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但失恋版》 第1章 月老,但失恋版 燕行泽 文案:近期开现言《绝对浪漫》戳专栏。下一本开古耽《我把男主养成反派了》文案在最后! #失忆了还要结婚,他真的我哭死 震惊天界!小月老的道侣逃婚了! 扶疏当了千百年的月老,牵过的红线无数,偏偏自己小指上那根红线从未跟哪个神哪个仙联结起来。 直到一日扶疏小憩,醒来迷迷糊糊看到一根红线从榻上一直延续到月老殿那根古藤上。 正是他小指上那根。 扶疏“?!” 他的对象是根藤? 作为一个给跨物种牵过红线的月老,扶疏表示种族不是问题,开始兢兢业业每天给古藤浇水陪他聊天,只等着古藤化成人形之后成婚。谁知道在古藤即将幻化的时候,扶疏一觉醒来,发现红线断了。 古藤变成了空壳子,扶疏气不过,直奔下界去寻人,在一座山上碰见山神娶亲,还要把他往喜轿上绑。 没想到,在他准备大打出手捍卫身为神仙的尊严的时候,小指上的红线忽然又连上了。 扶疏“?” 逃婚计划取消,扶疏由着山妖将他捆上花轿带去结婚,碰上化形化得极俊美的山神,刚想跟人算账,就被盖头给蒙住了头,问什么都只知道叫他“夫人”。 扶疏“……” 好消息,道侣找到了,还要跟他成婚。 坏消息,人好像傻了。 【1v1双洁】 亦正亦邪略神经恋爱脑精分攻x张牙舞爪恃宠而骄月老受 【食用说明】 1.一个互宠小甜文,攻性格飘忽不定略神经但恋爱脑 2.感情线包甜,剧情线另说。 3.设定基本架空勿深究 下一本预收 古耽仙侠师徒 《我把男主养成反派了》燕行泽 #都误以为自己手拿剧本 燕渡发现自己穿成男频升级流文里男主的反派师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洗心革面专心养崽。 拜师大会高调收徒,面对诬陷霸气护崽。徒弟缺灵丹他帮忙找,徒弟要渡劫他在旁边护法,徒弟想要他,他就…… 等等?! 燕渡看着眼前跟他表白的陆峥,声音颤抖“你不要你那三宫六院十二仙姝了?” 陆峥皱眉“师尊在说什么?弟子前世今生心悦的只有师尊一人。” 燕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养崽把崽给养歪了,为绝小徒弟的心思果断跑路,谁知道跟穿书的作者意外相认。 印象中的糙汉作者换成了一个小姑娘,姑娘还告诉他“喜欢你是应该的,这是我写的同人。” 燕渡瞳孔地震,看着那在他走后统御魔族神情冷漠的少年,声音颤抖“这也是你改的设定?” 小姑娘一脸淡定“不,那应该是你养的,问题不大。” 不过就是穿错书了把男主养歪了还养成反派了……燕渡气喘吁吁腰酸腿软地从榻上爬起来,生无可恋地想的确是问题不大。 真不大) 【1v1双洁】 手拿剧本轻度恋爱脑的白切黑徒弟攻x作天作地一心护崽的迟钝师尊受 内容标签强强破镜重圆天作之合仙侠修真轻松多重人格 扶疏伏北渚下本现言《绝对浪漫》 其它下本古耽《我把男主养成反派了》 一句话简介月老也是会有情感烦恼的 立意幸福要靠自己争取 山神娶亲 “吱呀——” “咔嚓。” 少年才小心翼翼地将歪倒的破败庙门给关上,就听见了庙中传来的一声脆响。 他身体猛地僵住,在直接夺门而逃和就地晕倒之间犹豫一番,果断选择紧抓着门闸,一步步缓慢转过身来。 这是一处败落的月老庙。周边村子里的男男女女大都遵着父母之命结合,比起这样求姻缘的地方,还是一旁的送子娘娘更受青 睐些。但月老如何也是个神仙,不可少了供奉,因而供桌上时不时还会有人送点果子,他就是靠着这充饥饱腹。 除了送贡品,月老庙平日从没有人来,更别说大晚上来人。 他惊疑不定地转身,瘸了半只腿的供桌上正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手上拿着个缺了口的苹果方才那“咔嚓”一声估计就是由此而来。 他却没法细想,在向上瞧见红衣少年那张昳丽得不似凡尘中人的脸的时候,恐惧忽然攫住他的心,一声惊叫脱口而出,他的腿直发软,哆哆嗦嗦手忙脚乱地推开了门往外奔去—— “鬼啊!” “诶——”供桌上的红衣少年一愣,脸上笑意顿消,下一瞬,万千红线从身后飞出,把方才那小少年裹成个蚕蛹,连拖带拽地拎回来。 “叫什么鬼,”扶疏叹气,把苹果重新搁到盘子里,手一撑从供桌越下来,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俯身在他脑袋上弹了下,“本仙是月老。” “月老?”趴在地上的少年一愣,抬起头来看他,在扶疏满含期待的目光里连连摇头,并且警惕地看着他,恐惧仍存,“你怎么可能是月老!你……你一点都不像!” 扶疏被他说得一怔,这时候才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向了供桌之上的那座神像。 谢天谢地,这庙破败成这样了雕像也还是彩色红线、红衣——白胡子? 扶疏“?!” 他瞳孔一缩,再往上看过去,就是一张足够慈祥但年纪瞧着比他洞府古藤还要大的布满皱纹的脸。 深吸一口气,扶疏指尖都在抖,勉强记着自己是个神仙不该跟凡人计较,两息之后忍无可忍地抬手,指尖数根红线乱飞。 第2章 石屑漫扬,扶疏木着一张脸把雕像重新雕成自己的样子,这才满意收回手,眼中露出笑,低头看着已经傻了的少年“以后记着本仙长这样,不是那什么糟老头子——说正事,你们这里近日可瞧见过什么草木精怪?” 少年被他唤回过神,但还是没想明白那传说中的神仙怎么就到了他跟前,一直到扶疏忍无可忍拿红线在人眉心不轻不重地又抽了一下,他才一个激灵,连忙摇头“没有,我不知道!” 少年反应激烈得让扶疏忍不住蹙起眉,俯身下去“当真没有?” 头还是摇得像拨浪鼓。 “不应该啊……”扶疏直起身来,掐指又重新算一通,嘟嚷,“我分明算得就在这一片。” 他没再去注意地上的少年,后者便小心翼翼地趁着红线松动的时候坐起身来,然后试探性地接话“您可是要寻什么仇家?” 扶疏动作一顿,垂眼看着他,没有直接开口。 少年被他看得无端发怵,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吞吞吐吐地开口“没有您要的草木精怪,但我们村旁的老山上有位山神,年年都要娶亲,方圆百里的道观里都不知道折了多少道士,您是神仙,能不能托个战神一类的人物,来、来救救我们?” “山神?”扶疏歪歪头,说服了自己“山神说不定也是草木成精”,便问道,“那山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百年前……?”少年神情迷茫,“从我记事起,祂就开始娶亲了。”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都在娶什么。”他又忍不住嘟嚷一句,扶疏听到这话,哼笑一声。 少年茫然抬头瞧他。 扶疏却立刻敛了神色,努力在凡人面前继续端好自己的神仙架子,清清嗓“虽说这不是本仙该管的事,但既然你如此说了,本仙必然为你们讨个公道。” 少年眼前顿时一亮,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月老”都觉得亲近不少,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打怵,追着扶疏往前去“所以仙人您真是月老?是下来寻仇的?是哪个穷凶极恶的妖怪吗?为什么天庭会让您来而不是传说中的战神啊?” 扶疏被他问得心烦,指尖一动,红线窜出去在少年眉心一拍,把人拍闭嘴了才冷酷地答“是,不是,不算,用不上。” 少年眉心一痛,捂着额头揉了揉,委屈巴巴地“哦”一声,还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所以您……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呀?” 扶疏这次选择了沉默。 这理由说出去实在是有损仙姿——毕竟谁能想到他一个掌管世间姻缘的神仙有朝一日能在自己的姻缘上栽跟头? 神仙自天地初始便存在,不过是苏醒早晚。扶疏便是苏醒晚的那一茬,醒来时人间恰好诞生有识的生灵,他便承了这因缘牵扯的神位,随着更多神祇的苏醒,他的职责逐渐从万物因缘缩减到单纯的情爱姻缘上,整日忙着算因果缠红线,到头来自己竟然连个道侣都没有。 有的姻缘生拉硬拽,有的姻缘因果天成。扶疏身为姻缘神,小指上天生便有那节红线,只是迟迟没能跟旁的神啊仙啊连起来。 九重天上都成了好几对,就连互不对付的冤家几经波折都能走到一起,扶疏却没什么动静。 直到几百年前,他一觉睡醒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红线远远地延伸出去,循着走过去,拴着的竟然是他神殿当中的那根古藤。 若非旁人碰不得姻缘线,扶疏都要怀疑是不是有谁趁他熟睡潜进他殿中做出的恶作剧,但当时他也依旧想不明白这陪了他数万年的古藤怎么就在那时候忽然有了灵性,还跟他有了姻缘。 扶疏思来想去,最后将此事归结为古藤快要化形。兽类也罢,对于草木精怪,原形并不方便它们行动,在人类日渐繁衍之后,它们也是发现了那样的形体的好处,因而各个只要天地灵气攒够了都会给自己捏一个人形。 