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秋后问斩,太子是狱友》 第二百零三章 李嘉图等价定理 “我们先假定,大明的总人口已经趋于平衡饱和,不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产生增减变化。” “而后,假设朝廷决定对每个人减少现行税收(一次性总付税)100文大明宝钞(宝钞面额有六种,最小的为100文),由此造成的财政收入的减少,通过向每个人发行100文宝钞债券的形式来弥补(再假定债券期限为一年,年利息率为5%),以保证朝廷的财政支出规模不会发生变化。” 林煜问道:“那么,到了减税后的第二年,为了偿付国债本息,保证国家的收支平衡,朝廷应该怎么做?” 夏原吉没有多加思索,给出回答:“为了偿付宝钞国债的本息,朝廷必须向每个人增课105文宝钞的税收。” 林煜微微点头,接着又说:“面对国家税负(税收负担率)在时间上的调整,作为纳税主体的百姓,可以通过增加储蓄的方式来应付下一期增课的税收。” “要是纳税的百姓足够理性,他们实际上完全可以将朝廷因减税而发行的100文宝钞债券加上5%的利息,作为应付朝廷为偿付国债本息而增课税收105文宝钞的财政支出。” “这样,纳税百姓原有的消费方式并不会发生变化。” “同理可得,如果大明债券的期限不限年限,那么结果始终都是一样的。因为朝廷债券的持有人可以一手从朝廷手中获得债券利息,另一手又将这些债券的本金和利息用以支付为偿还债券本息而征收的更高的税收。” “在这种情况下,用举债替代税收,不会影响即期和未来的消费,等价定理是成立的。” 听到这里,于谦从开始的若有所思,到现在的一脸茫然。 夏原吉同样也是皱眉思索…… 林煜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李嘉图等价定理”的观点。 这套理论认为,国家的征税和债券借款,在逻辑上应该是相同的。 也就是从表面上看,以税收筹资和以债券筹资并不相同,但是,国家的任何债券发行都体现着将来的偿还义务。 从而,在将来偿还的时候,会导致未来更高的税收。 如果纳税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会把相当于未来额外税收的那部分财富积蓄起来,结果此时人们可支配的财富数量与征税的情况一样。 “李嘉图等价定理”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但实际上这依旧属于纯理论上的经济模型,与前面提到过的海盗分金同理。 也就是说,“李嘉图等价定理”只有在同时满足了四个前提条件下,才能等价成立。 即: 1、在经济的两时期模型中,当税收变化时,其变化数量在当期和未来对所有消费者都一样。 2、政府发行的债券在政府举债时活着的人的有生之年内偿还。 3、税收是一次总付税。 4、存在完全信贷市场。 …… 就连提出人大卫·李嘉图也表明,这是个作为观察假设的经济模型,难以套用到现实的财政经济模式。 但后世的罗伯特·巴罗对此持不同看法,他发表了一篇著名论文《政府债券是净财富吗?》,用于对“李嘉图等价定理”的重新阐述。 巴罗认为,在一个跨时新古典增长模型中,在特定假设(完备的资本市场、一次总付税、代际利他和债券增长不能超越经济增长)下,如果民众是理性预期的,那么不管是债券融资还是税收融资,国家所采用的融资方式并不会影响经济中的消费、投资、产出和利率水平。 理由是当国家为弥补财政赤字而发行债券时,具有理性预期的民众会自己明白,债券变现最终还是要靠增税来完成,即现期债券相当于未来税收,国债融资只不过是移动了增税的时间。 而且,纳税人具有“利他主义”的遗产动机,即他不仅从自己的消费中获得效用,而且还从子女的消费中获得效用。 纳税人不仅关心自己的消费,也会间接关心子女的消费。 尽管举债具有的减税效应使得消费者收入增加,但在理性地预期到未来税收将会增加,从而子女的消费水平将受到不利影响时,纳税人就不会因为现期收入的增加而增加消费。 纳税人不会将国家发行债券融资引起的财政扩张及收入增加看作是幸运的意外收获,他们宁愿将一部分收入储蓄起来以支付未来(以及子女)的税收负担,因此消费需求不会上升,更不会出现消费支出的乘数效应。 巴罗对“李嘉图等价定理”的再次阐述,根本目的在于证明国家财政政策的无效性。 所以,这同样也无法脱开“李嘉图等价定理”的固有局限性,那就是必须依托于各种前提假设。 巴罗的假说一经提出,就遭到了“新古典综合派”和“新凯恩斯主义”的质疑和批评。 对李嘉图等价定理的疑问之一,就是人们是否存在动机为超出生命界限的未来增税因素而储蓄。 莫迪利阿尼在有限期界理论中提出,人们并不关心生命以外的事情,因此,由于发债造成的减税效应会带来消费需求的增加。 托宾也认为李嘉图等价定理限制条件太多,与现实不符。 曼昆则从消费者的短视、借债约束和代际财富再分配三个角度,分析了李嘉图等价定理不成立的原因…… 夏原吉皱眉思索半晌,方才开口说道。 “林先生,您所说的这套等价定理,与前面提到过的海盗分金,本质上是一样的,看似能够成立,但实则应该是不可行的。” 林煜面带微笑:“哦,你说说看。” 夏原吉略一沉吟,说道:“首先,这套等价定理的成立前提,在于朝廷会先减税,造成了国家财政收入的减少,而后再通过大明国债,把这部分减少的财政收入弥补回来。” “那么,要是出现了某些突发状况,这些购买了大明国债的百姓,因为各种原因,在朝廷准备增加课税,来偿付宝钞国债的本息之前,便已经死亡……” “这些百姓既享受到了减税的好处,又不用承担未来的税负,那这些人……他们的消费方式,还不会发生变化吗?” 第二百零四章 债务刺激消费 对于夏原吉这么轻松就发现了其中的漏洞,林煜也不觉得奇怪。 要是发现不了,那他反而还得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判断,看看到底有没有出错了。 林煜没有再让二人继续盲猜,缓缓开口说道:“对,余老你说的没错,应该说,这只是这套等价定理存在的其中一个问题。”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国家的征税和举债是否等效,不但要求受益百姓具有利他(就是父传子)动机,而且还必须保证百姓遗留给后代的财产为正值。” 于谦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他已经很认真在听了,但不懂就是不懂。 夏原吉在思索片刻后,摇头说道:“这是不可能被控制的,就算所有百姓都会遗留给后代财产,但财产是否为正值也不可能完全确定。” 林煜微微点头,随口又举了个例子。 “假设有一位父亲出身寒门,家里没有多少财产,但他的儿子却努力读书,考中了进士,得以发家,那这位父亲留给儿子的财产,就不可能为正值。因为他的儿子是进士老爷,理论上具有比他更富裕的财产,而这也并不影响这位父亲对儿子的利他属性。” 这么通俗易懂的解释,于谦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后代比父辈富裕,那这个财产遗留就不会是正值,可这种情况应该不多见吧?而且这有什么影响吗?” “有,而且很大。” 夏原吉认真说道:“林先生的意思我大概理清了,应该说除了举例中的那种情况,作为朝廷举债受益的一部分百姓,可能也根本没有遗赠财产的动机,因为有些百姓或许没有子女,或许也根本不关心财产是否遗留给子女。” “因此,当朝廷采用债券来替代征税时,有一部分百姓便不会将债券留给后代,让其用于应付未来税负的增加。相反,由于偿还国债本息所需增加的税收,可能在持有债券的那人死后才会开征,所以这些百姓所要承担的税负是更低的。” “税负的减少,对于百姓而言,就是手里有着更多的余钱,也就是财富的增加……” “贤侄,若是有了更多的钱,你会想干什么?” 于谦脱口而出:“自然是花钱……” 话到一半,于谦不说了,因为他明白了。 林煜的脸色有些古怪,他感觉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眼前这个自称“余老”的家伙,自己只说了冰山一角,对方就干脆推导出了全部,光是这份对国家财政的见识,那真是有点东西的。 “林先生,这有什么意义呢?”于谦问道。 于谦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直接就问了,林先生把这套等价定理拿出来,说了半天就只是为了证明,它是错的。 那这有什么用? 完全没有意义啊! 林煜没有回答。 夏原吉却是轻轻摇头:“怎么会没有意义?” “按照林先生的这套等价定理,就是说假设能够成立的话,那会造成什么结果?” 又问? 于谦想了想,认真说道:“朝廷的税收和发行的大明国债,二者的效果是相等的,也就是税收等于举债。” “嗯。” 夏原吉点头:“所以,它的意义就在于,如果税收和举债划了等号,那朝廷不论是发行债券,用于筹措资金,还是直接增课税收,用于筹措资金,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在百姓眼里,国债将来的本息收入,来自于朝廷对他们增课的税收,那他们就不会将国债视作自己的财富,而用于市场消费,也就不会变成货币流通于市场。” 夏原吉说着,他之前可是专门通宵了好几宿,研究林煜提出来的“白银宝钞”货币霸权。 所以一听到与市场、与货币有所关联的东西,他的嗅觉可谓是非常敏锐的。 简单思索一下,就摸到了这里面的关键。 