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嫁后,战死的前夫活着回来了》
1. 楔子 小巍日记:our story
吏部尚书沈钊为官清正,作风正派,后宅中一妻二妾,正妻膝下有两女一子,妻妾和睦,后院安宁。
沈盼璋很是幸运,她是沈钊正妻裴氏所生的二女儿,是外人羡慕的世家嫡小姐。
她的大姐沈华琼自幼聪慧,是望京城有名的才女,幼时曾被许多文人大家称赞,连当今陛下都曾亲口赞誉过一句神童。
弟弟沈玺麟就更不必说了,自幼可爱讨喜,是父亲盼了多年才得来的儿子,身为沈府的独子,倍受宠爱。
比起大姐和二弟的聪慧讨喜、张扬恣意,沈盼璋自幼性子寡静,不过她颇受祖母疼爱,也是被捧在手心娇养长大的。
但在十五岁那年,素来沉默少言、性格内敛的沈盼璋却做出一件令满城震惊的出格之事——她跟一个穷书生相约私奔。
可惜,未遂。
从无名小官到如今的尚书郎,沈钊这些年可谓顺风顺水、官途顺遂,年轻时唯一的憾事便是没有儿子,后来正妻为他生下儿子,他的人生便再没什么缺憾了。
他被人盛赞了半辈子,却不曾想到在不惑的年纪,不起眼的二女儿让他成了笑柄。
女儿跟人私奔未遂,这事儿在整个望京传得沸沸扬扬,沈钊更是在朝堂上被言官和死对头指着鼻子嘲讽,那天,清傲了半辈子的沈钊恨不得当场自刎。
也是那日,他一气之下将二女儿打了一顿,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沈钊怎么也不敢相信沈盼璋会做出跟人私奔的事儿来。
“你自幼愚笨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学会了跟男人私奔,我沈钊这辈子有你沈盼璋这么个女儿,真是耻辱!”
“盼璋,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丑事!”二姨娘杨氏是这么说的。
三姨娘柳氏也附和:“快,刘嬷嬷你去请人来瞧瞧盼璋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可莫要再惹出别的乱子,咱们大人可丢不起这个人了!”
沈盼璋起初还试图哭诉辩解,可后来似是明白自己犯下了丢人的错事,被沈钊一顿鞭打,她只是垂着眸子不吭声,最后,许是被打的太疼了,她才忍不住抬头看向生母裴氏,眼神中带着求助。
裴氏似是对这个二女儿失望了,只是坐在堂上,板着脸望过来,看着被打的沈盼璋,一言不发。
一夕间,沈盼璋的名声坏了,沈钊自觉无法管教,一气之下便想着将她尽快嫁出去。
虽然名声坏了,但来沈府上门说亲的却不少,毕竟沈盼璋“木头美人”的名声在外。
所谓“木头美人”,便是说她沈盼璋外表美则美矣,却性格孤僻、木讷少言,尤其是对比她能言善辩、才女名声在外的大姐,她更显得愚钝。
但是能被称为“美人”二字,沈盼璋也并非浪得虚名,因她容貌实在出众,生了一张令人惊叹的出尘容貌,望京这两年的敬神节都由她扮花神,也因此吸引了许多好色的庸俗追捧者。
私奔未遂后的那段日子,虽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登门都是一些纨绔子弟,毕竟那些清正知礼的大户人家不可能接受有这么个“同人私奔”名声在外的女子进门。
“禄王的身份不必多言,这禄王世子翡炀,可是顶顶好的,嫁过去做侧妃,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且世子人长得富态,是个福相。”
“还有左相府的二公子张子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人长得风流倜傥。”
“再往后是稍微差一些的,严巍,这是战王爷的继子,战王爷那可是咱们大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这严巍虽只是他的继子,但能入战王爷府混个公子夫人当当也不错,毕竟严巍的亲娘可是如今的战王妃,这严巍也颇有战王爷的风范,英勇果敢。”
“还有还有,还有李侍郎李风苑,学富五车,是个有才的。”
“……还有啊……”
听着媒婆的介绍,沈盼璋态度淡淡,如往常一样少言,保持着寡静的性子,仿佛在议论的不是她的亲事。
倒是杨姨娘蹙眉说了句公道话:“吴娘子,你可莫要诓骗我们,你说的这四个人在咱们望京都是臭名昭著的“愁娶郎”,若是让盼璋嫁给他们,这可是把盼璋往火坑里推啊。”
“怎么就是火坑了,这些人都非富即贵,旁人还求不来呢。”
听着媒婆的虚言,旁边的柳姨娘也听不下去,她侧头瞧了眼裴氏。
而裴氏只是开口:“大人觉得如何?”
见此,柳姨娘跟杨姨娘对视一眼,随后不再多言。
媒婆说的这四人在望京都是人人皆知的口碑。
翡炀的确身份贵不可言,可此子生得肥头大耳,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是望京有名的“第二恶人”。
张子昶的确长得好,但却是有名的断袖,还是当今五皇子的入幕之宾。
李风苑,今年应当是有三十多岁了,只比沈钊小不到十岁,至于他这么多年娶不到妻子,便是因为家里有个脾性刻薄的母亲。
至于那严巍,是名声比翡炀还要臭的“望京第一恶人”,此子性格狠辣辣,九岁就能亲手杀死亲爹,长大后更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听说其不久前刚把战王府的一个丫鬟虐待致死,惹上了人命官司,战王为这个继子多方奔走才将此事平息,望京城中甚至流传出吓唬小孩言论“再哭就让严巍来把你抱走”,因此是出了名的望京恶徒。
让沈盼璋嫁给这四人中的其中一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沈钊厉声:“这都是她咎由自取,现在外头风言风语那么多,若是她不赶紧嫁出去,她上头的大姐还有四个妹妹日后可怎么做人,怎么找婆家?还有麟儿,日后娶妻也要被人议论有这么个生性放荡的姐姐!”
沈钊动怒,柳姨娘不敢吱声。
倒是杨姨娘小声提醒了沈盼璋一句:“盼璋,快跟你父亲服个软,你父亲正在气头上呢。”
而沈盼璋只是低首垂眸,再无一句辩解。
沈钊看向沈盼璋,看一言不发,明明做错了事,却偏偏一幅冷淡又不知悔改的性子,他气不打一处来。
“这亲事越早定下越好,”沈钊压着脾气,又看向沈盼璋,冷冷道,“你既然那么有主意,现在我也让你选一回,你自己挑吧,赶紧找个人嫁了,别再碍我的眼,你的姐妹们和麟儿少不得被你拖累。”
媒婆将手中的册子递过来。
沈盼璋抬了一下眸,望了一眼堂上的母亲裴氏。
裴氏只是看向丈夫,见丈夫脸色不好,她又不懂声色的收回视线,道:“夫君说的有道理,盼璋,你做出这样的事,太叫我们失望了。”
沈盼璋缓缓收回视线,抬手接过册子,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遭,又抬头看向沈钊,态度平静:“我对他们都不大相熟,父亲帮我定吧,我有些不舒坦,就先回院子了。”
说罢,她带着满身的伤痕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去。
不等沈盼璋走出屋门,只听身后传来沈钊的声音:“既然你没意见,那就禄王府翡炀世子吧。”
沈盼璋停住脚步,克制着让自己的语气依然平静,可应声时,唇瓣还是不受控的颤了下:“好。”
沈钊随手将册子丢下,就这么定了沈盼璋的婚事。
裴氏自始至终,未吭声。
一连几日,沈盼璋都做了噩梦,她梦到了去年冬狩时在猎场,她被翡炀堵在林中,差点被他欺负的场景。
梦中惊醒,她喘着粗气,又缓缓平静下来,父亲和母亲让她嫁,她便嫁。
平静下来后,她眼里刚惊醒时的惧怕渐渐消散,倒是变成了一种自虐的快感。
可半月后,也不知怎么,同她定下婚事的却是战王府的严巍,并非禄王府翡炀。
严巍的名声,比起翡炀还要更恶劣几分。
那时的沈盼璋心里早已没有一丝波澜,在她看来,反正都一样的。
可后来的沈盼璋却一直记得一幕。
那是定下婚事的一个月后——
那日,沈盼璋从伽蓝寺回来,马车被人堵住,她打开车帘,看到外头站着一个光头和尚,身着粗布僧袍,手上生着冻疮。
起初沈盼璋以为是寺里的和尚要化缘,便下了马车打算把干粮送给他。
“小师傅,这些干粮……”
对面人有些眼熟,是个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年轻和尚,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
走近了,沈盼璋反应了一瞬,才认出来这竟是她那未婚夫严巍。
严巍恶劣名声在外,他生的眉目凌厉,瞥人时眸光锋冷,寻常无人敢多打量仔细瞧他。
但现在他剃了光头,身着僧袍,让人下意识去端详他,沈盼璋也是今日才发现,其实严巍生得骨相优越,眉目中竟隐隐有俊朗之感。
只是他眼里的煞气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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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看人时总是微眯眸子,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阴鸷,总是让人下意识忽略掉他那份俊朗。
沈盼璋先前同严巍打过几次照面,因他名声在外,每次她都能避则避,但耐不住那几次他都主动同她说话,她也应付过几句。
上次见面还是年初在宫宴上,男子们比试骑射,他堵着她问话,问她喜欢哪件彩头。
当时她只是觉得他莫名其妙,加上惧怕他,随口应了几声便走了。
但就在不久前,她听人说起严巍和翡炀赌命一事……
想到这里,她不免抬头去瞧他。
“你别这么瞧我,你放心,咱们婚期在过年之后,到时候肯定能长出来一些,我还让人去找头发了,到时候保管不会丢人。”他语气有些凶巴巴的。
听他兀的说这么一通,沈盼璋的视线落在他头上,看着那光秃秃的头顶,想到他往日不可一世的模样,沈盼璋没忍住,竟破天荒的轻笑出声。
“不许笑。”他没好气。
沈盼璋收了笑。
“有事?”她问,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比起以前见了自己的畏惧,沈盼璋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有很大不同,严巍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却并不为此欣喜,因为她现在看人的眼神空洞且麻木。
诚如这些年大家的议论,宛若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头美人。
可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不爱说话和胆子小,却不是现在这样的,眼神是迟钝的。
严巍只觉得心里烦躁:“我怕你逃婚,先来瞧瞧你。”
沈盼璋又抬眸打量他。
“唔,你跟那男人的事就过去了,以后我也不会计较,可是提前说好,你以后可不许再惦记他,你要是敢再惦记他,或者敢逃婚,我就……”不知怎么,他语气突然又凶起来。
若是以前,沈盼璋肯定是要害怕了。
但现在她只是平静地应了声:“不会逃婚。”
说罢,她转身,打算上马车离开,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腕子。
接着,她没来得及躲避,被人迅速在侧脸上亲了一下——
“你……”沈盼璋猝不及防,原本眼中无波无澜的眸中突然有了情绪起伏,她抬手抚上脸,有些生气,又有些无措。
她抬眸去看,只见对方那双素来凉薄且不好惹的眸子带了些莫名的情绪,他迎上沈盼璋受惊的视线,语气生硬道:“只要你不再想着那个男人,我会对你好。”
他语速很快,但沈盼璋把这话听得清楚明白。
她只望着他,眼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严巍放开她,瞧了她半天,沈盼璋将眸子垂下去,始终没吭声。
说完,没等到沈盼璋回应,后面同行的和尚催促,他扭头看了一眼,低低咒骂几句,这幅躁怒的样子,让沈盼璋想起先前对他的印象,仿佛刚才那般平和都是假象。
骂完,他又回头看她,薄唇动了动,只留下短短一句话:
“等我娶你。”
看着快步走远的光头男人,沈盼璋心中情绪复杂。
坐在马车上,她突然想起去年被翡炀欺负时,当时严巍突然出现。
翡炀和严巍两人都不是好惹的主,素来不和,严巍为人更霸道,她记得那时严巍突然出现,一把揪住了翡炀的领子,将人暴打了一顿。
她那时怕极了,立马跑走,事后庆幸严巍出现,两虎相斗,让她这只待宰的羔羊幸免于难。
可现在……
想到那赌命传言,想到刚才他望向自己时,那赤裸直白,却又略带些躲闪的眼神。
沈盼璋突然又记起三年前在岳麓书院时第一次见到严巍的场景……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沈盼璋又推开车窗,回眸望向身后渐远的人影。
或许,嫁给严巍,也没那么坏……
-
过了年,婚期定在了四月初,是个春花盛开的暖和日子。
婚后第二载,沈盼璋跟严巍有了一个儿子,名唤严文鹤。
婚后第三载,严巍征战沙场。
次年,严巍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那时他们的幼子文鹤不过三岁。
严巍战死半年后,沈盼璋改嫁给状元郎薛观安。
薛观安,便是当年京中传言同她相约私奔却又弃她而去的那个穷书生。
2. 君归来兮(一)
收到裴氏病重的消息时,沈盼璋有些恍惚。
她印象里,生母裴氏总是雷厉风行,是个精气神很足的清傲女子。
可如今信上说“身体有恙,疾病缠身数月,久卧病榻,或将命不久矣”。
沈盼璋虽与裴氏不亲近,但毕竟是裴氏亲生,终究有生恩,如今裴氏病重之际亲手给她写了这封信,沈盼璋还是犹豫了。
“念安,真的要回去?可还会回来?”
临行前,莫慧有些担心。
“母亲病重,便是幼时她与我不亲近,她终归是我的生身母亲,我该回去看看她,何况还有鹤儿……我想他了。”
她已经有近一年多没看到鹤儿了,听人说五六岁的孩子是长得最快的时候,鹤儿今年已经五岁半了,不知道今年长高了多少。
“可是我听说,那严魏已经归京半载,你和他……”
听到这个名字,沈盼璋轻垂了一下眸子。
“这半年来,他并未寻我,数月前听闻陛下有意为他和翡娇郡主赐婚,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此番我回去,想来他不会想见我,我也会避着他,师父不用担心,我回去看望母亲后便很快回来。”
看出沈盼璋的牵挂,莫慧便没再继续劝她留下,只关怀道:“你此去若有难处,尽管派人捎信来。”
沈盼璋心中一暖:“多谢师父。”
-
坐船从南明府北上,用了近两个月,马车驶近望京城时,同离开时一样,是个黄昏。
陪她回来的丫鬟名唤绿萍,才跟沈盼璋不久,对这个新主子还不太了解,她性子活泼,这一路叽叽喳喳。
“薛夫人,这就是望京城啊!好气派!”
沈盼璋捏着手中圆润透白的玉珠串子,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绿萍悄悄去看旁边闭目养神的女子,姣好的面庞美如幻,肤若凝脂,长睫蹁跹,着一身淡雅素衣,气质出尘。
此刻闭着眸子,如垂怜世人的女菩萨。
绿萍看着沈盼璋这张脸,心想,大概天上的神女就长这样吧。
但想到这一路夫人寡言少语,绿萍心中不免叹口气:自家夫人白瞎了这幅美得惊心动魄的皮囊,竟是个木讷寡言的。
“放行。”外头传来守城卫的声音。
马车驶进望京城门,沈盼璋自己没意识到,她下意识重重吸了口气,以平复心中无声蔓延的怖意。
一路畅通无阻,但是在半路上马车又突然停住,外头传来一阵慌乱。
“怎么了?”
“夫人别担心,好像是前头有人在捉拿罪犯,好几辆马车都被堵住了,说是等前面事情处理完了再放行。”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嗯,那便等等吧。”沈盼璋并没有很担心,她心知走的这条路靠近衙司,有这种事发生也不奇怪。
“夫人,去沈府还有另一条路,不然咱们换道?”
其实马夫还有些好奇,明明另一条路去沈府更近,不知道为何夫人会特意提醒走这条偏僻的。
“不必,我们等等吧。”
“那好,我先把马车驶近一旁。”
马车在路边停稳。
突然,不远处的骚动声更大了些。
绿萍年纪轻,正是好事的性子,她掀开车帘去看外面。
“似乎是有个叛贼,正在被人缉拿。”马夫说着刚才打听到事。
“那边高头大马上的男子是哪个大官啊,真气派。”绿萍指着远处,跟马夫搭话。
只见远处,被士兵包围着的中央,一个男子坐于马上,一身肃杀之气,正在审讯地上被捕的人。
马夫是南方人,对望京的事并不了解,他去喊旁边的路人,那路人倒是热心肠解答:“听口音你们是南方来的吧,你们总该知道咱们大胤那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严王爷吧?”
“阎王爷?”绿萍神情微讶。
路人见绿萍惊讶,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当今荣骁王爷名讳严魏。”
“哦,是这个严王爷啊,这我当然知道。”绿萍虽然甚少出门,但这一年来,荣骁王严巍的名声天下皆知。
“不过你叫他阎王爷也没错,毕竟这荣骁王严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手段狠辣了得,被人称为阎罗王爷呢。”
半年前,大胤破例封了个异姓王,就是那个灭了北狄又带兵回来平乱的严魏。
严魏此人,生性狠辣,少年弑父,六亲不认,行兵打仗更是手段狠辣。
那路人正讲的起劲,突然人群中传出几声惊叫——竟是严魏直接将犯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头颅扬到空中。
鲜血泼扬起,撒了一地,也溅到那阎罗王的身上,黄昏下,男人眸光冷漠,脸颊上的血痕衬得他愈发嗜血冷酷。
莫说绿萍捂住嘴巴叫出声,旁边的马夫也嗨呀出声。
等绿萍回过头来,看到沈盼璋还在闭目养神,心中感叹,幸亏夫人没有看到刚才那吓人残忍的一幕。
只是绿萍没看到沈盼璋掩在袖中的手串,正因为刚才下意识的远远一瞥而轻颤。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前面的路终于放开,马车缓缓驶过。
绿萍怕极了,把车帘紧闭上,生怕多瞧一眼那惨死的犯人和那凶恶的阎罗。
严魏将方才从身边护卫手中拿过来的长刀扔回去,拿起帕子嫌弃的擦净不小心沾染在面上的鲜血,瞧了一眼那地上滚着的人头,沉声道:“去宫里交差。”
马车缓缓,车帘微动,擦身而过。
第二日,荣骁王府
严巍的近身侍卫石山接到了沈府送来的请帖,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封了。
同往日一样,石山将这请帖处理掉,他还记得先前数月,王爷最初几次看到这请帖时难看的脸色。
处理完请帖,石山刚回到军营,正迎面遇上沉着脸的严魏。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严魏眸子微眯。
石山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赶忙编瞎话把事情圆过去,孰料,他还没松口气,只听旁边训练场的树荫下,传来一声带有酒气的浑笑。
“王爷又怎么样?婆娘还不是跟人跑了,平日里黑铁个脸装什么!”
