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偶》 第一章 是恶鬼,非凶犯 盛京京郊。 瞿家大门口今日特别热闹。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相互凑在一起,对着围着的圈中央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此起彼伏。 “哎哟,听说瞿家宅子里有人死了哟。这太平日子才三年,天子脚下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可不是,死的还是瞿家在祭天台当值的大少爷呢,这青天白日的,谁干的呀。” “喏,被押着的那个就是。” “不能吧?看着细细瘦瘦,姑娘家能杀瞿家少爷那样壮的男人?” “嘘,小声点,这是盛京内做偃偶的那位女店主,你想木偶那么沉,她单手提起,能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偃偶店那位……长相丑陋,性情古怪的女店主?她不是靠着瞿家少爷帮忙牵线和祭天台做了生意后才勉强在盛京站稳脚跟,怎么会做这等事。” “丑人多作怪,头一回见她我就看着不踏实,果真是个恶鬼!” 此时此刻,被压跪在人群中央地上的女店主,也就是闫欣忽然扬起头,冲着不远处的人群抬脸,大声喊“我长得美丑和瞿青被杀有何干系。” 闫欣寻思平日里她偶尔出门被人指点,说她相貌丑陋还出来吓人,做丧葬生意一身晦气就该主动避嫌,林林总总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偏见。 她最多暗嘲一句若化身偃偶不吃不喝能活命,她也不想出门吓人之类的腹诽。 可因为她长得丑说她是杀人凶犯就过分了。 围观百姓被她扬起的脸吓得纷纷回避。 闫欣暗骂孬种,抬眼看到她带来的偃偶被踩在树根下,当下恶从胆边生说“你们还没我制的偶懂事好看,它都知道要笑脸迎人。” 场上的人齐齐看向闫欣所看方向,只见那尊倒在树根下的人偶,面色惨白,一张血色大口咧得大开,双眼弯成了线状,正诡异地冲着所有人笑。 有人不知深浅地踢了它一脚,那偶扑地后抽搐了下,旋即突然抬头,精准找到踢它的人,凭空发出了笑声。 “桀桀桀桀~” 顿时,尖叫怒骂声此起彼伏。 闫欣跟着说了一句。 “这是瞿家少爷亲定祭天台镇邪偃偶,和它对视过的人,今夜它就会找上你…”一群人立马被吓得鸟兽状逃了个没影。 “妖言惑众,老实点!”瞿家家丁终于知道发威了。 闫欣收了恶意的笑,冷哼了一声,凉声凉气地说“你们抓我也没用,人不是我杀的。无凭无据一会官老爷来了还是得放我走。” 瞿家管家上来就抽了她一巴掌。 “就是你干的!” 闫欣抽了下嘴角,抬着眼皮看管家,心道好样的,老娘记下了这一巴掌。 “证据呢?” 管家一手指着她鼻子。 “我进去之时少爷都好好的,你进去没多久少爷就出事了,不是你还能有谁!” 闫欣笑起来,笑声依旧很冷。 “你看到我杀人了?凶器为何?怎么杀的?动机呢?我为何要杀照顾我生意的金主,总得给个说法吧。” 说着她停顿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落井下石似的跟了一句。 “对了,你都说不清楚你家少爷怎么死的。张嘴胡说可以,编出个前因后果来实在难为你。” 管家被她一顿嘲弄,扬起手要再打,却被闫欣森冷的眼神看得遍体生寒,只得脸色铁青地撒气怒喝。 “一会顺天府大人到了必定会为我做主。届时我看你怎么笑得出来。” 转角顺天府的公务马车到了。闫欣看到袁九章下了马车,朝她这边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闫欣却冲他笑了一记,遥遥地喊了一声响亮的九大人。 马车上又陆续跳下来几个顺天府的衙役,径直过来将押着闫欣的瞿家家丁推开。 袁九章眉头紧锁,揪着管家数落。 “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你家少爷吗?都说了这两天大理寺那边接了案就能查你家少爷忽得癔症的事儿。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管家一脸冤气。 “就她啊,她半夜三更忽然上门,说是我家少爷一个月跟她定了偶,要明日清明送去祭天台的。祭天台的事可是公务,我哪敢拦啊。” 袁九章怒其不争。 “你啊你,说你酒囊饭袋都抬举你了。瞿青一个月前就癔症在家了,祭天台就算真的要偃偶,还能让你家少爷送去?让人家自己送祭天台去不就完了吗?” 管家反驳不了,自知理亏,唯唯诺诺地说“这……我就一个听话办事的小喽啰。我家少爷的事我哪敢自作主张。” 袁九章直接给了他一脚。 他怒气冲冲地直走过来,到闫欣面前打量了好几眼。 闫欣不装疯卖傻了,恢复平日里的面无表情,说了人话。 “不管您信不信,人不是我杀的。” “您要冤枉我我也没法子,但是真凶逍遥法外,瞿青一定会化成冤鬼来找你。我要是被折磨死了去,就跟瞿青一块,吓死你。” 袁九章糟心极了。 “我还真的怕死了。你要真不是凶手,自个儿证明,我知道你手段多得很。” 他朝不远处的偃偶扫过去一眼。 “比如,用你的偃偶把真凶吓出来这种。” 闫欣在盛京做丧葬生意已有三年,和顺天府尹袁九章隔三差五地抬头不见低头见。 在袁九章眼里,这个偃偶店的女店主脾气大,性情古怪,但除了制偶手艺高超之外,对人肢体也甚为熟悉。 许多次她只要一摸尸体,或者看一眼仵作对尸体的描述,便能推出死者死时是什么样的姿势,怎么才会有那样的姿态。 虽说不是每个案子都能以此推出真相,但许多时候这种线索非常关键。 闫欣感觉自己被讽刺了,但她仔细一想,自己确实有这本事,所以嘲讽不成立。 “我要是真能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呢?” 袁九章大声说“本官立刻放了你。” 闫欣呵笑了声。 “那是应该的。证明百姓无辜本来是你们的事,我替你们做了,总得有点别的。不然以后百姓谁冤枉了都要自保,还要你们这些狗官做甚?” 袁九章青天白日挨了一顿骂。 还得哄着这尖嘴利牙的女店主,憋屈地想再把办砸事的管家骂一顿狗血淋头。 “只要你能证明,在我能力所及范围内,什么要求都答应你。但是不能多,只一个。” 闫欣舒服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三年了。 三年前因祭天台牵扯出来的贪贿大案,她父亲工部尚书闫怀谨冤死在天穹鼎内。她隐姓埋名接近瞿青,为的就是要进祭天台底下的天机阁内查真相。 不想天机阁大门没摸到,瞿青却死了。 将功亏一篑的愠怒掐灭,闫欣又深吸了口气。 内心只剩一个念头——瞿青死了,那她就换个人带她进天机阁。 第二章 抓捕 “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当时瞿青已经身亡,据我观察,他脖颈上勒痕为吊死,两手分开绑在藤椅上,手腕痕迹有新有旧。是长期捆绑所致。” “藤椅椅脚均钉死在地上。钉子很新,应当是最近才打上。倘若瞿家没人知道钉子由来,那是凶手留下的可能性很大。” “凶器没找到,我猜测就在房中,你可以去找找看有没有类似软绳的东西。” “原先我以为凶手男女皆有可能,刚刚您说瞿青一个月前发了癔症,我便猜测凶手是女性或者体弱腕部无法发力之人。” 袁九章一顿。 “甭给我瞎说,刚管家同我说半月前瞿青妻子身子不适回娘家养着了。瞿青是本分人,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闫欣扬眉。 “熟识不代表了解。癔症到需要让大人吩咐管家关起来并时时刻刻看着,那说明旁人近不了身,更何况是一个具有威胁性的男性。” “但凡让瞿青感觉到了一点,现场必定有瞿青留下的痕迹。” 袁九章当即又道:“有些道理。可体弱之人哪能将发癔症的瞿青绑在椅子上,这也说不通。” 闫欣却道:“重点是腕部无法发力。至于方法,有手脚且行动极轻不易让人发觉就行。” 袁九章板着脸,抬起手在她眼前转动两圈,动作僵硬。 “欺负本官打不了人?” 闫欣一眼便看得出他这手是怎么回事。 “您手筋有损,无法正常施力,自然打不了人。” 袁九章歪着头看她。 “那你教教本官,本官如何绑了瞿青随后杀人。” 闫欣皱眉。 袁九章索性将双手搁她面前,催促地啧了声。 闫欣心说这可是你逼我的。 “书房内昏暗无光,趁瞿青半昏半睡用一根绳套住瞿青放在椅子把手之上的手腕,迅速抽紧。” 袁九章:“这么简单?” 闫欣道:“凌晨天黑,屋内无灯,用不着很复杂吧?” “那为何是女子或者手腕无法用力之人?”袁九章无法反驳,遂换了话接着问。 闫欣道:“您让仵作给瞿青验一遍周身,身上必定除了勒痕之外,没其他的瘀伤。” “有能力者,不会又是钉椅脚,又是绑手,用这些明显代替手的多余手段只为杀人。” 袁九章半晌才从女店主这横平竖直的逻辑中回神。 “………啊,行!” 实际上要证明女店主清白不难,验一下瞿青身亡的时辰便可。 倘若时辰早在女店主到之前,她就不是凶手,倘若时辰接近或者就是那个点。她这些话编成花她也有嫌疑。 袁九章好歹是个顺天府五品大员,不可能徇私保她一个开店的店主。 好在京畿之地请个仵作倒是简单,袁九章转头吩咐差役去叫人。 旋即回头对上闫欣。 “不够,还有吗?能证实不是你干的。” 闫欣茫然。 “哪不够?” 袁九章夸张地大叹一声。 “你也是女人!” 闫欣直愣愣地盯着袁九章,片刻后懊恼说。 “好吧,凶手大概没想到管家会带我到后院门口,跑得慌里慌张的,掉了个物件。” 袁九章:“怎不早说,上交!” 闫欣不太想交,这约等于给自己保命的物件,怎能轻易给出去,她磨磨蹭蹭地朝自己的偶那边抬了下下巴。 “我担心凶手混在人群里对我偷鸡摸狗,所以藏我家人身上了。提醒您一下,我家人可灵验了。您好生拜谢它,它高兴了才会送您。” 袁九章硬生生挺住了才没一口老血飚出来。 “你……” 闫欣学着管家胡说一通。 “我们做手艺的,讲究一个细节决定成败,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我得在适当的时机拿出来。” 袁九章连吃两回亏,学聪明了。 “目前案件不明朗,你若想脱罪,应当将所有证据全数交由衙门,本官才能………” 他有心要把不规矩的女店主教训一顿,不想有人插了话进来。 “你说的就是这个破玩偶里吗?”突兀的声音乍然出现在人群外。 闫欣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偃偶朝自己惊慌失措地飞了过来,她抬手接过来,小心地抱在怀里,朝罪魁祸首看过去。 来人穿着一身黑,下摆绣有若隐若现的鱼尾,再观他腰身上配着明晃晃的绣春刀。 竟是锦衣卫。 他手里捏着一颗细珠扎成的珠花,端详片刻后嗅了嗅。 神色慎重,半点猥琐都无。 看姿态比问话的袁九章更像个查案之人。 袁九章一见来人,脸色大骇。 他躬身要作揖,对方却比他动作更快,闪身扶住袁九章,客客气气道:“元硕可不敢接九大人的礼。” 袁九章小心地张望了下,嘴上含糊道:“元大人太客气了。就您一人?可是在附近办公务。需要下官元大人您只管说。等下官办完了手上的案子……” 元硕笑得疏离。 “您可真会说笑,不是您将瞿家的案子丢给大理寺,大理寺又怕得罪礼部,丢给刑部,刑部又给了内阁,内阁给了圣上,圣上不就喊我们来办事了吗?怎么要来一个悔不当初,不想我们插手了?” 袁九章冷汗都透了官服。 倒是没有悔不当初,只敢在心底把大理寺刑部内阁全数骂了一遍而已。 元硕将珠花收好,看了一圈说:“行了,既然锦衣卫接了案子,就不牢您操心了。您是现在就回,还是等我家郡爷到了寒暄两句再走?” 袁九章哪有不走的理由。 他赶紧给手底下的衙役们挥手。 “现在就走,不给元大人添麻烦。” 闫欣看着袁九章夹着尾巴跑得飞快! “哎,不是说好了……”她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就放她走的啊!他跑了她之前的活不是白干了! 锦衣卫可没顺天府那么好糊弄。 元硕先去找了管家问话。那管家见有了新给他出头之人,指着闫欣又开始扯嗓子喊人给他做主。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委屈哭了个淋漓尽致。 “大人啊,您一定要给我们瞿家做主啊!” 元硕静静听到最后一个字,旋即回头看闫欣,眼中露出了意外。 “她?” 管家十分嫌恶地拿指头隔了几个人地远远指她。 “此人在京城开偃偶店,从前一直仰仗我家少爷为她牵线,才得以在京城落脚,不想我家少爷这一病,她担心少爷会连累她生意,便起了杀心。忘恩负义的东西,您把她带回诏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闫欣心道这管家也挺有能耐,短短片刻,竟然将她先前问她的话都编齐全了。 元硕看看管家,又掏出珠花看看闫欣。 “这不能吧,杀人之人怎能丑得如此显眼。” 闫欣觉得她应该反抗一下,毕竟她一字也不反驳管家的胡编乱造,显得她理亏似的。 “都说了我进去后见到的就是死了的瞿青,仵作验过之后便可证明我的清白。” 元硕立刻收了珠花。 “对呀,不能随口就诬人杀人。” 管家摇头。 “不是啊,大人,我进去之时,我家少爷明明好好的,他吩咐我将人带进去见他我才让她进去的啊!这短短的片刻,她进去便死人了,哪有那么巧!少爷必定是她害的啊!” 闫欣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那我也可以说是管家杀了瞿青,随后特地让我进去替你背黑锅。” 元硕站立在一边。 “哟,这个倒是有意思了。郡爷您说是不是?” 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同时止声。 闫欣回头。 不知何时,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了瞿家门口大街拐角处。 这位元大人看向的是一位身披玉色长衣,身型高挑的男子。此时正如一株白玉制成的松木笔挺地立在马车旁。 闫欣先看到了对方的脸,这位爷长相属实出众,是一张难得一见的清隽面庞。 世说美男子温润如玉,但在此基础之上添上贵气,那就得是人中龙凤了。 闫欣第一个念头便是,有生之年一定要制一尊这样好看的偶烧给她爹,让他老人家也看看这种稀少的品种。 稀少品种的平南郡王开了尊口,用一把上等的嗓子说出了最难听的话。 “装神弄鬼,面貌丑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抓了!” 第三章 平南郡王 好端端的美男子,怎么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 闫欣的心情一下重重砸在地上,仿佛珍贵的作品被内里瑕疵毁得面目全非。 她心绪一向平稳,头一回被人相貌和举止天差地别得如此之大而震惊。 以至于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对方十分不好惹。 这具好看的皮囊还自带了镇场气质。他分明注意力不在任何人身上,却能光是站在那,便控制住了在场所有人。 他带来的锦衣卫鱼贯入了瞿家,原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围观者以及瞿家下人们全成堵了嘴的鸽。 袁九章到底还是没走得足够快,临上车之际被锦衣卫的马车横着拦下。只得连滚带爬地下来,缩在平南郡王跟前挨了半个多时辰的酷刑。 闫欣眼睁睁地看着袁九章不停地给郡王爷比划。 等到郡爷终于点了头开恩让他走之时,他哪还有替闫欣说话的心思,迅速跑没影了。 他这一走,闫欣马上又被一干锦衣卫押进了瞿家。 弄得闫欣一头雾水,心想这袁九章跟人家长篇大论说了这么久也没让人明白她跟瞿青的死无关吗? ———— 和袁九章那和事老的做派不一样,这帮人明显六亲不认。闫欣看着锦衣卫行动迅速地控制了瞿家,将所有相关之人集中在了前厅外面,大门之内的前院中,只有她这个千夫所指的‘凶犯’押在堂上。 这一行人最尊贵的平南郡王尤乾陵高坐在瞿家厅堂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听元硕在他耳边悄声说话。 两人不停地说着悄悄话,却半晌都没看她一眼。 闫欣忍不住几次犯嘀咕,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凶犯了啊?给个准话,好让她想想怎么给自己辩解一番。 ————— 堂外以管家为首的一干闲言碎语已经把她说死了上千次,堂内能决定她生死的人却依旧纹丝不动。 气氛沉重压抑,闫欣不由自主地寻思着她得说明一下自己有证据证实自己不是凶手。 “我……” 然后她被这位平南郡王一个冰刀似的眼神给盯住了。 闫欣在盛京生活的三年里,见识过了无数种人,。 大多数人,有软肋会害怕,只要你抓到重点,他便会权衡利弊,譬如袁九章。少数人则是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便什么都可以毁坏。 这位平南郡王就是这种人。 父亲还在的时候,曾经就替平南郡王惋惜过——长公主和驸马爷都是一代神人,他们唯一的后代,却被人驯化成了兽。 不过也就一瞬警惕。随后闫欣便习惯性宽慰自己,他即便是兽,也是被驯化的。 哪比得上她这种经历了三年生存考验的野鬼。 ————— 元硕很快耳语完了,站直了身。 闫欣下意识地往那边看。 尤乾陵眼皮动了下,和闫欣对视了一眼,皱了眉,脸上的嫌弃半点不遮。 他别开眼,数落说:“提一边去,污到本王的眼了。” 闫欣:“……”拳头硬了。 元硕无奈地朝按刀站在嫌犯身旁的人挥手,随后低声和尤乾陵说:“您觉得如何?” 尤乾陵道:“不如何。袁九章三两句话就被一个丑女带走了脑子,他官能当这么久,凭的是他送案送得快吧?这女长得磕碜嘴倒是能说,重点都放在案子的疑难杂症上,当真是袁九章的知心人。” 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闫欣直冒火,盯着人相貌攻击,这什么人啊! 元硕颇为赞同。 “说的头头是道,甚至把犯人的大致模样都点了。表面上把自己也囊括进去了,实际上体弱这一点就把自己摘出去了,有些能……郡爷说她装神弄鬼是半点都不假。” “哦,差点忘了那朵被她藏起来的珠花。”元硕一顿,顺势立刻掏出珠花递到尤乾陵面前。 “这是女店主在现场发现的,看样式也一般,寻常人见到这种证物,下意识都会第一时间交给官衙,可她反其道将证物遮掩起来了。属下觉得有问题。” 尤乾陵这才侧目瞥过去。 “这会才呈上来,你是皮痒了……哈,捡的?可真会编。” 元硕一顿,探身上前。 “怎么?这珠花有问题?” 一直在边上黑听的闫欣听到尤乾陵忽转的话锋,眼皮猛地一跳,本能抬头看向尤乾陵。 那一刻,她看到了尤乾陵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肃杀,惊起了她一声鸡皮疙瘩。 然而,这点肃杀却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再看他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好整以暇地端详珠花阴阳怪气:“随便在人书房里捡到个价值连城的祭天台随葬品?本王也想去捡捡看。” “祭天台出来的东西?”元硕给吓了一跳,扭头立刻看向闫欣。 闫欣直觉怪异,心想平南郡王什么路数,这都能看出来。 那珠花的确不是她捡的。 而是她拿的,还是从瞿青已经僵硬了的手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抠出来的。 在寻常人眼中,那珠花不过就是个女子头饰,再贵重也就是个装饰物。闫欣以为在祭天台之外,除了和当年祭天台相关之人外应当没人能看出来它的出身才对。 ———— 大魏崇宁十一年祭天台落成为始,对丧葬祭祀极为看重。普通人家哪怕没什么家底,在家人下葬之时也会随几件逝者生前几件随身物件。商贾官宦人家为显家底,办得要更为隆重,随葬品会定制偃偶,器具,珠宝,钱财,什么贵重就随什么。 这珠花闫欣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它是一只偃制的莺雀,她曾经随她爹进入还未完工的天机阁内见过一次。 这莺雀原本当年造祭天台的工匠为天机阁上的观月楼而制。然而工匠死在莺雀制成之前,这莺雀落在了塌陷的天机阁底,最后成了冤魂们随葬品。 这种小物件一般人看不出期间精巧,只有她这种常年接触机关之人才注意得到。更不用说它是从祭天台内带出来这件事。 ——— 第一眼看到它时,闫欣也很意外。那时还不知道瞿青患癔症之事,她怀疑这是瞿青想告诉她,他帮她的事情败露,且被人盯上了。 不过现在知道是也一样。 祭天台的东西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普通民宅内。不管瞿青之死是否和祭天台有关。凶手必定和这莺雀有牵扯。 自己千方百计要进入天机阁不就是为了这些藏在这些随葬品背后之人吗? 既然人家自己找上门来了,那她就把杀瞿青之人揪出来,也当是给瞿青一个交代。 ———— 尤乾陵轻敲了下旁边桌子。 “我们奉圣命来这里便是为查清瞿青异状是否和祭天台有关。元硕,任何和祭天台相关的线索,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不等元硕开口,闫欣主动开口。 “王爷,民女有话要说。” 尤乾陵闭目。 “说。” 闫欣松了口气,跪下回话。 “王爷,这珠花确实是民女从瞿青手里拿的,只因凶手就在宅子里,民女倘若没有第一时间将它带走,最后这珠花能不能到您手中都两说。” 尤乾陵:“哦?要本王说,分明是你为了这价值连城的随葬品杀人。这一件小珠花,可抵得上你在盛京雕上至少三五年的偃偶了。” 