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跑去和情敌he了》
1. 第 1 章(微修)
芳菲歇去,夏木阴阴,绿槐高柳新蝉。
除了疯长的草木,盛京随着渐来的漫长夏日,陷入了疲软状态,就连盛京街坊闲谈都少了许多。
只听良久之后才从闾巷中飘来一句话。
“听说……留宣侯府的世子要回来了。”
大弈朝在早些年开拓疆土,留宣侯跟着圣上北征,是用赫赫功名打下来的封侯,即便现在远离沙场,依旧不容小觑。
留宣侯中年得子,侯府世子温知满更是贵不可言。
*
余府前的巷路塞满了马车,小厮用手扇着风在门前等待什么人,目光在府里和府外来回张望,神色难掩的焦急。
一见府里的同行出来,小厮着急问:“那位爷现在走了没有?再不快点走,等世子来了就完了!”
里面的人擦了把头上的汗,一脸苦相:“催什么催,有本事你去催他离开,再等片刻,我看那位爷就要离开了。”说罢,又转身入府。
小厮啐了口唾沫:“我呸!是我迎接世子又不是你迎接,世子生气肯定怨我啊!”世子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那人脾气大着呢!
这位世子虽然是难伺候,但鲜少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唯一为众人所知的,大概是两年前,这位世子喜欢的人被季尚书家的二公子抢走,从此两人势同水火。
那二公子季随何人?
早些年京城还没听过这号人物,结果这人在十二岁时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来年又夺了院试的案首,当年主考官更是直呼奇才,两年后的乡试又乙榜夺首,一篇《攻玉》让无数文人墨客为之若狂,是京城贡院闯出来的黑马。
如此人物,又入太子门下做了清客,在加上父亲身居高位,定是前途无量!
当年小侯爷被传出季随横刀夺爱的消息,反倒是很少有人相信季随会做出这种事,纷纷对此事报以宽容态度。
但两人的死仇是实打实的,今日不巧,季二公子也在宴会上。
今日宴会是嫡孙少爷的满月席,前来祝贺的人不少,余二公子还特意吩咐了不让世子和季家的公子碰面,要是那两个冤家碰头……
巷子里有人从马车缝隙中钻出来,急急喊道:“来了来了!”
小厮如临大敌地看向巷子,忽地听见前方的竹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连忙转头,紧接着少年从竹屏中破竹而出,策马拂枝而来。
少年朱唇白肤,挺直的鼻梁上坠着一点红痣,浓墨似的头发被发带绑起,着一件宝蓝色云纹贴里,脚蹬黑靴,无端给这夏暑添了分凉意。
小厮大惊失色,慌慌张张跑过去,看了看一人一马钻出来的大窟窿,又看向那矜贵少年,神色欲言又止。
温知满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一扔,套在旁边折断的竹竿上:“一会派人去侯府,还找他们修一修竹屏。”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反正这竹屏被他温知满撞得不止一次了。
身后的窟窿透着风,温知满毫不心虚地指着塞道的马车。
“不知道谁的马车堵了道,我连匹马都挤不进来。让人去看看,谁的马车挡了道就拖走。”
他若不是急着见宴会上的人,今日断不会抄近路还从竹屏中钻出来,毕竟这竹子扎的人还挺疼的。
小厮想着要拖延时间,连连点头:“是、是,都是马车的错,世子爷您刚从金陵回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先到余府的东厢里歇会?”
温知满来余府不是为了休息,他路上听闻程连云也在宴会上,一路上紧赶慢赶地跑来见心上人。
他一边理衣袖一边往府里走:“不必。”见佳人刻不容缓。
“二少爷现在正在接见熙王殿下,世子爷若是要找二少爷,还得稍等片刻。”
温知满看着一直在自己面前挡路的小厮,蹙起眉:“谁说我是来找他的?我找程连云,起开。”
小厮往旁边让开一些,但还是挡着路:“诶?世子爷,您的手怎么了?小的这就让人——”
耳边实在聒噪得厉害,温知满定住脚步,沉声道:“我在说最后一遍,滚。”
小厮脖子缩了一下,恰巧拐角处伸出来一只手,比了个手势,小厮松了口气,终于噤声离开。
温知满甩袖进去,鼻中里轻哼一声:“莫名其妙。”
赶走小厮之后,温知满这才有功夫去找人,他快步朝着宴会的方向赶去,脚步从急促又到故作矜持的缓慢,磨磨蹭蹭终于到了宴会。
宴会上人不少,五六人一桌,桌与桌之间还有人在游走,一入院,吵吵嗡嗡的声音随着酒肉味在空中喧嚣直上。
温知满皱眉躲避着醉酒的官员,目光在宴会中穿梭一阵,终于看见一棵歪脖子垂柳下坐着的人,他眉梢带笑,跑过去搭讪。
“连云兄!”
温知满还没走到那人面前就喊了一声,笑弯着一双杏眼,鼻梁上的红痣愈发挠人心痒。
程连云神色一愣,茫然之中看见一位样貌卓越的少年走至他跟前,在看清对方鼻尖上的那点红痣时,他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迟疑道:“是……知满?”
温知满十分自然地落座在程连云的旁边,高兴道:“是!是我!”
他舔着脸说:“连云兄还记得我,这段时间都没见你给我写信。”
程连云轻笑道:“我记得你不是有事去金陵了吗?现在是事情办完回京了?”
“算、算办完了吧。”说起金陵的事,温知满突然磕巴了一下,见程连云没打算细问,他松了口气,笑道,“我在金陵听人说你被圣上钦点为探花,连云兄,前途无量呀。”
他在金陵时还打听着京城的消息,听闻程连云被皇上点了探花,没来得及赶上庆祝的时候。
程连云摇头:“不敢当,下官本是拙才,得此殊荣,实乃圣恩浩荡。”
一甲的进士又不是满大街都是。
温知满也知道科举不是一件容易事,再看程连云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心中感慨、两眼放光。
瞧瞧!这谦虚的!
温知满这一路上走来引起不少目光,程连云是新科探花,同样惹人注目,此时两人一同坐在一起,四下里便有了小声谈论的声音。
“程探花和小侯爷认识?之前没听人说过啊。”
“留宣侯府的世子前段时间不是去金陵了吗?正主都不在,你去哪里听说他俩认识?”
有人砸吧嘴,颇为不满:“程连云还真是深藏不漏,方才季二公子才走,后脚跟小侯爷就过来了,有这等人脉……不早说,自己一人坐在那里,装什么清高。”
温知满凑近几分,想和程连云亲近亲近,说些叙旧的话,视线在桌前顿了顿,他看着面前的半杯茶,诧异道:“方才谁在这里坐着?”
他来之前,程连云见了什么人很正常,温知满随口一说,没怎么放在心上。
程连云顺着看向茶杯,抬手就要把这半杯水推到一边:“方才是季——”
“季、季,这季儿的茶好啊,小的再、再给世子爷泡一杯。”
刚喘息没一会的小厮路过此处,嗖一声闪到两人面前,再抬头时已经满头大汗,麻溜地把那用过的茶盏端到一边。
温知满沉下脸,瞪了一眼搅事的小厮,心中咬牙切齿。
没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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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佳人谈话,这人出来插什么话!
“再泡一杯罢。”程连云看了看温知满,又看了眼离开的小厮,拉过温知满的手笑道,“宴会上这么多事情,小厮一时顾不上收茶也在所难免,不过一个下人,别生气。”
小厮忍着差点跳到嗓子眼处的心脏,端着杯子对着两位躬身退去,带走了这差点坏事的茶杯。
温知满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白皙的脸上渐渐升起红晕,对方光是拉着自己的手就把他迷得晕头转向:“我没生气这个。”
他和那小厮也是熟人了,就是今日这人格外没眼色,先是在外面拦七阻八,又是打断他和程连云说话,莫不是心中有鬼?
温知满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这小厮是有事瞒着自己,当即就想跑过去揪着那人的衣领盘问一下,只是面前佳人如玉,拉着他的手,让他实在不舍得把对方的手拿开。
他忍了忍,勉强放宽心,闭着眼让自己溺在温柔乡:“连云兄的手真舒服,冰冰凉凉的。”
程连云听惯了奉承的话,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拙朴又怪异的称赞,目光在温知满微红的脸上打量一圈,缓缓笑出了声:“知满说笑了。”
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中暖玉一般的质感,一贯清明的思绪竟有一丝跑神——堪比美玉无瑕、上等绸缎。
程连云意味不明地说道:“比不得知满。”
温知满看不见自己的脸红不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他不自在地甩开对方的手,甩开之后又十分懊恼。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程连云,想起自己还给对方带了东西,伸手在腰封处四处摸寻。
“我从金陵回来,还给连云兄带了个小东西。”
程连云好奇地注视着他,少年红着脸在腰间摸索一会,双手合拢着举到他面前,高兴道:“猜猜这是什么?猜对了我就送给你,猜错了的话……”
“程大人。”
一道突兀的、冷淡的声音生硬地打断两人。
温知满侧目看向站在那里的人,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来人神色冷峻,一身鸦青色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迈着不急不缓地步子走来,这暑气似乎与对方完全隔绝了,冷冷清清的仿佛是一人孑然立在雪中。
温知满身后的椅子哐当倒地,起身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随高挺的鼻梁锋利地切开光线,目色冷淡地看向柳树下的两人,眼眸微垂,在温知满起身挡住程连云的动作上停了会。
端茶过来的小厮匆匆赶来,手中的茶哐当摔碎,眼前一黑,揪着旁边正欲逃窜的同行质问道:“你不是已经把季二公子送走了吗?!怎么人又回来了!”
同行小厮抱头:“我哪知道他还会折回来?”
“完了完了,这两个冤家碰头了——”
季随目不斜视,似乎是没有看见温知满,平静地对程连云说:“程大人,你之前说的那本书我刚得到了消息,但是不确定是不是你找的那本,程大人可以过来确认一下。”
温知满冷着脸伸手挡在程连云面前,正要回护着对方离开这处,忽地身后有一只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程连云比温知满要高些,就算挡在他面前,也挡不住他的视线,程连云欣喜上前:“多谢季公子!”
身后的人越过他走向季随。
温知满双目震惊,似觉这幕有些眼熟,隐隐发觉头顶的云彩有些发绿,嗓子眼里冒着哑火:“……”
小厮看着温知满手下按着的桌子裂出细纹,感叹这双细指为何如此大力,心脏颤了颤:“快、快去找二公子准备拉架!”
2. 第 2 章(微修)
季随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年温知满喜欢的人就是被季随勾走的。
晓是他温知满再不喜欢他,也相信他是个君子,万万没想到季随居然做出这种事!
温知满目光在那两人亲近的姿态中游走一番,警惕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末了,又语气带火地质问旁边小厮;“你家二少爷知道我和季随不合,还放他进来?!”
小厮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胸口里,低着头支吾:“这、这、”毕竟是尚书家的公子,人家要来,余府也不敢不开门啊!
季随打断他,声线平稳:“我为何不能来?”
为何不能来,这还要他明说吗?
温知满瞪圆了杏眼,正要开骂,旁边的人上前插在两人中间。
程连云自认为和两人都关系不错,见温知满咄咄逼人,他神色为难:“知满,季公子是我朋友,你们……”
温知满像是触动了脑海中某根神经,他要笑不笑地说:“谁跟他是‘你们’?连云兄,你托他找的什么书?怎么不和我说,反倒是找一个外人。”
怒意上来,他连程连云也没放过,讽刺的话一时有些刹不住脚。
程连云脸色微变,耳边被众人议论的声音似乎大了不少,他面色难堪地甩了一下衣袖。
温知满见程连云后退,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中起了一丝愧疚,他正要软化语气,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低沉的声音又拉回了温知满的注意。
“小侯爷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息一下吧。”
季随微微侧头,略浅的眼底撒着金色阳光,却不见暖意。他身后的小厮青隐恭敬地上前,把手中的一瓶膏药递上去。
青隐提醒:“小侯爷,您的手受伤了。”
温知满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后半段路为了赶宴会,他全程骑马回京,手心上有不少被缰绳勒出来的红痕,双腿内侧更是摩擦得厉害。
和衣冠整整的季随相比,他自己显得狼狈许多。
温知满抬手握紧瓷瓶,他非但没有歇火,怒意反而节节攀升:“谁要你的东西?!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怎么,打一巴掌给个枣?想让自己对情敌放松警惕?
他狠狠地把药瓶掷在地上,抬脚踩了两下,睥睨道:“脏!”
装什么假好心?专门在程连云面前挑自己坏的说?还是暗示自己人都受伤了还不老实歇歇?
呸!小人!惺惺作态!
瓷瓶炸裂,里面的乳白色膏药滚了出来,轱辘轱辘滚到季随脚边,清淡的药味夹杂着玉兰花的香气,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上等膏药。
宴会上正看戏的众官员猛地一震,生怕这事态再发展下去就该动手了,于是走的走、喊人的喊人、大胆点的就过来拉架。
“方才酒喝多了,老远就见这站着一位神仙人儿,走近一看,原来是小侯爷,失敬失敬。”
“这小厮也没点眼色,赶紧让人把这地上的东西收拾了!”
“这余府待客之道就是让人在宴会上干等着吗?”
小厮福至心灵,赶紧着人再去催余二公子过来。
季随俯身拾起滚至脚边的膏药,前来收拾残局的小厮端着托盘在他旁边,只见对方的手捏着膏药的手停了许久,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似乎是动怒了。
小厮不敢催促,眼睛也不乱飘了,等季随把膏药放入托盘中时,小厮抬起头,果真见对方清隽的眉目冷了下来。
温知满畅快地看着季随,这人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只见季随回首看向身后的人。
他当着温知满的面对着程连云说道:“除了程大人之前要找的那本书,他们还找了一些前朝的名画带了回来,在下一向看不懂这些,程大人若是喜欢,也一并带回去吧。”
挑衅!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温知满和季随认识多年,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人拉着温知满,他气得破口大骂:“你季随是属狗皮膏药的?专门犯贱粘别人的东西?”
之前勾人还知道背地里勾,现在都嚣张到他面前了!
那青年偏了一下头,温知满推开拉着他的人,挽起袖子上前,冷不防对上季随冰冷的目光。
他动作一滞,攥紧的拳头松了些力气。
等等,自己好像打不过季随——
他捋起袖子又松垮地垂了下来,遮挡着纤细的手腕,见面前的人一步步朝他走来,心中警铃大作。
该死,这人不会要打自己吧!
温知满心中一慌,想起自己来的急,没有带打手过来。
方才还在拉架的人见止不住了,瞬间作鸟兽散,生怕两人打起来殃及池鱼。
没了周围人劝架,两人之间的的气氛冷凝。
季随比温知满高出半个头,温知满瞪着对方渐渐靠近的动作,不想露怯,只好气红着脸挺直腰杆。
大概是一直被娇养到大,他很少受委屈,此时眼眶微红,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鼻尖的红痣因为紧张而发颤,殷红的唇一张一合。
惹眼。
或许温知满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气出来泪了,不然以他的性子绝对会先擦泪。季随盯着对方虚张声势的脸,脑海中莫名得到这个判断。
温知满看着自己与季随逐渐靠近的距离,咬牙道:“狗别挡道!”
余府的小厮急得满头大汗,目光看见一道人影,神色喜极欲泣。
下一刻,温知满就被人揽着肩膀拽得后退一步,与上前的季随拉开了距离。
两人一下子被分开了。
季随欲抬起的手动了动,没有阻止余竟带走温知满,只是目光在对方揽着温知满肩膀的手上停了一瞬,神色多了丝隐晦。
-
余竟飞快地跑来拽着温知满连走好几步。
他缓了缓跳到嗓子眼的心跳:“我一会没来,您就差把我这地儿给掀了。”
一个是侯爷之子,在朝中还担任官职,一个是尚书之子,才华卓越前途无量,真在他余府打起来,那可了不得了。
温知满悄摸松了口气,他声音上扬,对好友说:“他还敢打我不成?!”
他不愿意落季随的下风,心中恶狠狠地想早晚要出这口气。
他再回头时,季随和程连云已经走远。
余竟被温知满掐得表情狰狞:“松手!兄弟的胳膊要断了!”
*
离开余府之后,程连云就跟着季随到了云汉楼。
这是个临江的二进式茶馆,环境雅致,不少文人墨客在此谈诗论赋。
季随把人带到雅间之后,就径自坐在窗前看着江面。
程连云翻看着这些书,喜道:“是这本!不知季二公子是在哪里找到的?我听人说这本书早就被随着战乱找不到了。”
季随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自然垂放在腿上,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对于程连云的激动没做出任何反应。
程连云抱着书,目光又停在旁边放着的那堆书画上,字画文章大抵是文人共有的喜好,他询问:“我能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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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那些画吗?”
没等到回复,程连云便当做他默认了,他撑开一幅幅画卷,如此珍贵的古籍名作就在自己的手中,一时呼吸都小心许多。
“今日我听见程大人喊小侯爷知满,是不是有些不合礼制了。”
程连云从画中抬起头,诧异道:“我们朋友之间……这么喊不可以吗?更何况是知满要求的。”
咔嚓一声清脆的崩裂声,程连云的话头一顿,循声瞥见季随手中好端端的茶盏裂成了冰裂纹。
季随把茶盏放下,程连云梗了一下,季随身后的小厮青隐解释道:“不知道是哪家做的茶盏如此劣质!险些伤到公子的手!”
季随的话很直接:“他不懂,莫非程大人也不懂?”
“如今程大人刚入朝为官,不小心谨慎的话,少不了有人弹劾。”
程连云沉默一瞬:“……多谢季二公子提醒。”
自从他科举成名之后,很少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更何况还是被一个年龄比他小的人教训,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低头继续看画。
画筐子里有一副被标记过的画,外面挂着流苏,程连云手指解开外面的绳子,画卷哗啦一声展开,未来得及看清楚上面画了什么,猛地被人夺了过去。
程连云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快速闪过的红,就被人收了画卷卷了起来。
“这、是连云过界了。”程连云手指弯了弯,心下一紧,当即道歉。
明明对方才是晚辈,明明是自己有官职在身,不知道怎的,程连云面对季随时就像有块石头压在他的肩上,让他不由自主地自觉形秽。
季随手指一滞,复又展开画卷:“无事,看吧,是我惊到程大人了。”
程连云的视线下意识随着对方松开的动作看向画卷,与那筐子里众多山水画相比,这张有人物的画卷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红衣少年压着剑躺在树上,只见背影而看不见脸,略显宽大的衣摆从树杈向下铺开。画这幅画的人也不知道偷窥了对方多久,连衣服上的纹样都勾勒出来。
程连云看向右下方的落款,不知有意无意被季随的衣袖挡着。
平平无奇的画像。
程连云面上微笑:“这画不错,画主人很用心。”
*
温知满见那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就差指着天大喊和季随势不两立。
余竟不会哄人,依旧按照以往的法子,带着兄弟出去喝酒解闷,对方喝一杯他喝一杯,打算把温知满灌醉之后送回留宣侯府。
哗啦几声清脆的声音,余竟无奈地看向被摔碎一地酒杯,挥手让人再去多拿一些。
他见温知满迟迟不倒下,自己却有些遭不住了,喊了旁边小厮:“你们在这里看着点,别让他踩着地上的瓷片,本公子要去如厕。”
余竟前脚才走,后脚这屋里就进来一人。
侯府侍卫抱拳道:“禀告世子,方才派去监视程大人与季二公子的人来报,说两人一起携手共游云汉楼,相谈甚欢,甚至季二公子怕程大人累着,还给程大人举着看画。”
温知满听得一阵头晕眼花,捏着酒杯的手指颤了颤:“还有什么?”
侍卫说:“程大人离开的时候面带笑容,抱着一箱子东西回去了,季二公子则在云汉楼里多坐了会,现在也正在回季府的路上。”
两人如此暧昧,季随夺爱之仇证据确凿!
温知满拍案起身,屋里最后一个酒杯也碎了:“大胆季随!居然如此辱我!”
“带着人!抄家伙!跟着我去路上堵他!”
3. 第 3 章
夜黑风高。
温知满临时起意要去堵季随,带了五六人拎着麻袋麻绳,扛着长棍,就往季随回季府的路上赶。
几人从纵横的窄巷中钻出来一条近路,抢在季随赶到之前,一行人等躲在季随的必经之路,打算等马车进来之后,来个前后夹击。
踏踏的马蹄声和滚动的车辕声响起,温知满探头看了一眼,认出来这是季随的马车,只待这马车再走进一些,温知满猛地挥手:“来了!瓮中捉鳖!”
说罢,在自己身侧伏着的两名侍卫蓦地扛着长棍冲了出去,温知满跟着激动地起身,只听那侍卫对着辚辚驶来的马车喊:“里面的人速速下车!”
巷子两端都有人把手,中间的小巷又太过狭窄,便于行走,但是马车不能通行。
两名侍卫冲出去之后,除了守在巷口的人,其余人或快或慢也围了上去。
温知满得意地撸了把袖子,他抬脚从遮挡自己的大缸后出来,心中等着季随出来后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只是他出来一看,却发现许些不对劲,马车见有人挡道,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他甚至看见驭手又狠狠地抽了几下鞭子——
不好!
季随这个脏心烂肺的居然要直接撞开这些人!
温知满呵道:“快让开!”他没有任何迟疑,宛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想要推开那些人。
反倒是侍卫略显迟钝了些,回头不明所以地见自家主子冲了出来。
温知满手还没挨着那些侍卫,紧接着嘭得一声巨响,马车整个侧翻倒地!
嘶鸣的马踉跄的从地上站起来,身上没了马车的重量,眨眼间跑了。
温知满手指僵了僵,看着那倒地的马车,里面静悄悄的,窗棂碎了一个掉了一个,车厢即将四分五裂,车辕还在吱呀吱呀地转着,可见速度之快。
他上头的酒意一下子清醒了,脊梁攀上一层冷汗,问:“死了?”
侍卫们见状也傻眼了,手中的棍子、麻袋麻绳纷纷扔到地上:“世子爷!这事与小的无关啊!”
“是、是马受惊了……”
“呸,什么受惊!明明是马车太快撞到了石头!这事与我们无关,也与世子爷无关!”那人说完,小心地看了一眼温知满。
温知满能听见自己飞快跳动的心跳,不安、茫然一齐涌了上来,他拧了把眉心,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厮:“起来,拿着地上的东西去一边站着。”
温知满深吸一口气,一脚踩着车辕上前,手指紧了又松,他忽地撩开帘子,瞪着眼生怕漏看什么。
没人?!车厢是空的!
没有在车厢中看见血淋淋的季随,温知满扶着车厢喘了口气,心中松了松,绷紧地身体一松懈,腿还有些发软。
他心中有种被人戏耍后的生气,但是后怕压住了怒意,一时也顾不上生气。温知满低声说了句:“人不在车厢。”
跪在地上的侍卫眨了眨眼,低沉的气氛开始活泛起来,巷子口的人听见声响之后就赶了过来,看见这一架废了的马车,奉承道:“真不愧是世子爷,区区季随,还不是被世子爷的威压吓跑了。”
温知满从木板上跳下去,冷笑道:“你厉害的世子爷被季随耍了一通,还跑路了。”
他又恼又怕:“找人把这收拾了,回府!”
侍卫们低着头,赶紧三两人过去把路中央的东西搬到路边,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世子爷,那头的……是季二公子吗?”
温知满偏头一看,巷子那头站着一人,身影被如银的月色拉得修长,那身影就算化成灰了他也认得。
好啊,耍完自己还嚣张地掉头回来看看?
温知满眉心一掐,再也扼不住怒意,他狠狠说道:“给我追!”
今天他要是不揍到季随,他就不叫温知满!
不等那些人动,温知满就先抬脚追了出去,对方的速度很快,温知满的速度也不慢,侍卫紧跟在温知满身后,一群人穿梭在窄巷中。
温知满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胸腔仿佛是要炸了一般,口中泛起铁锈味,不知不觉中,他身后的侍卫已经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分散了。
温知满也迷失在了巷子里。
等他撑不住扶着墙喘息的时候,耳边除了心跳和喘息,也就是布谷鸟的叫声,四周一下子孤寂空旷了许多,他回神一看,不知道自己跟着季随跑到了哪一处荒凉地。
季随停住脚步,面前是一堵高墙截住了路,唯一的出口只有温知满身后的地方。
温知满也察觉到这点,他热得扯了把领口,激动得眼眸明亮,语气嚣张:“跑啊,有本事你跑啊!没路了吧,有本事你翻墙啊!”
季随依旧气息平稳,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会追上来。”他视线落在温知满身后,眼中嘲笑的意味十足。
温知满意识到不对劲之后,挽袖的手僵住了,即使不看季随的表情,他也能感知到对方情绪没有丝毫波动,根本就不害怕自己追他。
从今晚马车翻车,到后来的猫逗老鼠一般带着自己绕圈,一环接着一环,这人算计好了自己会追上去……
他想做什么?
温知满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季随的帮手,踌躇地僵在原地,用目光警告季随不要过来。
眼见对方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温知满手扶着墙,头一转就往外跑,不料季随速度更快,他直接闷头撞到季随伸来的胳膊上!
他闷哼着后退,短短几息,两人的位置颠倒,温知满被季随堵在了巷子里。
季随盯着不断后退的温知满,既是说教又是嘲笑,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却难得温和:“小侯爷,这才是瓮中捉鳖。”
温知满高声道:“你骂谁是鳖?!”
他虚作声势:“我正要捉你,你快快束手就擒吧!”说罢,他上前一步,捉住季随的手臂用力一拽。
拽、拽不动?
温知满两手一起拽,季随依旧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反倒是温知满憋红了脸。
出又出不去、拽又拽不开,小侯爷里子面子都没了,他飞快地左右看两眼,心道还好只是在季随一人面前丢脸,旁人看不到。
他麻木着脸:“起开,我要回家。”
季随看着温知满闹完,终于舍得开口:“哪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理?”
温知满脑海中莫名浮现起白日季随逼近他的那一幕,外厉内茬的表情有些松动,季随就这么站着,好似也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前逼近。
巷子越往里越黑,温知满退无可退,身影已经完全被对方的黑影罩住,衬得季随在他眼中高大嚣张。
温知满心中快速划过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默默掂量了一下,对方应该不会杀人灭口,复又理直气壮起来:“挤什么挤?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你要打我?”
要打也可以,好汉不吃眼前亏。
温知满想让他打一拳然后放自己离开,可身体上哪一块肉他都不舍得,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季随拉住了他的手。
温知满惊恐地想要拽回自己的手:“你拉我手做什么?”总不能砍手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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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救命啊!有贼人要剁我的手!!”
温知满气沉丹田扯着嗓子大喊,震得季随动作一顿,紧接着对方不容置疑地抓住他的手,也不知道捏了哪里,温知满手麻了一下,手短暂地没了力气。
他心中更怕了,呼吸急促地喘着,脑子糊成了浆。
等手中碰触到一丝冰凉,温知满立即喊:“啊啊啊好疼!”
