打得头脑发昏,胸口则更是想被石头堵住般呼吸不畅。我从不害怕干任何一件事,因为我有信心无论做什么我都能至少完成90%。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我内心深处隐隐惶然不安。 下学期11月底我真的会被绪方前辈推举为队长吗?如此破烂的人际关系我要去如何修补?我要如何让其他人信服我?我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我要像绪方前辈所说的那样,把笑颜挂上脸庞吗?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开始理性思考。二年级中目前的正选队员除了我和黑川之外,就只有作为接应的石崎。二年级除此之外还有4人,但都实力平庸,只有苦练的防守能力能派上用场,一年级更是成绩平平。 队长职位要选也只能在我、黑川、石崎三人中择出了。虽说与黑川起直接冲突的前辈们即将隐退,但我们同样与同年的队友们关系并不亲近,何况我之前还和石崎闹了不愉快。 这时的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连同年级的其他4人的名字都没完全记住,更别提一年级的后辈们。 思绪混乱,心如乱麻,连时间飞逝都注意不到。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期末已经结束,马上就是暑假第一天同时也是及川的生日。我几乎错过为他准备生日礼物,只能连着几天都熬大夜,掏出已经看好的马卡龙教程,忙着制作甜品。 终于在当天成功,我起大早蹬自行车飞奔至及川家门口,连环call让他出门来拿礼物。 及川翘着头发打着哈欠终于出来,我塞他手里就再次蹬自行车跑了——全国大赛之前女排都要一直集训,我赶忙冲向学校。 我知道眼前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说到底下学期还什么都说不准,所以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冰凉的冷水从水龙头里向上喷出,我直接把头对着水流,来了个透心凉。 晚上收到来自及川的邮件,他邮件风格和他平时说话风格是一样的,絮絮叨叨打了很多字,并且非常喜欢用颜文字,有时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总之抛去不重要的废话,核心信息是“谢谢”。 而8月10号晚上,我坐上从学校奔赴群马县的大巴,因为初中全国大赛举办地点是全国轮流不固定的,所以并不在东京,而是群马县。 黑尾和孤爪都发来邮件表示遗憾不能现场观看,会在电视机前蹲守直播。岩泉也是如此,可及川的倒是别扭很多。 「From及川:这回你先走一步,可不要得意忘形啊。」 「From高山:说好的等你们。」 24 Chapter 24 黑尾大摇大摆走进孤爪家正门,踏踏踏上楼梯,拉开孤爪的卧室,一切都轻车熟路。 此时的孤爪还窝在床上不起来,空调调到20度,全身裹着夏凉被,听见黑尾的动静反而把自己更加往被子里缩了,黑尾只能看见他头顶的一点点黑色发丝。 “嘿嘿,研磨快起来,比赛快开始了。”黑尾过去拉孤爪的被子,“你是不是昨天又熬夜打游戏了?” 虽然孤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正满脸狰狞地想要睁眼起床——但是答案是肯定的,新买的《鬼泣4》正堆在电视机旁一沓主机游戏的最上边,摇摇欲坠。 8月中旬的天气实在是炎热,外面的太阳简直像火烧,甚至光线都变成了白色,照射在身上犹如被激光剑打中。孤爪早就让厚重的窗帘牢牢盖住所有阳光,立志活在阴暗中。而今天黑尾和孤爪聚在一起,是为了观看高山雀全国八进四的排球比赛。 “什么样的比赛会在下午2点举行啊……”孤爪满是怨念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靠在床头,还是不愿下来。黑尾懒得再拉他,直接打开电视机,转到直播频道,两人就这样看起来。 