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姐和享福的我》
1. 第一章
马车停在居云楼的彩楼欢门前,门口迎客的小厮忙迎上去。
孟取善随两个闺中好友一同下车,身后跟着侍女,一行七八人。
“几位小娘子可是要用饭,快请快请!”一个小厮扬起讨喜的笑脸,为她们引路。
另有一个小厮跑过来,引着马夫将马车停到旁边的杈子后。
居云楼是何家桥这边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哪怕此时已经过了吃饭的点,楼中仍然有许多食客酒客在座。
还在门口就能听到大厅与阁子里的吵嚷喧嚣,酒气与食物的香气直往外飘。
酒楼的小厮有眼力,一看就知道这几位年轻小娘子大约是官宦家的女眷,直接将她们往楼上单独的小阁里请。
还特地寻了个环境好的僻静位置,殷勤请了人进去坐了,又要为三位坐下的小娘子倒茶。
“小哥不忙,我们来就好。”几个侍女接了他的活,为自家小娘子倒茶送水。
小厮便笑着去唤来茶酒博士,询问几位娇客想吃些什么。
“坐马车摇晃了这么久,我现下是没有什么胃口。”坐在桌边的一位粉衫小娘子说。
她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纤瘦苗条。
“那便让他们上些点心茶汤吧,也过了饭时了,我们一边说话,随意用些。”
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位小娘子穿着绿衫,相貌不甚出色,倒是气质沉稳。
她说完又问剩下一位小娘子:“二娘,你可有想吃的?”
孟取善是三人中脸色最好的一个,她穿着嫩色的黄衫,长相俏丽,脸色红润。
她的年纪比穿粉衫的王七娘大一岁,又比穿绿衫的宋三娘略小一岁。
两位好友都没胃口,孟取善倒是很有胃口。
今日一早,她就应宋三娘和王七娘的邀,陪她们去了城外的寺里祈福,来回一路折腾这么久,早就饿了。
“我听说居云楼新出了一道炙鸽子味道不错,再来一道煎蜜肉……”孟取善一连点了好几道菜。
宋三娘掩嘴笑起来:“你瞧她,点了这么多,是真的饿了。”
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点的各色点心茶饮饭食就陆续端上来了。
刚才说自己不饿的王七娘见孟取善吃得香,也忍不住拿起筷子来挟:“真这么好吃么,我也尝尝。”
孟取善一双圆圆的眼睛笑成半月,故意打她的手:“不是说不吃,又来抢我的。”
宋三娘看她们两人斗嘴忍不住笑,只是笑了片刻,又叹气,有些伤感:“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如未嫁时这样,时常找你们出来玩了。”
今日一行,便是为着宋三娘,她已经定下婚期,不久就要出嫁。
既要出嫁,接下来的日子便要待在家中准备,再不能像这样三不五时与闺中好友们相约出来玩了。
她近日因为要成婚之事,时常闷闷不乐,王七娘便劝她:
“三娘,你还好,家中为你选的夫婿是你表舅家的哥哥,沾亲带故的,嫁过去至少不会让你受委屈。不像我,我爹娘还在为我的亲事烦恼呢,还有二娘,她那个未婚夫……”
说到这,王七娘自觉失语,讪讪停下来。
宋三娘也尴尬小心地看了一眼孟取善。
孟取善正嚼着一块甜津津的煎肉,忽然听见她们停下话头,都看着自己,筷子一停也笑了。
“那有什么,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三娘脸上带着对她的担忧,低声问她:“你未婚夫那事,你家中是如何说的?”
孟取善说:“祖母说,我是定要嫁给崔衡的,孟崔两家的婚约,是当初崔公还在世时与我祖父一同定下,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毁约。”
“什么,这还叫小事!”王七娘愤愤,“他崔衡在外头对一个孤女大献殷勤,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把你置于何地啊?说不定你还没进门,他就要先抬个妾室,哪有这样的!”
王七娘听说这事时就气得饭都少吃了两口,见孟取善还这幅憨模样,更是为她生气,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哎呀二娘,你就应该闹的,让你爹爹祖父找去崔家,教训崔衡,让他发誓再也不与那个孤女往来……”
这边小阁里三个人说着,忽然听到隔壁一声冷笑。
“真是不知羞耻!”
这怒气冲冲的男人声音,让孟取善三人停下说话。
听得这声音耳熟,孟取善心道这真是太不巧了,怎么这么像是她那未婚夫崔衡的声音。
酒楼这些小阁只是用木窗格和推门相隔开,并不如何隔音,也是不巧,今日坐在三人旁边小阁中喝酒的,就是以崔衡为首的一群郎君。
崔衡近日来,本就因为婚事与家中父母闹得不快,被训斥了几顿,邀了一群狐朋狗友借酒浇愁,如今又听孟取善在背后这样与人议论,如何能忍,当下酒杯一丢,起身就出门往隔壁去。
小阁里几个郎君怕他闹事,又有想看热闹的,拉拉扯扯都跟了上去。
一群人闹哄哄簇拥着崔衡,崔衡借着酒意,砰地推开隔壁的阁门,不客气地喝道:“孟二娘你出来!”
崔衡本是个长得格外俊俏的郎君,在梁京这些未婚郎君中,长相家世都数一数二的出色。
可他因醉酒涨红着脖颈头脸,又带着怒容,那张如玉的脸都蒙上浑浊酒气,大大失了颜色。
“你干什么呢你!”刚才被他打断的王七娘面色涨红,气得跳起来。
孟取善忙站起来把她拉到身后,看向门口站着的崔衡,又扫一眼他身后跟着来看热闹,兴致勃勃的少年们。
“你有什么事?”
“你还敢问什么事?”崔衡冷笑,“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都被我听到了,也不觉得羞愧吗!”
看他一脸愤慨的样子,孟取善奇怪:“你偷听我们女儿家的谈话也不觉得羞愧,我们又有什么好羞愧的?”
“你们几个未婚女子,聚在这里谈论男人,好不知羞耻!”
崔衡这话一出,王七娘被臊到差点哭出来。
孟取善也生气了,看着崔衡道:“你带着这些人跑来堵在我们门口,更是不知羞耻。”
宋三娘也搂住眼圈泛红的王七娘,声讨道:“难道不是崔郎君你先辜负二娘吗?你们分明从小就有婚约,却背着她在外面和人纠缠不清!难道还不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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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吗?”
崔衡身后看热闹的一群郎君自然是站在好友这边,这时便有人插话说:“孟二娘还没嫁给我们衡郎君就先摆上娘子的架子了,想不到这么恨嫁。”
“对啊,想管我们崔衡,也得等崔二娘嫁到崔家再说吧。”两个郎君和崔衡勾肩搭背地调笑。
他们嘻嘻哈哈,崔衡更是醉醺醺放下话来:“崔二娘,你听着,我是不会娶你的,你别想进我们崔家门……”
这番动静已经引起不少注意,附近几个阁子都有人开门探头探脑地望过来。
吃了几杯酒的一伙郎君堵在小阁门口,还没意识到身后有人靠近,直到一股大力袭来,一只脚从背后把还在说话的崔衡踢倒在地。
原本站在门口的崔衡直接往前扑进小阁里,撞上桌案,一头扎进没吃完的炙鸽子盘,还带碎了一片杯盏。
连先前与他勾肩搭背的两人都哎哟一声,扑通跪地。
几个年轻气盛的郎君气冲冲往后一瞧,瞧清楚来人模样,顿时噤声,脸上的愤怒都成了心虚畏惧,不自觉往后退避,为他让出位置。
“喝了几两酒,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来人放下衣摆,抬脚走进屋里。
崔衡摔这一下,酒醒了一半,爬起来看到他,脑袋上油也顾不得擦,脸色一白,讷讷唤道:“四叔……”
崔衡是崔家这一代的长孙,父母只得他一个儿子,从小就备受长辈宠爱,性子颇有些无法无天。他谁都不怕,就怕家中四叔。
崔家祖上是武官发家,祖父曾功至国公,到崔衡父亲这一辈,都走的文官路子,不温不火,只有崔四继承了祖上荣光,十六岁上战场,先后任途州沂州刺史,战功赫赫,前不久才从边关回来,深受天子信任。
如今崔家的显赫,大半要归功于崔竞。
崔衡从小就崇拜四叔,也没少因为调皮被他教训,看到他比看到亲爹还害怕。
不说崔衡,就是围在他身边这些年轻人,又有谁没听过崔竞威名,此时一个个都成了鹌鹑,老实地站在一边。
孟取善拦在两个好友身前,好奇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崔家四叔。
她也听家中祖父和父亲说过,崔家最有出息的就是崔四叔。
孟取善还以为崔四叔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定然长得剽悍雄壮,一脸络腮胡子,没曾想,这位崔四叔虽然身量高挑精壮,却有张俊朗非凡的脸,一身野气的俊俏,长得与侄儿崔衡有些像……不,应当说,崔衡和他四叔长得像。
不过,崔衡的俊朗还带着几分稚嫩,崔四叔却是个成熟的男子,崔衡和他一比,就像是屋里的家猫和山里的豹子。
崔竞沉着脸教训侄子,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孟取善在盯着他看。
训完侄子,崔竞看向阁子里受惊的几个小娘子,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黑亮眼睛。
“二娘?许多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我是你崔家四叔。”崔竞看向孟取善,一改方才教训侄子的冷脸,露出温和的笑来。
孟取善感觉站在背后的两个好友在激动地拉扯她的衣服,也不知道她们的意思,低头行了个晚辈礼:“崔四叔万福。”
2. 第二章
“今日都是我家这小子不对,让侄女儿受惊了,等回去定然让他登门谢罪。”
崔竞扫一眼阁子里打碎的杯盏,招来酒楼小厮:“给几位小娘子换一间清静的阁子,点心饭食原样上一遍,再添几道时令瓜果,都记在我账上。”
孟取善忙说:“四叔,不必了!”
崔竞笑笑:“不用和四叔客气,你们几个小女孩继续玩吧,我将这小子带走了。”
他虽然看着脸上带笑,却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势,雷厉风行安排好,很快把崔衡和一群垂头丧气的小郎君带走。
换了个阁子,面前摆了流水般的糕点菜品,几个小娘子激动得脸都红了。
方才大气不敢出的王七娘拽着孟取善的袖子:“二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崔衡他四叔呢!他长得可真高,拎着崔衡像拎一只小鸡崽子!”
“是呀,不愧是在外打仗的武将,他一出声,我都不敢抬头了,幸好他教训的是崔衡不是我们,不然我都要吓死了!”宋三娘也抚着胸口心有余悸说。
孟取善被她们两个逗笑:“崔四叔哪里就那么可怕了,人和善爱笑的,还给我们点了这么多吃的呢。”
“你就看得到吃的,真是馋嘴猫儿!”宋三娘捏了捏孟取善软绵绵的脸。
“哈哈哈你们刚才看到崔衡那样子了吗,被他四叔踹了一脚,真是活该!怎么不多踹他几脚!”
王七娘拍掌庆幸:“这下好了,至少崔家还有长辈能管管崔衡,这样二娘你嫁到崔家也不至于被他欺负没处说理了。”
宋三娘反驳:“也不是这么说,到底是叔叔,也不好一直管侄儿屋里的事。”
见孟取善又拿了个果子开始吃了,只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们说话,宋三娘好笑:“你倒像是在听别人的事似的,一点也不着急。”
孟取善给她们一人分了一个果子:“事情都没发生,急什么呢,以后如何,哪是现在就能说准的,不如先吃饱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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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竞将一群喝醉闹事的少年训老实了,全部打发走,又回到酒楼里,进了自己先前喝酒的小阁。
他的好友孟大郎还在等着他,见他回来,便问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你那侄子惹什么事了,我听着好像是和小娘子吵架?”