“你疯了,我看你真是喝大了,赶紧住嘴,你以后早晚是死在这嘴上!”说话的人似乎并没注意到这处的严巍。
要说这会儿压力最大的,莫过于站在严魏身边的石山,他头也不敢抬,生怕阎罗王发威牵连到自己。
过了好久,听到头顶上传来淡淡一声:“这么爱喝酒,就让他去守锁龙山吧。”
锁龙山,是大胤西南边境的一座山,是大胤和南蛊国之间的间隔,这锁龙山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靠近南蛊国,南蛊国邪性的厉害,锁龙山地势悬绝,遍布瘴气和毒蛇猛兽,这些年镇守锁龙山的将士死的不尽其数,所以去守锁龙山被视作最恐怖的差事。
这次能跟着回到望京受封赏的,都是立下了或多或少战功的将士,日后定能无限风光,如今被派去锁龙山,唉,日后怕是连活着回来的可能都不大,石山心中暗暗叹气,却也只是有些可惜,并不觉得那人可怜,口无遮拦,祸从口出,就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他没有开口求情,他最知道严魏的性子,今日没直接把人折磨死就已经是仁慈了。
夜间,严魏去了五道营胡同旁边的酒楼,五道营胡同在南巷,是望京城最混乱的地方,三教九流,不分胄贱。
这曾经是严魏最爱来的地方,十余年前他曾数日不眠不休混迹在这里,但那些记忆已经很久远了。
唯有四五年前,在五道营胡同旁那处简宅的记忆怎么也忘不掉。
即便故居不在,只余断壁残垣、灰败殆烬。
如今他着一身普通锦衫故地重游,寻常人只以为他是哪家出来混迹的公子,不曾想到他会是当今战功赫赫为人惧怕的阎罗荣骁王。
鸣鸾阁,张子昶不经易望到一街之遥的醉仙酒楼阁台上的熟悉面孔,他眉头轻佻。
……
严魏正要唤人再来添酒,酒盏中被倒上热酒,他头未抬,正要一仰而尽。
“王爷,一个人?”
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腕子上,严魏侧头,看到张子昶这张脂粉满布的脸,霎时,严魏身后生出一片鸡皮疙瘩,他将人推出去,张子昶顺势歪倒在地上。
“严魏,你真粗鲁,难怪婆娘跟人跑了~”
“你再用这种腔调说话,老子今天彻底废了你,让你当个真女人!”严魏满脸嫌恶。
张子昶翻了个白眼,正要再度贴上前,严魏又冷冷开口:“张子昶,你最好离我远点,你这一身的脂粉味都遮不住你□□失禁的恶臭味。”
严巍嘴毒,这话一落,张子昶的脸色算是彻底落下来了。
他也反唇相讥:“你今日喝着闷酒,怕不是因为沈盼璋吧,你也见到她了?”
这话一落,严魏的动作顿住。
“她今儿回京了,要我说,改嫁一事也不能全怨她,如果是我,比起你这样残忍冷酷的阎王,我也选那如皎月润玉的状元郎,更何况人家还有旧情……”
严巍眸光晦暗,视线落在张子昶面上片刻。
寻常人见到严巍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若是被他瞧上一眼都能吓得当场失禁,这张子昶却不怎么怕他,只挑衅看他。
看出对方言语不似作伪,严巍缓缓收回视线,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喝完,把酒盏在地上砸了个稀碎。
张子昶冷眼旁观,一想到当年沈盼璋弃严魏而去,心中畅快极了,他对当年严巍夺娶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也算是平衡了。
-
很快,距离沈盼璋回沈府已经一个月了。
自回来那日,沈盼璋简单见过沈钊一面,额头上挨了一砚台,随后就被关在院中,自始至终都没见到“卧病在床”的生母裴氏。
倒是两个姨娘和几个庶妹时常来她院子,每每提起严魏,说他如今立功归来,风头正盛,是权势滔天的异姓王,话里坏外难掩对沈盼璋的惋惜。
除此之外,两个姨娘更多提起的,便是因她改嫁一事让严巍遭了诸多非议,沈府作为她的娘家,这段时间非常不好过。
杨姨娘温柔体贴,这几日,一直是她来沈盼璋院子看望,帮她处理额前的伤口。
“你父亲这个人,清高了一辈子,年轻时便因刚正不阿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可你父亲一身清名,不曾被人拿捏,唯独为你受累……你这些年太不让你父亲省心了,你莫要怪他打你,他那日刚被陛下训斥,也是在气头上。”
柳姨娘不争不抢,性子温婉:“是啊,二姑娘,你不要怪我和你二娘多嘴,如今因为你,大人也算是被人拿住了短处,时常被人拿这事儿在严巍面前刺上几句,连陛下也常给大人脸色看。”
“盼璋,你此番回来,不如借此机会跟严巍讲和,不论如何,你终归生下了鹤儿,且我听说他不日就要再高娶,想必对和你的这门婚事也没那么多执怨,不过是堵着一口气,只要说和了,日后你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也叫咱们沈府松口气。”
两个姨娘三番几次过来,沈盼璋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两位姨娘的这些话,都是父亲意思?”
“怎么会,大人的性子你也知道,铁骨铮铮了半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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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哪里会低头。”杨氏解释。
“既如此,两位姨娘说父亲一身铁骨,想来父亲也不会想看到我去找严巍说和。”
“这……”
送走两位姨娘,沈盼璋安静如常地走入内室,继续抄起静心咒。
但没料到第二日,沈钊竟亲自来了沈盼璋院中。
比起刚回来那日,指着她鼻子怒骂“不孝女,彻底连累了我们沈家倒霉”的那副盛怒模样,今日的沈钊只是板着脸,算得上好脾气了。
父女两人面对面,好半天,无人先吭一言。
终于,沈钊率先开口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自从南明回来,你不曾主动喊我一声,看来是当真不想再认我这个爹了。”他语气带着惋叹,衬得声音都苍老了许多。
在沈盼璋记忆里,沈钊雷厉风行,从未表露出这般颓丧之态。
不见对方应答,沈钊看向沈盼璋,看到她额前结痂尚未完全脱落的疤痕,他重重叹了口气。
“那日我在气头上,一时动怒失了手,你这孩子……看着性子温和,实则骨子里的刚直最随我,你也不知道闪躲,可还疼……”
沈钊想起那日,他这二女儿不躲不闪,被他用砚台砸中额头,血痕汩汩落下,将她未施粉黛的白皙面颊染红,嫣红色鲜血流在她素色衣衫上,看的人触目惊心。
可她只是任由鲜血流下,一双眸子苍古空洞望着自己,不带一丝情绪。
一如十五岁她第一次犯了错,那是他第一次打她,她也是这样执拗不肯认错。
沈盼璋避开沈钊伸过来的手。
“过些日子脱痂就好了。”
她声音同往日一般轻柔,但不带情绪,衬得语调多了些凉薄。
沈钊悻悻收回手。
“盼璋,有些事,爹也是上了年纪才想明白,你是爹的女儿,你做错了事,爹对你恨之深责之切,有时责罚你严厉了些,但本心是为你好,你不要恨爹。”
“我知道,爹当初拦着你们,你一直记恨在心,可我也是为了你好,那时薛观安身无功名,我怕你跟着他过苦日子,日后受罪,这才狠心拆散你跟薛观安。”
“当然事实也证明,你的眼光比爹好,这薛观安是个有出息的,他考中了状元,在严巍战死的消息传来后,他不计前嫌,毅然娶了你,如今看你在南明同薛观安过的幸福,爹承认,当初真的是爹做错了。”
“盼璋,你原谅爹。”
自幼时起,沈盼璋养在沈老夫人身边,沈钊年轻时忙于府衙案务,且他素来严厉,沈盼璋同沈钊这个爹并不怎么亲近,今日沈钊如此苦口婆心同她说话,主动认错,这还是第一遭。
但沈盼璋并没有一丝动容,只是静静瞧着沈钊,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盼璋,你现在过得幸福,爹为你高兴,但有一点,你应当知道严巍这人的性子,得罪了他下场都很惨,可你毕竟与他夫妻一场,还为他生下了文鹤,他就是再怨你,念着文鹤,也不会怪罪于你,且他如今位高权重,今非昔比,你同他将往事好好说开,说不定他会成全你,不会再找麻烦。”
听到这里,沈盼璋终于停下手中捻着的珠串,她打量着沈钊,静静看着他恳切颓丧的神态。
“我当初改嫁一事实属无奈,这点父亲再清楚不过,是以我对他并无亏欠,何来得罪一说?”
“这……当初严巍战死的消息传来,你成了寡身,再嫁也无可厚非,可若是嫁给其他人也就罢了,可你与严巍成婚前就与那薛观安有过牵扯,外头风言风语不断,如今严巍活着回来,因这件事京中对他非议颇多,他丢尽了面子。”
“严巍归来已有半载,并不曾寻我,也不曾像父亲说的那般找我麻烦,且听闻陛下有意给他赐新婚,我何必去他眼前自找不痛快?”
沈盼璋说完,屋内又安静下来。
“可现在严巍揪着咱们沈家不放,在朝堂上处处给我使绊子!”沈钊语气高了些,带着无奈。
“当初是你母亲犯糊涂,逼着你再改嫁,可她也是为你好,怕你蹉跎了余生。”
“唉,说到底,也怪我不好,你祖母最疼爱你,你一生下来便非要把你养在身边,比起华琼玺麟,你对我和你母亲,总是不爱亲近,若当初早知你对我们疏远至此,当初我定要把你放在身边亲自教导才好。”
“盼璋,现在也为时不晚,你是我和你母亲亲生,是咱们沈府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莫要以为跟了薛观安就万全了,天下男子哪有靠得住的,他如今爱你,不过是仗着你的容颜,待你容貌衰败,他不会再爱你,你到时候仰仗的还得是娘家,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爹,天底下哪有……”
“父亲,莫要再说了。”沈盼璋静静听沈钊说了许久,终于耐不住性子,出声打断。
她望向沈钊:“我答应去见严巍,只是我也有个要求,见过他之后,我要离开望京。”
闻言,沈钊又看了一眼对自己满眼冷漠的女儿,叹息道:“好,你一惯有自己的主意,从不肯听我们的话。”
只是,没过几日,还没等沈钊定好日子带沈盼璋去荣骁王府,荣骁王府竟突然应了沈府上回发去的请帖。
为了陪好严魏,向来清傲,从不结党的沈昭在府中设宴,请了几个有头有脸的朝堂大员作陪,只为请严巍不再追究他的女儿沈盼璋改嫁一事。
慈父苦心,满座感慨。
酒过三巡,沈盼璋得允来到前厅,她缓缓走进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最受恭敬位置上的男人。
男人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微垂着眸子,好看的暖玉色大手把玩着手里的夜光酒杯,不曾抬头。
3. 君归来兮(二)
听到动静,严魏缓缓抬头。
女子着一身素衣,衬得她原本就纤细的身材更加单薄,比记忆里瘦削许多,肌肤是一种带着羸弱之气的惨白,未施半点粉黛,微风轻拂,额角发丝下隐隐露出伤痕……
他面无表情,视线落在沈盼璋面上,只是这么打量着她,眸光晦暗不明,最后视线落在那带有伤痕的额角,停顿几秒……
“王爷,当初盼璋改嫁一事……另有隐情,罪责皆在我跟夫人,当时您战死的假消息误传回来,是我们太自私,只心疼盼璋日后孤儿寡母,想着趁着她年轻,再找个人家,余生也不至于过得太辛苦。”
“便是我真的战死,偌大的战王府还能亏待了她不成?“严巍冷笑。
沈钊被怼,看向身侧的几个同僚。
在场的都是人精,赶紧打圆场。
“王爷莫要生气,世事无常,当初您战死的假消息传来,沈大人也是爱女心切,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
“是啊王爷,我听说您战死的假消息传来不久,沈二小姐和文鹤公子居住的院落就被盗了,还走了水,接连遭难,如王爷所言,战王府不会亏待沈二小姐,但我却听人说,后来沈二小姐被战王妃接去战王府,没多久就跟大公子夫人起了冲突,这才被沈大人接回了沈府。”说话的是左相张玉敛,说话滴水不漏,有理有据。
张玉敛说完这句,严巍脸色沉下来。
“沈盼璋,你倒是说说,战王府上下,尤其是那吴氏是如何给你气受了?”说着,严巍再次抬头,冷眼瞧着沈盼璋,视线又下意识瞥了一眼那额角的伤痕。
沈盼璋望向严巍,唇动了动……
兵部侍郎帮忙说话:“沈二小姐素来性子温和,便是受了什么委屈,又哪里能直言不讳,且妯娌之间,难免有些冲撞,更是不好在明面上说,更何况时间过了那么久……还请王爷体谅。”
“嗤,诸位大人不愧是能言善辩。”严巍唇角浮现出一抹嘲弄之意。
他掀起眼皮,扫过众人:“各位,我与沈家二小姐有些旧事要谈,还望诸位大人行个方便。”
旁边几人互相对视几眼,都心知严魏的秉性,以往颐指气使,今日竟心平气和的说出这番话,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京兆尹赵构最有眼力见,赶紧道:“是,王爷和沈二小姐毕竟有段过往,如今二人又相逢,想必当年的一些误会还要好好开解,咱们这些人还是不要盲目打搅。”
说罢,他赶紧使眼色,其他几个人也都附和。
沈钊走近沈盼璋身侧,压低声音提了一句:“盼璋,好好开解误会。”
几人出去,厅里就剩了两人。
严魏就那么看着她,还是一言不发。
见他这般态度,沈盼璋绷紧唇,不动声色地将手上常年习惯拎着的玉髓手串收到腕子上。
她上前一步,抬手拿起酒壶,顿了下,缓缓走近严魏身边,正要倒酒。
只见严魏将手中的杯盏反扣于桌上,站起身。
严巍身形高大,此刻他站在沈盼璋身前,俯看着她,压迫感十足,沈盼璋轻轻仰头,对上严巍的眸子,深黑色的眸中神情尽是冷漠。
沈盼璋轻轻移开视线。
见她面色平静,严巍垂着的手捏紧。
“沈盼璋,我活着回来了。”他声音低沉。
沈盼璋眸子轻颤,她翕了翕唇,刚要说什么。
“我没死,你很遗憾吧……”严魏突然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冷然。
沈盼璋仰头看去。
“沈盼璋,我不过死了半年,呵,你竟是连一年都等不及,就改嫁了。”
严魏声音带着隐隐怒意。
“那时鹤儿才两岁多,在鹤儿刚没了爹不到半年,你就丢下了他,为了个男人……沈盼璋,你心真狠。”严巍语气中的怒意渐渐消下去,只剩冷意。
听他这番言语,沈盼璋眉心轻蹙,打量着严巍的神色。
严魏微闭眸子,缓缓开口:“你不配,沈盼璋,从今以后你都不配当鹤儿的娘。”
沈盼璋望了眼严巍,见他不曾给自己一个眼神,她垂眸,握紧手心,语气依然平缓:“嗯,鹤儿应当有个更好的娘。”
听这话,严巍猛地扭头,他直视着沈盼璋,望着沈盼璋低垂的眸子,原本冷漠的眸色染上了怒意。
只觉一股血气翻涌上心田,严巍克制着,袖中的手臂青筋暴起。
好一会儿,他站起身,甩袖离席,走到门旁,他又冷冷留下一句:
“毕竟夫妻情分一场,过往之事我不愿再追究,你今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碍我眼,也不许再见鹤儿。”
“好,多谢王爷。”
院门被重重的甩闭,沈盼璋想,今日,她与严魏的缘分算是彻底尽了,不论他日后再娶何人,都与她无关了。
严魏也不知为何,明明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原以为今日他能做到心平气和同沈盼璋做个了断,可今日一看到她,心中轻易就升腾起了一股无名的情绪,尤其是看到她额角的伤,心底竟然还会泛起丝丝麻麻的疼……
他实在是烦躁极了。
见严魏面色难看的甩袖出来,沈钊心里一慌,赶紧迎上去:“王爷,盼璋她……”
“沈大人,”严魏阴鸷地看向沈钊,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留伤做痕的戏码对我严巍没用。”
丢下这句,严魏甩袖离去。
沈钊忙追上去挽留。
……
送走严巍后,沈盼璋回到院子,绿萍赶紧迎上来。
沈盼璋自回来便一直蹙着眉,心事重重,面色难看,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自从跟着夫人回了沈府,绿萍才知道,原来自家夫人竟是沈尚书府的嫡出二小姐,七年前嫁给战王继子严巍,成婚第四年传来严巍战死沙场的消息,半年后,自家夫人就改嫁给了自家大人。
其实不怪绿萍现在才知道这些事情,她是三个月前北上前才被大人派到夫人身边伺候的,这一路随夫人入京,夫人性子寡淡,从未听她谈及这些事。
想到这里,她又好奇:难道夫人在府中时没有贴身丫鬟伺候吗?为何大人又突然买了她,叫她贴身伺候夫人?