夏原吉接着说道:“林先生所要表达的意思,便是税收与举债的等式不能成立,那么发行大明国债,就是有意义的,它会被百姓视作财富的一部分。” “因为大明国债有着5%的利息收入,那他们就不会将国债储蓄起来,用于应对未来的税负,而是直接拿来花了……也就是消费。” “换个简单点的说法,就是朝廷发行国债,会让百姓觉得自己有钱,从而刺激百姓在市场上花钱。” “当市场流通的货币变多,那跟着的商税、车船税等等杂税,也会随之增加,从而让国家整体的财政税收带动增长。” 解释得这么清晰,于谦就算再不懂经济学,这时也该听懂了。 不仅听懂了,还满脸都是诧异。 让朝廷负债,还能这么玩的? 别说是于谦了,就连本来竭力劝阻林煜,朝廷是不可能负债的夏原吉,此刻也有些自我怀疑。 毕竟,这国家负债的好处,都是他在给于谦解释。 安静听完夏原吉的解读,林煜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的理解差不太多。” “接下来我们再说说为何等价定理不成立的第二方面原因——数额相同。” “要说这条,就得提一嘴边际消费倾向。” “什么是边际消费倾向?很简单,它是消费增减量与可支配收入增减量的比值,也就是每增加或减少一文钱的可支配收入时,消费者的消费变动情况。” 嗯,懂了。 就是钱多钱少的情况下,百姓是否会花钱的问题呗! 一句话表达: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有钱嫖,没钱导)。 见两人都理解了。 林煜这才接着说道:“要支撑等价定理的假设,得国家对每个百姓减少税负的数额必须相同,并且每个百姓的边际消费倾向也没有差异。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朝廷用于一次性总付的人头税很难长期维持,通常的情况就是国家的财政状况不断恶化(被包税制搞了),到最后一分税粮都收不上来。” “而且,对每个百姓来说,税收减少的数额不可能相同,并且百姓之间的边际消费倾向也是存在差异,不可能完全不变的……” 第二百零五章 等价不等价 “为了方便说明,我们依旧先举个例子,假定朝廷减税政策的受益百姓为百姓总人口的一半,受益百姓当期的税负减少200文宝钞。由于朝廷的财政支出规模要保持不变,因此,减税而引起的收入减少,朝廷将通过向所有百姓发行100文宝钞的债券来筹措资金。其余的债券本息,还是与前面的保持不变。” 林煜对刚才举的等价式例,稍作了些修正改动,缓缓开口说道。 “因为大明国债的持有百姓,与作为税负承担对象的百姓,二者范围的不一致性,以及同为国债持有人、税负承担人,其国债持有比例与税负承担比例的不一致性,就会使得社会资源从税负不变的百姓转移到了税负减少的百姓手中。” “等等……” 于谦才跟上了节奏,这时再度听得两眼发昏,饶是以他听课的时长也不算短了,现在也还是有些被绕晕了。 “林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林煜闻言微微点头,于谦会听不懂也在意料之内,随即认真解释道。 “简单举个例子,在大明某地有两名土财主,分别叫张三和李四,其中张三更为富有,李四不如张三富有。” “那么,按照假设中的条件,因为朝廷发行国债的第二年,所有人都要多交5文钱的税收,而李四第一年,购买了100文宝钞的国债,第二年把它卖了出去,多赚了5文钱的利息收入,正好跟第二年的5文钱税收抵消,那对李四这个财主来说,他的钱是不是算回来了?” “而张三因为比李四更富有,所以他在第一年购买国债时,因为减税政策,并没有只买100文宝钞,而是买了200文宝钞,那么第二年张三也卖了宝钞,得了10文钱的利息收入,5文作为税收抵消,那张三是不是相比李四赚了5文钱?” 这个例子太过直白,本来有些懵逼的于谦,瞬间一点就透。 简单来说,所有的前提条件,实际都没有变化。 只是张三比李四更有钱,所以李四在减税前提下,选择买了100文的宝钞,在5%的本息下,他第二年获得105文钱的收入,但因为朝廷要维持收支平衡,所以税收也要105文钱,那李四一分没赚。 可张三因为买了200文宝钞,按照5%的利息他能得到210文钱,而去掉朝廷收的105文钱税收,还有买国债的钱,那张三就是实实在在赚了5文钱。 “所以,我才说这样造成的结果,便是减税的受益人将会增加当期的消费,受损人将会减少当期的消费。” “而消费结构的这一改变,是否会对总需求产生影响,取决于受益人和受损人之间边际消费倾向的对比。” “如果二者相等,不会影响社会总需求。” “如果二者不等,前者大于后者,社会总需求会增加。而当前者小于后者,则社会总需求便会减少。” 正是消费者之间的边际消费倾向存在差异,才使李嘉图等价定理无法成立。 林煜说完,于谦和夏原吉都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夏原吉终于理解,这套不能成立,而又前后矛盾的等价定理,存在的意义到底为何了。 说白了,就是国家没钱了,便发行债券来向未来借钱。 但实际操作起来,就会因为各种现实情况,对债务和税负造成不同的影响与变化。 其中,良性操作的变化,就是国家的债务增加,从而刺激百姓花钱,并带动货币市场的流通运转,进而提高总体的资产税收。 总结,负债越多,财富越多,税收越多。 而且,这还不是胡扯,在现实中有着实际案例可循。 没错,就是美国国债。 美国的国债上限,接近人均GDP的两倍。 在如此的财政高压下,带来的就是美国经济稳居世界第一,美元享有货币霸权。 说得再简单些,就是国债发行的前提,在于国家会跟着同步减税。 发多少,那国家减税多少。 如此,债券和税收就能在当年达到收支平衡,国家理论上不会亏损。 对百姓而言,债券有利息,那就意味着手里有了更多的钱,只不过这笔钱要来年才能兑现。 百姓手里有钱了,那自然就不会再束手束脚地去搞储蓄,而是更多地放到市场花钱消费。 再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你花钱买了基金,每天都有几块钱的净赚收入,那你是不是就会想着每天早上,多给自己的早餐加一根香肠和两个鸡蛋? 而这笔买了基金(国债)的钱,又会被第三方(国家)拿去进行各种投资(搞基建、矿产、冶炼等产业创收)。 只要最终还钱的时候,税收大于债务利息,那就是有的赚。 用未来的债务换取发展,发展带来现在的财富,从而去对冲未来的债务,达成收支平衡。 关键在于用债务换发展。 林煜尚处于农业时期的大明,提出这套金融债务理论,唯一的目的就是,促进大明的对外殖民掠夺和工业化扩张。 把这套金融债务理论,生硬的直接套到大明身上,那大明就算再强,也会在债务到期的时候,如同泡沫爆炸一样,整个国家剧烈地“炸开”。 嗯,说的就是小鬼子的“泡沫经济”时代。 没有足够的外部实体经济作为支撑,利用债务透支换来的虚假财富,一旦这个增殖大于实体财富,就会如同泡沫一样迅速崩坏解体。 所以,林煜才先推白银宝钞,再推化肥农业,然后是殖民扩张、摊赋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以及工业革命。 大明如今没有经历土木堡,永乐皇帝也才刚刚驾崩,正是国库最虚,但也是国力最为巅峰的时代。 通过殖民掠夺、货币入侵、海洋战略、对内土地改革,还有工业革命加化肥两手并进,完全可以把国债带来的“经济泡沫”给顶住。 “经济泡沫”带来的虚假财富增殖,将通过对外扩张和霸权吸血,使其不断地转化为实体财富增殖,而债务则将全部均匀地稀释给世界。 真正的全世界来为大明一国的繁荣买单! 第二百零六章 用之于民 夏原吉仍旧还处于震撼当中,他理解得比于谦更为透彻。 因为他想到了如今大明的处境,永乐皇帝刚刚驾崩,国库空虚,而陛下又要重新开海,又要对外征战,夺取日本银矿,开拓海外领地。 这些都需要花钱。 所以钱从哪里来? 发国债呗! 通过现在的减税,与发行国债,去集中钱来办大事。 而国债因为有利可图,再加上消费者的短视(理性有限)、借债约束(减税增加当前收入)和代际财富再分配(利己主义),反而会刺激消费,增加税收。 增加的税收,正好能够偿付国债的本息。 所以,理论上,只要国家不断的增加债务上限,那就能源源不断的刺激消费,增加财富税收。 也就是债务越多,财富越多。 而且,为了获得更多财富,国家也必然会去执行这一点,去创造更多的债务。 债务的进一步增加,就又需要百姓去更多的花钱消费,否则就难以维持这种“债务—税收”的循环经济模式。 但百姓的花钱能力终究是有限的……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增加百姓花钱的速度呢? 有。 那就是……生孩子! 人口的快速增长,也会促进消费的增长。 这就是俗称的人口红利。 有了人口红利,那“税收—债务”的财政循环,就能维持下去了…… 夏原吉还在皱眉思索中。 于谦却猛然起身开口喊道:“林先生,这不对!” 林煜一脸平静问道:“有何不对?” 于谦说道:“百姓…不是禽牲!” 这短短的一句话,有如落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千钧巨石。 本来还在思索纠结的夏原吉,瞬间明悟过来。 对啊! 百姓不是禽牲…… 这般居高临下,仿佛除了朝廷以外,天下万民都是被蓄养的禽牲。 禽牲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下崽,卖钱,下崽,卖钱…… 林煜脸色也不再平静,他缓缓张口说道:“是啊!百姓不是禽牲,我也早就与你们说过,税收的真正意义,只在于八个字。” “什么?” 