他眼睛挤出几滴泪,忽地听见面前的人轻哼一声,手上被缰绳摩擦产生的火辣感被冰凉覆盖。
淡淡的药味伴随着玉兰花的香味一起触碰鼻尖。
那人声音清冽,:“疼?”
温知满:“……”可、可恶,被嘲笑了!
“下次要是再扔药。”季随淡淡地看了一眼他。
温知满敢怒不敢言:“……”这人还威胁他?!
*
侍卫们闻声而来,一路上听闻温知满叫得如此撕心裂肺,心中骇然,到了之后,却只见那人蹲在地上,一点事都没有。
侍卫又仔细看了两眼,这位世子爷除了眼眶红些,确实屁事没有。
季随给温知满上完药之后就离开了,温知满呆滞地蹲在地上等人来,甫一见那些侍卫过来,他一脸羞愤地歪坐在地上,举着被上了药的双手。
他头一次觉得侍卫如此亲切,宛如天兵天将来救他于水火,他绷不住的泪涌了出来,顾不上面子哭诉道:“天杀的季随!抢我爱人,还掐我的手……”
虽是哭,也哭得中气十足。
侍卫放心了,也不敢再带着这位金贵的世子在外面瞎晃了,直接让人找马车把温知满送回留宣侯府。
温知满的贴身小厮长风迟迟不见人回府,怕人出意外,他等不及了就往外走,打算偷偷带些人去找一下温知满。
还没出府门,迎面撞上被侍卫扶着回来的温知满,长风瞅了眼世子爷脸上的泪痕,惊讶道:“谁惹世子了?怎么回事?!”
长风一向护住,扭头怒视跟来的侍卫,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去做什么了?”
温知满一听,伤心事又涌了上来,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侍卫,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把和侍卫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长风听了大怒:“这个季随!分明就是看不起世子爷!”
温知满察觉自己眼睛要哭肿了,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瓮声道;“今天他还把我堵在院子里掐我手,就为了报复白日我摔了他一瓶药,我手不干净了。”
长风从小就伺候温知满,自然是恨屋及乌,怒目切齿道:“掐世子爷哪里了?”
他看向温知满摊开的手,误以为对方手上的红痕是季随弄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他居然把世子爷的手掐红了!”
温知满毫不心虚地点头:“是吧,他最初还想剁了我的手,只不过当时身上没带刀,于是就掐我手。”
砍手就有些胡扯了,长风眼角抽了一下,还是无条件支持自家主子,恨声道:“断没有让他一直欺负下去的道理!我这就去禀告夫人,找夫人为您做主!”
长风说走就走,温知满赶紧拉住他:“禀告夫人就不必了,他们只会当我胡闹,心中还向着季随呢。”
长风抹了把泪:“那总让他一直欺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
温知满眨了眨酸胀干涩的眼,迟了片刻,拽着长风进了屋里。
“没办法就先想个办法,我不仅要报仇,还要把程连云追到手,程连云这次要是再被他抢走,小爷我在京城也不要混了。”
他温知满此仇不报,就给季随当孙子。
4. 第 4 章
长风才安慰完温知满,就被对方威胁了。
温知满硬要求他一晚上想出法子,想出来的话,温知满就把私藏的三十两私房钱给他。
没想出来法子的话,就让人扫一扫风淮苑,把长风的私房钱扫出来充公。
长风藏了不少私房钱,当真怕温知满搜院子,于是对着烛台想到天亮,势必要保护自己的钱袋子只进不出。
外面一声鸡鸣,长风摇醒侧躺在软塌上的人:“世子爷,您醒醒。”
温知满睁开酸胀的眼,正怼上凑近的一张大脸,对方双目通红,但是情绪十分高亢:“世子爷,我这有三计!一环套着一环!”
温知满推开他坐起身,脑海中一股脑挤进去很多画面,他愣了愣,声音因昨晚鬼叫而变得沙哑:“……你还真想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喝了酒之后就容易不讲理,没想到长风当真了。
长风高涨的情绪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嘴角垂了下来:“世子爷昨晚说的话不作数吗?”
“作数作数,你说来我听听。”
不过区区三十两,他幸好他昨晚没有往多里说。
温知满支着头,示意长风说下去。
长风轻咳一声:“当下最主要的,是世子爷喜欢的人不能再被季二公子抢走,不然最后打脸的还是世子爷您。只要世子您追到程大人,就变成您打脸季二公子了。”
温知满若有所思地拍了拍梨木扶手,看向明显还藏着话等自己去问的长风:“所以,你那三个计划是什么?”
长风正经道:“计划第一步,此乃孙子兵法第六计,声东击西!”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温知满附耳过来。
“小的去‘声东’,找些人在盛京里给季二公子添麻烦,让他琐事烦身,没有时间去找程大人。您去‘击西’,去追程大人。咱们兵分两路。”
温知满思忖片刻:“你打算怎么给季随添麻烦?”
长风拍着胸口保证道:“世子爷您就放心吧!小的长风办事,向来靠谱!等一会出了门,我就带着几个兄弟们出去,见机行事,世子爷您就只管去见程大人,一切好说!”
温知满听了有些心动,忍不住问:“那后两计是什么?”
长风摆手:“诶!您若是第一计就追到人了,还要后两计做什么?”
温知满觉得自己酒后还有些激动,挥手让人给长风拿了三十两:“那你好好给他找麻烦,能不能拦住季随就看你了,最好让他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两人这么聊到留宣侯下朝,温知满还没来得及出门,外面就有人找上门。
小厮传话道:“世子爷,侯爷在书房唤您过去。”
*
日上三竿,书房的门窗都被打开通风透光,木板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线。
温知满就踩着这些光线进来,一入门就看向坐在案前逗鸟的留宣侯,对方身上的绯色朝服还没褪去,孔武有力的身材一个能顶两个竹竿温知满。
脚步声传入留宣侯的耳中,中年男人眼皮没抬,捏了一捻米粒去喂鸟。
温知满躬身行礼:“父亲安好。”
留宣侯与侯夫人在盛京中是少有的慈父严母组合,温知满被从小惯到大,直到两年前留宣侯自家宝贝儿子突然说喜欢男人,侯爷才惊觉温知满不仅一事无成,还不知道被盛京里哪个兔崽子带歪了。
当年温知满喜欢男子的事情东窗事发,夫妻俩头一次把温知满打得躺床半月,对季随夺走温知满喜欢的人这件事,不仅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这打也打了,温知满依旧嘴硬,最后双方胶着直到今日,侯爷和侯夫人才稍稍后退一步,对于温知满喜欢男子一事,虽然说不反对,但是也不支持。
留宣侯有意晾他,故意慢悠悠捏着米喂饱笼子里的两只鸟,才拍手说道:“起身吧。”
温知满之前跟着留宣侯学过武功,胳膊腿能跑能打,这点折磨对他就是挠痒痒一般,知道父亲和他母亲比起来一贯好哄,他便顺从地回:“谢父亲。”
书房里没其他人,温知满脚步慢慢地磨蹭到留宣侯身边,撒娇道:“怎的还生气了?爹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留宣侯看他这样子,早就歇火了,但还是甩袖冷哼道:“今日下朝有不少同僚找我说了昨天的事情,你娘在明因寺里也快礼佛回来了,她若是问起来,你自己好好交代。”
温知满讨好的笑容一顿,笑得愈发谄媚:“娘在明因寺礼佛,应当……没人会嘴碎说这些吧?爹,您可别告诉我娘啊!”
侯夫人虽然礼佛,却是个暴脾气,爷俩都有些发怵。
留宣侯默然片刻,拧眉说道:“你自己闯的祸,你问我作甚?”
他摆了一下手,说起另外一件正事,“你的兵部同僚,近些日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当值,催你过去。”
温知满眨了一下眼,一时想不起他能有什么同僚,脑子转了好一会,才突然想起年春的时候,他父亲见他整日游手好闲,就去皇上面前给他求了个官职。
被恩荫,任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从五品。
留宣侯说:“再过段时间,就到藩属国觐见的时候,兵部礼部都忙,你毛手毛脚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这段时间不想去,就别去兵部,等过了这段时间的风头再去。”
温知满正要点头,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嘴角差点压不住,他连连摇头:“不不,我还是过去吧!”
“父亲为了我好不容易从皇上那边求来了官职,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之前是我不懂事了,之后我一定好好去宫里待着,不生事不惹事。”
留宣侯不相信他一下子就能开窍,估计是这小子又有了什么鬼点子:“你若是在兵部乱来,年后就送你去北关吃沙子。”
温知满翘起的嘴角一僵,随即又笑道:“不敢不敢。”
追人怎么能算是乱来呢?他是认真的好不好。
他之前在信中记得程连云说过,说因为翰林院失火,部分官员被调到文华殿给阁老们搭把手,程连云就是其中之一。
他拍着胸口保证:“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这次我一定好好待在兵部,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绝对不会添乱。”
温知满是个闲不住的人,若是北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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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战事还好说,不用他爹娘提点,自己就收拾包裹去从军了,只可惜北关早在留宣侯当年的扫荡之下,鞑靼已不成气候。
若现在真去北关,还真就是每日闲的吃沙了,他温知满自命不凡,不想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吃沙上,更愿意走南闯北。
父子两人聊完,温知满在他爹忧心惴惴的目光中躬身告退。
他打算先回风淮苑把自己身上的衣物换成官服,换成官服他就好进宫,进宫的话,他说不定能遇见在文华殿当值的程连云。
昨晚程连云离开余府的时候脸色不好,自己还得给对方道个歉。
温知满这般想着,从口袋中摸出来昨天没送出去的玉牌,小心翼翼地塞入袖中,准备入宫遇见程连云之后送给他。
季随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是不知道怎的,到现在也没有继续考会试和殿试,因此并无官职在身,也不像自己一样进出宫门方便。
那程连云和季随走得近,也是因为两人都参加过科举,有共同话题。
现如今自己一回兵部,程连云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温知满整装好就让人备了马车,抛着手中的牙牌钻进了车厢中。
“进宫。”温知满用牙牌敲了敲车厢。
盛京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不知道哪来的风携来了一片云,天阴霾,空气也潮乎乎的。
温知满让禁卫查了牙牌之后就入了宫,他在夹道中溜达一会,再往里就是承天门,程连云当值的文华殿就在里面,只不过他进不去。
既然如此,那他不如回兵部歇一会、喝杯茶,等官员散班的时候再出来‘偶遇’程连云。
他望了一会里面更高的宫墙,春风满面地拐进旁边的小道,去了自己当值的兵部。
临近藩属国觐见,车驾清吏司忙的晕头转向,既要负责圣上和官员的仪仗队,又要增派禁卫,防止有乱臣贼子趁机惹事,四方驿站还定期传送着藩属国使者到来的消息……
温知满推门而入,见里面的官员深深地埋头在书案中,文书堆成了小山堆,哗啦哗啦纸张翻动的声音让他一阵心慌,温知满手指一顿,合上门扭头就跑。
不料里面的官员更是迅速,哐当一声撞开了门,拉住温知满大喊:“下官见过小侯爷!小侯爷快请进!”
温知满是来划水而不是来工作了,他骇然地瞥了眼里面忙碌的情形:“不!我走错路了!”
“不会错的!这就是兵部!”兵部的人力气都大,两人左右挤着温知满进了屋里,把人带到桌前,又百忙之中拨来两个书吏给温知满倒茶。
“小侯爷,这边的文书都等着誊写,仪仗队的事情李郎中已经去和礼部的人交接去了,您只要……”
那人的嘴皮子实在厉害,光是靠说就把温知满说得眼花缭乱,等温知满回过神,他右手已经执起了笔。
不!不!
他是来宫里找程连云的!不是真来看文书的!
不知道是留宣侯亲自吩咐的,还是这帮官员已经忙疯了,生怕温知满再度溜走,找人把兵部的大门锁上了。
5. 第 5 章
李郎中刚从礼部交接完事务,见温知满埋头坐在案前,心中一阵惊奇,他反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摞子文案,给温知满放到桌前。
温知满被关在兵部抄了一下午文书,期间还有公文不间断地送来,此时又见旁边出现一沓子公文,脸都绿了。
他怒得摔笔:“我不干了!怎么这么多东西?!”
他无名指上因长时间握笔,被笔杆压出来一道红印子,食指和中指上沾着墨水,神色委屈地靠在椅子上。
李郎中打量了一下这位在兵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子爷,对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的,此时烦躁了,李郎中也能理解。
他目光扫了眼抬起头的下属,心下有些无奈,对着温知满纵容地说道:“您不需要看那些文书,是我走之前没吩咐他们。”
温知满两眼一黑,手指颤颤巍巍地捏着薄薄的纸:“你说什么?”意思是他一下午白干了?
留宣侯虽然吩咐兵部让人给温知满多找点事情干,可李郎中没想到自己那些同僚居然还真敢使唤这位世子爷,先不说对方愿意不愿意,光说这位世子爷是个远近闻名的草包……
李郎中连忙解释道:“这些公务有下官在,您当务之急是赶紧熟悉一下兵部这段时间的事务,一月之后,藩属国觐见,届时文武百官都在场。”
“侯爷说让您这次跟着兵部一起走流程,这些公文您不看,到时候不清楚如何做啊!”李郎中苦口婆心地劝说,再次把公文捧到温知满面前,并把对方桌上的公文抽了出来,调换了一下。
温知满喉咙里卡出一口凌霄血,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被他爹坑进贼窝了。
兵部依旧人来人往,人员走动频繁。
李郎中带着公文坐到温知满的斜对面桌案前,抖了抖手中温知满写过的公文,随手把东西放在一边,重新看公文。
大概是怕温知满惹事,李郎中不能专心致志看公文,不知道再第几次抬头查看温知满动向的时候,却突然看见对方的位置空了下来。
李郎中松了口气,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
-
盛京滴答滴答下起了小雨,温知满从兵部逃出来之后,生怕后面的人再度跑出来拽住他,拔腿从兵部跑到了大明门前的盘棋街。
他口中叼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拔出来的野草,可怜兮兮地蹲在夹道墙下,势必要等程连云散班出来。
夏日鲜少有这种像春日般的濛濛细雨,也许是大雨前的征兆,温知满蹲着半天了,除了身上潮些,完全看不出淋了雨。
天上响过一声闷雷,整个皇城闪了一下。
这时,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温知满正蹲在地上扣砖缝,回首一看,只见一道身材颀长的黑影款款走来。
那人走的急促,身前还跟着一位领路的白面太监,两人面色严肃地朝着前方赶去。
被润湿后的宫墙更是明艳,金色琉璃瓦压着殷红的宫墙。
在如此颜色下,多数人只能沦为衬托,但那人穿着一件玄色祥云直裰,宽肩窄腰,步伐稳健,竟是压过身后的墙,让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这人的身上。
温知满眼睛黏在那人的腰身上,托着下巴有些羡慕地望着——那腰,一看就结实,什么时候自己的腰若是也有这么结实,何愁打不过季随?
青年感受着身后灼热的目光,脚步不由得停了一下,回头看向那个双目迷离,蹲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
温知满看清那张脸后瞬间惊醒:“?”
季随?
呸呸呸!什么脏东西!
温知满在季随面前要面子,只觉得对方‘丑陋’的身躯玷污了他的眼睛,他猛地从地上起身,手中不知道抓了什么,看也不看就砸了过去,扭头就跑。
匆匆往前走的太监停住脚步,回头诧异地看向扭头站在那里的季随,诧异道:“季二公子?”
季随微微垂眸,看向青砖上被摔成两半的玉牌,在福公公的催促下,他俯身把东西拾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擦了一下玉牌上沾的泥巴。
“走吧,别让太子殿下等久了。”青年低缓地说了一句,把玉牌塞入了袖中。
*
温知满砸完人之后就往兵部拐,双手狰狞地挥舞,恨不得面前站着的人是季随。
“可恶!今个出门真是晦气!”温知满咬牙恨恨地说了一句,心中还惦记着这人上次让他吃的苦头。
他不由得埋怨长风办事效率如此低,居然还能让季随有功夫入宫!
李郎中见温知满又回来了,心中虽然困惑,也没多问。
眼见今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公务还没有做完,李郎中收拾公文打算把东西带回家中去看,不经意翻到温知满写的东西,心下有些好奇这个草包能写出什么花样来,抖了下纸张打算观摩观摩。
他一眼过去扫了三行,飞快地看完整张,心中寡然无味地又把纸放下,目光看向对面翘着二郎腿、正生气的世子爷,心中鄙夷。
果真是个草包。
整张纸全是泛泛空话,无一点可取之处。
李郎中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蓦地想到什么,他赶紧去翻看温知满方才写的‘泛泛之言’,他一连看完三张,眼角的皱纹都被他瞪平了。
李郎中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见、见鬼了。”
旁边的同僚路过,闻言看向这张见鬼的纸,大致扫了两下,眼睛一亮:“是李郎中写的?这不挺好!哪里见鬼了?”
文章不偏不倚,看着全是空话,却没有一句话是不恰当的,可问题是……
李郎中赶紧又去翻了翻自己写的那些文书,对比了一下,两张除了字体不同,内容大差不差。
李郎中嗓子一下子哑了:“……?”
温知满不知道自己的仿写给李郎中造成多大的伤害,自顾自地翘着脚,等程连云出来。
他有些郁闷地问旁边的小吏:“你知道文华殿里的程大人吗?他平日一般何时离开?”
小吏笑了:“自然是知道的,宫里谁不知道程大人勤奋,一般接近酉时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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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一般什么时候来?”温知满在宫里呆得实在无聊,想着之后大不了每天来宫里给程连云碰个面,然后再回去。
“这小人也不清楚,小人去不了文华殿,只听人说,程大人一般也是第一个到文华殿的。”
温知满揉了把脸:“……”白问。
小吏把茶放到温知满面前,正要离开,又想起今早上听到的事情:“世子爷是在等程大人吗?小人今早听吏部的大人说,程大人今日请了病假,明日才过来。”
“什么?!”温知满听的头晕目眩,先是担心对方病了,后又心中涌上一阵委屈,知道程连云离开之后,他也没有继续留在兵部的理由。
李郎中看完温知满写的剩下的几张纸,正拿着那些纸想试探一下温知满的口风,却被温知满沉着的脸色吓了一跳,眨眼间,那人就风一般离开了。
“谁惹他了?”
小吏吓了一跳:“小人只说了句程大人今日请了病假,世子爷就变脸了。”
*
马车在皇宫外一直候着,温知满从宫里出来之后,外面的雨就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他本想着去程连云家中探望一下病情,但天气实在是差的厉害,他只好先回侯府,等着明日再次入宫。
一到府,温知满便直奔风淮苑。
他心中担忧程连云的病情,以至于连站在门口的长风都没看见。
长风喊了他好几声,他才从愣怔中回过神,他看向红光满面的长风:“叫我作甚?”
长风贼眉鼠眼地笑着:“世子爷怎么不问问小的今日都干了什么?”
“你都干了什么?”
说起这件事,温知满眉头紧蹙,数落道:“你到底行不行?我今日还在宫里看见季随了。”
长风胸有成竹道:“麻烦事情总要一件件来,哪能那么快就起效?世子爷您安心等着,明日他就分身乏术了!”
长风追在温知满身后:“今日小的带了几个兄弟们去饭馆吃饭,吃完之后没交钱,假冒季府的人,报上了季随的名字,让人去季府找人要钱。”
温知满猛地刹住脚步,声音难以置信地上扬起来:“这就是你口中的‘找麻烦’?”
自己在宫中写了一下午文书,对方却在大吃大喝?!
“就吃吃喝喝能花多少钱?!你是在给季随挠痒痒?”
长风连忙说道:“怎么可能!小的不仅带了兄弟们一起吃,还请了许多人去吃,转门挑贵的菜点。光是今天一天,就浪费了季随五十两银子!”
温知满哽了一下,怒气卡住了。
他看了一眼长风的肚子:“明天再接再厉。”
一天五十两,两天就一百两了,把季随吃穷也是种本事。
长风嘿嘿地笑着:“今日世子爷和程大人进度如何?”
温知满瞪了他一眼:“没进度!”他连人都没见到!还被扣在兵部干活!
他甩袖进屋,忽地察觉袖中空荡荡的,伸手一摸,屋里的少年急得跺脚:“我的玉牌呢!!”
6. 第 6 章(微修)
翌日,天还没亮,温知满就乘车去了宫里。
此时宫中值班的禁卫才刚刚换班,温知满等着宫门打开,当先跑了进去,他在宫中夹道中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根本没有发现玉牌的踪迹。
那玉牌是他在金陵鸡鸣寺求来的,说是有保姻缘,扶正缘的功效,他虽然是不信这些,但那玉牌长得实在漂亮,于是他就买了下来,打算送给程连云。
温知满微微吐气,心中紧绷了一晚上的弦终于断了——这都是钱啊!他求来这玉牌的时候,鸡鸣寺的大师还非得让他交九十九两银子做法事!九十九两啊!
他差点掏空了当时身上所有的钱!
“世子?您怎么在这里?”程连云正和同僚一起往宫里走,老远就见前方道上有道熟悉的身影。
温知满闻声回头,面上的肉疼眨眼间换了另一副神色,他下意识理了理袖子:“连云兄!”
他正无处发泄,见是程连云过来了,心中的难过哗啦啦退却了。
目光一扫,见程连云身边还跟着一位男子,模样清秀。
不认识,只要不是季随,谁都好说。
温知满感慨道:“我在这里找个东西。没想到……连云兄居然还真来这么早?”
温知满光顾着说,没有主意对方已经把自己的称呼从‘知满’改成了‘世子’。
“我父亲给我找了个差事,现在我在兵部做事,之前没和连云兄说过,连云兄若是闲来无事,可以来兵部找我。”
程连云微笑着点了下头,礼貌寒暄过后,就要和同僚往大明门走,温知满见状急了,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
“等等!我昨日听人说你请了病假,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温知满眼巴巴地望着他,既想和他多待一会,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我昨日还想去探望一下你,凑巧下了雨,没去成。”
程连云的步伐有些快,温知满伸手的动作也毫无征兆,等他停住脚步的时候,也带动着温知满走了几步,两人的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
他稍微低头,能看见温知满白润干净的脸庞上细小的绒毛,根根分明的睫毛又卷又翘,只是眼眶下有片乌青,应该是没有休息好。
旁边的同僚见状,也不打扰两人叙旧,扭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
程连云轻笑道:“我没有生病,只是前两日季公子送给我了一些书,我看了一整夜误了时辰,就让人报了病假,在家中歇了一日。”
温知满脸色一黑,心中骂季随阴魂不散。
自从余府那日之后,程连云也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温知满和季随关系不好,他夹在中间也有些为难,心中是真想让自己的这两位朋友交好一下。
他注意到温知满的脸色因季随而变的难看,笑着揉了揉温知满的乌发:“多谢世子关心,连云安好。”
温知满脸腾的一下红了,耳朵里直冒烟,气消了。
他后撤一步离开程连云的掌心,眼神闪躲地盯着地面:“那、那、那……后两日休沐,接天湖的荷花开的正好,连云兄要不要一起去赏荷花?”
程连云连云想着休沐那日也无事,便答应了下来,面前的人却突然踮起脚尖凑了上来。
他心中一惊,正要后退时,那人已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连云兄,那日是我口不择言。”
那人说罢,转头就跑了,程连云只看见对方通红的耳后,和一截转瞬消失在拐角的青色衣袂。
清爽的晨风灌满了他的衣袖,也带走了他身上无端的燥热,耳根的痒意一直泛到尾椎骨,手心上仿佛还残留着绸缎般丝滑的触感。
程连云拧了下眉头,忽地又展眉轻笑,转身往承天门走。
*
温知满慌不择路地跑了一会,又跑回了兵部。
李郎中进来时,见温知满已经到了,居然还在看书,他心中莫名有了一种‘自己为何如此懈怠’的错觉。
不愁吃喝和前途的纨绔世子都开始努力了,自己居然还停在原地?
“李郎中来了,今日兵部都有什么事情?我现在正无聊着。”温知满把手中的书扔到一边,主动找公务处理。
李郎中一脸见鬼地表情,上下看了温知满几眼,把旁边的书先递给温知满:“世子再看会书,等点完卯了,四方的公文才会有人送来。”
他把书给温知满放到桌子上,自己走到桌前,为了不懈怠而怒练五张字。
大概是因为今日心情不错,温知满效率奇高,李郎中递过来多少他处理多少。
只是处理完之后就会坐在椅子上傻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李郎中有意试探温知满,特意挑选了一些公文让他处理,等人写好后,他再拿过去看,除了字体有些飘逸,内容如昨日一般,挑不出任何毛病。
负责传话的小吏从外面进来,扫了眼屋里的人,走到温知满面前恭敬地说道:“世子爷,户部主事常大人求见。”
温知满下笔如飞,一心两用,迅速地回了一句:“我在兵部,就只做兵部的事情,户部的人找我作甚?不见。”
切,什么常大人短大人,他又不认识。
这话说得极其清醒,没有丝毫犹豫便脱口而出,李郎中偷听了一耳朵,心下对这位世子爷的本事有了几分计较。
这种无端找上门来的官员,若是为了公事,不找他这个郎中,反而去找世子,怎么都说不过去。冲着世子去的,那定是私事了,十有八九是有事所求。
李郎中掂量了掂量,即使这世子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绝对不像传闻中的一般蠢笨。
温知满除了没找到玉牌,今日心情好极了,不仅见了程连云,还把人给约出来了。他一口气看完公务,再抬头时已经到了散班的时候。
他本想着要等程连云,路上的翰林院的学士却说程连云已经走了,他也不恼,依旧高高兴兴地乘车回去,心中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他把本来要送给程连云的玉牌丢了,应当再买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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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后两日休沐的时候送给对方。此时回家,他先去把自己的私房钱找一找,明日带着钱去卖玉器的地方再买一块。
天色渐晚,温知满把自己塞在床底下、花瓶、书架犄角旮旯里的银子和票子都收拾了出来,零零散散聚成一堆。
“一百五十六、一百五十七……嚯!足足一百七十九两!”温知满眼泛绿光,想着他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的,没想到能存这么多,温知满兴奋地把这些银两票子用个包裹都包了起来。
红烛一点点燃烧,红蜡流满了烛台。
温知满躺在榻上高兴得辗转反侧,一会想今日和程连云的亲近,一会想明日自己就要扛着那袋子钱去买玉牌,脑海中后两日接天湖更是让他飘得不知今夕何夕。
最后他起身,打算找人分享一下,他拍了拍床架子,喊道:“长风!长风!”
往日他在屋里喊一声,坐在隔壁的长风都能听见,如今居然慵懒懈怠了,喊也听不见了?
温知满心中诧异,干脆直接起身去隔壁转一圈,大有一副秉烛夜谈的架势,可当他到了隔壁屋子,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床铺平展展没有一丝褶皱,看样子是没回来过。
他挑着灯喊来负责他院子的所有人,看了一眼,不仅长风不在,就连平时几个和长风走得近一些的人也不见了,他心中咯噔一响,问:“你们可有见长风今日回来过?”