“小孩子斗嘴罢了。”崔竞坐下,端起方才的酒杯喝尽杯中酒。
孟大郎又为他斟上一杯,笑说:“你看他还是小孩子,他可是都要成亲了,你这个叔叔还没个着落呢。无争,你也这个年纪了,先前边关战事频繁无心成家,如今调回梁京,总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吧?”
崔竞倚着凭几,一条腿搭在榻上,不见方才在一群小辈面前的严肃端正,疏懒笑道:“几年不见,没想到孟适山干起说媒行当了。”
他又抿了一口酒,忽然皱眉,低低吸了口气。
“我还不是看你孤家寡人太可怜,我如今是有妻有子万事足……”孟大郎看他皱眉,反应过来,“你是因伤退下来的,伤养了这么久还没好?”
崔竞不答,把杯中剩下那口酒也闷了,摆摆手表示不说这些。
孟大郎又问:“调回京中也好,养养身体,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是去兵部还是?”
崔竞只说:“看宫中旨意吧。”
孟大郎:“你心里肯定有数,瞧你这么谨慎,多少年兄弟了也不透露点口风。”
崔竞为他倒酒:“你今日是请我喝酒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孟大郎:“罢罢不说了,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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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被崔衡一行扰了兴致,孟取善和两个闺中好友没聊多久,就各自归家。
孟取善家住乾门大街,门口有两座石狮子的,便是孟尚书府。
孟取善的祖父官至户部尚书,她父亲是孟家长子,如今四十的年纪了,仍是个六品的国子监司业。
二叔就更没出息了,托祖父的面子,谋了个太常寺丞。唯有三叔好些,外放做个知州。
孟家不曾分家,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孟取善带着侍女往东跨院去,才进门就有个侍女迎上来说:
“二娘可回来了,方才大娘突然归家来,看着像是哭过一般,正在屋里等着二娘呢。”
孟取善惊讶,提着裙子匆匆穿过庭院。
她大姐姐孟惜和比她大三岁,是同母的亲姐姐,与她从小感情就好,两年前嫁给了林相家的独孙林渊。
既然嫁了人,隔着半座城,她那边事又多,除了年节,就甚少回家,这突然之间回来,必然是出了事。
“大姐!”孟取善匆匆进了自己的小院,见到窗前坐着一人,不正是她数月没见的大姐吗。
这一照面,孟取善就吃了一惊。只因为向来在意外貌体面,有什么事都往心里咽的姐姐,竟然双眼红肿,人憔悴了不少。
“大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在林家受了什么委屈?”孟取善走过去,被姐姐抓住了手。
姐姐用一种奇怪的激动目光看着她,唤她的小名:“圆圆。”
才唤一声,眼泪就从她的眼睛里滚落。
孟取善不知发生了什么,顺势坐下,任由姐姐抱着她痛哭起来,只得扶着姐姐的肩安慰。
“当心久哭伤身,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好不好?”
孟取善口中安慰姐姐,心里却猜测起来。
家中没发生什么,姐姐这模样,恐怕是在林家受了委屈。
姐夫林渊是至兴六年的探花郎,京中有名的才子,既有诗才,书画也是一绝,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监察御史,当初姐姐嫁过去,京中多少女儿艳羡。
这两年来,逢年过节姐姐归家,都只说自己过得好,但孟取善也听过些闲言碎语,说姐姐嫁到林家两年,也不曾有一男半女的,因此很是受了她婆母的嫌弃。
莫不是又因为子息的事,被她婆母说教了?还是与姐夫吵架了?
孟取善正猜测,忽听姐姐哽咽着说:“圆圆,我要与林渊和离。”
孟取善这下是真的惊了,她知道姐姐对姐夫还是有几分情意的,每次说起姐夫都一脸的笑,从没说过他一句不好。
如今京中官员权贵,哪个家中没有侍妾,但姐夫娶妻两年,也只有姐姐一个,便是为了这个,往常婆母说难听话,姐姐也都忍了。
“大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惜和听妹妹询问,却没办法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异告诉她,只因为她自己如今也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分明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还在林家的产房中,熬了一夜都没能生下孩子。
那是她盼了七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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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来的孩子,哪怕几次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仍然是咬牙坚持。
朦胧间,她听到林渊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
“惜娘还没生下来吗?”
稳婆去回话,他静了片刻说:“无妨,尽快用药,孩子要紧。”
嗓音冷漠。
从她嫁给他起,八年间,他都是个淡漠清冷的人,两人这夫妻当得相敬如宾。
可孟惜和也没想到,有一日他会这样轻易放弃她的性命。
伺候她的侍女木兰眼神恐惧躲闪地端来一碗药,强行给她灌了下去。
她狠狠瞪着屏风外的人影,从未有过的清醒。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林渊这是想要她死。
在孩子降世的第一声啼哭中,孟惜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疑惑而不甘地死了,却没有去到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反而在林府盘桓不去,亲眼看到林渊将一个女人接进府中。
那女人名叫黎霜,曾是颖王侍妾,一年前颖王被贬,她也被遣散出府,林渊将她买下安置在外。
他说那是他老师的女儿,于情于理都要照顾一二。
但她死后,黎霜光明正大入主林府,住进了她的主院,抱着她用命换来的孩子。
林渊对那个怯懦漂亮的女人说:“你生不了孩子没关系,以后这就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孟惜和猛然明白了什么。
她嫁给林渊,七年不曾有孕,不是她不能生,是林渊不想让她生。
她能怀上那个孩子,是因为林渊的心上人不能生却需要一个孩子。
几年来,林渊没有侍妾,不是他洁身自好,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真正的心上人。
多么荒谬可笑!
孟惜和看着那对男女,心中真是恨极了。拼命想把他们一起带走,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旁观,不知这样过去多久,她眼前一黑,再醒来便回到了至兴八年。
这一年她二十岁,才嫁给林渊两年,妹妹也还没出嫁。
孟惜和在榻上怔然坐了良久,打量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忽然想到妹妹,当下什么也没管地乘坐马车回了孟家。
前生恍如一梦,除了极度的愤怒不甘,孟惜和还有个最大的遗憾,那就是她的妹妹孟取善。
年幼时母亲去世,姐妹两个自小亲密无间。没想到长大后,竟是同病相怜,都遇人不淑。
她嫁的林渊冷心冷肺,而妹妹嫁给崔衡,也没有个好下场。
崔衡婚前就喜欢一个孤女,可崔家哪能容忍他娶一个孤女为妻。崔衡抗争不了家中,一气之下听从长辈之命娶了妹妹,转头便让那孤女做了外室,从此也待在外室那里,连家也不回。
妹妹一个正经三媒六聘娶回去的崔家妇,却成了京中笑柄,在崔家守了几年活寡。
为着这事,孟惜和不知道动过多少次气,妹妹却不甚在意,还反过来劝她。
可是突然有一天,崔家传来消息,她妹妹病逝了。
妹妹从小身体就好,她刚怀孕时还来看过她,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病逝?
她分明是被崔家逼死的!
想到这些,再看眼前妹妹红润的脸,孟惜和一时心痛无比,泣不成声。
“圆圆,姐姐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嫁给崔衡,我们再不沾崔家人的边!”
3. 第三章
姐姐情绪激动,一时说要和夫婿和离,一时又说不让她嫁给崔衡,前言不搭后语。
孟取善虽然疑惑,也知道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只让姐姐抓着哭了个够。
等哭声渐歇,她才让人打了水来,亲自为姐姐擦了脸,又点了一炉自己制的清心宁神香,劝人歇息片刻。
孟取善走到外间,悄声喊来大姐的侍女雪柳。
“雪柳,你过来。”孟取善问她,“大姐在林家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雪柳也是一头的雾水:“今晨大娘子还好好的,店里送来了新样式的布,大娘子还说要制一身新衣。就是午时乏了,小歇了一会儿,醒来就忽然不对劲。”
孟取善细细地问:“大姐没和姐夫吵架?”
“不曾,郎君性子淡,时常宿在书房那边写字作画,大娘子也体贴,从不去吵他,我还没见过大娘子和郎君有过口角呢。”
“那是大姐的婆母为难她了?”
“这……老夫人是说了些不中听的,但这一年多也没少说这些,大娘子鲜少和她置气的。”
怎么都问不出异状,孟取善忽然又说:“这次怎么就你一个跟着大姐回来,木兰呢?”
孟惜和未嫁时,身边陪伴她最久的侍女就是雪柳和木兰,往常回来都会带上这两个侍女,今次怎么只带了一个?
“大娘子让人套车回来时,木兰本也要跟着的,但大娘子忽然让她不用跟着,我也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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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惜和歇息了一会儿起来,情绪稳定了许多,不再像方才那般激动。
孟取善在榻边守着她,见她醒来,也不问先前姐姐嘴里那些话,只笑说:“大姐醒得正好,煮的百合莲子汤恰好能入口,起来喝一些润润嗓子?”
她看姐姐还带着红肿的眼睛,与她闲话家常:“大姐难得回来,待会儿可还要去拜见父亲和母亲?”
孟惜和勉强一笑,喝了一口清甜的汤,说道:“自然要的。”
“正好,晚间要去祖父祖母处一起用饭,我们先去见了父亲母亲,再一道去松荣堂。”
孟惜和看着妹妹关怀的表情,眼里又有一些湿意,被她低头眨去。
“刚才姐姐吓到你了吧?”孟惜和虽然不知道自己死而复生是什么情况,但已然找回了理智。
“大姐若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我说。”孟取善接过她手里的碗。
孟惜和轻声:“我就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什么样的梦?竟然把大姐吓成这样?”孟取善故作轻松,“我记得小时候,我做梦害怕,姐姐陪着我入睡,还拿小木剑放在我枕头底下,说这样就不用害怕了。”
眼前是还活着的妹妹,周围是她少女时最熟悉的景致,孟惜和紧绷的心绪慢慢放松,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来。
“梦都是假的,”孟惜和攥紧了妹妹的手,“我不会让那个噩梦变成真的。”
重新梳洗后,天也快黑了。
姐妹两个去拜见父亲。她们的父亲孟熙坐在东跨院正堂喝茶,一见到姐妹两个相携而来,孟熙便问:“这不年不节,惜姐怎么突然回来了?”
“父亲这是什么话,这是我家,难道我不能回吗?”孟惜和说完,马上又软下语气补了一句,“我也是想妹妹和父亲了,回来看看。”
她是孟熙第一个孩子,虽是个女儿,从前也颇受疼爱。
不过疼爱归疼爱,孟熙嘴上还要说她两句:“你也出嫁两年了,别耍小女儿脾气,突然回来,可跟你夫婿说过了?”