闫欣心道看不起人吗?这小东西我也能做得出来,用不着偷别人。 “锦衣卫的仵作,应当很专业。能查出瞿青死在我到瞿家之前给民女一个清白。” 尤乾陵却紧咬不放,咄咄逼人:“你前日出城,夜半避人耳目到瞿家,谁也不能证实管家在将你带入瞿家之前,你未进过瞿家。” 闫欣吸了口气,心说果然难缠。 “我没有杀瞿少爷的理由。” 尤乾陵道:“嘴上说的有用就不用锦衣卫查案了。” 闫欣皱眉,对方强词夺理,她也不想惯着:“锦衣卫办案难不成靠的是毫无证据的栽赃吗?” 尤乾陵冷笑,依旧淡漠地回道:“难不成要靠你这张伶牙俐齿的嘴?本王跟你说清楚了,光是你私藏证据,锦衣卫便可将你送入诏狱,让你的嘴把该说的全都吐出来。” 第四章 成全你的报恩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针对了。闫欣想不出锦衣卫明知她不是凶手却非要留自己的理由。 她能感觉到的只有锦衣卫对自己无端的杀意。 仅仅只是因为她拿走了那支莺雀珠花?可她解释了啊。 -——— 别的都好说,但诏狱她的一点都不想进。 诏狱出来的活人闫欣极少见,尸体却见过不少。盛京有人家中亲朋进去过,出来已面目全非,便会求她依本人原样做偶代人入殓,等下葬时再将尸体换入。 那种尸身惨状,让人遍体生寒。 倘若说闫欣一开始对尤乾陵只有皮相好看的认知,现在大约也明白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恶煞。 对付这样的恶煞,不能硬碰硬,她将脾气收敛了些许,说话也轻了。 “民女知错,以后不敢了。这次民女可将功赎罪。” 尤乾陵笑了声。 “怎么个将功赎罪?” 闫欣轻吸了口气,壮着胆说。 “这只珠花是偃制,里面有机关。而我是制偃偶之人,对此熟悉,倘若这珠花是破案关键,那我便有用。” 尤乾陵先前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凌厉的气息消散了一些,没对闫欣提议挑刺,人显得懒散起来了。 “元硕,人家要抢你饭碗,你无话可说?” 元硕见尤乾陵不针对这女店主了,心神领会地接了话茬。 这案子到底要不要查出真相并非重点。 关键是对世人而言,瞿家的案子是锦衣卫控场,平南郡王亲自坐镇。若是这一桩案子竟然还需要一个丧葬店的女店主来出手。 传出去整个大魏都要笑锦衣卫无人了。 他们郡爷的意思分明就是不给别人一个查案的机会。 “就算郡王爷答应,”元硕直挺挺地对着闫欣表态,“我们也不会答应。” 闫欣给锦衣卫这霸王行径弄得有些冒火。拦着人不让查案是几个意思? 他们要自己查案,不想人插手吗?那放她走啊! 又不放她走又不让查案。 到底想干什么? 闫欣试探道。 “民女只查案,其他不会干涉半分。瞿青与民女有恩,他之死,民女想给他一个真相。” 尤乾陵眉头一挑,忽然开了口。 “你若真的想给瞿青报恩,用不着查案这么麻烦。本王今晚就可以成全你。” 闫欣以为自己说通了,正要松口气。 尤乾陵忽然说:“元硕你去散播凶手已经人赃俱获,明早锦衣卫便要带着证物和凶手回京的消息。今夜就让这位女店主好好当一回诱饵,把凶手给诱出来,本王成全了你想给瞿青报恩的赤胆之心。” 闫欣:“……” 到此为止,闫欣算是明白了,这个人不仅不让她查案,还要她死。 谁要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这平南郡王嘴上说要给自己机会,脑子想的是怎么让自己快点死无葬身之地吧。 尤乾陵等了一会,没听到回应,挑衅地问。 “怎么?不满意本王给你的机会?” 闫欣咬牙,想给自己争取更好一点的待遇,于是开口说:“我可以查……” 尤乾陵道:“瞿宅里里外外百来个锦衣卫,不如你一个做偃偶的店主?” 元硕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插了句嘴。 “此案牵扯到了祭天台,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案子除了锦衣卫之外,还有谁能查?” 闫欣:“……” 言下之意就是她一介平民,当个诱饵将功抵过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 元硕从尤乾陵身旁走下来,拽了闫欣胳膊,将人扔给一边守着的锦衣卫,催促道:“还不带人跟我走?” 闫欣被拽得踉跄了下,脚跟撞上了门槛,疼得钻心。 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还有太多人等着她! 她还不能任人宰割。 最后她只来得及看一眼玉雕似的尤乾陵,目光森冷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分明就已经将她看死了。 这将功抵过的机会,也不比查祭天台来得安全。 ——— 闫欣被人提进了后院。 后院里不少锦衣卫里里外外地仔细翻找。 然后她惊喜发现,这里就是瞿青书房所在的地方。 元硕先将闫欣扔进另一边的空屋里。 “和祭天台的有关的事你就别想了,真有那么多闲心,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平安过了今晚。” 还真要她的命啊!她就是顺走了个小物件而已,犯得着这么狠吗! 闫欣哪肯让人摆布自己小命,扒着门框朝元硕说:“我还有用,书房就在那边,放我过去看一小会,一定会给你们找到线索。” 元硕居高临下地一手刀劈开了她,将门砰得带上。 “不用你费心。” ———— 元硕一身抖擞地回前厅,尤乾陵难得主动开了口,问:“尸首呢?” 元硕躬身应道:“人已经去后院了。最多一刻钟,便有结果。” 尤乾陵面色不大好,轻轻吐气接着问:“听好了元硕,收收你那过剩的怜悯心,锦衣卫是给圣上办事的。谁碍事谁可疑都可以杀了,不用犹豫。” 元硕心说自己好像今日没犯错吧,怎么也惹到这位爷了? 他琢磨半晌,犹豫地应了声是。 尤乾陵教训完又给了台阶,说:“不过这女店主留着也不是坏事,她认得出珠花出处,多半和祭天台有关。” 元硕闻言,松快了些,顺势解释道。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郡爷您放心,不管是祭天台和案子我等都会尽全力。” 尤乾陵摆摆手:“祭天台的事用心些就行,宅子里的恩怨都是他们家内事,用不着我们这些外人多管闲事。” 元硕听出来尤乾陵是想放任凶手为所欲为。尤乾陵做事一向只做他“份内事”其余的一概不管,也不许别人管。 “瞿家其他人呢。”尤乾陵忽然问。 元硕规规矩矩地应道:“瞿老员外带着次子刚到了,属下让人安置在中堂,等瞿家长女以及瞿青的妻子到了之后,再一并问话。” 尤乾陵抬眼,视线虚浮地落在瞿家进出的大门上。 “呵……锦衣卫办案靠栽赃啊,元硕,人家都当面打你脸了,亏你能忍得住。听着,近一个月瞿家人的动向全都给我摸清楚了。有可疑的按老规矩办,不用请示我。” “记着,最好的结果就是把这宅子清理地一干二净,届时祭天台也好,这宅子里的狗屁倒灶也好,什么都没了。就不存在靠栽赃办案。” 元硕总算明白尤乾陵这股邪气从哪出来了。 崇明帝表面上对这个侄子十分纵容,让尤乾陵嚣张跋扈,爱耍性子的传闻盖过了他本身的能耐。 平日大家私底下评他做事无章法,全仗着圣上恩宠肆意妄为。 这些话别让他知道就算了,今日竟然有人敢当面说他,真是活腻味了。 元硕顺势问。 “您方才问瞿家人的情况,是打算查了?可是有方向了?” 尤乾陵隔了一会,开始嘀嘀咕咕:“瞿青癔症说的是天机阁冤鬼要取瞿家一家的性命,现在女店主和瞿家人全都要聚到这里来了,假如凶手真在宅子里。对他来说岂不是最好的局面。他能忍着不动手吗?” 元硕疑惑。 “那我们以女店主布下的陷阱会奏效吗?” 尤乾陵道:“不好说。对方若是因祭天台杀瞿青,那么珠花或许是有意引瞿青背后的女店主,对女店主下手也在情理中。正好我们伺机而动,只要他敢下手我们就抓了。” “假如只是借祭天台引人注意,瞿家人才是凶手目标。女店主这恩是报不成了。”说到这,他显出些兴趣缺缺,俨然对这样的内宅凶案无感。 元硕笑了笑,说:“郡爷您尽管对女店主意见很大。倒是没觉得她是凶手。” 尤乾陵道:“她若是杀了瞿青,便不会让袁九章知道莺雀珠花的存在。” 元硕疑惑。 “您要关着她是因为……” 尤乾陵皱眉。 “因为她分明认得那雀鹰的来路却假装不认得。这种来路不明之人,即便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我们也不能放她走。” 元硕点头。 “和朝廷命官谈条件,这胆子也不是一般大。” 片刻后多看了一眼尤乾陵,问:“但您这回似乎认真了些。” 尤乾陵扫了他一眼,低声斥道:“我脸皮薄,不像你。人都骂到你脸上了,你一个字都回不出来。废物!” 元硕装傻充愣,随后拱手装告罪似的自行转移了话题。 “不过瞿青和这女店主的关系,也让人匪夷所思。属下见过她藏在那偃偶身上的契定,上有瞿青的小章。瞿家管家和老员外都不知这事。两者之间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尤乾陵嗤了声,显然是觉得这话荒谬。 元硕又道。 “这瞿青在祭天台做事,家底模样都有,断不可能和这样的女人有瓜葛。不过她和瞿青的交集之处是祭天台,莫非是祭天台那边有人……” 尤乾陵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哼笑道:“你当我为何要让她做这诱饵?我再说一次。一旦在她身上查出和一点和祭天台有关的线索,这人就不能留了。明白吗?” 元硕吃了一惊:“属下……明白,可万一真和祭天台那边的毫无干系,凶手又想拿她垫背呢。” “要不上个保险?”他不带希望地建议。 尤乾陵挑眉,一脸恨铁不成钢:“需要你多事吗?人家是做偃偶的,力气大得很,你没听到?” 元硕:“……那当不需要。” 尤乾陵冷了脸,又补了一句。 “算了,这女的不能留。今晚过后,就给我处理了。” 元硕:“……”这怎么还出尔反尔了啊。 第五章 凶徒与善人 闫欣咬牙切齿地在屋里来回走了半个时辰的来回,心底将这帮没人性的锦衣卫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来这三年来她如此顺利,不过是没遇上对手。 今儿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可不管情况对她有多不利,她都得想办法将瞿青的死因查清楚。 一想到凶手很有可能知道当年父亲身死天穹鼎内的真相,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抖。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这么接近“祭天台”。 现在唯一对她来说算好的只有一个——她被关在书房附近,找机会溜到对面去便好。 闫欣猫在屋门面前,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这关她的地方选的太好了。 整个院子就是案发现场,锦衣卫查得极为仔细,闫欣蹲在门前,三不五时地听外面传来相互交谈的声音。 偶尔听到有人提到瞿青近一个月来的情况。 原来瞿青一月前突发癔症之后便住到了书房,起初意识清明,还能见到他从书房出来四处走走,但见人便发病被送回书房里,因此瞿青的真实情形只有就近照顾他之人才清楚。 据管家交代给锦衣卫的话中表明,半个月前瞿青的情况恶化,之后他几乎一直都在书房中,除管家之外,没人见瞿青出来过,连瞿家人都见不了。 锦衣卫的仵作在瞿青的尸身上发现的痕迹极少,除了致死的颈部缢痕之外,便只有两腕上的旧伤。 书房是青石板铺就,瞿青脚下看不出挣扎痕迹。他坐着的藤椅上也没有过多碰撞痕迹。 仿佛死得悄无声息似的。 ———— 这么一个好端端的人说死就死。闫欣想起她爹也是这样说走就走。 心里头有些堵。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酸楚继续听外面传进来的线索。 所有的说辞和闫欣最初见到瞿青尸体之时所见的相差不多。 京城的锦衣卫大约阴谋诡计见的太多。竟纠结于瞿青的口鼻上没有迷香之类怪异的味道。 闫欣却想起了管家先前说的那句——‘我进去见少爷他都好好的,怎么你进去就出事了?’ 闫欣进去时,瞿青已死去多时,尸身僵硬。 能让管家说人还好好,那说明管家在进屋,或者他根本没进屋,只在院子里看了一眼,或许凶手的身影让管家以为那是自家少爷。 当然,也有可能管家为了恶心她,随口说的。 还有一点让闫欣特别在意。 瞿青是在同她约定了进天机阁之事后忽得癔症。 怎么会这么巧。 她认为这世上所有巧合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她查清瞿青身亡真相,也是为了这个巧合。 ——— 门毫无预兆被打开了,闫欣本能回头。 一张咧开大笑的笑颜正好撞在了闫欣脸上。 闫欣鼻子给木头撞得生疼,捂着鼻子往后退。 元硕不怀好意地站在门口,低声说:“我把你的宝贝偃偶带来了,放心,里里外外我都摸过了,干净得很。我还是那句话,查案别想了,保命要紧。” 偃偶适时抬头,对上闫欣的脸,忽然发出了桀桀桀桀桀的笑声。 仿佛在嘲笑她。 门外一群飞鱼服正好奇张望。 元硕瞥了一眼,忽然大声说:“好身手!难怪能杀了瞿青,夺走一件价值连城的随葬品。大家都听好了,这可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犯,都给我看紧了。” 闫欣震惊:“喂……你什么意思。” 元硕挑眉看他,说:“店主都说锦衣卫栽赃了,那我等怎能平白无故受这罪名,自然要坐实了才行。” 闫欣也不跟他装了。 “我看是你们恼羞成怒,想让我死得快一点。” 元硕笑着说:“你总算明白了。郡爷说店主一番慷慨陈词,想必是真心希望亲手抓杀害瞿青的凶手。我们十分感动,想成全你报恩,我等能力有限,只能尽最大努力地将凶手送到您面前。” 闫欣深吸了口气,想着她不能生气,她还要留在这好好活着,好好查案。 她态度十分和气地’建议’。 “书房就在隔壁,官爷若是可以让我过去看看,比将凶手送到我面前,我会更加感激你们。” 元硕哼了一声,伸手将门当着闫欣的面关上,只留下一句话。 “查案有锦衣卫,不劳店主费心。” 闫欣一手抱偶,另一个一直不敢轻易冒出来的念头,终于被逼上了台面。 当断则断,这马甲是不能用了。 ————— 出了后院,元硕不大放心地回头看紧闭的屋门,他总觉得着一扇门关不住里面的人。 守卫见他漫步过来,挎刀躬身,硬邦邦地喊了一声千户。 元硕点头,朝院里紧闭着的门看过去,说:“看紧点。等会瞿家的人都到了,注意些别让无关的人进去。既然凶犯抓到了,明日我们便带回去,这案子便了结了。” 守卫松了口气,低声念叨:“原以为这案子比想象中要麻烦呢,毕竟和祭天台扯上关系。” 元硕拍了拍他。 “别想太多,上头的事有郡爷替我们顶着,做好份内事就好。” 守卫点头,又道:“人家还说要灭瞿家一家子。看这嫌犯瘦弱不堪,她怎么会想要杀人全家?” 元硕:“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半是因为瞿家藏了祭天台随葬品。” 守卫面色不虞。 “穷凶极恶。” 元硕下意识往院内紧闭着的门看了一眼,心道凶是凶了点,可比不上咱们郡爷。 ———— 元硕不再说话,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回到前厅,正要跨步进门迎接郡爷的洗礼,背后忽然有人细弱地喊了声官爷。 坐在内里的尤乾陵闻声抬头,伸手将珠花捞进手里,随后给元硕递了个‘问话’的眼神。 元硕会意回头,见黄昏下站了两个身条极为细瘦的人影,快步朝他过来。 近了些才发现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个身形过分消瘦,面庞苍白,看着便是有恙在身之人,她旁边比她年幼丰腴一些的少女小心地搀扶着,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盯在了病弱女子的脸庞上。 元硕略一想便记起了瞿青那位半月前回娘家养身体的妻子。 “可是瞿青夫人?” 病弱女子见状福身道:“小女子京城邹氏,一年前嫁给瞿青。今早接到管家传来的消息……” 话没说话,便是哽咽抽泣声。 元硕最怕见到这种场面,抬头尴尬地看向大爷似坐着不动的尤乾陵,一只手却一直在桌上敲。 可真会使唤人啊,这位大爷。 元硕低头,将人请到门旁,问道:“正好夫人来了,元某有些事要问夫人。关于瞿青的癔症……” 邹氏却焦急道:“我刚回来,里外找了许久都没见着我夫君,不知道官爷能否告知现下他在何处。” 眼看着人又要抹泪了,元硕忙道:“先前有状帖言瞿青癔症与祭天台有关,此案尚未查明真相,尸首暂且由锦衣卫保管。” 一旁守着的年幼少女闻言一脸怒容看向元硕。 “我家少爷身亡,尸首不能料理便罢,少夫人想看一眼还不许。你们京城里的官都这么不通情理么!” 邹氏闻言斥道:“珠儿!不可无礼!” 说完,便不住咳嗽,惹得小侍女紧紧抓着邹氏胳膊心疼地解释。 “我只是……少夫人您别生气,身体要紧。” 换做平时,元硕早就三言两语打发了事,奈何今天有个大爷在背后催着。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 “询问也是为了能早日将瞿青身亡真相查清楚,给瞿家一个交代。少夫人应当也想早日让瞿青回入土。” 邹氏面色灰沉,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无奈道:“青哥的癔症是从他上月祭天台回来之后开始的。” 大约是因为身体状态实在不好,她说话轻声细语,断断续续。元硕听得有些吃力,不过内容倒是和瞿老员外在状帖上说得差不离。 瞿青一月前恰逢祭天台当值休沐,便回了瞿家宅邸。第二天便口舌说话不清,但意识尚在。大约过了五六日,意识开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半个月后基本就不能出来见人了。 “我悉心照顾了半月,心神操劳过重,旧病复发,加上瞿青意识糊涂了之后,常常认不出人,我便不得已将夫君交给管家,自己回京城疗养。不想……竟是天人永隔。” 元硕寻思道:“瞿青为何要单独住在京郊?瞿家之人关系如何。” 邹氏迟疑了片刻。 元硕便道:“不必拘谨。您说的任何话我们都会保密。” 邹氏有些不安。 “青哥性情豪爽,爱助人,对家里下人也都不错。要说和家人关系……我感觉不大好。员外早年想着家产让青哥继承,二叔就不太高兴。青哥后来便托长姐请姐夫去祭天台谋了差事。弄得员外又不高兴了。后来员外让二叔继承,近一年反而和二叔的关系好转了些。” “住宅子是因这儿离祭天台近些,且我身子一向不大好,这里清净,适合养着。” 元硕诧异问:“少夫人不大管家里的事吗?” 邹氏抿嘴,勉强笑了笑说:“家里有管家,青哥怕我太过操劳,所以宅子的事我都不插手。” 元硕点头,“那瞿青癔症之前有何异常?” 邹氏回忆片刻。 “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对了,他这趟休沐先去了一趟盛京才回宅子,说是看看老爷和二叔,顺便询问清明将至准备回乡探亲祭祖事宜。我以为他不会回了。谁想当天入夜他便回了宅子。只是在书房里关了大半夜,过了三更才回房,我看他长吁短叹,似有心事。” “夫人没过问吗?” 邹氏脸皱成了一团,看上去十分痛苦。 “青哥向来有事不会同我明说。大约还是我没什么用处。” 话说到这,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元硕安抚了两句,便叫了一旁守着的锦衣卫带邹氏去见瞿青。随后转身跨步进了前厅说。 “家里有矛盾,但矛盾似乎都被瞿青处理好了。” 第六章 皇权与家事 尤乾陵无缝接了话茬,道:“我看未必。” 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吟片刻,又摸出了那支莺雀,一边细细端详,一边低声说道。“他对待自己的妻子,就像对待这支莺雀,死死扣住。却保护得太差。” 元硕疑惑。 “属下愚钝。” 尤乾陵短暂抬眼,视线扫过元硕,立刻收回去,眼观鼻鼻观心道。 “我是说,光是这个宅子的问题,瞿青就没处理好。瞿青癔症,正常情况之下,瞿员外要来宅子安排事情,可他没来。反而给顺天府交了状贴,将事情闹大。原因为何?因为瞿青不许他来。瞿青有祭天台做后背,瞿老员外不敢轻举妄动这宅子。” “袁九章亲自吩咐管家将瞿青看在后院书房,是因为他担心瞿青出意外,他交不了差。他只是顺天府府尹,在瞿家还大不过瞿青亲爹。” 元硕不解。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袁九章不像是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尤乾陵拿着莺雀的手指指了他一下。 “你说的对。但有一种情况,袁九章会接这种麻烦事。” 元硕疑惑看向尤乾陵。 尤乾陵道:“上面有人亲自给袁九章下了’嘱咐’。” 元硕这时候忽然开窍了。 “袁九章交代给您了?” 尤乾陵道:“嗯,为了你好,我就不细说了。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听完你也会明白。” 元硕在他对面坐下,聚精会神。 尤乾陵道:“这个宅子不算是瞿家的,是瞿青老丈人送给女儿的陪嫁。” 元硕皱眉。 “袁九章说那瞿员外想要这宅子,为何?” 尤乾陵将一叠纸丢给元硕:“袁九章同我交代是拜他那个张扬跋扈,不学好的次子所赐。不过这理由有待商榷,很可能不是。” 元硕端过来翻看许久,深呼吸了好几次。 “我也觉得应该好好商榷。瞿员外那么聪明的人,怎会这么想不开,有这么好的长子不要,非要叮在次子这颗歪蛋上。” 