但那是人间。九重天作为天地灵气最集中的地方,这数万年古藤泡也被天地灵气给泡透了,要想化形早就能化,却是在这样一个前后不着的时间里。扶疏不理解但愿意相信,对于自己这个未来道侣十分重视,拿出了几万年没用过的水缸日日夜夜地 给它浇水,古藤也好像生了不少灵识,小藤上的叶子时不时还会主动贴到他身上来跟他亲昵。 凡间草木吸收个百年灵气,甚至灵性点的只需几十年便能化形,扶疏兢兢业业养了古藤数百年,还不见它变化,差点便要放弃。谁知道他还没松手呢,藤先跑没了影——他再一觉睡醒,红线不再,古藤叶子也不动了,甚至主体都暗淡不少,又恢复成百年前那副毫无灵性的模样。 好像那数百年是他心中渴望驱使下生出的幻影。 可分明其他神仙都说瞧见过的。甚至那段时间瞧不见姻缘线的花神还觉着他是魔怔了。 一切都是真的,最真的不过是人跑没了。 扶疏这才决定去寻人,费了不少力气感应到它的气息,随后就寻了最近一处月老庙,依靠神像跑到了人间来。 现在倒好,还不知道人具体在哪里,先脑子一热承了凡人的愿帮人收拾山神来了。 虽说觉着这所谓山神可能是草木精怪,但扶疏对于它就是古藤这件事并没报太大希望——是他月老殿待着不舒服吗?非要到人间这灵气稀薄不少的地方受罪,还当山神,还娶亲! 傻子才做。 ……好吧,他自己看着也没聪明到哪去。 扶疏收回思绪,长叹一声。 少年好像被打疼了,看见他沉默半晌又叹气,也憋着没敢问,乖乖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在岔路提醒一下他往哪去。两人一路走到那所谓的老山山脚,扶疏看了眼妖气缭绕的山,没有让少年继续跟着,独自迈进了浓雾里。 第3章 凡间精怪大都伤不了仙,扶疏并不紧张,就是呛得难受。 神仙是天地至清,寻常精怪也罢,那些犯过孽的身上浊气就要重上不少,两相碰撞,扶疏浑身不适。 难怪战神次次回九重天都先往灵池里跳。 没走多远,妖气又重了不少,甚至难用肉眼看清前路,扶疏蹙着眉,一道怪异的鸟叫忽然在远处响起。 随后是锣鼓声,不过比扶疏曾经听过的要凄厉怪异不少,然后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换做个凡人怕是已经被吓破了胆,扶疏冷着脸往前走了几步,已经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果不其然,没多久,两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妖从雾气中显出身形,抬着的是一顶晃晃悠悠的殷红轿子,两侧的红灯笼还有些褪色,被烛光衬得更显惨白。 两侧又多了一排拿着乐器的妖——这山神娶亲倒还挺隆重。扶疏面无表情地想。 伏于北渚 完整的人形无疑是最方便的,这群精怪显然还没修炼到那个程度,扶疏瞧着他们那奇形怪状半人不人的模样,连动手的欲望都没。 算了,还是动手吧,打回原形总比这四不像看着顺眼。 扶疏心里想着,指尖红线顿时窜出来,张牙舞爪地要向那几只妖袭去,却忽然悬在半空。 扶疏低头朝自己小指上看过去。 缠在上面的那一条线,原先空缀着一小段,现在又像是被什么拽住,遥遥地延伸进雾里去。 他身上的红线被刻意隐藏,如今虽说还在空中乱飘着,但那群妖毫无所觉,还在缓慢地朝着扶疏靠近,等他回神,依旧有一只妖碰到了他的胳膊。 他没躲,甚至收起红线放松了身子方便他们把自己捆起来抬到轿子上去,目光一直顺着红线,落在浓雾里。 到现在,对于那山神就是他突然跑路的道侣这件事,扶疏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 轿子外面看着凄凄惨惨不知道重复利用了多少次,但轿子里面竟然能称得上一句华丽。至少这坐垫软得甚合扶疏心意。作为一个整日跟红线打交道的神仙,这样简单的绳缚根本难为不到扶疏,他轻易挣脱,揉了揉手腕,随后拽了拽小指那根红线。姻缘无形,只有在他手上才会化成实体,只可惜两人隔得太远,扶疏拽不动,又忿忿地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把它给截断了。 不在他的月老殿里跟他待着,跑到凡间来娶亲是吧。还娶了百年? 扶疏气不过,又拽了一下那根红线,然后疼得嘶了一声,眼尾溢出泪来。 他只能改动旁人因果,自己的因果却破坏不了半分。扶疏只能恨恨地松开手,然后操纵着那粗糙的麻绳,换了个舒服点的方法把自己给重新捆起来,才弄好那绳结,轿子便猛地一倾,他一时不察跟着跄下去,额头重重磕在木板上。 还没顾上疼,被束缚住的手甚至都没法让他重新坐直,那可怜轿子就应声而裂,他跟着摔出去。天道在上,若不是他身上的红线感知到危险下意识结成茧替他护了下,他今天恐怕就要在这荒山上因为这些小石子破相了。 传出去不得被九重天那群神仙嘲笑个几百年? 摔懵一瞬,扶疏才回神用红线撑着在地上坐直,额发被压得乱糟糟。那顶轿子已经成功散架,木板散落一地,扶疏方才磕上去的那块前板格外惨烈,碎成几块,都让他开始怀疑自己额头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多了什么额外的能力。 不过也够疼的。 扶疏趁着没人管他,低头捏了个小水镜,看到自己额头那一片红,忍不住叹口气。 方才来“迎亲”的这些,与其说是妖,瞧上去倒更像是傀儡,没多少自己的意识,一板一眼地重复流程,就连现在“新娘”坐地上了,都能抬着那两根杆子继续往前去。 再进一步说不定后来的都能直接从他身上踏过去,扶疏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刚刚让这群妖带着他过来,这速度还没有他自己走得快。刚要解开绳子起身,扶疏忽然发现自己那条红绳好像凝实了些,一愣,有所感地抬起头,身边的妖脚步停下,浓雾当中显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来人一身黑衣,隐约缠着紫色 藤纹,扶疏看不太清,目光向上,越过两人小指牵连的姻缘线,还有那张放在九重天的神仙当中都能算出众的脸,落在浓雾里映出的藤蔓影子上。 扶疏忽然有些想笑。 他坐在地上,绳子也不解了,仰头看他,语气极自然,又带上命令“扶我起来。” 男人对他这样的反应感到诧异。 好看的眉向上挑了下,他矮下身来,单膝蹲到人面前去,与扶疏平视,慢悠悠地开口问“凭什么?” 扶疏“?” 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扶疏嘴角嘲讽的笑不自觉地扩大,看着对面那一双黑漆漆又困惑得货真价实的眸子,还没骂出口就有了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挫败感。他最后泄了气,皱起眉来神情古怪地反问“你不认识我?” 当年的古藤虽然没化形,但视物是绝对没问题的。扶疏又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隐藏过自己的真实容貌,寻常来说,他不该认不出他。 “认识,”男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一会儿,抬起头来环视一圈,落回来,顶着扶疏探究的目光扬起唇,“你不是他们给我寻来的夫人吗?” 扶疏眸子顿时瞪大。也就是他了。神仙诞生于天地之初,凡人发展之前,各个都长得乱七八糟,也没什么礼义廉耻。但是扶疏行走人间这么多年,管的又是情爱之事,对凡人当中的规矩多少了解些,不敢想过去百年里被送到此地来的女子碰上这么一个登徒子,该有多气恼。 第4章 早就一句“轻浮”骂过去了。 他气得不想答话,抬头看了眼男人身后投下的藤蔓虚影,又重新低头看了看两人手上的红线,百思不得其解。 先前不是没遇上过一个人缠上两道红线的情况,但那藤蔓虚影又在告诉他没那么巧合,眼前这就是他跑掉的化形了的古藤道侣,哪怕在他身上找不到熟悉的气息,扶疏也相信自己作为神的直觉。 对方似乎觉得他这样的沉默无趣,伸手将麻绳给割断了,想去扶他。 扶疏回神,瞥他一眼,冷冷淡淡地打落他的手,自己撑着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 男人好奇“方才不是还让我扶你起来吗,怎么又不乐意了?” 扶疏睨他,秉持着自己不舒服也不可能让别人舒服的原则,学着他的语气慢悠悠开口“认错人了。” “可你现在是我夫人。”他对此好像很执着。 扶疏一顿,歪头“你不是有好几个夫人?” 百年呢,一年娶一个呢。他再来晚点不得凑个弱水三千,都追得上人间帝王的三宫六院了。 “没有,”他摇摇头,也没了方才的戏谑,在这件事上跟他掰扯得分外认真,“只有你一个。” “哦,”扶疏理解地点点头,“凡人寿岁短,身体也弱,都被你给折腾死了。” 想到这他还忍不住打了个颤,对方的住所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个堆满枯骨的魔窟。 “没有,”他沉沉地重复,咬字重上几分,“没有其他人——她们都被我送回去了。” 嗯? 