听他提起林渊,孟惜和神情沉了沉。
孟取善这时插话提起了继母:“母亲呢,这个时候了,我们该去祖父那边了吧。”
“你们母亲在给祁哥儿添衣。”孟熙随口说,又对大女儿说起,“我最近新得了一幅香山先生的画作,正想让饮溪陪我品鉴一番,你怎么不同他一起来。”
饮溪,正是林渊的字。
孟取善看姐姐脸色难看,直给亲爹使眼色,可惜他只顾滔滔不绝,一点没注意女儿的神色。
幸好这时继母带着五岁的弟弟出来了,一家人动身去祖父的松荣堂。
孟老爷子是官居二品的尚书,已经年逾六十,在家中穿的朴素居家,像个最普通的老头子。
他看到归家的孙女,倒是没说什么,满脸富态的孟老太太则是惊喜道:“惜姐回家了,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孟惜和姐妹二人生母去世,孟熙还未再娶时,姐妹两个曾在祖母这里照顾过几年,比起其他孙辈,和祖母关系更亲近些。
一家子热热闹闹说着话,孟家老二孟煦带着妻小也过来了,他只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十六,一个十四。
这两个少年一进门,就拿眼睛直看孟取善。
孟老太太瞧见了,问两个孙儿:“融哥和畅哥,在后头作什么怪呢,怎么怪模怪样瞧着善姐。”
孟融和孟畅兄弟两对视一眼,觑着二堂姐那边,回祖母:“我们从外头回来,听说二姐今日在居云楼和崔大郎吵架。”
“对啊,国子监都传遍了,崔大郎还有李二郎周三郎他们都是一起的,听说险些在居云楼打起来,二姐,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家长辈还没听说这事,俱都看向文静站在一旁的孟取善。
孟熙当爹的,当即竖眉训斥:“真是胡闹,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和郎君吵架,那还是你未来夫婿,你……”
“妹妹在外面被欺负了,爹怎么不问问清楚就顾着训她。”孟惜和忽然冷笑说。
“我在林家都听说了,那个崔衡实在不像话,为了一个孤女推拒婚事,妹妹和他的婚约我看不如算了!”
孟惜和冷静下来后便已经想清楚了,她与林渊和离之事,恐怕暂时无法如愿。
林渊如今还什么都没做,任谁看他都是个好夫婿,家中不可能同意她与林渊和离。
她被害死之事发生在几年后,与林渊和离之事她可以徐徐图之,但妹妹这边拖延不得。
妹妹与崔衡的婚事就在眼前,她必须坏了这桩婚事。
孟惜和这话一出,孟熙更是听得生气:“你更是不像话,你妹妹的婚事是你祖父定下的,岂能是你说算了就算了的,何时轮到你来作主!”
“眼见那崔衡是个火坑,你们也要将妹妹往下推?”
“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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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火坑了,崔家那门第,难道辱没了你妹妹吗?!”
父女两个剑拔弩张,叫厅中众人都看傻了眼。
孟惜和从来都是个好性子的,怎么今日如此咄咄逼人,还敢和她父亲呛声?
孟二叔背着手想说些什么,被妻子一拽,又闭上了嘴。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吵起来了。”孟老太太一手拉着孟惜和,一手拉着孟取善。
孟惜和不顾父亲的瞪视,转头问祖父:“祖父,妹妹非得嫁进崔家不可吗?”
孟老爷子看向孟取善:“善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孟取善在孟家存在感不高,她性子体贴,也从没忤逆过家里长辈,她姐姐孟惜和从前也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突然移了性情。
孟取善慢慢说:“大姐自然是为我好,我看那崔衡对我也没什么意思,今日他才亲口说了,不会让我进崔家门,我看婚约不如就算了。”
“你们这两个孩子!”孟老太太拍了两个孙女一下,苦口婆心地劝孟取善,“哪个少年人不犯错的,满梁京瞧一瞧,能比崔家更好的亲事哪里找得到。现在一时意气要退婚,将来是要后悔的!”
又对孟惜和说:“你嫁了个好夫婿,可林渊那样不纳妾又没有二心的男子可遇不可求,你妹妹不选崔家,你又要到哪给她挑个十全十美的?”
孟惜和看到满堂亲人都是不赞同的神色,内心压抑着愤懑,恨不得将那两个男人的真面目全部撕下来。
什么好夫婿!什么好亲事!
手上忽然一暖,是孟取善捏了捏她的手。
意思是让她不要再说了。
“好了,这些事,之后再说,先用饭。”孟老爷子话少,一开口就压下了所有异议。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好不容易吃完,孟老爷子也没让他们再提这事,只让各自回去歇息。
走出松荣堂,孟熙气得拂袖而去,也没等两个女儿。继母抱歉笑笑,什么没说,也带着儿子追上去。
二叔家的融哥畅哥落在后头,喊了孟取善一声:“二姐!”
孟取善站在石阶上,回头看两个弟弟。檐下灯笼在她眼睛里映出一点光。
她语气笃定对两个嬉笑的少年说:“你们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
融哥畅哥对视一眼,年纪更小的畅哥对她做了个鬼脸:“是故意的又怎么样,都怪你连累我们,现在衡哥他们都不肯带我们一起玩了。”
因着孟崔两家的婚事,孟二叔家的这对兄弟,在国子监都是追着崔衡他们那伙人后头一起玩的。
比起大伯家这个不常来往的姐姐,他们两个心里更亲近崇拜崔衡几个。
今日崔衡那伙人被收拾了,丢了大面子,兄弟两个难免被迁怒,这才故意挑事。
孟惜和被祖母留下来叮嘱了两句,才走出来,听到这兄弟两责怪孟取善。
“孟融,孟畅!”她喊道,上前对着兄弟两个的脸,一人给了一巴掌。
啪啪两声清脆的声音,打得兄弟两个愣住,连孟取善也惊呆了,眼睛瞪得溜圆。
她温柔端庄的姐姐,什么时候会动手打人了?
4. 第四章
孟惜和站在阶上,神色严厉地盯着两个被打懵的堂弟。
“我们姐妹姓孟,你们两个也姓孟,那崔衡可是姓崔,你们愿意给人家当狗腿子,人家把你们当一回事吗?两个蠢物!”
孟畅摸着自己泛红的脸颊:“你、你怎么能打我们!”
孟惜和道:“打你们怎么了,打的就是你们这两个亲疏不分的孽障!”
想起前世孟融孟畅两个站在崔衡那边,时常在家中颠倒黑白,在长辈们面前编排妹妹不是,惹得妹妹出嫁后每次回家都被训斥说教,怪她不能笼络崔衡,就恨不得再给他们两巴掌。
“自家姐妹被人欺负了,你们倒好,不想着为姐妹撑腰,反倒是巴巴地要给外人出气,殊不知人家当你们是个笑话!”
孟惜和比兄弟两个大几岁,小时候也是带着他们玩过的,虽说如今兄弟两个长得和她一般高大了,突然被她发作也不敢还手。
“再敢让我听到你们两个和崔衡沆瀣一气在家里胡言乱语,便是当着二叔二婶的面,我也要好好教训你们!再领着你们出去问问,谁家想要这样联合外人欺负姐妹的兄弟!”
兄弟两个被骂得灰溜溜地跑走了。
孟取善回神,小心地问:“大姐,你真的没事吗?”
孟惜和出了一点恶气,走下台阶携了她的手:“我能有什么事,我现在清醒得很。”
“圆圆,姐姐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清醒过,现在想想,过去那几年真是白活了。”
侍女走在前面提灯引路,路边的花木影子落在姐妹两脚下。
孟取善跟着姐姐缓缓往住处走:“虽不知大姐因为什么才有这番感慨,但这样也好,少受许多闲气。”
想到方才孟融他们两个被打了的神情,越想越是乐不可支,孟取善忽然笑出声来,肩膀微动。
“你这是笑什么呢?”孟惜和看她不知愁滋味,笑得眼儿弯弯,跟着神情松快。
“方才大姐突然出手打人,倒和崔四叔有点像,今日在居云楼,崔四叔也是这般,突然给了崔衡一脚。”孟取善笑着说。
一听她说起崔四叔,孟惜和笑脸一收,眉毛都要竖起来:“崔四叔,你是说崔竞?”
“崔家四叔似乎确实叫崔竞。”
孟惜和咬牙切齿:“这崔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他崔竞也可恨!”
孟取善心说,今日稀奇的事可真不少。大姐性情大变跑回家忤逆父亲,打了堂弟,眼下看谁都不顺眼,还挑起崔家四叔的不是了。
他们从前和崔四叔没有往来,面都没见过两次,大姐是在哪和人结的仇,这样嫌弃,难不成是因着崔衡,迁怒了崔家人?
当晚,姐妹两个宿在一个院子里,身边没外人时,孟惜和再三叮嘱:“圆圆你记住,千万不可听从祖母父亲他们的话嫁去崔家,姐姐绝不会害你的,那崔家不是个好去处。”
“姐姐一定尽快想办法让两家退了这门婚事。”
孟取善劝她:“姐姐不忙,退婚之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这不仅是我与崔衡之事,也是孟崔两家互惠互利。”
“祖父年迈,过不了多久便要致仕,父亲二叔都挑不起孟家的担子,三叔外放想要回京,又还需几年……与崔家联姻,在祖父看来是势在必行。”
而且便是不提联姻的好处,就如祖母所说,崔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崔衡喜欢一个孤女不假,可行事比他更荒唐的郎君比比皆是,相较之下,崔衡竟然也不是无法接受。
“我又怎会不知家中的这些计较。”孟取善嘴里泛苦,“但他们只看眼下,哪里知道你以后要遭遇什么。”
这话说的,像是提前知晓了未来会发生何事。
今日种种,孟取善哪能察觉不出姐姐的怪异之处。
不过她察觉了也是只字不提,还安慰姐姐说:“不管祖母他们怎么说,我自然是听大姐的。”
生母去世时,孟取善年纪还小,堪堪懂事,每日只跟在姐姐身边,被她牵着抱着。
孟惜和自己还是个孩子,也知晓照顾妹妹,就是吃块糕点,也要让妹妹先咬一口。
姐妹两个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睡的一个被窝,孟取善小时有什么事,都喜欢躲在被子里悄悄和姐姐说。
此时孟取善像小时候那般卷着被子,压低声音对姐姐说:“大姐忘了,幼时我最会装病了,若真要我嫁,到时装病拖延,祖父也不可能将我抬上花轿。大姐且放宽心。”
“我与崔衡的婚事,崔衡那边且有得闹呢,说不得他自己就要退了婚事。反倒是大姐,先前说想要和离,又是什么打算?”