自从回来,绿萍满心疑惑。
这几个月她已经深知沈盼璋性子寡静,不会主动说些什么,她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想着日后伺候好夫人便是。
她仔细打量了一遭沈盼璋,见沈盼璋除了前几日被沈大人砸伤的额角,并无其他伤口,她又想到那日回望京城时,路上遇到的那个“阎王爷”严巍杀人时的模样,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夫人头一个夫君。
好在今日他没对夫人出手,绿萍一阵后怕,虽说自家夫人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严巍战死后不过半载,夫人就改嫁自家大人,但绿萍相信,这其中的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是非对错。
自从知道了当年夫人和大人的虐心往事,在绿萍心中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肯定是当初夫人和大人两情相悦,但被棒打鸳鸯,夫人被逼嫁给名声不好的严巍,指不定婚后如何受那阎罗虐待呢,好在老天有眼,让严巍“战死”,夫人得以再跟大人续前缘,而大人和夫人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夫人给别人生下孩子,大人也不曾娶妻纳妾,一直努力上进考取状元,最终娶到夫人。
绿萍脑补着,却并没注意到沈盼璋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情绪。
“夫人,今日那严王爷……可还会再找麻烦?”
“不会。”
绿萍倒是没想到沈盼璋会回应她,继续好奇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南明去寻大人了?”
想到大人对夫人的关心,每隔几日就要她把夫人的衣食住行的情况送信回去,但不许她把这事儿瞒着夫人,起初她还感到奇怪。
现在却想通了,夫人自从回府后,府中人对夫人多有怠慢,偌大的府,竟没有给夫人这个嫡出小姐配上下人,这么大的院子,空荡又阴沉。
且夫人回来后,从未见过夫人的生母裴氏前来关心,想必是因为大人,还心有芥蒂吧。
而大人定然也是怕夫人过得不好,才叫她时常送信回去。
且夫人回京见前夫君,便是再大度的男子,一定也会对此事心有介怀,不过大人谦谦君子,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眼巴巴等着消息。
想到自家大人那温和清润的模样,还有传言中大人和夫人的故事,绿萍心中感叹,大人真是个世间罕有的痴情男子。
“嗯,再过些日子就回去了。”
听到这话,绿萍心中更是高兴,比起那严王爷,薛大人当初为状元郎,做了三年翰林院编撰,日后本该前途无量,但为了夫人,甘愿外放。
饶是如此,大人也是四品的知府,且年轻有为,日后不愁好前程,且大人样貌英俊,气质儒雅,跟夫人很是般配,想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绿萍心中暗暗道了句真好。
自那日见过严巍后,沈钊就解了沈盼璋的禁,只待下个月祖母祭日后,她便回南明。
沈盼璋自幼孤僻,没什么朋友,这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
又过了几日,沈华琼回府小住。
比起沈盼璋如过街老鼠般灰溜溜回府,沈华琼可谓是锣鼓欢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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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
当初未出阁时,沈华琼在府中就是倍受宠爱的大小姐,如今她是康王殿下的正妃,更是风光无限。
听说府中连着摆了几日的大席面。
但沈盼璋不曾参宴,对此好不知情,也不甚在意。
偶尔绿萍有意向她提起府中的事,但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无争样子,便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回应,只好作罢。
这天用完晚膳,沈盼璋诵完经书,正要沐浴更衣,听到外头动静。
未等她出去,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进来。
来人穿一袭绛紫色的华服,雍容华贵。
“盼璋。”
沈盼璋望了对方一会儿,随后平平静静唤了声:“大姐。”对方正是沈盼璋的大姐沈华琼。
“我前几日一听说你回来,这就回家来了,你如何?父亲可有为难你,听说父亲动怒打了你,你怎么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做了错事也不知道求饶,伤可好些了,给我瞧瞧。”
沈华琼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热烈明媚,如算命先生所言,沈华琼长成了天命华贵的耀眼之人。
“府里人可有为难你了?可去见母亲了?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原谅你,但这一点也莫怪我说你,她可是咱们的母亲,你先对她低头,她总不会还气你,当时你也是,离家也就罢了……怎能伤了母亲。”
沈华琼还欲继续说什么,迎上沈盼璋突然抬头望过来的视线,里面一片沉寂,不带一丝情绪。
沈华琼怔了怔,轻轻移开,噤了声。
“大姐过来可有事?”
“我……听说你回府就一直闷在院子中,这样可不成,怕是要闷坏了,明儿敦乐郡王府老王妃的寿宴,我带你出门散散心,总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沈华琼又恢复刚才那副热切的样子,像是没察觉到沈盼璋的漠然,自顾说着。
“大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太想出门,就不去了。”
“你可是忌讳外面的流言蜚语,你别怕,有我在,就不信有人敢说你闲话。”
沈盼璋还欲拒绝,又听沈华琼提到:“敦乐郡王府老王妃和战王妃走得近,或许明日……鹤儿会去也说不定,你是不是有日子没见到他了,不久前我还见到了鹤儿,你不知道,他长得俊俏极了,一点也不像严巍……那个王八蛋,可是乖巧,还知道唤我一声大姨呢。”
……
敦乐郡王府老王妃的寿宴上,周围不时有窃窃私语传来:
“沈盼璋回来了?”
“听说两年前她又跟当年那个穷书生私奔了。”
“哪里是私奔,那可是改嫁。”
“什么穷书生,那薛观安五年前考中状元,如今可是四品的南明知府大人,原本两年前薛状元初任户部右侍郎,却为沈盼璋放弃好前程,自请外放南明。”
“这么说来,这两人还当真是为彼此痴情守候了。”
“痴情什么,我看是恬不知耻,尤其是这沈盼璋,为了一己私情,抛下孩子,抛下家族颜面,丈夫战死不过半年就改嫁,况且若是改嫁给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当年同她私奔的薛观安。”
周围的谈论声渐渐大起来,丝毫不顾及沈盼璋的在场。
“我看啊,许是这沈盼璋在跟严巍成婚的那三年就与薛观安媾和,这严文鹤还不知道……”
“住口,再乱说话,我撕烂你们的嘴。”
沈华琼刚去拜见完敦乐郡王府老王妃,刚来小亭就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她气不过,怒声训斥:“我妹妹不曾惹你们,也请你们莫要胡言乱语。”
沈华琼是康王妃,是这里身份最高贵的女子了。
那些窃窃私语的女子一见沈华琼,立马噤声道歉。
“对不起啊康王妃,我们不是针对你……”
沈华琼回头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沈盼璋,斥责道:“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去跟我妹妹道歉。”
沈盼璋缓缓起身,并不理睬,径直走出亭子。
周围人默默对视。
沈华琼紧抿唇瓣,如一盆被浇了冷水的火焰,热烈张扬的气焰瞬时被浇灭,温度慢慢冷却下来……
沈盼璋走出厅,去了敦乐郡王府的后花园,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循着记忆里的路,她走到了园子中的湖。
敦亲王府气派恢弘,府邸依湖而建,景致宜人,如今正是春末夏初,湖岸上还有几只白鹤轻舞。
沈盼璋寻了一块岩石,轻轻偎坐在石旁,静静看着湖岸上的白鹤。
只是,她并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个人影伫立在假山后静静看着这处。
4. 君归来兮(三)
严文鹤不曾来敦乐郡王府。
沈盼璋也是今日才听说,几个月前严巍给鹤儿找了岳麓书院鼎鼎有名的大儒亲自教习他,严文鹤素日里都会去岳麓书院。
倒是听说严巍今日来了敦乐郡王府。
“听说严巍来过了,不知道为何中途就离席了。”有人轻声。
沈盼璋手中动作轻顿。
有人插嘴:“怕不是听说沈盼璋在这,他就生气走了吧。”
“小声些,沈盼璋都听见了。”
同席的都是名门望族,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沈华琼不好多加发作,只好侧头安慰:“盼璋,你也别同她们置气,她们又不是你,怎么会知道你嫁给严巍后的难处,没遇上正好,就是遇上了也不怕他。”
沈盼璋并未应话,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拭嘴角,起身。
“大姐,我有些不舒坦,先走了。”
“盼璋,你……”
不等沈华琼说什么,她已经走了出去。
沈盼璋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吩咐马夫去了城西。
到了城西的一处巷子口,沈盼璋对马夫道:“大姐爱吃旁边那家铺子的糕点,你等我一会儿吧,我去买些糕点来。”
沈华琼的马夫点头应下。
糕点铺子门面不大,走进去,有一个卖糕点的老板,还有两个打下手的女子。
“姑娘,您要来点什么糕点……啊,二少夫人……”
那糕点铺子老板是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看到沈盼璋,他眼前一亮。
一看到沈盼璋,他就明白她的来意,赶紧迎上来:“您先坐坐,春芳前几日还捎信说,二公子……,不对,已经是王爷了,春芳说王爷之前定的是这几日有差事要出远门,但是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延期了。”
沈盼璋轻轻蹙眉。
见状,老板赶紧安慰:“夫人不用担心,虽然现在见不到,但春芳说小公子一切都好呢。”
听到这话,沈盼璋放心下来。
“其实您不用担心……王爷他待小公子很好,原先小公子一直在战王府养着,自从半年前王爷回来,就把小公子接到了荣骁王府,这半年来一直是王爷亲自照应着呢,听春芳说,王爷很会照看小公子,照应的很好呢。”
沈盼璋低声:“想来这次回来见不到鹤儿了。”
听出沈盼璋话里的遗憾,铺子老板不知道如何安慰,突然他灵机一动,开口道:“小公子上午会去岳麓书院,若是您能有机会去岳麓书院一趟,倒也能见到人。”
闻言,沈盼璋眸光又重新亮起,点了点头。
紧接着,沈盼璋将今日早上出门带着的那个小包袱拿出来,递出去:“刘河,跟以前一样,劳烦你把这个交给春芳吧。”
刘河接过来,仔细收好:“好,明日我就去一趟。”
沈盼璋交代完,又递给刘河一个荷包。
刘河知道这是沈盼璋给的酬谢:“这次真的不能要了,您先前就对我们夫妻二人照应有加,现在春芳在王府,王爷他很大方,我们不能再要您的了,哪能拿两份酬劳啊。”
“收下吧,他给的是他的,我给的是我的,春芳在王府,你们夫妻二人好几日才能见一面,这两年,全由你和春芳替我照应着,日后我也全要依仗你们,这是应该给的。”
“那就多谢夫人了。”
……
迟迟没能有机会见到严文鹤,沈盼璋自从回府后心情就不太好,沈华琼只以为她是因为白天听了那些风言风语才这样。
其实并非白天旁人说的那样,严巍是接到王府送来的消息后匆匆赶回王府的。
“文鹤怎么样了?”
“小公子从晌午开始就一直发烧,后来就浑身抽搐,府医给用了些药,不太管用,这便赶紧去请您回来,王爷,你快想想办法吧。”春芳是严文鹤的奶娘,这会儿她都快急哭了。
严巍迅速将腰间的令牌解下来扔给石山:“去宫里请太医。”
石山领命而去:“是。”
严巍径直走去里屋,探手去摸床上的小儿,触及的皮肤滚烫,他眉头紧皱。
春芳跟着走进严文鹤的卧房,看到平日里凶神恶煞、不苟言笑的男人正用温凉的水盥洗帕子,仔细地给还在发热的小公子擦身退热。
最令她惊讶地是,王爷动作娴熟,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王爷,我来吧。”春芳上前。
“不必。”严巍拿着帕子,因他身形高大,为了方便给孩子擦身体,他是半跪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严巍沉声又道,“拿笔来,可会写字?”
春芳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又要用笔了,但她没问,只回应:“嗯,会一些。”
“那好,我说你记。”
待春芳拿来纸笔,严巍随口就念了一串药名出来。
“把这个拿给府医,让他按照这个去煎药。”
春芳来不及纳闷严巍怎么会开方子,赶紧把药方拿去给府医。
……
虽然石山一路快马加鞭,但王府距离皇宫有一段距离,等太医请来时已经近一个时辰了。
太医看完严文鹤:“小公子已经退热了,无大碍,王爷不必担心。”
“太医,我家小公子还抽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春芳还心有余悸。
“不用担心,小公子这个年纪的婴孩发热时,时有惊厥抽搐的。”太医注意到了旁边的药碗,拿起来嗅了嗅。
府医赶紧把汤药的药材说出来以供太医鉴评是否对症。
听完,太医赞赏:“这个方子很好,正好对症。”
见太医对自己露出欣赏的眼神,府医有些汗颜,他这些在战场上从军治病,看得都是战伤急症,对小儿的病症并不擅长,赶紧摆摆手道:“是王爷拿来的方子。”
严巍只随口解释了一句:“鹤儿一岁多的时候经常发热,偶也有您说的这种惊厥之症,这是偶然间寻得的一副方子,对他很管用。”
听这话,太医不由多看了严巍几眼,都说这新晋的严王爷是个冷血阎罗,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孩子倒是上心。
随后,太医又仔细看过严文鹤,寻明了病因,又开了副方子。
这一番折腾完,天已经黑了。
下人拿来晚膳。
“王爷,您从中午就没再用膳了,多少吃些吧。”
严巍摆摆手:“放外面吧。”
严文鹤病情已经稳定,下人都累了一天去休息吃饭,这会儿,屋中只有父子二人。
看到严文鹤的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到了外面,严巍起身,正要替他把被角掖好,被窝里的小玉人突然睁开浓密的睫毛,他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爹爹?”
“嗯,醒了?”严巍坐在床边,低头去看被窝里玉一样的小人。
“爹爹,我头有点疼,喉咙也不舒服,咳咳……”说着,严文鹤轻轻咳了几声,本就幼小的身子更显得羸弱。
严巍心疼极了,他上了床,连被子一起将严文鹤抱进怀里。
严文鹤就着他爹的手喝了几口水,又眨巴着眼睛委屈:“喉咙还是痛,眼睛热热的,都看不清爹爹的脸了。”
“等会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严巍的声音是少有的温和。
一提药,严文鹤小脸一皱,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爹爹,我不喝药。”
“不喝药病怎么能好,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怕苦。”
严文鹤抬手揉着眼睛,把眼泪蹭去,严巍知道儿子很乖,看他这样,他就更心疼,继续哄:“等病好了,爹爹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他知道严文鹤近来去岳麓书院很辛苦,都怪他太过于望子成龙,有些急功近利,这次鹤儿病好了,他决定让他在家里休息一阵。。
听到这话,严文鹤仰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严巍伸出手,“你若不信,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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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拉钩。”
但严文鹤还是有些犹豫,迟迟不敢伸出小手:“爹爹,什么要求都行吗?”
“当然。”严巍只等严文鹤自己提要求。
“爹爹。”
“嗯?”
“我想要娘,”说完这话,严文鹤小心翼翼的去看严巍的脸色。
严巍没想到严文鹤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回来的这半年来,严文鹤从来都没提到过要找沈盼璋的事。
严巍曾一度因此气愤,沈盼璋已经抛下鹤儿快两年了,孩子应该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娘了。
但他现在看到严文鹤小心翼翼的神色,便知道儿子并没有忘记沈盼璋这个不称职的娘。
是了,他的鹤儿聪慧懂事,记性很好,心思敏感,想来是一直记着娘,但是怕他生气,一直不敢说要找娘罢了。
严文鹤见自家爹得一直不吭声,正准备收回小手,熟料,严巍勾住了他的小手:“你好好喝药,等明日我就让人把她找来。”
见儿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严巍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
夜深了。
“娘,我要爹……”小儿呓语不断。
严巍低头怀中的小文鹤,探手去摸他的眉眼,偏偏,鹤儿的眉眼像极了她……
想到沈盼璋,白天在敦乐郡王府湖边的身影与记忆深处的景象重合——
那是她怀着鹤儿的第七个月。
那段日子,小夫妻俩时常在为孩子叫什么名而苦思。
“到底叫什么,我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沈盼璋苦恼。
“那我来想。”
“唔,你还不如我呢,”沈盼璋颇为嫌弃,严巍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想着他不会想出什么好名字来,“不如叫王妃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虽然成婚不久后就搬出战王府,但沈盼璋挺喜欢严巍的亲生母亲战王妃,那是个温和的女子,饱读诗书。
“不行,咱们自己的孩子,就得咱们自己起名。”严巍一口回绝。
此后,向来不怎么看正经书的夫妻二人整日抱着诗书看,与此同时,严巍也隐隐察觉到沈盼璋的情绪偶尔会变得莫名怪异。
他只以为她是快生产而焦虑,所以那段时间,他经常带着怀孕的沈盼璋外出看风景散心。
一次,在敦亲王府老王妃寿宴上,就在两人在敦乐郡王府后花园的湖畔游玩时,望着湖上卓雅的仙鹤,严巍突然想到:“我们的孩子就叫鹤……文鹤。”
“鹤?”沈盼璋看向严巍。
“绣在一品文官的官袍上的仙鹤,以盼咱们的孩子以后能成为一个饱读诗书的俊秀之才。”
听到严巍这番话,沈盼璋看向严巍的脸庞,见他眸光追随着湖面上翩然起舞的鹤……
“那若是女儿呢?”
“嗯?”严巍似是有些疑惑,随后脱口而出,“女孩不能叫鹤吗?”