夏原吉下意识地问出来,问完他就闭嘴了。 因为他想起来了,最开始林先生就说过的八个字……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于谦代为念了出来。 这八字真言,既可以看做是给世人展示了恶魔的残暴,从而让世人重新去信仰圣光。 同样可以视为纯粹国债资本主义的补丁! 林煜并不打算完全参考美国国债,别看美债玩得爽快,也的确做到了短期的财政增长,还带来了世界霸权。 但这一切并不是免费的。 资本主义的绝对贪婪,决定了资本主义的王朝,不存在不消费的群体,消费就是基本需求。 当债务与税收的财政循环,所创造出来的财富,只有单纯的税收,而没有对社会的财政回拢,那就是变相的搜刮民财。 美债便是这个结果,债台高筑,以至于每年的利息都难以偿付。 之所以还能维持,全靠它们的航母编队! 林煜却不打算这么做,大明确实足够强大,不说单挑全世界,至少单挑整个东亚和美洲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可只取之于民,而不用之于民。 那带来的不是国富民强,而是极端帝国主义。 任何走向了极端的帝国,哪怕有着再多的殖民地吸血,也会在时间的推移之下,慢慢走向崩溃和毁灭。 …… 夏原吉的牢房跟林煜不在一起,因为天牢经历动乱以后,如今空出了很多房间。 于谦都搬出去了。 他本来还不想搬的,但林煜喜欢住“单人豪华间”,所以于谦就搬到了隔壁。 也就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于谦会过来串门,而后一待就是一整天。 为什么不是早上来? 因为早上林煜起不来。 …… 傍晚时分。 夏原吉刚刚换回自己的干净朝服,就紧接着被召觐面圣。 具体也没什么事,就是朱高炽要问问,今天林先生又讲了什么内容。 虽然朱高炽在天牢放了锦衣卫,但锦衣卫抄书哪有夏原吉这位重臣亲口转述,来得更为清晰明了啊? 而且,对于谦的态度,朱高炽现在也还是有些拿捏不定。 夏原吉花了小一个时辰,才将分税制、官绅一体纳粮、新税卒和皇权下乡、大明国债,为朱高炽解释了个大概。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朱高炽听完夏原吉复述的课程内容,久久无法平静。 从分税制到官绅一体纳粮,朝廷与地方、百姓的税收博弈,再到新税卒与皇权下乡,再到最后的大明国债。 这一切的核心,都始终贯穿围绕这八个字。 没有这八个字,那所有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无非是朝廷在强行敛财。 “林先生果真是当世大贤,只要新税卒能够成功筹建,那不论分税制,还是官绅一体纳粮,都可真正推行下乡。” “有了分税制与官绅一体纳粮,那摊赋入亩的隐患,就可真正解决,而朝廷也可真正做到控制地方乡镇,而不必担忧乡绅歪曲朝廷政令,贪污渎职,欺民敛财了。” “还有这大明国债……” 朱高炽说着,心头不由涌起浓浓佩服。 在他看来,这国债简直就是为了如今的大明量身定做的。 现在的大明强大吗? 当然强大,不强大,蒙古人早就南下,周边列国又岂会乖乖臣服? 可强大归强大,国库穷也是真滴穷。 仁宗宣宗以后的大明整体战略收缩,既是因为皇帝换得太快,破坏了国家正常的权力中枢,同样也是在于大明的中央财政,有些枯竭崩盘了。 国家没有钱,自然也就无法维持战略扩张。 也是因为没钱,交趾才被迫放弃。 或许宣宗的本意,是先舍弃了交趾,安心搞经济,等过两年再做打算。 要不然,一个敢出兵北征,震慑奴儿干都司,又想要重新开海下西洋的皇帝,会连这么点魄力都没有? 归根结底在于,北征花的钱,比南征交趾要便宜。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宣宗高估了自己的存世年数,正如当年的周世宗,同样高估了自己的寿命。 十年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天下太平! 但上天连一个十年都不愿意给周世宗…… 第二百零七章 林先生看出来了? 有了大明国债,那大明手头没钱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至于朝廷举债筹措资金,必然会带来的“泡沫经济”,也就是虚假的财富增殖…… 林煜也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对夏原吉进行了点醒。 夏原吉理解的很透彻,百姓不是禽牲,他们不是黄册里,那一页页冰冷的户籍丁口。 如果朝廷只知一味增加债务,去利用债务迫使百姓花钱,让百姓全都变成偿付朝廷债务的消费机器。 那这套“税收—国债”的财政循环,维持不了多久,就会面临崩溃。 就像几十年前的元朝一样,由内到外崩塌得是一点不剩! 夏原吉缓缓开口说道:“陛下,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林先生的意思很明了了,百姓为国家之根本,甚至胜过土地,朝廷举债的法子可用,但却不可一味扩张朝廷债务,以此来逼迫百姓花钱,为国创造财政收入。” “否则,原本应该利国利民的政策,也会变得害国害民,正如昔年王文公变法……” 青苗法虽然沦为恶政大害,但其余变法措施,以及青苗法在部分地区,却也的确让百姓得以喘息。 突出一个政策上的两极分化。 归根结底在于,王安石没有考虑到,全国各地的实际情况并不相同,而且变法本身又太过急功近利。 还有一点…… 宋神宗的立场也摇摆不定。 别说王安石本来就力图富国强兵了,就算他是“大奸臣”,那也耐不住宋神宗这么搞啊!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 任何政策,要体现效果,都需要长期支持。 哪怕是错的,也得先看到错处。 中道而废……那就是纯废物! 王安石自己也看出了神宗皇帝的缺陷,因此对神宗慨叹道:“天下事像煮汤,下一把火,接着又泼一勺水,哪还有烧开的时候呢?” 朱高炽微微点头,也听明了夏原吉的隐晦暗示。 既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还要坚持下来,不要动不动就耳根子软听信谗言,或者短期见不到成果就想放弃,如果都这样玩,那还改革什么? 朱高炽郑重说道:“夏卿家,林先生有经国之才,朕亦不是赵仲针(宋神宗本名)。” “陛下圣明!” 夏原吉听罢,当即也拱手对着朱高炽郑重一礼。 “陛下,还有一事。” 朱高炽心情舒畅,因为国家没钱的问题,有办法解决了,索性大手一甩。 “何事?爱卿尽管讲来。” 瞧瞧,高兴得连称呼都直接用上了“爱卿”。 夏原吉也不客气,开口便提出要求:“明日,或是过几日,可让其余几位尚书部堂、内阁辅臣,与微臣随同入狱听讲。” 朱高炽有些惊讶:“这是为何?” 他的疑惑在于,这么快就去这么多人,会不会被林先生看出来? 这次加塞夏原吉进去,还是因为太子要南下,去淮南监督当地的摊赋入亩,顺带狠狠杀一批脑袋,好震慑江南的士绅。 要不然,他这个“仁厚”皇帝,怕是还得被江南官绅当做“建文君(永乐削了的帝号)”二代。 夏原吉说道:“陛下,微臣以为,其实已经不必过多的隐瞒林先生了。” “如今林先生死罪已脱,再过些时日,陛下便要改元而大赦天下。” “届时,林先生的罪名,就可由流放,进一步削罪,那么最多在今年年底之前,林先生便能安然出狱。” 大赦天下不是真的罪刑全部赦免,通常都会在大赦的恩旨中,对赦免的罪刑犯作出具体批示,包括要赦免减刑到什么程度…… 比方说流放三千里,改成流放一千里,加杖责一百,这也算是大赦的范围。 要说之前朱高炽还要考虑该如何大赦,而又不影响正常的刑狱诉讼。 现在可算是不用了! 因为天牢的囚犯,差不多已经快死绝了,活下来的也都是些盗贼流犯,罪责本来也不太重。 历史上,唐宋两朝大赦天下极为频繁,几乎每三年一次,沦为定制。 看似有些不拿律法当回事,但实际对唐宋的罪犯来说,基本没啥影响。 因为大罪不在特赦之列,小罪本来也坐不了三年牢…… 到了明清两朝,大赦的频率才开始大幅降低,也就换皇帝的时候,才会偶尔大赦一下。 朱高炽这都算破例了。 朱高炽听完,点了点头,他觉得夏原吉说的很有道理。 等到大赦以后,林先生最迟年底就可出狱。 所以,不可能一直就这么瞒着,总是要面对的,而他也要正式恭请林先生出仕,为大明的国家宰辅。 “而且……” “而且什么?” “林先生或许早已经看出来了。” “……” 朱高炽有些愕然,林先生看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夏原吉没等朱高炽发问,很快开口回答:“微臣实际也早就有所怀疑,只不过今天在天牢中的听课经历,让微臣察觉到了这一点。” “微臣虽然入狱前经过了乔装,又以于御史族叔的身份入狱,但若是在聪明人面前,实际一眼便能看出微臣身上的破绽。” “而林先生,恰巧就是这个聪明人。” “可他却当做浑然不知……” 朱高炽听到这,下意识想要反驳,万一林先生没看出来呢? 可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呢? 以林先生之才,要是发现不了,那才是奇怪啊…… 思及至此,朱高炽原先总有些钻牛角尖的地方,似乎也终于想通了。 原来…… 原来林先生早就察觉到他们在暗中窥视窃听。 要不然,也不会专门针对大明目前的国政去讲课。 到现在,就连极其适合大明的国债,与官绅一体纳粮,也被推了出来。 