孟惜和不准备把自己那事告诉妹妹:“没事,你就当没听见,先不要告诉家里,我自有计较。”
刚回来时她满心愤恨,一心想要马上和离,但此时一想,和离怎么够,她不能轻易放过林渊。要和离,也不能让林渊好过。
姐妹两个各怀心事,这一夜都未曾睡好。
第二日一早,去正房用膳,孟熙仍是黑着脸,语气硬邦邦的。
“回到家就撺掇你妹妹,惜姐今日就回林家去吧。”
孟惜和充耳不闻:“父亲也不必赶我,我自是知道如今这里算不得我家,不惹人嫌,马上就走了。”
父女两个眼见又要闹起来,继室高氏从中劝和。她比孟熙小上十三岁,性子也不是个大气的,和孟惜和姐妹关系不算差,只是也亲近不起来。
靠着高氏和孟取善从中转圜,总算平稳地吃了一顿早饭。
今日朝休,几个男人都待在家中,早饭后不久,约莫巳时初,孟取善前脚送走了殷殷叮嘱的姐姐,后脚才回到院中,就听人来报,崔家来人了。
来的是崔四与侄儿崔衡。
昨日晚间崔竞回到崔家,把崔衡在外干的好事对家中一说,他大哥怒不可遏要教训崔衡,大嫂却心疼儿子,推说孩子喝醉了糊涂,不叫他爹教训,话里话外还怨怪起崔四越俎代庖。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依我看备点礼叫下人走一趟孟家就是了,衡哥这样兴师动众的上门,就是没错处也叫他们拿住话柄来拿捏我们。”
崔竞本也腻味管这事,可谁叫他偏偏撞上了呢,不能不管。
他早知大嫂性情,不和她多说,一早就把崔衡扯起来,押着他来道歉。
他既然亲口对孟家侄女说了,自然不能失信,便亲自做一回监官,押人上门。
若今日只是崔衡一个晚辈过来,叫小辈招待,孟熙见一见也就是了,但崔竞也来了,便是孟老爷子也不能把他晾着,直接就将人请到了松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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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取善来时,只见崔竞坐在堂中孟老爷子下首,正与他说话。
崔衡脑门上一块红肿,低头站在他四叔身后。
“侄儿多年不曾上门了,上一次来家,好像还是当初衡哥和我们善姐定下婚约的时候吧。”孟老爷子道。
“是,久未来拜见,今次也是特地来上门走动。”
孟熙坐在另一边下首,笑说:“我也记得,当时无争贤弟才十五,转年就去了军中,一转眼也这么些年了,早觉得贤弟前程远大如今果然应验。”
也不怪孟熙如此热情,孟老爷子官当到这个位置,早听说这次崔竞回京,陛下准备擢他当一个殿前副都指挥使,护卫宫禁与京师。
他才三十不到,这样的年纪,就当上了正四品的指挥使,在整个大梁都是前所未有的,又深得陛下信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崔竞应付了两句,最先看到孟取善到来,不动声色转开孟熙的吹捧:“侄女儿来了,这次也是我这侄儿不晓事,特带他来赔罪。”
孟取善行了个万福,看见崔衡站在崔竞背后悄悄瞪了她一眼。
“又不是什么大事,贤弟也太客气了。”孟熙招来女儿在身边,“他们小孩家几句口角,不是什么大事。”
孟取善脸上带笑,心里却想,幸好大姐回去了,不然以她现在的性子,恐怕当场就要把这个装大方的爹给堵回去。
“话不是如此说,做错了事道歉是天经地义。”崔竞示意侄子。
崔衡没动,他又敲了敲扶手,带笑的语气淡了一点:“崔衡。”
崔衡不情不愿上前,潦草地对着孟取善拱手道歉。
双方默契地将这事带了过去,孟老爷子又开口留崔家叔侄吃酒饭。
本是来给孟取善道歉才上门,最后却成了几个男人在酒桌上闲聊国事。
孟取善自然是不能作陪的,她随着祖母吃了饭,好不容易前头撤了酒菜,端上了茶。趁祖母午睡的间隙,孟取善去了前头。
看见在院里散酒气的崔竞,孟取善走过去道谢,“崔四叔,昨日的事,还有今日,都要多谢四叔。”
说来可笑,自家祖父和父亲都不把这当一回事,反倒是个外人想着要给她公道。
“不必客气,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崔竞被孟老爷子提醒,也想起来。
十几年前,两家约定婚事时,他也在场。他当时是闲着无聊随父亲过来访友,酒桌上两家大人说起婚事,孟老爷子就叫人抱来了孙女。
小姑娘当时才三四岁吧,还不知道婚约是怎么一回事,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
或许是眼缘,崔竞当时逗了她两句,小姑娘忽然自己爬到他膝上坐好,惹得在场众人都笑起来。
崔竞记得,自己当时还抱着这个不怕生的小姑娘在院子里玩了一阵。
他当时也是少年调皮,没轻没重抛着小孩玩,险些把人摔了。
小姑娘不知道怕,抱着他的手咯咯笑个不停。
这些年崔竞多在边关,回家次数都不多,一干亲戚也见得少,如今看到小姑娘长大,还有几分亲切。
崔竞对侄子严厉,对侄女们都是温和的,此时笑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叫我一声四叔,关照你也是应当的,我只盼着你和衡哥日后好好过。”
5. 第五章
崔竞说了两句,就转回屋里。
他一走,崔衡忽然跳出来,气哼哼地对孟取善说:“你别以为有我四叔撑腰就万事大吉,我到底是他亲侄儿,他也不可能真把我怎么样。”
孟取善瞧他横眉竖目的样儿,问道:“崔衡,你既然不想娶我,为何不与家中说要解除婚约。”
“你以为我没说?!”崔衡气道,“还不是你家祖父,他是户部尚书,我爹娘都说这是个好亲事,非要我娶你。”
“你这人可真奇怪。”孟取善说,“是你爹娘逼你,又不是我非要逼你娶我,为何要对我横眉瞪眼的。”
崔衡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怨一个不熟的人,总比怨恨疼爱自己的爹娘要容易。
他常常想,这孟二娘要是不存在,他又哪里会有这种烦恼。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样。”崔衡抱着胳膊开始蛮不讲理。
他平时在外面就是这个霸王模样,往常那些小娘子们被他这样一说,一个个都要抹起眼泪,连他的心上人黄葛,被他不讲道理的话语气到时也会涨红了脸怒斥他。
但孟取善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她不想哭也不生气,看向他时只有疑惑:“你是真心想要退婚吗?”
崔衡感到气闷:“那当然了,我告诉你,我有真心喜欢的女子,你一点都比不上她……”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什么?”崔衡愕然地看向孟取善。
孟取善长得清丽文气,眼睛又圆,亮而干净,抿唇笑起来时显得很乖巧,崔衡就讨厌她那种乖顺没主见的样子。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张口就是让他去死。
孟取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以死相逼要家中退婚呢?”
崔衡脾气急躁,更算不上好,黑着脸指着她:“你耍我?这算什么办法,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为了这种事要死要活,岂不遭人耻笑!”
孟取善哦一声:“那看来你也不算真心啊。”
崔竞站在墙边,听着那边的说话声,无奈扶额。
他想起还有句话没说,转头想给孟家侄女儿说说,还没来得及过去,就见侄子已经和人聊起来。
他站在这是担心侄子脾气差,万一性子上来在人家中欺负哭了人家的小娘子。
不曾想,听到了这样一席话。
小娘子没被犯浑的侄子气哭,反而语出惊人,把侄子气得不轻。
崔竞是听出来了,这俩小孩子,一个不想嫁一个不想娶。
只可惜两人恐怕没办法那么轻易如愿。
他大哥是从四品太府寺卿,太府寺职能近几年几乎都并入了户部,大哥少不得要仰仗孟尚书,平日行事得个方便,以后是转是升也便宜。
有这些考虑在,不是这两个小的闹一闹,婚事就能作罢的。
这事,怕还有得闹了。
也罢,他当叔叔的操什么心,还是留给大哥大嫂去烦恼。
崔竞靠在墙边,看着那边两人不欢而散。
.
孟惜和回到了林家。
林家人丁稀少,家中除了公公婆婆,就只有她和林渊夫妻俩。上头的一个祖父,曾当过宰相的,一年多前去世了。
正因林渊的祖父去世,林家这一年都过得很低调。
门前挂着两个牛角灯笼,走进厅堂也不见一点喜庆装饰,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厅中挂着名家山水图,厚重又风雅,彰显着林家的底蕴。
院里更是处处精巧,亭台阁榭、游廊花窗、太湖石造的景,还圈了一大片竹林在院里。
林渊的住处位置风水都极佳,就是寡淡了些,孟惜和嫁进来后,让人在院中栽种了些鲜妍花木,但林渊是不喜欢这些的,他仿佛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不求口腹之欲,在男女之事上也不热衷,平时的爱好也就只有诗画。
孟惜和曾经真的以为他就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直到死后才发现,他并不是对谁都淡漠的。
他真正的心上人黎霜在给颖王当爱妾,娶不到心上人,别的人就都是凑合。
回到这个曾经住了八年,也是最终被害死的地方,孟惜和压下去的愤怒再次烧了起来。
她坐在榻上,看两个侍女开窗通风,又有侍女捧着一个花瓶进来,瓶中插着一枝花,放在窗下。
“去库房里搬个香炉,再把我带来的那一匣子香拿出来,收拾点上。”孟惜和吩咐。
侍女木兰走进屋里,正听见这句,疑惑道:“大娘子今日怎么想起点香了?不是说郎君不喜欢,香都让人收起来了吗?”
孟惜和细细打量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侍女,眼前浮现的是产子时木兰眼神躲闪给她灌下的要命汤药。
她用了多年的侍女,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听林渊的话?
木兰被看得有些忐忑,孟惜和忽然一笑说:“近日休息不好,点些香安神,郎君不喜欢也不打紧,他平日也少来我这里。”
林渊在家中时,大多数时候都待在他的书斋里。
木兰上前去伺候她,替她倒茶,嘴里说:“大娘子昨夜不曾归家,郎君还来问过了呢,他也是关心大娘子的。”
“是吗。”孟惜和问,“他今日可在家?”
“不曾,郎君今日访友去了。”木兰说着有些迟疑,“还有,绡霞院那边着人来问了好几次,大娘子这次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回去,那边怕是要生气了。”
绡霞院是孟惜和婆母的住处。刚嫁进来时,彼此关系也算过得去,待到进门一年还没消息,婆母态度就变了。
恰逢祖父丧事又耽搁了一年,前不久,婆母就迫不及待暗示想给林渊纳妾室。
前生,因为林渊说不纳妾,她便顶着绡霞院那边的压力,被嫌弃为难了好几年。
这次明面上是对她回娘家不满,实际上还是因为她不松口给林渊纳妾而已。
刚说到绡霞院,那边就派了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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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大娘子,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知道了,你先去回一声,我换身衣服。”孟惜和起身,进了内室。
雪柳跟进来给她找衣服,抱怨说:“您才回来,那边就迫不及待要您过去了,也不让您歇口气。”
她是知道大娘子这两日心情不好的,觑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忧,就怕过去绡霞院再被明里暗里挤兑,到时心情更不好。
孟惜和低头穿衣:“雪柳你就不用跟去了,留下把妹妹给我带的香药收拾一下,我带木兰过去一趟。”
绡霞院只住着韦氏一人,孟惜和的公公是个画痴,当了个翰林图画院待诏,每日只是画画,家中事务一概不管,也不和妻子住在一个院里。
孟惜和当初还以为林渊和公公一个样,以为林家的夫妻就是这般相处之道,对林渊也多有体谅。
越是想,孟惜和越是愤怒。
只是她心中烧灼着,脸上却不表露出来,不似在家中妹妹面前那般情绪流露。乍一看,仍是平日的大方得体。
“母亲唤我?”
韦氏板着脸歪坐在榻上,斜睨她一眼:“看你平时也知道规矩,这次怎么如此没分寸。回娘家也不过来禀告一声,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当婆婆的磋磨你了,才叫你大早哭红了眼回娘家。”
若是前生,孟惜和必是要反省自身,少不得说几句好话,伺候着婆母消气。
但如今,她恨上林渊,对韦氏也没了耐心。
“母亲教训的是,回了一趟家,父亲已经训斥过我了,所以这次来是想和母亲商量一件事。”
孟惜和直接说明来意:“上次母亲说想给郎君纳妾室,好让家里更热闹些,我如今也觉得有道理。”
她示意身后的侍女木兰站出来:“她是随我一同长大的,十几年的情分,我想抬她给郎君当个妾室,不知道婆母以为如何?”