显然,方才他并没有什么孩子性别的概念。
听这话,沈盼璋眨眨眼,轻轻问出声:“很少听女孩子有叫鹤的。”
“这倒是,省得有人会觉得奇怪,那我就再想个更好的,更适合女孩子的名。”
“严巍,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她终于问出了心里的这句话。
似乎察觉出她说这话时情绪有些怪异,严巍握着她的手:“只要是咱们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沈盼璋只是看着严巍,试图从严巍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她没看出有一丝违心话的痕迹。
她反握住严巍的手:“我觉得文鹤这个名字很好,若是男孩就叫文鹤,若是女孩……女孩的名字让我来起成吗?”
“当然成。”
……
“爹爹……我要娘……”怀里,文鹤砸吧着小嘴说了句梦话。
渺远的记忆散去,严巍回过神来,低头亲了亲儿子小脸以作安抚。
今日她看到敦乐郡王府的祥鹤时,一个人待了许久,是在想念他们的鹤儿吗……
5. 稚子尚幼(一)
四月二十六是沈老夫人的忌日。
沈钊原本是沈老太爷庶出的二儿子,沈老太爷除了沈钊,还有另外三个儿子,长子是沈老夫人亲生,但十几岁的时候便因故去世。
沈钊和老三老四是沈老太爷其他妾室所生,长子去世后,沈老夫人膝下无子,对几人都不曾亏待,尤其是沈钊,因沈钊生母早亡,沈老夫人便把沈钊抱养在身边,当亲儿子养着。
多年前沈府就分家,三房四房不在沈府居住,今日因着沈老夫人祭日好不容易聚齐。
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沈盼璋也来了前厅。
“哎,盼璋这丫头啊,也不是三叔说你,一副好筹码打得稀烂,当初你三叔我眼光多好,一眼就看中了严巍是个有前途的,可惜你这丫头不惜福,非要做这不厚道的事儿,这下可好了,得罪了严巍,你自己后半辈子也就这样了。”沈铸最会踩高捧低。
老四沈铭最爱跟沈铸唱反调:“二哥,你不要马后炮了,当年严巍刚跟盼璋成婚后,你可是都瞧不上的,说什么你一眼看中他有前途,真不害臊。”
四婶陆氏帮着沈铭说话:“夫君说的对,要我说,咱们盼璋做的也没什么不妥的,当初那严巍名声坏成那样,咱们盼璋嫁过去还不知道受了什么苦呢,后来严巍战死的消息传来,我可是听说当时二哥和三哥没多久就撺掇让盼璋改嫁的,怎么现在矢口不提这事儿,反倒是只责怪盼璋跟薛观安这事儿呢,怎么了,你们给盼璋选的就是好的,盼璋自己选的就是差的?我看那薛观安也不差啊,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在同龄的青年人中是不可多得的翘楚,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他对盼璋一片真心。”
陆氏到底是安国公之女,说话仗义,但沈盼璋只是跪着,静静往盆里添纸钱,明明被议论的是她,但好似不关她的事。
沈铸面色不大好看的说:“薛观安再好,也只是个四品官,根本得罪不起严巍。”
“大嫂,你别不说话啊,你也说句公道话啊,盼璋是你的女儿,总不能现在因为严巍,就让盼璋今后老死在家中吧。”陆氏义正严辞。
裴氏抬头,看了眼丈夫,又了眼沈盼璋,出声道:“她自己惹的祸,自己担,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哪会听我们的。”
这是沈盼璋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裴氏,但母女二人至此还未说上几句话。
“虽说现在严巍不要盼璋了,但盼璋便是随便找个人嫁了,也不能是那个薛观安啊,以我对男人的了解啊,如今这严巍肯定经常被人拿薛观安来笑话他,他肯定是恨极了薛观安,所以他巴不得盼璋和薛观安过不好呢。”
“三叔,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旁边,沈玺麟把祭品一撂。
沈玺麟自幼乖巧讨喜,虽是娇生惯养,但性子温和,很少会与人起争执,今日却是不知怎么了,竟然发火了。
众人纷纷看向沈玺麟。
“麟儿,你莫不是喝醉了,怎能这样跟你三叔说话。”裴氏起身,拿起帕子帮沈玺麟擦去手指溅上的香灰,看到上面有些烫伤,她蹙眉。
看到沈钊投来不赞成的眸光,沈玺麟偃旗息鼓,低声道:“对不住三叔,是我失言了。”
沈华琼见状,赶紧打圆场:“两位叔叔,你们别因为盼璋的事闹不愉快了。”
沈钊看向沈盼璋:“盼璋,你自己拿个主意吧,现在严巍那边肯定是恨极了你,薛观安……薛观安未必能护住你。”
“就是,盼璋,你尽管拿主意,四婶支持你。”陆氏义正言辞。
“多谢四婶,”沈盼璋并未抬头,依旧垂首烧纸,声音无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我想过几日就回南明,我跟薛观安在户部造册立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且这一年多,我已经习惯了那边的生活。”
听到沈盼璋要去南明寻薛观安,沈铸先拍案:“你想跟薛观安,我们不拦你,但有一点,盼璋你别忘了,只要严巍不放过你们,你和薛观安在一起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是到时候别连累了我们就成!”
“二姐,这薛观安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若他真心想求娶你,他应该来望京来一趟才是,当年他弃你而去过一次,如今他躲在南明当缩头乌龟,莫不是怕了严巍……”坐在沈钊旁边的沈玺麟再度出声。
听到这话,沈盼璋抬头,再次看向这个自幼就跟自己不亲近的弟弟。
“玺麟说的不错,你想跟薛观安可以,他得来一趟望京才成。”不知道为何今日沈铸这么操心着急,沈铸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向来不爱理后宅事务,今日竟管起沈盼璋的婚事。
沈盼璋抬头瞧了一眼沈铸,又低下头去。
旁边的沈华琼轻轻出声:“薛观安,他若是来了望京……同严巍好好说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闻言,沈盼璋眸色微变,她轻轻斜睨了沈华琼一眼。
沈华琼移开视线。
沈盼璋又缓缓收回视线,捏紧手中的玉串,漠然出声:“今日是祖父的忌日,各位叔婶不要再为我的事而发愁了。”
“什么叫不为你的事发愁,这严巍手段狠辣,虽说他上次口头答应不追究,可私底下对我们的针对可没少!”
“就是,盼璋,你不要以为严巍会放过你,肯定憋着坏呢。”
大家还在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丝毫没有停歇的念头,沈盼璋袖中拎着的手串转速加快,显然,素来好性子如她也有些不耐烦了,她厌倦跟人无休止争论,也不想在祖母祭典上跟人争执。
不论如何,她都要回南明的,沈盼璋压下心绪,手上烧纸的动作加快,只想赶紧烧完离开。
就当大家还在讨论的热火朝天时,下人突然来通传。
“大人,荣骁王府来人了,说是想请二小姐去府上一趟。”
轻转的手串骤然停住。
众人震惊。
“正说他呢,怎就来人了。”
“我听说昨日在敦亲王府,那严巍也去了,华琼,你们是不是遇到了?可发生什么了?盼璋冲撞他了?”裴氏皱眉。
“莫不是现在来找麻烦了?”沈玺麟担忧。
“盼璋,你……这严巍派人来请,总不能不去吧,夫君,你和大哥陪盼璋去一趟。”四婶陆氏示意沈盼璋别担心。
但沈铭未吭声,亲生父亲沈钊也沉默。
“无妨,今日是祖母祭日,各位叔婶好好祭奠祖母吧,我自己去就好。”
说完,沈盼璋不等其他人再有任何表示,她起身离席。
“二姐,我跟你一起。”沈玺麟起身。
沈盼璋回头看了一眼,摇头拒绝:“不用了,多谢。”
她的声音疏离又客气,沈玺麟心里微微酸涩,旁边裴氏抬手将沈玺麟拉下,叮嘱道:“你莫要跟着生事。”
-
去往荣骁王府的马车上,沈盼璋阖眸冥思,袖中手拎着的手串也停止了转动。
以她对严巍的了解,上次他既然已经说了不再计较,就不会再追究她。
至于这段时间他一直针对沈钊沈铸,许是当初每次回门,他们对严巍都多有为难,想起初嫁给严巍时……
沈盼璋思绪飘远
……当初刚嫁给严巍时,因战王爷的身份,严巍虽只是战王爷的继子,但战王对这个继子不错,大家对严巍还算客气,但成婚后没两年战王就因旧疾复发去世,严玉书成了战王府家主,她跟严巍被赶出王府……
在世人眼里,虽然本质没变,但因身份地位的变化,严巍从行迹恶劣的纨绔子弟,变成了市井混混,甚至有当初严巍得罪的人想报复,好在严巍睚眦必报的性子众人皆知,也不敢轻易招惹他,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惹一身不痛快。
但那时,众人对严巍的态度……的的确确是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那一年回门,沈铸沈铭对严巍的刻意为难……
过了许久,沈盼璋思绪才渐渐拉回来。
可他今日为何又突然派人来寻她?
沈盼璋也是近来才发觉,她其实并不如自以为的那般了解严巍,毕竟当初成婚不过短短三载,只够从陌生到熟悉,并没有到交心的程度。
或许……鹤儿出了什么事?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新建的荣骁王府气派恢弘,来接应的仆从引着沈盼璋一路往王府去,仆从知道沈盼璋的身份,心中不免嘲弄:
如今看到这么气派的王府,想来这女人心里肯定后悔当初背弃王爷和小公子了吧。
仆从将她引至一处茶厅。
“夫人先在这里稍等吧,王爷一会儿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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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璋早些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中急迫想知道是不是文鹤出事了,但面上不显,只是轻轻点头。
没过多久,茶厅门被打开。
身穿一身湛蓝色袍子的严巍走进来,他今日穿着常服,少了些往日的凌厉和杀伐之气,
见他进来,沈盼璋起身,心里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但又被她压回去。
看今日严巍的衣着整洁考究,想来鹤儿应当没什么大事。
她沉下心来。
“你叫我来,可是有要事?”她语气挺平静的。
严巍径直走上前,坐在主位上,抬手示意她坐下。
沈盼璋顺他的意思,坐下。
“今日叫你来,的确是有件事。”
沈盼璋抬头,等严巍继续说。
“当初你嫁与我,还带来了一些嫁妆,既然你今后不再是我严巍的妻子,我也不会扣留你的嫁妆,你把当初的明细拿来,我叫人给你送回去。”
原来是要跟她清算财产。
沈盼璋彻底放下心来。
“不用了,那些嫁妆,就留给鹤儿做他日后娶妻的聘礼用吧。”她轻声。
“呵,沈二小姐倒是大方,听说沈二小姐那新丈夫出身贫寒,我还以为沈二小姐正需要这笔嫁妆呢,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如今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高低也是比你那新夫家强上几分,还不至于克扣你的嫁妆。”
听他话里话外的嘲弄和阴阳怪气,沈盼璋气滞,她当然知道他嘴巴毒,但是之前他只是对着外人这样,对她从来不曾这般。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安静极了。
沈盼璋不知道严巍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抬头,见严巍正垂着眸,他一只手搭在桌面,修长的手指缓慢敲着桌面,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若王爷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沈盼璋起身。
“沈盼璋。”严巍的声音突然带了冷意。
沈盼璋抬头,见他脸色难看,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她蹙眉。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坐了这么久,都不曾问起过鹤儿的近况。”
沈盼璋神情轻顿,捏紧了袖中的手串,缓缓出声询问:“可是鹤儿有恙?”
“你不配知道鹤儿的近况!”
“来人,送客!”
算了,沈盼璋心知这会儿还是不要惹恼严巍,有事她还是去问春芳夫妇吧,她起身,正要跟着仆从离开。
“沈盼璋,你心真狠,鹤儿昨天高热不退,又犯了惊厥之症,昨夜他烧得人都迷糊了,还想着找娘,而你来了却不曾问过一句!”
沈盼璋顿住脚步,袖中手收拢,出声询问:“现在可好些了?”
听她语气平静,严巍气急,他拍案而起,怒极:“滚!”
严巍性子不好众所周知,成婚后,沈盼璋也见过几次他暴怒发脾气,不过他倒从未对她说过什么重话。
想到今日严巍暴怒的样子,沈盼璋也沉不住气了,出了荣骁王府的门,她赶紧让马夫带她去了城西。
到了糕点铺子,没等她询问,刘河已经先同她解释:“昨儿小公子发高热了,还犯了惊厥之症,听春芳说幸亏王爷回去的及时,而且王爷很会照顾小公子,给小公子擦身、喂药,事事亲力亲为,夫人您不用担心了,昨晚王爷派人进宫请了太医,小公子已经退热了,也没再犯惊厥之症,今日小公子已经活蹦乱跳了。”
“哦对了,今早春芳还说,小公子一直高兴说能见娘呢,是不是王爷让您见小公子了?”
沈盼璋神情微顿。
“鹤儿近一年多都不曾生病,为何会突然感染风寒呢?”她轻喃。
她的声音很低,刘河没听清她的话。
或许,她应该远离些……
“刘河,你让春芳把我昨日送的那些东西烧了丢了吧。”
“嗯?为何?”刘河不解。
沈盼璋没解释,只让刘河这么去做。
“我先回去了,日后还得劳烦你和春芳多照应些。”沈盼璋神情黯然离去。
想到刚才沈盼璋状态很是不对劲,刘河有些担忧,心中更是堆叠着纳闷: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小衣裳,怎么就要说丢就丢了呢?
6. 稚子尚幼(二)
“鹤儿呢?”严巍回到祥云院,面上的难看之色堪堪遮掩去。
“小公子在书房,明明还病着,今早却起了个大早,非说要写幅字呢。”
丫鬟正要打开书房的门,严巍抬手制止。
隔着半开的窗扉,清楚地看到五岁半的孩童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明明个子小小,却努力坐直身子,拿着毛笔,有模有样的在写字。
“王爷,小公子自今早起,就一直念叨着……要找夫人。”奶娘春芳还不知道刚才前厅发生的事,她试探着问。
严巍神情微顿,他面上的薄怒已经褪去,只剩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是听到了屋外的声音,书房里头的小人回头看到了屋外的严巍,圆溜溜的黑眼睛亮起来:“爹爹。”
严巍推门进去,小文鹤悄悄往严巍身后和门外打量了一眼,有些失落的收回视线。
察觉到他的视线,严巍袖中的手轻握了一下,率先问道:“练的什么字?”
听爹爹问起,严文鹤欠起身子,努力铺开桌子上的纸:“是吴亦龙老先生的《慈母赋》。”
严巍身形微顿,他上前一步:“这几个字写得不错,听奶娘说你最近练字很刻苦。”
被夸赞了,小文鹤腼腆一笑:“谢爹爹夸赞,孩儿还要继续努力。”
严巍抬手摸摸小文鹤的后脑勺。
小文鹤从椅子上出溜下来,他才不到六岁,身量小,还不到严巍的腰,他仰头打量了一下严巍的脸色,小手抠了抠,鼓起勇气正要问:“爹爹,我今天已经把药喝了,你昨晚……”
“鹤儿,我待会儿有要事出门,可能会晚些回来,你在家中要听奶娘的话。”
“……好。”小文鹤想说的话被打断,他欲言又止,但听到爹爹有事要忙,他又很乖的点头应下。
走出祥云院,严巍强撑着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他面色难看极了。
石山正好送人回来。
“王爷,你……”
“她走了?”
“……是。”
“她可曾同你问起过……罢了。”严巍只觉得腹中一阵痉挛。
-
“奶娘,爹爹是不是不会让娘来看我了。”
院中,目送严巍离开后,小文鹤坐在门口,托着下巴望着院门。
春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早看小公子一直念叨着王爷会叫夫人过来,她还真的以为夫人会来呢,可看刚才王爷脸色不善,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爹爹从来不会骗我,答应我的事都会做到,是不是……娘不想见我啊。”小文鹤低头,语气委屈。
“这,鹤儿,你娘是很想见你的,只是……”春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对于夫人和王爷的爱恨情仇还有那些过往之事知道的也不算太多,也不知道昨晚王爷是不是真的答应了小公子让夫人来。
或许还是王爷不想叫夫人来,昨晚只是哄骗小公子的吧。
唉,春芳叹了口气:“大人都有各自不得已的苦衷,王爷和夫人都是很疼爱你的。”
“可是,如果我娘爱我,为何她从不来看我呢?”
虽然听话懂事,但严文鹤始终是个才五岁的小孩子,他眨巴着眼睛,抬手蹭掉眼泪。
春芳将他抱起来,抱到屋中安慰:“鹤儿,你看,这是什么。”
虽然夫人曾经说过不要提起这些是她送来的,可是春芳看到小文鹤这般可怜,她还是忍不住把事情告诉这个尚不到六岁的小孩子。
她知道,文鹤小公子虽然年纪小,但是个聪慧懂事的,夫人是个好人,她不想小公子因此而自小记恨夫人,且听说王爷要有王妃了,日后夫人再想见小公子就更难了,只怕日后母子会更疏远。
“这是给我的新衣裳。”小文鹤蹭干眼泪。
“是,这是你娘亲叫我偷偷拿来的。”
小文鹤一听,伸手去摸那些衣裳,还不等奶娘解释,他看到衣裳上面的图案,惊喜道:“奶娘,你果真没骗我,这真是我娘亲手给我缝的!”