而之前的化肥、海外殖民、日本白银…… 全都是在为此而铺路啊! “夏爱卿,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朱高炽郑重点头,说道:“不过,既然林先生早已知晓,却又故意不说,那朕觉得,或许是林先生还未彻底准备好,所以才不愿立刻戳破。” “我们还是继续维持现状,夏爱卿待下次听课,可推荐几人,带着入狱一同旁听看看……” “微臣遵旨!” 第二百零八章 天子亲耕 林煜在天牢内,每日除了写《农政全书》以及绘制世界全图(详细的)、蒸汽机图纸,便是给于谦讲课解惑。 小日子也算过得充实。 南边,朱瞻基赶在了元宵节前后,平了自己的好二叔汉王的叛乱。 紧接着又被自己的父皇,一道圣旨领兵南下,准备去南方杀头立威,武力强推摊赋入亩。 洪熙元年的正月,就这么平稳过去。 转眼到了二月份。 仲春亥日。 天子躬耕,劝课农桑。 遵循“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的古训,朱元璋登极的第二年,便在南京建先农坛(祭祀神农)并行耕耤礼。 永乐迁都北京,沿袭祭祀先农和行耕耤礼的传统,但将皇帝亲耕的地点改在了北京先农坛。 永乐十八年,在北京永定门内,天坛以西兴建山川坛。 嘉靖十年,在山川内坛墙南部再建天神坛、地祗坛,形成先农坛现今的格局。 到了万历四年,才改山川坛为先农坛,并设先农坛祠祭署,铸先农坛祠祭署印。 朱高炽今日难得换上崭新且正式的天子冕服。 天子冕服与正常的皇帝袍服不同,这种特殊服饰只有在皇帝祭祀天地、宗庙以及正旦、冬至、圣节时才会穿着,祭社稷、先农(亲耕)和举行册拜时也会穿着冕服。 明朝冕服,前后历经五次更定。 明冕服样式,始定于洪武元年,洪武十六年和二十四年两次更定。 永乐三年,又对冕服进行修订,并沿用至嘉靖初年。 到了嘉靖八年,嘉靖皇帝觉得洪武、永乐冕服不合乎制度礼法,再度进行大改,而后延续到明末。 如今朱高炽穿着的冕服样式,自然还是永乐三年制的天子冕服。 冕服下裳主要为纁色,并且没有革带,只有佩、绶、蔽膝,与古制冕服大不一样。 冕服的上衣章纹共有八个,而下裳章纹则为四个,冠质为皂纱,旒珠则由赤、白、青、黄、黑五色组成,充耳则为黈纩。 冕服玄衣织八章纹,分别为日、月、龙、星辰、山、火、华虫、宗彝,下裳织则四章纹,分别为藻、粉米、黼、黻。 连冕服的鞋袜,也为代表火德的赤色。 按照天子躬耕的传统,在每年的仲春亥日前一个月,就要由礼部报请耕耤日及从耕三公九卿的官员名单,并由鸿胪寺在山川坛耤田两侧立好典礼仪式及从耕官员的位置标识牌。 到了耕耤前两天,皇帝就要开始斋戒,三公九卿以及文官四品以上,武官三品以上一应人等,也要陪着皇帝在家斋戒两天。 耕耤前一天,皇帝会在紫禁城中和殿,阅视祭奠祝文、耕耤谷种及农具后,再由太常寺卿和顺天府尹在仪仗乐队的护卫下送至山川坛,分别安放在神库和耕耤所。 而到了耕耤当天,也就是今天。 清晨时分。 “咚!咚!咚!” 午门三声钟鼓鸣响,皇帝御驾驶出。 祭祀的队伍极其庞大,诸多高品大员跟着出城,京城百姓随从跟着围观。 天子躬耕的道理他们这些小民不懂,他们只知道皇帝每年带头出城,去山川坛亲自种地,那皇帝就是个好皇帝。 而且,那些平日里坐在大堂的官老爷们,一个个都是从天上下凡而来的星宿。 一年到头难得见到一次天山的星宿老爷们去种地。 这热闹不看白不看。 不少贩夫走卒,还趁着机会,挑起货担跟着队伍一起,边看热闹边卖货赚钱。 东西价格也不贵,就赚个辛苦钱…… 到了目的地,朱高炽下了龙辇,跟随太常寺的官员,先去了具服殿盥手,然后再到西侧的先农神坛祭祀先农。 按照古礼,祭祀先农要用太牢,也就是猪、牛、羊三牲。 这并不浪费,因为三牲的完整祭祀典礼,是要皇帝、百官、百姓一起食用过后,才算完成。 而到场这么多人,还要加上围观百姓,准备祭祀的三牲压根就不够吃,一人能分一块肉就算不错了。 祭祀完毕,太常寺官领着朱高炽来到观耕台前,面南而立。 太常寺官三挥红旗,礼部尚书吕震跪奏皇帝出坛,户部尚书夏原吉跪进耒耜(犁),顺天府尹王贤则跪进牛鞭。 太常寺官接着上前引导皇帝准备亲耕。 朱高炽右手执耒,左手执鞭。 又有两个本地老农,牵着耕牛紧张走过,鸿胪寺官宣布仪式开始,皇帝步入“一亩三分地”亲耕。 何为“一亩三分地”? 天子之田,一亩三分。 祭祀的队伍极其庄重严肃,而在队伍外面,田埂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闻讯前来围观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呼小叫,甚至还有一些本地乡绅,也跟着带人过来看热闹。 但他们不像百姓那么“无知”地站得太近,而是大多离得老远。 “陛下,可……可以开始翻地了!” 两个老农非常紧张。 废话,不紧张才怪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皇帝! 就这俩老农也不是胡乱请的,他们是本地的耆老,也就是年龄六十岁以上,得会耕地,还得德高望重。 作为大明皇帝的朱高炽,压根不用亲自耕田,只要象征性地三推三返,其余都由两个老农牵牛解决。 等到皇帝三推三返结束,紧跟在皇帝身后的顺天府尹王贤手捧青箱,户部侍郎则跟着握种播撒,分别种下稻、黍、谷、麦、豆五谷杂粮。 如此,礼毕。 户部尚书夏原吉与顺天府尹王贤跪受耒耜、牛鞭,分别放置犁亭、鞭亭。 朱高炽再次登上观耕台,从耕的三公九卿依次接受耒耜、牛鞭,并行五推五返、九推九返之礼。 这样,加上皇帝的三推三返,一亩三分地刚好能够耕完。 礼部尚书吕震大声唱喊:“耕耤礼成!” “乐起,奏《祐平章》!” 宫廷乐队开始伴奏,何为平章,就是天下太平、政绩彰明的意思,而《祐平章》就是祈愿上天保佑,大明能够国泰民安。 “皇帝这就要走了?” “那可不,皇帝每天忙得很,还能在这儿耽搁时间?” “可这地还没耕完啊……” “老李你在说啥呢?皇帝他老人家肯出来耕地就很不错了。” “说的也是,新皇帝肯出来耕地,那就是个好皇帝,今后这日子应该也能过得下去了。”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 这些百姓不懂什么叫天子躬耕、劝课农桑,他们只知道皇帝老子肯屈尊纡贵,不用金锄头来下地干活,那就起码应该是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帝。 而只要体恤百姓,那百姓的日子也就能过得下去了。 前面才有个“马上皇帝”,百姓可不想再等来第二个了…… 第二百零九章 化肥仙方 围观百姓山呼万岁。 礼部尚书吕震却没直接依礼,奏请皇帝起驾回宫。 “圣上恩旨!” 随着皇城禁卫的一声响亮呼喝。 “……” 很快便是一传十,十传百。 原本嘈杂嬉闹的祭祀现场,片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山川坛外围四面八方,围观跟来的乡绅、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着跪在了地上、田埂里,低头等着接旨。 封建专制的皇权威严,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接过圣旨的礼部尚书吕震,望着观耕台下跪伏的官民百姓,不由点点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仲春亥日,祭祀先农,劝课农桑。 朕自斋戒以待耕耤,偶得仙人梦中指点,赐予大明农业仙方,仙方名曰化肥,可使粮食亩产倍增。 仙人赐下仙方化肥有二种,一为凡肥仙方,一为海外仙肥。 凡肥仙方可通过特殊配制,而使凡肥借得仙气实现粮食增产,但效果对比仙肥会大打折扣。 海外仙肥,仙人已告知地点,朝廷不日便会组建船队,前往海外寻求仙肥。 届时,朝廷官府会于各地乡镇,分春秋两季专卖海外仙肥,百姓可按需自行前往购买……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 说是圣旨,却更像是一道朝廷下发的告示,告诉百姓朝廷有了两种全新肥料,可以让粮食增产。 光是语句措辞,就用了不少白话,而且省略了许多圣旨通用的华丽辞藻(正式的圣旨通常会有大段对皇帝的歌功颂德,所以真正的圣旨往往也会制作成很大一张)。 圣旨宣读过后,马上又有复写出来的多份告示,被拿下去给百姓自由传阅。 而顺天府衙也会在回去以后,立刻跟进安排张贴告示,驿站的快马更是在两天前的斋戒日,便已先行出发通告全国各省、府、州、县衙门。 本来在很后面没听清的,看到皇帝又下发传阅的告示。 虽然大多都不识字,但总有识字的读书人帮着念一念。 没过多久,前来围观的百姓便是全都沸腾了。 “陛下万岁啊!” “皇上万岁!” “……” 各种乱七八糟的山呼万岁,响彻于山川坛四面八方。 不论跟随祭祀的各级官员,还是在场的军民百姓乡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齐刷刷跪了一地。 虽然这些官员大多都已提前知道了,但此刻听到这道圣旨,又是在“耤田礼”的盛大仪式上宣读,还是不由感受到皇帝的磅礴器量! 化肥仙方,说不要就不要了。 为了让百姓信服,还特意用上了“仙人传授”为藉口。 或许不会让所有的百姓都相信,但只要有一部分人相信了,再从中取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那化肥的推广就没有问题了。 土化肥推广成功,后面的海外鸟粪石肥,自然也不用担心百姓会不相信。 鸟粪石肥的朝廷专卖时间,也是内阁、六部经过了商讨后敲定的。 