扶疏睫毛一颤,掀眸看向他“那为什么要留下我?” “你是我夫人。” 答非所问。 扶疏再度被气笑,放弃跟傻子说话。 这傻样跟先前小心翼翼蹭他手的藤蔓叶子如出一辙,扶疏现在已经能完全确定他就是古藤本藤,只不过不知道这人是猜到他会发火装着不认识,还是真遇上什么事傻了。 但是再怎么样,这古藤在九重天上也待了那么久,吸收了不知多少天地灵气——看着化人之后的模样也知道长得多好,寻常的伤害如何也不至于让他失忆。 可惜这不是他擅长的东西。扶疏正想着等回去之后问问花神他们这些草木精怪如何才会变成这副模样,眼前忽然一黑。 头上不知道被男人蒙了个什么东西,扶疏估摸着是所谓的盖头,刚要抬手取下来,手就被人抓住了。 “做什么?”他动作停住,没好气地开口。 “成婚,拜天地。”那人说话依旧慢吞吞的,唯一的区别就是语气中好像多了点兴奋。 都这时候了还拜天地呢。 “我又没答应跟你成婚。”扶疏一边试图把手挣开,一边冷声开口。 身边的人不说话了,也不松手,固执地牵着他往前走。 扶疏无可奈何,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把盖头给摘下来,拽的时候却发现这人用了术法。 难怪这么牢固,他方才尝试甩了几下都没能甩掉。 他已经没了脾气,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为什么选我?” “你是我夫人。”还是一样的回答。 扶疏还是没法确定这藤到底是真傻假傻。如果是假的,现在他这般死犟着他也拿他没办法;如果是真的,会选择他就说明即使失忆,潜意识里他还记得两人关系——毕竟先前在月老殿,他跟古藤碎碎念的时候也提过道侣的事。 这样的设想总算是让他心平气和了些,估摸着刚刚自己的态度说不定把这傻孩子给吓到了,刚准备开口搭几句话,一张嘴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神仙生于天地,苏醒之初就有天道赐名。扶疏也就没什么给人起名的概念,在月老殿为了方便也都是直接拿“小草”代称,但人家都化了形,再叫“小草”,好像……不太合适? 也不知他自己有没有名字。 扶疏问过之后便开始想着,若是古藤自己没有,不如他就过把天道的瘾来帮人想一个,反正也是在他的月老殿长大的草—— “伏北渚,” 扶疏还没来得及因为这事兴奋,一道低低的,又带着迷茫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我应该叫,伏北渚。” 姻缘天成 北渚。 扶疏在心底把这名字默念了两遍,身旁人脚步忽然停住。 “到了。”他道。 “嗯?” 到哪了?婚房吗? 扶疏一边想着,又打算将盖头给薅下来,却听到伏北渚说“拜天地。” 啊。不是洞房。 虽然扶疏自认为只顾人间姻缘联结,不管什么翻云覆雨,但这毕竟是他的道侣,他对凡人那些所谓的极乐之事还是很好奇的。 “不必拜,”扶疏摇了摇头,“直接入洞房就是了。” 天道不理世事,凡人成亲拜天地所成的信仰大都落到了扶疏这里,他成婚还拜自己做什么? “要拜。”伏北渚很固执地吐出两个字来,随后也不给扶疏反应的机会,拽着他的手要跟他一起拜下去。 下一刻天边就响了闷雷,似乎还劈到了旁边的树上,扶疏甚至都闻见了焦糊味。 他忍不住弯唇“说了不必拜,你不信我。” 到这老山之前还是万里无云,这雷自然不是无端出现的,八成跟九重天有关。 伏北渚大概是被这雷给劈得困惑了,什么反应都没有,扶疏不再等,动用术法掀了盖头,随后一眼便瞧见了两人面前的神像。 红衣红线白胡子。一如既往地跟他一模两样。 扶疏现在已经顾不上再去纠结神像模样的问题,现在就只想笑,只强行忍着,眉眼都弯起来,看向伏北渚“拜月老,你不拜我,拜它做什么?” 第5章 伏北渚依旧茫然着。扶疏微敛了笑意,重新记起这人好像不认识他了,忍不住在心底一叹,掌心抟了一团红线捧到他面前去。 “明白了吗?”扶疏颇有耐心地开口,“我便是掌管姻缘的神,也是凡人所称的‘月老’。你是我道侣,又何必拜我神像。” 伏北渚不知道听没听懂。他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来,从扶疏随便扯来的那团红线里扒拉出端线,然后一圈圈地往自己小指上缠。 扶疏一怔。 他没来得及反应,就那样怔怔地瞧着人一点一点将红线绕在小指,整根手指头都缠满了才停下来。 指根都因为血液不通开始发白,无论他们原形如何,化成人形的时候多少会拥有“人”的特质,扶疏注意到这点,一急,直接将所有的红线都给收回来,注意到他眼底忽而划过的失落,抿着唇头一次感受到无措,开口的时候声音都软上不少“你这是做什么?” “少了样东西。”伏北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 刚被人死缠一通的小指苍白无血色,扶疏手握上去,一片冰凉“少了什么?” 问出口,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伏北渚的目光微微移到他的手上去,语气还是遗憾的,略带上点委屈“线。” 扶疏看向两人小指上缠着的那道姻缘线,心头一跳。 难道先前在月老殿的时候,伏北渚还能瞧见这红线不成? 神仙们各司其职,为了方便,一般都不会多什么额外的能力,因而姻缘线这东西就只有扶疏自己瞧得见。 但伏北渚? 像是原先瞧见过,如今又看不到。 是因为月老殿的灵气,让他沾上了自己的能力,才会这般的么? 扶疏想了会儿,手又被伏北渚给反握住,根根把玩。 被人弄得痒,扶疏抬头看他一眼,将手抽出来,又重新正经地握住他,意味深长地瞧着“不管这些,天地不拜了,是不是该洞房了?” 伏北渚很乖地点头。 扶疏忽然觉着这般也挺好,虽说人傻了点但胜在听话,等回到九重天让人在月老殿乖乖待着就行,他也不需要人多做什么。 两人进到木屋当中,外面瞧着单一,里面倒是被屋主人布置得不错,扶疏扫过一眼,甚至从中瞧出来几分熟悉感。屋子小了点,但构造跟他的月老殿几乎一模一样。 有点记忆但不多。 不过也就这点熟悉感了,余下的全都是属于伏北渚自己的东西,有的整齐有的散乱,稀里糊涂地摆在屋子里,扶疏从其中感受出几分古怪,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的问题,被人拉着到榻上去。 思绪收回,扶疏想起来先前在人间行走的时候瞧见的那些小册子,一边感慨这些凡间的生灵实在是会玩,一边面红耳热地坐在那里,巴巴地瞧着伏北渚。 扶疏只管姻缘不管之后的繁衍,对凡人洞房的事也都一知半解,唯一一点了解也就是他随意瞧过的画册,但因为只是匆匆一瞥,根本没有记住多少。 他指着伏北渚,伏北渚也指着他,一双眸子比他还干净。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最后是扶疏先忍不住,开口问“洞房……不该做点什么吗?” “什么?”伏北渚顺着他的话问。 扶疏被噎了一下,难以置信“你在这里待了百年,娶亲都娶了这么多次,虽然没有到最后一步,但总也该知道——” 伏北渚困惑“拜天地,入洞房,我见过他们这般,之后人便散了。” “人散了,你也跟着走了?”扶疏反问。他还以为以这人的性子能继续留下打扰新人呢。 “他们赶我。”伏北渚声音委委屈屈。 扶疏默然。 好吧,这回答也算是在他意料之中。 两个人都在这事上没经验,原本的打算取消,扶疏干坐在那里,微微出神,一时间不知道再做点什么。 对了。“你先前说娶亲时候遇到的其他人都送回去了,送到村子里了?”扶疏看向他,问。 如果那群人毫发无伤地走一 遭回去,应当也不至于这般畏惧伏北渚? “不知道,”伏北渚摇摇头,“我只记得,我让他们下山了。” “是不记得,还是没去管?”扶疏敏锐地捕捉到他古怪的用词。 “不记得,”伏北渚皱起眉,半阖下眸子,忽然人一歪,直接倒在扶疏肩膀上,压得他晃了晃,“头很疼,很多事都不记得。” 扶疏垂眼,轻轻扶着他,循循善诱“那你告诉我,都还记得什么?” 没有反应。 “……伏北渚?”扶疏等了会儿,唤他一声。 人依旧没反应,他把人从肩膀上扒拉下来,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地闭上眼,好像昏过去了。 只有凡人才需要睡眠,伏北渚这样的妖也不至于随意睡倒那只能是忽然昏了。 扶疏在此之前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一边皱眉一边叹气,兀自愁了好一会儿,见人还是没有醒的迹象,只能先撤身将他平放到榻上去。 他还记着山下那个少年,如今山上的事情已经搞明白,他也该去告诉那少年一声,圆上这桩因果。 又转头瞧了榻上的人一眼,扶疏弹出一根红线引路,飞快地往山下去。虽然后面他盖着盖头看不到路,但他的红线对周围一直都有感知,寻个路也不算难事,还能顺便把那些呛人的浓雾给散一散。 路上他还瞧见了那几只妖,依旧木讷地站在原地,果然是傀儡,没有主人的命令,便毫无生气。 第6章 一群奇形怪状的妖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架破碎的轿子旁,这场景瞧上去实在是有点瘆人,扶疏没有在这里逗留太久,继续往下走,一直到浓雾尽散,月朗风清。 