众人还睡眼朦胧,闻言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一脸茫然。
“长风什么时候出去了?”
“这你都不知道?昨天他们就出去了,说是要办什么大事,今日也是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这么晚连侯府都不回。”
“呃,长风该不会是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宵禁,没来得及回来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温知满揉了揉眉心,问:“你们可有听说长风今日打算去哪?”
“他嘴巴跟被人缝上了似的,出门都是悄摸出去的,怎么会说要去哪里。”
“我、我看见他离开的时候带着几个兄弟一起,还贿赂阍人,不要把他们出去的事情告诉侯爷和侯夫人。”
温知满沉默了一下,知道长风出去是为了自己‘干坏事’去了,怕被留宣侯发现,就给了阍人封口费。
莫非,当真是被宵禁给绊住了脚?
“等明日看看,明日卯时他要是还没回来,就派人出去找找。”温知满拿定主意,让众人先回去休息。
还未到卯时,宵禁才刚刚结束,温知满好不容易入睡,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世子爷!世子爷!长风被人捉了!让您现在带着银两去赎人!”
温知满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连两日都没休息好,他脸色差的难看,甚至在恍惚自己好似幻听了。
是幻听,长风怎么会被人捉呢?还什么带着钱去赎人……
一屋之隔,小厮哐当哐当敲门,又喊了一遍。
重新躺下的温知满再度睁眼:“……?”
7. 带钱赎人(微修)
温知满拢好衣袍就急忙打开门,手指还停在腰带上调整位置,头发乱糟糟的。
负责传话的人是跟着长风一起出去的人,温知满昨晚上没有看见这个人在,还没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倒豆子一般全吐了出来。
原是昨日动静太大,在吃了不知道第几家店之后,被季随的人当场捉住了。
老六庆幸道:“季二公子知道是世子爷的人,没有让那些侍卫对我们动手,只是算了一下我们这两天花了多少钱,让世子爷带着钱去赎人。”
温知满冷静地问了一句:“多少钱?”这种自己手下落入别人手中,自己还得带钱去赎,侮辱性不可谓不高。
他都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冷静地站在这里。
老六记得很清楚:“两日需要结算的现钱一共是一百一十八两,还有四百文,季二公子给抹了个零。”
温知满听了,只感觉一阵血气上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他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几息后,他转身回屋,把自己昨晚收拾好的钱袋子拎了出来,扔到老六的怀中。
他很想表现得自己视金钱于粪土:“带走,把钱给他!让长风回来!”要不是长风从小就跟自己一起长大,他绝对不会管他!!
老六掂量了掂量,迟疑地问:“世子爷,这袋子钱有……三百两吗?”
温知满关门的手一顿,皱眉道:“什么意思?”
老六吞吞吐吐:“方才是现钱……还有一个什么什么尊的钱,听说价格不菲,季二公子说让世子爷亲自看一眼。”
-
天色朦胧亮,围拱盛京的群山随着光线若隐若现。
老六带着温知满到了一处宅院,停好马车之后就和温知满各自抱着一袋东西进去。
穿过回廊,他们停在正屋前,那门大开,温知满看见长风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似乎在打盹。
视线前移,上座神色冷淡的男子看着十分疲惫,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身上的衣服还是那日在宫中相遇时穿的,一手支着头浅瞌。
此时天色还有些暗,那人左右有两个站岗的侍卫,手挑着灯笼。微黄的灯光暖暖地照在季随的脸上,没有使人的神色变暖,反而因为高挺的鼻梁挡了光,显得人冷清又晦暗。
温知满见他睡觉,故意大声把人吵醒:“我带钱过来了!”
他便用力地跺着脚进去。
这声音没吓到季随,倒是把长风惊醒了。
长风跪在地上,见是温知满亲自过来了,激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的太贵了!世子别救小的了!”
“闭嘴!”温知满怒乜了他一眼,扭头把手中的钱袋子扔到桌上,“你说的那个现钱我带来了!里面的钱足够了,数完钱再把剩下的还给我!”
长风震惊地张大嘴,哦成了一个鸡蛋的形状,温知满撇过头不去看长风的傻样。
季随垂眸看了扔到自己手边的袋子,示意人检查一下,青隐上前打开,里面除了白花花的银子,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出来的的皱巴巴的银票。
袋子里零零散散的钱,一看就是存了许久的,季随意识到这点,眉梢动了一下,莫名想到藏粮的松鼠,把过冬要用的粮食带来了。
他看了眼明显心疼钱的温知满,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青隐点钱。
温知满让老六把另外一袋子东西放到地上,里面的瓷器声哐当哐当响,他冷着一张小脸:“这些是花器茶器和一些字画。我听说长风还打碎你一个东西……”
他头一次求季随,紧张又别扭地舔了下嘴唇:“你看看能不能用这些东西替代一下。”
长风等人在对方手中,温知满不会让人硬抢,再加上自己做坏事在先,此时和正主面对面,就连说话也没底气,他眉眼一垂,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季随盯着温知满圆润的眼睛,注意到对方眼睛有些发红,似乎对来找他赎人这件事很郁闷,眼眶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打转,将掉未掉。
季随移开目光:“在下不会骗小侯爷,不过小侯爷带来的这些东西还真替不了。”
这还不够?
温知满迷茫地眨了眨眼,他回头看向老六,他带来的瓷器字画,算算价值,肯定有两三百两了。
温知满脸色微红,觉得季随就是故意给自己难堪:“你什么宝贝瓷器这么贵?!”
季随的声音落在温知满耳中像是个讨债鬼,格外冷酷,青年继续说:“把碎了的瓷器拿来让小侯爷看看。”
侍卫用白布包着一片瓷片,恭敬地给温知满递过去:“小侯爷小心手。”
温知满把瓷片拿在手中,他之前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玩过一段时间瓷器,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钧瓷。
季随撑着头,仿佛是听见了温知满心中所想,念道:“钧瓷,月白釉出戟尊,盛产于北朝。”
几个词出来,温知满脸色微变。钧瓷盛产于北朝,只不过这种瓷器随着之后一百年的战乱,彻底失传、断代了,以这个瓷器的做工来看,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温知满怒极反笑,缓缓看向长风:“你闯了什么祸?”
大概是累极了,季随的声音中罕见地有了一丝散漫,狭长的眼眸在灯下明明暗暗,视线落在温知满的身上。
他代长风回道:“他当时被捉到之后,想要跑,结果撞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瓷器。这本来是给太子找来的,现在东西没了。”
这点季随也没预料到,他平平淡淡叙述完,极为平淡的口吻让温知满差点以为他在说‘今天吃什么’。
季随静静地端详着温知满变幻的脸色,也不催促,只见这人本来就有些红的眼眶更是红的厉害。
温知满知道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心中飞快地转着,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
院外的邪风一吹,他只觉得膝盖有些发软,脚踝也使不上劲,吓懵了。
这要是太子要的东西的话,那事情更大了。
温知满嘴唇细微抖了抖,蓦地眉头一扬:“好啊你们这些人!仗着有权有势,把我的小厮捉了过来,如今你院子里的花瓶碎了,还还……”
他瞥了季随一眼,赔不起就打算赖账,眼泪说掉就掉了出来,嘴瘪了起来。
“居然还冤枉我们?!”
温知满把自己的情绪带入进去,羞赧着脸色,绯红从耳根顺着脖子一路红了下去。
屋里站岗的侍卫忍不住看向温知满,在季随面前还敢颠倒黑白,岂不是活腻了?
温知满突然后悔自己单枪匹马过来,他忍着脚软,一脸柔弱、难以置信、大受伤害地站在那里。
此招虽险、胜算也不大,但、尚有一线生机。
季随嘴角动了一下,他起身走过去,地上的影子不断变长,碰触到温知满的脚尖,温知满害怕季随对自己动手,对方一接近,他就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他为了不让自己向后倒,不料用力过猛,竟是一头栽倒在季随的怀中,屋里猛地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温知满脸埋入季随的胸口中,连泪都忘记了流。
季随的胸口硬得跟铁板一样,对方绷紧的肌肉硌得温知满脸疼。
鼻尖是冰凉的衣料,他有些不敢动,因为季随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身体抖了抖,对方不轻不重地捏着他后劲,温知满就像被提溜起后颈的猫,一下子老实了。
温知满害怕,嘴上乖了:“对、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我赔……”
季随没有立即松开他,低头只能看见这人乌黑的头发和白皙的后颈,这人也只有命喉被捏住的时候,才会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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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轻捏着温知满的后颈,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渐渐紧绷的身体。
他有些好奇,声音如玉珠相击:“小侯爷打算怎么赔?”
温知满攥紧手,后槽牙差点咬碎,吐出来的话依旧是软软的,他又气又软地说:“看季二公子怎么赔?只要……不告诉我爹就好。”
自从当年他被爆出自己喜欢男子,并被爹娘混合双打之后,那两人仿佛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发现孩子也不是打不得。
这事情告诉他爹,自己肯定要挨打,长风更不用说,若是有幸活命,定会被调离他的院子。
季随感受到温知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松开他,后退一步,得体道:“小侯爷,下次站稳了。”
他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吓唬就要吓破胆的小侯爷:“月白釉出戟尊碎了我也有责任,在下并不想让小侯爷为难,把现钱结一下就好,日后看管好自己身边的小厮。”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身后的青隐点完钱,就把钱袋子还给温知满。
青隐笑道:“还剩六十一两,小侯爷收好。”
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温知满愣愣地攥着钱袋子,眼上的泪滑稽地挂在睫毛上,鼻尖的痣红得扎眼,他盯着季随看了会,不敢想这人会这么好心,他嘴笨地来一句:“你真让我走?”
这可是要给太子的东西啊……他脑海中甚至飞快地闪过‘季随人还挺不错的’这一念头,语气不复嚣张,又低又软。
温知满好像看见对方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细看又什么都没有,越发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季随示意青隐给长风松绑,再看向温知满时,目光似是打量,又好像只是简简单单地把对方的模样刻入眼中:“我要小侯爷一日时间。”
季随言简意赅地说道:“这月十七,我去找小侯爷。”
温知满还没搞清楚季随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一脸迷茫地望着青年。
季随好像还有其他事,他还没细问就已经被季随的人送到了门外,其余人也被季随放了出来。
-
温知满上了马车,和坐到旁边的长风、蹲在御座的老六面面相觑。
季随只收下了那一百一十八两,没有要他带过去的瓷器字画,一袋子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他结巴道:“什什么意思?我把自己给卖、卖出去了?”
长风纠正道:“世子爷,就只卖了一日。”
老六鼓掌:“很值钱的一日。”
温知满打心眼也觉得这一天值,但他还是怒喝:“这就是你拍着胸口告诉我的‘我做事靠谱’?!我为了赎你,砸了钱,还我把砸出去了!”
长风缩了一下脖子:“本来是没发现的,结果、结果……”
温知满打断他:“我不听你狡辩!回去把你的私房钱都掏出来!把今日的账填上!”
长风抱头说道:“我我、我自己还给季二公子打了欠条,私房钱现在我、我也做不了主啦!”
温知满眼前一黑,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气得说不出话了,片刻,他想起什么,稍稍直起了身子:“他说让我这月十七陪他,那今日是第几日了?”
长风想了想:“十四、不、是十五了。”
十五,那十七刚好是休沐那日啊。
温知满拍了拍车厢,脸色难看道:“调头调头,再回刚才那个宅子!”十七号他要和程连云去接天湖看荷花,没时间陪季随。
他一路上想着措辞,如何让季随换一日,马车到了地方,却见这宅子门口的侍卫没了,他跳下马车就踏步进去,院子只见扫地的小厮,不见季随的踪迹。
“季随呢?”
小厮认识温知满,恭敬地说道:“季二公子已经离开了。”
8. 讨价还价
温知满想让小厮把消息传给季随,但是小厮也不知道季随在哪,就推脱给温知满让他自己传。
“他平时不来这个宅子?”
小厮说:“不怎么来。”
温知满只好让人先把消息传到季府。
今日损耗太大了,温知满一回到府,连精神气都没了,不入宫也不出门,一进屋子倒头就睡。
温知满被季随吊着吓了一顿,他又在梦中遇见了季随。
他们是同岁,若真算起来,温知满还比季随大三个月。
大概是所处环境不同,一个快二十了还像个小孩,一个在还是小孩的时候,却有了大人的稳重。
盛京提起季随的时候,最早能追到这人十二岁,温知满却是和他六岁时就和季随相熟了,关系颇好。
当时季随人又黑又瘦又小,一直锦衣玉食的温知满往季随面前一站,又白又高,人还跟个玉娃娃一般,人见人喜。
或许是温知满可怜他,或许是季随主动找他,温知满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一个盛夏过去之后,季随就成了他的小跟班,还得叫他大哥的那种。
温知满做大哥爽飞了,护着小弟在京城横着走,半年下来,当初面黄肌瘦的小弟已经变得白白净净,身高也与温知满齐平。
梦境中两人的身影逐渐拉长变大,定格在小少年的时候,略高的季随对着缩成一团的温知满狠狠地咬了一口,温知满怒而挥拳大喊:“臭狗!”
温知满挥了个空,猛然从梦中惊醒,睁眼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
外面长风急急忙忙跑来:“世子也怎么了?”
却见温知满和床幔搅成一团,长风赶紧上前帮忙扯开床幔。
温知满被从床幔中解救出来,从梦境中醒来后的怒气未平,他喘着气,眼眸明亮。
后半段记忆他没有,他甚至想不通自己最后怎么会梦见这一幕,应当是季随这人实在可恶!
害的他做梦也要担惊受怕!
长风见温知满终于醒了,贴心地问道:“世子爷可要先用膳?这睡了一天一夜别饿坏了。”
“我睡了一天一夜?”温知满吧唧一声瘫在床上,怪不得会梦见季随咬自己,原来是饿坏了,“来个莲子粥。”让他下下火气。
温知满用完膳之后,就带着剩下的六十一两出门,打算买明日要送给程连云的东西。
六十一两买不了太贵的,也不会寒碜,温知满还想买块玉牌,之前那块玉有巴掌大,这回钱不多,他就买一块小点的,能让季随挂脖子上。
长风跟着温知满一起到了一家玉器店,看着自家世子爷挑挑选选,他忍不住问:“世子爷,那个计划……咱们还要继续实施下去吗?”
虽然季随是放过他们了,但是对被捉过去当人质的长风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什么计划?”温知满看见一块成色不错的玉,色泽温润,目光一直黏在那块玉上,正要招呼店主把那块玉拿过来。
“就是之前世子爷说要追程大人,报复季随的事情啊!”
温知满扭头看向神色愤愤不平的长风,啊了一声,对报复这件事念头歇了歇,漫不经心道:“这两天不急,他才对我们网开一面,扭头就对人下手,怎么说也不仗义……”
温知满琢磨着:“万一……这次他对程连云不感兴趣呢?”
往好里想想,说不定他只追程连云就好了,也不用找季随麻烦。
季随能文能武,心眼子能有八百个,自己就只会点武功,脑子还不如季随聪明。
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段时间和季随接连起的冲突,自己并没有讨到什么好,不和季随对上,事情会简单许多。
长风当他心软了,恨铁不成钢地撇过头。
温知满抬手:“掌柜的,我要那——”
他定睛一看,这才一会没看那块玉,放在那的玉就没影了?
他愣了:“放在这的玉呢?这玉还能长腿不成?”
掌柜和面前的客人结了账,看了眼温知满指的方向,又看了下自己刚卖出去的一块玉,眼皮一跳,正要说什么,面前的人却直接拿着那玉走到温知满面前。
中年男人把玉牌捧过去:“下官一眼就相中了这块玉,没想到世子也喜欢这块,想来实在有缘,送给世子也无妨。”
温知满在男人眼皮上的刀疤停了一下,目光在这店铺里一扫,随手指了一个:“掌柜,我要那个。”
他手所指的并不是一块玉,而是一块蓝水晶,被打磨成了水滴形,湛蓝的颜色像是大海,又像是蔚蓝的天,有一种神秘而广袤无垠的感觉。
掌柜一喜,跑过去把那鸡蛋大的水晶取了下来,小心地捧道温知满的手中:“世子爷好有眼光,这块是刚从东海县运来的蓝水晶,乃本店的镇店之宝!”
中年男人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玉牌,方才掌柜也说这玉牌是镇店之宝。
温知满喜欢这水晶湛蓝湛蓝的颜色,大手一挥:“多少钱?我买了!”
掌柜激动抚掌:“这块水晶卖别人我卖一百五十两,在下给世子爷进价,只收一百两,凑个吉利数,只需九十九两!!”
九十九两?
温知满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钱袋子,沉默了一下,他把钱袋子交给长风:“去。”把价格打下来。
长风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按着掌柜的肩膀往一边走,笑呵呵数钱去了。
中年男人方才已经花出去一笔钱,此时身上的钱也不够买第二件东西,见温知满即将离开,他想起自己的目的,上前按住温知满的肩膀:
“世子爷!先别急着走!下官在茶楼里置办了一桌好菜,想请世子爷去点评一下,世子爷可否赏个脸?”
肩膀被人按住,温知满不得不停住脚步。
他往后回头,身体前倾有意拉开距离,神色不耐。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右眼上有一道疤痕,头发稀疏,小眼睛精光外露。
“你是常冶鼎?”
常冶鼎正要说话,温知满手中的折扇就狠狠地敲到他手背上,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打了下去。
“别碰我。”
常冶鼎被打了个正着,他忍着手上的疼痛,额头上蹦出来两道狰狞的青筋,还是笑着说:“小侯爷怎么认识下官的?”
温知满冷哼一声:“你问我就要说?你的事情侯府管不了,你另寻他人吧。”
那日从兵部回来之后,他让人查了一下找他的户部主事常冶鼎。
常冶鼎之前是在南方当知县,后来贿赂朝中内阁大臣被调回京城,如何罩着他的阁老倒台了,恰好现在即将面临官员考核和京察。
这人平日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此时来找温知满,是想寻求留宣侯府的庇佑。
温知满的好心情看见他就不好了,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手心,眯眼道:“坏事没少做吧?留宣侯府又不是收垃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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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温知满勾唇笑着,折扇轻点了一下下巴:“马上到了京察的时候,吏部和督察院一起会同考察,你来找我?我只会让他们该怎么量刑就怎么量刑。”
京察是弈朝对京官的一种考核制度,一般三年一次。
虽然温知满平时也是个纨绔,但也仅限于吃喝玩,他爹教的好,除了平日对季随苛刻些,没惹出过什么大乱子。
常冶鼎顾不上手疼,惊慌道:“世子爷!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向前正要解释,却被结完账的长风误以为要打人,长风嗖一下冲出去把常冶鼎撞开。
长风怒视着男人:“你碰世子爷做什么?!哪只贱手敢对世子爷动手?我这就回去禀告侯爷!”
常冶鼎后退几步,见长风抡起胳膊露出肌肉,脚步定在地上:“误会、都是误会……”
温知满轻轻扇着扇子,颔首向前:“走了。”长风表情一收,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远,掌柜把人送出了门,回头一看,就见方才还瑟缩软弱的男人神色扭曲涨红。
常冶鼎盯着温知满消失的身影,眼睛里滋着毒:“呸!你就祈祷你这个侯爷爹能护你一辈子吧!”
这家玉揽阁店铺不大,只宽不深,对面的茶楼一眼就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季随正在谈事情,就见街上大摇大摆走着一人,在这街上晃悠了一会又走进了玉揽阁。
后面的事,自然也是尽收眼底。
对面的太子党官员正谈着事情,忽然见季随在走神看窗外,便也跟着望了一眼,认出来是留宣侯府的世子在逛街。
可这位世子逛街有什么好看的?
官员心中古怪。
季随会唇语,会武功的人目力和听力也都不差,他看完里面的闹剧,面色沉的像一潭死水。
青隐知道季随冷意的源头,问:“找人除了常冶鼎?”
“过两日再动手,先掌他的嘴,再敲断一只手。”季随看着茶盏中荡起的波纹,平和道,“让他等到京察,自有人送他到该去的地方。”
季随处理完事情之后,一直坐在茶楼向外望,此时日枕西山,一点金色的余晖铺在街道上。
青隐见街上跑来一人,认出来是留在季府的小厮,紧接着那小厮跑上茶楼,说道:“小侯爷说,能不能把十七日卖身的时间挪到后两天,他说那天有事。”
青隐顿了顿:“什么卖身?”
季随回过头,没有说话,周遭的气氛又冷了一些,也没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良久,他问:“他有什么事?”
小厮跪在地上,头上竟是渗出冷汗:“小侯爷说……和程探花相约去接天湖赏荷。”
青隐站在季随身后,平日还会帮忙说上两句,此时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头。
在盛京坊间传闻中,关于温知满和季随的传闻总是两人有仇有怨互相看不上眼,青隐跟季随跟的早,那时候的盛京还没有人把温知满和季随联系在一起。
而在那个时候,青隐却发现季随就已经开始注意温知满了,更准确的来说,是‘追随’。
季随所有目标的导向,似乎只是为了离那位小侯爷更近一些。
后来很多人,甚至他们的手下也都以为两人关系不和,青隐就算察觉也不敢明说,只让手下的人对温知满放尊敬。
他这位主子,也就面上看着是无求无欲。
……
9. 你卖身的十七日
温知满约定午时在接天湖见,他一觉睡到天亮,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挑选衣服。
“颜色太嫩的不要,太深的不要,看着不起眼的也不要。”温知满对着衣服挑选半天,勉为其难挑选出一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他问长风:“如何?”
长风看他像孔雀开屏,淳朴道:“好看!”
温知满终于满意了,着一件金红色云纹贴里,亮堂堂地去赴约。
他本来已经算是提前出发,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路上格外拥挤,等他到了之后,却真真切切被接天湖的人山人海震惊了。
“怎么这么多人?”温知满擦了把头上的汗。
长风也纳闷,拉了旁边的路人问了问,才得知原来今日有个诗会,恰好在接天湖举行,可以说京城半数的文人墨客都过来了。
等到了接天湖的观曲楼上,外界的嘈杂才弱了些,大部分人还是留在湖边围观荷花,诗台也搭在湖边。
温知满理了理衣襟,抬脚进入雅间,他推门而入,穿过一层层帘子,却在看见里面坐着的季随时,面上摆好的笑僵住了。
他正正迎上季随的目光,急忙甩下手中的帘子。
长风差点撞到温知满身上:“爷,怎么不进去?”
温知满蹙眉:“我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觉得里面那一幕着实恐怖,便把长风推了进去,让长风先去看一眼。
他轻咳一声,问里面的长风:“怎么样?里面坐着的是谁?”没听见长风的声音,温知满把耳朵凑到帘子前听听声音,忽地面前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
温知满一寸寸抬头,见季随低垂着眼冷冷地看他。
季随问:“不进去?”
温知满回神,赶紧从季随臂弯下泥鳅一般钻了进去:“进去进去。”
他进去一看,见长风被季随的小厮捂着嘴。
青隐在温知满进来之后才松开长风骂骂咧咧的嘴,歉意地对温知满一笑,退了下去。
温知满没顾得上计较,目光赶紧寻了程连云的身影,巴巴地跑过去,小声道:“他怎么也在这里?”
这不是我们两人的幽会吗?
程连云不知道心有多大,刚把茶泡好,温和一笑:“路上遇见了季二公子,就一起过来了。”心中还惦记着怎么让两人和好。
季随坐下之后,就扭头看向窗外。
程连云把茶倒好之后,刚放到温知满手边,却被对方推到了季随面前,温知满舔了一下嘴角:“季二公子先用。”
这人身上散着冷气,估摸是生气自己爽约的事情,温知满还要拜托他处理那钧瓷。
哪怕对方是死对头,他也得硬着头皮哄一下。
季随侧目看了眼谄媚的温知满,温知满心虚,无辜地眨了下眼表示示好。
程连云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觉得这气氛有些异样,他有些好笑道:“你们这是,和好了?”
温知满想着两人算是暂时休战了,他矜持地点了下头:“算是吧。”
说完,他看向季随,想让对方给点反应,但是季随对他的话没有一点表示,甚至把头扭到一边。
温知满压了压快蹿上来的火气,猛地喝了一杯茶,忍不住内涵道:“今日接天楼人真多,真是什么人都有。”
程连云笑着纠正:“湖是接天湖,楼是观曲楼,接天楼是什么。”
季随眉梢动了一下,知道温知满是在讥讽自己。
温知满轻哼一声,直接把季随当成一个在旁边杵着的石头,搬着椅子往程连云那边靠了靠,两人自顾自地聊起了话。
不得不说,程连云实在会讲话,这人说起来话简直让温知满如沐春风,温知满把这个原因归咎为程连云看得书多,见多识广,什么都能聊上两句。
可有时候他又会想,明明季随看的书也不比程连云少,怎么这人就如此讨厌,细想来,一定是这人本质恶劣。
“之前我去金陵给你求了块玉牌,但是前段时间找不到了,我又去店铺里买了一个补回来。”
温知满聊了一半,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一边说,一边去掏袖中的盒子。
程连云单手支着头,笑看着温知满:“原来之前世子是想送在下玉牌。”
温知满遇见好东西就忍不住炫耀,他打开盒子,有些得意道:“这次是块蓝水晶。”
他正要把蓝水晶递给程连云,察觉季随居然也看向自己的蓝水晶,他一时顿住了。
怎么?季随也喜欢?
温知满忍住上扬的嘴角,不漏迹象地把盒子往季随那边挪了一下,想让自己鹅蛋大的蓝水晶闪瞎季随的眼,对着两人说:“好看吧?我昨日买的,原价一百五十两,九十九两拿下!”
昨日他让长风压价,长风没压下,不过找其他东西顶替了,顶了一套茶器。
温知满想,追人真花钱,短短几天,他身上的钱包已经空了。
他光顾着说,没注意到程连云脸上的笑意淡了,语气平淡了些:“世子爷破费了。”
程连云月俸七石粮食,折合成银两一月也只有三四两,一年的俸禄也顶不过温知满这颗蓝水晶。
温知满正要把这水晶塞到程连云手中,却被对方挡了下来,程连云说:“太贵重了,程某不能收。”
温知满急了:“怎么不能收?”
他送人礼物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往日他拿出去的那些东西,哪个不是有人上前争着抢着要?
程连云知道温知满是无意的,但是就是这种无意,透露出来的两人差距才格外刺目,他脸色罕见地冷:“世子爷若是执意要送给在下,在下会以为世子是在羞辱程某。”
温知满举着水晶的手缓缓放下,蓝水晶似乎与窗外蔚蓝的天色融为一体,他嗫嚅了一会,把水晶放回盒子中,神色迷茫不解。
“你怎么不叫我知满了?”温知满后知后觉意识到称呼的事情。
“礼仪如此。”
温知满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袖。
程连云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为什么不平,比温知满身份高的人不是没有,比他豪气的也不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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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连云在心中反问了自己一遍之后,心绪冷静了下来。
此时雅间的侍卫都已经出去,就留下季随、温知满和自己,三人都不说话,场面冷了下来,他见温知满低着头,便与旁边的季随搭话,说些官场的事情。
温知满对这些不感兴趣,听得头如斗大,可偏偏又不乐意离开,等两人聊完,季随蓦地起身离开了。
温知满低着的头快速地抬了一下,不知道季随为何离开,也说不定又有什么事了,他又看了眼垂眸坐在茶桌前的程连云,纠结地把头撇一边。
刚刚算生气吧?生气也有个冷滞期,他若每次都那么早道歉,日后万一养成了习惯,可多面子?