导播的镜头很杂很碎,只是偶尔才能扫到高山雀,不过她看起来依旧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 按照顺序,首先播报的是全员介绍,在听见“与文静外表长相截然相反的强势主攻,二年级王牌高山雀”的时候,黑尾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雀听见之后又会生闷气。”孤爪终于缓过来,头脑清醒一些,磨蹭到床的边缘后拿起黑尾带来的冰可乐,给自己灌一口,然后凉嗖嗖地说。 “那期《排球月刊》真的要笑死人。”黑尾是在说之前高山雀暴怒的那篇报道,但事实上效果还挺好的,黑尾有听见同队的人议论她长得挺好看,甚至有女生认为高山雀好帅。 “不过确实挺帅的嘛,她干嘛那么生气。” “她说她不喜欢引人注目。” “哈,”黑尾更觉得好笑了,“她明明长得就很引人注目。” 这个倒不是指长相,而是气质。黑尾觉得气质是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就算有的人容貌靓丽,但就像掺水的酒,寡淡无味。 可是高山雀不一样。黑尾仍然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还是一年之前的事,他与孤爪经常在河堤旁打排球,可总是有个女生呆呆地坐在斜坡的阶梯上,面无表情注视着前方。 当时两方并不相识,但总是在河堤上见面。黑尾并不记得住在附近的同龄人有这样一副面孔,只能猜测是不是新搬来附近的或者只是暑假限定。 那是种什么氛围,黑尾很难形容出来,只觉得她满脸百无聊赖,虽然人坐在那,但思绪已经飘到无比遥远的地方,与这个世界好像隔着一层膜。 “很像会投湖自尽的那种感觉。”黑尾一拍手,灵光乍现般说道,高山雀听见之后表情十分微妙,重重叹口气。 总之确实是很扎眼,特别是日本普通追求合群,高山雀身上那种浓重的不在意他人看法的性格使她格格不入。 “虽然说什么不想要引人注目,但其实雀在大场合也不会怯场吧,挺落落大方的。”其实黑尾很难想象高山雀害羞的样子。 “嗯……雀生气的点在于,她觉得杂志太把她的脸和性格做对比了。”孤爪一边吃薯片一边说道,“文静的脸和强势的性格,她觉得两者没有任何关联。就像是喜欢看书看电影的同时也可以很喜欢运动一样……” “真理性……”黑尾吐槽。 比赛渐入佳境,两人也停止跑偏的闲聊,认真看起比赛。八进四比赛北川第一的对手正好是曾经东京集训最后一天的对手,八王子中学,当时黑尾和孤爪还去观摩过。 只是当时略显吃力的北川第一,目前已经能和常年位居全国前四的八王子打得五五开。并且可能也是为了这次全国能走得更远,北川的教练第一次完全舍弃之前的防守为主的战略,而是积极动用高山雀和绪方积极进攻。 高山雀的技术也在提升很多,并且非常难得的是她的稳定,除去国一才开始打球带来的暂时基础能力不够之外失误非常少。 “……她打得越来越好。” 黑尾没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看着屏幕里画面角落擦汗、和二传交流的高山雀,他无察觉地笑起来,眼神里流露出欢喜与欣慰。 “……你是哪里来的父亲吗?”孤爪反而起一身鸡皮疙瘩。 黑尾双手向后,往床上一撑,大言不惭:“毕竟是我最开始拉她开始打排球的。” “……我觉得雀加入排球社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孤爪往黑尾头上浇冷水。 不过黑尾好像早就知道这点,直接应下:“这点我当然知道。应该是和她同校的打排球的朋友有关吧。” 孤爪飞快瞥了一眼黑尾,然后马上把视线收回,说:“大概……不过当时她心情不是很好,没主动说也不好主动问。” 两人之后稍微沉默了一段时间,而转播中的比赛也逐渐进入尾声,两队各胜一局,目前的第三局也都突破二十分,战况格外焦灼。黑尾盯着那球网上方来回的、黄白相间的球,说:“反正,她开始打球这件事已经足够让我高兴了。” 孤爪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又瞥了一眼黑尾,然后把薯片塞到他手上。 拉锯战最后在高山雀的爆扣斜线球拉下帷幕,至此北川第一步入全国四强。全场欢呼声此起彼伏,高涨的情绪如汹涌的海流在场馆里激荡,除了处在中心的高山雀,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影响不到她。