韦氏板着的脸顿时松快了:“你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我林家人丁单薄,最重要的便是绵延子嗣,日后父子兄弟在官场上也好互相照应。”
韦氏一辈子也就只得林渊一个孩子,夫君又是那么个没出息的性子,帮不了儿子,她盼着家里人丁兴旺,又看媳妇儿把着儿子不生孩子,哪里能不着急。
“我看你这侍女也是个好的,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韦氏打量满脸惊喜的木兰,心中并不算满意。
她早就看好了几个良家女子,就打算着等孟惜和松口就接进府里来,但她既然识时务,她也不好逼得太紧。
“我知道你不好过,但我们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夫婿一个为官的男子,家中又不是那等穷苦的,连个妾室都没有,走出去都叫人笑话,你也得多体谅他。”
韦氏难得放软语气说几句好话,对木兰也给了个笑脸,赏了几样钗环首饰。
孟惜和脸上带笑,心里却想,你那儿子恐怕比我更不好过。
等着吧,不过是个开始。
6. 第六章
从绡霞院离开,跟在孟惜和身后的木兰便忍耐不住兴奋问:“大娘子,您方才说,抬我给郎君当妾室,可是真的吗?”
她满脸的喜意和雀跃,前不久她还在因为大娘子不带她一起回孟家而不安,如今才想明白大娘子为何对她态度有些奇怪了,原来是在考量她的身份!
孟惜和说:“决定得匆忙,都忘了问你愿不愿意。”
木兰忙答:“自然愿意!”
她压了压脸上喜色,表忠心道:“婢子只要能为大娘子分忧解难,什么都愿意做,不管今后如何,木兰永远都会听大娘子的话。”
比起有些嘴笨拙舌的雪柳,木兰是惯会说好听话的。
孟惜和瞧她掩饰不住惊喜的神色,愤怒中更有强烈的失望。
她并不在意木兰对林渊有想法,她最恨的是木兰帮着林渊害她性命。
既然求的是这个,那就看看会有什么下场吧。
孟惜和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以后身份不同了,我便为你另取一个名字,以后你就叫小霜。”
“婢子都听大娘子吩咐!”
大娘子去了一趟绡霞院,郎君多了个姨娘,整个知乐院上下议论纷纷。
“木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雪柳急急地问。
“以后别叫我木兰,大娘子为我改了新名字,叫小霜。”
立刻有小丫头知趣捧她:“以后得叫霜姨娘了!”
雪柳瞧她那轻飘飘的张狂样,也不问她了,进了屋里来问孟惜和。
“大娘子,您怎么就答应了!是不是夫人为难逼迫您了?等到郎君回来,他也会为您说话的。”
孟惜和在翻看这两年的账本和嫁妆单子,闻言问道:“雪柳,你羡慕木兰吗,想和她一样吗?”
“大娘子,我对郎君没有半分念想!”雪柳急的舌头都要打结。
“好,我知道了,不必着急。”孟惜和安抚了她一句,又吩咐,“给小霜另拨个院子,她如今不是我的侍女了,从前叫她管着的吃用一应事你都暂时接手,不要叫她再碰。”
她七年不曾有孕,这其中定然少不了木兰动的手脚。不知道她是从何时起听从了林渊的吩咐,这一次孟惜和是绝不会再给他们动手害自己的机会。
就这两日,雪柳越发看不懂自家大娘子在想什么,但听出了她不想多说的意思,只得把许多劝解的话咽下去。
孟惜和回忆完至兴八年这一年发生的大小事情,又重新熟悉了各项事务,晚间稍用了点饭食,便听外面几声万福,是林渊回来了。
他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想必是听说自己多了个姨娘,这才过来询问清楚缘由。
“惜娘。”
林渊一身青衣,修长若青竹,从外间进来时,若一阵清风。
屋内已经掌了灯,将他照得面如冠玉。面色浅淡看人时,仿佛隔着云端。
若不是有一副好皮囊,也不会叫陛下点了他当探花郎。
孟惜和只看着他不说话。林渊顿了顿,走过去坐在了她身旁,两人隔着一张榻上的小几。
“今日母亲又与你说了什么?”林渊声音清冷,“我曾与你说过,你我夫妻之间,无需再有外人,母亲那边你只管回绝就是。”
就是这样,前生他就是这般道貌岸然,巧妙言语,让她以为他是在乎她的,以为他真是个世上难寻的好郎君,只是性格冷淡些,但洁身自好,没有二心。
为了这份林渊营造出的虚假错觉,她甘之如饴,挡下了所有婆母的为难。
多狡猾的男人,分明是他不愿应付其他女人,不想多惹麻烦,却表现得像是为了她。
到头来,外人说她善妒、无子,是个可悲可恨的妒妇,而他,白玉无瑕,忠贞高尚,揽尽了好名声。
孟惜和深深吸气,转头点香,以此平复自己心中翻涌的恨意。
袅袅清雅的香气萦绕,孟惜和捏住自己的手指,不想在这个聪明的男人面前露出异样。
“怎么点起香了。”林渊语气不变,但孟惜和知道他有些不快。
他不喜熏香,连衣物都不让侍女熏香。孟惜和在家中时,因为妹妹喜欢制香,一年四季都习惯熏香,到了林家后,迁就起林渊再没点过香。
真傻,为什么要为他受那么多委屈。
孟惜和抬手挥散了一缕青烟,没有说起香的事,而是续起林渊之前的话题:“母亲也是为了郎君着想,郎君便是不喜,为了孝道,也不该拂了母亲好意。”
她让人喊来木兰,对林渊介绍:“你是认识她的,从前是我的侍女,算是与我一同长大,情分不一般,日后就服侍郎君。”
木兰低着头,有些羞怯地偷瞧上头的郎君,在孟惜和的示意下,娇声俯身拜见。
孟惜和仿佛没看到林渊微蹙的眉头,继续说:“到底改了身份,我为她另取了一个名字,唤作小霜。”
林渊唤他那个心上人黎霜,就叫小霜。
木兰还在等着郎君叫起,想着和他说几句话,没想到林渊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郎君难道是不满她吗?木兰脚底发软,白着脸看向上头坐着的大娘子。
“郎君就是这个冷淡性子,你跟去伺候就是了。”孟惜和又轻抬素手,拨了拨面前的烟气。
“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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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殷勤些,日日给郎君炖些汤品,点些香茶。”
木兰看大娘子,只觉得她端庄娴雅的面孔在烟气缭绕中,展现出和郎君如出一辙的冷漠。
夜间,独自躺在床上,孟惜和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她想着林渊,想着他的心上人黎霜,想着怎么样才能报复他们。
让林渊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孩子?不,这还不够。
她得选个合适的时机和林渊和离,若能和离,她的嫁妆又足够她生活吗?家中对她和离归家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话,到时候她又要去哪?
若不能和离……也没关系,她还能丧夫。
林渊拿她当个摆设,当个工具,却不会防备她,因为说到底,这个男人是瞧不起她的。所以她只要想,很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要了林渊的性命,就像他对她做的那样。
孟惜和目光定在帐子里的并蒂莲花纹样,翻了个身,又想起妹妹那边的事。
她绝不会让妹妹再嫁去崔家,但如果和崔家退婚,她就必须再替妹妹选一门好婚事。
有几年后的记忆,孟惜和可以轻易筛选出如今京中这些未娶郎君的好坏。
只是回忆半晌,竟然挑不出个好的,这个妾室满院,那个狎妓作乐,要么就是婆母难缠,家中表面光鲜内里一团乱账。
她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当今陛下没有子嗣,只有两个侄儿,一位是颖王。因为聪慧,长得又像陛下,深得陛下宠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颖王会是下一任皇帝,朝中不少人都在他身上押宝。林渊那个心上人黎霜,就是因为家中想要攀附颖王,才把她送进颖王府为妾。
但谁也没料到,几年之后,颖王胆大包天与宫中妃子通奸,此事令陛下大为恼怒,直接将他贬为庶人,流放去了南边。
孟惜和死时,陛下身体已经不好,可以想见,待他驾崩,皇位便只能落到他仅剩那个侄儿,也就是静王身上。
这位静王生来额心一点红,恰逢太清观的玄清道长入宫祈福,说他来历不凡,有修道之缘。
待到静王年岁稍长,果然喜好道法,常年都在道观中潜修,甚少在人前露面。
左右世上男子都是贪花好色,各有缺点,不如试试能否嫁给静王。
若妹妹能嫁给静王殿下,当了皇后娘娘,谁还能欺负她。
孟惜和越想越觉得合适,下了决定,便开始盘算起来,如何能促成两人。
这边孟惜和想要釜底抽薪,那边崔衡回到崔家,开始和父母闹起来。
“我不要娶孟二娘!”
7. 第七章
这不是崔衡第一次说这种话,之前他也数次在私底下对母亲表达过不想娶孟取善的想法,但都被母亲应付过去。
这一次,也是被孟取善刺激了,崔衡郑重地同时对父母说起解除婚约的事。
“我又不喜欢她,为什么非娶她不可!”
李氏看一眼要生气的崔壑,赶忙轻拍了一下儿子:“又说什么胡话了!你这孩子,就是被你四叔压去道歉丢了面子,才回家来撒小孩子脾气。”
“我不是小孩子,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能决定自己要娶谁吗?”崔衡烦躁地嚷嚷。
“你这话怎么说的,娘难道还会害你吗?你年纪小,不知道婚事多重要,那孟家是家中为你精挑细选的,孟二娘与你年纪相仿……”
李氏说到一半,就被崔衡不耐烦地打断:“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不想娶她!”
“你还敢与我们高声了,不娶孟二娘,你想娶谁?”崔壑黑着脸,重重拍了下扶手。
面对发怒的父亲,崔衡也有一点畏惧,但仍然梗着脖子说:“反正不娶她,为什么你们就非要我娶她不可,我们家又不求着他们什么。”
他今天是拼着被揍一顿,也要和家里说清楚。
崔壑无意被戳中痛脚,涨红了脸,抬手就要教训儿子,被李氏拦下来:“你打他有什么用,衡哥是个孝顺孩子,细细给他讲道理,他一定能明白我们的苦心的。”
“年纪越大越不懂事,都是你平日娇惯得他!”崔壑懒怠在这里看儿子叛逆的脸,拂袖而去。
李氏让满脸倔强的儿子到身前来,温声问他:“我们衡哥,心里可是有别的喜欢的小娘子?”
崔衡神情变得有些别扭,摸了摸鼻子:“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李氏对儿子在外面那点传闻心知肚明,她早就知道儿子和一个孤女纠缠不清,只是之前从未管过,也假做不知。
不过是个市井里的小娘子,儿子图一时新鲜,被迷住了也有可能,时日久了自然不稀奇了。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认真起来,连那般好的婚约都不要了,这可不行。
“你若喜欢,母亲自然要让你如愿的。”李氏安抚儿子,“你乖乖娶了孟二娘,待到你们婚后,娘再替你纳了你喜欢的小娘子可好?”