几息过后。
他委屈地挪过去,质问程连云:“我约你出来看荷花,你却在这里谈事情?你半路还把季随带过来?”
关于季随的事情,程连云已经解释过了,没有对这个问题再进行重复回答,知道温知满主动找他说话就是示弱的意思,他心中一软,面上破冰:“对不起。”
温知满轻哼道:“平时多会说话,现在道歉就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
程连云神色微动,拱手道:“世子爷愿意结交程某这个朋友,是程某三生有幸,在下不想让这情意被金钱所累。今日在下收了世子这贵重物,恐怕日夜难眠,心中有愧。”
程连云服软,说话也向来得体。
温知满勉强满意,他想起两人程连云一直与季随谈话的事情,试探道:“那、连云兄觉得,季随这个人怎么样?就是,你觉得你会喜欢这个人吗?”
程连云有时候一直觉得温知满有时候的用词很奇怪,这次也一样,但还是尽量顺着温知满的思路想,他思忖道:“挺好的。
“二公子面冷心热,平时虽然看着不好相处,但是人挺好的,遇见麻烦也会帮忙。”
他语气羡慕:“若是他参加会试殿试,在下估计就要被挤出一甲了。”
温知满警铃大作,喜欢一个人的前兆就是称赞对方。他之前不知道程连云怎么想季随的,没想到季随在程连云心中评价颇高。
果然!之前的担心是对的!
两人说话间,楼下有官员看见坐在窗前的程连云,程连云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恰好又是同僚,于是官员便上楼攀谈。
温知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坐在那里听两人说话,心想这官员为何如此没有眼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出了雅间透透风。
-
长风正在隔壁和季随的侍卫们打牌,温知满纳闷季随的侍卫怎么还留在这里。
他在旁边看了看,也上手玩了一局,玩罢便拍拍屁股去隔壁看看那官员走了没。
他推门一看,官员是走了,不过还带走了程连云。
温知满:“……”
这时,他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他猛地回头,见是季随靠在旁边,神色冷漠:“走。”
“去、去哪?”温知满现在有些怕了和季随独处,不知道这人为何去又返回。
“你卖身的十七日。”
10. 有赏季渔夫
日光西斜,接天湖不见人少,湖边的文斗反而越发热闹。
温知满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跟在季随身后,逆流而行。
他心中还惦念着瓷器的事情,也不知道季随处理好了没有,等周围人终于少了些,他快步上前,与季随并肩:“瓷器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怎么和太子殿下解释的?”
季随没理他,温知满便继续聒噪道:“我那日让人去给你传话,说了我今日有事赴不了约,这可不算失言,已经让人告诉你了,你可别把我抖出来。”
季随停下脚步,他垂眸看向温知满,浅褐色的眼眸显得人有些无情:“小侯爷是在与我谈条件?”
温知满心虚地移开视线,左右一瞥没看见什么人,他低声下气道:“季二公子,我保证就这一次,这回是真的有事。”
季随继续往前走,脚步比方才慢了一些:“跟上。”
跟上?这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温知满一脸疑惑地跟在季随身后,盯着季随后脑勺想看穿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下了拱桥,走到接天湖的另一端,满湖的荷叶荷花探出水面有半人高,摇曳伸向天空。
温知满见前面没路了,正要说什么,密匝匝的荷叶中划出一艘小船,带着斗笠的渔夫把船靠岸,放下船桨就跳上了岸,对着季随和温知满行了一礼,离开了。
他看着季随上了船,站在里面等他也上去,温知满神色犹豫:“你不会杀人抛尸吧?”
这湖这么大,荷叶又这么多,鱼肯定也不少,掉下湖了有荷叶遮挡,还有湖里的小鱼小虾啃食毁尸灭迹,简直是杀人抛尸的好去处。
他尚且搞不懂季随要他这日的目的。
季随顿了顿,似乎有些困惑:“有时候,在下真的很好奇小侯爷在想些什么。”
他若是想动手,还会如此迂回?
温知满轻哼一声,猛地跳上船,他把小船踩得摇摇晃晃,想让季随摔个狗啃屎。
岂料小船又窄又长,整个人下去之后就像下锅的饺子,四处溅起了水花,就连自己也差点站不稳。
他连忙蹲下来扶住船身,抬头却见面前的人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即将翻船的狼狈。
季随平稳地走到船的另外一头,缓缓坐下,冷静地给温知满提醒道:“小侯爷,这船年久失修,再多蹦两下,恐怕这船会拦腰断了。”
“届时你我都落入湖中喂鱼喂虾。”
温知满扶着船的动作下意识都轻了些,他侧目看了会坐在另一端的季随,最后直接平躺在小船上。
小船长九尺阔三尺,他几乎霸道地占据了整艘小船,把季随挤到船尾。
“不早说?”温知满抱怨了一句,双手枕在头后,意外地发现躺着的风景还不错。
高大的荷叶刚好盖住船上方,形成了一个绿色的天然甬道,从荷叶下经过的时候,甚至能看清楚荷叶的经脉纹路。
除了船有点硌背。
温知满揉着背起身,又抱怨道:“所以你这日到底叫我来做什么?”
他念头转了转,“我既然跟你来了,也就是把时间给你了,你应该把时间用在正道上,你难道不会就打算带着我一直坐船吧?”
小船随波逐流,缓慢地远离岸边,不知道哪句又戳到了季随的痛楚,只听那人冷冷地说道:“在下是让叫小侯爷来划船的。”
温知满震惊地看向他:“什么?!”
*
接天湖岸边的文斗台上,程连云一首朝生拔的头彩,成了洛神卷的得主。
程连云拱手向四方的人道谢,面如春风,手握洛神卷下了文斗台。
那带他来的同僚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啊,追远才华横溢,陈某佩服佩服。”
程连云回礼笑道:“陈兄过奖了。”
陈志看向青年书中的洛神卷,笑道:“这是打算把画卷送给小侯爷?”
程连云诧异道:“陈兄如何得知?”
“我在楼上与你说了半天,你都无动于衷,提到小侯爷之后,你才愿意下楼,这画卷你若说不是送给小侯爷的,陈某不信。”
程连云笑了笑,没打算反驳,他算了算在楼下耽误的时间也不短了,只想着赶紧上楼,怕那人在楼上坐的无聊。
“追远兄!”陈志喊过他,低声说道,“我知道追远志向远大,但是对于小侯爷还需再谨慎些,追远不知,这位世子在盛京中是纨绔派的代表?”
程连云轻拧了下眉:“陈兄要说什么?”
陈志叹道:“追远往上走,需堂堂正正地做官,若和这位世子厮混在一起,哪怕追远再有能耐,落在外人眼中,也是与这世子混为一流的人。”
“这副画,送可以,别让人看见,以免污了官路。”
程连云上楼之后,手中的洛神卷已经寄放了起来,他站在门前,思索好如何应对温知满的问话,打开门一看,却见里面空荡荡的。
他走近,看了眼温知满未少一滴的茶,意识到是这人还没有回来,或许……是已经走了。
茶桌临着窗,一抬头就能看见湖面的景色,程连云正欲离开,突然间注意到什么,不知不觉走至窗前。
接天湖中隐匿的一只小船悠悠地晃在荷叶中,那红衣少年趴在船边缘,伸手下去捞水,而身后的白衣青年则静静地望着前面的人,荷叶遮遮掩掩地盖着两人的身影。
好一副美景。
程连云扶着窗的手收紧,一眼就认出来那两人的身姿,心中竟是说不上来的发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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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温知满看见一条大金鱼,弯腰去捞,差点真一头栽入水中。
青年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回来,温知满虚惊一场地抱住季随的胳膊:“吓死我了!你这找来的破船真不靠谱!”
季随也吓到了,这水掉下去倒不至于淹死温知满,有他在肯定会捞上来,只是这人落了水,嘴上肯定又要给他按个什么罪名。
他冷了脸:“敢问小侯爷是在做什么?”
温知满见他怒气上脸了,不觉得害怕,他新奇地看了两眼,无害道:“我划水啊,你不是说让我给你划船吗?”
他手上还沾着水,恶意地往季随地胸口上揉了一下,嚣张的话已经酝酿在口中,季随危险地眯起眼,警告地看着他。
温知满改口道:“只是这划水是个技术活,我实在不会,不如季二公子试试?”
他说完,并不见季随脸色好转,反而越来越黑,直到自己的手腕被季随从胸口上捏住,拎了起来,温知满恍然大悟:“哎呀!”
“瞧我这不听话的手!怎么会跑到季二公子手中?”
季随知道温知满这张嘴能有多颠倒黑白,若是没软肋能捏住温知满,谁也治不了他。
季随闭了一下眼,松开温知满的伶仃腕子,转身在船中坐下。
他手握船桨,平心静气道:“船上摇晃,还请小侯爷坐下。”
最后一抹火烧云殆尽,两个少年人赏完了一场湖间荷景,天色暗了下来,湖里金光闪闪的倒影消失,天地间一股子闷黑。
除了岸边的灯火,唯有这只小船掌了一盏孤灯,明明灭灭地闪着,还招蚊虫——
温知满要崩溃了,头上还盖着季随的袍子,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漏出来,便宜了这湖中吃人的蚊子:“还要多久靠岸?”
方才景色好的时候他还能忍受,此时黑乎乎的,他简直恨不得跳下水游回去,他躲在衣袍底下疯狂挠痒。
“要不就让船漂吧,你过来给我捉蚊子。”
季随:“……”
他默默地加快动作,船身轻轻地撞到岸边,笃的一声闷响。季随放下船桨:“到了。”
温知满宛如听见什么天籁之音,赶紧跳上了岸,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看向没有上来的季随:“我能走了吧?今日已经卖身过了。”
灯火昏暗,季随立在船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又缓缓坐下,划着船似乎想要离开。
温知满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袍子:“等等。”
“季渔夫,赏你的,日后我温知满就不欠你了!”
他从自己袖中掏出今日未送出去的蓝水晶,随手一抛,精准地扔进季随的小船上做打赏。
船桨拨动的声音远了一些,那盏孤灯消失在了荷叶中。
11. 穷爆
这几日下来,温知满彻底把身上的钱花完了,他又不愿意变卖自己屋子里的东西,只好去找他母亲,想先要点钱。
侯夫人在京城的朋友姐妹不少,即使温知满不常往他那边跑,也能从其他夫人的口中得知温知满的状况。
此时她正在和那几个姐妹打牌,她先是淡笑道:“知满要钱做什么?侯府短你吃喝了?”
陡然,她脸色一变,“你当为娘没听说,你拿着钱是做什么去了吗?!”
侯夫人年轻时经常女扮男装游走四方,性子烈,现在成了当家主母,也依旧没变多少。
“我、我做什么去了?”温知满结巴地问了一句,心想自己从金陵回来,唯二两笔大钱,也就是赎长风和买水晶了。
赎长风的事情他娘是不可能知道的,莫非是他去玉揽阁的动静太大?传入他娘的耳朵里了?
“你又不知道人家探花对你有没有意思,天天追在人家身后,他可有给你过回应?万一人家是喜欢女子呢?”
温知满如遭雷劈,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片刻,他嗫嚅着灰溜溜走了。
可当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又被没钱的自己穷到了。
他心想,程连云若是喜欢自己,那他早不用追了,现在他追人,不就是因为程连云不喜欢自己吗?
没有钱怎么追人?
“你真没私房钱了?”温知满看向在自己面前来回晃悠的长风。
长风把头摇成拨浪鼓:“真没了,我还倒欠季二公子十两银子。”
温知满嘴角垂了垂,快要被自己穷哭了,他抹了把脸,又厚着脸皮去他爹那里,试着能不能抠出来一点钱。
出乎意料的,留宣侯倒是答应给他钱了,只不过他说:“你去兵部当值,每两日,我给你一两银子。”
温知满这两天大手大脚惯了,闻言蹙起了眉。
留宣侯见温知满不知足,他从书房上掏出账本:“本侯一个月俸禄折合一下,也不过是三十两,你还想要多少?比我的都多?”
这虽然是事实,但是留宣侯没有算侯府下面的店铺和土地,以及每年都会有圣上下来的赏赐。
留宣侯仗着温知满没看过侯府府库,瞎话信手拈来。
温知满将信将疑,此时抱着记录自己父亲俸禄的账本看了看,心中震撼:“原、原来我们家这么穷?!”
如果自己爹平时一个月有三十两,那他娘一个月给自己的差不多有十五两,相当于有留宣侯俸禄的一半!
侯府入不敷出啊!
温知满越算,越觉得自己家好穷,又问道:“那咱家的钱还够花吗?”他家又不贪污什么,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来钱快的法子。
留宣侯见他上钩,轻咳一声,模棱两可道:“应该是够的,只不过外面还有些借贷。”
借贷?!侯府居然还欠了外面的钱??
温知满恍恍惚惚地站了会,突然觉得两天一两也挺多的:“……那明日我去兵部干活去。”
夜里,温知满彻夜难眠,一闭眼就是自己赏给死对头的、鸽子大的蓝水晶。
九十九两。
比他父亲三个月的俸禄还多。
温知满留下悔恨的泪水。他拭了拭眼角的泪——没事,他屋子里的宝贝也不少,若是侯府真没钱了,全卖出去也能救一时之火。
*
陆嘉是与程连云同年登榜的进士,平日多少有些不着调,但谁也不曾想这种人居然还能被钦点为状元,和程连云一同在翰林院就职。
翰林院失火,又一起被调到文华殿,暂时留在此处。
陆嘉那日在夹道中见温知满与程连云谈话,总觉得两人有什么猫腻
他刻意留意了一下,这几日没见那位世子找过来,倒是自己这位同僚郁郁寡欢了不少。
陆嘉听说了外面不少流言,八卦天性使然:“追远,你和哪位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他那日在夹道中与世子打了个照面,那世子只瞥了一眼自己,在看自己这位同僚的时候,恨不得把眼珠子给黏上去。
程连云从书中抬头,看向陆嘉:“自然是朋友。”
陆嘉嘴角抽了抽,眼珠转了一下,当程连云是脸皮薄,压低声音问:“朋友?哪种朋友?”
程连云轻拧了一下眉:“这话是何意?”
陆嘉盯着程连云的脸看了一会,猛地拍掌道:“你不知道?!盛京现在赌坊赌得火热,都说世子在追你,打赌看什么时候 能把你追到手呢!”
程连云脑海一片空白,突然懂了近几日为何身边总有莫名其妙的目光,他面带薄怒:“无稽之谈!世子与我是清清白白的朋友,谁在颠倒黑白?!”
陆嘉愣了:“不可能吧?赌坊开赌肯定都是调查清楚的,不然谁干这些赔本买卖?”
甚至现在街坊里已经流传开两人的话本了。
眼见面前的文雅君子就要怒了,他连忙伸手按住:“追远莫气,我就随口一说。话说这几日怎么没见世子找你?”
程连云反问道:“陆兄为何会觉得世子应该来找我?”那人若是真和季随和好了,以温知满的性格,这几日大概在黏着季随。
今日是陆嘉见他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日,提起温知满,程连云的语气都带着自己所没察觉的急躁,他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和那位世子生气了吧?”
他见程连云表情停滞了下来,真以为两人吵架了,震惊道:“没看出来啊,你们还真吵起来了。那你还不赶紧去哄哄,你还等着人家世子来哄你?”
程连云沉默了一会,无奈道:“陆兄莫要猜了,我和世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陆嘉不听他说,一时也觉得自己这位同僚是个人才:“我身边若是有小侯爷这种人,我都恨不得鞍前马后,你居然还敢落人家面子……”
他肃然起敬:“陆某佩服佩服。”
“陆嘉!”程连云声音重了一些。
陆嘉却说:“被小侯爷看上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程连云沉下脸:“且不说他与我都是男子,单说世子的性格,与程某就不是一路人!”
陆嘉在程连云动怒的时候就脚底抹油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似乎在困惑这人为何如此大的脾气。
两人争吵过后,文华殿的气氛沉闷了许多,直到午时,一封文书送了过来,整理好之后需要送到户部。
文华殿几个官员聚在一起讨论谁跑腿送一下公文,程连云路过这里,就揽下了跑腿的活。
那聚一起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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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望着程连云走远的身影,后知后觉地回过味:“这是不分到咱们手中的活吗?他揽什么?”
之前也没见这人如此好心,莫非有诈?
陆嘉一直拿着书挡脸,见状把书扔到一边:“今日散班了,我也让书童去赌坊里压一局!”
文华殿大佬众多,他们几个翰林院暂留的官员处处小心伺候,在文华殿都是各司其职,谁也不敢多做,也没见过谁帮忙揽下什么公务。
外廷除了刑部,其他五部都坐落在一起,这人去户部,谁知道会不会去兵部走一遭。
那世子可在兵部呢。
*
老阳明晃晃地在天上挂着,光线在夹道中笔直地割出阴阳道,暑气蒸人。
程连云在走到户部之前,还真没想过要去兵部看看,他心中理所当然地以为温知满最近在忙着和季随套近乎,极有可能不会在兵部。
不然又如何解释,自己这几日为何没遇见温知满?
“程大人,可要进来喝杯凉茶消消暑?”小吏接过公文,却见程连云有些心不在焉。
程连云手掌向下压了一下,示意对方小点声,他迟疑道:“最近世子可有在兵部当值?”
小吏自然听说兵部那位爷的传闻:“在的,这几日世子一直都在。程大人有事找世子?”
程连云挥了挥手,没有回他,转身出了户部大门之后,就往兵部走。
程连云心中有许多疑惑,他疑惑温知满这几日为何一直留在兵部,为何留在兵部却没找过自己……
以及,他从陆嘉口中听到的流言蜚语,是真是假。
兵部快忙成陀螺了,到处都是捧着文书来回穿梭的小吏,程连云进去之后,这些官员忙得都没空抬头,就连小吏也是东跑西跑。
他身边跑过两三个小吏,没有一个停下来的,程连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余光却闯入了一道身影。
那人影临坐窗前的书案上,少年额前的发丝有些挡眼,一手支着头,一手持着笔,挺翘的鼻梁上红痣艳丽,宛如朱砂点的一般,身形久久未动。
就在程连云以为对方是睡着了的时候,温知满蓦地蹙眉,举起手中的纸,大喊:“李郎中!这贴黄为何没钤印压缝?”
温知满遇事不决问上司,这封文书看着奇怪,他指甲稍微一抠,在几个小字处抠出一个翘脚,翘脚底下还藏着字。
一般官文上有写错或修改的地方,可用贴黄附上,但是必须要有印章。
李郎中忙里抬头,迷瞪地眨了一下老眼,赶紧走过去看了两眼,皱眉道:“我这就给他们打回去。”
温知满干完这最后一张,吧唧一声趴在桌案上,彻底瘫下了。
他一连来兵部八天,每天除了公务,累的连脑子都不愿意动了。长风催促他好几次,说什么追人、说什么给季随找麻烦,他累的一点心思都没了。
明日就是休沐,今早留宣侯让小厮送来四两银子,温知满就差当场落泪,握着有些松了的腰带直呼:“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只不过这个伊人现在成了银子。
温知满趴在桌子上伸腰翻个面,劲瘦的窄腰被腰封掐出一个极具韧性的弧度,他忽地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抬头巧巧地撞上程连云的双眼。
12. 你第二个计划是什么
温知满喜欢这个窗户,这几日让人把书案挪至窗前,图得就是累了的时候还能看看外面的天。
他起身从旁边拉了个椅子,笑着拍了拍桌面示意程连云过来坐:“你怎么来了?”
他这几日忙昏了头,差点忘记自己当时来兵部是为了什么。
程连云刻在骨子里的面具挂了起来,他和煦道:“我来送一份公文,顺便过来看看。世子最近一直在兵部吗?”
温知满摊手:“我不在兵部还能去哪里?这几天兵部还挺忙的,连云兄最近如何?”
程连云和温知满认识虽然有一年了,但是实际上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书信来往。
程连云以为,两人不过是普通朋友,今日陆嘉这么一说,一直被他忽略的地方才被真正注意。
他打量着温知满明亮的双眸,往日他还能坦然面对温知满这份关心,此时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程连云捂着手腕淡淡一笑,似不经意般提起道:“挺好的……那日我见世子和季二公子在湖中游船,没想到你们和好这么快。”
温知满嘴差点气歪,声音高了一些:“谁和他关系好了?我温知满和他没关系,现在没关系,以后更没关系!”
季随有什么值得他和好的吗?就算他主动把鹅蛋大的水晶还给自己,那也是自己应该得的,更何况季随根本没给!
这两天温知满心中算了一笔账,心想自己这么多年存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答:都给季随了,一笔赎人的钱,一笔水晶的钱。
若非如此,自己现在身上本应该还有一百多两的巨款!
温知满往程连云那边挪了挪椅子,抱怨道:“不说他了,连云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两人肩膀轻轻地碰着,程连云僵硬地挺直身体,突然有些后悔今日来兵部。
他目光闪躲:“世子,你最近可听说了一些传闻?”
温知满诧异道:“最近京城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我在兵部也没听人说啊。”
并非兵部的人不八卦,而是最近太忙,实在顾不上去听一些什么盛京秘闻,温知满这几日跟着兵部一起忙,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到口的话卡在喉咙里,程连云缓缓摇了一下头,改口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世子这段时间挺忙的。”
温知满还以为是什么事,手指轻轻地勾起程连云的衣袖,嘴角翘了起来:“明日休沐,连云兄见我这几天如此可怜地闷在兵部,不如明日带我去散散心?”
程连云的衣袖冷不防被人勾起,布料摩挲着手腕撩起一阵微痒,他愣怔地眨了下眼,在温知满得寸进尺打算往他手上摸的时候赶紧抽了回去。
手似乎是烧了起来,程连云扶着椅子仓皇起身:“我、明日刚好有事。”
温知满失望地哦了一声,感慨道:“看来文华殿最近也挺忙的。”
程连云抿着嘴没有解释,他甚至不敢去看温知满的表情,扭头看向一旁,恰好看见有小吏拿着几张公文过来,低声在温知满耳边说了几句。
本来还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的温知满身体微微前倾,那时常在他面前嬉笑的少年忽地身上有了一丝威压,世家子弟身上特有的矜贵与气度似乎与生俱来。
两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被拉远了,程连云没见过这样的温知满。
温知满与小吏说了几句,抬手指了一下陈郎中的位置,又偏头笑着对程连云道:“东西送错地方了。”
程连云颔首道:“世子先忙,我也先回去了。”
兵部实在忙,温知满就算想挽留,也腾不开身。
“那日世子走了之后,我有东西本打算送给世子,却一直没遇见 ,那东西现在在我家中放着,等今日散班回去了,我让人送你府上。”
程连云见他的脸色由阴转晴,心中的压力不少。自己给予不了温知满想要的感情,理当用东西补偿。
温知满眼睛亮了一下:“什么东西?”之前程连云与他写信的时候,倒是会在信封中夹着一些树叶花草,以及坊间的一些小玩意。
他看着新奇,一直留着。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温知满又露出了肉疼的神色,纠结道:“这东西贵不贵?贵的话就别送我了。”
他来兵部两日才一两银子,现在攒钱也才四两,若是给程连云回礼的话,四两银子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回些什么。
程连云摇头:“不贵。”又怕温知满自作多情,补充道,“季二公子也有一份。”
温知满脸黑了下来:“……他?”
他心情急转,哼哼唧唧没说话,季随有的他温知满也要有,再贵他也收得起!
此时又有当值的书吏拿着东西过来,程连云趁着温知满低头的时候,悄悄往外走,直至门前,他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见温知满正与书吏说着什么。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离开,反倒是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一般。
程连云自嘲一笑,心觉自己近些日子因为温知满的事情扰的自己心绪不宁,实在不该。
*
日暮落下,温知满踏着余晖回到侯府,今日就差把公文都给看恶心了,打定主意要好好休息一日。
长风幽幽地抱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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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赶来,捧上前:“世子爷,这是程大人让人送过来的画卷。”
温知满还以为是什么小玩意,没想到居然是一副画。
画卷装裱得十分精致,还是名贵的洛阳纸。他撑开看了看,又合上了:“放起来吧,找个显眼的地方挂起来。”
这东西他见得多了,心中毫无起伏地看了一眼,即使价格不俗,温知满也看不出什么。
他对字画没兴趣,送他画卷就是对牛弹琴。
仆随主子,长风对这些也不喜欢,反手把活交给其他人去做,跟着温知满往屋里走。
他还惦念着当初被季随逮到的仇,锲而不舍道:“世子爷,您真不打算继续下面的计划了吗?”
温知满神清气闲地喝了口茶,不理会在他耳边聒噪的长风。
“上次是意外,我若是小心一点,肯定不会被捉到。”
温知满抖了抖空了的衣袖,提醒道:“我现在是真没钱了,若是你再被季随逮到,我可赎不了你。”
长风梗着脖子:“世子爷不会是怕了吧?”
温知满:“……谁怕了?”他瞪了长风一眼,“你若是先把之前我赎你的银两原封不动还给我,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没钱怎么做事?
他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给他钱呢,自己每天就指望着去兵部做点事,从他爹手中抠出来一点。
一提到钱的事情,长风就缩回去了,火速离开了屋子。
温知满吹着茶沫,坐在圈椅上看着杯盏里的茶叶沉沉浮浮,几日的疲惫随着一盏茶而退去,思绪清明。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肢,转身往屏风后面走,退去禁锢自己的官服,他呆呆地坐在床榻边上,里衣雪白,乌发披肩,身上少有的多了一丝温软。
这似乎是多了些什么。
他目光在四周游走一圈,最终停在那副挂在墙上的洛神卷上。
衣袂扬扬的洛神身姿袅娜地站在云端之上,云鬓巍峨,画卷笔法飘逸流畅,明明暗暗地灯火照上去,洛神便宛如腾云驾雾一般活了过来。
半晌,隔壁的长风见自家主子披头散发地推门进来,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
长风捂着心口倒在床上:“世、世子爷——”
温知满抱着肩膀倚在门框上,臭着脸道:“你第二个计划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他虽然没有在季随的身上看见喜欢程连云的苗头,反倒是觉得程连云喜欢上季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甚至在想,这幅画是本来就打算送给自己,还是送季随东西的时候,迫不得已顺带给自己送了一份?
13. 为何如此嚣张(微修)
“第一计的本意是想让世子爷和程大人关系再近一些,如今程大人给世子送来画卷,想必两人的关系已是更进一步了!”