扶疏刚到人间来的时候,并没有在意那少年,因而也就没在人身上留什么记号。他看了看远处那已经尽数熄了灯的村子,低叹,决定先回他的那个破庙里面碰碰运气。 好在那少年还待在那里。 方才门开的时候吱吱呀呀,在寂静的夜晚的确有些瘆人,扶疏走进来的时候就发现那少年缩在了供桌下,瞧见是他的时候才畏畏缩缩地唤了句“仙人”,从下面爬起来。 “您怎么回来了?是……解决掉那妖怪了吗?”少年钻出来之后胆子总算大些,试探地问他,眸子亮晶晶的,满含期待。 “嗯,解决了,”扶疏没有同他说细节,只点头应下,“日后我不会再让他打扰你们——你可知道先前那些被山神‘娶走’的人都去了哪里?” 少年被他问得一懵“不、不是留在山上了么?” “此话当真?”扶疏不动声色地问,身上属于神仙的气息隐隐散发出来,少年并不知晓,只觉得周身多了点凉气,又直了直腰杆。 “当真!”他头点得分外坚定,“您可是神仙,我哪里能骗您?每次被那山神掳去的姐姐最后都不见了,村长说都被山神给留在了山上,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知道了,”扶疏听得头疼,打断他,换了个话题,“你又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乞儿么?可是听他的意思,似乎跟一旁村子里的人还很亲近,而且这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在外流浪的。做什么想不开睡到这破败的月老庙里来? “是村长让我待在这里的。”少年回答。 “他让你待你便待?”扶疏不解。 少年像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古怪,只点点头,目光有些灼热“您帮了我们村子大忙,是我们村子的恩人,您什么时候回天上啊?要不、要不天明我带您去见我们村长吧!他一定很感激您!” 故人不再 扶疏也的确有些好奇那位村长。 神不会有谎言,信徒有求于神,也不会对他说谎。扶疏还是难得碰上这般各执一词的情况。伏北渚在山顶昏着呢,在回去质问他之前,不如先来探探这村子。 “好,”扶疏应下来,抬头看了眼庙外,天还很黑,少说还得一个时辰才能亮,他又转头看少年,“你们村长是怎么说的,要让你留在月老庙?” “他说在这能等到神仙,能救我们村子,”少年跪坐在地上,仰头瞧着他,“后来我就遇见您了。” “你一开始还吓成那样呢,”扶疏撇下嘴,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口问道,“我在你们眼里,长得应该也没多吓人吧?” 之前可是好多人都说他好看呢。 “不不不不吓人!”少年的头又摇成了拨浪鼓,解释的时候声音低了许多,“是我们这总会有些怪异的东西,我先前在外面瞧见过,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那东西也进来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您还穿着红衣。” “红衣如何?”扶疏站得累,用红线织了张垫子,盘膝坐到少年对面。 “之前在村子外游荡的东西,也是红色的。” 可分明他们两个人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瞧见。在扶疏的感知当中,唯一危险的也就是伏北渚所在的那座山。 好怪。 扶疏揉揉眉心“你们村子当中若是早就有这些脏东西,怎么不去求武神……在这里干等着我?” 凡间生灵在相应的供奉庙里祈愿,他们都是听得见的,即使并非自己该管的事,也会帮忙传达给相应的神。隔壁送子娘娘那里如何不知晓,扶疏也跟她不熟,但至少在他的庙里,还从来没有听到过相关的求助。 少年闻言,茫然地瞧着他,随后,缓缓张大了嘴“可我们这里,没有其他的庙了。” 扶疏“……” 红线感知到主人的忍无可忍,主动飘出来在少年头上拍了下。 少年“嗷”一声,捂住头。 “打不过就寻求庇护。一天天只顾情情爱爱的,早晚傻了,”除了月老庙和送子娘娘庙,扶疏还真是没再感受到其他神仙的香火气息,“你先前说寻过道士解决山神的事?怎么不顺带将这些鬼东西给解决了。” “因为他们还没解决掉山神就折了,”少年嘟嚷一句,随后眼前一亮,“对了,您是怎么把那山神给解决的啊,是不是,把它给打得落花流水,找不着北!” 扶疏闻言沉默下来。 他总不能说,他不仅没动一点手,甚至还跟他们眼里那凶神恶煞的山神成了个亲……吧。 “天机不可泄露,”他轻咳一声,端起架子来,“行了,折腾这一晚上,你们不还需要休息吗?睡会吧,等天亮带我进村子去见你们的村长。” 少年哽咽一声“仙人您真好。” 扶疏别过眼,脸颊稍稍有些热。 少年也的确是困了,在扶疏说过之后便找了堆厚茅草舒舒服服地睡过去。扶疏看他一眼,抽了几根红线护在少年身旁,随后将目光转向自己的神像。 他好好的一个姻缘神,掺和什么保护凡人安全的事,倒不如让专门的神来。也顺便回九重天一趟,问问花神关于伏北渚的事情。 庙宇的神像是他们穿梭在九重天和人间的重要信物,扶疏抬步往那边走去,手搭在神像上,刚连通九重天准备离开,就发现他跟九重天的联系在下一瞬被切断了。 第7章 扶疏眉头顿时一皱,似有所感,转头看向庙门。 那里果然又多了一道人影。 “伏北渚?”扶疏诧异开口。 人还是那副模样,只不过衣服换了一身,扶疏叫了人之后立刻察觉出不对来他看向他的目光实在怪异。 在老山上遇见的伏北渚,眸子很干净,甚至于懵懂,就像是扶疏先前瞧见过的刚刚苏醒的新神。 而眼前这个人,明明是相同的脸,目光却太沉了。像是深渊,或是用扶疏最熟悉的说法很浑浊,比先前那满山的妖气都浑浊。 哪怕隔了段距离,都让扶疏觉出几分不适来。 掌心多出一节红线,被他攥住。 “你要走?”面前的人看着他沉沉开口,明明不是多凶戾的语气,扶疏还是全身汗毛都炸开。 “我走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扶疏警惕地瞧着他,一缕红线悄然探到身后神像上去,想要再度打开连接,却在半路被截断了。 扶疏一惊,眸子都不自觉地瞪圆不少。方才直接切断他跟九重天的联系,已经够让扶疏惊讶的了,如今还能伤到他红线——那可是天道赐予他神职时候的伴生法器! 他毕竟是姻缘神,有自保的能力,但鲜少去动手,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况。扶疏没有跟其他的神仙打过架,也不知道神器对神器是个什么结果,但如果什么人都能让神器损坏,那未免也太过荒谬。 是人间的大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都到了这里来,为什么要走?”“伏北渚”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到最后,两人快双双贴在供桌上。扶疏被他身上的气息扰得心烦意乱,偏一下头避远了点,没好气道“你顶着我道侣的脸,我看得难受。” “看得难受就多看看,”“伏北渚”抓住了他的手腕,扶疏忽然觉着那股让他烦躁的浊气消散了,周身一轻,他听到那人含笑的话,“好伤心啊,前脚刚跟我成了亲,后脚便翻脸不认人。” 扶疏“!” 他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不可能。” 怎么可能,不过是昏了一会儿,就直接变了个人? 红线忽然窜出,铺天盖地,在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给完全束缚住,扶疏后撤避开他,只恨方才被抓住的手实在抽不开,就只能用这个别扭的姿势跟他僵持着,冷着脸,一字一顿“你不是他。” “我是,”“伏北渚”声音软下来,没有像方才那样咄咄逼人,“那是离魂时候的我,我们一直都是一个人——把红线收回去,扶疏,我怕伤到你。” 扶疏紧绷的指尖一松。 倒不是怕受伤……好吧也怕疼,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眼前人对他的称呼。 虽说在苏醒的时候天道赐了名,但是世人大都只知道他们的神职,只有神仙之间对彼此的名字清楚点,但并不多,偶尔不太熟的几个仙平时遇上了,都叫不出彼此的名字,只能靠着特征认神位。 能记住他名字的,除了平时几个跟他玩得好的神仙,也就只有他的古藤道侣了——花神当年怕他把藤给养死,时常过来瞧古藤,对他也都是“扶疏”“扶疏”地唤,伏北渚是听得到的。 扶疏因为这一句放松几分,但还是没有撤回红线,而是直勾勾地瞧着他“以前的事你都记得?” 连他的名字都知道,应当知道月老殿的事情。很可惜,眼前的人摇了摇头“不记得。” 扶疏一下子泄气,红线也随着他的松懈散下来,被伏北渚给轻易挣脱,然后他的两只手的手腕都被抓住了。 “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但是,我记得你叫扶疏,是我的道侣。”