春芳惊讶于文鹤的笃定。
“奶娘你看,这衣裳上面的仙鹤,跟我小被子还有小巾子上面的仙鹤一模一样!”文鹤把衣裳抱进怀里,终于破涕为笑,他娘缝的鹤总是胖乎乎的。
春芳摸了摸这几只鹤,笑:“鹤儿小公子真聪明,这几只鹤还真是一样。”
“奶娘,你是不是不想让爹爹知道,我会保密的,拉钩。”
春芳惊讶于严文鹤小小年幼就这般细腻,笑着抬手勾住了伸来的小手:“鹤儿乖。”
-
严巍今日本就心情不好,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这才来了军营,孰料刚至军营,就听到有人白日在军营喝醉了酒闹事。
“王爷,今日之事本不该找您,实在是……”来禀告的副将都快把手指头扣烂了,他知道,要是自己把今日之事说出来,怕是还会惹恼王爷。
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喝酒闹事的是他部下的一个小都尉,不止喝醉了酒,还打了军营里的卫将军。
最重要的是这卫将军家世显赫,不好惹。
这下,那个小都尉怕是要脱层皮了。
“有话直说。”严巍有些不耐烦。
“徐都尉,想必王爷您也有印象,咱们带队突袭北狄时,徐都尉是第一个站出来视死如归的,徐都尉这人很老实……”
严巍冷笑:“老实?老实会藐视军规白日酗酒,还打了上峰?”
“王爷,这实在是事出有因。”
刘副将深知严巍治下严格,实在不忍徐都尉被重罚,心一横,他把实情说出来。
“是卫将军先招惹在先,王爷您也知道,这卫将军是刚被塞进来的,就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的混子,平日里仗着家世显赫,总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穷苦出来的,这徐都尉呢……唉,他最近遇到了点事儿,愁闷之余便喝了酒,这卫将军也是嘴贱,知道了徐都尉的事,便拿这事儿作伐子笑话他,徐都尉这才动手打了他。”
“徐都尉什么事?”听刘副将说话含含糊糊,这倒是引起了严巍的好奇。
都知道这刘副将寻常大大咧咧,哪里会有这么扭捏的时候。
刘副将抬头瞄了眼严巍,突然就后悔了。
“呃……呃……”
“快说,再墨迹给老子滚出去。”
“徐都尉的婆娘跟人跑了。”刘副将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
“……”
军营内一片寂静。
刘副将后悔了,后背渗出一层汗。
许久。
“……婆娘跟人跑了。”
听不出严巍说这话时的情绪,刘副将悄悄抬头。
“砰!”桌上的砚台被砸出去。
“刘彪,我操你大爷,你拿老子开涮呢!”
石山回来时,正好看到一脸暴怒的严巍抽出了墙上的佩刀,正对着刘副将砍去。
“王爷息怒,这是怎么了……”
石山拦下,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王爷这么震怒?
“都给我滚!”严巍把佩刀扔掉。
熟悉严巍性子的石山赶紧拖着瘫倒在地的刘副将逃出营帐。
出了营帐。
“到底怎么了?王爷怎么发这么大脾气?”石山不解。
刘副将赶紧向石山说清楚来龙去脉。
听完,石山惊出了一头的汗:“你……怕不是活腻了。”
其实石山也知道徐都尉的事,自从回来之后,军营里总是有些风言风语。
这徐都尉也是个可怜人,原先家境贫寒,好不容易娶了个婆娘,给他生了一子一女,但是有了孩子之后家里更是揭不开锅,徐都尉为了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便从了军。
战场上死伤无数,徐都尉每次打仗都很果敢,就是为了多立些功,多发些月俸寄给老婆孩子,就这么在战场上苦了七八年,拼了一身伤混到了都尉,如今活着回来就等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孰料,回家一看,家里只剩了一双儿女,婆娘却不见了。
细问才知道,两年前婆娘就改嫁了。
虽说徐都尉这经历不能跟王爷完全相似,但“婆娘跑了”这茬,确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处,怨不得王爷震怒啊。
“哎,咱们久经沙场,常年不归家,连王爷都免不得遭遇这种事,更何况手底下的小兵。”
石山叹了口气,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拍了拍石山的肩膀:“虽说今日惹得王爷震怒,但你今日也算是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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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招,相信王爷不会坐视不理的。”
“嗯。”
入夜,军营归于寂静。
押解所,徐都尉被绑着,身上已经挨了军棍,正等待明天发落。
飞蛾扑火,军营的一处刑牢中,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王爷?”守卫看到来人,惊了一下。
徐都尉迷迷糊糊,直到身上的绳子被揭开,他睁开眼,看清对面的人,也吓了一跳,哆嗦道:“王……王爷。”
严巍坐下,把手中的酒放在桌子上,示意守备的人出去。
“徐都尉,再喝几杯?”
摸不清楚严巍是要做什么,徐都尉有些惧怕:“属下不敢,今日是属下犯浑,属下愿意承担责罚。”
“我让你喝,少废话。”
“那……那好。”徐都尉胆战心惊的坐到严巍对面。
严巍把酒碗撂开,往碗里倒了酒,推到徐都尉面前,不等徐都尉举杯,他先端起酒碗一仰而尽。
见状,徐都尉也拿起碗。
……
一坛酒,两人喝了两个时辰。
徐都尉酒品略差了些,喝醉了一直喋喋不休。
“唉,王爷你不知道,我心里苦啊,我当年不要命的挣军功,就是为了他们娘仨……”
“那年我太穷了,没人跟我,只有我这婆娘不嫌我穷,不嫌我丑,你说……苦日子都过来了,她怎么能不要我了呢?”
“孩子也不要了,唉,多好的孩子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呜呜呜呜,王爷,呜呜呜,我心里苦啊!”
许是心里实在苦闷,徐都尉又喝多了。
严巍走出营帐时,还能听到徐都尉放声痛哭的动静。
回府时,夜已深了。
小文鹤还没睡着,听到动静,他从被窝爬出来。
“被吵醒了?”
祥云院是严文鹤的院子,严巍也有自己的院子,但是这半年来,严巍总是习惯来陪儿子睡觉。
严巍身上的酒气很重。
小文鹤凑近了,被酒气熏到,他皱起鼻子,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
听到儿子奶声奶气地吩咐下人,严巍笑着捏捏他的脸。
“爹爹,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爹爹……心里……”
严巍只是指了指胸口,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文鹤爬到凳子上,给他爹揉胸口。
严巍挤出一个笑脸,继续摸他儿子的小圆脸。
“爹爹,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对身体不好。”
“唔,爹知道了,鹤儿说的对,爹听你的话。”严巍趴在桌子上,明显是醉了。
醒酒汤端上来。
小文鹤摇摇他爹。
严巍抬起头,顺从地把醒酒汤喝掉。
“爹爹,去床上睡吧。”
严巍抱起儿子去床上。
躺在床上,小文鹤其实有点在意他爹没盥洗就睡他的床,他坐起身,看着他爹醉得迷糊,倒是不嫌弃了。
小手摸摸爹的脸,又把自己的被子分给他爹,自己又乖乖躺下。
“鹤儿。”严巍半醒半醉,絮絮叨叨。
小文鹤已经见怪不怪,他爹平日里总是绷着脸故作严厉,但每每喝了酒就会变得话多。
“嗯。”
“今天写了几个字?”
“六十个。”
“中午喝药了?”
“喝了。”
“晚膳吃的什么?”
“有丸子,松鼠桂鱼,青菜……”
小文鹤虽然闭着眼酝酿睡意,但也很有耐心的回答他爹。
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就在两人都快要睡着的时候。
“鹤儿……”
“……嗯。”
“你娘她很喜欢你的,她只是……不喜欢爹爹。”
小文鹤睁开眼,去看他爹。
爹爹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
小文鹤却有些睡不着了,他摸了摸身上新衣裳的花纹,这是娘给他缝的新中衣,若是叫爹爹知道了,爹爹会生气吧。
可是,他觉得爹爹并没有大家说的那样讨厌娘。
而娘亲也真的不喜欢爹爹吗?
7. 稚子尚幼(三)
没几日,沈盼璋收到了荣骁王府送来的嫁妆。
“这严巍没想到还是个体面人,明明是盼璋先负了他,他竟将嫁妆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看来上次请盼璋过去,两人说和了?”
“人家贵为王爷,当今天下,除却当初的战王爷被封为异姓王,再就是这严巍了,他如今权势滔天,又怎么会在乎盼璋这一星半点儿的嫁妆。”
“这严巍名声差,但对盼璋还算仁义。”
“嗤,你还真当那严巍是个好人啊,不过是沈盼璋如今的身份早已配不上他,他正好借此机会退了这婚事,听说头些日子陛下有意给严巍许配翡娇郡主呢。”
家里和外头议论不断,但这些都与沈盼璋无关,她叫人清点了这些财物。
“清点好就送去南明吧。”
“夫人,我怎么觉得这有些对不起来。”
“无碍。”沈盼璋记得当初应急时动过这嫁妆,应当会少一些的。
绿萍:“这些远超出这礼单上写的。”
听到这话,沈盼璋蹙眉,接过丫鬟手中的礼单,粗略点了一下院中的箱子,数完,她眉头皱的更紧。
“除却这张礼单上记载的送去南明,其他的……先留下吧。”
“好。”
但事情没那么顺利,第二日,嫁妆就被沈钊扣在家中,裴氏将沈盼璋叫了过去。
自沈盼璋从南明回来的这三个月,沈盼璋从未去过裴氏的院子,府中许多人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别扭,竟让亲生母女形同陌路。
珮锦轩的下人倒是知道些,两年前沈盼璋执意跟薛观安离京,争执推搡间伤了裴氏,沈盼璋离京后的这两年,从未捎信回来关怀几句,自此母女离心。
但这事儿被裴氏下令遮瞒,只有裴氏跟前的几个丫鬟婆子知道此事。
所以,当看到沈盼璋来了院子,裴氏那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互相看了几眼,暗自摇头,腹诽着不孝女、白眼狼之类的话。
到了珮锦轩,沈华琼正从里面出来,看到沈盼璋,她正准备上前说话:“盼璋,你来见母亲,我陪你一同进去吧,有我在,省得你和母亲又闹别扭……”
“不必了。”沈盼璋径直走进珮锦轩,将沈华琼丢在门外。
裴氏身边伺候的周嬷嬷有些看不下去,好意提醒:“二姑娘,老奴有句话不值当不当讲,您是夫人亲生,是大姑娘嫡亲的妹妹,为了个男人闹得众叛亲离,实在是太傻了。”
闻言,沈盼璋停住脚步,看向周嬷嬷。
顿了几刻,沈盼璋收回视线,继续往珮锦轩堂屋去。
“周嬷嬷是近些年才到母亲身边伺候的吧。”
周嬷嬷被转移了话题,回答道:“是,原先伺候夫人的另一个刘嬷嬷家里儿媳生了,她便告老还乡回家带孙子了,现在由我和赵嬷嬷伺候夫人。”
“那周嬷嬷还是要跟赵嬷嬷一样,学得沉稳些,你才到母亲身边,有些事情,不知全貌,还是不要随意置喙才好。”
周嬷嬷没想到自己会被沈盼璋怼,只觉得好心被当驴肝肺,这二小姐果真如传言般是个不知好歹的。
一进门,就看到裴氏坐在罗汉床上。
见沈盼璋进来,裴氏指了指下面的椅子。
沈盼璋站在堂下,面色淡淡:“就不坐了,不知母亲今日叫我来是为何时?”
裴氏顿了顿,抬手让丫鬟下去。
随后,她缓缓开口:“你当真决定此后要跟那薛观安过一辈子?”
“成婚时父亲和母亲陪送的嫁妆,我已经留在府中,由柳姨娘收入库中,我昨日送去南明的,俱是祖母给我的。”沈盼璋开门见山,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些嫁妆都是祖母留给她的,沈钊和裴氏无权处置。
闻言,裴氏望了一眼沈盼璋,眸光复杂。
“我想问你的,不是嫁妆的事,是薛观安,你和薛观安……三年前你是真心改嫁给他?”
沈盼璋缓缓抬头,迎上裴氏的目光:“十五岁那年我和薛观安私奔一事,是母亲您亲自叫人将我二人捆了到父亲面前认错,我和他的事,母亲不是最清楚不过,何来今日一问?”
“再说了,母亲什么时候开始,竟在意起我的事了?母亲您……不是巴不得我离开沈府吗?”
如今在这府中,同沈盼璋相处最久的,便是回京时,薛观安派到沈盼璋身边的绿萍,若叫她瞧见今日沈盼璋这副诘责讥讽的神情,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裴氏一滞:“我……”
今日的沈盼璋身穿一身利落的淡月色衣裙,整个人更多了些清冷之感。
“我想再过些日子就回南明,希望母亲跟大姐能好好劝说父亲,让我顺利离开,自此也不要再找任何理由骗我回来。”沈盼璋说这话时,语气缓了几分,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冷淡。
虽然沈钊不曾提起,但自那日被严巍派人请去王府一趟之后,沈盼璋明显感觉到沈钊又动了不让她离京的念头,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你应当知道,你父亲素来说一不二,我怕是难以……”
“可若是父亲一直不同意我离开,那我就会一直在府中住下去,母亲,相信这并不是您所希望的吧。”沈盼璋抬头看向罗汉床上高坐的裴氏。
“就算是为着二弟,母亲也该努力劝劝父亲才是。”
沈盼璋眸光清冷,裴氏被瞧得眸光微微移开。
室内静谧片刻。
“好,我会帮你劝说你父亲。”裴氏叹了口气。
“那就多谢母亲了。”
“盼璋,若你是真心和薛观安在一起,日后就……就不要回京了,省得惹到那严巍,也惹得你父亲不快。”
“母亲放心,我亦如此所愿。”
-
又过了数日,沈钊归还了沈盼璋嫁妆,且同意她回南明。
临行前,沈盼璋去了城西。
听说沈盼璋不日就要回南明,刘河惊讶:“夫人怎么这么快就回去?”
“可惜了,这些时日王爷一直在城中,我们没能有机会把小公子带出来让夫人您瞧上一眼。”
“无妨,能从你们这里知道些鹤儿的消息我就很知足了。”
“对了,夫人,这是春芳前两日拿来的,说是小公子近日开始学作画。”
沈盼璋接过刘河手中的纸,看清上面的画像。
虽然笔法稚嫩,但依然可以看出上面是一个姿态优美的女子,只是……这女子无面……
“春芳说,小公子作这画时,因为想不起您的容颜,半夜偷偷哭湿了枕头呢。”刘河说到这里,感慨道,“哪有孩子不想娘的啊。”
回府的路上,沈盼璋握着手里的画像……她也快要忘了她的鹤儿的模样了。
她希望鹤儿能忘了她,却不想自己忘记鹤儿。
“赵叔,先不回府了罢。”
马夫:“好,二小姐您去哪?”
“……去一趟荣骁王府罢。”
荣骁王府,严巍不曾想到沈盼璋会敢主动来找他。
花厅内,严巍坐在上首,面色冷淡,眉头皱着。
自从回来之后,他每次瞧见她都是这副脸色,沈盼璋静静等他先开口说话。
“来做什么?”
“那些嫁妆多了。”
“不要多想,当初从你嫁妆拿出来一部分应急,现在连本带利还你,加上你生下鹤儿的功劳,是补偿给你的。”
“那便多谢了。”
“……”
“你就为这事来的?”
“严巍……我想见见鹤儿。”
“……嗤,你在妄想什么。”
“我没有妄想什么,只是下个月我就要回南明了,临走前,我想见见鹤儿,你放心,这次见过之后,我……”
后面“不再见”的话,沈盼璋迟迟没有说出来。
原本一直在悠哉喝茶的严巍动作停住,他抬头,眼眸微眯,视线落在她身上。
随后他又轻嗤一声,没吭声。
沈盼璋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静静等他出声。
“看来南明风景有他的过人之处,这刚离开不过数月,就让沈二小姐迫不及待要回去,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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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弃在望京的亲子亲父母也情愿,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再想着见鹤儿,索性舍弃干净。”
任严巍奚落,沈盼璋不曾反驳,她只是静静站着,等严巍答应。
下首的女子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她全身没佩戴几件首饰,就这么站着,眸光平静如湖水,就是这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楚楚可怜,想要怜惜。
严巍捏动了下指关节,发出一声脆响。
他移开视线。
“鹤儿今晨被母亲接到战王府去了,后日母亲生辰,鹤儿约莫过了后日才能回来。”
听到这话,沈盼璋抬头,眉头轻蹙,她淡色的樱唇轻抿。
“下个月就走,今日可已经是廿七,呵,不知道沈二小姐说的下月就走,是三天后还是多少时日?”
原定的是五日后。
沈盼璋正思忖着把时间延后。
“要么……你今日随我去战王府。”严巍架起手臂,语气似是随意。
沈盼璋倒是没想到严巍今日这般好说话,她却犹豫了。
“怎么?”
“今日天色不早了,我……等鹤儿回来我再来看他吧,我可以晚些时日再离开,总之多谢你应允我看他。”
“呵,原来你也没那么急着见鹤儿。”
“严巍,我……”
“来人,送客。”
“……”沈盼璋听得出来,他又动怒了。
-
军营里的人都察觉到,这数月来,王爷越发阴晴不定。
这不,明明今日休沐,非要把几个都尉和副将叫回来,说要讨论南下剿匪一事。
上个月才将京中叛贼全部捉拿归案,刚受封赏,这还没能好好喘息歇息呢,严巍手底下的人都不明白了,这王爷都已经升官到头了,做什么还这么拼呢?