尤乾陵道:“也许在老员外眼里,他的这个长子才是瞿家最为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 他笑了声。 “毕竟瞿青成亲之后,全身心都向着自己妻子,主动和瞿家划清了关系。” 元硕不明白。 “这有必要吗?他妻子和老员外有仇?” 尤乾陵摇头。 “他妻子罹患恶疾,老员外将长子视为继承人,怎么可能让他娶这样的女人。” 元硕啧了声。 “但他不仅娶了,还全力保护妻子,甚至托关系给袁九章……不对,瞿青为何想这么多,他还年轻啊.” 尤乾陵举起这支莺雀。 “所以这莺雀出现得很耐人寻味。别忘了,这是祭天台的东西。” “您认为是祭天台在背后从中做梗,可瞿家不过一介商户,有这个必要吗?” 尤乾陵意味深长道:“瞿家可不是普通商户,他是当年祭天台大案的开端。” ————— 报应这种东西,通常都是姗姗来迟的。 尤乾陵:“有些人知道的太多,总是留不得的。三年,够久了。” 难怪圣上要出动锦衣卫来查这个案子。元硕算是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了。 片刻后他忽然回神。 “诶?郡爷您怎么会知道要问袁九章这么关键的问题。您一早就知道瞿家父子俩关系不好?” 尤乾陵闭目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父子关系不好这事我还是从太子听到的。” 顺天府尹袁九章将瞿老员外的状贴送到大理寺之后没多久,大理寺先是去找太子商量了这案子。那日正好是朱家一月一回的家宴,尤乾陵吃完之后从宫中出来便被太子朱简叫进了东宫。 朱简将状帖递给他的同时说了一件事。 “瞿家当年是供给天机阁材料的商户之一,但只占了一点小头,不算大户。” “天机阁塌陷了之后,负责天机阁主材供给的商户获罪下狱,后才改为瞿家。” “大理寺卿将这状贴和当年结案卷轴一起递过来之后,我才知早在天机阁塌陷之前,便有举报状纸送进过工部。那状纸上有瞿老员外的名姓。卿还说,瞿家长子仁厚,便是因为这件事才去的祭天台当值。” “临渊哥哥,你觉得这事如何?” 朱简一声哥哥叫得亲近,尤乾陵听出了点弦外之音。 瞿老狐狸当年在举报这事上尝到了甜头,长子又因祭天台和他闹翻,极有可能又要故技重施,想借此讹祭天台一笔。 而朱简同自己提这事,意思便是希望自己接了这差事,将这案子止于瞿家身上。 尤乾陵却不想随随便便因为一个商户就把自己拖下水,和朱简打了回太极。 “早前天机阁之事是他瞿老员外目光老道,合该吃这顿饭。这回和上次不同,瞿青确实是从祭天台回去之后,便发了病。这种癔症做不了假,派个大夫去看看便可查清楚。” 朱简当时就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推脱。大理寺那边已经派人去看过了瞿青的癔症,是真非假。但我也查出了瞿青休沐离开祭天台之后,先回了盛京找了瞿家老员外之后才回的京郊宅子里,瞿青和瞿家老员外因当年举报之事,闹分了家。亲父子啊,见了面就跟仇人似的。好多客人都见着他们吵得眼红的场面。” “临渊哥哥,你现下又觉得如何?” 朱简这两番话,几乎将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清二楚地放在了尤乾陵面前——这个案子,一星半点都不能牵扯到祭天台。 元硕听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朱家人对祭天台都特别敏感,原先他还没什么真情实感。至多也就在尤乾陵接到圣上下的旨意之后顶着一张臭脸对他们发脾气,才能体会到一点。 现在却从尤乾陵的转述中,感受到了皇权的无情。 “那这案子,我们一开始便不好深查啊。等下,这女店主一心要查案,会不会是太子安排下来的人?”元硕手心全是冷汗,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起来。 尤乾陵淡漠道:“太子做事不会这么潦草。况且这女店主要查案也要查祭天台呢。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 “我奉的是皇命。圣上给我下的命是彻查祭天台,还给了一旦坐实,就地格杀的权。” 元硕:“……这太子怎么还和圣上两个想法了?” 尤乾陵道:“太子要拉拢人心,他觉得因为一个祭天台死的人太多了,想将案子止于这深宅中。咱们的圣上不这么想,他要的是绝对风平浪静。” 元硕真情实感地急了。 “那我们岂不是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所以两边都要查。给太子查得隐蔽些。”尤乾陵道,“太子给的线索也不是没道理,我们锦衣卫到底是不是靠栽赃定罪,还得看我们有没有本事。” 元硕冷不丁听到尤乾陵的阴阳怪气,紧绷的心绪稍稍缓和。 “您还有心思跟一个女人生气啊……属下去把瞿老员外带过来问问?” “老员外有皇商的名号在身,盛京里的人脉不简单。搞不好要打草惊蛇,”尤乾陵道:“先晾着,明日再问。” 入夜后,瞿家便熄火了。瞿青的尸首还押在锦衣卫手里,灵堂在瞿家老员外的主持下办的七零八碎。 瞿员外年半百,顶着把老骨头要了几回尸骨都没要到,心底十分窝火。 管家又在一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说清早他抓了凶犯,差点给顺天府放了,幸好锦衣卫拦下了,人关在后院。指望老员外给他出口恶气。 不想瞿老员外却不动如山地坐在那,片刻后才问了一句。 “那凶犯和祭天台可有关系?” 管家寻思了下,回道:“据说常年和祭天台有生意往来,还是大少爷牵的线。” 瞿老员外松了口气。 “有关系便好,说明我没冤枉祭天台。” 瞿寅在一旁冷嘲热讽。 “我哥都死了,您眼里心里想着的还是算计。难怪哥给你气病了。” 瞿老员外当即大怒,踹了他一脚,骂道:“胡说什么!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我都没说他气我一个老头子呢。你也是!成天就知道混,但凡你有你哥一成能耐,我也不用这么辛苦算计来算计去。” 瞿寅站得老远,冲他说:“得亏我没有我哥这么有能耐,不然您家产都没人继承!” “你!”瞿老员外气得起身要打人。管家赶紧拦人,给瞿寅使眼色让他赶紧走。 瞿寅平日跟着老员外住在盛京,花天酒地惯了,在这京郊的宅子是一刻都待不住,只想早点办完事即刻回京,寻思着这丧事早晚要办,不如先去把尸体要回来。 锦衣卫手底下的人都是看上头脸色行事,瞿寅混归混,也明白办事得找能做决定之人。 于是迈步就往前厅走。 第七章 第一夜 惊叫 老员外盛怒中没留神,等瞿寅走远了,才想起来这回来瞿家的是锦衣卫,带队又是圣上最看重的大侄子,前代长公主留下的独子,现在的平南郡王尤乾陵。 平南郡王承袭了长公主和驸马的才貌,却在圣上的纵容之下,长出了一副一言不合就翻脸的脾气。 瞿寅是个没心没肺少爷,若是冲撞了这尊凶神,尸骨无存是小事,连累整个瞿家那就完了。 可等他想要把人叫来的时候,瞿寅早没了人影,他只得慌里慌张地让管家赶紧去寻人。 瞿寅出了中堂,被京郊外的凉风一吹,整个人一阵哆嗦,莫名打了个激灵,突然清醒了一点。 这宅子虽在京郊,却远不比他在盛京内住的宽敞亮堂,锦衣卫又不许他们点多余的灯。现下四周都是黑灯瞎火,凉风习习,吹得人毛骨悚然。 家里刚死了人啊。瞿寅后知后觉地长出了一点怕的念头,可现在回头去找亲爹陪自己去,显得自己太窝囊。 瞿寅四下看了一圈,锦衣卫到处走动,能看到影影绰绰,偶尔有说话声,他却不敢叫人家。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探头探脑,终于在轻纱似的月光下,发现了个比较亲切的人影。 对方身形纤细,走得轻盈,光看人影就是个好看的姑娘。 “哎,你!”瞿寅拉着嗓子喊。 正往他这边来的人一顿,停在了原地,紧张短促地问了一句。 “谁?” 声音轻细,调子有些硬,不过确实是个姑娘。瞿寅觉得应该是宅邸里照顾他那病弱嫂子的侍女。 瞿寅走近一步,小侍女往后退了一步。虽然看不清,但隐约能感觉到这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他那位嫂子出身官家,生父在户部供职,对于他们这种地位低下的商贾人家来说,这门亲事是高攀。 他嫂子倒是性格很好,温柔爱笑,待他也好。可惜嫂子带来的侍女,却清高得很。 他抬头挺胸,决定先声夺人地重咳了声:“你家少爷,认不出了?” 侍女沉默了片刻,道:“我家少爷死了,你是哪来的流氓尽胡说八道。快点离开,不然我喊人了。” “呸呸呸,少爷我还活得好好的。”瞿寅喝道:“我是你家少爷的亲弟弟。我哥死了,这家以后就是我当家做主,你说话最好注意点,否则日后我把你赶出去。” 好在侍女很识趣,立刻改了话,调子听着都软了两分,说:“原来是二少爷。二少爷想出门吗?可哪都有京城来的官爷拦路,说是谁都不能出去。” 瞿寅确实很想出门,这宅子太阴森了,让人不舒服。 他轻咳了声,说:“京城的官爷没我好使,你随我一同去前厅,本少爷让你看看,这个家谁当家做主。” 瞿寅当即双手往后背一放,迈着二八步往前率先走了。 侍女充耳不闻瞿寅那句‘你随我一同去前厅’,自己往灵堂那边走。 没走两步被回头的瞿寅拉住。 “哎,别去那边。我哥尸体不在那,就我爹在那发脾气。你去了保准挨骂,指不定还会挨打。” “不……”侍女口中拒绝的话没说完,瞿寅不耐烦地上来拽着她走出了中堂大院。 布置简陋的灵堂内溢出一点模糊的光线,落在侍女那张姣好的侧脸……以及那件和早先笑偶身上的罩衣一模一样的披肩上。 ————— 此时前厅站了三个人。 除了老妈子元硕之外,还有另一个和他穿着一模一样之人,直挺挺地站在堂下。 尤乾陵这会换了个躺椅,仰躺在上头一边看递上来的帖子一边喃喃地说:“瞿家次子有些生猛啊,前几次跟人鬼混被人仙人跳骗走了瞿家三家铺子?” 元硕感慨道:“瞿老员外没撕了他,果真是父爱如山。” 尤乾陵嘲弄地笑说:“能动手说明还想救。” “是,老员外放话要他自己补被骗走的损失,否则这个家他别想待着了。”底下人直截了当地接话,“和瞿寅关系不错的人最近都在躲他,只因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借钱。” 偌大盛京奇人奇事层出不穷,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至多当个茶余饭后的笑话听过就算。 “张朝,还带了个什么重要的线索?”尤乾陵问。 张朝立刻接了话,平铺直叙地报账:“瞿青癔症前,去盛京和瞿老员外吵起来,瞿寅站在了瞿青这边。瞿青后又和瞿寅吃过饭才离开盛京。瞿寅还专门给邹氏送了衣服首饰。时辰地点我都记下来了,相关的问话也都记录在上面。” 说着,他将帖子随意地递给元硕。 元硕接过来看了几眼。 “所以瞿青忽得癔症,接触过他的瞿寅也有嫌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到这他忽然又补了一句。 “下仙人跳的人查过了吗?和祭天台那边有无关联之处。” 张朝立刻道:“查了。这些人是惯犯,专门坑蒙拐骗盛京当中那些家中有财没什么背景爱招摇的公子哥儿。不过,这回瞿寅主动找上他们的,平时他也不大上进,老员外让干啥他都不爱做,最近瞿青擢升卫队长了,老员外借此骂他不争气。他一气之下就被下套了。” 尤乾陵幸灾乐祸。 “人财两失。” 元硕:“所以说这人啊,贪不得。既有牵扯,瞿寅在盛京那边的事还需要深挖一些。” 尤乾陵沉吟道:“还有祭天台那边。瞿青的事,我不信他们那头真的一点问题都没。张朝,外面的人手由你调度,给本王盯死了。” 张朝领命立刻走了。 元硕询问:“瞿寅需要问话吗?” 尤乾陵:“不用。先放放。人在自家宅子里,平时天各一方不好施展,现在人都到齐了,总会有些小动作。” 元硕正要闭眼夸主子英明。忽然想起来后院还关着个诱饵。 他一顿,当下多嘴问了一句:“您该不会是给店主报恩创造机会吧。” 尤乾陵抬头,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你不提我都忘了这回事。盯着点那个嘴碎管家。免得他添乱。” ————— 管家紧赶慢赶,在瞿寅进前院之时,将人给喊住了。 “哎哟,我的二少爷啊,老员外说您两句,您怎么真往恶鬼凶神那头跑啊。” 瞿寅跟瞿青走动,平时全拜这位管家在中间穿针引线,对他比对自己亲爹客气多了,闻言道:“以前我就觉得这宅子太邪门,要不是为了我哥我都不爱来。现在我哥出事了,我是一天都待不住,赶紧把丧事办完了,早点回京去啊。” 管家将他扯回来,仔细地前厅那边多看了两眼,回头一眼撞上了跟在瞿寅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嚯,怎还有个人。一点都不出声。喊人都不会吗?” 那姑娘不大高兴。 “少爷都没让我喊,你算哪根葱?” “我……”管家一时间被她理直气壮地梗住了,觉得这股气来得有点眼熟便问,“哎你……哪来的?” 月光照耀下,管家看得出来这姑娘长得相当标致。 他在这宅子里从没见过这么标致的气质姑娘,于是狐疑地看看二少,心想该不会这祖宗偷摸从盛京带过来的吧。 人能在家里人出事的时候随身带个姑娘吗? 太不像话! “二少爷,平时你不着调就算了,现在大少爷刚出事,你怎么能……” 瞿寅苦着脸捂住耳朵,一副我不听的无赖样。 管家见他这样,扭头道:“我去找员外!” 瞿寅伸手。 “等………” ————— 忽然一声尖细的惊叫声划破了瞿宅静寂的夜空。前一刻还在一旁看戏的姑娘,忽然把拔腿就往叫声传来的方向跑。 瞿寅被她跑走带起来的风带着往前追了上去。 “哎,等等我啊!” 管家落在了最后。 “哎,二少爷,我话还没说完!” 第八章 第一夜 出事 本着哪儿有乱子,哪儿就有空子的原则。化身瞿家侍女的闫欣第一个到了现场,发现了发出尖叫声的邹氏。 体质虚弱的妇人正扶着墙,不住地喘气。身旁的少女着急地拍着她的背,说:“别怕,有我在呢。” 闫欣眨眼跑到跟前,一手将人半扛起来,捂住了她的口鼻,低声说:“岔气了。慢慢呼气~再吸气……对,慢慢来。” 瞿寅随后赶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你一个小侍女怎么那么能跑。” 闫欣顺着邹氏岔了的气息,无视了瞿寅的问话,看向珠儿问:“怎么了?吓成这样。” 珠儿指着他们另一头,道:“方才我们见着了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在前面,以为是锦衣卫的官员。刚要喊,少夫人拦住我忽然说那不是锦衣卫的飞鱼服,而是工部的老官衣。然后少夫人就被吓着了。” “工部的官衣?”闫欣皱眉,“长什么样的?”她爹曾经在工部任职的时候说过工部因为大部分时候都在做工,都穿方便做事的服饰,除了正式的场合,极少会穿。 而且朝中官员的官衣以品级区分,断没有按部分,能说出是工部官衣,必定有原因。 珠儿支支吾吾,神情惊慌。 “我,我没看清。” 闫欣看了一眼邹氏面白如纸,正要出声找个地方安置,忽然有人高头大马地挤了过来,将邹氏拦腰抱起,朝管家说:“去前厅,郡爷随身有医士带着。” 这算得上是闫欣第二次见到尤乾陵。他们进去的时候,他依旧不动如山地躺在那,元硕将人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先吩咐人去叫医士,随后大跨步到了尤乾陵跟前,低声说:“被您猜到了,果然今晚有人动手了。”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问:“后院那边呢。” 闫欣立刻抬眼看过去。 元硕道:“守在外面的人听说门被推开了,我们的人立刻有人进去,但是晚了一步。” 尤乾陵脸色微沉:“那女人跑了?” 元硕露出些许茫然。 “人不见,偃偶倒是在。且,从门开了开始,那偃偶便开始笑,我们进去搜了一圈也没停,”说到这他顿了下,轻喘了口气,继续说:“……我们分了两拨人,我带了一拨沿着半开的纸窗出来追了一路,影子都没见到。再回去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兄弟说,那空屋的门,没一会自己关上了,中间没看到任何活物。只听到偃偶笑了好久。” “瞿青夫人也被疑似身穿老式官衣之人走过吓到了。瞿老员外那边也有人见到了看不清的人影。瞿家长女和顺天府的主薄刚到,说是给他开门之人阴恻恻的,也穿官衣。他们发觉不对喊住人询问的时候,那人转个弯,没了踪影。” 尤乾陵道:“把戏真多。” 元硕正要应声。 尤乾陵思索了一会,忽然坐起了身:“偃偶一直在笑?带我去后院看看。” 元硕又转头去叫人,提着灯一路跟着尤乾陵出门。 “郡爷,几处都有人下手,这如何判断?” “装神弄鬼通常都是为了扰乱我等的耳目,如此劳师动众,说明凶手确实还在这宅子里。倘若真和那女店主有关,我倒是小看她了,竟引出了这么一出大戏。”尤乾陵道。 —————— 闫欣看着尤乾陵带着人出了前厅,寻思着这郡王爷可真是小鸡肚肠。不过就是出了一点小插曲就兴师动众到挪整个窝去查自己。 那门从外面锁上,寻常人被关在里面根本出不来。可她不是寻常人,任何工制的物件,包括锁啊,门窗啊之类的,在她的手中,要它开便开,要它改成由内锁上就内锁。 不过元硕报出的其他消息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要出逃,必定要悄无声息。 因此,她前脚离开空屋,后脚有人就拿她当幌子进空屋引锦衣卫注意力。 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还分了四拨人。 动静这么大,目的不外乎转移监视者的注意力,现在锦衣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分散到了瞿家宅子的各处。 那么最薄弱的地方就空出来了。 闫欣看了一圈前厅,瞿寅眼巴巴地看着锦衣卫的医士给邹氏诊治。他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却耐住了性子,不吵也不闹。 医士搭了极长时间的脉,又隔了许久大叹了口气,朝候在一边的侍女珠儿问:“你家小姐心症有年数了吧。” 珠儿点头:“少夫人一直在服药,不过一天至多服两回。多了不成,所以……” 医士抬手止住她说话,却是对邹氏道:“尽量不要去想太多。你这病,只能靠养。” 瞿寅小跑了两步上来说:“养身子需要什么补品吗?我去买。” 医士仰头看瞿寅,道:“小叔子倒是殷勤,我手上确实有一贴贵重的补药。一会我写给你,不过治心病吃药治标不治本。学学我们郡爷,发发脾气也不是坏事。” 邹氏的侍女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给邹氏安了个简易的床榻,用个小屏风挡着,自己坐在屏风边上哄着人睡。 前厅静得出奇,闫欣压低声询问:“这边有人守着吗?” 医士抬眼看她,说:“有。这很安全,任何人都靠近不了这里。” 闫欣缓缓点头,旋即起身道:“老员外一人在灵堂那边不安全,我去看看。” 瞿寅不满:“宅子里到处都是锦衣卫,你一个姑娘家去看什么?” 闫欣却充耳不闻地直接往外走。瞿寅喊了两声没喊住人,又不敢真追出去,回头嘀咕了两句,抬头看到医士立马忘了这回事,追着问人家要药方。 在闫欣心目中,现在整个瞿宅最薄弱的地方,大约就是瞿老员外和刚到这里的瞿家长女瞿艾夫妻两人。 这两者之间,瞿艾那边毕竟有两人,比老员外安全多了。 ————— 走到一半,尤乾陵忽然不走了,他一只手指向前方,说:“后院不去了,你去找瞿家长女夫妻俩,我去看看老员外。” 元硕眼睁睁地看着尤乾陵往前走,追了两步。 尤乾陵背着他说:“不太对,这么大手笔不像是那女店主能做得出来。动作快些。” 元硕:“……是。” 尤乾陵:“不要太分散,半个时辰要是找不到人,就来中堂寻我。” ————— 闫欣快步朝中堂走去。她现在不知道瞿艾住在哪里,盲目去找太费时间,瞿老员外所在的中堂是她最熟的路了。 得亏她先前为了避开锦衣卫拦路,瞎猫碰死耗子摸到了这边。 前厅去往中堂并不远,从前院的侧门走出去,顺着窄道往前走便到了中堂所在的大院,进去便能看到中堂。 因先前的骚动,原本埋伏的锦衣卫都动起来了,四周都有灯火在闪动。闫欣看着灯火的动向,特意找了不太亮堂的墙边贴着进了大院。 中堂内的灯火异常昏暗,闫欣以为都出事了,至少这里应该有不少锦衣卫。然而现在看来,这里安静得让人觉得大院过于空旷了。 闫欣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摸着墙角往里面蹭。 刚走两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有人比她早到了一步。 管家殷切地念叨。 “郡爷,这边走。老员外特地吩咐我了,一定要将您请过来。原本灵堂里就是我们员外亲自布置的,他老人家刚从京城过来,赶得及,也绝对不可能携带这样的东西。可他偏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什么样的物件?”这把低沉磁性的嗓音,正是尤乾陵。 闫欣诧异,他不是去后院了吗?怎亲自过来这边了。 “一截木头,看着像跟白天那个女店主做的偃偶差不多的东西。也不能说差不多,一个是偶,这不过就是木头。不过上面刻了雕花,比那凶犯女店主做的精致,也旧了些。” 月光下,一行黑影快走到中堂大门前,管家快走了两步,朝里喊了一声。 “员外!我把郡王爷给您请过来了!您看………欸?!啊!” 管家前一刻还轻快的脚步像被什么无形中拌了一下,整个人软跪在地上。 护着尤乾陵的锦衣卫本能上前,被尤乾陵拦住, 尤乾陵背着一只手,腰杆笔直,另一只手在身前捏成拳。 他缓慢谨慎地慢慢走到堂内映出到烛光中,对上了悬在光中的人影。 闫欣看着印在尤乾陵身上的黑影,心往下一沉。 他们都晚了一步。 第九章 第一夜 合作 闫欣隐在阴暗处,看着不远处映在尤乾陵身上的影子沉思。 又死一个。 而且还留了东西—一截雕花木。 