价格不能卖太贵,但又不能让百姓觉得,这些鸟粪石肥来得太容易,得让他们付出一点点微末代价,认知到这“仙方”不是免费的,还要看时间才能去抢购。 就连这次在“耤田礼”上宣布化肥,也是内阁出的主意。 杨士奇、杨荣等人都认为,先皇用兵太甚,有损国家元气,也让百姓感到不安,必须由“天子亲耕”外加亲耕的时候,推广化肥来鼓励农桑,安抚百姓。 新皇改元当年,就主持亲耕,还得了“梦中仙人”传授的化肥,那说明新皇是个重视农桑的。 就算有聪明人看出了内幕,也会觉得皇帝演这么一出,是为了安抚百姓,劝课农桑。 事实也的确如此。 围观跟随的百姓、乡绅,全都振奋不已。 “六叔,圣旨说的这劳什子化肥,是真家伙吗?” “狗蛋别瞎说,这可是陛下从仙人那儿得来的,还能有假的不成!” “对,这可是仙家玩意儿,等回头官府把那什么化肥拿出来,我马上弄十斤回去……” “十斤哪够下地的,起码也得弄个五六十斤吧!” “说得不错,跟里长说,村里大伙凑钱,多弄点儿这个仙肥……” “……” 百姓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着要去官府弄化肥的事。 那些听到消息跑过来的本地乡绅,同样也是看着告示若有所思。 他们没有百姓那么好“忽悠”,但也觉得朝廷既然下了圣旨告示,那想必多半是真家伙。 那回头…… 要不要也把家里的宝钞、铜钱拎出来,从官府手里头买点回去屯备着,试试能否让粮食增产?! 粮食就是财富,粮食增产,也意味着财富增加……干了! …… “耤田礼毕!” 吕震将圣旨收拢,躬身行礼奏请:“臣请陛下移驾回宫!” “不。” 朱高炽摇头,却是没有按照既定的剧本来,反而开口说道:“吕卿家,还有一事未说。” 嗯? 吕震闻言瞬间一愣,愣神过后便是惊疑。 不应该只有化肥推广这一件事吗? 而且…… 为什么陛下没有召觐自己商议? 是这件事与六部无关,还是与礼部无关,亦或是与“自己”无关…… 前两种可能性都还好说,但最后一种却是要出大差错的! 毕竟,冬至节宴上的那天,作为礼部尚书的吕震,可是带头当众反驳了皇帝要重启分封的想法。 吕震心中思绪快速回闪,落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躬身领命退下。 “朕之父皇,大明太宗文皇帝于永乐二十二年殡天。” “朕临危受命,登极九五,至今改元洪熙,然国库财政自永乐时起,便屡屡亏空。” “朕登极以来,时常为此感到忧虑,故而先开海禁,对宗藩新政改革,又推摊赋入亩,与这化肥仙方,力图度过此财政危难……” “但,前些日子,林先生为朕打开了新的思路,我大明为何会没钱?” “全在朝廷、地方收不上来税!” “为何会收不上来税?” “皆在皇权不下乡!” 皇权不下乡! 这五个字既是封建王朝的无奈,同样也是为了维系统治的妥协。 可在此刻被抛出来,还是在“耤田礼”这等重要场合,由皇帝亲口说出。 那分量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二百一十章 借题发挥 吕震离得最近,所以反应也最快。 虽然他也很懵,但还是第一时间跪伏在地,表情诚惶诚恐。 “微臣有罪,陛下息怒!” 毕竟,皇帝都亲口喊出“皇权不下乡”了。 那你作为皇朝的臣子,岂能没有罪过? 没有也得当成有…… 作为礼部尚书的吕震都带头下跪了。 后边负责给皇帝拿耒和鞭子的夏原吉、王贤二人,也没有多做迟疑,迅速齐身跪下。 “……” “陛下息怒!” 往后,才刚忙活完的三公九卿、各部尚书、文武随行官员,以及还沉浸在“化肥仙方”当中,没搞清楚状况的百姓乡绅们。 上千人就这么沿着山川坛,又跪了一大片。 别说那些百姓了,许多中低品秩的官员,比百姓还要懵逼。 前面的“仙方”圣旨,是陛下给他们提前通过气的,所以他们也都有所准备。 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陛下不仅不起驾回宫,反而还谈起了“皇权不下乡”这个敏感话题…… 皇权不下乡。 这是皇权向地方乡绅的妥协,也是历朝君王、朝廷心知肚明的事情。 陛下在耕耤礼上突然说了这事,还是前脚发了“化肥仙方”,后脚就说了出来。 莫不是要借题发挥,准备对地方乡绅动手了? 这很有可能! 毕竟,朝廷才刚刚在两淮地区强推了“摊赋入亩”的新政改革。 虽然朝廷的理由是先行试点,但这对士绅阶级来说,可是不可忽视的切肤之痛。 更何况,两淮地区的乡绅,听说对此并不配合,反而是有要鼓动愚民,抵抗官府新政的意思。 通常来说,这种情况在江南不说常见,却也是地主乡绅的惯用手法。 当然,在洪武、永乐两朝,取得的效果并不太好。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朱元璋 这句杀气凛然的皇帝诗,说的便是武装抗税的江南豪绅。 在洪武皇帝的屠刀和高压政策下,江南豪绅难以对抗朝廷,所以便选择了暂避锋芒,还把宝都押在了皇孙朱允炆身上。 建文帝朱允炆的三个重臣,齐泰应天(南京)人,黄子澄江西人,方孝孺浙江人。 嗯,都是江浙精华出来的人才,还有江西文脉之地的大儒。 所以,建文朝也成了江南士绅最为怀念的“好时代”,不仅皇帝宽仁,不搞严刑峻法,还在江浙大肆减免赋税,每亩地的赋额不到一斗(按实际情况,起码也要三斗米)。 江南士绅还可掌控王朝的财政、税收。 只可惜,在皇权加持下,建文朝的江南士绅太爽了,结果一不小心就给玩嗨了。 燕军靖难,攻破南京,建文帝不知所踪,这天下短短四年的时间,就从建文到了永乐。 永乐大帝到底像不像他爹朱元璋,江南的士绅最为清楚。 好不容易在永乐二十二年的“残暴”统治下撑过去,这些江南士绅总算又等到了一位“宽厚儒雅”的新皇。 还以为好日子终于又要回来了。 谁能想到,这位“仁厚”新皇,上来就是一刀摊赋入亩。 这可让江南士绅炸锅了。 两淮士绅鼓动愚民百姓,暴力抗税就是一次试探。 他们知道该怎么拿捏一位有着“仁厚”贤名的君王,只要自己这边强硬一些,皇帝和朝廷到时候肯定得服软。 当然,他们也不会太过分。 只要摊赋入亩能够取消,那他们也不是不能老老实实交税。 甚至摊赋入亩也能推行,但得分开推行,作为士绅老爷,他们怎么能够跟一群泥腿子贱民一样,承担徭役和交税呢? 这不是有辱斯文嘛! 嗯,朝廷有没有服软不知道,反正有不少江南籍的官员都才得到消息。 陛下派了太子,调动刚刚平了汉王叛乱的三大营精锐,南下去了两淮。 说是调查一下当地的“百姓抗税”,看看是否另有隐情…… 呵呵! 想到此处,这些出身江南,尤其是高品的官员,更是不寒而栗。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观耕台上坐着的那位新皇,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仁慈宽厚”…… 是了,真要“仁厚”,怎么可能斗得过汉王? 说不定这次,就是要借题发挥,对江南士绅再下一刀! 不得不说,有这个想法的在场官员,他们的确是猜对了一部分。 如果说摊赋入亩只是切肤之痛的话,那士绅一体纳粮,就是真正地要割肉放血了! 再加上遗产税和分家税,这更是两把剜骨的利刀! 不狠狠地让江南士绅伤筋动骨,那是绝不可能停手的! 朱高炽扫视台下官民,缓缓开口说道。 “林先生告诉朕,都是因为皇权不下乡,所以朝廷才会收不上来税。” “又因为皇权难下乡,所以这次两淮的摊赋入亩,才会发生地方的土豪劣绅,鼓动愚民抗拒税法一事!” “……” 这一番话,朱高炽特地加了重音,用以“酝酿”心中的愤懑。 他是真的生气了,只不过作为皇帝,就算怒气值再高,通常情况下也不能随意表现出来。 就跟皇帝也不能经常与臣子开玩笑、唠家常一样,这会容易让臣子心中的敬畏感消失,从而降低了皇权的威严(开国打天下的皇帝除外)。 现在他的“愤懑”,既是真实的情绪表达,也是刻意的借题发挥。 下面跪着的六部尚书、高品官员,也都心知肚明。 陛下要出招了! 关键他们还没办法接招。 因为这次的确是两淮士绅犯错在前,鼓动愚民百姓抗税,这事情往小了说可以算是“民愤”,往大了说那可就是图谋造反…… 就算是“民愤”,换到皇权从未式微的螨清,别说是武装抗税了,只是去夫子庙“哭诉”这般地抗税。 到头来的结果就是,金圣叹为首一共十七人,通通被砍了脑袋。 这便是清初著名的“哭庙案”。 案子到底无不无辜,已经不好去说了。 但放到大明,土木堡过后,文臣坐大,万历三十年云南暴动(士绅挑拨),武装抗拒矿税,杀死朝廷税官两百多人,与造反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结果是什么? “帝为不食者数日。”——《明史》 就是皇帝绝食抗议,跟百官怄气。 因为别的办法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新税卒 观耕台下,静默无言。 “一切根源,皆是源于皇权不下乡。” “是以,朕痛定思痛,决定改置新税卒,逐步取缔原本地方乡镇里甲制。” “今后新税卒将入驻地方乡镇,代替原来里甲保长,承担朝廷征收粮赋,以及下发徭役政令之职。” “新税卒将会以各地军卫、京师三大营在内,军中的退伍军卒为优先……” 朱高炽这一席话下来,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除了夏原吉、杨士奇这几个或提前知道,或隐隐猜到的,其他所有官员,尽皆一片哗然。 陛下居然下旨,要组建新税卒,原来的里甲制度也要取缔不用…… 先不说这是否真的可行。 