这话当然就是骗人的,就凭那个孤女将儿子迷惑成这样,李氏就断不会让她进家门。
等到崔孟两家婚事成了,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娘子。
崔衡听了这话,不喜反怒:“什么叫纳了她做妾室,葛娘虽然没有孟二娘那样的家世,但一点不比孟二娘差,她也不会给人当妾,我是要娶她的。”
这下就连李氏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堂堂崔府,她样样优秀的儿子,怎么能娶一个走街串巷卖货的孤女为妻,将他们的面子置于何处,真有这样一个儿媳,她都羞于出去见人。
“别说了,这万万不可能。”李氏说。
“母亲,你一向是最疼我的,为什么这次就不能让我如愿呢?”崔衡没想到连母亲都这样不好说话,急道,“你不是也不喜欢孟二娘吗,前日还说不叫我去道歉。”
“那是另一回事。”李氏说。
这怎么一样呢,她拿孟二娘当儿媳看,怎么也不乐意让她压过儿子,对她的家世还是满意的。
“衡哥,你听话,不要任性,你的婚事不只是你的婚事,那是你祖父在世时定下的,对我们两家来说都是好事……”
“不要拿这些来搪塞我。”崔衡甩开母亲的手,失望道,“你们平日对我的疼爱都是假的,若真疼我,怎么会有这么多顾虑。”
李氏忽然扶着额头痛呼,跌坐在椅子上神情痛苦。
身旁的侍女急忙上前搀扶,崔衡也面色一变,紧张问:“娘,你怎么了?”
李氏缓了半晌,才凄苦说:“你这样的话,是要伤透了娘的心啊,这么多年,娘就差没把心肝肉掏出来给你吃了,娘怎么会不疼你。”
崔衡无措地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睛。
旁边嬷嬷说:“衡哥,你娘她生你时伤了身,这些年再没有子嗣,身子也不好,动辄神乏晕眩,这段时间为着你的事又费心伤神,你就别再叫她伤心难过了。”
“衡哥难不成要为了一个小娘子,连你母亲的身体都不顾了吗?”
崔衡从母亲的院子离开,低落而苦闷。
他逃也似地从这里离开,又猛地停下来,气得狠捶了一下柱子。
从小到大,母亲对他有求必应,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崔衡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不可以。
想到自己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下答应了什么,就满心的烦躁痛苦。
“过几日就是重阳,几个大佛寺都有热闹的斋会,你邀孟二娘去逛逛,彼此熟悉熟悉,也培养一下感情,说不定就不排斥和她成亲了呢。就当是为了娘,试一试吧衡哥。”
面对母亲含泪的哀求,他实在没办法说不。
.
重阳前两日,孟取善去了林家探望姐姐。
孟惜和听说妹妹上门,诧异了一瞬,立即起身去接。姐妹两个在曲折的雨廊碰头。
“二娘怎么忽然过来了?”孟惜和嫁到林家几载,妹妹很少上门,就因为知道她在林家不好过,不来她婆婆面前惹眼,给姐姐添麻烦。
“过两日就是重阳,我来给大姐送重阳糕。”孟取善让侍女芪官送上提篮食盒。
孟惜和一看就知道:“这是你自己亲手做的吧?”
“是啊,这个重阳糕我添了些菊花和梨子,有清热去火润肺解燥的功效。”孟取善这次是借着送重阳糕,特地来探望姐姐的情况。
上次姐姐那个失态的模样,让她始终记挂着。
不过短短几天不见,她感觉姐姐又清减了些,一看即知是不曾休息好。
“姐姐没有用我给你配的安神香吗?”
“用了,是我自己静不下心,用再多安神香也是无用的。”
孟惜和将妹妹领到自己的院子,命人上茶点。
孟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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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见雪柳使唤一众小侍女,问道:“怎么不见木兰,从前不是木兰在安排茶点吗?”
雪柳看了眼自家大娘子。
孟惜和说道:“木兰如今不在我这伺候,她给了林渊做姨娘。”
说起这些,孟惜和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反而是洗净双手擦拭干净,拈了一块孟取善带来的重阳糕,尝了一块笑说:“许久没吃过你做的重阳糕了,滋味很好。”
孟取善对身边的侍女们说:“你们都出去守着吧。”
等人都退出去了,孟惜和抢先说:“圆圆,你实在不必担心,我真的没事。”
孟取善想问的话都被她堵回去,默了默,换了个话题说:“姐姐把木兰送出去了,如今身边能用的人太少,我把芪官留下来帮姐姐吧。”
“芪官在我身边长大,学过些药理,也会调香,让她留下给姐姐做些药膳点心也好。”
孟惜和看到妹妹的担忧,不忍再拒绝:“好……倒是你,没了芪官在身边,就没那么方便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还有五味她们呢,我在家中也不用她们怎么伺候。”
没说两句,孟惜和就催促妹妹回去,仿佛林家有什么危险的吃人猛兽般。
“你先回家去,过几日,等重阳过后,你陪我一起去一趟太清观,有什么事我们到时再说。”
孟取善又觉得奇怪,姐姐从前最不喜欢去寺庙道观,怎么忽然要去太清观了。
“我还未去拜见姐姐的婆母,这就回去,不合礼数吧?”孟取善问。
“不必管她。”孟惜和在妹妹面前连装也不想装,满眼都是对婆婆的厌烦。
孟取善探望了姐姐一遭,留下了一个侍女,约定好重阳后两日去太清观,便回了家。
回到家中,又收到一张帖子,竟然是崔大郎崔衡的,邀她去重阳斋会。
两人毕竟不曾成婚,所以不单单只是邀她一人,还有二叔家的两位堂弟,孟融和孟畅,到时一起游玩。
这帖子是发到孟家,不是单独给孟取善,过了明路,孟家的长辈已经替她答应了。
“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趁这次机会一同去游玩也好。”
她爹还不忘叮嘱:“崔大郎上次特地上门来道歉,你这次出去,也别耍性子为难人家,多多体谅你未来夫婿,贞静娴雅,可知道了?”
“崔大郎为何会主动邀我去看庙会?”孟取善不解。
上次相见,崔衡恨不得和她划清界限,怎么又主动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犯傻,当然是那崔大郎知道你的好,准备好好与你培养感情了。”祖母笑呵呵地,“看来我们家二娘好事也要近了。”
孟家上下都笑呵呵地说起孟取善与崔衡的婚事,仿佛无人记得就在前几日,孟惜和还曾在这里与孟取善一同反抗过这门婚事。
孟取善听着各种打趣,也不费口舌去反驳,只在心中疑惑着崔衡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着不像这么容易屈服的人,莫不是准备借这机会对付她吧?
8.第八章
每年到了重阳这几日,梁京城内外好几处地方就会热闹起来。
有富贵人家携家带口,去郊外冶游;文人雅士,相约登高望远饮酒作诗;城内商行店铺酒楼瓦子,各处都摆出菊花装饰,连行商小贩都在挑担上插几枝菊花。
但最热闹的,还属几个佛寺。
七里桥外的天宝寺,还有北正街上的明王寺、大胜门内街上的显胜寺都会举办盛大的斋会,附近两三条街都是人声鼎沸,从清早就摆满了摊子,到夜半时分还有人在做生意。
就连禁军这几天也会被派遣过来维持秩序,防止人多滋事。
孟惜和未嫁时,孟取善也跟着姐姐一起在重阳游玩过佛寺斋会,两人当时还险些走失,所以这两年重阳孟取善都没能出门。
这个日子人实在太多了,大街上水泄不通,牛车马车都过不去。
孟取善这一日是坐着轿子去的七里桥。
她从轿子里下来,侍女五味紧紧跟着她,一同来的两个堂弟孟融孟畅离她几步远,两人叽叽喳喳说起来时路上看到的南市瓦子。
“听说今日那里有王玉娘的小唱表演。”
“还有赵喜说传奇,他怎么不提前摆出牌子宣传,我们没听到消息,现在过去都没有前头的位置了!”
两人都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南市瓦子去找乐子,只是看一眼前面的堂姐孟取善,只能老实跟着。
出来时家中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跟着堂姐,可他们的心早就飞了。
孟畅年纪更小些,玩心甚重,小声嘟囔:“今日二姐和衡哥游玩,我们两个在后面跟着干什么,像两个跟班小厮。”
孟取善就听堂弟在后面嘀嘀咕咕,要她来说,她也更想去瓦子,可惜那边三教九流更多,家中不许小娘子去。
若今日不是赴崔衡的约,恐怕她还不能来这斋会游玩呢。
可惜了,如果不是和崔衡,而是和她闺中好友们一起出来玩,孟取善会更高兴点。
姐弟三人在附近一个军巡铺屋前站着等崔衡,神情都不大高兴。
等崔衡一到,三人发现他的神情更是不好看,嘴角往下拉,唇也紧抿着。
孟取善打量他,发现他没了那种意气风发,看谁都不服的劲儿,今日垂头丧气的,看到她,既不讽刺也不打个招呼,有气无力说了句:“走吧。”
然后便拉着一张少年的俊脸走在前头。
孟融孟畅两人喊着衡哥追上去,孟取善在后头,对着侍女五味小声说:“你瞧他,满脸写着什么?”
五味:“崔大郎脸上哪有写字,哦我知道了,写着不情不愿。”
孟取善:“哪里呢,分明写的是‘倒霉样儿’。”
五味忍不住攀着二娘的胳膊,埋头笑起来。
孟取善猜,崔衡肯定是和家里说起退婚的事,但被拒绝了,说不定还被教训过,不然怎么会这个表情。
孟融孟畅凑到崔衡身边,问:“衡哥,你今日要带二姐玩,我们在这里也是碍事,不如我们就去其他地方吧。”
“对,我们在这也没用,有衡哥看着二姐肯定不会有事,我们不打扰你们,等快回家了再来找你们。”
崔衡昨夜就没歇息好,过来的路上也神思不定,哪里在意孟家兄弟说什么。
眼前的热闹也让他提不起劲,只顾着惆怅低落,随意点点头应付了这两个少年。
孟家兄弟欢呼一声,放在从前,他们就直接走了,但前不久才被孟惜和教训了一顿,两人多少长了点心眼,又回头跟孟取善说了声:“二姐,我们去那边玩,待会儿再来找你们。”
不等孟取善回答,两人就钻进人群里跑没影了。
五味气愤跺脚:“怎么能这样把二娘丢在这,咱们回去告他们一状!”
扭头见孟取善在看街边小摊上卖的小玩意儿,对他们的偷跑一点反应没有,五味气愤耸起的肩膀一塌。
她们二娘这个性子,许多事都不放在心上,别人替她生气时,她还要问一句为什么生气。
前面的崔大郎没等她们,越走越快。
今日是他发帖邀请二娘出门,却摆起脸色,五味想,若她是二娘,非得吵起来。
但二娘拉着她,只顾看旁边的小摊。
“那个香粉,说是用菊花制的,闻不到一点菊花味儿。”孟取善点评。
“二娘,你快着些,别看那香粉了,我们要被崔大郎落下了。”五味替她着急。
她瞧着这对貌不合神也离的未婚夫妻,都为他们未来担忧起来了。他们这样互相不理会,成婚以后难道也这样吗?