伏北渚牵着他,手有些凉,一双眸子如墨如渊,那股浊气的确是感觉不到了,但扶疏瞧着他这副模样,还是不自觉地心悸,“而且当时,我好像也没有化成人形……若是你当真在意,之后慢慢将那些事讲给我不就是了?” 神仙存世千千万万年,那几百年的记忆的确算不得什么,甚至只要他们想,还能直接用法术将某一段记忆给封藏起来。但或许因为自己是姻缘神,扶疏见多了人间情爱,自身的情绪也就添了不 少,没有提起的时候便罢了,可如今伏北渚这般无所谓地抹去他们过往的几百年,扶疏还是心中发梗。 “可我又不认识你,”他冷下声音,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当中挤出来的,越说也越委屈,“我认识的是那个跟我相处了几百年的古藤,而不是你这个素昧谋面的山神。” “凡间生灵神魂不灭,百年之后抹去记忆重入轮回便算不得同一人,你如今一没当年记忆,二无旧时模样,又拿什么来证明你就是他?” 甚至连扶疏熟悉的灵气气息都没有。除去两人小指还挂着的那条红线,伏北渚当真,跟扶疏记忆当中的古藤,半分扯不上边。 天道姻缘自然不会有错。扶疏只是不想认这个化形化没了记忆,一言一行又让他陌生的“人”。 抓着他的手用了点力,捏得他手腕疼,扶疏眼泪都快溢出来,终于生了火气,动用灵力强硬地甩开伏北渚的手,深呼吸咽下喉咙里的哽咽,死死盯着他,眸子里的光已经瞧不见。 “伏北渚,”他开口,红线浮在他身侧,绷直了,一副警惕的姿态,好像人再动一下便能直接被精神紧绷的他给重新束缚住,或是捅成筛子,“我要回家。” 贼喊捉贼 伏北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没松开手“我怕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是啊,”扶疏还是冷着一张脸,“我有什么好回来的?” 第8章 现在连问花神都省了——扶疏根本不想再看见他。 “那我不放,”伏北渚手稍稍一松,却没让人抽出去,而是换了个姿势跟他十指相扣,“你要走,我为何要放?” “伏北渚!”扶疏忍无可忍,火气上头也顾不上忌惮,数根红线涌出,直奔眼前人的脖颈去,扶疏动了直接勒住他的心思,伏北渚这下不得不松开手,后撤半步。 红线一顿,扶疏冷觑着他,重新去碰触神像。 却依旧没有办法跟九重天联系。 他自然而然地将罪推到了伏北渚的身上。 红线感受到主人的愤怒,重新变得张牙舞爪起来,朝着面前的人劈过去,伏北渚又是一声低叹,却没有出手,只做躲避。 即使是这样,两人打起来也差点把这摇摇欲坠的月老庙给拆了。 唯一的净土或许就是那座神像,还有神像下的小少年蜷缩的位置。 两人争斗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避开那里,但扶疏并没有刻意地区掩藏声音,少年一开始因为太困了还能睡着,没多时就被他们这一神一妖给吵起来。 等扶疏打累了收回那铺天盖地的红线,一转头就对上了小少年惊骇当中隐含兴奋的目光。 只是那目光没在他的身上留多久,少年很快转头看向另一个人,随后一愣“村长?” 扶疏“?” 他低头看了眼少年,又抬头看向被他打了半天半点伤没受,还在目光沉沉地瞧着他的伏北渚,刚想要开口问,毫无所觉的少年便已经讶异地开了口“村长你,原来和仙人认识吗!” 不止认识,他甚至还就是你们喊打喊杀的那位山神呢。 扶疏腹诽一句,没开口,偏头等着伏北渚说话。 那人就只是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听到少年问的话轻笑一声,一抬手,一股妖气顿时从扶疏脸侧划过去,直奔少年额心。随后,刚醒过来没多久的少年被这一下打得直接后仰,然后就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又晕了。 “他不会有今日的记忆。”伏北渚开口解释。 扶疏自认行端坐正,对此没什么所谓,只是“哦”了一声,累了,直接铺个垫子坐到地上去,仰头瞧着他“你不是说,你是我道侣吗?” 伏北渚也跟着半蹲下来,听到他问,点了点头。 “道侣之前,要让步的,”扶疏闷闷地开口,“那些针尖对麦芒的人,可从不长久。” 身为姻缘神,扶疏对人间情爱再了解不过,尤其是那些分分合合,更是不知道看过多少。 他尝试来说服伏北渚“你这样,我不喜欢。” “可你要走。”伏北渚皱起眉,很固执地开口,想去抓扶疏的手,被人毫不客气地一爪子拍开。 无论是离魂的模样还是现在,在亲近他这件事上伏北渚固执得一成不变,扶疏自然瞧得出来,也是因为瞧出来了,才又气恼又无可奈何。 “此处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要走。”扶疏静静地瞧向他,还是没有松口。 “可你出不去。”伏北渚微微垂下眼,低声开口。 “我没打算出去,只想回九重天。你若是当真不想惹我生气,就将我送回去。”扶疏还是不明白伏北渚一个普通的藤妖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强悍的灵力,分明都是在月老殿当中生长起来的,扶疏身为真正被殿庙供养的神,修为无论如何都该在伏北渚之上的,还能被人给压得死死的。 “不是我不想,是不能,”伏北渚摇摇头,随后反问他,“扶疏,在到此地来的时候,你就不曾回头看一眼么?” 这话属实是将扶疏给问住了。 他怔在那里,伏北渚已经趁着这个时候不动声色步步靠近,等他回过神,两人又快贴到一起去。 扶疏慌忙地后撤,摔下去的前一刻被伏北渚给拉住,又被顺势扯到怀里。 “小心点,别摔了。”伏北渚一边关心,一边把他给抱得死死的。 扶疏试探性地挣扎了一下,挣不动,放弃了。伏北渚的怀里比先前那喜轿当中的垫子还要舒服,在气节和享受之间,扶疏很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没多时就心安理得地靠上去,半眯起眸子来“所以,你到底是山神,还是‘村长’?” “都是。”伏北渚一边说,一边将他头上随意束着的发绳给抽开,重新理了理先前被折腾得杂乱的长发。 扶疏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不太舒服地晃了晃,但没挣脱,闻言顿时挑了下眉“所以你这是……贼喊捉贼?” “怎么能是贼喊捉贼,”伏北渚失笑,低下头,“只是怕露馅,警告他们莫要靠近那山罢了。” “方才那小孩还告诉我,寻了很多少道士过去,都折在你那了——”扶疏话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正巧,‘村长’大人,我想知道,先前被送到山上的那些人,都被你带到哪里去了?离魂没有那些记忆,你总该有吧?” 扶疏虽说不爱动脑子,好在也不傻,听得出来前后得到的信息当中的错乱,正巧“罪魁祸首”在他面前,不问白不问。 这一次伏北渚却并没有回答他,选择了沉默,只有手上的动作未停。 扶疏蹙着眉要转头去看他,才一动就被按住“好好待着,头发会乱。” 他还在给他束发,细致至极,不知道捋顺了多少遍,才慢吞吞地将红绳给缠上去。 扶疏还是注意形象的,也知道自己弄不好,只能气呼呼地一动不动“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避而不谈。” “不是避而不谈,是说不得。”伏北渚开口,将发带给自习系好,主动按着扶疏的肩膀将他给掰过来,然后牵着他的手,抵在了眉心。 第9章 扶疏指尖一抖,下意识地排斥这样的动作。 神神鬼鬼化为人形的时候,要害也是乱七八糟,多跟他曾经的形态有关。 唯一一个固定不变的,就是眉心。从眉心深入,便是识海。识海若是有损,轻则失去一魂半魄痴痴傻傻,重则直接魂飞魄散亡于天地。 因而寻常人轻易不会让旁人触碰这个位置,扶疏这样的神仙,为了防止不小心误伤到旁人,也会避开此处。 谁知道今天伏北渚就直接拉着他的手搭了上去。 真不怕他趁机动手么? 扶疏情绪有些复杂,伏北渚攥着他的手腕,低头瞧他“你自己来瞧,就明白了。” 好么,不止是让他触碰,甚至还直接允许他到他的识海当中。 扶疏的指尖蜷缩,避了一避,玩笑似地开口问“把这样的要害暴露在我面前,你就不怕我直接杀了你?” 他以为伏北渚会说什么他舍不得。 结果在这人如他所料地意味深长一笑之后,说得确实“神会无缘无故地杀生么?” 扶疏“……”怪他话本看多了。 但还是好可恶啊! “怎么不会,偶尔杀一个,遭了天谴也不过是封掉一阵子灵力,在殿中关个禁闭,天道不会让我们死,但你们死了,可就是真得魂飞魄散了。”扶疏气不过,盯着他看,有意吓唬他。 毫无作用。 伏北渚还是在笑,手一动不动“瞧瞧吧,扶疏。” “你若是不瞧,我就只能将它挖出来,来给你解释了。” 挖出什么来?识海么? 扶疏忽而一阵恶寒,抖了下,没再拒绝,小心控制着一缕灵力探进去。 入目一片苍茫,瞧得扶疏惊愕。 识海的模样相当于一个人心境的具象化,像扶疏他们这些神仙,活了千千万万年,闲来无事都会有意地去装饰的识海,他自己的便是复刻了一座月老殿,还有些他在人间瞧见过的有趣景致。 寻常凡人没有内窥自己识海的能力,但若有人去看,里面也是会放着许多东西的,譬如故乡,譬如钱权。