长风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激动道:“这第二计,乃孙子兵法中的无中生有!这一计的目的,就是要败坏季随在程大人心中形象!”
把栽赃陷害说得如此坦然,温知满心中感慨一番。
不过现在程连云对季随的形象好的过分,若是真能让季随在程连云心目中的形象差一点……他轻咳一声:“说来听听?”
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在我追到程连云之前,先别让我跟季随对上。”
长风嘿嘿笑了几声,贼眉鼠眼地笑道:“这次不会和季二公子对上,只需要花点小钱……”
-
天际朦胧,有两人鬼鬼祟祟出了侯府。
温知满袖中揣着一副名画,跟着长风找了家当铺把东西买了,换取了五十两。
他把这颇有重量的银票小心地放入袖中,看了眼旁边眼馋的长风,挡了挡:“看什么看?带路啊。”
长风愣了愣:“这么早就去,世子爷不打算先吃点东西吗?”
温知满心中滴血:“青楼里肯定有吃的,在青楼里随便吃点得了。”
长风计划的是去青楼败坏季随的名声,需要找人伪装成季随,然后在青楼里花钱,把季随风流孟浪的名声传出去。
像青楼这种地方,料想季随也不会进去,而和季随交往的人,大多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逛青楼,只要开个雅间,任他们报上名字,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唯一不好找的是谁去假扮季随,太丑的不行,没气质的也不行。
温知满在侍卫中挑不出来,只好自己亲自上场。
他特意穿了一件符合季随气质的袍子,烟灰色的道袍在温知满身上多了几分文雅清隽,他手摇折扇,仰头看了眼青楼的大门,又看向旁边兴奋搓手的长风。
温知满提醒道:“季随身边那个侍卫叫什么来着?青隐是吧,你就装成青隐。”
长风大摇大摆地在前面开路,迈入青楼,老鸨打着哈欠,见有人气势汹汹地进来,还以为是什么人来捉奸的。
老鸨如临大敌:“这位公子是来做什么的?”
温知满站在后面,只看见长风猛地甩了一下袖子,嚣张道:“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吗?还不赶紧让人来迎接?”
老鸨看向长风身后的人,样貌不俗,气质出众,她不由得问道:“敢问你家公子是谁?”
长风蹙起眉,呵道:“你连我们家公子都不知道,是怎么在京城开得起青楼的?我家公子乃工部尚书家的季二公子,如此尊贵,你还不赶紧把你们这漂亮的姑娘都喊来!”
温知满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挡住半张脸,心觉有些丢人。
不、是太丢脸了。
老鸨表情微妙地僵了一下,盯着温知满上下打量。
长风已经当先进去,给温知满拖了个椅子,回头夸张道:“世、公子您快坐下,马上姑娘们就要过来了。”
温知满佯装镇定地摇扇坐下,压低了声音对着老鸨说道:“愣着作甚?还要本公子教你做事?”
长风道:“快去!”
他又看了眼门外围观的人,低声在温知满耳边嘀咕道:“爷,周围好多人在看,您撑着点,再嚣张一会,咱点了姑娘就开个雅间上楼。”
温知满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困惑道:“你为何嚣张地如此熟练?以前当真没背着我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为何演恶霸如此逼真?
“小的不是一直跟您待在一起吗?”
此时围观的人不少,对着温知满和长风指指点点,老鸨挑选好人就带到温知满面前,谄笑道:“这位公子,您看您喜欢哪位?”
温知满天生喜欢男子,对姑娘们没什么感觉,他一眼扫过去,并没有看出来这些人有什么不同。
他沉吟道:“这……不如……”他扭头看向长风,想让长风帮忙选一个。
长风心领神会,扬手道:“我家公子都要!开个雅间,把姑娘们都请进去!”
老鸨手指颤了颤,脸上松弛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下,片刻又看了眼温知满,意味深长道:“季二公子请随我来。”
温知满僵着脸跟在老鸨身后,觉得自己和长风的默契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长风,面无表情地说道:“跟上来。”
二楼挂着的红纱轻柔舒缓地飘着,人影从中间走过,引得红纱相追。
有不少人从房间里出来,靠着阑干看戏,只见老鸨带着两名男子,男子身后又跟了四五位女子。
青楼瞬间热闹了,不知道哪个嘴欠的,甚至吹起了口哨声。
“这是京城的哪位公子?居然玩这么大?”
“方才听这人自报家名,貌似是……季随?”
“季随?呵、这怎么可能。”
这声音传入了温知满的耳中,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正在说闲话的人。
管他真的假的,到最后传的多了,假的也能成真的。
姑娘们进去之后,温知满交了定金十两,就进了雅间。
木门砰的一声闭合,老鸨贴近门板听了听,奈何隔音效果太好,她一点都没听见什么,反倒是身后那些其他客官吵闹得不行。
她抬了一下手,身侧的小厮贴耳上前,老鸨低声吩咐道:“快去季府通知季二公子,有人假冒他的身份来晚春楼了。”
*
温知满对此一无所知。
他进门之后,就瞪了长风一眼:“点这么多人?你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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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挠头道:“越多越好,人越多,不就显得人花心一些嘛。”
温知满轻哼一声,十两定金,出门之后还要再付十两。二十两,相当于自己在兵部干四十天的活。
他心中已经能快速把银子对比到在兵部的天数,瞬间觉得有些无福消受,只好思索如何把这钱话得实在一点。
“你来捏肩,你来倒茶,你去弹曲子,你去跳一支舞。”温知满一个个点了一下,点完发现还剩一个人,他沉思道:“会讲笑话嘛?想几个笑话我听听。”
姑娘们面面相觑,见温知满确实无狎昵之意,不过区区捏肩倒茶、听曲跳舞,不再话下。
唯一头疼的姑娘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公子,你知道晚上为什么要吃宵夜吗?”
温知满吃着点心填肚子,嘴里塞得满登登的,他喝茶送了送,思忖道:“我饿了肯定要吃。”
饿了还不吃饭,岂不是傻子?
姑娘笑着说:“因为吃宵夜才不会做饿梦。”
“噗——”长风口中地茶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背过身子。
温知满艰难地咽下口中的点心,他扣了扣桌面,不再强人所难:“你去一边坐着吧,一会谁累了就替谁的班。”
姑娘喜极而泣地去一旁坐着。
“你愣着做什么,这屋里不闷吗?”温知满让长风去打开窗户通通风。
房间里燃着的熏香甜得发腻,温知满让人用茶灭了香,犹感觉浑身燥热了,又看长风已经打开了窗户,对方头上也没有热出什么汗。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点心,静心静气坐了一会,发现是自己身体的原因,他傻眼了:“你们没什么感觉吗?”
长风诧异道;“什么感觉?”
那几个姑娘们似乎是知道温知满的意思,左右推搡了几下,还是一个大胆点的姑娘上前,解释道:“楼里的东西多少都有点催情的作用,想必是药起了作用。”
温知满茫然地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你们为什么没事?”
姑娘们接口道:“点心茶水和香炉里的香,里面都有催情用的药粉,这药对我和姐妹们早就不起效了,所以我们没有感觉。”
不巧,温知满刚喝了茶、吃了点心,还离熏香最近,反倒是去开窗的长风站在窗口,没有吸入多少,一点事都没有。
温知满顿时有些火大:“……”
两人来春楼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变故,长风提议让温知满站在窗口吹吹风,冷静一下。
岂料他刚走到窗前,冷不防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街上晃悠,那人敏锐地察觉目光,温知满就这么与留宣侯对上了目光。
嘭!
不及所有人反应过来,温知满甩手把窗户关上。
他啊地喊了一声,满眼惊慌:“我爹怎么在这?!”
14. 在下喜欢男子
季随得知消息之后,就乘着马车赶了过去。
他到晚春楼下了马车,却见留宣侯站在道旁,正狐疑地往晚春楼楼上看。
季随款步上前:“季随拜见侯爷,敢问侯爷在这站着做什么?”
留宣侯不是温知满,季随在他这里不过是一个聪明伶俐点的晚辈,早些年还时常是他拿来训温知满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因此对季随并无什么讨厌的情绪。
他摆了一下手,有些困惑道:“本侯,似乎看见知满在楼上。”
季随沉默几息,淡笑道:“怎么可能。听闻世子最近这几日一直在兵部当值,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天休沐,这时候应该还在侯府中休息吧。”
留宣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季随劝他不要多想,目送留宣侯离开之后,他瞥了眼楼上那扇紧闭的窗户,迈入了晚春楼的大门。
老鸨一直在楼下等着,季随刚进来,她就恭敬地上前迎道:“那冒牌公子现在在楼上,可需要找人去把他绑过来问问话?”
季随做事素来稳重,平日都是实打实做事的,一般遇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不必,我亲自过去。”
季随手指抵了一下眉心,根据外面看见的那扇窗户的位置,他直接往楼上走,去寻温知满所在的房间。
*
窗户没有露出一丝缝隙,光线被挡在了窗外,一声突兀的关窗户声打断了屋里正在弹奏的曲子,姑娘们惊疑地看向温知满。
温知满背部靠着窗户,心脏狂跳到甚至有些头晕目眩,他喉咙发紧,想再打开窗户看一眼,却又不敢打开。
长风也被吓得不轻,六神无主地在屋里打转。
温知满绕过转圈的长风,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解紧张,喝完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茶,他把茶杯掷到地上,气道:“你们这就没些正经茶?”
有姑娘起身道:“公子消消气,若是要喝茶,奴家去外面端来一壶。”
这时,屋子里的门被敲了两下,平缓而有节奏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温知满的心尖上。
他腿脚发软:“不会吧?我爹来了?”
侯府的家风在很多地方都管得很松,唯有几点却是怎么也碰不得,青楼和赌场就是其中两个。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青楼,也不是为了对姑娘们下手,就是单纯想给死对头造点谣。第一次就被他爹逮着,运气总不至于这么背吧?
长风吓得脸色煞白:“不、不可能吧、爷你不就是在窗前站了一下,关窗户的速度那么快,指、指不定没看清……”
他磕磕绊绊说完,猛地意识到自己带温知满来的是什么地方,本就不利索的话更是磕绊得不行。
“开门。”
声音冷硬平稳,外面的人又喊了一声,屈指再次敲门,声音重了一些。
温知满认出这道声音,涣散的眼睛聚焦,他挥了把头上的冷汗,头一次觉得死对头的声音如此动听。
他大喘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屋里的姑娘见状便起身去开门,青年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门外。
季随的视线越过开门的姑娘,屋里依旧是原来的摆置,整整齐齐,他大致扫了眼屋内的情形,最后看向脸色陀红的温知满。
他知道青楼大多都会用上一点催情,屋子里若有若无的甜腻腻的香味估摸就是催情用的,温知满以前不知道,很显然是中招了。
季随冷声道:“听闻此处有个季二在,他在何处?”
温知满挺胸抬头,就算假冒季随被当场捉住,他说话都硬气了不少:“我,怎么了?”
瓷器的时候都过去那么多天了,肯定处理好了,他温知满也犯不着一直忍着对方,人用完就丢,脸色该甩还是甩。
他想起程连云昨日说给季随也送了东西,眉梢挑起。
季随抬手把门推得更大一些,屋里的熏香向外散去,他堵在门前:“不知世子所欲为何?”
姑娘们一怔,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季随抬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自己和温知满。
温知满蹭了蹭手心上的汗,回头看了眼躲在帘子后的长风,心道这人计划没一次靠谱的,下次绝对不会再听长风的鬼话了。
他眼珠子一转,一步步朝季随走近,手指指了一下自己,又指向季随:“看不明白?我、抹黑你。”
如今季随来青楼了,他也不算是抹黑对方,他抬手把季随推出去,自己靠着门框,吊儿郎当地说道:“做笔交易如何?”
“我给你二、我给你十两银子,你告诉我程连云送你的什么东西,如何?”
温知满磕绊地改了一下口。
十两银子换一个问题,自己也没让季随把东西给自己,怎么看都是季随赚大了。
季随神色闪过一丝诧异,温知满拧了下眉,正要说不要装傻的时候,这人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怒喝。
“温知满!”
温知满缓缓眨了一下眼,后劲隐隐发凉。
这声音怎么——
留宣侯的头从季随身后冒了出来,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怒意:“你居然来逛青楼?!”
温知满视线一点点错开挡在门前的季随,对上他爹的双眼,心中咯噔一响,这回腿是真软了。
腿一软,他靠在门框处就站不直身体,即便已经慌得手足无措了,有一副极好的样貌撑着,反倒是多了一丝风流浪荡的感觉。
于是,留宣侯就看见自己儿子浪荡地靠在门框,还不知悔改地盯着自己。
完了,翻船了。
温知满心中有什么嘎嘣碎掉的声音,
季随没想到已经离开的留宣侯还会再原路回来,神色愣怔了一下,又看向自己面前的温知满。
只见温知满软泥一般顺着门框软倒在地上,他肩膀颤了颤,脑子一抽:“这位大人……”
温知满仰头满脸柔弱,将错就错道:“虽然我长得很像你的儿子,但我真不是。”
季随:“……”
留宣侯脚步一顿,随即怒意成几倍的增长,一手高高扬起厚实的巴掌。
……
二楼有一处挂着帘子的看台,能俯瞰整个晚春楼。
帘子后的人影端着茶盏,在季随进入晚春楼的时候就抬手示意人停下奏乐,品着茶观看了这场荒谬的闹剧。
男人看了会,抬指敲了敲扶手:“这个留宣侯府的世子,和季随是什么关系?”
常冶鼎跪在地上,因为右手受伤,只能用一只左手给男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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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动作有些磕绊,在听见男人提起温知满的时候,吊梢三白眼闪过一丝狠辣。
“盛京常传留宣侯府的世子与季随关系不和,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两人真动过手。依下官看,两人暗地里指不定关系极好,这些关系不和之类的传言,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呢。”
近些年圣上身体变差,几位皇子明里暗里也开始争夺皇位,四处拉拢自己的势力。
季家季文平虽然是中立,但是季随却早就投入太子门下,季家若一定要说属于哪一派的,也归作太子一党。
而留宣侯是圣上的人,圣上不方便处理政事,便把权利下放到各位皇子手中,养蛊一般让各皇子去争夺厮杀,留宣侯府只听圣命,谁也拉拢不过去。
因此温知满和谁亲近也很重要。
魏域眯起一双狐狸眼,笑道:“那依常大人的意思是?”
常冶鼎跪下叩头:“下官誓死追随康王殿下!愿效犬马功劳!”
*
季随拦住留宣侯即将挥下去的手,俯身把坐在地上的温知满扶了起来,两人手指相触,他发现温知满的手冰凉一片。
不禁吓,人菜瘾大、爱嚣张。
季随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词,他让温知满胳膊挂在自己手臂上,那人才能站稳,
他冷静劝说:“侯爷,不如这事情就交给在下处理,武官下手没有分寸,光靠打是没有用的。”
留宣侯怒意不减,对着低着头的温知满说道:“今日的事情我会告诉你母亲,你亲自去和你母亲说。”
温知满往季随身后躲着,手指戳了戳季随的腰,示意这人赶紧把自己带出去,结果这人就站在原地让留宣侯骂他。
他一个没忍住用了点劲,旁边的人头也不回地摁住他的手,牢牢地攥住。
季随颔首道:“侯爷请放心,世子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情,想必是对此处好奇,上来坐了会。”
他示意留宣侯看向屋内,里面干干净净的,除了温知满的小厮,也没有见别的人在里面。
温知满从季随身后探出头,见留宣侯气消了些,他正想着如何脱离面前的困境,却被季随按住肩膀往外推出去几步。
他回头,只见季随上前与留宣侯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愿意上前挨骂,就站在原地,直到季随与留宣侯拱手告辞,温知满才被季随安全带出了晚春楼。
踏出晚春楼,温知满又胆子大了,脚在岔路口一转,甩开季随的手就打算分道扬镳。
那人却直接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押到一辆马车里。
“做什么做什么!”
温知满脚尖在地上乱踢乱划,想从季随的手中挣脱,不曾想季随力气奇大,两人推搡到马车旁边,对方直接掐着他的腰把他叉了上去。
温知满扒着窗户,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强抢民男?!”
长风还没有跟上来!
马车辚辚驶动,温知满直接冲着外面的驭手喊道:“往哪里去?送我回侯府!”
季随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袖,抬手把温知满面前的帘子放下,隔绝了温知满与外界的交流。
他接上了在晚春楼与温知满的对话:“世子若是想抹黑在下,也得找对方向,在下喜欢男子。”
15. 打我?(修)
温知满哑然良久,瞪眼道:“你喜欢男人和我说做什么?”
他污蔑人还需要管这人喜欢男还是喜欢女?
他脑子灵光一闪:“你不会喜欢程连云吧?”
季随:“……”
之前去接天湖,程连云还邀请了季随,前天程连云还说给季随送了东西,这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不简单!
温知满拧起拳头威胁道:“我告诉你,你这次若是再对我喜欢的人下手,有你的好果子吃。”
季随抬手压下他举起的拳头,马车内颠簸摇晃,光影从他脸上游走,一双清冷的眼眸闪着暗光,神色似有不耐。
温知满正要抽出自己的手,和季随拉开一些距离,冷不防听见对方忽然说:“在下喜欢小侯爷。”
温知满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身子差点就要从位置上弹了出去。
“什么?!”
他瞳孔狠狠地缩了一下,耳上的燥热开始攀上脸颊,正在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居然对自己起了这种心思的时候,那人声音又冷冷地响起。
“在下喜欢小侯爷。行了吧?”
风一吹,温知满的尴尬散去一些。
他侧目瞅着季随,发现对方神色冷漠,方才的话——也不过随口一说。
温知满松了口气,冷哼道:“你这话真是害人不浅,大喘气什么呢。”
终于老实地缩在了车厢里。
季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嘴角意味不明地牵扯了一下。
-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温知满环肩缩在角落里,略显宽松的衣袍把人包裹着,衬得人小了一圈。
他察觉自己身体有些不适,无端的燥意让他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缕光线穿过窗棂,照在季随的身上,整个人仿佛淡了不少,活似神龛上的一尊神像走了下来。
那神像说:“世子若是现在回侯府,会和侯爷撞在一起,不如今日就把之前的十七日补一下,把剩下的半天补回来。”
季随这样说,已经料想到温知满会如何反驳他,他静静地等这人开口,却只等来了车厢中渐渐加重的呼吸。
他微微蹙起眉,意识到自己从晚风楼出来后忘记了什么事情。
温知满听得两眼冒星星,面前的人影忽然多了一丝雾里观花的美感,他心脏上好像被系了条绳子,攥在对方手中。
“青隐,去小院。”季随对着御车的青隐吩咐了一声。
“小院?什么小院?”温知满热得拉了拉衣领,不明所以地听见季随吩咐了一句。
他燥热得不行,想要撩开车帘吹吹风,却被季随强势地关上。
“干什么?”心跳冲击着耳膜,他烦躁地拍了一下车厢,“连吹风也不能吹?”
季随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小侯爷,药不是这么解的。”
这药是晚春楼用来催情的,效果不会太猛,但是看温知满这样子,想必是摄入不少。
此时是吹风,到时候药效上来了,吹风无法消除燥热,就会进一步用冷水压制。这种虎狼之药若是用寒凉之物强行压制,对身体损伤极大。
季随解释什么温知满已经听不进去了,就是觉得心中火大、火大、火大,他想把季随挡着的手扒拉下来,结果发现对方的手冰凉舒适,因贪恋那手上的温度,不由得多摸了几下。
季随默默忍着,不由得计算起距离小院还有多远,等对方举动越发过分,手甚至开始往他衣袖深处摸索的时候,他果断地打断温知满下一步动作。
这车厢内没有什么能绑住人的东西,季随用双臂禁锢住乱动的温知满。
那人完全地嵌入他的怀中,比想象中的身形还要小,瘦且单薄,他只要稍微用力,怀中的人便动弹不得。
温知满不满地哼唧,动不了又被人捂着,脑子又热又糊。
“主子,到了。”
青隐察觉异样,把马车停在院前,当先离开。
季随松开温知满,温知满一下子从他怀中弹了出来,车厢猛地晃动了一下。
温知满压在他身上,就算脑子不清楚,语气依旧霸道:“躲什么躲?你身上有什么好宝贝我摸不得?”
季随稍微拱了拱腰,耳尖上擦出一抹红,任由温知满在他身上胡闹,两人衣衫微散,温知满趴在他的肩膀上,口中哈着潮热的气,被衣料来回磨蹭的嘴变得殷红。
车厢湿热起来,季随抬手拉上自己这边的车帘,两人在昏暗中厮磨。
直到温知满张开嘴,略尖的犬牙抵在季随的肩膀上。
季随抬指轻轻地搭在这人的后颈上,他垂眸,手指发力,正要按着这人对着自己的肩膀咬下去的时候,怀中的人身体一僵。
他停住了动作,本来打算下压的动作改为了向外的推力。
把压在他身上不动的少年推开,再看少年绯红着一张脸,似是尴尬地无地自容。
季随沉默了几息,把自己的外袍盖在温知满的头上。
眼前蓦地黑了。
温知满本就陀红的脸被捂得更红,鼻腔中满是玉兰花的香气,霸道又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
正当他慌乱的时候,旁边的人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过去,身子一轻。
季随把温知满抱进屋里,门嘎吱一响,撞在墙上又反弹了回来。
他把人放下,脚步有些匆忙地往外走,出去的时候顺手把屋里的门也关上了。
季随冷静地站在门外里吹风,手背上青筋突起。
“还请小侯爷自己纾解一下。”
*
温知满收拾好自己之后,一不小心又在屋里睡着了。
醒来之后,他满脸尴尬地看了看四周,系好自己的腰带后就往门外跑,谁曾想季随居然还站在门外。
温知满后退一步,用看变态的目光看着季随。
季随终于等到对方出了房间,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沉默了一下:“送、世子回侯府。”
大概是情况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突变,两人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待马车一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温知满便跳下了马车往侯府里跑。
侯夫人在府中等候温知满多时,让侍卫在门口守着,待温知满一入府,就让人把温知满绑送到她面前。
“鬼混完了?”侯夫人笑吟吟地问他。
马车上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温知满低下头,满脸羞赧:“没、没鬼混。”
侯夫人不听,沉下声:“自己找块别碍眼的地儿跪着去。”
温知满怕火上浇油就没有顶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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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低,拱手离开去领罚。
这一夜,他跪满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泽兰苑的婢女让他回去的消息。
温知满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院子,却发现院子空了大半,里面一些稍微名贵点的东西全被搬走了,显得屋里空荡荡的。
长风揉着被罚了二十大板的屁股欲哭无泪:“爷,这次咱们是真没钱了!”
温知满忍了忍没说话,闷头钻进自己屋里,心中悔恨这昏头的一日。
翌日,他打定主意要攒钱,早早地洗漱好往宫里赶,到了兵部之后,却发觉气氛有些沉闷。
李郎中今日并没有给温知满公务,他挥散看戏的官员,上前低声问道:“世子昨日可是去晚春楼了?”
温知满诧异道:“你哪里来的消息?”
李郎中见温知满不知道此事,便说道:“听闻昨日兵部胡给事紧急上奏,弹劾您去晚春楼,那奏折应该已经到了内阁……”
“按照律法,官员逛青楼当打六十大板示众。”
温知满傻眼了:“打我?”
李郎中提议道:“您不如……今日先回侯府,等待结果出来再说?这事若要解决还需侯爷出面。”
这六十大板下去,得半个月都动不了,温知满心中一慌,正想回侯府和爹娘说一下,迈出的脚步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不行。
昨天的事情他爹娘还生着气呢,他回去,指不定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又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就在这等着。”
李郎中不知道行人司的人什么时候才过来,温知满要留下,他也不再劝说,只是欲言又止道:“世子是不是最近招惹什么人了?”
*
文华殿的人一早也听闻了消息,他们离内阁的大佬近,路上途经六科直房,也是最先听闻了消息。
陆嘉听闻消息后大吃一惊,这世子喜欢程连云,又怎么会去晚春楼这种地方?
可兵部给事中胡近世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弹劾谁从不所言非虚,也就是说这位世子还真的去晚春楼了?
可他昨日才去压了程连云和温知满的赌局,总不至于今日就要输了吧?
程连云心不在焉地看着公文,磨好的墨渐渐干了,他放下手中的笔,心绪总是静不下来。
陆嘉怕自己真亏本,磨蹭过来打听消息:“连云,你可听说了消息?”
程连云微笑着反问:“陆兄说的是什么消息?今日消息挺多的。”
陆嘉努了努嘴:“就是世子逛青楼,即将被打六十大板的事情。”
逛青楼、六十大板。
程连云大概清楚自己心中的烦躁从何而来了。
温知满不过嘴上说着喜欢自己,却在追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寂寞去逛了青楼,这种喜欢能有多重?只可恨自己居然还真因为对方的举动而拨动心绪。
程连云笑容不变:“听说了。不过世子与在下不过点头之交,不好妄作下论。”
陆嘉看着程连云的脸色,觉得这位世子这回真的是栽到自己这位同僚身上了。
且不说世子在这件事上的对错,温知满一出事,程连云就撇清关心,倒是无情得很。
听闻去年程连云去江南贡院赶考误了时辰,还是温知满在金陵游玩时出面解决的。
16. 谢礼,欠条,六十两
宫里的消息迟迟不下来,直到傍晚临近散班的时候,也没见行人司的人过来传话。
温知满在兵部干坐一日,心中起了疑惑。
他出去走了一遭,才知道外面的风向又转了一下。
原是东宫那边压下了奏章,说是温知满与季随相约见面,走错了地方,并非有意要去晚春楼。
得以免去那六十大板,温知满恍惚了一会,慢慢地跟着一同散班的官员中,沉默地回了侯府,这次是真有些佩服季随为人了。
之后几日温知满安稳地待在兵部,李郎中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这日他走得稍微迟了一些,听闻东街有戏班在唱戏,不少人挤在街头,便换了另外一条路走。
于是目睹了温知满的行凶现场。
只见刚从茶楼里走出来的户部主事常冶鼎,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大麻袋套住了头。
李郎中望着在麻袋中拼命挣扎的常冶鼎,吓得后退一步。
那罩住常冶鼎的人身手不凡,目光凌冽地瞥了李郎中一眼,一下子把这个半百老头看僵住了。
温知满笑着拍了一下侍卫的肩膀,示意潇江把常冶鼎带走。他笑吟吟地从拐角处走出来,看了眼被吓得不轻的自己上司,微微一拱手。
李郎中恨不得自戳双目,连忙捂着嘴走了。
得到李郎中封口的保证之后,温知满才去了关常冶鼎的柴房。
潇江是早些年留宣侯给他的贴身侍卫,只是他自己本身也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一直没用上,如今把潇江用在捉常冶鼎上,不可谓牛刀杀鸡。
此时常冶鼎已经被潇江捆住了双手,头上还套着个麻袋,歪倒在地上。
“你、你们是谁?!”常冶鼎跪在地上,朝着有声音的地方扑过去,被温知满一脚踹回地上。
这柴房里面准备的东西不少,有温知满的藤椅、软垫,小茶几上还放着点心茶水,大有一副‘良宵苦短、慢慢折磨’的意味。
温知满没有急着说话,坐在旁边先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等常冶鼎精神越来越紧绷的时候,他才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水,问道:“六月二十六晚,常大人何在?”