孟取善被五味拖着向前,前面崔衡突然止住步伐。
他们已经来到了七里桥上,这是一座形如弯月的大桥,桥身宽而长,桥上还有摊贩在桥两边摆摊,有卖时令鲜果、新鲜糕点蒸饼、针头线脑、纸画杂书、修锅补壶……应有尽有。
孟取善走到崔衡身后,发现他的目光定在一处,随之看去,轻易便发现他在看桥边一个提担卖茶的女子。
那是个年轻的小娘子,头上包裹着头巾,没有钗环首饰,只鬓边簪着的两朵菊花欲落不落,俏生生站在那,便是穿一身布衣,也是个惹人注意的美人。
她利落挽着袖子,站在挑担前提壶倒茶,言笑晏晏张罗来往客人。
天气还不算冷,她站在炉子前忙忙碌碌,一张粉面上缀着细细汗珠。
身旁一个招牌写着香茶二字。
孟取善瞬间猜到了她的身份。
这应该就是崔衡那位心上人了。久闻大名,今日才得见真人,果真是个美丽娘子。
崔衡看得目不转睛,桥上人来人往,站久了就有些妨碍事,身后有行人抱怨催促,孟取善有心想说,让他不如下了桥去看。
忽然崔衡甩手大步走向茶担。
“黄娘子何必在这卖茶辛苦,不如随我家去,也当个穿金戴银的富贵夫人,不比在这当垆卖茶来得轻松吗?”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站在茶担前不走,言语轻佻嬉笑。
黄葛见惯了这种人,扯个笑说:“官人不必在这拿我打趣,若不买茶,烦请让开些。”
那男人说:“谁说我不买茶,你这还有多少,我全都要了,你挑个担子随我去个清静地方,我们慢慢……”
他忽然感觉背后一紧,衣服被人从身后攥住,不由自主被人掀过去,睁眼就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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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打下来,几下揍得他满头包。
“哎哟!哎哟!哪来的莽人,敢当街打人!”
崔衡又给了他两拳,把他搡到地上:“我便是打了你又如何,敢在这调戏良家,打死了你也没话说。”
男人瞧见崔衡通身上下衣饰不凡,心知他必是富贵人家子弟,当下也不敢再呼喝了,自地上爬起来就掩面遁走。
崔衡满脸怒火捏着拳头,还想再把人追回来多教训一番,黄葛忙喊住他:“算了,不要再多生事端了,我还要在这卖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崔衡回头看她,语气不好:“这种人你方才还理会他,就该将他骂走。”
“做生意,哪能随便得罪人。”黄葛说。
“我早说了你不要再做这样辛苦的买卖了,我给你银子置办铺子,你又不要。”
“我平白无故拿你的钱算什么,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不要你来指手画脚。”黄葛有些恼了。
孟取善跟在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斗嘴。
这时黄葛也注意到了她,迟疑地看看崔衡,又看看像是与他同行的孟取善。
崔衡也反应过来自己还带着孟取善,神色有些不自在,半天都没想到该如何说。
孟取善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便说:“我姓孟。”
姓孟。穿着绫罗裙子,戴着金玉首饰,不似她野地里采的一支菊花簪在头上,这位孟娘子戴的是珍珠与宝石攒成的菊花簪,身边还随同一个侍女。
触到那个侍女鄙夷的目光,黄葛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
黄葛是知道的,崔衡有一户门当户对的亲事,女方便是姓孟。
她曾招待过崔衡与他的朋友喝酒,听他们说起过那位孟娘子,是显贵官宦出身。
黄葛难堪地低下头去,眼圈红红,一言不发收起茶壶茶盏还有茶幡,细细的肩头挑起茶担就走。
“等等!”崔衡看她要走,忙要拦她。
黄葛不听,只加快脚步,想要离开这里。
“不必你管我,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黄葛说,眼泪直往下巴上掉。
崔衡焦急跟上去:“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跟她……我不会娶她!”
五味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人一个走一个追,三两下下了桥,把她和二娘丢在这。
孟取善还扶着桥栏杆看热闹,摇头道:“人家还挑着茶担呢,崔衡这都追不上。”
孟融孟畅还总是吹嘘他们衡哥厉害,这哪里厉害了?
五味急道:“二娘!我们快追上去呀。”
孟取善:“我们追上去讨嫌吗?”
那两人拉拉扯扯停在了河边的柳树下,没说两句又开始你追我赶。孟取善看了两眼,觉得崔衡可能是不会再回来了。
“五味,不如我们自己去逛天宝寺吧?”孟取善笑说。
她拉着五味下桥,忽听一声:“孟家侄女。”
一回头,孟取善就看到了崔四叔。他的身高鹤立鸡群,在人群中很显眼。
穿着一身类似公服的圆领袍,穿过人群朝她走过来。
崔四叔怎么在这?孟取善心说,他该不会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吧?
9.第九章
崔竞昨日就听说了侄子要邀孟二娘去逛佛寺斋会,但办斋会的佛寺好几个,他也没想到会这么恰好撞上。
他任殿前副都指挥使的命令已经下来了,殿前司与侍卫司同属中央禁军最高指挥。
像重阳这种节日,要举行大型集会,禁军衙门都会派人巡逻管理。
崔竞作为副都指挥使,殿前司的二号人物,自然不需要亲自来做这种琐事,只是听到他任职消息的人太多,络绎不绝有人上门道贺拉关系,他实在不耐烦应付,便出来躲清静。
在七里桥天宝寺这边管理巡逻的是崔竞曾经手下的一个兵士名叫苏富阳,他如今的职位还是通过崔竞谋得的。
崔竞恰好走到这边,见到熟人,便顺便叙叙旧。
两人在七里桥旁边的望火楼里坐着,桌上摆满了苏富阳让人从街上买来的各种酒菜。
崔竞最近应酬多,酒也喝得多,摆手拒绝了敬酒,只捡些卤肉凉菜吃了,时不时朝街面上看看。
望火楼的作用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发生火情和混乱,崔竞这眼神好得能弯弓射苍鹰,因此,他也轻易地在楼下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侄子。
他带着孟二娘子,又和一个卖茶的小娘子纠缠不清。
崔竞记得这个侄子前两年看着还是讲理懂事的,怎么如今变得这么糊涂。
他母亲要他邀孟二娘出来是变相的示好,他倒好,带着人往另一个小娘子面前凑。
崔竞真是一点也不想管这个糊涂侄子,奈何崔衡连脑子也一齐丢了,竟然把孟二娘丢在人群里,自顾去追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底下人多混乱,孟二娘若有个意外,崔孟两家别说结亲,恐怕从前的交情都要变成仇了。
没办法,崔竞只得和苏富阳打声招呼,从望火楼上下去接人。
他没有错过孟取善想往人群中扎的动作,离着十几步就扬声唤道:“孟家侄女。”
小姑娘看到他,本就圆的眼睛瞪大了一瞬,掩饰不住的意外,还忍不住往崔衡离开的方向瞧了眼,在想什么一目了然。
“崔四叔。”她拉着侍女站在原地。
崔竞身后还带着两个士兵,即便在人群中,周围人也是急忙避让。
轻松来到孟取善面前,崔竞道:“此处太过拥挤,四叔给你安排个地方歇歇脚。”
“刚才发生的事我也看到了,是崔衡不像话,你放心,四叔这就叫人把他带回来。”
崔竞说着,示意孟取善走到身边,要护着她穿过街道,往望火楼那边走。
孟取善赶紧摆手:“多谢四叔,但是不用了,我也不需要崔大郎陪,我自己逛一逛就可以了。”
崔竞虽然带着笑说话,语气却有种长辈式的压迫感:“你今日是随崔衡出来的,他就必须照看好你,你就带着这样一个小侍女,万一出了什么事,崔衡那小子脱不了干系。”
他让身后两个士兵去把人找回来。自己低头又安慰了孟取善一句:“你不必怕他,既然答应了,他就不该言而无信。”
孟取善叹气。好不容易碍眼的家伙自己跑了,崔四叔又要把他喊回来。
两个士兵得了命令,拨开人群跑走了,他们一走,周围人便慢慢挤过来。
忽然有人高声喊道:“狮子来了!”
这是佛寺请来的舞狮,几十个人,举着狮子扛着灯,连成长龙从道路尽头吹吹打打过来。难得的热闹,让人潮忽然涌动。
孟取善跟在崔竞身后,一不小心被人推着往前,扑到崔竞背后,撞了他一下。
孟取善捂着自己的鼻子,感觉自己撞上了一棵大树。
崔竞高大的身体一僵,很快侧转过身:“二娘到前面来,人多别挤着你了。”
将她让到身前,崔竞伸出一只手虚拦在她旁边,还看了眼费力跟上的小侍女:“你也上前来吧。”
五味拼命摇头。她不敢,她害怕。
“婢子跟在后面就好,婢子跟得上。”
舞狮快到他们眼前,舞狮队后方还带来了一群追着看的男女老少,汇聚在这条街上,更是让身处其中的人寸步难行。
哪怕是崔竞也不好再往前挤了,便干脆停在原地,等舞狮队过去再说。
孟取善站在他身前,几乎挨到他的胸口,她吸着鼻子嗅了嗅,有些犹豫地抬头问:“崔四叔,身上是不是有伤?”
她刚才撞到崔四叔背上,感觉崔四叔好像绷紧了一下,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从他身上弥漫出来。
孟取善喜欢制香,她对各种味道都极为敏感,普通人嗅不到的气味,在她的感知中都很明显。
周围欢呼喊叫的声音太嘈杂,还有锣鼓声,崔竞只看到身前小姑娘仰起脸,嘴巴动了动,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于是他俯身弯腰,几乎把耳朵贴到孟取善嘴边,才听清她的问题。
崔竞有些意外。他是因为受伤才从边关被调回,伤太重,至今还没养好。
不过他这些年没少受伤,能从床上起身,不影响行动后,就不怎么在意了。
看了好几个医官,都只会说要他安心静养,少食荤腥酒肉。可他回京后,应酬一场接着一场,总不能静养,伤也好得慢。
“我闻到崔四叔身上的血腥气了,是伤在背上吗?”孟取善问。
她想问的其实是,她该不会把崔四叔背上的伤口撞裂了吧?
“不碍事……”崔竞不打算和小辈细说自己的伤。
他们站在街边,周围都是看舞狮的人,一个妇人抱着孩子站在他们旁边,那个孩子兴奋地挥舞起双手,在母亲怀里兴奋得东倒西歪,胳膊往旁边一撞。
孟取善只感觉脑后被推了一把,张开的嘴唇往前一贴,恰好碰在崔四叔的脸颊上。
两个人都是一愣。
崔竞很快直起腰,孟取善也不说话了。
挤在他们右后方的五味瞪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
面前的舞狮队终于过去,人群也稀疏了些,崔竞护着人穿过街,去了自己先前待着的望火楼。
苏富阳还在楼上等着,见他领了个小娘子回来,疑惑问:“指挥使,这是?”
“世交家的一个侄女儿,底下太挤了,让她在这歇歇脚。”崔竞说。
苏富阳扬起笑,立刻要人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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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些热菜来。
崔竞问孟取善:“我不知道你们女孩儿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提。”
“对对对,这周围好吃的真不少,小娘子爱吃什么,我这就叫人去买来。”苏富阳说。
安置好人,崔竞说:“你们就先在楼上歇着,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楼下。”
神色如常的男人下楼时,抬袖轻擦了一下发痒的脸颊。
楼上就剩下孟取善主仆二人。五味这时才敢说话,她低声激动说:“二娘,方才!方才!”
孟取善从窗户往下看,街上人头攒动,比她三年前和姐姐一起游玩的那次重阳斋会人还要多。
她的目光从街上的人头,转移到楼下和苏富阳说话的崔竞身上。
五味还在那不停喊二娘,不知道激动什么,孟取善忽然回头问她:“五味,你说崔四叔为什么不蓄胡子呢?”