如果她没判断错的话,管家提到的那段木头,在他们做偃偶这一行的人手中,叫做零件,是机关运转不可或缺的某一部分。 大魏会做偃偶之人多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让她觉得怪异的是这截木头上的雕花。 在偃偶上雕花的习惯不是哪个工匠都有的。因为工匠讲究的是机关运转,雕花大多时候都是个妨碍。 只有一些主功能是装饰用的才会有这种观赏性装扮。 譬如之前他捡到的珠花。 恰好,这种装饰性物件最有可能的来源,便是祭天台。 闫欣抬头看向夜幕,它很庞大地笼罩一切,在它之下的瞿家宅子一片静寂。 京郊不如盛京繁华热闹,此刻这份宁静恰到好处地能让她沉下心来,细细思索。 一开始,闫欣从瞿青手中拿走那只莺雀,下意识确实将事情往祭天台那边去想了。 不,即便是现在,在听到那截雕花木头之时,她第一反应也是祭天台相关。 但老员外之死,夹杂在期间的违和感浮上来了。 祭天台要杀一个人为何连着两次和随葬品牵扯上?明明瞿青一死,瞿家和祭天台关系已经断了。 多杀一个瞿老员外,对祭天台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宅子和祭天台有什么关系,竟能让凶手轻而易举利用祭天台这么尊庞然大物避开锦衣卫。 至此,闫欣确定她需要锦衣卫的协助,况且答案或者是真相的关键还在锦衣卫那边。 “你走的时候,除了老员外还有谁在中堂?”尤乾陵的说话声忽然变得紧绷了一些。 管家很是慌乱,闻言爬跪在地上,一边擦汗一边解释道:“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我也不能将老员外一人留着,小的托了一直跟着我们的锦衣卫兄弟帮忙照看。” 尤乾陵抬眼,立刻有人上前来。 “是属下和另一个兄弟,分别在中堂两侧守着。我见门口有人影掠过,便去追人了。” 尤乾陵:“另一个人呢?” 堂上鸦雀无声。 那人似乎反应过来了,即刻道:“那人身着黑衣,隐在角落里。” “黑衣。你跟人去搜。”尤乾陵将人挥手退下。 他眼角扫过大门之际,目光定在某一处。身旁的锦衣卫立刻察觉,绣春刀出鞘声在夜色当中格外清寒。 尤乾陵盯着方才出现的不速之客,道:“将人给我提过来。” 这次闫欣不给他压制自己的机会了,她从墙边走出来,直面尤乾陵道:“奴婢也是不放心老员外,过来看看的。不过看来好像也晚了。” ‘也’字在很是扎眼。这声音,这口气,尤乾陵记性再差也不会忘记嘲过自己的人。 虽然面前的人和白日里被人压在前厅里面对他那会的狼狈样简直天壤之别。 他盯着面前这个长相连自己也挑不出毛病来的人。 “你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闫欣说:“那我该在哪?” 尤乾陵嗤笑,说:“改头换面就以为本王认不出来?本王从到这里开始,这宅子里敢跟我这么说话的就一个人。” 闫欣还真的自我反省了一回自己的说话方式,但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说实话不对吗? 不过认出来就认出来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本来这身皮她也不打算要了。 她直视尤乾陵,坦荡地说自己到这里的缘由。 “搞那么大的动静为的是什么。郡爷既然来这边,不也是察觉到了?” 尤乾陵道:“所以你出现在这里,是知道那些东西的真面目了?” 闫欣摇头。 “锦衣卫通天本事都没查出来,我自然也没有。” 尤乾陵嗤笑。 “那本王便自行理解,你是别有用心,才会出现在这里。更有甚者,这人,还是你杀的。” 闫欣心说这位爷真是没人怀疑了吗?怎么老往她身上栽赃。 不过这次和上回可不一样了。 她虽然现在还没查出来凶手是谁,但解决今晚上这么一出盛大的闹剧还是没问题的—— 闫欣摇头说:“人是不是我杀的,您不瞎,看得出来。迁怒我凶手也不会自动出来。” “这宅子和宅子里的人有问题,我想您也应该看出来了。” 尤乾陵冷哼。 闫欣继续说:“查线索,以我现在处境无能为力,但锦衣卫毫无问题。有几个小问题弄清楚的话,我可以给您解释今晚这出闹剧是怎么出来的。” 尤乾陵道:“你能办到的事,我锦衣卫办不到?” 闫欣寻思了一会。 “术业有专攻。” 尤乾陵察觉出了她话中之意。 “偃偶假扮?” 闫欣想了下,道:“不是。偃偶是大物件,搬进搬出显眼得很。锦衣卫盘查之下,不可能有漏洞。” 尤乾陵低声道。 “非你不可吗?” 闫欣摇头。 “出去寻人也不是不行,可谁都不能保证等人来之前不会再出意外。” 尤乾陵呵笑了声。 “倘若你确实与这个宅子里的案子毫无干系,锦衣卫招你查案,也不是不行。” 他定睛看闫欣。 “但你有前科,又私自逃出关押之地。在本王给你机会之前,你得找到我不杀你的理由。” 尤乾陵从第一眼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开始,看她眼神的杀气一直没有消退。闫欣却一直不明白他对自己的杀气到底从何而来。 锦衣卫不是善茬,这位郡王爷尤甚。他没有直接点出她的真实身份,当场送进狱中。 说明他确实不知她是谁。 得打消他对自己的敌意,闫欣虽然擅长肢体语言,但对察言观色,看菜下碟很不在行。 闫欣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直接摊牌,“郡爷觉得我哪里不好,您不妨直说,我会打消您的顾虑。” 尤乾陵看了她一会,迈步朝她走来。 “因为你私藏了那支莺雀啊。” 先前头一眼看到他,闫欣就觉得他真的高挑,加上亮眼的相貌以及周身自带的清贵,这世上大约除了天之骄子之外,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被他的气势碾压。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莺雀……可民女已经交代了……” 尤乾陵看她,反问。 “交代的那点,你觉得够?你来这里的目的,你和瞿青的关系,你和祭天台的关系。你可都没交代。” 闫欣知道尤乾陵很难缠,但这个程度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 尤乾陵走到她跟前,侧头垂眼看她。 “世人都说锦衣卫是帝王座下鹰犬,而平南郡王,是圣上亲自驯出来的兽。那你觉得我这只帝王跟前的凶兽。最想杀,最能杀的是什么人?” 闫欣仰头看他。 “……帝王想杀的人?” 尤乾陵却道:“是身份意味不明之人,本王最厌恶藏头露尾之辈。这宅子里,你和凶手都挺有能耐的,不过现在在我面前的,只有你。” 闫欣明白了,他这番话的意思是她再不豁出去,今天自己真会交代在这了。 第十章 第一夜 观尸 元硕从院外走了进来,见有女子愣了下。 他随后快步掠过,到尤乾陵跟前低声道:“都搜查过了,没有异常。” 尤乾陵冷笑,他侧身指向悬在中堂内的老员外尸体道:“没有异常?那你说说看,里面的尸体怎么来的。” 元硕最怕听到尤乾陵说这么平静的话,通常这种时候就说明尤乾陵在发脾气的边缘了。 马上周围方圆五百米内,不管是什么人都要倒霉。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还真被人说对了,锦衣卫上百人守在这宅子里。结果还让人在眼皮底下杀了人。” “元硕啊,锦衣卫盯人查案,就这个结果?一群废物。” 元硕实在不敢接这个话,虽说尤乾陵说过他不在乎这宅子死人,可前提是有收获。 然而老员外这一死并没有换来他们想要的线索。 ————— “这结果和是不是锦衣卫查案无关。”闫欣却在这个时候胆大包天得插嘴说,“对方是冲着瞿家来的,祭天台不过就是借口。” 尤乾陵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女子,脸色更沉了。 “谁给你的胆子说话。” 闫欣深吸了口气,福身给尤乾陵行礼。 “民女之前太失礼了。给王爷赔罪。方才民女深思熟虑过了,民女的命不值钱,这案子却牵扯了数条人命。倘若留我一命,能少死几个人,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尤乾陵:“值不值可不是你说了算。” 闫欣道:“您带着百来锦衣卫出城守在这方寸宅中,为的不是一个真相?即便您要的真相并非民女所想的真相。那我们谈用处,倘若我真的没用,最后的结果您不满意,您杀我也不迟。” 尤乾陵反问。 “真相?本王都没想过自己有如此高尚。” 闫欣摸不清这位爷的路数。 她只能正视尤乾陵,为自己争辩道“不过就是让民女多活一个时辰而已。王爷就能多一个线索,也很划算的。” “你能给本王什么线索?”尤乾陵盯着她的眼神能将她剖开千百遍。 闫欣干脆说:“您想要什么线索我就给你什么线索。” —————— 尤乾陵背过身:“瞿老员外的尸体就在这。袁九章说你能观尸。就凭你的本事,来争取这一个时辰。” 中堂是个布置简陋的灵堂。 四处都是白布,瞿老员外的尸体就悬在居中的梁上,脚底下恰好是空置的棺木。有锦衣卫打算上前将尸体放下来,闫欣低声喊住,自己站在尸体下方,提着灯往上对着老员外那张狰狞的脸看。 和瞿青身亡时完全不同。 老员外的表情生动多了。 闫欣道:“观老员外脸色,死前应当看到让他动了怒气之人。因此初步判断,凶手与他认识,并且两者之间有怨。可以放下来了。锦衣卫的仵作可借用一下吗?” 尤乾陵挥了挥手,一旁候着的身穿兜衣之人便上前。 两人分了两边面对面站着。 闫欣示意自己看,让仵作在一旁观视:“面色青紫,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致命的便是这根绳子。方才提灯之时见到梁上有绳子拖动的痕迹。绳子活结绑在后颈上,这种结被绑紧的物件越重或者拉扯的力道越大结会越紧,可推测老员外是被人吊上去后勒死的。” 仵作翻看了尸体后颈,点头。 闫欣低声道:“其他的劳烦您再看看。” 她退后转向管家。 “管家应当是除凶手外最后一个见到老员外的人。方才我听你说,你离开之时,老员外身旁有人?” 管家被她一问。 “是,是啊。就站在那边。”他往灵堂深处悬着的白布后面。 “穿着黑黢黢的衣物,咱们这家里,除了锦衣卫官爷们之外,还有谁会穿黑衣啊。” 闫欣又问:“早前你说在引偃偶店女店主进去之前,你家少爷人好好的。你也见着你家少爷活着?” 管家后面早听说他家少爷身亡在女店主到闫家之前。 回话便没了先前的理直气壮,多了些犹豫不定道:“我……书房内平日里就少爷一人在。我当时见有人走动,不做他想,以为便是少爷。” 闫欣问:“那你见着的人是何模样。” 管家一边低声嘀咕一边回忆,片刻后忽然想起来似的大声道:“书房黑灯瞎火的……不过肯定不是浅色衣物。且和少爷平日爱穿的衣式极像。那会太黑了,其余真看不清。当时他就靠窗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书。这样!”说着,他还毕恭毕敬都学了个姿势。 闫欣盯了那姿势一会,回头朝尤乾陵道:“凶手熟悉瞿青穿着,和平时惯常的姿态。对管家粗枝大叶喜欢推托的性情很了解。” 尤乾陵:“然后呢?” “凶手对瞿家的情形很熟悉,且下手比对瞿青狠多了。不过依旧不是凶手直接动的手。最早我的判断还有效。” 尤乾陵嗤笑道:“那你拿什么来给我交换一个时辰的活命机会?” 闫欣迟疑道:“凶手应当在那几个身穿官服之人之间,对比一下便知谁是真凶。” 尤乾陵:“对比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个身份不明的鬼而已。” 闫欣摇头:“这宅子里,至多一个鬼。您可以命人画出鬼的模样。我便告诉你哪个是真鬼。” 尤乾陵这次没有看向元硕,而是直截了当地放了话。 “可以,给你一个时辰的活命时间。倘若交不出我满意的答案,你这条命我就替老天收了。” 闫欣深深地吸了口气,为自己过了这一难关。 “好。” 尤乾陵冷哼了声,转身走了。 元硕吩咐完现场的锦衣卫各回各位上,便小跑地追了上去。 “爷,属下错了。”他认错极快,半点不端着。 尤乾陵这会已经没先前那么生气,闻言便阴阳怪气道:“靠一个女人在我面前蒙混过关,你可真有气概。” 元硕笑笑,机灵地转移话题。 “郡爷,属下有事想问,方才去后院的路上,您为何要突然去中堂。” 尤乾陵侧了下脸,侧脸依旧冰冷如霜,到底还是回了元硕一句。 “你自己回忆一下,方才你说的几波人里面,谁落单了。” 元硕喃喃道:“瞿寅一直跟着女店主跑前厅这边来了,邹氏有侍女珠儿跟着,瞿家长女和她夫君一起来的,老员外……对,管家跟着瞿寅从中堂出来了,后来转回去又被老员外喊着出来找郡爷。” 尤乾陵低声接下去说道:“管家扛不住事,又会推托。当真是一针见血啊。” 元硕知道尤乾陵说的是那女店主,可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敢在尤乾陵面前多说一个好字,只能以退为进。 “一针见血又如何,还不知道比郡爷您晚了一步。” 尤乾陵还是被他这踩高捧低的手段给抚平了一点心中的躁动。他放缓了脚步,让一直跟着他的守卫退开了一些,才低声对元硕说:“元硕,你可知我为何想杀她。” 元硕虽然是个擅长顺毛的老妈子,但对尤乾陵如海一般深的心思却依旧束手无策。 “属下愚钝。其实在属下眼中,只要还有用,留着便有好处。” “你适合当官,为官者善用贤,”尤乾陵道,“但不适合上位者。上位者讲究权衡博弈,再有才之人,如果对上位者来说是威胁,他就要杀。” 元硕道:“女店主威胁到您了?” 尤乾陵:“……就她?” 元硕抿嘴,含蓄地笑着。 尤乾陵踹了他一脚,往前迈步之时,极轻得跟元硕耳语了一句——“她对祭天台的关注太显眼了。倘若不是我们这边之人,就留她不得。可她又很明显在针对祭天台。我身边能用的人太少,偏偏……我又摸不清她的路数。” 元硕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属下就是个千户,确实不太懂什么为官之道上位之道。只觉得这女店主您也不想杀,还是不要勉强得好。日后您要是后悔了,你拿我是问。” 尤乾陵:“我拿你是问有什么用处。我这么做就是不想日后后悔。” 元硕慎重点头道:“也未必会后悔。郡爷您判断比属下强,倘若留着她弊大于利,或者一个时辰后这女店主要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属下来动手。” 尤乾陵哼道:“我自己没手?” 说完这句话,尤乾陵往前走的步子忽然顿住了。 元硕差点撞上,幸亏平时就习惯了这位爷突如其来,他立刻侧身避过尤乾陵,绕到跟前听到尤乾陵说:“没手……我怎么没想到。元硕,让人去画画像之时,重点画四肢和体型。” 元硕问:“为何?” 尤乾陵道:“本王开恩给她提示了。她要是说的对不上我想的,留她何用?” 第十一章 第一夜 抓鬼 上 主从二人回到前厅之时,医士正在写方子,瞿寅蹲在一边,看看方子又看看坐在屏风边缘的珠儿,时不时多嘴问一句这个药有什么用,那个药会不会有毒。 医士也没有不耐烦,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元硕进去将人拎起来,低声呵斥,“中堂那头出事了,你还在这儿?” 瞿寅没过脑子,冲口而出一句。 “中堂出事了有你们啊,跟本少爷说有什么用。” 尤乾陵可没有元硕软心肠,坐下之后说:“你亲爹给人吊在房梁上,人都硬了,跟你说确实也没啥用。” 瞿寅扭头。 “你胡说……”话出了个头才发现对面是尤乾陵,立刻双手捂住嘴。 一会后他自己回过味来了,回头瞪着滚圆的眼珠子看元硕。 “真的?” 元硕往外面一指,厉声说:“你自己去看。” 瞿寅说哭就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爹啊,一路撒丫跑了出去。 医士看着人跑出去,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守在邹氏边上的珠儿,说:“都是相当贵重的药品,你家那个二少爷还不错,记得让人备药。” 珠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尤乾陵问:“我们一直在这会吵着郡爷吧,方才我家少夫人醒了,我这就带夫人去他处。” 医士也不拦着。 珠儿将邹氏从临时纱帐隔起来的藤椅上扶起来,邹氏勉力地道了谢,两人便搀扶着离开了前厅。 两人前脚刚走,尤乾陵就指使元硕派人盯着。 元硕走后医士顺手过来给尤乾陵搭了个脉,数落说:“您又气急攻心了。” 尤乾陵:“还不是给元硕气的。” 医士道:“元硕也是个寻常人。难免会出错。” 尤乾陵恼了,抽回了自己的手。 厅堂内渐渐浮起来安神香的味道,尤乾陵将烟气缓缓吸进口鼻,躁动的心神也安定了下来。 女店主那前后天差地别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不可能是个寻常的偃偶店主。 她确实脾气不好,胆子比天大。可她也对人观察细致,判断十分精准,是个难得的人才。 难怪袁九章想帮她一把。 可事关祭天台,再难得的人也不能僭越底线。 然而这个女人太能抓关键了。 关键线索事关祭天台隐秘,倘若他可以出去找别人,他老早就去寻了。 他非但不能找,甚至不能将自己的目的暴露半分。 罢了,正如这女人所言,狐狸尾巴终究藏不了太久,瞿宅在他掌控之下,她插翅难飞。 等用完了再杀也不迟。 医士缓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何?镇定下来了吗?” 尤乾陵嘶哑着声应道。 “嗯。” 约莫一个时辰后,元硕便带着画回来了。 与此同时,女店主也被带进了前厅,一起来的还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瞿寅,以及拽着他忐忑不安的管家。 闫欣进门便闻到了堂上的异香,诧异地看向闭目养神的尤乾陵,侧头小声问元硕。 “该不会真被我气到了吧。” 元硕低声呵斥。 “你还敢提这事?” 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闫欣,这会见有人给自己气到了,回想起了当年被自己气到七窍生烟的父亲,稍起了一点愧疚之心。 “对不住啊,下次……” 她的愧疚心还没发挥出来,就听尤乾陵说:“你还有心思说对不住。本王让你活了一个时辰了,现在你就得全力让本王明白你这一个时辰没白活,否则你对不住的元硕就得亲自砍你脑袋了。” 闫欣:“……” 元硕还能若无其事地拿她的小命开玩笑。 “靠你了,我现在还不怎么想杀人。” 元硕将几幅画全数都放在尤乾陵身侧的桌子上。尤乾陵侧身靠过去,挨个看了一会。 每张画像上的人都不一样。 不管是身形,面貌还是穿着。他将元硕招过去,道:“工部的官服,就这?” 元硕迈步过去倾身看。 “工部的官服和其他部也没什么不同啊。” 尤乾陵捏了捏眉心,推开画上五花八门姿态却相差无几的人,沉声道:“给她看。” 元硕招呼闫欣过去,低声给她说:“朝廷官员的官服一般制式都是一样的,只分品级,但是三年前祭天台那次大祭圣上出于百废待兴的意欲,将祭服全换了。所有参与人员穿的都是新制的。之后整个朝廷的官服也跟着全都换了。” 闫欣低头看了一眼图上画着的所有画像,里面清一色都是新制的朝廷礼服装束。然而实际上三年前死在天机阁底下的人,身上衣着却全数都是旧式的礼部。 真是一眼便能看出的破绽,她苦笑了一声,她一向自诩冷静,结果这次竟然那么容易被人骗。 闫欣仔仔细细地挑了其中三张画,将画放在一块,细细端详。 “其他都是假的,只有这三个可能是真的。这三个是同一人,约六尺八个头,身形偏大。” 尤乾陵侧目过去,问:“为何?” 闫欣指着被挑出来的其中一幅,解释道:“人做任何动作都有特定的运作规律,这个人走动,上下身不协调。上身不动,仅靠两条腿往前迈?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到。” “还有这个,上身前倾,脚上却是八字官步,这样的走路方式根本走不快。姑娘小碎步都能轻易追上,做不到在人前忽然失踪。” 尤乾陵道:“那真人又如何做到转角就不见了?” 闫欣拿出尤乾陵描述的那幅图,道:“这幅画对吧,这里是前门,这是迎瞿艾夫妻俩进门之后消失的那位。” 她站直身。 “有个可以暂时藏身的小角落,转过去将假人放墙头引走追兵注意。趁人不注意离开角落便可。” 尤乾陵不做声,算是默许。 片刻后尤乾陵忽然又说。 “瞿艾夫妻俩两人在场,四只眼睛还看不住一个人?” 闫欣抬头站直,正色道:“那条路,倘若给我再走一趟,我便能告诉郡爷,凶手是如何做到的。” 元硕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说我带她走一趟,却见尤乾陵亲自站了起来,说:“本王随你走着一趟。带路。” 今日乃是正统清明日,一轮不祥半月悬空而挂。 一行人陆续出了前厅,先由元硕瞿寅带路到了瞿家大门之前。瞿寅在这位气场强大的平南郡王跟前不敢造次,鹑鸽似的缩着走路,到了也是躲在闫欣身后,小声说:“哎,你怎么惹到郡爷了。” 闫欣觉得这二少爷大约真当他是瞿家的侍女了。这会亲爹出事了,管家软趴趴不顶用,大半夜他又不敢一个人去找长姐,前后左右能算得上自己的人也就她了。 然而这个小侍女还不长眼惹了随时会砍人的平南郡王,他这个瞿家临时家长能不忧心忡忡吗? 可她却睁眼说瞎话:“没事,郡爷不会不讲理。” 不远处的元硕悄悄挨近尤乾陵,说:“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自信觉得您会讲理。” 尤乾陵挑眉。 “我何时不讲理了?” 元硕撇嘴。 “是是,您最讲理了,只不过这理是您说了算。” 尤乾陵呵呵冷笑。 闫欣用力拍瞿寅的后背,瞿寅那躬着的背瞬间挺得笔直,但这力气属实有些大,旁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瞿寅又弯了回去,抱怨道:“你做什么呀。” “抓鬼。”