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伏北渚这样的苍凉。 除了远处一轮模模糊糊的红日,就只剩蔓延无边毫无生机的黄土。 就好像这个人不曾有过欲.念,也从未有过牵挂。 在这样空当的识海当中,扶疏很发现了伏北渚想让他看的东西——这处空间掩藏着的,一团巨大光球。 识海空白,天边便白得刺眼,饶是扶疏,第一眼都没能看到这团光球。 这东西他熟悉,是为了掩藏记忆特地设置的封印——偶尔为了不暴露自己,扶疏也会给那群凡人在识海当中搓这样的光球,拿来掩藏掉自己曾经出现过的这件事。 不过这个光球并不能完全地封锁住,很多人在事后还是会有所感,但因为太模糊,大都将其当成了幻梦,不会去多想。 扶疏绕着那团光球走了一圈,发现他自己都不好破开这东西,更别说在破开的时候还要小心不让伏北渚受伤。 又转几圈,他挫败地松开手,意识回归,他看向伏北渚“对于这件事,你半分印象都没有了么?” 天地生灵 旁人也就罢了,伏北渚连他的红绳都能切断,会奈何不了这小封印? 在扶疏的认知里,能有这样能力的除了他们这群神仙就只有天道了。虽说他交好的神仙并不多,但是扶疏自认也没跟谁交恶,总不至于把主意打到他月老殿的藤上面。 天道……天道能有那么闲来欺负一只小妖? 好吧,也不算是小妖。 扶疏看着他,还在等他解释。 伏北渚摇摇头“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或许也没法告诉你。但是扶疏,我不会害你。” 扶疏低头看了看那只又蹭过来的手,不置可否。 伏北渚半点没被他这样的冷淡打倒,见他没有阻止,就十分大胆地重新握住他的手,眼尾垂下来,声音微低,听上去好不委屈“先前我不在的时候,扶疏对我余留 的意识那般热情。怎么如今我回来了,就这般冷淡?” 手半点也不老实,在他指节不轻不重地缓缓摩挲。 扶疏这么多年见过了不少凡间情爱,看着他们亲亲抱抱,知道这样的行为会让他们生出爱甚至欲,但毕竟对于神来说人形只是个方便行动的形态,他自己又没有什么道侣,实在是想象不出那究竟是这么感觉。 这下总算是稍稍体会了一把。 但他就只觉得痒。 “你和他又不一样。”扶疏用里一只手扣住他不安分的爪子。 “都是同一个人,哪里不一样?”伏北渚另一只手又搭上来,好在这一次没再继续动手动脚,安安分分地搁在那里。 “他比你乖,”扶疏悠悠开口,“我喜欢乖的。” 伏北渚“嗯”了声,迎着扶疏瞬间警觉起来的目光,接着道“正巧,我喜欢不乖的——仙人行行好,我们相辅相成一下。” “诡辩!”扶疏立刻甩开他的手,气鼓鼓地转头不再看他。 正事毫无进展地谈完了,扶疏怕伏北渚继续没皮没脸地说出什么荒谬话来,干脆把唯一一个挡箭牌给摇醒。 一旁的少年幽幽转醒,看向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十分茫然,好一会儿才回神,眸子骤然变亮“仙人!” 扶疏不知道伏北渚那一下子把他记忆消除道什么程度了,只能不动声色,听到他唤也就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少年在两人之间来回瞄,扶疏瞧他那神色,应当是还记得伏北渚是他们的“村长”,却不知道在纠结什么,总之瞄了半天之后,还是选择了先忽略掉伏北渚,抬头跟扶疏说话“仙人回来,是已经解决掉那山神了吗!” 第10章 看样子就只是被抹除了方才一会儿的记忆。 扶疏心里大概有了数“解决了。” 少年的眸子更亮,偏头去看伏北渚“村长!” 他张了张口,大概是想要跟人一起分享这样的喜悦,但话还没说出来,就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在一起估计已经待了有一阵,该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眼巴巴地看着他。 扶疏也顺着少年的目光瞧过去,伏北渚这个时候已经坐直,露出个堪称温润的笑来,扶疏甚至从他身上瞧出点书生气,总之是再瞧不见方才的强势“多亏仙人,为村子解决一大难事。如此恩德,自然是要摆宴酬谢。” 伏北渚看着少年,话还是对着扶疏说的。 扶疏从其中听出调侃的意味,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给我这破庙好好修缮修缮,多供点香火就是了。” 伏北渚没什么反应,少年却是红了脸。 “自然不会少了仙人香火。”伏北渚从善如流。 扶疏听他应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伏北渚既然是这村子当中的村长,还知道他的身份,那在这之前,为什么他的月老庙能破败成这样!看看隔壁的送子娘娘庙! 忽然的发现让扶疏才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可惜他没来得及跟伏北渚掰扯这件事,后者就托着他起了身“天已大亮,到村中去说吧,此地毕竟破败,我们怎么能怠慢仙人?” 对于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扶疏只想冷笑,碍于还有外人在此,止住了,重新端起神仙架势来,矜持地颔首,跟着伏北渚往村子那边去。 或许是因为伏北渚在旁边,那少年虽然依旧很兴奋,但没再像先前那般跟他问东问西。扶疏也乐得清闲,开始静下心来去理顺思路。 从他到凡间来,就没能安静会儿,大量的信息涌进他脑海里,如今平复下来,扶疏多多少少还是觉得头疼,刚准备抬手揉一下眉心,手就直接被伏北渚给抓住了。 扶疏“!” 那少年就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虽说两人的袖子都很宽大,能将握住的手给遮挡住,但也不能完全保证身后的人就半点端倪看不出来。 “伏北渚,”扶疏气得牙痒痒,传音警告,“你现在可是他们的‘村长’,就不怕我把你就是那山神的事情给抖出来?” “嗯,”伏北渚没所谓地应声,甚至还笑着,“你若是想,告诉他们也无妨。总归是一群凡人,无论抹消记忆,还是直接杀了他们,我都做得出来。” 神仙不能随便伤害凡人,但是妖可以。 扶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伏北渚先前没被收敛起来的浑浊气息。 “……你杀过多少人?”扶疏问他,牙紧咬着,“还有这村子里的那些女子,到底都去哪了?” “没杀过,”伏北渚轻声开口,随后又笑,“扶疏愿意信我么?” “你要我怎么信你?”扶疏压着声音,“在九重天上待了千万年养出来的灵气我全都瞧不见,你让我拿什么信你?” 他一遍遍追问,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沉,伏北渚沉默地听着,在他把话说完之后,轻声开口,说的却是“到了。” 扶疏回神,抬起头,他们的确是已经进到了村子里面,但是—— 他还想接着方才那个话题继续下去,这人抢先一步,看向他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年“小五,去将大家都喊出来,见见我们恩人。” “伏北渚!”扶疏忍无可忍,也不用传音了,直接怒喝出声。 刚喜滋滋领了任务的少年脚还没迈出去一步,就被他这一声吓得一激灵,顿在原地茫然地瞧着两人。 “你先去,”伏北渚安抚他一下,转头和颜悦色地询问扶疏,“仙人可是,有什么不满?” 扶疏冷下脸,没开口,瞧着少年跑开之后还在时不时回头望一下这边,干脆不再多说,垂起眸子“你若是什么都不愿意让我知道,就让我离开此处,我不会干涉你的所作所为。” 这世界大大小小的生灵与他同生,千万年里扶疏什么没有见过,除了信徒许愿,他们也不会过 多地去管凡间事务,偶尔碰上什么大变化,也都当故事瞧。若非伏北渚是他的道侣,扶疏连这一会儿都懒得再待,只想回他的月老殿好好睡上一觉。 听花神说,他的苏醒与其他的神仙有些不同。但具体的情况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九重天众神三缄其口,以至于过了千万年,扶疏知道的只有他的苏醒似乎有天道的干涉。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比其他神仙都容易困倦,睡得格外多。幸好姻缘神的工作不多,如今的凡间也不知是怎么了,各个都跑到生子娘娘那里,管他爱侣怨侣,总之红线自己都扯上了,根本不用扶疏操心。需要他出手的一般就只有那等犹豫不决,或者纠缠不清的,解决之后,他就能舒舒服服地在自己殿中接着睡。 而到现在,凡间一整夜过去,他分明已经找到了人,却还要留在这里,睡都睡不得。 好气。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扶疏到最后什么闲事都想去想了,满脑子就只剩下“想睡觉”这一个念头。 伏北渚并不知道他的思绪已经飘到这边,听到扶疏的话之后一怔,还是没有和盘托出“你不必去管那些事,有我一人足够。