关键在于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该说,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以吕震为首的这些文官,他们本来想的只是陛下要借着两淮士绅的事,来借题发挥,好从中争夺一些话语权,让他们这些官绅做出一些让步。 这很合理。 政治斗争,向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你来我往。 汉弗莱爵士说过:“政治上的捅刀子,那也得绕到背后再捅,当面亮刀子那是煞笔行为!” 而现在,两淮士绅就干出了这种煞笔行为,那他们全体官绅自然得背锅让步。 可眼下,陛下所要的,显然不只是官绅集团的让步这么简单! 要只是组建新税卒,那他们还能忍一忍,可现在是新税卒成立,里甲制要废除! 而且新税卒的来源,又是出自军伍,这意味着往后的税吏将天然地就与胥吏、士绅尿不到一壶子里去! 难道说,这才是陛下的真正目的,趁机收回地方财税权力? “陛下,这万万不可,先不说新税卒的组建,朝廷要耗费多少财政,光是这些退伍军卒不识字,不通算术,这让他们如何能代里甲来为朝廷征粮纳赋?” 吕震忍不住了,他向前爬了两步,急声劝谏道。 虽然他是陕西人,但现在这可事关切身利益,已经不再是江南士绅一家的麻烦,而是全体士绅阶级的麻烦。 吕震觉得不能再任由皇帝这么肆意下去了。 摊赋入亩可以谈,开海下西洋也可以谈……可这新税卒却是要攫取士绅的财税特权。 一旦新税卒真的成立了,那士绅原本可以揽纳税赋、诉讼,进而谋取私人利益的时代,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受到严重影响。 包括吕震在内,这些官员还都不知道,林煜的新税卒只是手段之一而已,真正的杀招是士绅一体纳粮。 什么揽纳税赋,包揽诉讼的特权,今后通通都不会再有了! 地方乡绅吞下了多少权力,就得连本带利都给吐出来! 朱高炽见到自己的礼部尚书吕震,跪在下面“义正严辞”的反驳自己,却也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说道:“呵呵,吕卿家莫要激动,且先请起,春寒甚凉,吕卿家今年也快六十有五了,要为国朝保重身体啊!” 吕震一愣,下意识说道:“陛下,微臣今年才六十一岁啊……”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在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一样。 朱高炽一脸恍然:“哦?是朕记错了吗?” 说着,也不再去管一脸颓然的吕震,接着说道:“刚才吕卿家说得很好,的确,新税卒取自退伍军卒,这些退伍军卒既不识字,也不通算术,自然难以胜任为朝廷征税之职。” 这话说完,官员们都是面上一喜。 而那些随行的禁卫军卒,则是面露失望。 别看他们作为皇城禁卫,平日里看似威风凛凛的,但这威风又不能当饭吃。 就算皇城禁卫吃香,那也只是做军官将领的吃香,因为可以吃空额(明初没那么过分,但肯定是有的,任何朝代都有)。 至于下面的小兵,最多就是拿一拿死工资。 现在是洪熙元年,他们皇城禁卫的月俸,应该还能拿到差不多足额。 但那也只是差不多足额,其它什么额外的收入贿赂…… 想都别想! 所以总不能让这些人,去找太监、宫女,或是上朝的那些官老爷要过路费吧? 可以说,对于封建王朝的军队而言,退伍约等于失业,以及失去全部收入来源。 许多士卒当兵当久了,卸甲归田以后连种地都不会了。 就算有退伍安家费,那也只是略微安抚士卒,别闲着闹事,真要是不发、少发或者晚发,这些退伍军卒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对于封建王朝而言,军队和兵制的一切目的,都只是为了维稳。 包括从唐玄宗开始,用于代替逐渐崩溃的府兵制,而采取的募兵制,本质也是因为均田制被破坏,导致失地流民太多。 所以唐廷就利用募兵,把流民里的青壮劳力招走,这样剩下的老弱病残,就没有能力聚众造反了。 募兵战时打仗,闲时解散。 对处于中后期的王朝而言,堪称镇压内部民乱的利器。 至于把募兵作为常备军…… 不用花钱啊? 这些皇城禁卫,听到皇帝要组建新税卒,取缔地方乡镇的里甲制,而且还是以军中退伍军卒为主。 对他们而言,这简直就是一件大好事,可以完美解决今后退伍的家庭生计问题。 可现在…… 禁卫军卒们都以为皇帝被劝服了,要改变主意,不少人都对“颓然”的吕震怒目而视。 这些官老爷啊,全都只顾着自己,压根不管他们这些军卒的死活,草了! “可是……” 朱高炽沉吟半晌,这才接着说道:“朕观地方乡镇里甲,同样也不是生而就会识字、算术,既然新税卒不识字,也不通算术,那便学会就是。” 这话一出来,官员们都是一怔。 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啊! 吕震忽然抬头,拱手说道:“陛下,若要这些退伍军卒学会识字、算术,至能够为朝廷征收粮赋的程度,那朝廷先期就得耗费数年至数十年,来负责专门教导这些人算术识字,而且还要承担他们的学习耗费。” “微臣虽然主管礼部,却也深知识字算术,二者本就耗费不低,加起来更是一笔财政重负。” “几乎不亚于新政以前,户部所计算得出的宗藩俸禄!” 第二百一十二章 赌一把 宗藩新政改革前,户部计算百年以后,各省宗室的俸禄成本有多少呢? 起码能花掉大半个省的赋税。 从这一点来看,夏原吉还是算得太保守了。 实际的花费,何止大半个省啊! 就算一省赋税翻倍,都不够养大明后期的宗室藩王们。 吕震搬出宗室来提醒,明显是有些过于夸大,但不得不说,要是真按照大明目前的识字、算术方法。 新税卒要落实到乡镇一级,起码得有现役官僚的一到两倍人数,也就是保底接近十万新税卒。 这么多人全都要能识字读写,还要精通算术,那财政成本,确实要高得吓人。 “朕说过了,新税卒既然不会识字和算术,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学会。” 朱高炽没有理会吕震,而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接着说道:“而且,林先生同样也告诉了朕一句肺腑之言。” “若是朝廷有朝一日,连养兵都不愿意花钱,那这朝廷还是就此亡了算了。”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了。 不仅诛了百官的心,同样也有些诛朱高炽自己的心。 众所周知,大明的卫所制由太祖开创,而在卫所制之下,朝廷养兵不用花钱。 朱元璋还曾经骄傲的告诉天下人,自己不动用朝廷一分钱粮,就为朝廷养了百万大军。 百官跪在地上,面面相觑。 陛下的这番话,他们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那就不说了,保持沉默,等陛下的下文。 “里甲制也是如此,朝廷以里甲胥吏而治天下,却不予胥吏半分俸禄钱粮,那如何还能指望胥吏能忠正为朝廷办差,又如何能确保胥吏不去剥削害民?” “所以,这新税卒朕不但要建,还要彻底革除原来里甲制的贪腐弊病,今后新税卒虽不属官身,也不属军伍,却可与官、兵等同,皆可领取朝廷之俸禄钱粮。” “至于这新税卒的识字、算术问题,林先生也早准备好了对策。” “不会浪费朝廷太多钱粮,而且在五个月内,就可见到成效,所有新税卒皆可出师,为朝廷到地方征粮纳赋。” 听完皇帝的话,百官顿时一惊。 五个月内所有不识字的新税卒,就能全部学会识字算术,为朝廷到地方去收税。 陛下莫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在座的这些人,哪怕是品秩最低一级的官员,那也起码是某一年的殿试进士出身。 让这些人去教书或许不是全都在行,但他们却深知识字开蒙以及算术学问的难度。 可以说,算术还好,什么年龄都能学,只是要看天分。 普通人往往学不深刻,就算户部的几位老臣,对算术研究也不能说太深,只能说够用而已。 至于识字,这里面的门道可就大了去了。 不仅耗时间耗精力,还非常耗费钱财外物。 因为既要跟先生去学字,还要自己买纸笔墨砚,去练字读写,而后日积月累之下才能掌握那些字。 这也正是切音法的缺点,类似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限循环,大大提高了普通人的识字成本。 有了识字成本这一门槛,百姓与士绅的阶级差距,才会被无限拉大。 所以,当皇帝说出,五个月就能学会识字算术,百官别说相信了,反而有些嗤之以鼻。 真要是五个月就能学会,那他们的十年寒窗,不就全都白费力气了? 这些官员当然不敢随意腹诽皇帝,但却能揣测皇帝口中那位神秘的“林先生”。 上次暴露出来,还是在冬至节宴上。 这位“林先生”的行踪,许多官员私下打听,也没有任何小道消息。 在他们看来,这位“林先生”大概率就是陛下藏在身后的智囊谋臣。 就如同先皇身后的道衍和尚。 可如今再看,这位陛下身后的“林先生”,虽然才智颇高,却又“心肠歹毒”,对他们士绅能下如此重刀,就是个沽名钓誉,喜好说大话的家伙。 五个月就能教会一群泥腿子退伍军卒识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就连吕震也觉这太过荒谬。 荒谬到他自己一时也难以确定,陛下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被蒙蔽了? “怎么……都不相信?” 朱高炽笑了笑,说道:“那朕便与诸位卿家一起打个赌,就赌这些退伍军卒,能否五个月内学会识字和算术……” “臣等不敢!” 百官齐刷刷跪地高呼。 