闫欣简略说两字,便切入正事道:“就照你这个身形做底。少爷您对这宅子还算熟悉吧?” 虽然现在在场的所有人,她最想用的人模底子是这里最好看的那个。 只是用不了。 她颇为可惜地拍了拍瞿寅。 瞿寅听得一头雾水道:“那肯定没有我哥嫂熟,不过我也来过许多次,路是知道的。” 闫欣点头:“二少爷替我再带路。先去找您长姐所在的小院。” 第十二章 第一夜 抓鬼 下 瞿艾住的客院在前厅左侧。出前厅往左走几步有一道拱门,进门后有靠墙小道,沿着小路进去走大约二十多步,便是了。 “不过门在前面一些,还要多走几步。” 瞿寅话多,见侍女话虽少但听得仔细,便一个劲说家里长短。 “我哥打小就是别人家孩子,聪明,成熟,心善,还很持家!我爹都跟我说,要不是我哥给人带坏了,咱家铁定是盛京里最大的皇商。” 闫欣问:“谁带坏的?” 瞿寅哎了声。 “我嫂子呀,哎,其实也不能说我嫂子坏。是我爹心眼小,盯着人陪嫁的宅子不放。” “要我说吧,就算是陪嫁过来的宅子,那也是人家的。咱家也不缺宅子,非得要人家的干甚?” 闫欣见他嘴上说着不同意,可脸上却一脸淡漠。可见对瞿寅来说只是可有可无。 “你之前说宅子阴邪?” 瞿寅一听这立马来劲。 “真的!你们之前说在宅子里见到穿官服的人,我都不意外!实话,我也见过。” 闫欣一顿,下意识看跟在他们不远处的尤乾陵。 尤乾陵面如寒霜地盯着他们这边,身旁的元硕离他很近,正在说着什么。 见她回头看他,尤乾陵挑了下眉。 元硕跟着往她这边看,给她使了个不明含义的眼色。 闫欣:“?” 瞿寅一把拽了她,往前多走了几步,小声说坏话。 “别看他们,如果这宅子里有死鬼,那他们就是活鬼,死鬼只能吓人,活鬼会吃人。” “锦衣卫不吃人,”元硕突如其来插嘴,把闫欣扯一边,“郡爷让你别看他,继续套话。” 闫欣:“我看他干嘛?” 元硕:“………别看,套话就对了。” 瞿寅看人回去了,又紧张地抓着闫欣。 “他们怎么老盯你啊,看你好看想欺负你吗?别怕少爷罩着你。” 闫欣莫名觉得这少爷虽然缺心眼,但是心地真的好,像瞿青。 前面就是拐角,瞿寅刚要转身,闫欣一把拉住他,探身往那边看了一会。 小道一边是高耸的院墙,另一边低矮隔墙,她往隔墙上看了一眼,回头把瞿寅推后。 “站那边,别动。” 瞿寅听话地站好,正要说话。 忽然见那侍女扭头走入小道,消失了踪影。 他吓了一跳,跑了两步。 “哎!人呢。” 元硕很快上来,一把将他推开,一路前行,上墙跑回来。 尤乾陵随后到了,他从墙上下来,正要说话。 闫欣从黑暗中显出了身形。 元硕:“………” 瞿寅一脸惊喜。 “你怎么做到的!” 闫欣指着自己出来的地方。 “有个墙洞,猫进去,一般人不仔细发现不了。” 尤乾陵看着元硕。 “就这?” 闫欣摇头。 “这不简单,必须对这里十分熟悉。个头不能太壮,加上锦衣卫对这里非常不熟悉。” “元千户方才上墙的举动也很关键,对方对锦衣卫的行为也很熟悉,所以有画像是往上的视觉。” 尤乾陵道:“这宅子全是我锦衣卫的人,能翻墙不被发现的人几乎不存在。所以凶手也利用了这点。” 闫欣低声道。 “更重要的是瞿艾夫妻俩受到了惊吓,引走了锦衣卫的注意了。这一带的守卫被削弱了。” 尤乾陵一眼扫向元硕。 元硕摸了摸鼻子,道:“话不能说这么难听,那主要是因为当时瞿艾夫妻俩带走了一部分兄弟。” 闫欣侧头看尤乾陵。 “郡爷您还记得那些画吗?其中一幅,画上之人身体前倾,双脚却是岔开站着。能将脚步看着如此清晰,那必定人在高处。然后当着人的面,跳下去。” “走路的是真,跳墙的是假。都是为了引走锦衣卫。” 元硕一瞬间想起了瞿艾在跟他描述场景的时候所说的话。 “那个人走在前面,走的好快。我们夫妻俩小跑都没追上。我们以为这是哪来的贼人。便想追上,不想一拐弯,人忽然上墙跳进了墙内,幸亏有锦衣卫在,替我们去追了。” 他凑在尤乾陵耳边,低声道:“和瞿艾所言不谋而合。” 尤乾陵沉吟了片刻,道:“那么中堂呢?我们有人守在那,如何进的去。” 闫欣道:“中堂比这里简单,因为大家都穿着黑衣。等邹氏惊叫声起,他便随后跑过来混进黑衣里蹲一边,顺便随便往哪儿一指说见到有人影掠过,支走中堂的人,便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这番话,几乎把当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件都杂糅在了一起。 闫欣开始将整个过程串起来。 “先是后院进我屋里,引笑偶发出动静吸引一部分锦衣卫。随后利用瞿艾夫妻俩引起了外面的骚动,又带走一部分中堂的人。趁老员外不注意将木头放在中堂,正好管家回头,老员外便使唤管家去找郡王。这个中堂,就是最好的杀人现场了。” 这番话看似天衣无缝,可要做到完美,却非一般人。尤乾陵立刻提出疑点。 “老员外为何要找我?那截木头有什么用处。” 闫欣道:“民女不清楚。民女觉得王爷您应该知道。” 他确实知道。 老员外指望锦衣卫当打手替他搞祭天台。这种直指祭天台的证据,必须立马交到锦衣卫手中。 当然尤乾陵是不会说出来的,他直接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道:“官衣不同于锦衣卫衣物,期间行动如此紧密,如何带着,又如何切换自如。” 闫欣略微思索。 “瞿青几次来民女店内定偶,穿的便是黑衣。今夜有月光,行动起来却看不清到底上面有无纹路。” “所以这鬼个头高约七尺不到,和瞿青身形相仿,行动比常人要快许多。” 尤乾陵侧头朝元硕道:“带管家去看看瞿青遗留下来的衣物有没有少的。再把宅子里所有人都集中起来,比对身形。” 元硕立刻差人去办。 尤乾陵哼笑道:“确实有点本事。” 闫欣摇头:“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没想通。” 尤乾陵不假思索道:“你想说杀瞿青和杀瞿员外的动机?” 闫欣点头。她笃定尤乾陵知道的肯定比她多,比如瞿员外为何要派管家找他。只是这些东西不让她知道。 “说这些还早,你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解决。” 闫欣不解。 “什么?” 尤乾陵道:“你怎么肯定这个案子和祭天台无关?” 闫欣闻言,松了口气说:“凶手遗漏的破绽实际上就在这里,祭天台常服是新制式的祭服。他应该不知道当年在天机阁底那几个人,没来得及赶上大祭便殒命,因此他们并没有来得及让户部量身做新衣。” 尤乾陵脸上挂着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他张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 闫欣看他那模样,低声问:“有问题吗?”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拽紧了拳头,咬牙沉声道。 “今晚……就到此为止。这个人本王亲自带走,你们留在中堂等元硕回来善后。另外传话下去,前厅没本王的吩咐,谁都不能靠近。” 闫欣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尤乾陵亲自给提走了。 这人分明之前还十分嫌弃,看自己一下都觉得污他高贵的眼了。即便她改头换面之后,也是离自己十步远以上,有事都让元硕来传话。 这还在闫欣第一次这么接近这个人,并且再一次意识到了这个男人真的长得过分好看。 月光下,他紧抿着唇,面色紧绷,但面庞依旧清隽无暇。看着是独一无二的那种庄重肃穆的雕塑感。 可惜是个活的雕塑。人家蛮横拽着自己往前走,像是拎着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似的。 闫欣被他拽着往前飘,进了前厅之后,又被他扔进了厅堂里。 然后劈头盖面地听他朝自己倒豆子。 “寻常祭祀所用偃偶只是人偶,你的偃偶却会笑,为何。” “瞿青怀疑他父亲草菅人命进入祭天台,一直在查当年的那件大案。为何他要将你引进祭天台。” “落在案发现场的偃制莺雀,为何你一眼便认出,还要悄悄带走。” “盛京中也不是你一个人开偃偶店,为何独你要改头换面。” 闫欣大惊:“……”原来瞿家父子俩是因为这个有矛盾! 尤乾陵道:“这里的每一个问题,本王都有足够的理由直接不要答案就将你诛杀。你能好好活到现在,应该谢本王。” 闫欣:“啊?谢郡爷那么想杀我吗?” 尤乾陵一字一顿。 “冲撞本王,你又让本王多了一个杀你的理由。” 闫欣:“……”好吧。 尤乾陵看上去很焦躁,来来回回在满是安神香的厅堂内走了好几个来回。闫欣头都快看晕了,他才站到了她面前。 “你为何会知道天机阁底下那几个死人的事。” 第十三章 顺水推舟 闫欣心一跳。 面上极力保持镇定。 心里嘀咕,方才着急她失误了! “瞿,瞿青在我这定,定偶的时候同,同我说起过。这……这个不能随便外传的吗?” 她很努力地装着。 尤乾陵:“瞿青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审查当年案件之人都未必清楚见到尸首。” 闫欣摇头。 “瞿青也没告诉我缘由啊。” 尤乾陵看她的眼神明显不信,但他没有继续在逼问自己,他寻思了片刻,低声道:“罢了,待这案子结了,再带你回诏狱。” 闫欣心说,完了。 好消息是现在她在这案子查清楚之前也不用愁能不能活了。坏消息是等这案子结之前,她得想办法逃出生天。 瞿宅躁动了一夜,再天亮那一刻才恢复了安静。清早元硕提着食盒进来,见尤乾陵躺在躺椅上睡着了。 整个厅堂内,除了他就剩下缩在墙角里面色惨白的女店主——到现在为止元硕还是无法把这个面容较好,看着出身不寻常的姑娘和之前那个半张脸都是黑斑的女店主合在一起。 尤乾陵醒了。 他坐起来,神情有些恍惚地喊了一声。 “元硕,什么日子了。” 元硕习以为常地报了年号日期。 “长公主已经走了六年了。” 闫欣惊讶的看着元硕轻描淡写地说着你娘死了六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又看尤乾陵吐了一口浊气,点头。 元硕将水递给他漱口,回头摆好早点,接过杯子又将筷子递给他。 随后想了一下,又端走了其中一碗。 尤乾陵冷着脸。 “我还没吃呢。” 元硕道:“人家一姑娘被你吓成这样,一宿没睡着,不得安抚一下?” 闫欣心说也没吓到,只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饿。 尤乾陵不满地说:“你除了会借我的光做老好人,还能干什么?还端一碗,本王气量就这么小。” 元硕笑着端了两碗。起身放在另一边,招呼闫欣过去。 尤乾陵看着没什么胃口,吃两口停了。让元硕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闫欣,低声道:“本王昨晚见你和瞿寅有来由回的。你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闫欣三年来头一次不用装了,吃得狼吞虎咽,塞满了一嘴含糊说:“瞿寅大概把我当成他家侍女了。我就顺水推舟。” 尤乾陵:“……好个顺水推舟。倒是给你拉了个好帮手。” 闫欣直接摇头。 “这案子瞿家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不能当帮手。” 尤乾陵只是随口一句阴阳怪气,没想到闫欣直接当真了。 “本王……” 他想解释,开了口又觉得自己什么身份,跟一个阶下囚有什么好解释了,把话咽了回去。 闫欣看到元硕就想知道瞿宅的情况如何了。万一这瞿宅真像瞿青癔症说的那种天天死人,谁都受不了。 反正她也没必要躲躲藏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朝元硕说:“瞿家人现在怎么样?” 尤乾陵抬眼看她。 元硕道:“在办丧事。” 和瞿青的尸首不一样,瞿老员外是明明白白被人吊死的,加上身份和祭天台也无关。尸首便放在他自己准备好的棺木里,给他宝贝次子省了不少事。 老员外有皇商身份在,尤乾陵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恰好得顺便慰问一下。 他带着元硕出门,吩咐元硕派人给户部那边送个信,说完忽然想起来邹氏的身份,于是让送信的同时瞿询问一下邹姓的户部官员。 两人凑在一块从前厅嘀嘀咕咕到了中堂。跨过门槛进去之时才发现身后跟了条尾巴。 “你跟来做什么?” 闫欣道:“查案呀。” 尤乾陵本来看到她的脸就脑袋隐隐作痛,听她说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闫欣看不懂他脸色,索性不看了,自顾自走进了中堂。 尤乾陵面色黑压压地盯着她后背,元硕莫名地看看走进去的人,又看看在外头极少受气的尤乾陵一脸阴云,心想,这也太稀奇了,除了龙椅上的那位,这世上竟还有让平南郡王受气了能活得好好的人。 他起了欺负人的念头,低声道。 “郡爷,您给个话,属下现在把这女人拖出瞿家找个偏僻的角落里埋了。” 尤乾陵冷哼。 “还有心思损我,昨晚上搜出什么来了吗?” 这个问题元硕早有准备,当下回他。 “自然搜到了。您猜昨晚上那笑偶为何在空屋里笑了一晚上?那屋里平白无故挂了个‘人’” 尤乾陵:“说点人话。” 元硕跟着他一边走一边说:“昨夜清明,外头有月光比屋内亮堂,我们着急追人,没注意到那屋的门后背上挂了一件官服。天亮后才发现。” “新的?”尤乾陵思索,“这偶还能当狗用,不错。” 元硕憋笑点头:“我们拿着官服给宅子里所有人穿了对比了一夜,没找出来对的上身形的人。” 尤乾陵似乎对这个状态没有意外。 元硕又说:“还有瞿青的随身衣物。少了两件长衣,一件是他在祭天台穿的,另一件平日穿的,都是黑衣。” 尤乾陵道:“可有体弱或者手腕有伤之人?” 元硕摇头,面上有些茫然。 “说起来真是邪门。倘若真如女店主说的那样,人昨晚是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杀的人,那这个人不仅胆大,而且手段极为利落。杀老员外的那一手,但凡差点手劲,晚上一点时间,都不可能做得这么完美。这和之前杀瞿青之人的手法似乎差了太多。” “您说,什么人有这么大能耐,或者凶手实际会不会有两人。” 尤乾陵抬眼,恰好和看过来的女店主对上。 “不急,既然有人想查案,我们就先看看她能查到什么程度。” 中堂里站了不少锦衣卫。 几个瞿家的下人在管家的安排之下,进进出出布置中堂,有挽着发髻的妇人坐在堂上,神情呆滞,她旁边站着个身穿蓝衫,头戴儒冠的男子,一手按在她后颈上,小声地说话。 元硕低声道:“这就是瞿艾。年纪比瞿青大上两岁。她边上是顺天府的主簿,姓屈,名连。崇明六年的举人。” 盛京之地举人之类多如牛毛,能进顺天府当主簿,看得还是顺天府府尹袁九章的眼。 瞿寅当不了事,瞿家现在等于没了大人。现在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这位有官职在身的女婿了。 管家本来就没什么主见,不管做什么,都得去跟屈主薄知会一声。屈连开始还能看在自己妻子的面子上应两声,帮着安排。后面听烦了,索性直说了别问他,照着规矩办就行。 训斥完管家,屈连看到进门的尤乾陵。当下一把拽起了坐着的瞿艾,掀袍要跪。 元硕越过去,拦住他说:“安置老员外要紧。礼都免了吧。” 屈连请尤乾陵上座,低声道:“学生本该昨夜到了先给王爷请安,不想进门内人就被吓到了。加之夜里,怕惊扰到王爷。” 尤乾陵道:“本王带着人占着这宅子才是惊扰,屈主薄不用客套。昨夜的事是锦衣卫的疏忽。老员外不会白死,本王会给瞿家一个交代。” 屈连闻言依旧跪了下去,这回谁也没拦着。 “王爷,老员外确实有些贪心不足的性子,可他做生意一向本分,也从未做伤天害理事。祭天台的事,至多也只能算是他之小过。到不了要命的境地啊。” 尤乾陵垂眼,说:“是不是祭天台那边办的事还两说,不过有本王在,即便是祭天台。杀人也要偿命。” 屈连俯身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跟瞿艾说:“你听到了吧,不管是什么人,杀人就要偿命!” 瞿艾一脸愁苦的脸露出了些许喜色,连忙也要跪。 不远处瞿寅忽然插了个嘴。 “谁是凶手还没个数呢,就急着跪来跪去。万一最后没查出来,或者人家早就跑了。多尴尬。” 瞿艾和屈连齐齐回头。 屈连一脸糟心。瞿艾回头跑过去,照着瞿寅的头就是一顿乱抽。瞿寅抱头鼠窜,最后躲到闫欣身后。 好好的灵堂,鸡飞狗跳。 尤乾陵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出点喜感,笑出了声。 第十四章 深宅陷阱 屈连也不敢说什么,只道:“让您见笑了。这是瞿家次子,瞿青唯一的弟弟。这厮平时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也没个正形,不过人不坏。” 尤乾陵对瞿寅的印象还不错,毕竟昨晚他配合了女店主给他演了出好戏。 他一向什么人都不喜欢,从不会顺人心意说好听话。平日里最喜爱的就是跟爱耍嘴皮的人抬杠。 譬如职业主簿这种。 一听屈连这话,尤乾陵几乎本能抬杠。 “性情中人,本王倒是蛮喜欢。瞿家就剩他一个男丁,日后这家大业大的,磋磨多了自然就有正形了。主簿大人可要巴结点,人家可是一家之主了。” 屈连面露尴尬:“哎……嗯……” 尤乾陵环顾了一圈,顺口便问:“本王觉得这灵堂里少了人,瞿家就剩下你们几个?” 屈连微顿,“哦,家里还有祖母在老家宅子守家。在这边的只有我们,还有青哥的夫人。我们和弟媳平日接触不多。晨间瞿寅过去请过一回,听说人病了。学生想着青哥没了,便做主让她歇着了。” “屈主簿倒是周到。”尤乾陵问,“不知道瞿青夫人生的什么及时病?昨日看着还好好的,今日说倒就倒。” 正在灵堂上四处查看的元硕闻言回头望尤乾陵那头看了一眼,心说这爷能不能收敛一点,人家在办丧事呢。 屈连面色给尤乾陵说僵了,又不敢发作。只得垂头假装没听懂,道:“具体学生不大清楚,听说也是心症,不瞒您说,早前我和内人都说,瞿青的癔症会不会是受了弟媳的影响。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您就当学生发个牢骚。” 尤乾陵客气道:“主薄能大义之前无亲眷,知无不言,本王甚慰。” 躲在闫欣身后的瞿寅可比尤乾陵直接多了。 他老远听到屈连在说嫂子的事儿,不满地朝瞿艾骂道:“你们夫妻俩成天不干好事,青哥都死了,你们还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这儿还是嫂子的宅子呢。” 瞿艾扒着闫欣的手臂,指着瞿寅的鼻子骂。 “我还没说你呢,昨晚上你要是不作妖,好好跟着爹,爹能出事?” 瞿寅不甘示弱。 “说的好听,那你怎么不来陪着爹?一来就往小院里躲,躲什么呢?怕青哥找你啊。” 闫欣举着双手,闻言问:“瞿青和姐姐的关系也不好吗?” 瞿艾头一次听到这姑娘开口,被她吓了一跳,本能后退了一点,掩住嘴说:“你是哪位,怎么会在我家。” 闫欣正要说自己是这宅子里的侍女,不想瞿寅替她开口了。 “她是来给青哥查案的。是锦衣卫那边的客人。你敢动手,我就让人把你抓紧诏狱里去。” 瞿艾瞪瞿寅,却也不敢对闫欣如何,还得赔笑。 “我家弟弟不懂事。姑娘别信他胡言乱语。我和青哥的关系还好的,青哥去祭天台的差事还是我家屈连去帮忙走的关系。” 闫欣点头,她不关心谁给走的关系让瞿青进祭天台。 让她感觉到奇怪的是原因。 “瞿青为何要去祭天台?” 瞿艾主动说:“说来也奇怪,青哥以前对祭天台也不甚关心。他聪明,人又好。做生意上手也快,原本家里就是要他继承家业。真如此,哪有瞿寅这天大的便宜捡。” 瞿寅朝她扮鬼脸。 瞿艾白他两眼,继续说。 “两年前,他忽然来求我,说要进祭天台。我问他好好的,进祭天台作甚。他不肯多言,只说他不想继承家业了。为这事我还去问过我爹。那段时间,我爹和青哥关系十分紧张,几乎见面就吵。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青哥说重话。” 闫欣顺势问:“说的什么?” 瞿艾道:“说我爹做了亏心事,害死很多人。日后必定不得好死。” 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棺木,低头抹泪。 “这算不算也是应了青哥的话。” 闫欣却道:“那为何是瞿家全家?” 瞿艾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问话问懵了。 “啊?” 闫欣道:“瞿青癔症……” 她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瞿寅动作比人快,直接捂了她的嘴,拖着她到一边,小声说:“这话可不兴说。” 闫欣看着瞿寅那张明显吓白了脸。 “为何不能说?” 瞿寅拽着她的胳膊,说:“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少爷我好不容易忘记这茬,被你没心没肺一提,谁还在宅子里待得住啊。” 闫欣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瞿艾。 瞿艾面色惶然,但见闫欣看过来,便勉强道:“姑娘别听他瞎说,青哥不会这么咒亲人。不过就是癔症了而已。糊涂了的人说话怎么算数。” 闫欣想说那老员外怎么就这么应景死了呢? 这不就说明,这话算数了啊。 管家正好从外面进来,见灵堂上鸦雀无声,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挪到瞿寅跟前,低声说:“少爷,少夫人那边过来问药方抓药钱,谁付。” 瞿寅脱口而出:“我爹啊……哦,我没爹了。我付,让人家药店记在瞿家铺子的名头上,回头等我回京了,给他们送去。” 管家应了声,正要退下。又被瞿寅抓了回来。 “嫂子……啊,就是你家少夫人,我嫂子。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好些,要是没好,还要去请大夫。” 