“要是我,我早就安逸享乐了。”
“要么说你没出息呢,也就咱们王爷这种雷厉风行,一心为民的将军才能受封荣骁王,令人敬佩。”
“徐长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奉承了?”旁人笑。
“什么叫阿谀奉承,我这叫发自内心的敬佩。”徐长树义正言辞。
徐长树这话倒真不假,他现在对严巍是发自内心的维护,自从上次在军营喝酒后跟卫将军打架一事被严巍摆平后,徐长树对严巍的忠心天地可鉴。
趁着严巍还没出现,几人继续闲聊。
“徐都尉,你别嫌兄弟们多管闲事,兄弟们也是忍不住担心你,我们前两天听说嫂……不是,是你头先那个婆娘,跟那奸夫还在京中?”
“他们怎么还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晃?”
“就是,真是欺人太甚,要我说,就该把这对奸夫□□抓起来,打一顿,然后扒光了在大街上游街示众!”
“对,让大家狠狠唾弃这对贱人!”
“你们闭嘴,都别说了。”提起婆娘,徐都尉脸色难看。
“徐长树,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都是为你不平。”
“这是老子的家事,不需要你们管。”徐都尉不高兴。
“嘿,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活该被臭婆娘带绿帽子。”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
“怎么了,你就是被带了绿帽子,还不能让人说了?”
“说我可以,别带她……也别找她的麻烦……”
“……”
“徐长树你……”
“……牛”
大家面面相觑,都互相在眼里看到了嫌弃和无语。
徐长树:“反正你们知道个屁!”
“在吵什么?”严巍的声音响起。
看到严巍来,大家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都噤了声。
“王爷,我们在说笑……”有人硬着头皮解释。
“嗯。”严巍冷冷应声,他坐在主位上,打开城防图,没再继续追问。
大家凑上来,七嘴八舌地商议起南下剿匪之事。
严巍将视线落在徐长树身上,打量了他几眼,想到他刚才为婆娘辩解,眸光略带复杂。
8. 遗孀蒙辱(一)
战王妃四十五岁生辰,虽不是逢五逢十的整生日,但因为严巍如今权势滔天,来战王府给王妃庆贺生辰的客人络绎不绝。
严巍忙完军营的差事,早早来了战王府给母亲贺生辰。
“爹爹,你终于来了。”严文鹤提前两日就来了战王府陪他祖母。
“嗯,这两日在祖母这里可听话?”严巍伸手牵住小文鹤。
“当然听话。”小文鹤点头。
看着模样相似的一大一小,战王妃董氏欣慰的笑着:“巍儿,鹤儿比你小时候听话多了。”
“是么?”
“你小时候调皮的厉害。”
听董氏说起往事,严巍并未接话
听到祖母接爹爹的短,小文鹤捂嘴偷笑。
“去玩吧。”见母亲有话要跟自己说,严巍拍拍小文鹤的小肩膀。
严文鹤得了父亲允许,高兴的跑去外头找小伙伴玩,今日前头来了好多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呢。
母子二人闲聊几句。
“听说,你已经将嫁妆退回了沈府?”
“嗯。”
“唉,其实,沈氏是个好女子……你也莫要将所有事情都怪在她身上。”
严巍眸光垂下,这是他回来后,母亲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沈盼璋。
见儿子不吭声,董氏叹了口气。
“你当初战死的消息传来,沈氏她也是很为你伤心的。”
许是刚倒上的茶水太烫,严巍捏住茶杯的手指微缩了一下。
“但巍儿你应该知道,当初沈氏嫁予你时便心有所属……”当年,沈钊之女同人私奔未遂一事闹得满京沸沸扬扬。
董氏顿了顿,继续道:“你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她才改嫁那人,你不能太怪罪于她。”
“母亲,我只是生气,那时鹤儿才那么小,她怎么能就忍心这么把他舍下。”
“沈氏她……”
“母亲,您不必再为她辩解,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初母亲你面对着千难万险,都要把孩儿带在身边,可沈氏却做不到……我不恨她,我只是生气,气她抛下鹤儿。”
看着严巍的神情,董氏心中轻叹,当初事情复杂,沈氏也实属无奈,可现在看巍儿这样,想来那沈氏从不曾对他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为何沈氏对往事闭口不谈。
或是,沈氏现在已经有了心属的归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况且以巍儿的性子,若是知道往事,定然不肯罢休,到时怕又要在王府闹出一番腥风血雨了,这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既然那沈氏不愿再提,她便也不再多管了。
“巍儿,既然木已成舟,你不要再执拗于往事,也该往前看才是,文鹤还小,你如今正受陛下重用,事务繁忙,家中有事定然照应不到,如今诸事尘埃落定,你也该再娶个妻子,我听闻陛下有意将翡娇郡主许配给你,我听人说翡娇郡主性情温和,虽是王爷之女,但从不张扬跋扈,是个不错的女子,待她进门后……”
“母亲,”严巍打断沈氏的话,“孩儿觉得现在挺好的,文鹤很听话懂事,我能照顾好他,不想再娶。”
听到这话,董氏愣住:“这怎么能成?”
“母亲,你在这儿可顺心,若是你想,不若去荣骁王府?”显然严巍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再次提起让董氏迁居的事。
董氏摇头,她自然不肯的,她嫁给战王之后,为战王生下了两子一女,虽然战王四年前去世,但董氏同战王感情不错,也住惯了这里。
看董氏拒绝,严巍只道:“只要严玉书不为难你就好。”
“我孩儿如今这般争气,他不敢为难我。”董氏语气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温柔。
母子两人正说话,外头又有人进来。
“母亲和二弟相谈甚欢,我贸然来打扰,希望二弟不要介意。”
来人正是严巍刚才提到的严玉书。
战王爷严罡是大胤第一战神,封疆拓野,被封为异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严罡同发妻育有一子,就是严玉书,严玉书身为战王爷之子,也是望京城中备受瞩目的世家子弟,这严玉书身姿随了战王爷,气宇不凡,而且这严玉书自幼聪慧,读书写字也很卓著,战王爷不忍儿子再走自己的艰苦路,从小培养严玉书从文。
与战王豪迈粗狂不同,严玉书是人尽皆知的儒雅之士、天之骄子。
后来发妻去世,严罡再娶了董氏为继氏,董氏也是个苦命人,曾经也是出身书香世家,可惜后来董府败落,董氏只能嫁给商户之子,也就是严巍的生父,严巍的生父死后,董氏便改嫁给了严罡。
嫁入战王府后,严罡待董氏很不错,对严巍这个继子也没得说,夫妻二人又育有一子一女,感情日渐深厚,可惜的是,四年前严罡旧疾复发病故。
这战王府中,董氏将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府中人对她也敬重有加,唯一的不顺之处,就是这继子严玉书对她很是排斥。
严巍跟严玉书素来不对付,刚进战王府的那几年两人没少起冲突,但严巍性子恶劣,每次严玉书讨不到好处。
“玉书来了,坐。”董氏招呼。
许是这些年董氏的真心实意,严玉书对她的排斥少了些,听到董氏的招呼,严玉书微微点头,缓缓走到董氏左手侧坐下。
严巍的目光落在刚才严玉书刚才走路拖拉的脚步上。
董氏率先出声解释:“你大哥的腿,前年骑马摔了,大夫说要落残了。”
“是么。”严巍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前天下雨,可腿疼了?”董氏又看向严玉书。
“多谢母亲关心,孩儿这腿怕是废了,莫说是前天下雨,便是寻常日子也会疼,”严玉书叹气,“不过我也是记住了母亲的教诲,日后不敢再骑马,也不敢再乱折腾了,之前听说母亲替我寻了个方子治腿?”
董氏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是啊,听说那大夫挺神的,等着我把方子拿给你,只要你日后好好用药,或许会好些,只是,玉书啊,也莫怪母亲唠叨,你日后可要小心,切不可再遭这么大的罪了。”
“母亲说的是。”
自进了战王府,董氏对严玉书就带着一种讨好的态度,严巍虽然不喜,却也无可奈何,好在现在董氏待严玉书不似以前那般盲目讨好,这严玉书的态度比之前也好上许多。
“这一摔,倒是把你摔转性了。”严巍讥讽。
严玉书脸色变了变,但约莫是现在严巍的地位他得罪不起,他也仅限于面色不虞,并未多说什么。
严巍起身,他向来不喜欢严玉书这个伪君子,不愿同他多待。
“我去寻鹤儿,母亲慢慢聊。”
“你啊,就是离不开你儿子,小心把他宠坏了。”
“鹤儿不会的。”
严文鹤正在院子里同府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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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玩,一旁许多女眷围着看几个孩子投壶。
“你投的好又怎么样,你娘不要你了!”见被堂弟抢了风头,严昭跑向母亲吴氏。
吴氏是严玉书的正妻。
严文鹤听到这话,小脸立马垮下来。
“王爷。”有人出声。
“二,二弟。”吴氏抬头看见严巍走来,因为刚才儿子说的那句话,她有些心虚,不知道严巍听没听到。
严文鹤正委屈呢,见严巍过来,他立马跑来抱住严巍的腿,可怜兮兮:“爹爹。”
“全投中了?”严巍微微弓腰,摸摸严文鹤的小脑袋。
一句话被转移了注意力,严文鹤立马点头,颇为骄傲的道:“嗯,我按照爹爹教我的法子投的,全中了。”
“不愧是我的儿子。”严巍将人抱起来。
“二,二叔。”旁边严昭躲在吴氏身后,在吴氏的授意下虚声喊了人。
还没等严巍说什么,严文鹤抬手捂住自己爹爹的嘴:“不要应他,爹爹,他老欺负我。”
谁都不曾料到向来乖顺的严文鹤会告状。
“二弟,文鹤说的……”吴氏本想辩解,但她抬头看到严巍将严文鹤当眼珠子一般疼着,她又把话咽了回去,“昭儿的确是被我惯坏了。”
严巍轻轻将严文鹤的小手拉下来,看向吴氏和严昭:“若大哥大嫂教不好孩子,不妨将严昭送到军营里,我来替你们教。”
“娘,我不要!”严昭被吓得小脸惨白,死死拉着吴氏的手。
“二爷,您莫要同一个小孩子计较。”说话的是吴氏身边的女子,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粉色装扮,是个陌生面孔。
严巍脸色不虞,他循声看去,却在看到那女子样貌的时候,眸色有一瞬凝滞。
“这是你大哥……前些年新纳进府的妾室,她不太懂规矩,二弟不要介意。”吴氏眉头紧皱,连她都不敢触严巍的霉头,这赵氏怕是被宠坏了脑子。
“是么?”
严巍突然脸色更差,他眸子微眯,视线落在那赵氏脸上打量了几遍。
赵氏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容貌出众引得严巍注意,可是当她迎上严巍那漆黑的眸子,她只觉得背后发毛。
见严巍神色异样,吴氏侧头看了眼身侧的赵氏,突然心头一紧,坏了……
正当吴氏不知该如何解释时,严文鹤突然拍了拍严巍的肩膀,趴到严巍耳边,轻声:“爹爹,我想嘘嘘。”
严巍这才收回视线,抱着儿子离开。
待严巍一走,旁边人都松了口气。
赵氏:“夫人,这二爷……”
“你若还想在这府里好好待着,劝你别一口一个二爷,最好称一声王爷,还有……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为何这般怕他,不过是个继子,就算立了战功,也不过是凭咱们老王爷先前的本事。”
听到这话,吴氏看向赵氏,面露鄙夷:“我看你真是被宠昏了头,劝你最好听我的话,不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赵氏不以为然。
吴氏视线从赵氏面上划过,如今严巍回来,严玉书还敢把这女人放在院中,还真是胆大包天。
“我在最后提醒你一遍,为了你和大爷的小命,你不要再出现在严巍面前,不然谁都救不了你们。”
冷冷丢下这句话,吴氏带着严昭离开。
9. 遗孀蒙辱(二)
藏玉院原本叫老桐小筑,严巍随董氏改嫁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沈盼璋嫁给他前夕,严巍把院名改成了藏玉院。
不过他们成婚后在这里并没住很久,婚后半年两人就搬出去了。
半年,在他们曾经的三年里也算是很长的一段时光了。
“您战死的消息传回来之后,王妃就把夫……沈氏和文鹤小公子接回来了,再后来就一直是文鹤小公子在这里住着。”王府管家听到传唤赶忙过来。
“为何这院中原先的仆从都没有了?”严巍也是今日才发现,这院中的仆从全部都是陌生面孔。
管家顿了下,解释道:“丫鬟们年岁大的都到了成婚的年纪,嬷嬷年纪也大了,也不适合再伺候小公子,后来沈氏走了,王妃索性将院子里的人全换成了可靠的下人。”
这番解释倒也算合情合理。
“严玉书院里的赵姨娘是什么来路?”严巍眼眸晦暗。
听严巍突然提到这茬,管家心里一紧。
“这赵姨娘之前是乐坊的一个琵琶女,后来被大公子带回来纳了姨娘,”管家抬头看了一眼严巍,察觉到对方神色不虞,他继续解释,“这赵姨娘出身寻常百姓家,本是南方人,后来家乡闹了饥荒便沦落到了乐坊了。”
严巍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并不说话。
管家被他周身的戾气吓得后背直冒冷汗,当初这二少爷来府里之后就时常闹得鸡犬不宁,他当年也没少在后面给严巍擦屁股,当然知道严巍能恶劣到什么程度。
犹豫了一瞬,不等严巍再问,管家就心虚地把严巍想问的说了出来。
“这赵姨娘同……沈氏的确是有几分相像,当初进府的时候,王妃和大夫人也是不乐意,只是您也知道,在这王府,一向都是大公子说了算。”说完这句,管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也不敢抬头直视严巍的脸色。
严巍眸色愈深:“她离开前,府中可发生什么事?”
管家抬头,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严巍是问的沈盼璋。
“没,没什么事的。”
“严玉书的腿是怎么伤的?”
“大少爷是外出骑马,不小心坠马伤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
严巍出声:“你回去吧。”
“好,王爷有事尽管吩咐。”老管家暗暗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的衣衫都要湿透了。
老管家走后,严巍叫来石山。
“你叫人把奶娘找来。”
“是小公子的奶娘春芳吗?”
“不是,是我的奶娘,听管家说她已经回老家养老了,你派人去寻她一趟。”
“好。”石山是这几年才跟严巍的,哪里知道严巍的奶娘是谁,但严巍这么吩咐了,他便领命而去。
给王妃贺完生辰,严巍因军中事务繁忙只在战王府住了一天,严巍本想带文鹤一起回府,但因王妃想念孙子,便又让文鹤在战王府多留了几日。
岭南有一处叛乱,严巍这段日子忙于此事。
“王爷,忙了几日,这都月尾,您也该歇一阵了。”
“今日是三十?”
“是,四月三十,王爷今日有安排?”
严巍抬手捏了一下鼻梁:“不曾。”
“那正好,咱们不妨今晚在军营里小聚一场,就当是为刘将军践行。”严巍派刘彪先带人马去岭南。
“也好……”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带着急促的通传:“王爷,属下有事想请您帮忙。”
“正好是刘将军过来了。”
“让他进来。”
刘彪进来,严巍看他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面色不虞:“何事?”
“徐长树又出事了!”
“怎么,又是因为他那婆娘?”
“是。”
“……没出息。”
“徐长树这次真是惹祸了,他将那奸夫打了半死,听说要不是人拦着,徐长树要把人打死了,那奸夫随没什么大本事,但听说他那姑姑是宁王府中正受宠爱的妾室,这下可踢到铁板了,他们非要告徐长树抢夺妇女,残杀良民呢。”
“这不是倒打一耙?”严巍身边的属下吐槽。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长树怎么想的,他性子并不强硬,可每次都是碰到他婆娘这事就失了理智,明明之前他说的好好的,不再追究那对狗男女的事,怎么又犯糊涂了?”刘彪着急,“王爷,这次还得靠您了。”
“把我当菩萨了?”严巍冷笑。
“王爷……”
“人这会儿在哪呢?”
“眼下在京兆府扣着。”
“我的人还能让京兆尹扣下了?刘彪,你这个将军当得可真有能耐。”严巍面色更难看了。
得了这句话,刘长树心中一喜:“是属下无能,属下这就去将功补过!”
说完,刘长树就要往外退去,严巍又喊住他:“将徐长树给我绑到这里来,律法不容违背,既是我的人知法犯法,要打要杀由我亲自来,也好以儆效尤。”
“……王爷。”
“还不快去。”
刘彪后悔了,当初在南疆,王爷对待敌军的手段有多残暴,他最是见识过,王爷虽然护短,但这次徐长树真是太莽撞了。
午时太阳正毒辣,徐长树被绑到演武场,他刚刚已经被严巍下令丈刑二十,当着众多将士的面,一声声闷棍的响声在演武场响起。
徐长树一声不吭。
“王爷,徐都尉一看就是在京兆府受了刑,这二十杖再下去,怕是命都要没了。”军中将士不忍。
“是啊王爷,而且徐都尉是事出有因,咱们铁骨铮铮的爷们,徐都尉气不过婆娘和奸夫私奔,这才一气之下要杀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是,王爷,咱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保家卫国牺牲了那么多,如今妻离子散,你还要责罚我们,实在是叫人寒心啊。”
听到这话,严巍面色沉沉:“这就是肆意当街杀人的理由?”
“你们是不是觉得立了大功,全天下都欠你们的,所以不把律法放在眼里,觉得就算是杀人放火都不碍事了!”