即使赢了比赛,她也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偶尔与队友交谈时露出浅浅的微笑。 黑尾眼睛微眨几下,不动声色地叹口气。 “……不过还是希望她能更喜欢排球一点啊。” 孤爪面色平平,比赛结束之后他就又裹着被子挪回床头,说出的话就像刚刚喝的可乐,冰凉中还带着一丝辛辣:“我觉得她倒是已经算是挺喜欢排球的……毕竟就那个队内氛围,我早就放弃了,我可受不了。” 黑尾苦笑着关掉电视。 —— 八进四比赛那天上午,岩泉和及川还在训练。并不是学校的训练,刚刚结束预选赛不久正好是松懈的时候,暑假也没什么安排,这完全是他们两个的自发行为。 而下午商量着到底去谁家看比赛直播。及川其实兴致不高,嚷嚷着他才不要看高山雀在全国的舞台上比赛的样子,岩泉懒得和他废话,一拳把及川打服之后给拖到了自己家。 及川也只是嘴硬而已,到底还是在电视机前乖乖坐好等待开始。 但比赛开始之前,岩泉还有别的话和及川商量。 “教练有找你说下届队长的事吗?” “嗯。”及川蔫头耷脑的,像是快被太阳晒垮的树叶,语气怏怏,“不过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吧,肯定是我啊。” 这番自大的话语让岩泉拳头又硬了,不过确实是事实。及川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并且他对于排球或者说赛场的控制欲很强,观察力和沟通能力都很高,人缘也好,基本上从国一起就预定到三年队长必是他。 男排自从预选赛输掉之后,三年级的前辈就几乎没有事情了,虽然还没正式退社,但部分已经减少了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把重心转到学习和升学上。第一学期末尾,教练就找到及川,提前了解他的想法。 岩泉也同样如此,教练希望他能当副部长。及川虽然能胜任队长职位,可是他情绪波动比较大,教练希望这时候岩泉能出面稳住全队的心态。 不过岩泉真正想问的事情不是这个,他迟疑着,最后开口:“那……绪方前辈找我们的那件事,你怎么看?” 着同样发生在上学期末,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及川和岩泉学习没什么问题,就照例去了体育馆,可是却被绪方前辈给叫住。 对方特别直截了当:“有个问题我想咨询一下你们两个。” 及川和岩泉都很疑惑,他们与这位女排前辈并不亲近,除了曾经绪方拜托过及川去劝高山雀打排球之外,私下没什么交集。 绪方前辈开门见山:“关于女排下任队长的人选事宜,目前很难抉择。你们觉得高山能够胜任吗?” “因为我并不了解高山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队内也不太行,所以来问问你们。你们关系很好吧?” 岩泉顿住,嘴巴微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如果要问他高山雀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岩泉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她是一位真诚的、相处愉快的朋友。只是如果问高山雀能不能胜任队长职务,岩泉却犹豫不决。 及川也沉默了几秒,不过他很快开口,而且说出的话有些出人意料:“我觉得她能。小雀是只要去做,就会想办法把事情做好的人,所以应该没有大问题。” 绪方前辈低头沉吟,然后马上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微笑着对二人说:“谢谢,我会参考的。还有这个消息请暂时保密。” 两人目送绪方前辈离去,他们当时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聊点什么,只是岩泉一直保留着某种困惑至今,直到现在终于对及川吐露。 “你当时说雀可以胜任,是真心话吗?” “为什么不是真心话呢?”及川懒洋洋的,眼前的电视机还在播放广告。 “因为你的说法很奇怪。”岩泉解释着自己的感受,“更像是实在无人可选了,所以雀顶上也行,这种感觉。” “事实就是如此吧。”及川的回答显得格外冷酷。 “据我观察,女排二年级没有真正意义上能够胜任队长职位的人——从品质上来说。