管家一脸苦相。 “哎哟,我的二少爷。这宅子的事那么多,小的哪有空去关心这些。况且昨晚上郡王爷身边那样的好大夫都看过了,还要什么好大夫呀。” 瞿寅不高兴了。 “青哥不在了,我们瞿家怎么能对人家不管不问。你不去,我去。” 他屁股一转,直接就出了灵堂。 偌大的灵堂,他一走,刹那间像走了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 尤乾陵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间没了声,抬眼看元硕说:“对了,这邹氏好歹是个官家出身的小姐,怎么进出就跟着一个侍女。她之前不是京中在养身体吗?这次回来娘家没人陪着?” 屈连似乎确实对他这个外弟媳的情况也不清不楚。 “她娘家那边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不过确实有些奇怪。当年他们俩成亲的事,员外不同意,曾托我去查人家家底。第二日又让我不要查了。说是户部邹家的人亲自上门,人家亲口认了。” 尤乾陵抬手道:“户部本王熟,本王去问。” 屈连擦了一把汗,站一旁不敢吱声。 话问得差不多了,尤乾陵便起了身。元硕当即跟上,同屈连寒暄了几句,主仆二人从灵堂出来。 元硕紧跟在后,先开了口。 “属下觉得这一家子哪里怪怪的。” 尤乾陵道:“面上是感情深厚的一家人。但细品都有矛盾。” 元硕:“对。瞿艾帮忙瞿青进祭天台,必定有自己的私心。她这一手瞿老员外肯定不满。瞿青和老员外矛盾最深,这不用提。但听瞿寅说的那番话,瞿青和瞿艾之间也有矛盾。还有瞿寅,瞿青和老员外之死最受益的人是他,可他对他爹和瞿青的死却完全不放在心上,就很怪。” 尤乾陵捏了捏鼻梁。 “怪,我总觉得瞿家遭了东西作祟,才会弄出乱糟糟的光景。” 元硕无奈。 “我一时半会都理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尤乾陵嗤道:“倒也没那么复杂,夹在中间不过就是一个病人和一套宅子。” 元硕迟疑地问:“您的意思是,动机是邹氏和这套宅子?” “不是动机,”尤乾陵沉思了片刻,最后补了一句,“是陷阱。这宅子是引瞿家人聚一起的瓮。” 他犹豫道:“你传信给张朝,让他查户部那位邹大人买这宅子的经过,越细越好。” 闫欣被瞿寅拽出了中堂,一路往西侧拐,到了去往后院的小道重合了,她才问:“去哪?” 瞿寅抬手指着前方,说:“宅子的西侧是我哥和嫂子的住处。后院是书房,两处离得近。” 闫欣:“为何在西侧?”寻常人家对风水都有讲究,住处喜坐北朝南,再不济也是东侧。极少见主人家住西向。 瞿寅:“谁知道啊。我跟我哥说过好几次了,这宅子根本就不对。坐南的书房那头应当才是正房,里面还有两间呢。” “你猜我哥怎么说。” 第十五章 假虚弱与真心症 “我哥说,嫂子嫌东南太吵,靠北有风,在西侧住下她才能睡得着。”瞿南皱着脸,“要我说,分明就是矫情。” 闫欣抬头望后院。后院虽临近街道,可这是京郊,各家都有高墙隔开,中间的巷子又窄又深,几乎无人走动。闫欣从前几次过来,都往这里看过,即便外面热闹得很,也透不进这深巷中。 瞿寅步子迈的快,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门前。他清了清嗓子,正要捶门,里面忽然传出了叫声。 “哎,你怎么出来了?” 这清脆的声音,是珠儿。 应她的是邹氏,还是轻微的虚弱声音。 “不行,青哥不在,我怕。” 闫欣听着觉得这话说得极其凌乱,不像是昨晚上看上去还挺镇定的邹氏所说的话。 珠儿压低了声音,小声哄着。 “你回屋去等一会,我在等他们送药过来,吃完了你就好了。” 珠儿说话的口气也不像主仆。 邹氏声音在抖。 “可我怕,里面有好多人在骂我,青哥去给我抓药了吗?他何时回来。” 闫欣这下真听出了不对了。 邹氏分明是知道瞿青死了的,可现在说出来的模样,分明不知。 瞿寅看看她,朝她眨眼。 闫欣:“……做什么?” 瞿寅道:“你不是还想听吗?想听我便不敲这门。” 闫欣当然还想继续听,可里面的人察觉到了,立即停止了对话。她无奈地听着里面一阵兵荒马乱,接着珠儿的声音传出。 “谁呀。” 瞿寅叹气。 “我,你家二少爷。” 珠儿似乎嘟囔了两句什么,隔着门听不清。门很快就开了,瞿寅愣头愣脑地冲进去,没见到邹氏,便问:“哎,我听到嫂子的声音了,怎么没在。” 珠儿眼神闪烁。 “少夫人身体不适,方才跑出来,我怕她受凉,又给送进去了。” 瞿寅转身就要往屋内走,珠儿急忙跑过去拦住。 “哎,二少爷。这是我们家少夫人的卧房,你怎么能随便乱闯。” 闫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她现在对邹氏的状态十分好奇。 “少夫人是不是也有癔症?昨夜我听大夫说,那药方是治心症的。” 珠儿用力摇头。 “不是,少夫人不过旧疾复发。她一直身体弱,之前为少爷操劳了许久,本就病发了,少爷又出了事……她只是受了些刺激!” 闫欣上下打量珠儿。 她面色紧绷,双手不自觉地紧紧交握。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紧张。 且,从他们进门开始,她的眼神一直在闪烁。 这是最不高明的撒谎模样。 “你撒谎。”闫欣直截了当的戳穿了她,“先不论大夫所言绝对是真,你这一番多余的解释,就是在掩盖什么。” “嫂子有心症有何不能说?”瞿寅这一天跟着闫欣跑来跑去,现在学了闫欣的模样狐假虎威,“我要看嫂子,谁知道你是不是趁瞿家乱,想害我嫂子!” 珠儿给他一句话小脸都吓白了。 “你,你不要胡说。” 瞿寅立刻转身,珠儿却拽住了他。 闫欣趁机越过了两人,一把拉开门。 屋内一片凌乱,四处都是细软。邹氏抱着软枕,蜷缩在桌底下,整个人抖得厉害。 “别,别杀我,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别杀我。” 闫欣放慢了脚步。珠儿丢开了瞿寅,跑进来要拉闫欣,闫欣反手将她推了出去,顺便将门用力关上! 她走到邹氏身边,低声问:“你怎么了?” 尤乾陵回到前厅,医士立刻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递给他。 “正好,喝了它。” 尤乾陵直接越过,说:“我带着你,不是让你随时给我喂药。” 医士端着药跟上来,说:“不喝药我这医士有何用,不如您现在就让我回京城,我眼不见为净。” 尤乾陵和他互看了片刻,最后还是接了碗。 元硕进来,问:“对了,全哥,昨夜你给那瞿青的小娘子诊脉,到底是什么病。” 医士顾全接过尤乾陵递回来的空碗,兑了水又递了回去,说:“心症。咱们郡王爷倘若不肯喝我的药。三五年后,就是她这个模样。” 尤乾陵没好气地说:“别逮着个病重的就拿来吓唬我。她那模样,分明是憋出来的。你看我像是会憋的人嘛?” 元硕诧异:“憋出来?瞿青不是为了她都跟家里决裂了,将她保护在这个宅子里么。” 尤乾陵看了一眼顾全。 顾全沉默片刻,一会后道:“这么说吧,这心症和我们平时见到的病说不同也确实不一样。说不一样,却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即治病要对症下药。” “心症也是。倘若导致她心病滋生的根源不消除,她就无法缓解。” 元硕:“缓解?治不了么?” “治不了。人一旦有了心症,便无法根除。不过若能一辈子不去碰根源,倒也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就是了。所以大部分人都觉得心症不算什么大病。” 元硕似懂非懂,他自顾自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出点明堂,看向喝完药面色放空了的尤乾陵,跳过去,问道:“郡爷觉得她的病有问题?” 尤乾陵道:“嗯,有点。” 元硕好奇:“哪里有问题?” 尤乾陵含糊地说:“和这宅子一样的问题。” 元硕:“……宅子有什么问题吗?” 尤乾陵:“……” 元硕:“?” 医士将他拎了起来,低声说:“让郡爷缓缓,这药后劲大。” 瞿宅西侧 管家不合时宜地来到了院子门口。 他手里拎着几贴药,一边嘀咕一边走过来,心里头在盘算着要如何跟二少爷报账。正走着,忽然听到了瞿寅的声音,远远地飘进耳中。 他下意识脚步停住,抬头四下张望,看到了正在院里头和少夫人的侍女拉拉扯扯的瞿寅。 他前一刻还祥和的某根筋,嘎嘣一声断了——他想到了瞿家所有人还在服丧,外面一干小老百姓们围在瞿家门口指指点点,说着这家新员外如何如何不像话,在自家兄长亲爹尸骨未寒,便和家里的侍女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不知羞的事。 然后他越听越羞愤,自觉无言面对过世的老员外,白绫三丈,自挂檐头。 “哎,你这小蹄子,往日来宅子的时候,你见我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现在我哥不在了,你咋还这嘴脸,不怕我日后欺负你么!” 珠儿本来就心头不舒坦,听他这么不要脸的话,大声道:“少爷在的时候,你和你家贪财的老东西就觊觎我家宅子。现在老东西死了,你也一样的货色!滚出我家宅子,这里不欢迎你们!” 瞿寅脖子一梗,整个人往门槛上一坐,无赖地拿自己身体挡路。 “不走,就不走,你有本事把本少爷搬出去。” 珠儿脸都给气青了。 管家听完这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像话的对话,灰头土脸地跑进来。 “珠儿,少夫人的药我给你们送过来。” 他过去看到赖在地上的瞿寅,一脸惨不忍睹地把人拉起来,数落说:“少爷,您这像什么样子,您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人啊。” 瞿寅莫名其妙地看他。 “关你什么事啊。” 管家:“……” 珠儿提着手中的药,回头往门那边看了一眼,顿时什么少爷都没了,她用力推瞿寅。 “你走开!” 瞿寅给她嘶声力竭的模样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边上挪开。 第十六章 问话 闫欣看着哭成泪人儿的邹氏,惨兮兮地抱着自己说:“我病了。青哥不要我了。” 看上去像个委屈了只知道寻爹娘的三岁孩童,她仔细地看邹氏缩成一团的模样,以及不受控制抖成筛子的手。 瞿寅说邹氏的病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为何珠儿要拦。 瞿青之所以将她安置在这深宅中,不让瞿家人来接触,都是因为她的病。 还有昨晚上,她见到的邹氏人虽虚弱,可目色清明,明明很正常。 珠儿冲进来,一把将她推开,怒目瞪视闫欣。 “你是何人,怎么能随便跑进来。” 闫欣盯着邹氏,问:“你得了什么病?” 邹氏抓着珠儿,眼睛却看着闫欣。 “我没病。真的有人要杀我,从祭天台来的。他们要抢我家的宅子,我爹娘说过这里是我最后的家谁都不能抢走它。” 闫欣问:“这宅子里有什么?” 邹氏缩在珠儿怀里。 “有保护我的东西。” 管家站在屋外,不敢进,却也好奇地张望。瞿寅一把将他推开,说:“看什么看,少夫人的闺房,也是你能看的?” 管家:“我……”这不是贼喊捉贼嘛,方才是哪个跟人家侍女拉拉扯扯的! 闫欣从里面走出来,脑子生出许多古怪的念头。 邹氏不是户部官员家的千金小姐吗?为何会需要一个宅子来保护自己。 她生的到底是什么病,为何一晚的时间就严重到这个地步。 瞿家两代人的死和这个宅子之间到底有何关系。 瞿寅见她出来了,跟在她身后,回头朝里面的珠儿说:“嫂子,有什么短的缺的都和管家说,他要是不肯给你们办,朝我告状,少爷我替你们治他!” 管家有苦难言:“哎,我没……” 闫欣神游天外地出了院子,靠着本能往前走。 瞿寅看着她缓缓地朝大门口走,前方赫然冲出几个锦衣卫,站在大门口等他们撞过去。他连忙拽了闫欣一把,提醒说:“哎,不能往前走了。” 闫欣愣神的哦了声,自动转了身,往前厅走去。 元硕听到门口的动静,自动消了音。看着瞿寅母鸡护小鸡似的跟着女店主进门,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闫欣乍然听到了元硕的声音,回神才发现自己走回来了。 她一抬眼,正好对上尤乾陵冰冰凉凉的视线,便快步走过去,弯腰问:“郡爷,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能问您吗?” 尤乾陵:“说,本王看心情回不回你。” 闫欣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句话,正要开口。尤乾陵忽然伸手按住她,侧头和元硕说:“你带着二少爷回中堂去。家里在办大事,他不在那怎么行。” 元硕意会,立刻走下去将胡乱扑腾不肯走的瞿寅拖出了前厅。 尤乾陵敲敲对面,示意她坐过去。 闫欣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就开了口。 “这宅子的来历,锦衣卫一定早就盘查过。” 尤乾陵垂着眉眼,神色不变。 “方才我去见了邹氏,她病得极重。” 尤乾陵嗯了声。 “昨夜医士给她诊脉,是心症。” 闫欣继续说:“怕是不止心症。我问邹氏她得的是什么病,她说有人要杀她,从祭天台来的。这不就是当初瞿青的癔症?” 尤乾陵眉轻轻拢了起来,面目笼罩上了一层躁动之色。 “你想说什么?” 闫欣道:“我想知道这个邹氏的身份以及这个宅子的来历。瞿青为何要查祭天台。” 尤乾陵道:“对破案有用处吗?” “我不知道,”闫欣道,“但这点很关键。” 尤乾陵提了口气,说:“我提醒过你好几次了,跟祭天台有关的东西,寻常人不能随意去碰触,除非你不要命了。” 闫欣苦恼地说:“您本来就打算把我送去诏狱。这跟要命也差不离了吧。” 再说她要做的事,哪件不要命。 尤乾陵给她逗笑了,说:“顶嘴是吧。” 闫欣:“实话。” 尤乾陵:“这宅子是户部邹大人两年前买的,给她女儿添置的嫁妆。他这个小女儿一向体弱多病,有不治之症,瞿家虽是商户,但瞿青入了仕,虽出身不好,但和不足的女儿还算相配。” “至于两年前这是谁家住的……” 尤乾陵低声道:“锦衣卫正在盘查户部邹大人。” 闫欣原本觉得邹氏的出身有问题,极有可能掺了假。但现在听到尤乾陵一五一十的将邹氏的出身说出来了,又几乎就否定了她的想法。 “可是不对啊……”她喃喃道,“邹氏明明说这是她爹娘留给她的,保护她的东西。她看上去对这个宅子有极重的感情,不像是两年前父母买给自己的嫁妆。” 尤乾陵寻思片刻。 “本王说的全是证实过的真话。你昨夜不是推出来杀老员外的凶手和瞿青差不多身形的男人吗?” “凶手对宅子十分熟悉,杀人行动安排之缜密,不可能是神智不清之人,真是如此,邹氏本人可排除在外。” 闫欣眨眼道:“只是她病得太巧了。原本是要所有瞿家相关之人全部盘查,她刚好避开了。” 尤乾陵低笑了声。 “但她病得实实在在,没有一丝半点掺假。” “病了不代表杀不了人。”闫欣:“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这宅子也不大啊。一个大男人,怎么踪影全无。” 倘若凶手真有这通天的本事,又何须用那么麻烦的手段杀瞿家父子。 尤乾陵道:“别拐弯抹角骂锦衣卫办不好事,这宅子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可以保证的只有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能把管家带过来问话吗?”闫欣问,“这宅子最熟悉之人非他莫属了吧。” 尤乾陵抬眼看她,吩咐了守在门口的锦衣卫去带人,随后问她。 “你要问什么。” “凶手非常需要外物掩盖,找到东西,人也不远了。”闫欣本能说:“宅子里知道最多的人就是管家,我想自己问。” “我锦衣卫拿人问案,跟你一个偃偶店女店主何干,不想问就给我滚。”尤乾陵莫名咄咄逼人道,“你不说本王也要拿管家问话。” 闫欣:“……我就是想问问关于这个宅子的事。” “比如?”尤乾陵追问。 闫欣吐了口气。 “就问他这宅子里有没有见过类似出自祭天台随葬品相关的东西,假的也没关系。” 尤乾陵颔首。 “你是在怀疑这个宅子之所以让老员外即使卖了自己的亲儿子也要拿到手的原因,就是宅子里藏了这些东西?” 闫欣思索道:“不是。不管随葬品还是衣物,东西是死的,不会自己长脚到处跑,找起来容易。” 尤乾陵:“……好。” 他命人去带人,闫欣陷入沉思。 脑子里一闪而过尤乾陵那句排出邹氏嫌疑的话。 假如邹氏排除了,贯穿两起案件的嫌疑人都没有符合的人选了。 甚至所有瞿家人都不可能,几个人拼拼凑凑还差不多。 ————— 没一会,管家便被带进来了。 他一向怕事,缩头缩脑地进来,扑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 “王爷,小的真的没杀人。老员外和青少爷对我有恩,我再不是人也不能对恩人下手啊!” 尤乾陵点头。 “嗯,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至多也就是个帮凶的料。” 管家一开口就被扣了个帮凶的大锅。 “帮凶也不能啊!” 尤乾陵张口就来。 “这宅子藏了老员外都想要的宝,现在宅子的主人死的死,疯的疯,不正好给你下手吗?” “动机明确。这里没谁比你更熟悉宅子,对宅子里的人情况也了若指掌。老员外最后见到的人还是你,管家啊你嫌疑最大。” 闫欣觉得这番话太耳熟了。 仔细一品,发现这不就是当初管家扣她是凶手帽子的说辞? 管家给他这番话吓软了腿,扑通跪地。 尤乾陵话锋忽然一转。 “不过本王还有些疑问未解,倘若你答得上来,可以证明你与命案无关,倒是可脱罪。” 管家伏地道:“王爷您尽管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 闫欣忍不住侧目看尤乾陵。 平南郡王不说话像尊下凡神仙,一开口杀人诛心。 管家这种胡乱栽赃的人根本及不上人家的脚后跟。 难怪他非要自己问。 她下意识站得板正,准备闭嘴黑听。 尤乾陵缓声道:“这宅子是两年前户部邹大人采买了送给小女儿出嫁的嫁妆对吧。” 管家一个劲点头。 “对对,两年前亲家老爷还亲自带我们进来看过。小的还清楚记得他跟少爷说,这儿离祭天台近,日后进出方便。” 尤乾陵破天荒接了话茬。 “确实够近,我的人一天能来回走两趟。那木头昨夜送去那边了,说不是从他们那出来的。” “所以,那截木头和祭天台无关,只是赝品。” 闫欣:“……”他刚才怎么没说! 第十七章 真心伪意 管家愣了好一会。 “啊?那老员外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下意识捂住了嘴。 尤乾陵笑了起来,说:“本王替你接上。你想说老员外岂不是白死了。” 管家捂着嘴摇头。 尤乾陵继续说:“你家老员外是不是白死,现在还没有定论。不过本王挺好奇你这个白死是何意。说来听听?” 管家面上显出了为难。 “这……小的说的是昨夜老员外同我说这木头一看就是祭天台那边的东西,让我找您给见个证来着。” 尤乾陵问。 “本王见证这个有何用处?一块木头就想讹祭天台也太异想天开了。” “老员外见多识广,又经历了祭天台大案。要怎么抓人要害,他比你懂多了。” 闫欣心道,这嘴真会说。她看向管家,忽然发觉这人越发面目可憎,贼眉鼠眼了。 管家急忙摇手解释。 “不不不不不,老员外喜爱这些东西,让您看一眼是不是真的,仅此而已。” 闫欣心道这说辞根本站不住脚。 老员外想要这个宅子到底为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但肯定不是几块破木头。 为这点东西他犯不上对上祭天台,偷摸进来翻就成了。犯不着陪上亲儿子。 这话一戳就破,尤乾陵却是照单全收,也不反驳,直接顺着管家的话说。 “嗯,既然如此。那到底是你在撒谎还是祭天台的人在说谎?本王现在信得过你,可信不过祭天台的人。那帮人背后有礼部撑腰,时常看本王不顺眼。不像你,还能听得懂本王说话。” 管家指天发誓。 “小的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闫欣知道管家有多怂,原以为不管怎么着,管家也不能在尤乾陵面前做胡编瞎造这种事。只是她想错了。 管家规规矩矩的立在堂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先是大叹了口气,把老员外的缺点给揭了。 “老员外做生意这么多年,在京城算得上是乐善好施的好人,可在生意场上混迹之人,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三年前祭天台的事,即便小的身在瞿家,吃瞿家的饭,也要说一声老员外做的不地道。” 尤乾陵一直抿嘴听着,听到这开了口。 “你说的是老员外举报天机阁用料以次充好之事。后来他代替的是哪家成为皇商来着?” 管家当即回道。 “是越记。” 尤乾陵意味深长的哦了声,说:“越家,本王知道。京城最有名的木料商,千金难买一块越记做的砚。” “越家好像和前代工部尚书闫大人是至交吧。” 闫欣下意识站直身。 管家叹气说:“闫大人也是倒霉碰上了他家,若不是因为天机阁塌陷的事,闫大人也不用牵连进贪腐案中,一世清明毁于一旦。” 闫欣听着这话当真浑身如蚁啃般难受。 这世上大约没人可以理解她此时此刻的感受——在场只有她清楚,父亲并不是因天机阁塌陷而卷入贪腐案当中自戕而亡,而是为查天机阁底下压着的九具尸体身亡真相,被人害死在祭天台的天穹鼎内。 尤乾陵道:“这么看来,管家是觉得越记当真是做了那些事对吧。” 管家瞪圆了眼,铿锵有力道:“那是自然。朝中都定了案,越家也为此事散了。这种事哪还有假。” 