严巍这些话说完,没人敢吭声,自回京这些日子,军中的确出现过好几茬这种事情,但之前将士惹事,王爷都睁只眼闭只眼,但没想到今日他会突然严罚。
七八棍下去,徐长树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原本铁骨铮铮跪着的汉子被打的撑不住跪趴在地上。
在场的人都不忍直视。
突然,有人来禀。
“王爷,军营门口有个妇人求见,她自称是徐都尉的妻子。”
听到这话,严巍神情微顿。
原本趴跪在地上狼狈受罚的徐长树听到这话:“绒娘,绒娘来做什么……王爷……呃……”
严巍抬手示意那行刑的人住手。
他的视线扫过徐长树,声音冷漠:“把那女子带来。”
“是。”一直在旁边候着的刘彪赶紧应声。
“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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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的妻子?是那个跟人跑了的□□,她来干什么?莫不是想给那个奸夫讨个公道?”有人纳闷。
这话刚落,趴在地上的徐都尉恶狠狠瞪向说这话的人:“你住嘴,不许骂她!”
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都对徐都尉投以可怜和看傻蛋的眼神。
营帐中,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随刘彪进来。
“这就是我们王爷,你到底有什么话,非要对我们王爷说?”刘彪对背叛徐长树的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好脸色。
女子噗通跪下,对着严巍哭诉道:“恳请王爷饶了我相公。”
“你相公?”严巍看向那女子,语气玩味。
女子虽然衣着朴素,但生的貌美,任谁也想不出这会是徐长树那个糙人能娶到的妻子。
严巍这句反问让女子脸色有些难堪。
她俯身在地上叩首,声音悲切:“王爷,长树他要杀了王川,是为了我。”
听这话,旁边刘彪忿忿不平:“你还有点良心!”
女子摇摇头,面露苦涩,她哭诉道:“不知道长树从哪里知道了真相,几日前他来质问我是不是他爹娘伙同兄嫂逼迫着把我卖给了王川……虽然王川是个没出息的混账,但王家并不好惹,长树虽然有了些功名在身,但对上王家却仍算不得什么,我怕他意气用事惹了王家,所以并没告诉他实情,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笃定我是被迫的,今日遇上王川,他上前质问,是王川先出言羞辱于他,他气不过,这才动了手……”
女子声泪俱下,刘彪满脸惊讶,半天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说,你当年另嫁他人不是自愿,是被逼迫的?”严巍听出女子话中另有隐情。
女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我同长树感情深厚,他离家这些年我日日盼着他回来,我们有两个孩子,记得有一年他死了的消息传来,我恨不得立马随他而去,可是为了两个孩子,我只能活下去,后来他没死的消息又传来,我实在是高兴极了……可世事难料,偏偏遇上了那王川,他侮辱了我,公婆和兄嫂还要把我卖给这个侮辱□□我的贼人,我恨不得去死,可是我还有两个孩子,长树还在战场上生死不明……所以我想啊,就活下去吧,等他回来……”
“现在长树回来了,我好高兴啊,他没死,可是……他以为我背弃他,所以他怨我恨我,我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我的冤屈,也怕他知道真相后冲动做傻事,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察觉到了真相,他相信我……他相信我没背叛他,他说要替我讨个公道。”郭绒娘泣声不止。
“王爷,求您帮帮我们吧,那日他来找我,他让我不要怕,让我尽管说出真相,他说您是个好将领,肯定会帮我们的,求求您……”女子重重的叩首。
严巍久久沉默。
刘彪看过来,看不出严巍脸上的神色,他急的抓耳挠腮:“王爷,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咱们必须帮他!”
“你闭嘴。”严巍声音有些不悦。
又过了一会儿,严巍看向那女子:“你先回去吧。”
女子眼神急切恳求:“王爷……”
“你刚才说的这些,我会让人去查清楚,一切都会按照大胤律法处置。”
严巍虽然没给个明白话,但女子还是感激叩首道谢。
“先把徐长树单独关起来。”严巍吩咐。
刘彪将那女子扶起来,赶紧道:“太好了,王爷不处置徐都尉了,要帮你们。”
严巍看向自作主张的刘彪:“……”
10. 遗孀蒙辱(三)
严巍本意并不想惩治徐长树,实在是他这次做的太过,那奸夫的姑姑是宁王爱妾,若是这次他不给个交代,怕是都保不下徐长树。
但是今日有徐长树妻子这一遭,事情就是他们占理了。
刘彪请示严巍,徐长树的事该如何处置。
严巍有些不耐烦:“还能叫旁人欺负了我们的人,我看你这个将军也是没能耐继续做下去了。”
得了严巍这句话,刘彪喜不自胜,领命而去。
天色渐晚,侍卫以为严巍还要待到深更半夜,如往常一般来营帐里添灯油。
“不必了。”严巍抬手制止。
在下首候着的笔墨先生也发现严巍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王爷,可是要回府?”
严巍应了声,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松快。
回到王府,严巍本想叫儿子陪他一起用完膳,这才想起来严文鹤还在战王府。
“罢了,晚膳撤了吧。”他没什么胃口。
严巍性子阴晴不定,府上的仆人不会忤逆他的任何吩咐,严巍这么说,下人便顺从的依照他的意思把没动几筷子的晚膳撤下去。
严巍没有让人近身伺候的习惯,沐浴完,他赤着半身走至放有里衣的衣柜,随手拿出一件小人收拾叠好的干净里衣。
许是他动作大了些,带出旁边一件小衣裳,是严文鹤的。
严巍随手拎起,正准备随手丢去旁边的脏衣柜让下人再重新清洗,衣裳内衬不显眼地方的一个图案映入他的视线——
一只乘祥云展翅的白鹤。
春芳和院中伺候的管事嬷嬷大晚上被叫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这是什么?”严巍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情绪。
春芳抬头,看见严巍手中的小衣裳,心头一颤。
“为何在我柜子里?”
“这是小公子常穿的那件里衣吧……今日收拾房间的是新来的丫鬟们,是奴婢没有好好调教,想来是她们将王爷和公子的衣裳混在了一起。”春芳旁边专门负责严巍起居的吴嬷嬷率先开口。
吴嬷嬷语气里带着做错事的谨小慎微,却再没其他情绪。
严巍的视线在吴嬷嬷和春芳身上扫过。
这个院子,主要是这两个人负责侍候,吴嬷嬷之前曾在战王府伺候董氏,后来被董氏派来照顾严文鹤。
至于春芳,是严文鹤三个奶娘中的其中一个,现在严文鹤早已过了吃奶的年纪,便被安排和另一个奶娘一起照顾严文鹤的衣食,这次严文鹤去战王府,春芳被留下照看院子。
春芳心虚地不行,但她又觉得王爷应当不会认出这是夫人拿过来的,只当严巍阴晴不定,今晚心情不好,拿她们撒气,她强装镇定,殊不知严巍早已将她的微表情落在眼里。
“嗯,下次注意,再把这件衣裳重新清洗吧,方才被我不小心弄脏了,文鹤最喜欢这件了。”
“是。”吴嬷嬷应声。
严巍不声不响的将视线从春芳身上收回,他随口:“日后好好管教下人,尤其是小公子的事,断不可怠慢。”
“是。”
“下去吧。”
春芳松了口气。
两人退下后,严巍又寻来石山:“你去查查府中有无最近跟……沈盼璋走得近的人,尤其是那个奶娘。”
“春芳?”
“嗯。”最轻易接触到文鹤贴身衣物的就是这个叫春芳的奶娘了。
石山临走前顺嘴一问:“对了王爷,晋王府派人来送请帖,说是晋王世子妃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庆生宴定在明日,王爷可要参加?”
半年前禄王逼宫谋反,太子殿下奋起反抗,好在严巍带兵及时赶到,斩杀禄王,救下陛下,但太子为保护陛下身中数刀,不治而亡。
太子是陛下独子,如今太子没了,陛下病弱年迈,也无心再生养,这大权是要在陛下几个弟弟中则一或者挑其后嗣来继承大统。
宫变后,四位亲王已入京侯召,其中这晋王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选。
陛下共兄弟六个,陛下乃嫡长子,自幼聪慧,才德兼备,当初顺理成章继承大统,一辈子励精图治,是翡氏皇族里最顺遂的帝王,却不曾料到耄耋之年会遭受兄弟谋逆和丧子之痛。
陛下其他的几个兄弟分别是老二晋王,老三禄王,老四寿王,老五康王,老六宁王。
禄王叛乱被杀,剩下的几个弟弟中,不论贤能才德还是长幼有序,晋王都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选。
以往其他亲王宴请严巍,严巍都不曾亲自赴宴。
但晋王不一样。
严巍自半年前回京后立下大功,陛下更是有意将晋王之女翡娇郡主许配给严巍,足以见得晋王地位。
“嗯,备礼吧,我明日去赴宴。”严巍随口应着,他的拇指落在白色里衣上的仙鹤绣纹。
绣在这处,只要将衣服穿好,绣纹刚好被遮住……也难怪他从来都没注意到。
走回房中,严巍拉开衣柜。
左边的衣柜全是严文鹤的衣裳,最底下是严文鹤一两岁时穿过的,上面是严文鹤现在常穿的,都是合身的,崭新的。
严巍将所有衣服拿出来,一件件丢到床上。
凡是绣有鹤纹的,他全部清点完。
坐在床上,严巍侧头看着旁边堆成小山一样的衣裳,破天荒地扯了扯唇角。
沈盼璋,还算你有心。
翌日
晋王府的前厅,晋王听人通报,说是荣骁王登门。
此消息一出,在场的人互相对视几眼。
自严巍归京救驾后,陛下十分信任严巍,更是破例将他封为异姓王。
在场众人里,晋王最喜出望外,大手一挥:“快请!”
严巍一入府,在场的权贵拥趸而来。
晋王亲自作陪严巍,直到后来有人又通传说其他三位亲王也来了,晋王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这才收敛了些。
“阔儿,你去陪着荣骁王看看咱们院中的光景,我刚才听荣骁王似乎对我们王府后院的景色很是好奇,”晋王对着世子使了个眼色,又对严巍道,“本王先失陪了。”
“多谢晋王,有劳世子。”严巍颔首。
翡阔跟严巍算不得陌生,曾经两人也算是点头之交。
看着这个跟自己同龄的男人,心里还有些暗暗不服,谁曾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那个不起眼的街市渣滓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骁王,连他的父王都要拉拢他。
心中虽百般瞧不上,但面上还是要恭恭敬敬。
“王爷,我们后花园里养有各种珍奇怪兽,若是王爷不嫌弃,我领王爷去参观。”
翡阔看向身后,说话的是跟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翡娇,虽然翡娇是侧妃所出,但翡娇是晋王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
见翡娇凑上来,翡阔眉头轻挑,陛下有意赐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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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巍既没答应,却也不曾拒绝。
想着,翡阔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严巍的脸色,但严巍面色冷静如常,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
沈盼璋今日也来了晋王府,同她一席的是各家闺秀。
厅中,隔着屏风,女眷们这边能看到外头长亭里的男宾。
相较花厅女席这边,长亭灯火如昼,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你们瞧,晋王世子旁边那人是谁?看着好大的派头。”
听到这话,有人瞧了沈盼璋一眼,压低声音:“那是荣骁王啊。”
有人惊呼:“荣骁王!”
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落在沈盼璋身上。
沈盼璋今日既来此,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
原本大家似乎都已经对她和严巍的轶事不怎么提及,现在她跟严巍又在同一个场合中,大家难免又讨论起这事。
虽然大家不至于当着她的面直言,但是她们眼神中的打量,还有神情中藏不住的因为嗅到八卦而引起的激动,都让沈盼璋心生疲怠。
有好事的人看了眼沈盼璋的脸色,悄声道:“说起来,我今日下午看到翡娇郡主在荣骁王身侧呢,之前还听说陛下有意给荣骁王和翡娇郡主指婚呢,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是呢,如今荣骁王立了赫赫战功,又是独身,”说话的人说完这句,瞄了一眼沈盼璋的脸色,又压低声音,“自然少不得好姻缘。”
“哎,咱就是说,有些人就不是享福的命,命数这事,还真是说不准。”
“我记忆里,这沈盼璋不爱参加这些宴席,怎么今日倒是来了。”
“就是,莫不是想来瞧瞧翡娇郡主。”
“瞧也没用,这翡娇郡主,不论品行、才情、家世那可都是胜过她沈盼璋千百倍,她今日前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整个席间,女眷们掩帕调笑胡侃,同沈盼璋一席的女子们还算有修养,没人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但是隔壁桌上偶尔传来几句流言,总是叫人尴尬。
酒过三巡,女眷这边快要散席,有好些年纪小些不能沾酒的女眷已经用完膳去外面院中看景色。
“啊,抱歉,对不起沈姑娘,是我不小心,我给您擦一下。”来添酒水的丫鬟不小心碰翻了沈盼璋面前的酒盏。
“无碍,我去清理一下。”沈盼璋也借机起身更衣。
走出花厅,外面的月色和灯影洒在沈盼璋身上,显得她身影更加单薄。
尽管夜色渐深,但整个晋王府灯火如昼,有唱戏的,说书的,亦或投壶、摆弄文采的人群,周围不时传来女子的欢呼声,好不热闹。
沈盼璋今日来赴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准备离开。
“沈姑娘,随我来吧。”
沈盼璋点头,正要跟上去,有人喊住了她。
“沈姐姐,请留步。”
沈盼璋侧身,看到了一身紫衣的翡娇郡主。
半年前严巍回京后不久,陛下就有意将翡娇郡主许配给他。
而听人说,严巍一直半推半就,从不曾答应或拒绝。
但以沈盼璋对严巍的了解,不拒绝,就代表这事儿九成是真的。
自来了,她便一直远远观望着,看着那翡娇郡主待人有礼、行事有度,如传言一样,是个聪慧温和的女子。
有这样聪慧高贵的女子作母亲,鹤儿日后的路定会走得更顺遂。
11. 君伤疼兮(一)
“快看快看,外面。”
“怎么了?”
这会儿,花厅中许多女眷的注意力都被外面吸引。
“哎呀,是沈盼璋和翡娇郡主。”
“这俩人在说什么啊!”
“我估摸着啊,这晋王有意将翡娇郡主许配给严巍,看来这两人是对上了。”
“你说的有道理,这翡娇怕不是在为难沈盼璋吧。”
“我看像,走走走,咱们也出去听听。”
“啊,出去听,被发现怎么办?”
“你傻啊,咱们稍远些,不被发现不就成了。”
看热闹的女眷们找借口来了院子,都很好奇翡娇和沈盼璋之间会不会闹出些热闹看。
与女眷这边相比,男宾这边也不遑多让,只是碍于严巍在这儿,没人敢肆无忌惮的说闲话。
但还有个别马屁精上赶着趁机出声:“你们瞧,外头那不是沈家的二小姐沈盼璋嘛,没想到这不知廉耻的女人也敢来晋王府上,也不知道沈大人怎么教的女儿,还敢让她出来丢人现眼。”
严巍手中酒盏轻顿,抬头看向厅外,看到灯影下的女子,身形单薄。
有人注意到严巍轻皱了一下眉,立马道:“这不知好歹的女子还敢在王爷面前晃,我看她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你们瞧,她竟然还跟翡娇郡主站在一起,要我说啊,这翡娇郡主比这不知好歹的沈家女子强过百倍,咱们王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就是就是,王爷在沙场征战,九死一生,能借此看清这等妇人的心肠,也算是好事,如今王爷功成名就,多少名门佳秀都想要嫁给王爷,好事好事!”
“就是,要我说,这等贱妇……”
“够了,住嘴!”
严巍脸色突变,正在旁边倒酒的翡阔吓得手一抖,酒水撒出来,幸好他堪堪避开,没洒到严巍身上,他没好气地看了旁边席上乱说话的人,刚才他拼命使眼色,但这群人跟失心疯一般上赶着拍马屁,这下好了,拍到马蹄子上了。
“王爷,您……”翡阔正要赔礼。
“酒水撒我身上了,我去更衣。”严巍脸色铁青,起身出去。
翡阔:“……抱歉,王爷您请。”明明没洒到啊,难道是他喝太多了眼花了。
虽然翡阔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赶紧吩咐下人去帮严巍拿新衣裳。
待严巍一走,长亭里的一群长舌夫更是大胆猜度起来。
“咱们不妨打赌,我猜外头两个女人定是在吵架,你们猜最后谁能吵赢?”
“这还用赌?当然是翡娇郡主吵得赢,沈盼璋素来就是个软弱的,哪里会吵的赢。”
“诶,此言差矣,要我说,这沈盼璋可不是个软弱的,她若真是个软弱的,怎么会未出阁就跟人相约私奔,嫁人后又抛夫弃子再度跟人苟且呢,我赌沈盼璋赢。”
“我赞同妙之兄,我赌翡娇郡主赢,一来这沈盼璋身份在那里,怎么也越不过翡娇郡主去,二则,这沈盼璋抛夫弃子本就不占理,她凭什么吵的赢。”
“就是就是,我也赌翡娇郡主。”
“这沈盼璋长得更好看,我赌沈盼璋,算是我对美人的支持。”
眼看一众男宾喝大了,开始毫无忌惮的拿翡娇和沈盼璋说笑,翡阔脸色很不好,但在场还有些身居高位的,这会儿晋王不在,他身为今日这场宴席的主人不好发作。
旁边倒是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出声劝阻:“莫要胡闹。”
但是喝大了一些伪君子根本不听劝。
“诶,你们瞧,荣骁王怎么也过去了!”有人惊呼一声。
在大家的视线中,在沈盼璋和翡娇郡主“对峙”的不远处,严巍正站在不远处。
“好戏,真是好戏。”
“我们不妨再加个更有意思的赌法,你们说……这荣骁王是不是过去拉架的,你们觉得他会帮谁?”
“我赌翡娇郡主!”
“这真没意思,当然是翡娇郡主!”
“就是,不用说,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这沈氏所做之事!”
“要我说啊,凭严巍的性子,他说不定是去找沈盼璋茬的呢!”