回不去九重天,你只消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 “凡间还能有人伤得到我?”扶疏轻呵一声。 “凡间生灵自然伤不到你,”伏北渚抓着他的手,趁着扶疏不注意,一点点将他给捞到怀里,然后猝不及防地将人抱紧了,轻叹,“但如今的凡间,可不止有这些生灵。” 第11章 “九重天的人也不会伤我。”扶疏瓮声瓮气。 天地人三界,还有一个地府。但九重天跟他们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唯一一点联系恐怕就是武神们要出手之前会提醒一声那边,让他们多派点鬼差,怕到时候游魂太多了来不及捉,飘到别的地方去了要找回来还麻烦。 这般,扶疏依旧找不出对方会对自己动手的理由。 伏北渚再开口,也压根没提地府“这世上的东西还有很多,你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待在我身边就好。” 扶疏心头一跳,忽然抬眸,看向他,问道“所以你呢,到底是什么身份?” 寻常藤妖 “山神呀,”伏北渚歪了下头,笑得很无辜,扶疏这时候才瞧见他的眼尾有一颗极小的红痣,随着弯起的眸子变得愈发灼亮,“扶疏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扶疏冷笑一声,伸手在他掌心掐了一下“神位是天道所赐,你这顶多是凡人擅封——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伏北渚“哎呀”一声,那颗红痣更鲜艳了“非要这般说,我就只是一只藤妖了。” “寻常藤妖,连神器都伤得?”扶疏半分不信。 “天地生灵无尽,万事皆有可能,仙人不信我么?”伏北渚下巴在他脖颈蹭,扶疏想起来先前一次来凡间碰到的一种毛绒绒的生灵,也是喜欢贴到他身边来蹭,不过碍于高度,只能碰到他的手。 扶疏想到那小生灵,抬头看向伏北渚,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非常认真地道“我倒是觉得你像一只犬妖。” 伏北渚脸上的笑容一滞。 扶疏还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变了脸色,毕竟那些小犬似乎也不会吃他们藤—— “扶疏,你觉得我是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扶疏一头雾水地瞧着他,不知道说犬妖是怎么惹着他了,下一瞬伏北渚就退开半步,两人距离分开,扶疏一抬头,看到了满脸兴奋地往这边来的村民们。 还以为是把人给招生气了。 扶疏稍稍松一口气,面对着这些村民,也跟着装起来,脸上露出个规规矩矩的笑来,等他们走到跟前。 只是没想到,那些村民走过来之后,忽然变得拘谨许多,时不时往他这边瞄,大部分时候还是围在伏北渚的身旁。 伏北渚还是一副好村长的样子,跟他们解释方才发生的事,少年趁着这个时候凑到扶疏身边来,小声问“仙人怎么了?” “嗯?”扶疏一愣,有些疑惑地垂眼瞧他。 “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少年声音更小,犹豫一下,又补上一句,“感觉像是要杀人。” 扶疏“……” 他收回那虚假的笑,板起脸来,敛着眸子不多言语。 少年终于松一口气,又重新回到了人群当中。 扶疏……扶疏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当他的高冷神仙。 他听着伏北渚跟村民们说话,总之是把他给夸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那群村民看他的目光逐渐从警觉变得狂热,看得扶疏都有些惶恐,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万物生灵都要繁衍,随之而来的也就是情爱。其他也罢,人类在情爱上面跟他们的肉.体一样复杂,也是扶疏管得最多的生灵。无论是什么时候,部落、王朝、战争、交流,情爱都穿插在其中,从不缺席,也从无意义。 扶疏身为姻缘神,从来不缺香火供奉,但隔壁文神武神某个时候总会突然爆出来的一大堆香火,那些东西都要赶得上他一年攒下来的。 还有那些信徒。 有些神的信徒当真是狂热到了一定程度,扶疏偶尔瞧见了都咋舌,现在按伏北渚这胡扯的架势,搞不好他马上也要多上这么一批。 “没有,”他终于听不下去,开了口,所有村民的目光都聚过来,扶疏面对纯粹的伴侣面对久了,对这样的万众瞩目还是有些不习惯,微微移开目光,淡声道,“举手之劳罢了,此事也非我职责所在,你们不必如此。” “不是职责所在,您也是帮了我们大忙!”其中一个村民开口,难掩激动,“等明日——不, 今日!今日我们就将月老庙重建,日后您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托梦告诉我们就是。” 他又不是掌管梦境的神仙,哪有什么托梦的能力。 扶疏听着他们的话,哭笑不得,也稍稍轻松了些“不必,尽力而为便是。” “毕竟——”扶疏抬眸,隔着人群与伏北渚的目光相对,接着开口,“我本来便有事要做。你们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伏北渚遥遥地朝他笑了。 这下次一头雾水的变成了村民,扶疏瞧着这一圈面露茫然的人,忽然就共情了一点伏北渚事事瞒着他的恶趣味。 真是近墨者黑。 扶疏暗自唾弃自己一下,伏北渚已经把话接过来,招呼着村民去设宴款待。 村民听着他这话还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这传说当中餐葩饮露的仙人会不会吃凡间的菜品。一直到扶疏点了头,才放心地去准备。 人一下子又散了,伏北渚毫不留情地把本来想留下来的少年给赶走,很快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扶疏以为他要跟他说点什么,已经抬起头来等他开口,后者却只是道“扶疏要去我的居所瞧一瞧么?” 村长的居所么? 左右他也离不开,扶疏稍作思索就点了头,跟着人走。 伏北渚原先伸出手来,像是想要牵他,不知如何又止住了,收回手,只在前面领路。 这个村子不大,房子也基本都是小巧的木屋茅草屋,扶疏跟着伏北渚走,没走多远,就认出来了他的居所是哪一个。 第12章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跟识海当中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估计里面的装潢也都是相似的。 果不其然。 扶疏一推开门,心里就冒出来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比起识海里的那个,这个显然要有人气的多,甚至桌子上的杯子还在冒热气。 神仙生活无聊,从凡人出现,多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吃食之后,整个九重天的神仙都不约而同地生了口腹之欲,后来冥冥之中,那些人也就自觉地拿出了吃食供奉。 可怜扶疏,从来都只能见到瓜果,从凡人那里开过的唯一一次荤还是藏着身份被那对爱侣请吃了一顿烧鸭,剩下的全都是在凡间王朝打了仗或是哪个大族子弟高中了,还是求风求雨的时候给相应的神仙供奉了许多牲肉,花神带着他去那边的神殿蹭吃蹭喝得来的。 就是不知道如今这个小村子,能给他弄些什么美味。 想吃肉。 扶疏一边想,一边自顾自地坐到桌前,毫不客气地拿起那杯热茶来抿了口。 然后苦得“呸”了半晌。 再抬头,扶疏眼底已经生了雾,哀怨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人“你泡的这是什么东西!” “我自己的藤。”伏北渚悠悠答道,在扶疏难以置信的目光里,直接从身后的虚影当中薅过来一根,重新拿出来一个茶盏,切断一截丢了进去。 扶疏垂眼瞧着那茶盏。那根绿油油的藤在被截下来之后迅速枯败发黄,甚至自己都挤出不少汁液来,伏北渚拿起一旁的茶壶,倒满水,茶盏上方顿时萦绕起雾气。 扶疏看得瞠目结舌,再低头瞧着自己手上这杯,舌尖又泛起酸苦来。 “我夜里便与你待在一起,如今又是过去几个时辰,换作寻常的茶,早便凉了,扶疏就没有怀疑么?”伏北渚瞧着他,忍俊不禁。 “你们凡间的事,我哪里知道这么多!” 而且喝自己的藤蔓泡的……茶,这究竟是个什么奇怪的癖好?! 扶疏不服气地反驳,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舌尖涩意,又软下来“你这有没有什么正常点的东西,给我缓缓。” 伏北渚听完他的话便颔首,然后直接将手中这茶盏给递了过去。 扶疏“?” 他蹙着眉“我要的是,正、常的东西。”“正常”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只有这个能解,”伏北渚的手一动不动,神情无辜,“旁的东西都没用,不过若是你想要试试,我这还有山上采下的灵露。” 