说完声调一降,又道:“不过……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老员外手段不地道,可他没做错呀。这回为少爷的事情出头,也是心疼少爷。” 闫欣看这将胡言说得理直气壮的管家。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他不会真这么想的吧。瞿青怎么会信任这样的人当自家管家。 尤乾陵抬眼看管家。 “管家好像很清楚越家的事,瞿青和他夫人两年前成亲之后才住进这宅子的吧,那管家之前可是住在京中?” 管家腼腆笑道:“小的到瞿家之前,是老员外经营的一家布料铺子小掌柜,这种事大家都知晓的,您随便出门问问大家都可以给我证明。” 尤乾陵道:“老员外很是信任你,把你送到这宅子里,一定委以重任了吧。” 管家立刻摇头。 “不,哪有的事。不过就是小的一向忠心,老员外派小的来照顾少爷和夫人而已。” 尤乾陵问:“没让你背着少爷和少夫人干点别的?现在老员外也不在了,你不用顾忌,直说便是。” “王爷英明,”管家压低了声,正色道,“确实有的。老员外要我在宅子里找诸如偃器之类的物件,说是这些东西是祭天台的东西,找到了立刻交给他。” 尤乾陵问:“老员外没说做什么用吗?” 管家讪笑着摇头。 “小的就是个小掌柜,老员外哪会跟小的说这些。不过小的猜想多半是因为少爷在祭天台做事。老员外想搅黄了这差事。只可惜小的找了两年多什么都没找到,倒是碰上了好几次邪性之事。” “小的便和老员外说,这宅子没他想要的东西,倒是阴邪得很。” 闫欣是越听越离谱。 忍不住开口说:“瞿寅分明说过,老员外想要的是这宅子。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老员外要的是搅黄瞿青的差事。” 管家不友善的瞥了一眼闫欣。 “我在跟郡爷说话,你什么身份,随便插嘴。” 尤乾陵附和道:“对呀,本王在问话,你插什么嘴。” 闫欣:“他在胡编瞎造。” 尤乾陵:“瞿寅也是一面之词。” 管家幸灾乐祸。 “姑娘,你是被二少爷那性子给诓骗了,他和老员外吵了好几次了,上回还因为被人骗了三家铺子,老员外要他自己承担损失,他还骂老员外不得好死呢。哎,家门不幸。” 尤乾陵道:“闭嘴。” 管家兴头上忽然被尤乾陵两个字浇了一头凉水,耸了耸肩,垂下了头。 尤乾陵糟心地看了闫欣一眼。 闫欣盯着管家,双眼都冒着火,说:“我也有话要问管家。” 管家挑眉,凉凉地说:“你什么身份呀,要问我话。” 闫欣狞笑了起来,说:“我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是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你就是诓骗锦衣卫。这可是要进诏狱吃牢饭的罪。” “你这姑娘人模人样的,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问你,你说你是老员外把你派到这宅子里来的照顾少爷和少夫人的。可瞿艾夫妻俩,包括瞿寅在内,甚至锦衣卫都查到过,老员外和瞿青的关系一直不好。” “为了防止老员外觊觎这宅子。瞿青都不让老员外来这里。就这种前提之下,你说你是老员外派你来的?瞿青是好人,但他不傻。” 管家强词夺理道:“那是因为青少爷并不知道我是老员外派来的。” 闫欣毫不客气的揭穿了他。 “瞿寅和瞿青之间关系这两年一直不错,你要是老员外派的,瞿寅早八百年告状到瞿青跟前了。而且瞿青几乎将整个宅子都交给了你。但凡你真有一点心向着老员外。这宅子不可能两年了,还安稳地留在神志不清的邹氏手中。” 管家:“那是因为这宅子不值得。” 闫欣问:“因为宅子闹鬼?这里也有疑问。为何宅子闹鬼了两年多,邹氏不知道。昨夜她受到了惊吓,看上去不像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反倒是瞿寅习以为常,说是自己见过许多次了。” 管家:“……” 尤乾陵问:“为何呀,本王也想知道。” 管家沉了脸,看向闫欣的神色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一般。 闫欣问:“因为这,根本就是宅内人自导自演的闹鬼戏码,为的就是赶走老员外和二少爷。不让他们沾到一点这宅子。” “你少胡说八道……”管家话还没说完。 闫欣又道。 “你以为以你这点能耐真能护得住邹氏,真的藏得住真凶吗?” 第十八章 证鬼 管家被她这一话惊得扑通一声跪地,朝尤乾陵扑地跪拜,大声喊冤。 “郡王爷啊,小的真的冤枉啊。小的若真有这等能耐,还会在这小小的瞿家院子里做个管家吗?” 闫欣讪笑。 先前她还觉得管家不是个胆大之人做不了这么有能耐的活,但看现在他这种跳得起劲喊冤的姿态,发觉还真有可能是管家。 人各自都有缺点,想要将一件大事做得完美无缺,光靠一人不够。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想要掩盖一件事的真相,相互配合从动手和掩人耳目两边下手,比一人全做安全得多。 而管家无疑是这宅子里最好的保护伞。 只是她想不通,这宅子里到底藏了什么,能让这么多人全都盯在上面,即便这里已经有两人的尸骨未寒,且极有可能马上就要出现第三个死者。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下重点是证实她的猜测,并且从管家身上拿到尽可能多的凶手线索。 “是不是冤枉了你,我可以拿足够的证据出来证实。管家既然觉得自己冤枉。那便自证清白。” 管家移开视线,高声道:“我又没犯事,凭什么要自证清白。” 闫欣震声道,“证明不了清白你便有嫌疑。” 管家侧过身,翻着眼无视她。 尤乾陵却兴致勃勃地接了她的话。 “你有证据?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给本王看。” 管家一顿,立刻道:“郡爷,您可不能听信她。小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让她如此栽赃陷害小的。” 尤乾陵抬手止住他。 “管家既然觉得自己是清白的,听听又何妨。你放心,她若是栽赃陷害,本王替你治他。” 有人撑腰,若是先前管家早就蹬鼻子上脸了。这回他却谨慎地盯着闫欣,圆珠子不住转圈,分明在盘算。 闫欣倒是早想点给证据,但那时候确实也没有想到管家身上。 在她看来,‘墙头草’管家和‘牺牲自己护主’的忠实仆人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直到方才管家佯装自己是老员外的人,实际却不是的那一刹那。 她想到守护这个宅子的人,除了瞿青一直在坚持之外,宅子里的下人也可能在做着他们力所能及之事。 否则这个宅子不可能安然留存到现在。 “这要从老员外身亡那天晚上说起。”她说。 一个人身上一旦有了破绽,那在他做过的所有事上都会有迹可循。 闫欣记得很清楚,她从后院沿着西院通往大门的门口走,发现宅子内尚可利用墙角灯昏暗的角落里避开锦衣卫的耳目。但是只要上墙或者靠近大门,立刻就会被抓个正着。 锦衣卫全面搜捕之下,这种纰漏很明显就是故意做出来,为的就是引凶犯到后院来灭她这个口。 凶手倘若一直在宅子里,看到这种情形绝不会上钩。 但是偏偏凶手反其道而行,他胆大心细,利用了锦衣卫的漏洞,使用闹鬼的手段声东击西让老员外所在的中堂露出了空当。 这一套看似天衣无缝的衔接作案,实际上非常难做到如此完美。 而最大的破绽,实际就在老员外的尸身上。 看到老员外尸体悬在中堂梁上的时候,她当时觉得怪异。 不过,那时候她马上被凶手留在中堂的那截雕花木头吸引走了注意。 现在回想,当时将老员外的尸体挂在中堂这么明显的地方就不对劲。 假如她是凶手,对宅子地形十分熟悉,锦衣卫又自己留下了那么大的破绽,他可以将老员外的尸体藏起来,起码闹鬼的戏码还能在往后拖延好几个时辰。 运气再好一些,拖到天亮再把尸体挂在大门口。甚至闹鬼的手段可以藏得更深,让下一次动手更顺利。 可是凶手没这么做,他将尸体挂在了大堂上,让这起凶杀案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生,顺便终结了闹鬼事件。 这很难说不是凶手故意的。 时间拖得越长,闹鬼的破绽就越大。 “昨夜,我们经过鬼的画像,判断凶手是个男人。但实际上杀人者到底是不是和瞿青差不多身形的男人,从杀人工具上来看,并不一定。” “我们还得出了一个结论,凶手心思缜密,行动力极强。”闫欣说到这停了一下,“可是,一个人真的能避开一整个宅子的锦衣卫的耳目,从后院绕一大圈,最后绕到中堂,杀老员外?” 尤乾陵问:“所以你认为有两人,或者以上?可有证据。” “仔细想一下,利用瞿艾夫妻俩引走中堂那部分锦衣卫的注意力就不太现实。”闫欣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一个半边方形,“鬼引走一部分锦衣卫之后,不可能一下子中堂空了,就像后院千户那样,必定有留守之人。” “但他若是半途回头,找不到鬼身影的锦衣卫势必要回头,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连串无缝出现。” “但是,下人们被锦衣卫控制,没有多余的人手,一人走三处,利用假人已经是极限了。” 闫欣说到这,转向管家。 “接着就是管家身上第一个疑点之处,那一晚直接走完整个宅子的人除了王爷和我以及跟我一起的瞿寅之外,就只有管家了,毕竟老员外派你出来追人。” 管家道:“二少爷不也是吗?!” 闫欣道:“那是二少爷的事。现在说的是你,管家曾记得,昨夜我们第一次碰面在哪里?” 管家哼了一声。 “不记得了。” 闫欣无所谓地收回视线,说:“在即将到达前厅的那条小道上,这点二少爷可以作证,我可不会冤枉管家。第二次见面又在哪里?” 管家吸了口气,说:“听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闫欣却道:“是在中堂,管家带着郡王爷比我快了一步到了中堂。从我和瞿寅发现邹氏发病,带人回前厅,郡王爷听完元千户说完之后,立刻带着人赶去后院,之后又遇到管家。这中间起码有一刻钟。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管家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管家不耐烦地说:“我听到惊叫声之后,担心老员外,便回中堂了啊。之前不是说了么,老员外见我回去了,才让我出来寻郡王爷。” 闫欣道:“哦?你确定你回去中堂了?” 管家被她这番话说出了一身怒气。 “不是,我那晚有没有回中堂,我自己都不知道吗?对了,我还托锦衣卫的兄弟帮我照看老员外呢。” “不是,那是第一次老员外让你出来追瞿寅时候的事。”闫欣道,“毕竟锦衣卫这边也只能证实你回了一次中堂。” 管家眼看着说不通了,转向尤乾陵道:“郡王爷啊,您看,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姑娘既然要这么说,小的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干脆就拿我当凶犯,砍了我脑袋一了百了。” 尤乾陵转向闫欣,直截了当地问。 “证据呢?” 闫欣道:“证据有二,其一,那晚在宅子里四处走动之人,只有管家。锦衣卫收集出来的可疑脚印应该也只有一双鞋子留下的。这几日苍蝇都没飞出去过这宅子,找个鞋子应该不难。” “其二,那晚上几幅画像中,都有几处和管家有些相像。尤其是瞿艾夫妻俩所见之鬼。” 管家无赖上身,闭着眼把脖子往闫欣面前凑。 “哪里像啊,指给我看。” 闫欣一不避二不躲,见他上来,还凑上去仔细看了几眼,说:“从昨天开始,锦衣卫四处找瞿青的官衣。那官衣你还有用不能让人拿走,但又不好藏,于世你想了个办法。” 管家愣了下,忽然回神退开。 闫欣迫近一步。 “管家内里穿了黑衣呢,闻着有味儿了,几天没洗了?” 管家蹭蹭蹭地往边上退了几步。 闫欣不依不饶地跟上去,伸手要去扒人家,说:“我今日倒要看看,扒掉管家这层皮,你里面是不是披着那天晚上的鬼皮。”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脸色沉了下来。 “……够了。成何体统。” 管家没想到这姑娘脸皮如铁,一时间竟然没想到如何应对。 闫欣倒是站稳了,身形笔挺,全然没了方才的不庄重。 “我劝你省省心思,本姑娘在盛京开……混迹多年,见过的癞皮狗,比你见过的人模狗样多。” 管家:“……你说的这些证据根本不成立,像我就是我吗?笑话!” 闫欣道:“确实。不过我刚才说的话还算数。扒了你身上的衣服,你里面的那层鬼皮就现身了。” 堂上刹那间一片寂静。 尤乾陵缓缓地坐直,低声道:“来人。” 几个锦衣卫鱼贯而入,两个押住管家,一人开始扒衣。尤乾陵贵气得很,见不得这种不雅的场面,他别过头,却见女店主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这是他第三次觉得自己看走眼了一个女人。 每一次都是在自己觉得这个女人不过如此时。 她就会以‘没什么我做不到’的姿态颠覆他对她的印象。 他盯着她一会,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他就是鬼?” 女店主扬了扬眉,轻巧地说。 “觉得他可疑的时候。” 尤乾陵觉得这答案不过瘾,又问了一句。 “何时确定?” 女店主垂下头,似乎在思索要如何回答比较好。 隔了一会她郑重道。 “刚刚。” 第十九章 鬼非凶犯 刚刚。 是个相当谦虚的词。 尤乾陵下意识弯了下嘴角,这一场闹剧实在是荒诞不羁。 但是她的风头全程盖过了无赖管家。 即便不雅观,但结果让人舒爽。 让他忍不住想笑。 他意识到自己笑得失态,连忙板正地坐好。轻咳了声说:“不过是穿了黑衣而已,即便是证实了管家便是闹鬼的源头,离抓获凶手还是十万八千里。”管家身上的谜团还没有深挖出来,他得忠实地继续做一个拆女店主台之人。 闫欣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她并不会认为在管家身上扒出一件瞿青的官衣,事情就顺利了。 依照三年和顺天府接触的经验来看。 通常从现在开始,抵赖之人才会开始破罐子破摔。 这之后才是探索线索之路的开端。 闫欣应付完尤乾陵的问话之后,便盯在管家身上。 管家并不是省油的灯,即便是被扒了外衣后,依然不松口。他颓然坐在地上,一副被欺负了的良家妇男的破碎样扫视向闫欣,气急败坏地说:“锦衣卫这分明是仗势欺人,我要去跟袁大人告状。求袁大人给我做主。” “黑衣怎么了?这年头还不许人穿么。” 闫欣啧了声,说:“这是穿黑衣的问题吗?是你穿了你家少爷的黑衣!这是官衣,你一个管家穿什么官衣,脖子太硬想试试刀?” 管家:“……” 闫欣:“还想找袁大人给你撑腰是吧。袁大人腰软身娇,扛不住你。” 她回头看了一眼偷笑的尤乾陵,低声说:“我建议你去找当今圣上告御状,听说只有圣上才治得了锦衣卫里的平南郡王。” 管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闫欣不痛不痒,干脆盘坐在管家面前。 “反正你不被我扒皮,就是被平南郡王扒皮。被我扒皮可能还好些,毕竟我不会将你送进诏狱扒。” 一丝凉风从堂外吹进来,恰好刮在管家身上。管家打了个哆嗦,抱着双手缩起来,拉长了脸念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找不到杀人凶犯就赖我这个老实人头上。我没权没势,反抗不了,烂命一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模样看上去甚是可怜。 闫欣意外觉得管家犟得挺有意思。她伸手朝旁边的锦衣卫要了外衣,还给了管家。 “对呀,我也奇怪,我们又没指着你的鼻子赖你是凶手,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模样,为的是什么?不然,我们直接把你当凶犯算了,现在就把你送进京城,把你连同两起命案一起了结掉。如何?” “……”管家呆了一会,恍然回神,也不缩了,也不说他们冤枉了,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灰,说,“对哦,我又没杀人,我喊什么。” 闫欣也站了起来。 “承认自己是闹鬼源头了。” 管家心一横,又无赖起来了。 “闹鬼怎么了?在自己家里闹鬼犯哪条大魏律例了,你给我列一列。” 闫欣道:“确实不如你偷穿官衣来的重。” 管家一顿,连忙自己把内里的衣服扒了,把外套穿上,拍拍手说:“好了,我没穿。” 这也是个奇人。 闫欣问道:“既然你认了,那么你为何要扮鬼总能说吧。”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他歪头打量她,“我又不是凶犯。” 闫欣看着他,说:“既然你承认了自己就是那晚的鬼,那我们就跟你明说了吧。从昨晚开始,锦衣卫就一直在追查的凶犯,就是那个鬼。” 管家已经拢好了自己的衣裳,这时候他不再和平时那样佝偻着腰身,一副随时给人点头哈腰的模样,身板也挺直了,看上去人也有了些不一样。 闫欣看得一清二楚,管家竟然真跟瞿青差不多的个头,只是他大部分时候都弓着腰身,活生生矮了一大截。 她仔细看了管家穿衣的动作,他双手使用地十分流畅,拉衣服的力道也恰到好处,说明他的双手很正常。他腰身可以不费力挺直,说明一身筋骨毫无损伤。这和杀瞿青的凶手特征不符。 管家被她摆了好几个来回,现在被闫欣这么一句话弄得有点懵。不知道该接这话茬好,还是不接好。 尤乾陵好心地提醒了他。 “她说的对,锦衣卫确实正在抓这个鬼。” 管家在闫欣面前可以耍无赖,也是仗着尤乾陵一直在看闹剧似的,丝毫不插手的态度。毕竟平南郡王同他说话和和气气,分明更相信自己。 可这句话却不一样了。 他在肯定这姑娘说的话,言外之意——锦衣卫抓的就是你。 锦衣卫真要抓他这个鬼当凶犯,可不是开玩笑的。他福身跪在地上。 “郡王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真没杀人。” 尤乾陵道:“可你承认是鬼啊,那一晚,杀死老员外的分明就是鬼。” 管家急忙摇头摇手。 “小的真没有杀老员外。说句不像话的话,老员外到了之后都是我贴身跟着,我真要杀员外,那机会多得很。非得闹鬼啊?” 闫欣插嘴问:“万一你就喜欢这么玩呢?” 管家嫌弃地给她白眼。 “哎哟,那晚扮鬼,不过是想吓吓老员外。姑娘先前也没说错,这宅子里闹的鬼,实际上都是我们宅内人自导自演出来,为的不过就是将老员外吓走。” 尤乾陵戏谑道:“前面不是还说您是老员外派人照顾你们大少爷吗?” 管家无奈叹道:“哪能。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在郡爷面前丢这张老脸了。前面小的同您说,您去京城报我大名,便有人知道我。那是因为小的曾经是被瞿家老员外赶出来的,那会一条街的人出来看过小的笑话。小的也没脸在京里混了。后来少爷见我可怜,便将我收在宅子里。这宅子若是真到了老员外手中,他还能容得下小的?” “所以小的是断不能让老员外从少爷手中抢走这宅子。” 这话听起来比之前那些胡编乱造舒服多了。 尤乾陵抬头看闫欣。 闫欣却不买账。 “你说你扮鬼吓瞿老员外只是为了吓他?” 管家睁大眼,指着自己说:“我还真能杀人啊?就算是我要是为了这宅子杀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啊。我家少爷刚出事,我这时候杀人是嫌自己活太长了啊?” 闫欣摇头。 “不对,你引锦衣卫的思路太清晰了,分明就是为了清场杀人。” 管家着急地看向尤乾陵。 “你看我哪像是有这么大能耐的人。哎哟,这还说不清楚了啊。” 堂外,元硕探了探头。尤乾陵和他对视了眼,起身说:“抓到真凶就能说清楚了。在那之前管家你的嫌疑最大。元硕,将人送去后院关押。” 元硕应声跑进来,让人将管家带下去。 管家一路被人往外面押,几次回头看闫欣,脸上全是欲言又止。闫欣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直到他被押出视线,他也没说什么。 元硕掐着点跨步进来,恭敬地给尤乾陵端了茶,奉承道:“郡爷辛苦了。两位在审管家之时,我带人去管家住处挖地三尺。搜了一些照郡爷先前说的可疑物件。” 说着,他拎了一个布包出来,叮叮咣咣地丢在了桌上。 闫欣探头看了一眼。 “铁器?” 元硕提了布袋下边,拎起来后,铺了一桌的鸡零狗碎。 他从里面拿出两枚长钉。 “嗯,铁钉。和书房里固定藤椅所用的钉子一模一样。” 尤乾陵更意外了。 “还真是他干的啊。” 闫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去在铁钉边上笔画了一下。铁钉约三寸长,小指一半那样粗。看着不重,拿起来却很沉手。她随手就抄起旁边的锤子,被眼疾手快的元硕夺走。 “你在做什么?” 闫欣道:“我想试试手腕无力之人,如何将铁钉打进书房地板里。” 尤乾陵好奇地问:“本王想知道,你为何断定杀人者,必定是有手疾之人?就因为瞿青身上没有痕迹?” 关于这个问题,闫欣已经在一开始之时和袁九章解释过了。 但实际上有一点她并没有说明。 “因为瞿青手里的莺雀珠花。但凡凶手是个正常有力道之人,这珠花断不会留在尸体手里。” 尤乾陵缓缓点头。 闫欣道:“另外还有一点,我确实在进去找瞿青之时,见到有人从书房离开。管家手腕施力正常,所以凶手另有其人。” 第二十章 交托线索 “本王其实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你会一直断定凶手会想拿走这支珠花,而非故意留下珠花。”尤乾陵问道。 闫欣道:“因我见到这支珠花时,它其实被扯了一点出来,倘若故意留下,没必要做这么多余的事。” 