朱高炽收敛了笑容,沉声说道:“朕恕你们无罪,朕也不要你们拿出什么赌注来,只是想要与你们打个没彩头的赌,来一起看看,林先生到底是如何让新税卒学会识字和算术的……” “这新税卒朕也是一定要建的,诸卿都不必再劝!” 陛下这是铁了心了。 除礼部尚书吕震外,另外五部……应该是毫不知情的四部尚书,尽皆相顾无言。 沉默了许久。 吏部尚书蹇义,扭头看了眼巍然不动的夏原吉,心里渐渐有所领会。 他想起了月前夏原吉在退朝时,跟他说过的一些话。 “微臣遵旨!” 蹇义带头表态了。 吏部执掌天下官员的升迁任免,所以吏部尚书也被称为天官,足以见其在明朝六部的主导地位。 “微臣遵旨!” 其余尚书见状,也不再有二话,跟着伏身拜倒。 至于礼部尚书吕震,他略微沉吟了下,终究还是尤其不甘地拜倒接旨。 新税卒的建制就这么敲定下来。 一切都得看五个月后…… 不对,就算五个月后,新税卒没能完成赌约里的识字算术计划。 那估摸着,陛下还是会坚持强推下去。 因为,这可是能让皇权下乡的利器啊! 蹇义心中思量,他很聪明,一下子便想明了为何陛下会在今天这个场合,坚持要强推新税卒建成。 还是那句话。 ——皇权不下乡! 这次的两淮乡绅抗税,既是陛下在借题发挥,同样也是陛下在点名,乡绅的权力太大了。 乡绅要不要武力抗税,全看他们自己乐不乐意,在乡镇的盘根错节之下。 朝廷颁布的本该无条件去执行的政令,反而没有乡绅的几句话管用。 要不然,摊赋入亩对朝廷、百姓都有利,只对乡绅不利。 百姓不应该会加入到武力抗税当中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草原和辽东 虽然新税卒的组建计划已经敲定,但具体能否快速落成,还得看林煜这边能不能在五个月内,完成对退伍军卒的识字扫盲。 毕竟,这可不是一两个退伍老卒,而是要募集起码十万的退伍军卒,且后续还得持续跟进。 这么多人的扫盲识字,要是不能迅速形成配套体系,那朝廷也不用考虑组建什么新税卒了。 因为成本已经花出去了,关键就看时间能不能跟得上。 不能速成,那一切拉倒算球! …… 紫禁城,华盖殿。 朱高炽正在批阅着案上的奏章。 “微臣参见陛下!” 杨士奇为首的内阁四辅臣,以及夏原吉、李庆、蹇义,总共七位国朝重臣来至殿中。 “都免礼吧!” “赐座。” 朱高炽抬起头来,放下手中毛笔,随手挥了挥。 马上有侍立的太监恭敬上前,给几人搬去了座椅。 “昨日朕说要组建新税卒,李卿家办得如何了?” 这只是简单的问话,一天时间肯定办不了太多事,顶多就是先立项,确定一下该怎么办。 兵部尚书李庆才坐下没两秒,就又起身拱手说道:“兵部上下正在遴选退伍军卒名单,微臣以为这第一批的新税卒,不能募集太多,应当如摊赋入亩一样,先于一些地方进行试点,再看效果决定后续如何去推广,也能方便陛下说的五月之内,实现税卒的扫盲识字。” 朱高炽点头:“嗯,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李爱卿劳心了,赐一碗参汤。” “谢陛下恩典!” 李庆连忙拱手谢恩。 朱高炽又说:“既是选取试点,试点地便也先提前定下,这第一批新税卒,就先放在保定县吧!” 保定县位于北京最南端,也属于顺天府,是其离得最远的直辖县。 选在了保定,这里的赋税肯定不敢拖欠,那就是陛下想看看新税卒的建立,对于皇权下乡的效果了。 毕竟,保定既算是顺天府辖县,也略微带些天高皇帝远的意思。 蹇义心中暗暗思定,有些明白了个中含义。 “微臣遵旨。” 李庆乖乖拱手应命。 朱高炽忽又问道:“对了,近日草原边地如何了?可有什么异动?” 李庆闻言连忙回答:“草原目前战事已息,瓦剌顺宁王脱欢年前曾请求朝贡,并请我大明能够册封其为瓦剌可汗。” “但微臣以为,此事不能答应,瓦剌前年已经彻底击溃阿鲁台部,先皇去年北征虽震慑瓦剌一时,但瓦剌于草原势大已是不可逆。” “如今,更是不可轻易册其为汗,许其大义,否则草原怕是将出一位新的蒙古霸主。” “此对我大明绝非利好!” 朱高炽连象征性的“思量”都不“思量”,当即点点头:“那就先找个借口回绝,不许瓦剌脱欢擅自称汗,再时刻盯住瓦剌,有任何异动都要汇报。” 李庆道:“是。” 朱高炽又问:“奴儿干都司呢?” 李庆摇头:“奴儿干都司暂无明显异动,女真各卫所目前尚在休养生息,奴儿干都司年前也请求朝廷,能够多赏赐一些棉被衣物、粮食盐铁,来供给女真各卫所于辽东生息之用。” 朱高炽冷声说道:“不准,再传旨奴儿干都司,密切盯好女真各卫所,尤其是建州三卫,其它不该管的事情,一律不要去管!” 李庆再次领命接旨,同时心底也有些疑惑。 陛下为何突然就对草原和辽东感兴趣了? 草原这边,一直都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无论瓦剌,还是鞑靼,全都是大明的征北大将军朱棣,五次北征的重点打击目标。 只不过草原上的蒙古人太过滑溜,五次北征下来,除了前两次,后面三次硬是带着明军兜圈子。 说是两败俱伤,但大明作为主动攻击的一方,没有斩获那就是血亏! 至于辽东的奴儿干都司,别说李庆了,在场的其他几位国朝重臣,也对此感到疑惑。 女真与蒙古可不一样,他们的实力很孱弱。 元朝能够建立,蒙古能够崛起,就是因为曾经的金朝女真搞的减丁,加上小冰河影响,促成了蒙古帝国的统一。 所以蒙古帝国对女真非常痛恨,几乎把女真给杀绝种了。 辽东女真,实际都算不上是正牌女真,只是被金朝女真强行兼并的野人女真,用于扩张女真族的人口。 因此才躲过了一劫,但人口依旧很少。 螨清的老祖宗建州女真,目前也不过千把人,而且还被朝鲜人欺负,北上投奔了大明。 朱高炽当然不可能去解释。 总不能直接说林先生喝多了,嘴瓢说出了大明未来会被建州女真所取代,华夏大地再一次神州陆沉吧。 元朝2.0版本上线了? 呵呵。 不过,不能说归不能说,但打还是要打的。 建州女真和瓦剌蒙古都是大明未来的大敌,他要是不去做,那后面的皇帝就更不可能去做了。 毕竟,连他自己要不是被林先生提醒了一下,也不会考虑到瓦剌和女真在未来,会对大明构成如此巨大的威胁。 “草原和奴儿干都是重中之重,二者都不可有丝毫马虎。” “至于新税卒,先选取第一批作为试点,朕这里有一份林先生制定的详细规程,你们几个都拿回去好好看看,务必要办妥当了。” 朱高炽说着,将桌案上一封写好的《新税卒规章》传了下去。 里面也没写太多内容,主要便是林煜提到过的,有关新税卒的俸禄养廉,还有勋章、军衔制度,以及配套的“特权”地位。 只有将这些全都落实下去了,新税卒才算是配有比较完善的税收制度,这也才能更好地发展起来。 李庆接过了那封规章,虽然心中对于“林先生”制定的新税卒并不认同,也不觉得能够实现,但还是非常好奇规章里到底都写了什么。 李庆目前的事情最多,所以先一步领旨告退。 原本七人变成六人。 “新税卒为朝廷置换里甲制的基础,也是之后推行士绅一体纳粮的根基。” “林先生说五月之内就可让税卒识字算术,诸卿以为可行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汉王去海外吧 夏原吉说:“若按常理来推,应当是不可行的。” 对于这个回答,朱高炽并不觉有多么意外。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对此颇有疑虑,这可是五个月时间就能让所有的退伍军卒,都能做到识字和算术。 哪怕只是最粗浅的掌握,也很惊人了。 尤其是识字,可不比算术。 算术主要靠天分,要是对算术有着卓越天资,那确实能够进步神速。 但识字不一样,这是真的要实打实去打基础,去死记硬背,会耗费无数的钱财成本。 “但陛下,林先生所掌握经国济民之学问,本就已经超乎了常理。” “再者,既然陛下愿意信任林先生……” “那一切只需静待五个月后,看看林先生的方法能否功成。” 夏原吉话音落下,朱高炽心底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消散不见。 既然都相信林先生了,那一切只等五个月后再说。 反正左右不过一支试点用的新税卒,就算失败了也花不了多少钱粮。 试一下也无妨! 朱高炽微微点头,忽又想起来一事,问道:“汉王父子二人已于月前抵京,诸卿以为,该当如何处理为妙?” 怎么处理汉王父子? 这倒真是个问题。 蹇义心中思量半晌,试探性开口说道:“可削其爵位,废为庶民,禁锢凤阳高墙,勒令闭门思过。” 陛下说了“汉王父子“,那就说明天家兄弟的情分已经尽了。 情分没了,自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又问了怎么处理为“妙”,这个“妙”就需要好好揣测了,说明陛下应当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杀了汉王。 可能是顾忌杀兄弟的恶名,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政治因素。 不能杀,那就贬吧! 反正汉王的谋反罪名已经坐实得不能再实心了,就这么贬去凤阳高墙,天下人也得盛赞一声陛下仁厚。 只是,如此标准的“正确答案”,朱高炽却有些不太满意。 “汉王父子阴蓄谋反,罪不容赦,岂是削爵为民就能宽恕的?” 不削爵为民,难道杀? 要直接杀的话,那还问怎么处理干嘛? 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蹇义满腹疑惑揣度。 一直未怎么开口的杨士奇,却是渐渐摸清了皇帝的路数。 “微臣以为,如今海外殖民既已定下章程,那这第一批移封海外的殖民藩王,不若就以汉王为先。” “一来,可赎其罪孽,二来,也可行惩罚之效,三来,又可展现陛下与宗藩的仁慈亲情。” “而且,汉王先封海外,也可作为海外殖民先行试点,为后来移封、分封诸藩,以及海外殖民百姓,作先头表率。” 说白了,就是有雷的话,汉王先趟过去。 没问题的话,就让汉王先过去,本土的藩王和意向移民的百姓也正好看看,海外是不是遍地财富的风水宝地。 当然…… 除非汉王一去到海外,就水土不服病死了,否则只要汉王还活着,那海外又能跟大明一样可以种地。 哪怕不是林煜说的,遍地沃土,比交趾的土地还要肥沃,只是比大明稍微好一些,那大明高低都得美化宣传一波。 毕竟,在哪里种地不是种,到海外种地,还能缓解本土的人口压力与人地矛盾。 杨士奇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蹇义本来还心有疑惑,这下听了杨士奇的解释,终于是明白了,陛下原来是打着这么个意图! 汉王谋反,罪无可赦,最好的结果,应该都是削爵为民,禁锢凤阳高墙。 历史上,文武百官对待汉王的处理态度,都是一致请求朱瞻基诛杀汉王,以防各地藩王有样学样。 靖难之役也才二十年前的事,时间上离得太近了,由不得这些大明文武不去提防。 可现在,陛下不想杀,也不能随便杀,杀了难免有屠戮报复兄弟之嫌。 不杀又不能服众。 禁锢凤阳高墙而已,威慑不了各地宗藩。 因为禁锢凤阳高墙,只是削了爵位,而不是削了继承权。 历史上,就有郑藩庶子因为觊觎王位,盗走世子金册后被削爵为民,禁锢凤阳高墙,结果后代的庶人子孙,却阴差阳错捡了一个郑王的爵位。 因为正统的郑王朱载堉对继承家业,享受荣华富贵不感兴趣,反而对数学计算很有兴趣。 朱载堉自制了一把八十一档大算盘,可以开出二十多位数的平方根、立方根,成功验算修正了十二平均律,人工手算出了十二平均律,又顺带验证了非常小众的地圆说。 讲究一个力大砖飞…… 汉王到海外殖民地,说好听点叫分封,说难听些就是变相流放。 汉王这辈子可能都回不了大明了,而且分封以后也必定会被朝廷严加看管,顶多就是个象征性招牌。 算是废物利用了。 朱高炽这下满意了。 朱高炽点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将汉王定为海外殖民的首个藩王,至于初期移封殖民地,可先选在吕末岛,汉王为反王,封号不可再用,内阁择定一郡王号,通告礼部改封入册。” “内阁遵旨。” 杨土奇为内阁首辅,拱手接旨。 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地从这道旨意中看出了些别的东西。 汉王移封吕宋岛,吕宋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虽然曾经册封了汉人总督,但却属于妥妥的化外蛮荒之地,全年都是湿热多雨。 汉王去了那里,怕是要被折腾得够呛。 而且,环境还在其次,吕宋虽有汉人总督,但汉人的总人口并不多,加上混血儿也不会过万。 汉人太少,对朝廷也不会有太多敬畏,汉王过去真就是充当殖民开垦的“先锋”苦力。 朝廷优先开垦殖民,肯定是先控制大小琉球,发展得差不多了才进一步开拓吕宋与南洋诸岛。 最后改封郡王,这更是绝杀。 郡王对皇位的继承优先级,可就太偏了,如果说亲王还有个十分之一,那郡王怕是就只剩下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了。 如果当初永乐大帝不是燕王,而是某某郡王,那清君侧在名义上都轮不到他来。 因为他是郡王,论优先级必须是亲王才有权力带头,否则就算破了南京城。 其他王爵也会想,连一个郡王都能做皇帝,那我这个亲王是不是也行? 而后必定是天下大乱……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三保太监 名正言顺。 这四个字,有时候比厕所里的纸还贱,有时候却又比象征皇权的玉玺还重。 一言定下汉王惩处。 朱高炽心情还算不错,说道“此次夏爱卿入狱,收获良多,现在距离下次林先生狱中开讲,还有几日时间,诸卿可有愿意主动或者推荐入狱听讲的?” 夏原吉实际很想再去一趟,但他在户部比较忙,不能天天抽空往天牢跑。 而且,现在还要搞分税制和士绅一体纳粮,以及大明国债的发行可能会遇到的各种疑难。 夏原吉没有说话。 杨士奇、蹇义两人也不主动开口。 倒是杨荣、黄淮、金幼孜三人有些跃跃欲试。 “微臣愿意入狱!” 三人相视一笑,齐身拱手上前。 朱高炽略一思量,说道“这毕竟只是第二次,入狱之人不可太多,内阁也不可无人值守,这次便由……额,杨先生先入狱听课吧!” 皇帝都这么说了,另外二人虽觉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反对。 接下来又简单讨论了一些政务,六人陆续告退回去办公。 过了片刻…… 赛哈智进来禀报“陛下,三保太监回来了。” “宣!” 不多时,就有一位身材魁梧,肤色黝黑,面容刚毅无须的中年人迈步而入。 “三保太监郑和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免礼,赐座。” 朱高炽对郑和非常和蔼,抬手一挥便直接赐座。 “谢陛下!” 郑和起身,坦然而坐。 别看郑和虽是太监,但因为常年为永乐帝出海下西洋,所以风吹日晒之下,也是晒出了一身黝黑的肤色。 而且,郑和早年便已是燕王府内的太监,长年跟着燕王府卫军习武练兵,还曾在靖难之役中立下过战功。 这个郑姓便是因为郑和立下战功的地方叫做郑村坝,所以才得以赐姓为郑(有推测可能还封侯了)。 因此郑和的身形也是极为魁梧,要不是太监标志性的没胡须,恐怕没人会认为这么一位中年魁梧大汉是宫内出来的太监。 朱高炽相当直白,开门见山说道“郑和辛苦了,朕先是下旨停了尔后续下西洋的财政拨款,如今又突然诏尔从南京回返,心中可有怨言?” 郑和连忙起身说道“郑和不敢有怨言。” “呵呵,怎么可能会没怨言呢?” 朱高炽很是随意的一笑,不等郑和急切解释,就又接着说道“不用着急,朕没有怪罪于你的意思。” “毕竟,就算将朕放在你的位子上,也得心怀怨言,没有赏赐就不说了,还变相被贬去了南京……” 郑和心里松了口气,跟着说道“陛下也是为了国家大计,下西洋耗费国家资财巨万,停了下西洋,那国家朝廷就可有更多余钱,为百姓做更多事了。” 郑和不是普通太监,他是三保太监,知道的可远比普通太监要多,而且精通海外、历史、宗教等等各类学术见闻,还能带兵打仗,也会指挥大规模水师海战。 可以说,如果不是太监的身份,限制了郑和的名气,那郑和就是大明妥妥的六边形武将,好歹也是能在军事战争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下西洋到底有多费钱,郑和自然清楚得很,他也知道新皇登极以后都做了哪些事。 停止下西洋,可不是朱高炽昏庸,没有远见,而是原本的大明财政实在有些负担不起了。 原用来下西洋的财政,都被朝廷用于安抚百姓,恢复生产,以及免费提供粮食、耕牛,作为百姓复耕期间的物资消耗。 这些都要钱,而钱的大头,就是从下西洋的经费中挤出来的。 朱高炽点点头,对于郑和的回答很是满意“你能这么想,这很好,那朕也就能放心地让你重新带着船队,继续去下西洋,为大明再度开拓海外殖民地与商业航线了。” “……” 郑和听罢,瞬间惊呆在了原地。 虽然他早有猜测,陛下突然召见自己回北京,或许是有着什么重要任命。 但重 开下西洋,并且还要自己再次担当下西洋的领队,这确实还是让郑和感到颇为惊喜与振奋。 郑和也就呆愣了片刻,当即起身跪倒在地,高呼喊道“郑和定不负陛下重托,率领我大明船队蹈海万里,为陛下宣扬我大明天朝强盛国威!” 朱高炽却是摇了摇头,郑重说道“朕这次不仅要你宣扬我大明的国威,还要你去刺探军情,开拓商业殖民航线,选定海外殖民地。” 啊?刺探军情,开拓殖民航线和殖民地? 这都什么跟什么,航线他能懂,殖民地是什么情况? 还有刺探军情,难道陛下是要去抢夺海外藩国的领土? 郑和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朱高炽便挥手让赛哈智搬出一幅超大地图。 地图才一摊开,郑和本来有些疑惑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他从地图里看到了许多极为熟悉的地名小琉球、大琉球、吕宋、湓亨、满剌加、苏门答剌、满者伯夷、暹罗、锡兰(斯里兰卡)、古里(印度南部)…… 嗯?还有这个东边的新大陆又是什么地方? 郑和太好奇了,只见整张世界全图里,虽然很多东西都不完善,也没印度更西边的中东、欧洲等地,但南洋的部分已经有了极为清晰的地图标注。 不仅是南洋各藩国的领土疆界,还有这些藩国的主要城市,日本全国诸藩大名的领土疆界,以及室町幕府所在地和“日本国王”驻地,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可以说,就连郑和多次下西洋,所画出来的海图都不如这幅地图里面的内容来得详细。 就这,还是受限于林煜手画地图的限制,虽然被工部的画师拿去放大细化了,但更小范围的地理人文他没法全部在小小的纸上绘制出来。 不过光是这些内容,就已经让郑和感到极为震撼了。 因为有些标注的国家,比如印度北方的许多国家,郑和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知道这些国家的首都城市,领土疆域与大致的地理人文了。 郑和满脸激动“陛下,这幅地图您是从何处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