常冶鼎缩在地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连忙叩头道:“世子冤枉下官了!下官当时、当时在——”
温知满笑着接口道:“当时在胡给事府邸,一整夜都未出来,是胡给事府邸的酒太香了,让常大人乐不思蜀?”
他和胡近世没打过交道,两人就算见了面,那人也不一定能认出自己。
李郎中还问自己是和什么人有仇,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常冶鼎。
让人一查,常冶鼎在二十六日晚果真去找过胡近世,紧接着就是胡近世紧急上奏,弹劾了温知满。
柴房外有脚步声传来,屋里却静的可怕,常冶鼎额头上划过冷汗,委顿在地上,忽地嗬嗬笑道:“下官是康王殿下的人,若是世子对我动手,康王是不会放过世子的!”
温知满挠了挠脸颊:“谁是世子?这里有叫世子的人吗?至于什么康王……常大人自身难保,谁会要一个弃子呢?”
温知满除了季随,还真没怕过别人的威胁,见常冶鼎非但不忏悔,还敢威胁他,他向来心胸狭窄,挥手让旁边的人把常冶鼎按下:“六十大板,不多不少。”
补回来就是。
常冶鼎拼不过侍卫的力气,被人结结实实地按在架子上,板子一下接着一下落了下来:“温知满!我跟你势不两立!”
板子拍下去的沉闷声一下接着一下,常冶鼎哼唧的声音越来越小。
温知满啧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常大人在说什么?在下乃一位平平无奇的游侠,只不过是看不惯常大人当年在沱河县的作为,特意北上盛京,好和各位监察大人好好谈谈当年的事。”
六十大板下去,常冶鼎又惊又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头上的麻袋还套在上面。
温知满凑近说:“常大人要告发我吗?常大人放心,我自己就去告发我自己。”他当着常冶鼎的面吩咐道:“传下去,就说常大人在沱河县欺男霸女,被仇家找上门了。”
“现如今被套了麻袋,打了一顿扔在了玉南桥,仇家自述,即将把常大人的罪证收拾好就会送到胡给事手中。”
“想必胡给事持公不阿,必能把常大人的‘丰功伟绩’传遍各部。”
话音说完,就有侍卫架着常冶鼎往玉南桥下赶。
处理好事情之后,温知满心情稍好,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回了侯府。
此时夜色渐浓,路上鲜少见到什么人影,打更的声音空旷幽静地回荡在街巷中,温知满让人架着马车从侯府的侧门进去,却在府前看见季随身边的小厮站在门前。
青隐牵着马上前拜道:“青隐见过世子。”
温知满跳下马车,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青隐从袖中掏出一沓子纸捧了上来:“我家主子说世子找常冶鼎的罪证估计还需要时间,派我过来把证据送来,可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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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河县搜查证据一事。”
温知满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的潇江,潇江上前收下,扫了一眼对着温知满微微颔首。
青隐完成事情之后,就要拱手离开,温知满急遽地喊住他:“等等!”
青隐留住脚步,回首望去,那位世子纠结着脸,不情不愿地说道:“你跟我过来。”
温知满终于起了一丝感恩的心思,此时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对季随苛刻些什么。
他带着青隐去了自己的院子,在屋里转了一圈,意识到自己屋里早就空荡荡的了,他心中一滞,又去了旁边的小书房,提笔勾勾画画写着什么。
青隐跟在温知满身后,顺带也把风淮苑的情况看了个大概,他疑惑等着温知满发话。
温知满对纸提笔,怎么写怎么不满意,看见旁边站着的青隐就让他想起季随。
他心烦意乱道:“你挤到我了,站到门外去。”
青隐看了眼自己和温知满之间还能塞下四个人的距离,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片刻,温知满拉着脸把一个信封塞到青隐手中,冷声道:“速滚,不许偷看。”
哪怕再给青隐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看温知满给季随的东西,更害怕这封‘脆弱’的信封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被毁掉了。
信封一入手,青隐就恭恭敬敬地赶紧告辞了。
他把这封信传入季随手中的之前,还检查了一下信封,没有开口、没有折痕、没有破损。
青隐确认信封完好无损,中气十足地给季随递了上去:“主子!这是世子爷给您的信!”
在季随手底下的侍卫们都不知道,当年温知满和程连云互相通信的时候,他还被季随派到金陵去偷了几封,只记得当时季随的脸黑得如锅底一般,一整日都未出门。
主子嫉妒世子和程连云通信,如今世子也跟主子写了信,应当会放过过去,那封藏在匣子中的信应该会烧掉吧?
青隐抬头,开始揣摩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季随敲下手中的白子,捏着那张薄薄的、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信封,他拆开,里面是一片抠门的巴掌大的纸片。
上面写:‘谢礼,欠条,六十两。’,末尾还盖了一个私人印章。
季随神色困惑,那张素来高冷、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挂着很多不解,他掩住手中的小纸条:“他很缺钱?”
欠条的意思是向自己借六十两,谢礼又是什么?谢礼是纸条?
17. 程大人在教我做事?
天际尚有寥寥几颗星辰绕着月亮,随着渐亮的天幕而暗淡消失。
季随思忖到天亮,也没琢磨懂温知满是何用意,于是让青隐赶在温知满出门前,往侯府送过去银票。
温知满乘着侯府的马车慢悠悠出门,蓦地被人拦住了马车,他还以为是常冶鼎让人来找麻烦了,猛地撩开帘子,却见是青隐立在旁边。
青隐眼下两片乌青,说起的话都有些轻飘飘的:“世子,这是我家公子让我带给您的东西。”
温知满眉梢扬了扬,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接过信封一看,却见里面放着的是一张一百两银票,旁边还有张纸条。
纸条上金钩铁划:六十两现银不便携带,这是一百两银票。
温知满嘴角绷直,一点点把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中,仿佛手中攥着的是季随,他举起那轻飘飘的一百两巨款:“你家公子什么意思?”
青隐观温知满脸色不对,心中嘀咕,那封信难道不是要钱的吗?主子理解错了?
他小心道:“可能就是单纯钱多,想给世子花。”
温知满瞬间精神了,一股气从胸腔直冲头顶,燥红了耳根,他把银票拍到青隐身上,口中骂骂咧咧道:“我呸!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还用得着你季随给?”
怎么,看不起他的六十两欠条?还是在嘲笑自己连六十两谢礼都拿不了?
青隐能扛能打,此时也不由得茫然地愣在原地,吃着侯府马车轮子扬起的灰。
温知满让人策马,自己坐在车厢中,越想越气不过,他撩开帘子探出头,对着愣住后方的青隐喊道:“回去告诉他,区区六十两谢礼,我就算现在拿不出来,早晚也会拿出来的!”
小侯爷温知满有诸多想做的事情,风花雪月、仗剑天涯、广交侠士,如今败在钱上,不得不每日去宫里当值,领着从留宣侯手中抠出来的微薄薪水。
他温知满到正阳门的时候不早不晚,正是大批官员入宫的时候,经青隐路上一拦,肯定已经错过了程连云进宫的时间,于是也没有在夹道中等待,直接去了兵部。
他路上又花了点小钱,找了位行人司的小吏入内廷给六科的胡近世传话,约上一面,打算把才得来的常冶鼎的罪证交给胡近世。
温知满对于这种清官,倒是没什么嫌怨的,只是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些人轴的厉害,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有些误会还是当面说为好。
大概是昨日的情况吓到了李郎中,今日李郎中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两眼发直,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把一堆公务给温知满,只挑了几个简单点的意思意思。
温知满处理公文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回头看了眼李郎中暗含打量的目光。
他露齿一笑,鼻尖的红痣随之一动,笑容明媚又亲近道:“李郎中看我做什么?”
李郎中默默地举起公文挡住脸,装成一副繁忙的模样。
温知满收回视线,嗤笑一声,倒是乐在清闲。
常冶鼎昨晚上被人发现之后就带回了常府,今早还派人去吏部告了假,估计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急着如何自保才是正事。
至此常冶鼎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温知满靠在椅子上,手指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衣袍上的暗纹,这几日忙着如何蹲常冶鼎,一连好几日都没有遇见程连云。
这人来得早走得迟,他若是不顺着对方的时间来,还真不容易蹲到对方。
李郎中看完手头的公文,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走过去和温知满说道:“后几日藩属国入京,下官带着仪仗队和礼部的人一起。”
李郎中斟酌着用词:“世子就跟着其他官员走在一起,不入大殿,等礼部的人安排好后,可带着侍卫巡查宴会。”
温知满心中算了算时间,还有好几天,他挥手道:“还早,到时候你再与我说。”现在说了还是忘。
李郎中轻缓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要回到自己的桌前,温知满拉住他:“等等,这几日程连云有没有来找过我?”
“程大人吗?”李郎中觑了眼温知满,诧然道,“世子不知?翰林院择了片新地儿,原来暂留在文华殿的翰林官全部迁往外廷。”
换句话说,温知满就算在夹道中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再遇见程连云了。
温知满前几天光顾着盯梢常冶鼎,他一无所知地问:“几日前的事情了?”
“有……四日了吧。”李郎中老眼缓缓看向别处,想离开这里。
温知满拧紧了眉,一张巴掌大的脸庞覆着霜。
李郎中又想起被套头暴打、今日没来当值、并且流言满天飞的常冶鼎。
他肩膀抖了两下,甩开温知满的手就回到自己的公案前。
程连云性子在温知满看来,其实是比较内敛的,就连当年的写信,若是没有温知满主动,两人也不会发展成后来的笔友。
但这人做事周到,不辞而别很难想这是不是故意的。
温知满视线停在窗外,忽然想起程连云之前来找自己的那次。
这人除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很少见对方做在他规划外的事情,程连云当时找自己必定是有事,所以……他当时问了什么?
李郎中的桌面被叩响,眼皮一抬,见温知满堵在他桌前,挡了大半光亮。
温知满开门见山道:“最近京城在传什么流言吗?”那日程连云问自己听闻了什么传闻,他忙昏了头,也顾不上外界都在传些什么。
李郎中抚了抚胡须,试探道:“听说常冶鼎被仇家打了,今日刚向吏部请了假。”
“不是这个。”
“那就是世子前几天被诬陷逛青楼的事情?”温知满摇头,“再往前一点。”
逛青楼的事情发生在程连云来找他之后,程连云说的应当不是这件事。
“哦哦、那该不会是坊间的流言蜚语吧?听闻赌坊现在在开赌世子什么时候能追到程探花,此乃荒诞无稽之……”李郎中把剩余的话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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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文官擅长中庸之道,李郎中在朝中能把文章写得哪边都不得罪,也是老滑头了,此时猝不及防地中伤了温知满,实在意外。
李郎中连忙低下头。
温知满脸色微变,他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椅子上。
他当年给程连云写信的时候,曾给程连云写过一封直抒胸臆的信,以表心意。
待那信发往金陵的时候,他才发觉时机不妥当,又派人去追了回来,结果却没有人找到那封信。
后来他往金陵去探望姨妈,自己也亲自找过,也是不知所踪。好在唯一确定的是当时程连云已经在赶往盛京的路上,并没有看见当时的那封信。
那如今,是和程连云开诚布公的时机吗?
*
云汉楼。
今日天气不好,茶楼里的人不多,寥寥几个人出现也只是从门前经过。
二楼的花窗微微敞开,里面临窗坐着两人。
“我从扬州赶往江南贡院考试,途中遇见下雨,我路上耽搁迟了一步。”程连云回忆着在金陵的事情,温和道,“当时世子在金陵,应当是和他的表兄弟一同在街上游玩,见我有麻烦,就帮了一把。”
“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只见世子过去说了几句,贡院的人就开门让我进去了,不然还得再等三年。”
“后来我们就一直通信,这半年我进京赶考,一直没来得及联络,本以为两人就这样淡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遇……”
季随放下手中的茶盏,手中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用狭长的眼眸冷淡地端详着正在诉说的男人。
窗外的雨斜吹入屋里,程连云起身走到窗前,感慨道:“当时我去贡院的时候,就似这般雨,山路泥泞湿滑,不便行走。”他合上窗户,笑道,“今日感慨颇多,话多了些。”
“程大人今日找我,到底是为了说什么?”
程连云今日说有事找他,他赴了约,对方东扯西扯不知道想说什么。
季随脸色有些冷。
这些事情当初青隐去金陵的时候已经查过了,不需要程连云再复述。
“我和世子认识一年有余,即使世子待我不薄,我却不敢逾矩。”程连云观了眼季随的神色,拿出当时李志劝说他的话说,“有大志者,自当洁身自好。”
“世子去青楼,季二公子却为世子作证,此举不妥。”
季随目光微移,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和程大人很熟吗?程大人在教我做事?”
他笑了下,一张清隽淡漠的脸庞陡然变得诡谲,漫不经心道:“我与温知满相识十三年了,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程大人还是先看清自己,再来与我说教吧。”
茶楼里,雅间的门轻轻打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风雨一吹,轻掩的窗户又吱呀打开。
程连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视线中,那人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颜色淡雅的烟灰色长袍渐渐消失在了风雨中。
18. 马场
胡近世不见温知满,小吏带来了对方回绝的消息。
温知满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太久,就让人把常冶鼎的罪证送到他府邸上,让胡近世好好看看,自己自诩廉明公正,却在这事情上糊了眼。
等到散班之后,他又路过吏部,拐进去给自己请了两天的休假,他现在急需好好思索一下,于是在路上一刻也不停留,直接回了侯府。
长风屁股才刚好利索一点,此时见自家主子在郁闷什么,他小心说道:“世子爷,可要小的为您排忧解难?”
温知满微愣了一下:“你?算了。”这人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他深深地看了长风一眼,从藤椅上起身往屋里走,堵着即将跟进来的长风:“不许进来。”
说罢,手中的门就合上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除了用膳的时候温知满会从房间里出来,其余时间全都躲在屋里,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长风心中惶恐,思来想去,就去把事情告诉了留宣侯。
留宣侯这几天也听说了不少事情,一时也不知道是哪件事让温知满不开心了,于是从匣子里掏出一百两银票,抖了抖就往风淮苑走。
留宣侯叩门道:“知满?”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温知满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睁开眼,听着大半夜他爹在门外喊他,温知满蹬上鞋,走过去把挂上的门栓靠放一边。
他打着哈欠:“大半夜的,爹你不睡觉吗?”
外面黑咕隆咚的,点了灯笼也看不见多少东西,温知满迟缓地眨着眼,还沉浸在困意中无法自拔。
留宣侯打量着他,心中先入为主,信了长风口中的‘茶饭不思,精神萎靡,面色惨白’,“听长风说,你今日才吃了一顿饭?”
温知满低低地应了一声,给留宣侯让开地方,与对方一起坐在桌案前,他困倦着双眼,一边给留宣侯倒茶,一边说:“吃不下,不饿。”
他持着茶盏的手一顿,意识道今日留宣侯语气十分温和,居然还特意放轻了声音,他诧异道:“父亲是有什么事吗?”
怪事。
温知满瞥了眼留宣侯刻意小心的模样,心中一阵汗毛乍起。
侯爷与侯夫人虽然是慈父严母的组合,但是慈父的意思在温知满这里等于对自己放养。
留宣侯只会在侯夫人生温知满的气的时候加以劝说,平时还是个老粗汉,毕竟沙场上滚下来的人,能有多‘慈’。
至于严母,则是小时候温知满太过顽皮,时常惹侯夫人生气,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直到现在再看见侯夫人,侯夫人也只会烦他。
留宣侯:“我听闻你这两天向兵部告假了,可是最近太累了?”
温知满摇头:“没有。”
留宣侯又问:“那就是谁惹着你了?”他听闻前段时间温知满被弹劾了,正要找老友把奏折驳回去,没想到抢先被季随那小子给压下去了。
本想着用这件事磨练磨练温知满,让他自己处理,莫非是不高兴了?
温知满睡眼惺忪:“没人惹我,我都处理好了。”他忍不住看了眼外面黑黝黝的夜色,催人欲睡得蛐蛐声差点没让温知满当场睡着。
他的头猛地点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挡着了眼,带了几分阴郁。
留宣侯神色严肃了几分,把一百两银票放到温知满桌子上:“这一百两你收下,明日你去找你的好友出去转转,别再闷在府中了。”
听闻张家的大公子因科考不顺,已经得了疯病,整日里疯疯癫癫的,现在一直关在张府不能出门。
为人父母的,子女没出息就没出息了,只要无病无灾,就别无所求了。
温知满愣怔地看向这天降一百两,只听留宣侯中气十足道:“拿去吧!去吃喝玩乐吧!”
温知满缓缓眨了一下眼:“……?”
*
翌日清晨,温知满从床上饿醒,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找饭吃。
桌上的粥、菜下去一半,长风立在旁边喜极而泣,让人去给留宣侯通报消息,说世子终于心情好了。
温知满摸着肚子仰面靠在椅子上,脑海中昨晚的事情渐渐清晰了,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吱啦在木板上刮起一道刺耳的声音,他跑到自己枕边,果然看见床头的一百两银票。
不是梦,是真的一百两。
温知满面上一喜,随即又皱起了眉:“之前不是说侯府穷了吗?哪里来的钱?”
长风上前,冷不丁被温知满拽着:“我爹最近和朝中哪位大人达成了协议?这是在贪污什么?”
长风稳住身形,坚定道:“这、这怎么可能,侯爷是清白的!”
温知满把钱塞入长风手中,一脸刚正不阿道:“给侯爷送回去,我只收来路干净的钱。”
最近他在兵部,听户部的同僚还提起过南方水患的事情,朝廷没钱,拨钱都是紧巴巴地拨,上面似乎有打算要惩治一下朝中贪污的风气,说什么抄几家填填国库。
他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啊!
温知满催促长风把钱送回去,自己依旧呆在院中。
昨日他想了一天,也没有想出在程连云这件事上有何对策,细想来,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纠结。
毕竟之前喜欢的人不都是被季随抢过去了吗?
这次没被抢走,只不过可能会被拒绝,拒绝比被抢体面多了——温知满登时神清气爽,心情明朗了。
只要不是被季随抢走的,什么都好说。
恰逢这时,有人传话余二公子余竟过来了,约温知满出去,他随便挑了件宽松衣袍,上了余府的马车,任由余竟带着他出去散心闲逛。
余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瞅了眼车厢对坐的温知满:“最近怎么样?我听父亲说,你在兵部混的风生水起啊。”
余竟的父亲余思,官至兵部侍郎,算是温知满的上司之一。
温知满揉了把脸:“兵部最近忙的紧,人都是当牲口用的,都要忙成陀螺了,可不就‘风生水起’嘛。”
他抬手撩开车帘,似乎马车在往城外赶:“这是去哪?”
“北郊新建了跑马场,今日还有比赛,正热闹着,一起去看看。”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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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建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略高的地方顺势架起了看台,供人在上面观看,底下一排马厩中站着各样的壮硕骏马,最外围了一圈篱笆,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人在外看守。
温知满到了之后,和几个眼熟的人打了个照面,随余竟一起找了个方便观看的地方坐了下来。
“底下台面那堆东西是奖品,是今日到场的人东拼西凑拼出来的,攒个跑马局肯定要有奖励。我意思意思放了两颗玛瑙,就当是咱俩一人一颗。”
“一会比赛就要开始了,最后夺冠的人可以自己选一件的物件,其余物件由剩下的几名,按照顺序去选择。”
“还可以压赌,你觉得谁会赢,就压上去,赢了的话就赚了。”余竟低头窃窃私语,看向旁边懒散坐着的温知满。
温知满揣袖懒懒地回他:“我一贫如洗。”
余竟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拍着栅栏对着底下的侍从大喊,询问哪一匹马不错。
温知满坐在那里只觉得这头顶的太阳出奇得晒人,他伸手挡住光,蓦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居然是程连云。
程连云正在与什么人说话,看台人来人往,挡得温知满也没有看清是什么人。
今日前来跑马的人大多穿得十分利索,着暗色劲装,很少有人像温知满这样,一身宽松的深红直裰,整个人明艳艳的,如烈日般张扬。
故而,程连云走上观赛台,一眼就看见了温知满坐在那里,他僵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一滞。
“追远大哥,快帮我挑选一匹马。”面前的姑娘粉面桃腮,一双杏眼灵动非凡,声音清亮亮的,却穿着一身男装混在众人其中。
程连云艰难地移开视线,他轻拧了一下眉:“杜姑娘可是要压赌?”
杜晚晴跺脚道:“压赌做什么,帮我选一匹马,我也要跟着各位大哥比一场!”
杜晚晴的父亲杜文通是翰林院的学士,是程连云的上司,他近日得杜文通赏识,于是杜文通有意撮合,故而把女儿交给他,让他带着人在京城走走。
可杜晚晴不是一般女子,和旁的女子比起来,说离经叛道也不为过,别人敢的她敢,别人不敢的,她也要尝尝咸淡。
程连云头疼道:“不可,赛马过于危险。”
……
温知满眼珠子慢慢移走,没想到程连云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心中还记着程连云可能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不愿意上前,只移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他宁做缩头乌龟,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旁边不老实坐着的余竟:“今日是休沐吗?”怎么程连云不在翰林院待着,反倒是跑到北郊的跑马场来了。
这可不像程连云会做出的事情。
“不知道,反正我爹今日去兵部了。”余竟视线紧紧停在跑马场上,随口回了一句,又道:“知满你看,我应该压哪一匹马?”
温知满抿紧嘴没有理会,目光左右乱晃,忽而看见什么眼熟的东西,他起身扶着栅栏向下去望,在看清楚那岸上摆着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他神色冷了下来。
“在哪里参赛?我也去。”
19. 传儿媳
余竟跟在温知满身后,看着这人去找侍从记录了名字,又去马厩中挑选赛马。
他瞅着温知满神色不对,凑过去小心地问道:“世子?怎么突然又想着要赛马了?”刚才还没精打采地坐在观赛台上,也没见这人有下场的打算。
不过下场也好。他挥手喊来侍卫,袖中的几两银子全掏了出来,让人压在温知满名下。
余竟知道温知满马术不错,以前哥几个出城溜达,就温知满骑马跑得最快。
温知满面色不见缓和:“那些奖品中有件我的东西。”
双鱼咬尾白玉环是他母亲的东西,说是传给未来儿媳的。当年他不懂事,跑他娘房间里看见这好看玩意,就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当时季随和他关系还很好,两人不过是八九岁的年龄,他觉得这玉环好看,就拿过去让季随看看,最后见季随也喜欢,他就心大地送给了季随。
直到后来他娘发现,揍了他一顿,温知满肿着屁股想找季随讨回来,看着对方困惑的脸,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再也没要回来了。
都陈年烂谷子的事了,要不是今日在这见到这块玉环,他都差点忘记这档子事了!
温知满磨了磨后槽牙,不知道这块玉环怎么就跑到了这里。
当年送给季随的东西,这人就没好好保管,没想到这块玉环更是让人直接拿出来当奖品了——
余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那堆琳琅满目的珠宝中扫了扫:“侯府失窃了?”
温知满没有理会,把头发挽好后,直接牵着马去赛场等待。
上场的公子哥不多,有多数人是找了别人代替参赛,自己则做在上方观看。温知满要想拿回那块玉环,也可以像这些人一样做法,但是时间仓促,一时找不到帮手,只能自己上场。
这些马是刚从北地马商手中买来的,比本地马还要高出许多,马匹身上肌肉虬结。
他牵着一匹高头骏马,光是马背就已经到了他肩膀位置。台上观看的众人无不为温知满拧了把汗,私底下开始交谈起来。
“留宣侯府的世子怎么下场了?”
“这马比他人都高,若是从马上摔下去了,命都得丢去半条!”
就连坐在看台上的余竟都开始渐渐不安,手心中渗出了汗,头一次见温知满骑这么高的马。
*
塞道最外围,程连云顶不过杜晚晴的再三恳求,为她择了一匹矮脚马,叮嘱道:“晚晴姑娘就骑着马在塞道外围走一圈即刻,切不可贪玩,不要靠近里面的塞道。”
杜晚晴又不是没骑过马,此时听程连云说这说那,实在啰嗦,只扭头四处张望,分析着在场的赛手。
杜晚晴眼眸忽地一亮:“追远大哥!你去帮我压一把,就压那个人身上!”
程连云心中有些不耐,但还是维持的礼仪,他顺着杜晚晴指过去的方向一看,神情顿住了。
那处是红衣烈马。
温知满松散的长发被发带竖起,柔软的发梢在身后微晃,额间垂下两缕碎发,露出冷峭艳丽的眉目,紧抿着嘴直视前方。腰杆挺直,在众多壮汉中,显得多了几分单薄、羸弱。
程连云心跳陡然加快,手中牵着的缰绳不由得用力,引得矮脚马打了个喷嚏开始挣扎。
他仓促地收回视线,安抚了一下旁边的矮脚马,声音艰涩道:“杜姑娘……怎么想要压他?”
温知满什么时候下场的?为何神色如此生气,莫非是看见自己和旁人走在一起?
那马如此高大,温知满上去万一出了意外——
程连云忍住想要去找对方的冲动,余光却不断在捕捉那道红衣少年的身影。
杜晚晴欢快道:“当然是因为他好看啊!”
白肤、红衣、骏马、最是少年风流倜傥。
低调前来打发时间的康王魏域,也不由得从瞌睡中打起神色,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案,等待比赛开始的那一刻。
……
温知满翻身上马,整个人坐在马背上,视线开阔了许多,他轻轻抚摸着身下黑马,目光顺着塞道,在脑海中过一遍路线。
前面是总共两个场地,一个场地是跨栏的障碍赛,另一个是平坦开阔的草坪。他需要跑绕着马场跑六圈,外加一圈跨栏。
按照赛程规定,先是跨栏,然后才能去跑剩下的六圈,且跨栏时每个道上的跨栏不能倒下,倒下则直接下场。
一声令下!枕戈待发的十二匹骏马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除了最外围的一匹矮脚马慢悠悠走着,台上的人扫了一眼,又继续观看已经冲出去的赛手。
少年人身子轻巧,压低了身子随着身下的黑马冲了出去,温知满双腿有力地夹紧马腹,指骨攥着的缰绳有些发白,腰部随着马匹的起伏协调配合。
温知满不熟悉跨栏,拽着缰绳小心地跨了几个,才渐渐熟悉,但是位置只能是居中,等跑完障碍之后,前面已经有五六位兄弟开始跑剩下的六圈。
台上的余竟不敢睁眼,攥紧拳头捶前面的围栏,直呼:“我要赔钱了!”