他十分贴心地又拿出一个小瓷瓶来,扶疏原本听他说完还抱着期望,眼巴巴地,结果就感受到了那瓷瓶还没打开就外溢出来的浓郁妖气。 扶疏“……” 那一瞬间他都快忘了舌尖的苦,只觉牙根痒痒。 最后还是闭眼把那杯藤蔓泡出来的水给灌下去了,只是在喝之前色厉内荏地瞪了伏北渚一眼。 好在这人没有骗他,扶疏没从这杯里面再尝出什么味道,喝下去之后,舌尖苦意也都消散了个干净。 好神奇。 “你这藤蔓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别的用处么?”扶疏看着他身后的虚影,悄悄地伸出一条红线去够,却直接穿过,什么都没碰到,只能瘪瘪嘴把线收回来。 “百毒不侵,以毒攻毒,”伏北渚仔细想了想,丢给他八个字,又补上句,“或许还能拿来捆人?” 扶疏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听到后半句,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红线。 红线探出个头来,很兴奋,像是要跟那藤蔓比试比试谁捆人捆得更厉害。 ……接收到自家法器想法的扶疏手猛地握成拳,将那线头给压了下去。 抬眸便对上伏北渚探究的目光,扶疏理不直气也壮地瞪回去,然后咬牙切齿地警告人“你以后,再别给我喝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伏北渚依旧无辜地,想要为自己辩解“方才那第一杯,可不是我让你……好,既然扶疏如此说,我下次注意。”话到一半改了口。 扶疏这才满意地收回状似凶狠的目光。 天 定姻缘 一整个村子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扶疏没跟伏北渚闲聊多久,那少年就跑来喊他们。 再一出去,就是浓郁的饭香。 村子中央摆了一排桌子,上面放了不少东西,没有什么太精致的菜肴,但是也足够让扶疏眼前一亮。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入座,扶疏自然而然地被人带到主位上,伏北渚坐在了他下首。 一整个桌子空给了他们两个,扶疏看着眼前的菜样,繁复但量并不多,应当是将其他桌上的每一种都给他搬了上来。 但是就这些,扶疏都觉得自己有些吃不下。 化为人形,多少会受到肉.体的影响,扶疏看着那一桌子菜,已经在思考最后若是吃不完,辜负了这群凡人,需不需要撤了人形把最后那些给吞进去。 好在伏北渚没给他这个机会。 比起神仙,妖怪受到肉.体的影响要更少上一些,于是扶疏每一样尝了一口之后,善后的都成了伏北渚。 这一桌菜很快地被解决,期间除了有几个小孩子跑到他身旁来确认了些在凡间被传得神乎其神歪了十万八千里的传闻之外,那些村民都安安分分地待在那里。 扶疏原先还以为他们会一直兴奋着,如此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但很快就发现他松气松早了——村民们吃完饭,立刻就有人起身,要招呼着其他人去修缮扶疏的月老庙。 扶疏愣了下,有些难以置信。 “真、真修啊。”没多久那些村民都去了那边,就连村中的小孩子都蹦蹦哒哒地凑热闹去了,只剩下几个在收拾桌上残羹,扶疏还坐在那里,讷讷地开口。 第13章 收拾东西的村民还在远处,扶疏的声音很轻,对方并没有听见,只有伏北渚闻言笑了声“仙人,这些凡间的生灵,也是会说到做到的。” 扶疏觉得他话里有话,奈何寻不到根由,就只能撇了下嘴,托着腮看人收拾,几根红线从指尖飘出去,帮着对方摞盘子。 他一边跟伏北渚解释“其实也不用的,毕竟我们能收到的就只有供奉……你们又不给我供奉宅子。” 至于那庙宇是华丽还是粗糙,多是那里的凡人自己的选择,顶多对比精致点的庙宇,这些看着有些别扭罢了。 但扶疏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又不长。 他嘟嚷一句之后,就没继续说话,伏北渚意味深长地瞧他一眼,也没多说,而是问道“九重天你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但是凡间其他地方尚且无碍,这之后,你预备到哪里去?” “嗯?”扶疏掀眸,有些讶异,“当真什么地方都能去?” 伏北渚颔首“知道你在一个地方待不住,有我守着,无碍。” 倒也不是待不住。若是在他自己的月老殿里,让他睡上千万年扶疏都不会觉得烦。 待不住,不过是万千风景抵不过故地归处罢了。 “那我要去寻花神庙!——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么?”整个九重天,扶疏跟花神的关系最好。他先前能从九重天下来,却回不去,若如今还并未封锁,只是只出不进呢? 那只要他能联系得上在九重天的神仙,重新将通道打开,想要回去并非难事。 扶疏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以至于伏北渚语调古怪地问了一句“就这么想回九重天?”他也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随后脸上的软肉就被掐住,伏北渚捏着两边强行把他头给掰过来扶疏呲牙咧嘴地偏头要去咬他的手,结果人已经松开,甚至还好心地给他揉了揉,才道“九重天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你这般念念不忘?” “自然好了,”说是揉脸更像是占他便宜,扶疏忍无可忍地拍开他,“等你恢复在九重天的记忆,就明白有多好了。” 伏北渚听到这话,不明意味地笑了声“可我如今倒是觉得,这般也不错。而且,扶疏怎么就肯定,我一定能……恢复记忆?” “什么意思?”扶疏皱起眉,抿了下唇,有些别扭地再开口,“我去寻夭夭,一是为了想办法回九重天,二也是想看看她能不能让你恢复记忆。” 夭夭,花□□讳。她掌管世间草木,包括之后自身生出灵识的精怪。伏北渚是藤妖,自然也该归她管。 “可我不想你去。”此处已经无人了,伏北渚将两人凳子拉近,半抱着他,声音里还带上了委屈。 “你先前还说我想去哪都可以的,这就反悔?”扶疏一眯眼,肩头几根红线探出头,蠢蠢欲动,大有伏北渚一点头就直接抽上去的架势。 “去哪都可以,但我不想看你去见别人,”伏北渚还是理直气壮的,“何况,见到了旁人,你就要走了。” 扶疏一顿,忽然弯起眸子,抬眼,后颈顺势靠在了他手臂上“不想我走呀。” 他刻意放软了声音,尾音上扬,带着点糯,腻到扶疏自己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伏北渚听到他这声音,也是沉默下来,胳膊收紧了,硌得扶疏有些难受,也慢慢开始不自然起来。 伏北渚一直沉默,等扶疏快要忍不住改口的时候,他终于沉沉开口,只两个字—— “不想。” 扶疏顿时把那些尴尬抛之脑后,来了兴致,甚至于从他胳膊上离开,坐直身子,瞧向他的时候眸子亮晶晶的,说出来的却足够无情“既然不想,那就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再瞒住一星半点,我立刻就走。” 胳膊收得更紧。 “扶疏,”伏北渚的声音也跟着沉下来,手上一用力,直接将他给抱到了怀里来,“我不会让你走。” 扶疏毫不意外地哼笑一声。 伏北渚这人,比起先前他见到的大部分人都要难搞。神仙之流是天地至清,即使这几千年来跟凡人接触多之后情绪变得复杂了些,彼此之前依旧是纯粹的,爱憎分 明。 扶疏先前在人间碰上的那些生灵,有求于他的会对他赤诚相待,旁人扯到情爱上也顶多有些扭捏,不像他眼前的伏北渚这般,让他捉摸不透。 像是当年见过的凡间权臣,当时扶疏为了给他牵线,在那里留了许久,看着他为爱所困之外也瞧见了他在政事上的阴险狡诈,当即便决定早点离开。 如今的伏北渚身上也是这般,沉沉的,看不真切,让扶疏直觉到危险,但又或是姻缘作祟,他没有当机立断离开他。 如果不是小指上那根红线,扶疏当真觉得自己会被伏北渚给耍得团团转。 当然,不走是不走,不喜欢也是不喜欢。 冷笑之余,扶疏又想起来当年没有多少灵智却乖乖巧巧的古藤,心中郁闷,更想回去了。 “你不让便不让吧,”他不多挣扎,懒声应道,“总归我真正想走的时候,你拦不住我。” “别夸下海口,”伏北渚想要反驳他,扶疏直接赶在他开口之前张了嘴,“我要回去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死’一次。” 身为神仙,他们的“死”自然不是真得死,更不会是什么魂飞魄散,只是重新化成天地清气,然后回到九重天上蕴养个几千几万年,再重新苏醒。 “可是到时候,你就不是你了。”伏北渚不知道知不知晓此事,但从他的话当中也能听出来几分。 “谁知道呢,”扶疏扯下唇角,“如今九重天上,还没有哪个神死过。伏北渚,你若是逼我,说不定我就要给所有人做那个试验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