尤乾陵发觉,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加注意细微处,且在这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当中,她一直靠着自己在查案。 祭天台相关线索也丝毫不避开。甚至和祭天台相关的线索上她会下意识注意更多。哪怕他警告多次后依然不避不改。 因此他可以确定除了她的身份之外,她没有隐瞒任何事。 但他还是很犹豫,人性是最经受不住考验的东西。 “本王还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何坚持要查这个案子,明明已经有锦衣卫了。” 闫欣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尤乾陵会问这么明显的问题。 她想了想,说:“我自己查就可以拿到真相,锦衣卫查就拿不到了吧。” 尤乾陵道:“瞿青身亡的真相对你这么重要?” 事实上,真相对闫欣也没那么重要。 “可能不重要吧,但不能因为它对我不那么重要就不去做。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就是因为这点不重要最后给了你最大的助力。” “做人不能因为不重要就止步不前,对吧。”她幽幽道。 尤乾陵沉默了片刻,朝元硕道:“张朝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元硕意外地往女店主那边看了一眼。 “现在说?” “嗯,让她也听听。”尤乾陵道,“在本王几乎封锁了大部分的消息前提之下还能找出管家是鬼,这本事了得。” 闫欣一时间五味杂陈,心说这位平南郡王真够任性。想她死的人是他,夸她有本事的也是他。 之前她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才能在被锦衣卫封锁的前提下拿到足够多的线索。现在忽然可以不用费劲就拿到了,她反而有些不高兴。 好像被人拿捏在手心的那种不高兴。 元硕却笑了,说:“也好,这宅子我也待够了,赶紧办完事回京。” 说着他将先前交给尤乾陵的帖子都搜出来递给闫欣。 锦衣卫手里捏着的线索比闫欣想象中的多。其中涵盖了瞿家三代的发家史,以及现在和瞿老员外有关联的亲眷,连同屈连的身家,邹氏和她贴身侍女珠儿的出身等等均在列。 从进入这个宅子开始,闫欣便感觉到瞿家人实在是太少了。 算来算去,出现在这个宅子里的都是瞿家直系家人。 现在回想,瞿青和她认识三年,也极少和她说起过自家人。若非他身亡了,她都不知道这个身正面善的男人,会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妻子。 而且这个妻子的身份,表面看上去是官家自小身体不好的庶出女儿,实际上却是那邹大人养在外面的外室之女。 “邹氏入的是户部邹延邹大人家中叔伯家的籍,两年前接回京,对外都说是身子不好,放在京中养身子的表小姐。张朝查出邹延的那位叔伯过世九年,家中一直由叔伯膝下独子操持。那叔伯的儿子在当地是个出名的流氓,家中却颇为富裕,邹延的说辞是叔伯一家全靠他接济。但根据同那儿子厮混之人所言,邹延根本供不起人家挥霍。” “两年前之所以将人送回京中,就是因为接济叔伯家的钱财之路忽然断了。那儿子便将手伸向邹氏,邹延知道之后,才将人接回京中。这宅子就是这么来的。” “相对于邹氏身世的复杂,瞿家简单得多。瞿老员外中年丧妻。他算是草根出身,凭一己之力在京城站稳脚跟,是个颇有能耐的商人。大概就是因为他全靠自己在外拼生活,老员外极度自我。家中上下,以及生意全都亲力亲为。他妻子生瞿寅难产身亡,之后快二十年了也没娶妻。” “他六十多的老母催过几次,他给催急了,直接将年迈老母丢回老家孤苦伶仃。” 闫欣在瞿家宅子几天,听瞿寅念叨最多的便是他对家里人的抱怨。哥哥聪明,优秀,脾气好,却对自家父亲不敬重,闹得他得两边哄着,这家才不至于散。 父亲对外总是大方和气,外人再坏他也能好商好量,却总是对自家人斤斤计较,分分算计。 他自小没娘,奶奶又不在身旁教导,平时总被父亲嫌弃。听多了就觉得他好似除了钱,一无是处,活着没意思。 “那管家呢?” 元硕下意识往尤乾陵那边看了一眼。 尤乾陵道:“说吧。” 元硕轻咳了一声,看向闫欣的眼神变得慎重。 “管家的身份要复杂一些。他原先是老员外从越记挖到瞿家的人。也是两年前,他犯了事,被老员外从瞿家赶出,之后被瞿青收在宅子里。” 闫欣对这个答案有种意外,仔细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管家提到越记和瞿老员外都带有明显的怨气,可她又感觉这份怨气中有一些道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元硕忽然低声说:“郡爷,姑娘。两位肯定想不到管家当年为何会被老员外赶出。他暗中查出了老员外勾连私贿祭天台官员的证据。那些证据里大部分都与当年越记相关的那起案子有关联。” 尤乾陵听到这里才抬头。 “祭天台那边如何?” 元硕道:“查了。人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处理了,想必是管家这一手被发觉了,提醒了背后之人灭口。” 线索断地干净利落。 尤乾陵兴趣缺缺地点头。 元硕双手将贴子放在尤乾陵身侧。尤乾陵瞥了一眼,说:“给她吧,小事本王懒得管。” 元硕愣了下,随即又将贴子拿起来,递给闫欣。 闫欣:“……这是要给我查的意思?” 尤乾陵道:“小门小户的案子,锦衣卫查起来没意思。本王一开始就说了,锦衣卫来这里,办的是和祭天台相关的案。” 意思很明显了,瞿宅的杀人案,她想查就给她。 闫欣接了过来,拿到一边翻开来细细查看。 里面记载的东西比元硕说出来的要详细许多,包括瞿寅在京城被下的仙人跳,所有的线索都查得一清二楚。 “管家不简单,但这位瞿家的二少也不是看上去的单纯可欺。”闫欣抬头看尤乾陵。 尤乾陵道:“你早就说过瞿家所有人都有嫌疑,想必这点你也察觉到了。” 可是就目前她所接触来看,瞿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而管家却是从一开始就破绽百出。现在他是鬼的身份暴露,想要将所有的罪往他身上按,只在弹指之间。 “我想再去和管家谈一谈。”闫欣咬字极重,她现在手中眼中全是管家摆在她面前的线索。想要挖他藏在身后的东西,首先必定得跟他面对面。 尤乾陵道:“只要和祭天台无关的事,你都可以做。不过锦衣卫不会帮你,你得自己来。” 闫欣心说正合她意。 女店主带着贴子匆匆走了,元硕看着干干净净的桌面,失笑说:“她好怕我们收回这些线索呢。” 尤乾陵道:“和锦衣卫划清关系,不是很好吗?” 元硕坐在他对面,细细看他。 “郡爷,您这回好像做事和从前不一样。” 尤乾陵:“哪里不一样?” 元硕道:“一开始特别认真,现在又把我们辛苦收集的线索这么爽快交出去。” 尤乾陵想了一会,说:“来这之前,按我的设想,这一家子死光了才好,锦衣卫只管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都想好了怎么对圣上和太子交代。” 元硕看他停下来,追问。 “现在改变主意了?” 尤乾陵道:“有人替我背锅,我何乐而不为。回去的交代我也想好了。用不着你操心。” 元硕一脸看一手带大的孩子终于懂事的神色满意地点头。 “哎呀,我总算不用焦头烂额擦屁股了。天快黑了,我得过去帮着点。”说着他站了起来,往外走了两步。 尤乾陵:“站住。” 元硕没站住,但给了他面子。 “我不会插手,只是免得您这托付竹篮子打水,帮您护一下人而已。” 元硕跑得飞快,尤乾陵哭笑不得,心道什么叫帮他护人啊。他可没说要护——用完了再杀而已。 第二十一章 双面人 闫欣在锦衣卫注目礼之下到了后院,最后理所应当地被拦在了门前。 “没有郡王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去。三位请速速离开。” 闫欣诧异哪里有三位,明明她是独自来了。感觉到有什么在靠近,她正要回头,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晰柔弱的声音。 “管家是犯了什么事吗?” 这声音对闫欣来说可太耳熟了,她听过三次,第一次和现在这样轻轻柔柔,弱却很稳。第二次便是早晨那时候神志不清,弱也很凌乱。 现在她听到的声音重新回到了初见邹氏那会的模样。 邹氏和回头的闫欣对上,愣了下,旋即虚弱地笑了下,盈盈福身谢道:“昨夜亏了姑娘,否则这趟鬼门关我还不知过不过得了。这边谢过姑娘。” “哦,不客气。”闫欣含糊应了,却下意识低头看向邹氏的双手。 还是一样的素净,只是不抖了。 神智清晰,手很稳。 神智不清,手是抖着的。 恰到好处地和凶手特征分离了。 她转身正面对着邹氏,想到邹氏的病,客套地关切道:“少夫人好些了吗?” 邹氏刹那间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却看向珠儿。 珠儿挨近她,小声说:“早晨姑娘来看过您,和二少爷一起来的。您那会病着,可能不记得了。” 闫欣疑惑——早晨的事儿,现在不记得了?什么病如此怪异。 邹氏面上露出些苦笑,回头道:“抱歉,我的病吓到姑娘了吧。” 闫欣摇头,她细细打量邹氏,想在她身上看出点和早晨见过的邹氏不一样的东西。 然而除了手和神态之外,确确实实就是邹氏的模样。 邹氏往旁退了一下,不大适应闫欣赤裸直视的目光。珠儿便上来挡柱了闫欣说:“你不要这样看人,会吓到少夫人的。” 闫欣哦了一声,却没有收回视线,只是不大走心地说道:“哦,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世上怎会有完全不同的双面人。” 双面人三字让邹氏面色变了一瞬,更是往后退了两步。 珠儿沉下脸来,不客气地推开闫欣。 “那也跟你没关系。”说着,转身对着守在门口的锦衣卫大声说:“我们只是来看看管家而已。” 邹氏随后解释。 “家里平时都是管家在管着,现在他被关了,有事情我们也要问问。” 路口有人遥遥喊了一句。 “让她们进去吧。” 两个守门的锦衣卫欣喜地喊了一声。 “千户大人。” 元硕大步过来,低声和两名守卫说了尤乾陵交代的话,便将三人先送了进去,自己留在后面,低声对两人吩咐说:“看牢些。” 闫欣推门进去,先看到的是自己留在这里的偃偶。它身上还穿着自己原先那件灰色的粗布罩衣。大约是机关察觉到人,吱咯一声抬起头。 眼看着它要开嗓笑了。闫欣一个箭步上前,按在它头上。 笑偶嘎的一声,偃旗息鼓地跪坐在地上。 “诶,姑娘怎么办到的。我进来之后它就一直盯着我。靠过去它就要对我抬手,吓死个人了。”管家惊奇地看着这边问。 闫欣抬头,冲他笑了声,说:“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通灵的偃偶封有恶灵,可记仇了。” 管家脸色僵住,不自在地转身,往角落里躲了进去。 “好姑娘学谁不好,学那个丑偃偶店主。” 邹氏迈步进来,低声喊了一句。 “叔。不要随意说人坏话。” 管家一愣,看到邹氏变了一下脸,随即起身,板着脸道:“少夫人身体有恙,不要随意乱跑。” 邹氏走近了几步,靠近他忧心说:“我听说锦衣卫将你关在这里,想着你是不是得罪他们了。我替叔去解释解释,不是什么大事的话,送些钱能过便过了。” 管家皱眉:“是吗?那劳烦少夫人替小的去说说,老员外和青少爷真不是我杀的。” 邹氏听到这话一时大骇。 “什么?这不可能呀……怎么会怀疑到叔头上。” 管家往闫欣那边扫了一眼,道:“她知道。问她。” 邹氏诧异回头看闫欣。 “姑娘……可否劳烦一下同我说一说,管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他和老员外身亡有关,具体我不能细说。”闫欣看向管家,“关他只是怕事态进一步恶化。” 邹氏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宅子里近两日发生太多事了,青哥已经不在了。管家再出事,留我一人,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话中分明半分都没有瞿艾夫妻俩的事。 闫欣却想着,这么能干的管家,先前可是事事都过问瞿艾夫妻,仿佛这个家没谁都不能没他们似的。 管家闻言抬头看邹氏。 闫欣看他嘴角在颤动,面上却是冷硬,分明是有话要说。 珠儿过来扶住邹氏右臂,低声道:“少夫人,我们去找郡王爷给管家说说话吧。这宅子现在都是管家在操心。没他一时半刻都不成。还是早些放出来才好。” 邹氏点头。 “也是。” 邹氏给闫欣福身之后,便和珠儿往外走出了空屋。元硕随后便进来,看上去是候在了门口。 管家一看元硕进来面色更冷了。 闫欣看了看地上的偃偶,问元硕:“这偃偶我可以带走吗?” 元硕看了一眼,玩笑道:“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等人回来了,姑娘亲自问人家买吧。” 闫欣:“……行,我买。” 管家阴阳怪气道:“这年头姑娘家怎都怪里怪气的,谁好人家的姑娘会喜爱这么阴邪玩意。” 闫欣立刻顶嘴。 “管家也爱大晚上做鬼,都是殊途同归之人,怎会不理解我呢。” “你……”管家被噎得回不了嘴,一双眼往元硕身上转悠。 元硕视若无睹地在空屋转悠,走到门后忽然顿住了脚步。 “谁来过这里吗?”他突兀地问。 管家被问得有一头雾水。 “回千户大人,从小的进来开始,这里就只小的一人。” 闫欣起身问:“怎么了?” 元硕将开着的门推合了些,露出了挂在门后的官衣。管家一见这东西,紧张得站了起来,说:“我的。穿惯了,不穿难受。” 元硕回头,看向闫欣,用不解的口气装似喃喃自语道:“我记着拿走了呀,这偶昨夜还挺好用的,怎么现在不笑了。真没用。” 闫欣看着那官衣若有所思。 “这院子锦衣卫看得那么紧,谁给你送进来的。” 管家指指隔壁,说:“少爷的书房就在那头呀,拿件衣服是多难的事吗?” 闫欣:“……” 闫欣慢慢走过去,站在那官衣面前,看了许酒。 “管家。那夜外面的鬼是你,屋内的鬼应当不是吧。” 管家道:“哪有那么多鬼。这宅子里现在会装神弄鬼的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闫欣道:“是吗?可守在中堂的锦衣卫说过,当时有黑衣人过来同他说,外面有人影,才将人支走的。那人是你吗?” 管家一顿,面露迟疑,似乎在思索什么。 元硕却道:“不用回了,那肯定不是管家。我们郡王爷挑剔得很,年纪大的,身条不够好的。都不要。” 闫欣想起了尤乾陵那句——‘污到本王的眼了’。 记忆犹新,振聋发聩。 “……那也是要问一句的。既然管家认为是自己做的,那应当记得自己是在中堂的哪一处和锦衣卫说的,怎么说的。” 管家:“……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闫欣道:“那当你认了。倘若外面有管家,凶手只需抓准时机杀人的话,似乎比先前想的要简单许多。” 元硕被她这番话说愣了。 “在锦衣卫眼皮底下杀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闫欣道:“难道不是因为锦衣卫放水的原因吗?” 元硕被说得有些汗颜。 第二十四章 深宅藏莺雀 瞿寅面色当即僵住,不大自在地说:“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那个大嘴巴平南郡王跟你说的。” 闫欣道:“锦衣卫要查这个案子,你是瞿家的人自然不可能落下。” 瞿寅当即泄气,无奈地挠头说:“你一开始都认不出我,我还以为能在你面前多装一会。” 闫欣道:“能说说吗?” 瞿寅看着她。 “不怕我骗你?” 闫欣道:“不怕。” 就像尤乾陵说的那样,这案子的真凶到底是什么人,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她不过就是在找祭天台相关的线索,以及……给瞿青一个交代。 瞿寅还真认真思索了一会,慎重地开口说:“我哥生病之前,来盛京找过我爹。这事你肯定也知道。不过你肯定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现下两个当事人都已不在,到底这两人之间为何争吵,确实没人能肯定全都清楚。 “瞿青和老员外一向因为祭天台的事翻脸,难道那次不是?”她试探问道。 瞿寅嘟囔道:“也不能说不是,只能说不全是,……其实也有我的事。我哥还在祭天台当值的时候,我曾经去找过他一次,让他帮我跟我爹求求情,求他别逼我还家里钱了,我真还不起。” 闫欣不解。 “你哥和你爹不是关系不好吗?你让他给你求情有什么用。” 在她这个外人来看,这就像个激化两人矛盾的蹩脚借口。 “有用的,”瞿寅忽然神秘兮兮地往四周看了一会,随后伸手拉住闫欣的手腕,带着她进了一旁偏僻的角落里蹲下,悄悄说:“我只跟你一人说,你可不要学锦衣卫那些大嘴巴到处去说。” 闫欣点头。 “我不会说的。” 瞿寅低声说:“我爹曾经在宅子里见过一只莺雀,像极了真雀。他私底下让我哥把莺雀给他,我哥不肯。为这个事,我爹放下了自己的面子,甚至出了三个铺子的价,要出钱买。” “我事我偷听到的,也没瞒着我哥。你说一只破鸟,有我这个亲儿子重要吗?我爹都肯拿三个铺子换一只鸟,怎么就不能为了我,不要那几个铺子。” 闫欣:“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你确实不值三个铺子。” 瞿寅不高兴了。 “你也看不起我。” 闫欣失笑说:“等你能挣得了三个铺子的钱,你就值了。” 瞿寅噘嘴。 “你怎么也说这种话,不像你了没意思。” 闫欣扯住他,低声问:“继续说,那莺雀倒是什么样的,能值三个铺子。你见过吗?” 瞿寅摇头。 “没见过,我也好奇,缠过我哥一阵。我哥一开始嘴硬说没见过那玩意。后来给我松口说,那是我嫂子的东西,和宅子一样,不能给任何人。” 闫欣诧异道:“和宅子一样?户部邹大人给的嫁妆?” 瞿寅茫然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不过就是个玩物,哪里值这么多钱,我爹还跟我红脸。” 假如这真的只是一件玩物,对经商的瞿老员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可若是对老员外来说,不止如此呢? 她想起来了元硕说起锦衣卫所查线索中,提到的老员外。说他对外人和气友善,却对家人十分苛刻。 她爹在教她做偃偶的时候,会让她仔细观察人的姿态和神情来推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样做出来的偶,不管是静止不动还是随机关启动,才会像真实的人一样。 父亲身亡的三年后,她也学会了反过来利用这个人的神情和姿态来推测这个人性情。以此获得了袁九章的青睐。 后来,随着她接触的案子越来越多,也让她明白了——一个人有异常举动,必定是因深根于他内心的本性在作祟。 她拉住瞿寅站了起来,说:“走,我们去找邹氏问莺雀的事。” 瞿寅踩着小碎步跟在大步朝前走的闫欣身后,不安地问:“现在去找人不好吧,天都这么黑了。万一……” 闫欣回头看他。 “万一什么?” 瞿寅捂住嘴摇头。 闫欣便继续往前走。 瞿寅小跑了两步跟到她身侧,压低了声音说:“昨天夜里宅子不是刚闹过鬼吗?我们现在这样走在屋外,说不定又会碰上那种东西。这宅子本来就阴森可怖。我们明日再去找嫂子吧。” 闫欣可等不到明日。瞿寅说的没错,这个宅子里晚上比白天更容易出事,因此有问题必须马上问,而不是等出事了什么都来不及了再去问。 两人快步越过前厅门前,没几步便拐到了前往西院邹氏住处的那条小道上。今日月色依旧亮堂,清清白白地落在宅子上。 闫欣刚转身,便见小道尽头站着人,那人一身黑衣,面对着西院的门站着。 瞿寅跟在后面,随即也看到了对方。他愣了下,忽然一把抓住了闫欣的衣袖,拽在手里。 “那……,那是……” “是鬼。”闫欣忽然大喊了一声,“有鬼啊!” 身后忽然一阵衣物随风翻飞,有黑影掠过了她,直朝那黑衣人飞去。那黑衣人,却是头也没回便往左迈出一步,扭身往小道的尽头奔去。 闫欣几乎在那道掠过他们的黑影出现的同时追了上去。 瞿寅追在她身后。 “哎,又跑?!” 但等他们追到方才黑衣之人站着的地方的时候,追人的黑影侧头面对他们说:“不见了。” 正是身穿鱼龙服的元硕。 “搜。”尤乾陵的声音突兀的出现。 在这个清寒的深夜当中这一个字显得异常冷冽,她回头看向迈步而来的人,问:“你跟着我?” 尤乾陵走道她面前,侧头往院内看了一眼,说:“看你们匆匆而过,本王以为遭贼了。” 这话说的……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又回过头看元硕,发现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那个空荡荡的方向,忽然大惊失色,抬脚就往前跑。 尤乾陵眼明手快地伸手拽了她的后领,将人提回来,说:“急什么,有事就说。这宅子谁都比你脚程快。” 闫欣指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说:“管家,管家被关在后院!” 尤乾陵顿时明白了,微微压低了下颚,说:“听到了吗!” 黑暗中,几条黑影飞掠而过。 与此同时,一直紧闭着的院门开了,珠儿从里面走出来,紧张得问:“怎,怎么了吗?我家少夫人刚躺下,又被吵醒了。” 闫欣砖头看到珠儿,忽然转身大步地跨进去,急切地说:“你家少夫人真的在里面?” 珠儿皱眉。 “自然在的。” 闫欣转身越过她。 这会珠儿却没有拦他,看着她进去之后才扬声道:“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