温知满不紧不慢,等真正到了这块平坦的草地上之后,他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本来就已经很快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速度太快很少有人敢跑内圈,因为一旦不小心,不是人仰马翻,就是马背上的人被从背上甩下去。
温知满不怕,非但没有减速,还次次冲的都是内圈,每次过拐弯的时候,都仿佛是把所有人的心脏拎起来拧了一把。
程连云本来还需把目光留在杜晚晴身上,结果真正开始跑的时候,目光却一点也没有从温知满身上离开过。
他紧张地攥紧手,心中开始怨恼对方为何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疾风灌满了温知满的衣袖,他背上才起了一层薄汗,顷刻间又被迅疾的风带到了后方,他肆意地跑着,打的是不要命的架势,追平前面的人之后,却也没有再加快速度。
郭向今日把康王请来,本是想拔得头彩,去康王面前讨好讨好,岂料被别人追上了。
他观前方的人身着浮夸,在这群人中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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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柔柔弱弱的,万不曾想这人能把他们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稳稳地压住所有人。
容貌不俗,似是什么公子哥后院样的的金丝雀。
郭向是顺天府的官吏,常年待在顺天府官署,在皇城最北边一带,对于南边一些人物反倒是认不出几个,就算听过名号,也对不上脸。
温知满还剩最后一段,他左手松开缰绳,轻拍了一下马的鬃毛,就在即将加快跑完最后一乘的时候,身后有人的马似乎是失控了。
有人惊慌失措道:“小心!”
对方的马失控冲了出去,温知满为了躲闪,被失控的马挤得更往里了一些。
前几天才下过雨,马蹄落下的地方恰好还是个洼地,只是被茂密的草丛遮住了,待黑马一脚踩空在泥泞湿滑的小坑中,温知满脸色陡然一变。
台上的余竟猛地起身,气急败坏道:“谁的马还能生出这种乱子?!”
程连云脸色难看,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温知满情况如何。
身后的各位赛手见此乱象,虽然惋惜,却不曾停留,只是趁机快速从黑马的旁侧跑过,争取挤上前列。
那匹惊慌失措的马正在中间的宽阔平地中乱跑,不久人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被牵连的温知满却没有在马背上看见身影。
正当台上众人开始议论的时候,那匹停滞几息的黑马再次冲了出去——迅!疾!狠!
台上的人看不见,而在围栏外守着的侍从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温知满在从马背上滚下去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扒住了马鞍,挂在了马背上,这才没有从上面完全掉下去。
在视角盲区的台上人,只见温知满又一跃而上,再往后,众人看见的也只是一道残影。
当前方的人再次被温知满超过的时候,赛手惊愕中又心服口服。
魁首,名副其实。
*
余竟就差连滚带爬地从台上下来,好似方才在地下差点坠马的人是自己。
他头冒冷汗:“吓死我了。”
“什么东西还能让你不要命的去取?大不了谁拿了,到时候出钱再买回来就是。”
温知满也被当时的情况吓了一跳,好在反应快。他拍了拍旁边油光发亮的黑马,对着马兄道了声多谢。
余竟只会把银子压他身上,马兄却和他同生共死,谁在说风凉话一目了然。
马场的侍从在比赛结束后就去抬起赛马失控的赛手,等到了之后,却发现这人已坠马而亡,咽气了。
温知满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一回头,发现有个中年男人在盯着自己看,他皱起眉。
郭向笑了一下,又移开视线。
骑马耗费体力,温知满把那块玉环拿到之后,就不欲在此地多留,正要离开,却见前方有个急赤白脸的青年立在那里。
季随风尘仆仆地赶来,视线发僵,衣袍凌乱,呼吸也有些急促
两人目光相接。
温知满晃了晃手中的玉,大步走过去对着季随的肩膀狠狠一撞,冷笑着离开了。
20. 季随想要什么
程连云刚把杜晚晴骑过的矮脚马交还给马场的小厮,心不在焉地听着杜晚晴叽叽喳喳,目光四处去找温知满的身影。
最后还是杜晚晴拽了一把他,指着一边激动地喊道:“快看!那个大哥哥在那里!”
程连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见温知满与季随肩膀相撞,两人擦肩而过。
杜晚晴还想认识认识温知满,语气失望道:“他这么快就走了啊。”
程连云也觉得温知满走得太快了,又像是在赌气,不像以往一样,遇见自己之后还会上前说两句。
杜晚晴问:“他是盛京哪位公子?”
程连云轻声答道:“留宣侯府的世子,温知满。”
他望着温知满的身影走远,也看见季随回望对方的身影久久未动,他忽然想起前两日他私底下找季随时,对方说过的话。
‘我与温知满相识十三年了,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十三年啊。
那季随又想要什么?
今日马场上的一抹红似乎浮现在了眼前,他又莫名地想起当初在云汉楼时,看过的那副画卷。
*
青隐从不远处跑过来,走至季随跟前,把掌心中的一根发簪露了出来:“马场上的,就事故附近。”
发簪做工精致,簪子上还刻着小字,若一定要查下去,肯定能找到罪魁祸首。
青隐低下头:“属下让人去楼里查查。”
季随脸色不见好转,他捏着的指骨发白,轻声道:“那块玉。”
艳阳挂在天上,青隐出了一头冷汗:“还请主子吩咐!”
那块玉青隐见过一次,当时他还是季随身边的普通小厮,只记得之前季随整日里护着这块玉,最后却莫名其妙失踪了。
这事在当时闹了好一阵子。
季随狭长的眼眸微微垂下,神色古怪:“罢了,有人不长记性,我亲自教他。”
季川峰刚和几个公子哥参加完诗会,马车慢悠悠地驶到季府门前。
不知道后面的马车低调地跟了多久,等季平川跳下马车准备入府的时候,后面的马车上前挡住季川峰的路。
季川峰看清坐在御座的人是季随身边的小厮青隐,他脚步一顿,猛地甩了一下衣袖,忙不迭往季府里跑,大喊道:“来人!”
“快来人!”
车窗的帘子里射出一片闪着寒芒的刀片,正好卡在季川峰脚尖前一寸的地方,他猛地顿住脚步。
季府守门的阍人正要喊家仆过来帮忙,又认出拦住季川峰的人是季随的人,一时踌躇地愣在原地,瞪眼望着大少爷被二少爷的人掳走了。
青隐把季川峰拖进马车里的时候,顺手卸了对方的两条胳膊,把季川峰扔进马车中,手腕一抖,驾着马车就走了。
季川峰歪倒在车厢里,正想往外爬,身后的人却踩着他的胳膊,他回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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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随也在车厢中坐着。
“你、你做什么?!我最近可没惹你!!”
季川峰拽不回胳膊,身体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倒在夹板上,他急赤着脸。
季随拽起季川峰的领口,一字一顿:“我听赵修说,是你把那块玉给他的。你当年不是说你没拿这块玉吗。”
赵修是今日马场把这块玉压上去的人。
当年季随找不到这块玉之后,问了他院子里的小厮,当时所有人都包庇季川峰,唯有青隐说大少爷来过他的院子。
他要不回来,也找不到,季府是季家的,但与他季随无关,到头反倒是被那些人泼脏水,说季随满口谎话诬陷兄长。
季川峰瞪着一双眼,面色难掩惊慌,嘴皮子抖了抖:“你若敢对我动手!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季府的两位公子关系不和,和季川峰玩得好的兄弟谁不知道,后来季随在盛京开始崭露头角,季川峰才会收敛掩藏了,还真糊弄瞒过了不少人。
但是厌恶和恶劣不会随着时间淡化,作为嫡子与庶子之间的偏见也不会消失。
“威胁我?”季随眉眼闪过一丝讥讽,右手抓住季川峰的发髻狠狠地砸在加下的木板上。
“季文平算什么?”
“用不了多久,整个季家都不会存在了。”
青隐听着车厢里的声响,目不斜视地架着马车,驾车往季随经常审讯犯人的地方赶去。
21. 所以世子不要躲我
听闻,顺天府的通判郭向在去勘查河渠的时候,马匹失控,从桥上坠马,淹死了。
温知满在兵部当值的时候,听了隔壁同僚绘声绘色地讲了许久。
他在旁边听了,也觉得这段时间真怪,短短几天,都有两人坠马而亡了。不过,郭向是谁?不清楚。
他八卦完,就继续听着李郎中唠叨明日藩属国觐见,他协助巡查宴会的事情,在听了李郎中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温知满忍不住了。
“清楚了,清楚了,不就是在外面站着嘛,我还能在站岗的时候和人打起来?”
李郎中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觉得温知满说不定还真能做出这种事。
“明天、明天晚上——”
“知道了知道了。”温知满敷衍道,总觉得似乎忘记什么,又问,“这两天胡给事那边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胡给事前两天就告假了,不过明日会去参加外藩宴。”
温知满诧异道:“病了?”
李郎中沉吟道:“似乎是家中有事。”
温知满撇了撇嘴。他还等着胡近世弹劾常冶鼎呢,谁知道这人居然请假在家。
剩下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翌日,天色朦胧,温知满就强撑着精神往皇宫赶。
他官职太小了,旁的大官都是信步往皇极殿赶,他却是带着一队人在承天门附近转悠。
白日里藩属国的使者和贡品一齐送往大殿,温知满看着这一车一车往皇宫运送的珍宝,心中捉摸着白日是册封赏赐,晚上才到外藩宴。
果真,温知满一直等到临近傍晚,才开始和内廷守着的同僚换岗,去建极殿外守候。
正当他百无聊赖的时候,却见程连云以袖掩着嘴,步伐轻浮地从宴会中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檐下的大花坛下,一手扶着旁边的柱子,俯身作呕。
今日宴会上有不少官员喝酒喝醉,殿外的花坛深受其害,温知满不知道看着第几个官从殿里冲出来吐酒了,没想到程连云酒量也不怎么样。
也对,之前都是见这人以茶代酒。
温知满还记着自己不能随意走动,见程连云醉酒出来,也没有热切地走上去,只是静静地站着岗,漫不经心地想着。
旁边也有直殿监的太监上前去扶程连云离开,他抬手轻轻一挡,没有离开,视线略有些迷离地扫了一圈,在看见温知满的时候停了许久。
温知满把黏在程连云身上的视线一点点挪开,眼观鼻、鼻观心,只听见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视线中也闯入了一截青色官服。
“世子怎么在这?”大概是喝了酒,程连云的声音有些含糊。
温知满瞥了眼左右站岗的侍卫和太监,小声道:“连云兄醉了。”
兵部、锦衣卫一起在御前站岗巡查啊。
这人是一点都不关注自己平时都做了什么。
只从程连云的脸上,或许还看不出这人醉得有多厉害,直到温知满等了又等,对方不仅没离开,反而在他旁边一直愣怔地站着。
他冷不丁地说道:“那日在北郊马场,世子是在躲着我吗?”
“没有。”温知满一口否决。
他只不过还不清楚如何把两人的关系捋一下,他轻哼道:“难道不是连云兄先躲着我的?”
这人从文华殿离开,也不和自己说一声,可不就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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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自己嘛。
大概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有些多了,温知满再看向程连云的时候,心中虽然依然会欣喜,却也没了以往那种激动的感觉。
就好似……忽然冷静了下来。
程连云是真醉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当时是和杜姑娘在一起。”
“杜姑娘是杜学士的小女儿,他有意撮合我们,那日杜姑娘想去马场,我陪着她过去。”
温知满脑海一阵空白:“你要成婚了?”
“不是。”
温知满抿紧嘴,他撇过头不去看程连云。
那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拒绝自己。
不愧是新科探花,脑子就是好使,自己还没想出怎么面对,这人就已经拒绝自己了。
程连云的声音依旧温润:“我以为我和世子是朋友。”
温知满心中一滞,抬眸去看,那人气息有些加重:“所以世子不要躲我。”
温知满:“……”
那两人这算什么关系?不躲着?让自己继续和程连云暧昧?
他听了这话,一时大为震撼。
恰好他的同僚来替自己,他宛如看见了什么救星,拔腿就和同僚换岗,溜走了。
有些话,不如等程连云清醒之后再说。
-
轮岗半个时辰换一次,等温知满又换回建极殿前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了,唯剩下那些藩国使者和酒力好的官员还在殿里拼酒。
宴会一直持续到戌时,除了锦衣卫的人依旧留下,兵部的官员便开始散了。
温知满把腰上的佩剑交还回去,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喊住他:“世子,胡大人有事找您。”
22. 杀人
温知满心中琢磨着胡近世找自己的原因,估摸是常冶鼎的事情。
只是这个时候见面实在不方便,宫里马上就要落钥了,他思忖道:“何处?”
小太监答:“胡大人在六科直房,刚好世子爷离开的时候路过此处。”
温知满急着出宫,走到六科直房的时候,他站在外面瞅了一眼,此时天色已晚,一排小屋子黑漆漆的,哪像有什么人在里面。
他心中一顿,旋身就往承天门走,蓦地撞到一个醉酒的官员。
那官员醉得厉害,也没有太监照看,踉跄地撞到自己,直接跪下抱着他的腿吐了出来。
酒臭味熏得温知满眼睛都疼了起来,他脸色黑了黑,甩开这官员之后,他抬手拎起自己被玷污的袍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起来!”
官员依旧趴在地上,温知满用脚尖碰了碰醉死在地上的官员,这人没反应。
他只好忍着恶心把湿淋淋的衣摆拎起来,想着兵部还有件自己之前未来得及带走的官服,于是赶紧往兵部走,去把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换上。
他在兵部收拾好后就赶紧离开,恰好有宫里得太监正在落钥。
温知满感觉自己身上隐隐约约的酒臭味还未散去,他气道:“六科直房门前有个醉了的官员,你们去看看,别让他醉死在那里了,赶明儿我找他算账!”
小太监应了一声,挑着灯去温知满说的地方查看。
*
温知满回侯府,足足在水中泡了半个时辰,然后才疲惫地趟在床上。
第二日他照常去兵部当值,还没开始做什么,就见穿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来了兵部,正心中诧异,那些人径直走到温知满面前。
“请世子跟我们走一趟。”
温知满茫然地跟着人走,李郎中放下手中的文书,也跟着抬起来头。
他被锦衣卫带到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里面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温知满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上面有个锦衣卫的人还专门看住他,旁边有人记录。
“敢问世子昨晚离开的时候可见过胡近世胡大人?”
温知满稳了稳心神:“没有。”
“那可曾到过六科直房?”
温知满斟酌道:“未曾进去。”
“世子昨夜戌时二刻离开建极殿,却在戌时六刻与落钥的太监相遇,其中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去做了什么?”
从建极殿到大明门,差不多两刻钟就出去了。
锦衣卫问得越来越详细,温知满扫了眼四周,意识到这是拿自己当犯人审讯,他笑了一下:“当时有官员吐我身上了,我去兵部换了件衣服,耽误了时间。”
“可有人证物证?”
“昨晚落钥的太监应该去六科直房前看了,我当时说那里有个醉酒的官员,就是此人吐我身上。那件换过的衣物还在兵部放着,大人可以然人去取。”
温知满说罢,与他对坐的锦衣卫没有动,只是低头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等他记好之后,有人就拿着纸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温知满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锦衣卫言简意赅道:“今早有人发现胡给事死在了直房。”
温知满拧了下眉,心中一阵庆幸,还好昨晚没有进去,这要是进去了,今日还不好说清楚这件事。
不一会,外面有人进来,拱手道:“邓根说昨晚并没有在六科门前发现有官员醉酒倒地。”又有后者上前道,“并未在兵部发现世子换下的官服。”
邓根是昨晚落钥的太监。
温知满脸色微变:“怎么可能?!”
温知满正欲起身,锦衣卫的刀柄压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了下去。
上面坐着的锦衣卫也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提笔问道:“世子是否在前段时间遭到胡给事弹劾之后,怀恨在心?”
这件事一下子连上了之前的事情,温知满神色渐渐紧绷起来,这次是真的有口难言了。
他顿了顿:“没有,当初胡近世弹劾我是因为有人故意挑衅,并非有意弹劾我。”
说罢,温知满眸光忽地一闪,差点忘记还有常冶鼎此人:“锦衣卫大人不妨去查一下户部主事常冶鼎。”
伏案记录的锦衣卫抬起头,却道:“今早常大人听闻胡大人被杀的消息之后,已经晕过去了。”
……
温知满坐了许久,再等锦衣卫的人进来时,却把他带入一个更小的屋子中,他愣怔地站在里面。
屋里就一张床,墙皮破落露出里面裂了缝的砖头,房顶矮小,上面的横梁仿佛是压在了温知满的脖子上,猛然间居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温知满瞪大了眼,屋里光线随着关门的动作而暗了下来。
外面的人把门锁上:“还请世子在屋中住上一段时日。”
*
在宫中死了一个朝廷命官,这事情不小。
六科的言官死的又是同僚,登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们直上内阁,请求诸位阁中大佬查明真相,捉拿凶手。
这略略地查了一下,有太监说昨晚胡给事找过留宣侯府的世子温知满,当时已时辰不早,温知满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胡近世的人。
户部的主事常冶鼎听闻自己的好友在直房被杀,心情悲怆晕倒,后被同僚掐人中给掐醒了。
他特意从户部跑了过去,哭得整个午门都吵哄哄的,惊动了文华殿当值的阁老,这才压下了外面的乱象迭起。
常冶鼎跪在地上哭道:“昨日胡兄与我在殿前见过面之后,就让太监去找了世子,谁曾想在我离开之后就发生了这种事!!”
“世子为人心胸狭隘,当初胡兄要弹劾世子逛青楼的时候,我还劝阻过,胡兄执意如此,不曾想竟让世子记恨在心——”
六科身为言官,本就负责监督六部百官,有上疏弹劾的权利,如今胡近世因为弹劾被杀,若是长久以往,言官的嘴还敢再张开吗?
六科谏院共计四十个言官,一人一封折子递上去,短短一天,就连远在京外的十三道监察御史都有不少人听闻了消息,也纷纷跟着上奏。
上奏?为何上奏?他们哭的是胡近世吗?他们哭的是权力!
言官若是连弹劾人都要遭受生命威胁,谁还敢上奏?
这事情就像滚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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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死了一个言官,滚到言官不再敢开口上疏。
消息很快传入留宣侯府,留宣侯温茂上奏请求面见圣上,可圣上在那日外藩宴之后就一直昏睡不起,那封折子也被众多弹劾温知满的折子压在了最底下。
两日后,太子代理朝政,出来接管了此事。
百官跪拜,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上面。
东宫里,太子魏益烦躁地在桌案前来回踱步,内侍递上来的折子被他打在地上,他甩袖呵斥道:“一群搅事的言官!”
明明事情还未定下,有关温知满这几日的折子却是犯了众怒,似乎在这些人眼中,温知满杀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他直接交给锦衣卫,让锦衣卫的人定结果,可偏偏他府邸有人在意这件事。
季随俯身拾起地上白花花的奏折,目光落在那上面脏晦的字眼上,眸色深了些。
“他们不在乎真相,只是想要一个上面对这件事的态度,既然如此,那殿下就给他们一个态度。”
“听影卫说,这几日有见康王的人进出这些人的府邸,他们胆敢如此猖狂,是有康王在撑腰。”
魏益背手而立:“遇明打算如何去做?”
季随拱手道:“恳请殿下下旨,允我与锦衣卫一同查案。”
季随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无官职,贸然插手锦衣卫办案的话……魏益没有说话。
季随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在下并不是插手锦衣卫办案,只是随同,监察案情进度。众人皆知在下与世子关系不和,由我去监察进度,再合适不过了。”
“你确定温知满没有杀胡近世?”
季随神色不变:“绝无可能。”
*
因为温知满被扣押,陆嘉压的温知满和程连云的赌大赔特赔。
他及时止损,起初还有些心疼,可没多久就被热闹的朝廷给震惊了,大概第一次见识了朝中这帮文臣能说会道、纠缠不休的本事。
温知满杀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少年单薄的模样,摇了下头。
刚开始他还对这种现象感到新奇,可随着事态发展,见这些官员宛如魔怔了一般,心中有些发怵。
自从温知满出事后,程连云就注门籍闭门不出。陆嘉周围就这么一个人和温知满有关系,他好不容易等到休沐,特意给程连云递了拜帖,登门拜访。
等陆嘉真去拜见程连云的时候,只见对方满脸消瘦,神色低迷。
他吓了一跳:“你病了?”
程连云摇了下头,程府不算大,人也少,里面就两个仆从。
程连云手握着书卷,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入眼中,这几日他刻意没有去听外面传的消息,此时陆嘉上门,他怔了一会:“世子的事情,现在都处理好了吗?”
陆嘉就是来聊此事的,起初见程连云脸色不好,憋着不敢说,可对方主动提出来,他忍不住吐露:“好什么?朝廷吵得可凶了,简直恨不得把温知满碎尸万段了!”
程连云手中的书从掌心中滑落,他垂眸,雪白的书页被地上的泥灰染脏,无端的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啦响,翻了一页又一页。
23. 我来审你
季随入宫之后,就由人带着去见温知满,他在关着对方的小屋子外站了许久。
小屋子无窗、矮小,只有一扇门,入门的时候甚至还需要小心地弯着腰。
锦衣卫在门前把守,带着季随进去的宦官是太子的人,太监挥手打发了门前守着的锦衣卫,把地方留给季随。
季随推门进去。
里面很狭小,小屋背着光,也很昏暗,光是站在门口,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破旧、逼仄、黑暗、寂静。
温知满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角落里放着被蹬到一边的薄毯,他双手环膝地睡着,闭着眼躺在那里,也没有注意有人进来了。
似乎是季随的视线过于炙热,也有可能是门打开之后,光线变亮,那人紧闭的眼动了动,终是不安稳地醒来了。
温知满翻了个身,撑着床板坐起来,看见进来的人是季随的时候,他神情一顿,猛地撇过头。
半晌,温知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伸手捏着上面粘上的草屑。
他虽然没有入狱定罪,但是被关起来,也是变相地入狱了,身上的官服被夺,只能穿一件中衣。
屋里稍微亮点,他才知道自己衣服上有多脏。
温知满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眼季随,嗤笑道:“你来做什么?特意来看我在里面过得如何?”
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心眼小记仇,他还记得上次在马场见季随时,那块季随抵押出去的双鱼咬尾白玉环。
季随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了一下这处方寸之地,目光在温知满炸毛的头发上停了停,径直两步走到床板边缘。
温知满连忙靠墙坐了坐,离季随远一些,只见那人直接自来熟地坐在了他的床尾。
季随没有再看他,语气一如既往:“我来审你。”
温知满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紧接着面色微冷,他转身背对着季随,冷哼道:“审我?”
这语气依旧高傲,仿佛是温知满要审季随,只是他开口之后,神色又闪过一丝懊恼。
今日已经不知道是被关的第几天了,最开始锦衣卫的人每日都会来审讯他,问的事情也大差不差,大概是知道他说的话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就再也没来过了。
若季随真是来审自己的,他还得仰仗季随。
温知满舔了舔干涩的嘴角,盯着破皮的墙仿佛要盯出个花儿来,等着季随审讯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温知满盘腿背对着季随,等得他腿都有些发麻了,他诧异地偏头去看,季随依旧板正地坐在床尾,没有开口的打算。
温知满心情沉重,他不想道歉,慢腾腾转过身子,想了一会儿道:“我母亲父亲现在如何了?”
季随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余光中少年低垂着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搅动衣角,吞吞吐吐着。
“侯爷和侯夫人很担心世子。”
温知满微微眨了眨眼,紧接着眨眼地频率加快,好一会他才听见少年说道:“你能不能、给他们捎个信……别让他们担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季随放轻了声音:“好。”
此时正是正午,老阳照着屋前的平地,白晃晃的光折射进屋子里。
温知满好几天没见过这么亮的光,又抱膝坐在墙角向外面看着。两人安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外面有太监过来敲了两下门。
季随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垂眸道:“小侯爷还请再忍耐一段时间。”
温知满望着人走远,眼见重归于黑暗。
他靠着墙慢慢滑下去,又重新躺回床上,他额头抵着膝盖,嘴唇被咬出血丝,头一次觉得在小屋子里蹲着有些难捱。
*
要证明温知满无罪,需要找到那个醉酒的官员,以及温知满换下的衣袍。
可根据前几天锦衣卫的审查记录来看,由于当时天色昏暗,温知满并没有看清那个官员是什么人,而醉酒的官员或许并无意识到自己吐别人身上了。
而被换下来的衣袍,却是在兵部凭空消失了。
季随把前几天审过的记录仔细地看了一遍,眉头紧缩。
“尸检呢?”
锦衣卫知道季随是太子派来的,对他十分客气,把仵作写的记录交于季随。
胡近世的致命伤口在头部,凶器至今未找到。仵作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外藩宴,根据当初给温知满传话的太监说,胡近世最后一个要见的人是温知满。
“为何不找凶器?”季随目光一一看过屋里的人,逼问着。
“不找凶器,你们是打算硬把杀人的名头扣在世子头上?”
季随隐去神色,意识到锦衣卫中也有康王的人。
*
又过了两天,温知满眼前亮了起来,他连忙从床板上起身,手指去拉住自己翘起的衣角。
长时间处在黑暗中,小屋中一时亮了起来,温知满伸手挡着眼,光线刺痛得他眼睛有些湿润,他拼命地眨了眨眼。
外面站着一位面善的太监,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扫,搭在臂弯,面上含笑。
身旁的内侍把托盘上的衣服恭敬地放到温知满的床边:“世子,可以出来了。”
温知满眼神恍惚,鼻头涌上一阵酸意,他手指拉过衣服放到自己身上,忍了忍情绪:“证明我无罪了?”
大太监蔼然地笑道:“奴才相信世子无罪。侯爷和侯夫人还在府中等着世子回去呢,世子可以回侯府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温知满一时听人说这么多,耳中只捕捉到一个‘无罪’,他松了口气,眼眶红了。
有太监要上前伺候温知满把身上的衣服换掉,温知满抬手挡了一下,让人出去等着,自己把衣服换好,踌躇了片刻才推门出去。
他站在小屋外深吸了一口气:“凶手是谁?”
温知满问了一句,送他出宫的太监淡笑着没有回复,他不在意,心中只有一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侯府的马车在宫外等候,温知满刚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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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就看见站在车外红肿着眼的长风。
“爷!我在这!”长风拼命地冲着温知满挥手,要不是外面有侍卫拦着,长风恨不得直接冲上去。
温知满抿了抿嘴,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长风甩开拦着他的人,想去抱着温知满又硬生生停在面前,长风红着眼,“世子,您瘦了不少。”
温知满缓了缓情绪,他拍了一下长风的肩膀,转身往侯府的马车上走:“少肉麻了,回府。”
长风用袖子沾着眼泪应了一声,跟在温知满的身后。
温知满在车厢中坐下,身上的肌肉猛地一紧绷,他缓缓吐气,抬手把两边的车帘撩了起来,以便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我爹娘怎么样了?”温知满轻咳一声。
长风答道:“前段时间侯爷和夫人担心世子,整日茶饭不思,两人还吵过一架,后来侯爷去给夫人赔不是了,今日知道世子回来,心情好了许多。”
温知满低垂着眼,静静地听着长风说他这段时间不在侯府,都发生了些什么,忽地马车一阵颠簸,急急地停了下来。
长风被人打断,气道:“外面什么情况?!”