“我也赌一个,严巍不会放过沈盼璋的。”
见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翡阔满脸黑线,他也看向外面,果然看到严巍正走向外头说话的两个女子,他心头一急,这沈盼璋是妻子的闺中好友,翡娇是他妹妹,更何况,今日是他儿女的贺宴,可不要生出什么事来才好。
想及此,翡阔起身就要出去劝阻。
外边,沈盼璋看向翡娇,眉头轻轻蹙起,似是有什么为难。
“郡主所问之事,只能说传言不可尽信,有些判断还是要自己用心去感受,旁人怎么说都不敌自己亲眼去看。”
翡娇还想在说些什么,抬头看到沈盼璋身后的人,讶然:“王爷?”
沈盼璋侧头,正看到严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只见他眸色幽暗,她额角一跳。
“你们在做什么?”
严巍声音低沉,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沈盼璋看出他这会儿心情很不好。
“啊?没……没什么。”翡娇听到严巍的问,眼神躲避,面上似乎有些心虚。
感受到一道幽幽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沈盼璋心里也有些发毛,她看向翡娇,温声告别:“郡主,如果没别的什么事,我先去更衣了。”
翡娇郡主也轻轻点头,面上神情温和。
说完,沈盼璋转身正准备离开。
腕子却突然被人攥住。
沈盼璋心头一紧。
殊不知,透过屏风看戏的男宾女眷们的情绪也在此刻达到了高潮。
她抬头,下意识想挣开被攥紧的腕子:“严巍,你……”
“她泼你酒了?”
沈盼璋:“……呃?”
翡娇:“???”
沈盼璋还没反应过来,身上落了一件披风。
是刚才出来时,下人递给严巍用来遮掩酒渍的披风。
沈盼璋眉头拧紧:“严巍……你这是做什么?”
不只沈盼璋在状况外,看戏的众人也一脸懵:“???”
她缓缓将披风拿下来,又递还给严巍,随后她对着翡娇歉意颔首:“郡主,先告辞了。”
翡娇望了一眼严巍,见他不曾理睬自己,还握着沈盼璋的腕子……传言说严巍恨极了沈盼璋,可现在看来……
翡娇视线上移,瞧见严巍的眸光,自始至终,他都没多看自己一眼。
周围投来许多视线,翡娇不想再被人议论,面色微愠,转身离开。
猜测严巍或许是喝醉了,怕接下来会发生一些状况外的事情,沈盼璋觉得自己也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可腕子挣脱不开。
“沈盼璋。”严巍突然又缓缓开口。
夜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连带着他的声音传入耳朵也有种沙沙的错觉。
“鹤儿想娘亲了,你……回来瞧瞧他可好?”
……
坐在荣骁王府的马车里,沈盼璋还是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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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严巍。
严巍这会儿正闭眸养神,一只手捏着眉心。
想到刚才的场景,沈盼璋低头看看身上的披风,看来他今晚真是醉了。
车内静谧,沈盼璋下意识转动着手中拎着的手串。
过了一会儿,严巍睁开眼。
两人四目相对。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你就坐在我面前,我也只能看向你,”沈盼璋有些无奈,“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一直看你?”
严巍:“……”
他别过头去,吩咐马夫:“去战王府。”
“战王府?”沈盼璋蹙眉。
“你不想见鹤儿吗?他还在母亲那里,今晚正好去接他回来,怎么……你不想去?”他语气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避开严巍看过来的视线,沈盼璋轻声问:“严巍,你……今晚怎么突然……”
“什么?”她声音太轻了,严巍似是有些没听清。
“没什么。”沈盼璋没再说什么,既然今晚严巍突然好性让她去见鹤儿,她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也不想因为自己说错话又惹得他不高兴。
两人都没再说话,严巍又闭目养神,沈盼璋也轻轻靠在车侧壁阖眸养神。
半晌,严巍睁开眸子,打量着面前的人,视线落在披风没遮盖住的淡湖色衣裳上。
似是感受到他打量的眼神,沈盼璋缓缓睁开眸子,她今晚真是喝得有些多了些,竟误觉得严巍在看她。
严巍缓缓睁开眸子,面上不大高兴:“你又看我做什么。”
“……抱歉。”行了吧。
沈盼璋道完歉,又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严巍觉得有一股气闷在胸口。
“我看鹤儿的软性子真是随了你。”
“嗯?”沈盼璋听严巍突然跟她说话,又转回视线,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好性质同她讲话。
“嗤,被人泼了一身酒也不知道还回去,鹤儿好歹比你还强一些,好歹他知道向我告状,不至于被人欺负了不知道还手。”他语气不太好。
沈盼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披风,轻轻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翡娇郡主没泼我酒,她只是问我一些……”
“你就不问问鹤儿被人欺负的事?”严巍打断她。
沈盼璋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有你在,总不能叫人欺负了他。”
严巍面色不好看,他冷嘲热讽:“我自然不会叫他受欺负,我是说,在你抛下他之后,在我回来之前,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肯定少不得受欺负。”
严巍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捕捉到了沈盼璋眸中的黯然,话梗在喉中没说出来。
沈盼璋垂眸,声音轻轻:“嗯,好在你回来了,以后都没人敢欺负鹤儿了。”
听到这话,严巍怔怔看向沈盼璋。
“谢谢你,谢你今晚带我去见鹤儿,也谢你对之前事的不追究。”沈盼璋看出今晚严巍似乎对自己没那么反感,她主动出言缓和。
严巍别开头,没再吭声。
见状,沈盼璋也没奢望他能对自己好脾气。
没多久,马车终于到了战王府。
“走吧,想必鹤儿在母亲那里。”
严巍正要往董氏那边去,却见沈盼璋没有动,他皱眉:“怎么了?”
“我……严巍,我能不能先去藏玉院等你们?”
看出她神色有异,严巍只当她如今不好去见董氏,他绷住唇,却也没有强求她去董氏院中:“嗯,也好。”
12. 君伤疼兮(二)
听说沈盼璋来了藏玉院,董氏微怔。
“她竟来了,你,你们和好了?”
听董氏这句,严巍绷紧唇线:“孩儿也没那般上赶着,她既无情,我也不是非她不可。”
说完这句,严巍真觉得自己今晚是喝醉了,何必说那么多。
又随口解释了句:“她只是来瞧鹤儿的。”
见严巍对沈盼璋还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董氏心知两人并未解开心结,看来这沈氏当真对巍儿无意,不然连当初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不曾对巍儿多言。
“不论如何,她都是鹤儿的生母,当初她生产时的难处你也知道,饶是她心中无你,也终究同你做了三年的夫妻,你莫苛责她。”
虽然是既定的事实,可当董氏说出那句“她心中无你”时,严巍冷硬的心肠还是拧了片刻。
怎么能不难受呢。
那是他真心喜爱的女子,费尽心思娶回来,明明婚后他们也很好的,她曾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生下鹤儿,也会在他为她红了眼眶时,抬手帮他拭去眼角的泪,明明自己虚弱至极,却笑着安抚他:“明轩,别怕,我不疼了。”
明轩,是婚后第二年,他年满二十岁及冠礼时,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央着她为他取得字。
起初她拒绝,生怕自己起不好,但架不住他央求,那时她怀胎八个月,笑着摸着肚子:“鹤儿,你爹让咱们给他取字呢,你觉得给你爹取什么字好呢?”
后来,她给他取“明轩”二字。
他问她缘由。
她认真拿着书卷同他解释:“我算了算你的生辰八字,你的五行较为罕见,寻常人五行缺一,而你五行缺二,缺的是水和土,明字属水,轩字属土,刚好填补了缺处。”
他那时惊讶:“你还懂这些?”
她只是腼腆浅笑,露出唇角的小浅窝。
“五行属水和土的字很多,那为何偏偏是这两字?”
她轻轻握着他的手:“你的名是巍,巍,高也,轩与之同义,而明……则是取光亮之意。”
“严巍,愿你此后明朗高远。”
她那时年纪小,本就瘦弱,却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触目惊心,时常半夜会喘不上气来,有时两只纤细的腿肿到一摁一个水坑,但她从来不喊疼,也从不向他抱怨。
他那时总是后悔,怎么就让她年纪轻轻有了身孕,可那时他们都太年轻,懂得太少了……
反倒是她,见他整日忧心忡忡,在他吃不下饭时,轻轻笑他:“怎么我不害喜了,你倒是害喜了?”
……
“爹爹,你怎么来了?”趴在严巍怀里的严文鹤醒来,缓缓睁开眼。
严巍思绪拉扯回来,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脸:“醒了?”
“嗯。”严文鹤乖乖蹭了蹭严巍的衣襟,继续趴在怀里安稳睡去。
看他乖巧安静的模样,严巍眼眸温和起来,愈发加快步伐,安稳抱着儿子往藏玉院去。
进了院门,女子正站在院中等候。
听见动静,她回身。
严巍竟有些恍惚,直到她轻声唤了声:“鹤儿。”
“为何不进屋?屋里有吃人的东西不成?”
她分明怕黑,这会儿却待在院子里,好在院子里尚亮堂。
沈盼璋只是望着他怀里,抿了抿唇,出声:“我抱一抱鹤儿,成吗?”
严巍气滞,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她的神情时又收了回去,只语气生硬道:“去屋里给你抱,前面是台阶,小心摔了他。”
说罢,严巍抱着严文鹤率先走进屋子。
沈盼璋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正屋,不自觉绷起后背,可抬头迎上严巍望过来的视线,她又下意识放松下来,跟上去,进了屋。
“他近来个子窜的快,也重了些,你抱稳些。”严巍语气生硬。
沈盼璋小心翼翼接过严巍怀里的严文鹤,熟悉的气息一入怀,胸腔中的酸涩一下蔓延至眼眶,她庆幸这会儿天黑了,没人瞧得见她眼睛。
严巍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抱着孩子的沈盼璋,眸中闪烁一瞬,但他很快垂下眸,又将孩子抱了过去。
手中落空,沈盼璋呼吸一滞。
“抱过了,就回去吧。”不知为何,严巍语气又突然冷漠起来。
在见过严文鹤之后,沈盼璋强撑的硬心肠已经软的一塌糊涂,她眼巴巴望着严巍怀中的严文鹤,见他乖顺安静的睡着,小脸微微嘟气,让人心生怜爱。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是她朝思暮念的骨肉,怎么能轻易割舍下。
“严巍,我……”
“爹爹……”不等沈盼璋说话,严巍怀里的小人睁开眼,先是抬头看了看,随后注意到身后的沈盼璋,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睁大,他挣扎着抬起头,抬手揉了揉眼,“娘,娘亲,我做梦了。”
说罢,他像个不安分的小猫,扭动着小身子探出手来:“娘,抱抱。”
沈盼璋生怕他摔了,赶紧上前一步抱住。
一进到娘亲怀里,严文鹤像个小猫一样使劲蹭着:“呜呜呜……我梦到娘了……”
这下,沈盼璋克制的眼泪终究还没能压制住。
她轻轻拍着严文鹤的背,动作也颇娴熟,轻轻哼着歌:“娘亲在,鹤儿乖~”
严文鹤半醒未醒,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安抚中又睡去。
这次,严巍只是静静瞧着,瞧着沈盼璋熟练的将严文鹤哄睡着,将人抱去里屋榻上。
他缓缓抬步跟上去。
沈盼璋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小心地替严文鹤盖好被子,然后低头去轻吻脸颊。
等沈盼璋回过神来,看到在门口站着的严巍,只见他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绪。
她轻轻站起身,轻唤了声:“严巍。”
严巍只是抬眸看她,一言不发。
“我能今晚在这里陪鹤儿一晚吗?你放心,在鹤儿醒来前我就走,不会叫他知道我来过。”
“嗤。”严巍冷笑一声,但他侧头看了眼榻上的严文鹤,绷紧唇,抬手扯住沈盼璋的腕子,将人带出里屋,随后甩开。
“沈盼璋,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严巍语气有些失控。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是真生气了,沈盼璋下意识握住被他攥疼的腕子,解释:“不是的,你若是不愿,我现在就走,抱歉。”
说完,沈盼璋对他微微垂首致歉,正要往外走去,下一刻,她被压在门板上。
下巴被钳制住。
严巍将她压在门板上,他捏着她的下巴,逼她回头跟他对视。
“沈盼璋,我是不是对你太好性了,让你觉得我能被你随意践踏。”
严巍动作不算重,可是他从来不曾用这般屈辱的姿态对她,也不知为何,沈盼璋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滴落在那暖玉色的大手上。
感受到手背的湿意,严巍手下力道松了几分,语气也压下几分:“哭什么?”
“你现在是薛夫人,竟还想在我严巍这里留宿,沈盼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语气低沉,沈盼璋被他压制在门板上,看不到他的面色。
听到那句“薛夫人”,她好看的眉头微拧,有些不解。
见她蹙眉,严巍松开她。
“你既不担心名声,也不担心被你的相好误会,那便随你待在这里。”
说罢,严巍拉开屋门,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沈盼璋眉头轻拢,想到他刚才的突然失控时说出的话,她眸中渐渐浮起一抹疑惑……
严巍走后没多久,有丫鬟婆子进来伺候。
春芳也在,她伺候沈盼璋:“夫人,王爷去书房了,这是王爷刚才吩咐人去大夫人那里借来的新衣,您先将就换下。”
沈盼璋接过衣裳,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酒渍,低低应了声。
次日一早,沈盼璋在严文鹤醒来前离开了战王府,除了严巍,谁也没惊动。
“我自己回去就好。”
“你昨晚在这里留宿,我还是去沈府去一趟解释一句为好,省得叫旁人误会我严巍吃了回头草。”
沈盼璋张了张嘴。
严巍又低低自嘲一笑。
说罢,他率先钻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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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璋察觉到他今日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冷漠性子,看来昨晚真是醉了才那么好说话。
马车里,两人都不发一言,气氛冷到冰点。
沈盼璋昨夜只心心念念望着严文鹤的睡颜,怎么也不舍得睡。
这会儿她靠着一侧假寐,盘在手掌上的玉串子缓缓转动着。
严巍睁着眸子望过来,注意到她手中拎着的玉串子,不自觉皱了皱眉。
她今日穿着的衣裳有些过分宽松了,衬得她原本纤细的身姿更加清瘦。
视线上移,她面上未施半点粉黛,露出了额间的浅浅疤痕。
严巍捏了捏指尖。
似是感受到他不断打量的视线,沈盼璋缓缓睁开眸子,严巍别开头。
沈盼璋静静打量着严巍,看着他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除却昨晚,今日是他回来后,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打量他。
同他走的那年相比,他变化很大,但也有没变的地方,沈盼璋下意识去看他的手,待看清他左手背的伤疤,她气息微滞。
严巍有一双很好的看的暖玉色大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她在成婚前就一直对他这一点印象深刻。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他,在她十二岁陪大姐在岳麓书院求学那年。
岳麓是京中世家子弟子弟的求学之所,只招男子,而她的大姐因为才女名声在外,破例入书院学习。
她那时是作为大姐的伴读而来。
比起大姐的光彩照人,她在书院存在感很低,整日陪大姐在书院按时应卯,只有闲暇之余,她会在书院僻静处待着。
有一日,她在书院捡了只有孕的狸猫,她日日喂它,只盼着它哪日能顺利生下小猫。
可是有一日这猫儿竟被书院中名声最坏的翡炀抓走了,她胆子实在太小了,上次还差点被翡炀拦住调戏,她不敢贸然上前,只眼睁睁看着翡炀玩弄那猫,后来又来了一个高个子的少年,突然跟那翡炀起了争执,最后那少年打了翡炀一顿,还把狸猫抢走了,不过,在知道他叫严巍后,沈盼璋悬着的心终于沉了。
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叫严巍的少年把猫抓走。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一路悄悄尾随那严巍,却见他并没像翡炀那样虐打狸猫,他将狸猫带去了书院后面的小竹林,蹲在地上帮母猫处理伤口。
许是受了惊,那母猫急产。
那狸猫生了三只小狸花,生产时流了好多血,那严巍索性脱下袍子给那狸猫铺着。
鲜血和污秽弄了严巍两手都是,可他丝毫不在意,随意在袍子上蹭了几下,然后去顺那猫的毛。
沈盼璋一直记着,那双轻轻抚摸猫背的暖玉色的大手,骨节修长,很是好看。
马车突然颠了几下,沈盼璋回过神,目之所及还是那双好看的暖玉色大手,可是与那时相比,现在这双手多了很多茧子和伤痕。
他是在南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敢想象他受了怎样的罪。
“严巍。”沈盼璋不曾注意到,她唤他的这句带了沙哑。
严巍抬头看她。
“半年前我给你送了信,你是不是没收到?”
半年前,是沈盼璋刚知道他还活着,派人给严巍送了信,信上简单说了她改嫁一事的缘由。
但想到昨晚严巍说出的那些话,沈盼璋意识到他似乎并不知晓真相,也难怪……自她回来,他待她的态度就颇奇怪,起初,她只以为是他要再娶,不想再跟她有瓜葛了。
可现在,似乎不是这样……
听到这话,严巍眉心紧皱,只是下一刻,还不等他说什么,马车突然剧烈晃动,周遭有鸣声传来。
沈盼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严巍一把扯进怀里。
“有刺客。”外头传来马夫的惊声。
随行的石山立马警觉,跟周围的刺客打斗起来,马夫也不是吃素的,跟石山一起将刺客制服。
很快,外头的打斗声停下,沈盼璋抬头,看到严巍紧绷的下颌线,她侧头去看刚才危乱之际被严巍抬手挡住的地方。
一支箭矢正中严巍左肩,距离要害只差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