实力强的人,如小雀和黑川没有人望和交际能力,其余的又太普通了,可能会控制不住小雀和黑川。” “如果指定小雀当队长,她起码会努力去做,一种完美主义情节在作祟吧,况且黑川只会听她的话。这样的选择应该是最好的。” 岩泉安静地听着及川的话,这时直播正式开始,首先介绍双方成员,高山雀的介绍依旧是“与文静外表长相截然相反的强势主攻,二年级王牌”,两人哑然失笑。 良久,岩泉才再次开口。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听闻隔壁班有个美国回来的海归,总是一个人待着,不太与人交流。” “然后去找你的时候,才第一次和她正式说话。” “……觉得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 “老实说,我完全想象不到居然有人会讨厌她。” 电视机里的直播比赛陷入激战,比分一直咬得很紧。及川盯着屏幕,看上去好像根本没在听岩泉在说什么。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耳边只有解说员有些激昂的声线,在大喊着高山雀又拿下一分。 过了好一段时间,及川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那是因为她很喜欢你啊。啊,当然也很喜欢我。” 还没岩泉对这句话有所反应,及川马上补充道:“不是恋爱意味的喜欢——当然也不会有女孩会喜欢上小岩吧。” 岩泉抄起手旁的课本砸向及川的头,及川重心不稳差点朝前摔倒。岩泉还想继续暴打他,及川连忙解释:“等等,等等!” “我是说!”及川窜起来,逃远一点,“小雀就是最开始的时候很喜欢我们两个,包括她在东京认识的那两个男生,才会表现出非常亲近的态度。” “又是因为她表现出如此亲近的态度,我们也反过来很喜欢她——这样说你的大脑能够明白吗?” “而对于小雀不喜欢的人,她自然表现平淡冷漠,对方也就不可能看见她好的一面。” “所以,”及川重重叹口气,“某种程度上别人对小雀的评价是对的。她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都非常冷漠。” 岩泉表情变得很复杂,他思考了很久才最后说:“可这样真的好吗?” “性格这种事情因人而异,也说不出好不好……” 及川重新把视线投射在屏幕上,第一局结束,是八王子中学赢下第一局。高山雀在角落里喝水,没什么表情,也和队友没什么沟通,只有绪方前辈上前说了什么话,高山雀点点头。 “只是对于排球,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及川一锤定音。 —— 杉中实站在走廊上给远在美国的叔叔婶婶打电话,也就是高山雀的父母们。因为今天是八进四的比赛,他们说想要观看,就拜托在日本的杉中实来处理一下,看看能怎么办。 只可惜今天杉中实不仅是工作日,且这场比赛只能在日本电视台上直播观看,网络也不好使,爸爸妈妈们遗憾放弃。杉中实也保证他已经提前预定了录像带,保证会把比赛都录下来,之后会全部发给他们。 “现在美国已经是凌晨了吧,昌明叔叔和爱夕婶婶还是快去休息。” “本来想着今天能不能熬夜把比赛看了,因为我们两人明天刚好没有工作所以……” 高山昌明和杉中实随便闲聊起来,基本上在说高山雀的近况。 “啊,爱夕有话想对你说。” 杉中实耳旁传来犹如柠檬水底部冰块互相撞击般清脆的女声:“照顾雀真的辛苦你了。” “哪有哪有。雀非常省心。” 对面话筒重新到高山昌明手中,他同样说道:“太感谢你了。” “没有的事。我才应该道谢,您也资助了我很多。” “真没想到雀会去打排球……”高山昌明感慨道,“她之前对任何运动都没什么兴趣。” “可能是因为朋友在打吧,她自己应该也和你们说过,雀在学校和两个打排球的男生关系很好。” “嗯……不过感觉还有其他理由。”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排球是团体运动吧,配合很强,非常需要沟通交流。通常情况下她会下意识远离这种运动。” “希望她能应付得了。” “没关系的。”杉中实听见自己说,“她多聪明啊,肯定能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