“路有些窄,面前有辆马车。”
驭手见对面马车规格不低,把马车往边上赶了赶,让对方先过去。
温知满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却见对方的马车与他的马车并排,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里面的人抬手撩开车帘,露出一张俊雅的脸,看不出年龄,眼尾有着笑纹。里面的男子面上轻笑:“恭喜世子回府。”
温知满神色困惑,对方却把车帘撩得更大了些,笑容满面道:“若是世子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可以来本王府上坐坐。”
魏域说着,一只手拿着一块白玉,从窗口处给温知满递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放下帘子之后,那辆马车就离开了。
温知满盯着手中还残留余温的玉,上面明晃晃刻着一个‘域’字。
是康王魏域。
他拧眉,捏着手中的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忽地,他意识到什么,又发怔地盯着长风,后知后觉地问道:“杀死胡近世的凶手是谁?”
是常冶鼎?是胡近世的同僚?亦或者是闯入宫的刺客?
长风神色一怔,紧接着便哽咽着哭了出来:“还、还没有找到凶手!!”
温知满呼吸一下子重了,方才还觉得轻快了的身子陡然沉重了起来,他眼眶也红了,盯着长风问道:“什么情况?”
没找到凶手,他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是、是这几日圣上身体好些了,侯爷上奏的折子递不到圣上面前,侯爷就在大殿前跪了一天,最后才等来了圣上。”
“圣上开恩,在事情没调查清楚的时候,允许世子先在府中禁足,需等证明清白之后才能出门。”
温知满耳中好似传入一阵嗡鸣,身子也软绵绵的,靠着身后的软垫,感觉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滩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让他支起来。
24. 贪污行贿
温知满回侯府后,就去拜见了侯爷和侯夫人。
他跪在地上,叩拜了父母,侯夫人上前把温知满扶起来。凑近看了,才发现侯夫人身上的精神气都少了一截,又看向旁边的侯爷,鬓前掺了几根白发。
温知满面色羞赧:“是孩儿不孝。”
侯夫人有小半月没见温知满了,轻缓地摇了一下头,这次没有说什么严厉的话:“回来就好,需要什么就让小厮出去买。”
侯爷站在旁边扶着夫人,看着面前瘦削不少的儿子,心中一阵刺痛:“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递折子,请求皇上收回你的官职。”
温知满没有等来指责,心中更是愧疚,无措地站在那里。
留宣侯见侯夫人有些伤神,揽着爱妻往屋里走,似乎想起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他回头道:“这段时日不要出府。”
温知满沉默地站着,望着两人走远。
此时已经入秋,风也不复前段时间的燥热,已经开始有树上的叶子打了卷变黄,随着风而枯落坠地。
长风把臂弯上的披风盖到温知满身上后,温知满就让他先回去了。
他走到院落外,一直等到留宣侯从里面出来。
父子两人目光相视,温知满上前拱手道:“父亲,我不打算从兵部离开。”
留宣侯回头看了眼泽兰苑,抬脚往外面走出一段距离,他沉声问道:“为何?”
温知满忍了忍:“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离开?”
“那你留在兵部做什么?继续去追人?程连云不是已经离开文华殿了吗。”留宣侯语气平淡。
温知满低着头说道:“程连云不喜欢我,我再换个人就是。但是这次陷害我的人就是冲着我来的!他冲着我来,我就要躲?”
留宣侯知道温知满委屈,但是他们做父母的,又何尝不担心呢。
“那你可有本事不让那些人陷害到你?没有本事,就老实在侯府呆着。”
温知满红着眼眶:“不是我的错,我一步也不会让,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陷害我,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为什么要怕?!”
留宣侯盯着温知满的神色,冷哼一声,甩袖把温知满抛在身后,离开了。
温知满站了站,狠狠地撸了把脸上的泪,转身也赌气似的往风淮苑走。
长风让人在院子里备好了茶水点心,后厨也开始做吃食,却见温知满兴致缺缺地回来,脸上的笑容也悄无声息地淡了。
这种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小半月。
温知满禁足,一到夜里就有些失眠,白天呼呼大睡。
风淮苑里的人还以为温知满一连睡了两天,后来后厨里时常出现有人吃剩的饼,最后才发现是温知满夜里起来吃的。
温知满在得知是季随跟着锦衣卫一起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就刻意不去想这件事,整日睡得日夜颠倒,三餐不律,本来就白皙的脸多了分惨白,蔫蔫的。
侯府也不是没找过郎中看过,只说是心病郁结。
心病,不言而喻,侯府的人又缄默了。
这日,府里来了新客。
温知满躺在树杈上浅眯,听闻长风过来通报季随过来了的时候,他揉了揉眼,好一阵才想起季随是谁。
季随来意味着什么?
温知满瞬间瞪大了眼,仓促地从树上跳下去,没注意脚下还被石头绊了一跤,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圆栱门外有一个高挑的青年缓缓走来,温知满看了他一眼,低头理着衣袖,装作不太在意的模样。
他用余光注视着季随走进,抬起头慢悠悠地说:“找到真凶啦?”
温知满又迫切地跟了一句:“是常冶鼎吗?”
尽管他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但是那十几日宛如被关在笼子里的独处,一闭眼就是各种事情,在脑海中翻来覆去中,唯有常冶鼎的名字越来越清晰。
他有动机。
杀胡近世,陷害自己,若是成功了,以常冶鼎罪名累累,还有活命的一线生机。
季随的视线缓缓落在温知满的脸上,脸色不复以往的红润,下巴更尖了一些,因为瘦、显得眼睛大了不少,巴掌大的脸更是小的可怜,憔悴了许多。
那人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满眼期盼。
季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顿了一下:“已证明小侯爷无罪,自今日起,小侯爷就可以出府了。”
温知满追问:“凶手是?”
“是他。”
“怎么发现的?”
“胡近世是死在文昭阁,当时打算往文华殿递送奏折,被人杀害,后把人装进大花瓶中,里面插上花,运送花瓶的太监恰好把花瓶送到了胡近世的直房。之后常冶鼎嫁祸世子。”
当时要不是宫中清点器物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大花瓶,还真想不到是如何把这么大的人搬到六科直房的。
温知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心头上的乌云稍稍退却,又见不惯季随冷着的死人脸,轻哼道:“你什么表情?你不希望我洗脱罪名?”
自己被困在府里,死对头却帮自己证明了清白,自己或许应该感谢一下他。
或许,两人之间‘死对头’的名号也要改改……
温知满一瞬间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继续问道:“那常冶鼎是如何定罪的?”
季随一板一眼道:“常冶鼎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了,等把罪名一一证实之后,按照律法,要问斩。”
一一证实?
两人一问一答,虽然每一句都得到了答案,但似乎季随迟迟没有说出他心中最想问的答案。
他拧了下眉,冷不防地问道:“证实他的什么罪?”
季随有些迟疑,想到温知满出侯府也会知道,便开口道:“贪污行贿。”
温知满神色茫然,一直站在季随面前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手指不自知地勾在季随的衣袖上。
季随凝视着他,少年睫毛轻颤,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了一下温知满的发丝,低声道:“差点物证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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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只是推测。”
他只在胡近世死亡的时间和地点上排除了温知满,但是要想证明常冶鼎是凶手,一没有在常冶鼎那里发现凶器和沾了血的衣服,二是缺少人证。
还有一点,常冶鼎由康王护着,什么罪名都扣上去了,唯独常冶鼎杀了胡近世这个罪名戴不上去。
温知满收回手,脚步不走自主地后退一步,上头的兴奋渐渐消失,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最终道了一声:“多谢。”
他还没有送客,就自己闷头回了房间,季随看着那扇房门缓缓关闭,胸口也跟着闷了起来。
今日天气不好,季随来的时候天上就翻滚着乌云,此时凉风一起,天上飘起了凉飕飕的秋雨,天色阴森森地发怪。
长风从院子里拿了一把伞,交给季随。
他转身开的时候,季随喊住他:“有康王护着常冶鼎,这个罪名扣不上去。”
长风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我这就去转告世子!”
衣摆滑出半个弧度,季随转身离开,秋雨渐大,他撑着伞一路走到季府。
路上泥泞湿滑,水迹从脚边的衣摆一路向上攀到膝盖处的时候,他才到了季府。
迈入大门,他轻轻抖了一下伞面上的雨水,地上淋淋漓漓湿了几点深印子。
府里面显然也有人等着他。季文平现在管不了季随,也命令不了让季随主动见他,只好自己去了对方的院子。
无名居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小、破,正屋屋顶上的瓦片一块新一块旧,还是季随让人去修补的。
堂堂尚书家的宅子,若是让朝中的人知道还有此处,定会笑掉大牙。
季文平铁青着脸进了季随的院落,他压着怒气,冷声道:“这么多天都不着家,你把你哥哥带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人放出来!”
季随沏了壶茶,氤氲地水雾笼着他的眉眼,他一寸寸转过眼:“季大人放心,明日等季川峰的手好些了,他就回来了。”
*
长风进去屋里的时候,温知满正躺在床上,盯着床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温知满这是心情又不好了,他想起季随留下的话,便传话给了温知满。
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长风等了一会,正要去让人准备一些膳食的时候,温知满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温知满起来太猛,两眼发黑,他伸手扶了一下床柱子,问长风:“我之前从宫里回来那日,康王给我的那块玉在哪里?”
当时他还听不懂魏域在说什么,此时听了季随这句话,他才恍然大悟。
‘若是世子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可以来本王府上坐坐。’
康王压着常冶鼎杀人的罪名,为的是让自己过去。
长风转身去匣子里给温知满拿着白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温知满把这块玉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牙关紧了紧,似乎在犹豫什么。
“让人去往康王府递一张拜帖,我明日过去拜访。”
25. 生气
三皇子康王魏域是唯一一个能与太子抗衡的皇子。
甚至因为康王管着五城兵马指挥司,负责京城治安,插手京中军务,在加上母族盘踞户部,一度让太子魏益如鲠在喉。
留宣侯府中立,只为皇上做事,这点温知满也清楚。
拜帖递过去之后,温知满翌日一早就去了康王府。
他知道这件事被留宣侯知道,肯定要被骂,于是偷偷带着长风低调过去的。
康王府地处幽静之处,温知满到的时候,门口站着管家。马车才刚停下来,管家就上前笑道:“小人恭迎世子。”
温知满下了马车,把手中的玉环交了上去:“求见康王殿下。”
管家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温知满请进门之后就开始在前面带路。
长风跟在温知满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温知满一回头,就对上长风贼眉鼠眼的样子,他默然:“你做什么?”
“世子,康王府好大,比侯府还大。”
两人动作慢了些,前面的管家回头看了眼,温知满维持着面上的得体,脚尖踢了长风一下。
这不废话嘛。
侯爷和王爷的府邸规格能一样吗。
康王魏域似乎才刚醒没多久,温知满到了会客的正堂时,对方才懒散地从另一厢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调整着腰带的位置。
温知满起身拱手拜道:“臣见过康王殿下。”
魏域轻笑着,走上前抬手把俯身的少年扶起,心情似乎不错:“世子不必多礼,快坐。”
温知满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魏域握了一下,停了几息,正当他打算抽回胳膊的时候,对方又忽地松开。
他稳了稳心神,又重新坐了回去。
魏域今年二十八,仅比太子小三岁,但是却还没有娶妻生子,这也是魏域不如太子的一点,无子嗣。
但不娶妻生子,并不代表不拈花惹草。
温知满飞快地瞥了一眼魏域脖子上暧昧的痕迹,对方身上的胭脂味似乎都腌入味了,温知满离他有段距离,那身上的味道还是直冲他的鼻子。
魏域见温知满居然还真过来了,面上的笑意更盛,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有用膳?这个点还挺早,世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温知满抬起头:“多谢康王殿下关心,臣吃过了。”他直接开门见山道,“那日我从宫里出来,康王殿下说……”
魏域打断了他,似乎也想起了正事,笑道:“世子是想找常冶鼎污蔑世子的证据吗?”他神色又懊恼了起来,“本王也没想到常冶鼎居然会对世子做出这种事。”
当时夜里胡冶鼎顺手坑了一把温知满,出宫之后找上康王府寻求庇佑。
他于酒醒之后得到消息,这才将计就计——能除掉温知满自然也好,省得天天和太子那边的人走在一起。
温知满愣了愣:“……那证据在哪?”
想从康王口中套出证据不容易,他心存侥幸,若是对方能白白给他最好。
魏域接过小厮端来的茶,没有急着回复对方,用茶盖缓缓地刮着茶沫,等温知满耐心几欲耗尽,他慢悠悠地说道:“证据吗,证据自然会给的。”
“只是世子拿什么换呢?”
长风急道:“区区一个证据,还要什么换?”
温知满莽撞,没想到长风比他还莽撞,直接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他顿了顿,抬手拍了一下长风的肩膀,呵道:“怎么说话呢。”
温知满转过头,对上魏域如鹰的目光,又垂下眼:“敢问康王殿下想让臣用什么换?”
温知满在来之前就想过,魏域如果要开条件的话,十有八九是冲着他身后的留宣侯府来的,但是他对常冶鼎厌恶至极,这么多天一闭眼就是常冶鼎诬陷他的模样——
他温知满不是好人,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魏域饶有兴致道:“世子有什么?”
温知满面不改色道:“我只代表我自己,侯府的事情与我无关。”言外之意,不能打侯府的主意。
魏域端起茶挡着嘴角勾起的轻蔑的笑意,视线在温知满身上走了一遭,他有大把的时间吊着对方:“那本王可得好好想想要什么。”
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盛京哪个官员家没个类似温知满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蠢货。
魏域看不上他,但是这次出了胡近世这件事之后,皇上都病得快醒不来了,居然还能应允留宣侯的请求,让温知满回府等候调查。
留宣侯府,在皇上那边的地位不低啊。
打不死,拉不来,也不能让留宣侯府往太子那边走。
温知满静静地灯魏域的后话,等了又等,怕自己停留在康王府的时间太长,被他父亲知道。再看康王故作沉思的脸,终于不再抱什么希望。
他起身道:“此时时候不早了,臣是偷偷来的,还在禁足中,就先离开了。”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大不了那些凶器慢慢找。常冶鼎就算死了,他早晚也要把那杀人的罪名扔回去。
魏域抬起头,神色温和又无奈,到了他这个年龄,在万花丛中摸滚打爬十几年了,可以轻而易举地调出最让人觉得无辜的表情。
“世子没想到居然这么着急。”他说,“这证据一直压着对本王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就送给世子做份人情。”
他凝望着温知满,神色从容不迫,眼中是如水的柔情,语气暧昧:“只要,世子不和太子那边的人走太近就好。”
太子那边的人。
温知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随,他怔了怔,嗤笑道:“康王殿下不知道臣和季随是什么关系?谁传得我和他走得近?”
魏域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拉拢人,慢慢来。不和太子那边接触,多邀请几次,在旁人眼中留宣侯府也就和康王府有关系了。
魏域让人与温知满一起去拿证据,一件常冶鼎向康王府求助时换下的官服,又通知宫里的人去把常冶鼎扔进湖里的瓷片捞上来。
管家把温知满送走之后,就过来禀告了魏域,正堂静悄悄的,魏域撑着头微瞌着眼,半眯的视线还落在温知满方才坐过的地方。
他忽然说道:“今晚去南风馆里挑两个干净懂事的人,送本王屋里。”
*
有康王那边的人作证和帮忙,事情简单许多,温知满一接到常冶鼎当初换下的衣袍,下意识就想往季府跑,想把东西交给季随,让他继续去审常冶鼎。
可才拿了康王的东西,总不能前脚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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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脚跟就打了康王的脸。温知满咬了咬唇,找人去季府把东西转交给季随,就先回侯府了。
不料康王府散播消息的速度极快,等温知满做好事情回到侯府的时候,盛京已经开始四处传温知满去了康王府的消息。
温知满和长风悄摸地往自己院子里走,路上就被侯爷院子里的家仆给拦住了,扣押着送到留宣侯面前挨训。
紧接着挨训之后就被罚禁足,他乐呵呵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心中并不后悔,只命人时常听着外面有关常冶鼎的消息。
长风被罚了月俸,但是没有像温知满一样禁足,一直在府内府外跑了跑去,给温知满传消息,直到翌日温知满听长风说,常冶鼎除了贪污贿赂,又增加了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至此,温知满心口的淤塞感才消失。
长风也高兴地看着温知满傻笑,温知满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对了,上次给季随送过去东西之后,季随可有说什么?”他趴在椅子上,好奇地看向旁边清扫庭院的长风。
长风闻言有些诧异道:“他有什么要说的?也没听下人传过。”
长风最近在外面溜达的时间不少,听了不少消息,他又有些困惑道:“就是,盛京有人在传,季二公子在得知常冶鼎杀了胡近世的消息之后,对常冶鼎动用了私刑,还被太子罚了禁足。”
温知满托腮问道:“他与胡近世很熟吗?怎么给常冶鼎动刑了?”他笑盈盈补充道,“不过常冶鼎活该。”
“没听说。”长风摇头道。
“那他这次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说也该谢谢他。”温知满看了眼长风,轻咳几声。
长风意会了一下,给温知满递过去台阶:“是啊,听说这案子最开始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尽力去调查,还是季二公子出面,事情才斡旋开了。”
温知满让人去拿了纸笔,气定神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写封信,请季随吃一顿吧!”
他工工整整写好信封,让人往季府正在禁足的季随送信,打算等这人能出门的时候,两人约定一下时间地点,他也好感谢对方。
可那封信久久不见回复。
十天后,温知满扔掉手中这本快要被翻烂的话本:“季随怎么还没有给回信?禁足也把他的手给禁了吗?”
长风差点都忘了这件事,想了一会,才回想起这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太忙没顾得上?”
不可能。他禁足在府里,又不用去东宫,能忙到哪里去?
更何况,以往季随回信都挺快的,怎么这次反倒是石沉大海了。
温知满心中琢磨了一会,又摆好笔墨纸重新写了一封,特意吩咐人要亲手交到季随手中。
小厮回来很快,送完之后就去温知满面前说:“已亲自送到季二公子手中。”
温知满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
温知满嘴角平了平:“哦,那就是哑巴了,可有让你传信于我?”
“没有。”
温知满手中的核桃被捏的嘎嘣响,咬牙道:“几日不见,季随居然嘴哑巴了手也残废了!”
好了,感情是不想和自己见面!
亏自己还一直惦念着!!
26. 你懂我意思吗
长风打听事情不全,等温知满禁足解除出来之后,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之前长风说季随对常冶鼎动用了私刑,没想到是季随夜里带着诏狱的腰牌,进牢里把常冶鼎的手给砍了一只。太子魏益派人收回腰牌,罚了季随禁足。
温知满坐在茶楼里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戳了把旁边正说闲话的人:“季随现在禁足解除了吗?”
“前几天就解除了。”那人扭头回复了一句,却见问自己的是个样貌不俗的公子,又多说了一句,“听说常冶鼎在菜市口斩头的时候,有人看见季二公子也在现场站着。”
温知满摸了摸下巴,目光又看向旁边的长风。
长风上前低声说道:“不如再让人递送一封信,看看季随为何不回消息?”
温知满叩了下桌案:“不必了,季随现在不是能出门了吗?你让人去查一下,我当面去问他。”
都递送两回了,万一这次也不回呢?
季随的消息很好打听,温知满接到消息之后,特意换了一件月白色祥云贴里,贵气十足。他想起前几次两人见面的狼狈,这次把自己收拾得格外体面。
可这也是后一日后的事情了,盛京最近消息天天变,昨日才在茶楼里听说了季随的消息,今日出门的时候,就听季府出事了,工部尚书季文平被中州监察御史弹劾了。
温知满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人侃侃而谈,和长风对视一样,他敲了敲车厢,问道:“弹劾了什么?”
原来的车夫家中有事,被这个年轻点的车夫代替几天,这个年轻人是个话痨,当即说道;“还是前两个月的事情,开封城被淹,问罪工部修的河渠大坝。”
温知满眉头拧了一下,他和季随认识这么多年,多少是知道季随和他父亲季文平的感情不深厚,但挂着季家二公子的名头,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不过这也是他们自家的事情,温知满管不着,涉及朝政的事情,他更管不着。
念头一转,他舒展了眉目,静静地等马车到季随常去的云汉楼。
他到的时候,季随正在云汉楼的观文台坐着。
温知满站在楼下往上面一望,都能看见上面四面通风的亭子中,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长风也喊了一声:“季二公子在楼上!”
这声音惊动了楼上坐着的青年,本来眺望远山的视线缓缓落到了楼下,一身灰色的长袍仿佛要隐匿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唯有漆黑的眉目,浓墨一般点缀在纸上。
温知满愣了愣,手中用来装样子的折扇派上了用场,哗啦一声撑开,挡着半张脸就往云汉楼里走。
俄顷,观文台上噔噔噔响起了脚步声,温知满上来的速度极快,身后的长风都落后几步,他快步上前,直接走到季随面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常冶鼎的事情结局、禁足解除之后,让温知满不开心的事情也就没了,此时又是以往的作态。
他趾高气扬地质问道:“我给你写了两封信,你为何不回?!”
他等着对方给个回复,但是面前的青年不为所动,眼前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自顾自地喝着茶。
温知满察觉气氛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季随眉间拢着一层霜雪之意,看着心情不快。他心中一滞,回想起路上听那车夫说过的话。
季府出事,季随不高兴了?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象征性安慰了一句:“季文平是季文平,你是你。”他话锋一转,又问了一遍,“为何不理我?”
“你若是还在为季文平的事情郁闷,你就点下头,我下次……我下次再来找你。”
季随抬眸,冷淡出声道:“小侯爷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去回复?”
温知满正思索如何安慰他,到口的话一卡,心觉季随说话一点都不给面子。
他有些恼羞成怒,还是给自己的要求找了理由:“……回信,难道不是礼仪吗?!你这人真无礼!”以往都回信,偏偏这两次不回,这不是针对自己是什么?
为何要针对自己?
季随冷声道:“小侯爷的要求我可应不可应,全凭我愿不愿意,那小侯爷如何请得动康王,要回的证据?”
面前的桌案上茶水微微荡起一圈波纹,茶叶水散发着沁人清香,气氛却骤然僵了。
温知满在来云汉楼的时候,是打着两人试着和好的目的来的,可两人几句聊下来,心中的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眉心拧了又拧,脑海似乎成了一团解不开的毛线,不解季随的反应。
直到季随做出即将离开的姿势,温知满当先拍案起身:“你什么意思?我想要真相大白、想要证据,难道不能自己去要吗?”
季随又坐回团蒲上,侧目看向愣头愣脑站在旁边的长风:“退下。”
长风扭头看向温知满,下意识开口道:“世子爷——”
季随不耐道:“退下。”
温知满鼻子酸涩,眼睛热辣辣的,他佯装揉了一下眼,转身打算跟着长风离开:“你这不欢迎我,我走就是。”
他温知满又不是没地方去,要不是念在这次季随帮了大忙,也绝不会主动去找他!
他羞赧着脸色,厉声道:“我也不自取其辱,长风,我们走!”
长风见温知满委屈,心中来了一阵火气,一边上前去扶着温知满,一边气道:“什么破地儿,世子爷咱们这就走!”
只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温知满,就被季随挡了下来。季随一只手按在温知满的肩上,一只手挡住长风上前的路:“我和你主子有几句话要说,你离开。”
长风看了看温知满红着的眼眶,又看向季随冷硬的脸,呵道:“我呸!什么话还非得两人说?”
他还欲在说什么,楼下的青隐已经快步冲上了观文台,一手捂住长风的嘴,一边揽着人飞快地下了楼。
温知满想追过去,可季随铁钳一般的大手扣住他的肩膀,不仅动弹不得,还捏得他肩膀生痛。
他眼泪疼得滚了下来:“你胆敢这样对长风,你不回我信,你还捏我肩膀……”眼眶的泪一滴滴砸了下来,想起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他忍不住了。
季随下意识松了一些手劲,温知满直接身子一软,倒在团蒲上,红着眼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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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季随。
很多时候温知满和季随生气打闹,都是温知满无理取闹、或者是先招惹对方。
这次显然不是。季随看着温知满认真且委屈的眼神,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有些无措地站了站,又烦躁地在温知满面前坐下:“先把泪擦一下。”
“滚!”温知满拍掉季随递过来的帕子。
“你们是不是都决定是我的错?是不是想着,苍蝇不叮无缝蛋,常冶鼎招惹我,肯定有我的原因是吧?”
“是!我是说让他该滚哪里就滚哪里,我说错了吗?他找人弹劾我,我找人打他一顿,礼尚往来吧?”
“他诬陷我,我自证,我证明他是凶手,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他让我如鲠在喉,如今你们反倒是一个个上来指责我了?!”
他被关在屋子里快要被关疯了,整日只能从门缝里扒出一点光亮,出来之后又被罚了禁足,他要求很难吗?他不过是想让常冶鼎如何卑劣地活着,就如何带着那些罪名离开!
除了最开始疼掉的那两滴眼泪,温知满越说,心里越发凉,反倒是没有什么泪能流出来了。
季随凝视着温知满的神色,晶莹的泪在他瓷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干巴的痕迹,眼睫依旧湿润,眼眸深处,是跳动的怒火。
他心中一阵默然,静了片刻,撑着地板坐在温知满面前。
“可常冶鼎值得你以身犯险、与虎谋皮?”
“他值得你把自己搭进去吗?”
“你找康王,可又知道康王是什么人?”
温知满一时愣怔地忘记反应,对方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指腹摩挲着泪痕,他要弓着腰后退,却被季随抱住,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
观文台外下起了秋雨,硕大的雨滴打得叶子哗啦直响,对面的江上白茫茫滚起水雾。
乌黑色的屋檐上雨水如注,银白的珠子形成了雨幕,模糊了外面探向观文台的目光,届时,江面上的水雾滚到了云汉楼,外面的人只依稀见得,观文台上有两个人影靠在一起。
温知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神色多了几分惊恐,抵着季随的胸口想要撤离。
对方丝毫不受影响,把温知满按在怀中,一手按着腰,另外一只手控制着力度,捏着温知满的下巴。
两人距离拉近,呼吸近在咫尺,他的眼睛被季随的鼻尖轻轻抵了一下,微凉微痒,心脏不由得滞跳一拍。
“小侯爷那日离开之后,康王让人去南风馆找了两个小倌,第二天就被蹂躏至死了……”
“康王之前没碰过男子。”
季随的声音有些空,也有些轻飘,但也足以让温知满听得一清二楚。
耳后一阵酥麻,撩起了火。
温知满只觉得浑身痒,在季随怀中乱拱,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随按住他:“后来也找了不少小倌去康王府伺候,不知道死活,但是送进康王府的人,多少都和小侯爷有些相似。”
温知满动作一僵,季随继续说道:
“小侯爷,你懂我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