他旁边那个苏富阳就一把胡子,家中爹和祖父也有胡子,但崔四叔就清清爽爽的,只有一点胡茬。
有点扎嘴。
“二娘你说什么呢!”五味紧张。
“我说什么了?”孟取善奇怪。
“那是崔大郎的四叔,是您的长辈,您可千万不能……”五味说话声音大了些,惹得楼下崔竞抬头看来。
五味瞬间哑了,退到柱子后头,孟取善趴在栏杆上和崔竞对上视线,他停顿片刻,又重新低下头和苏富阳说话。
两人声音不大,听不到在说什么,孟取善只看到苏富阳笑容殷切讨好,而崔四叔脸上带着淡笑,他话不多,偶尔才应和一句。
孟取善的目光在崔竞宽厚的背上巡视,没看见什么透出的血迹湿痕,很快把探出的脑袋缩回去。
崔竞听着耳边的奉承,心说苏富阳这两年也变了不少,从前是个木讷汉子,现在脑筋也活泛了,奉承起上官一套套的。
这让他有点意兴阑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目光虚放在街上人群中。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之前派出去的两个士兵满头大汗跑了回来。
两人神色有些不安,回报说没能找到崔衡。
苏富阳看他们办事不力,立刻就要训斥,崔竞却道:“算了,他这样大一个人也丢不了,总要回家。”
他现在头痛的是孟二娘怎么办。他当叔叔的,也不好替侄子陪他未婚妻去游玩,只好先把人送回家去了。
抬头没能在楼上栏杆处看到倚着的小娘子,崔竞提步上楼。
桌上的东西只动了几样,崔竞看了眼,发现主仆两个趴在另一边的窗前。
这一边窗户正对着天宝寺,可以看到寺庙里的情形。她们正在高兴地指点着,都没发现他上楼了。
“二娘,你看那个塔好大呀!”
“那是纸塔,斋会结束后要拆的。”
“拆了?那多可惜呀,这么漂亮。”
“凑近了看更漂亮呢,可惜我们不能过去看。”孟取善托着腮,语气遗憾。
崔竞咳嗽一声,提醒她们自己的存在。
“二娘,崔衡那小子不知跑哪里去了,不如我先着人送你们回去如何。”
10.第十章
“好,又麻烦崔四叔了,劳烦崔四叔为我叫个轿子就好。”孟取善乖巧说。
被未婚夫丢下也不生气,仍然开开心心的,是个脾气很好的孩子。
崔竞心中更觉得侄子不知好歹,只是她这样脾气,日后肯定是要被欺负的。
许是被喊多了四叔,又几次给她解围,崔竞发觉自己竟然在心里有点为小姑娘感到担忧了。
他尽量和蔼可亲说:“今日不凑巧,等以后有机会再让崔衡领你去玩,今日我先送你们回家。”
“……崔四叔送我回去吗?”孟取善拒绝,“四叔定然还有要事吧,不必亲自护送的。”
她拒绝时,眼睛触到他的,立刻就垂下去了,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崔竞以为她是因着之前那个小小的意外,觉得该和他避嫌,这样他也确实不好再亲自护送。
“也好,你们路上小心,我就不随你们一道了。”崔竞觉得小姑娘的顾虑也有道理,便妥协了。
孟取善吐出一口气,乖乖地和崔四叔告别,上了从车轿马行雇来的轿子。
轿子离开七里桥,街上人群开始减少,等转到北正街上时,轿里的孟取善说:“停轿。”
抬轿的轿夫迟疑:“娘子,郎君是要我们将您送回孟尚书府,这还没到呢。”
孟取善面不改色:“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两位堂弟是一起来的,他们如今在北正街上的明王寺里,我现在就是去找他们。”
“放心,那位郎君不会知道你们只送到半途,你们这一趟该得多少车钱就是多少。”
她让五味送上足额的铜钱。白得钱,还能偷懒,两个轿夫不好意思,再三询问,见孟取善不改主意,也只好答应下来。
毕竟他们只是轿夫,也不能违背客人的意思。
孟取善拉着五味,两人脚步轻快地混进人群,往同样热闹的明王寺里走。
崔竞牵着马,站在明王寺对面的街口,看着不久前点头答应回家的小娘子,转头就阳奉阴违跑下轿子,开开心心拉着侍女钻进市集。
看走眼了,崔竞心道。
他本来是不放心,又无事一身轻的,想着顺便将人送到孟尚书府,就直接家去了。
为了避嫌,还特地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头,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再想想,这位孟家侄女儿先前可是三言两语把大侄子气得不轻,还语出惊人,他怎么就又被小姑娘乖巧的表现给蒙蔽了。
能怎么办呢,人都跑进寺里了,也不好再把人抓回来。
崔竞将马系好,自己背着手也走进了明王寺。
崔竞年少时就是个爱玩的主,城内城外到处疯跑,没有他不知道没玩过的地方。
别看如今稳重负责,年少时那是一点都不靠谱,没少因为惹祸挨打。
京中大小寺庙的斋会市集,他是早就玩够了,也早就失去了兴趣。
这些斋会,他好些年没来过了。
如今走进集市里,意外看到了些新鲜玩意,和他十几岁时相比还是有变化的。
崔竞随手在摊上拿了个琉璃花看了看,又放下。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小玩意上,不紧不慢地在人群里穿梭,时不时抬头观察前面孟取善的情况。
孟尚书府上家教算是严苛,崔竞听说过前些年京中兴起的闺秀们夜游南灯茶坊,孟家的小娘子就去不了。
他大嫂对此很满意,说孟二娘家中管教严格是好事,但崔竞瞧着前面小姑娘逛个普通市集都稀奇的模样,觉着这孩子有点可怜。
年轻人都喜欢新奇有趣的事物,何必这么拘着。
孟取善可不知道后面还跟了个四叔,她从市集这一头的摊子逛到那一头,见什么感兴趣都要停下来瞧一会儿,还买了不少东西。
五味替她拿着东西,手里还拿着沙糖冰圆子,时不时吃一口。
主仆两个都是兴致勃勃,有说有笑。
走过一个卖香药包的摊子,五味看二娘停下脚步,就知道她要在这看半天了,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都挂到胳膊上,端起冰圆子认认真真吃起来。
孟取善拿起摊子上制好的香包放在鼻端轻嗅,分辨其中用了什么材料。
许多摊子制香包,都不会用很好的材料,但这一家的香材气味很正,还用了不少分量的药材。
孟取善瞧见摊子上摆放了药材小柜子,问摊主娘子:“可以现配香药吗?”
“自然可以的。”摊主娘子说,“奴家中经营着一家药房,娘子看着也是个识货的,您瞧瞧我这些药材香材,可都是上好的货色,绝没有那些以次充好的。”
孟取善见她拉开的小抽屉,觉得品质确实不错,唤摊主娘子给她配个香药包。
她也不要摊主娘子来配,自己说了药材和香材的数量配比,让摊主娘子包了。
摊主娘子手脚麻利配好,问她:“我们这还送一个香囊来装,我给娘子选个颜色鲜亮的?”
孟取善的目光从她身后挂着的一排排空香囊上扫过,最后点了边上最不起眼的一个蓝色香囊,香囊上没有绣花,格外朴素。
装好香囊,孟取善又招呼五味继续往前走,她们去看了明王寺摆出来的佛菊。
据说这是寺里大和尚专门培育出的,先前供奉佛祖案前,这两日特地放在外面给众人参观。
那佛菊色白如雪,花芯金黄,绽开的花瓣卷曲如同狮子的毛发,怪不得又叫狮子菊。
除了佛菊还有许多种菊花,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在品评菊花,还有文人才子当场写诗作画交流。
空地上有人在演杂戏,但人太多,前面被高个子们挡住了,孟取善和五味两个望着人墙兴叹,听了一阵声音便走了。
崔竞隔着一段距离随她们逛完了明王寺,逛累了的小娘子排队领了寺里送的重阳糕,和侍女一同蹲在了一棵树底下,头对着头吃糕。
寺庙里每到年节庙会,都会有斋饭糕点免费赠予信众香客,大部分味道都很普通,像这个重阳糕,就是没吃到嘴里,崔竞也知道不会多好吃。
但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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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咬一口,露出细细品味的表情,直接把一份吃完了。看起来是真饿了。
吃完糕,她拉着侍女往明王寺外走,崔竞跟上去,以为她是准备回家了,没想到她转头去了一家熟食铺子,踮脚看了半天,买了现煎现卖的羊肉。
那么一大份,胃口挺好。
崔竞抱着胳膊靠在牌坊门下望着小姑娘吃煎羊肉,可能是第一次吃这种,尝了一口,眼睛都变圆变亮了。
她埋头吃着,偶尔还抬头看看周围,像是怕被熟人看见。
不凑巧,这个时候街上人少了许多,孟取善换了个方向,一下就看到了崔竞。
“……”孟取善咀嚼的动作一僵。
崔竞好整以暇看她反应,结果她忽然扭过头去背对着他的方向,又快速吃起手上的煎羊肉。
同样吃得开心的侍女五味也扭头看到了崔竞,她吓得呛住,孟取善一边赶紧往嘴里塞,一边帮她拍背。
既然都被看到了,崔竞也不遮掩,朝两人走过去。他贴心地放慢了脚步,好歹让两个心虚的小姑娘在他过去之前吃完了。
孟取善擦擦嘴,低头老实喊:“崔四叔。”
她心中暗道不好,崔四叔被她骗了,该不会生气吧?
崔竞已经不会被她表面的乖巧给骗了,问:“可玩够了?”
“玩够了,这便回家去。”孟取善偷瞄他一眼,“四叔能不能和我家中说?”
崔竞本想板一张脸吓唬一下胆大的小姑娘,但看她这样忍不住想笑,眼睛弯弯:“说什么?我可不会一点小事就告到你家中。”
他说:“今日还没玩尽兴吧,大胜门内街上的显胜寺斋会还没结束,可想去看看?”
孟取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诧异地看他,像是努力在分辨他的表情里有没有口不对心的客气。
“那边的斋会有很多好香料。”崔竞注意到她几次停驻时间最长的摊子,都是香药摊,心知她喜欢这些。
“走吧,送你们过去,我在后面远一点的地方跟着,等玩完了再送你们回去。”
“会不会太耽误四叔的时间了?”孟取善记忆中,她的父亲祖父他们,都忙着自己的事,从没有时间陪妻儿逛街游玩,更别说她和崔四叔这样实际上并不亲近的关系了。
孟取善都有点羡慕起崔衡,有个这样好的四叔,肯为他的事浪费时间。
“我还未就任,且还有几日闲暇时间,今日本就是出来玩的。”崔竞宽慰她。
玩到快黄昏,跟在远处的崔四叔也没来催促,身边的五味倒是催了好几回。
再次坐上回家的小轿时,孟取善掀开轿帘喊:“崔四叔。”
崔竞走过去,但凑得并不近,隔着至少两个人的距离。
一只手从轿帘底下伸出来,捏着一个不起眼的蓝色香囊。
“这里面放了些药材,带在身上有辟秽的作用,还有一点镇痛的功效……今日,多谢崔四叔,这个送给您。”
崔竞顿了顿,还是伸出手,让香囊落在自己掌心。
11.第十一章
崔府,春华院,是崔竞从小到大居住的院落,院子不大,景致也不够好。
前些年,随着崔竞不断升官,家中想为他换一个大的院子,不过崔竞没答应。
他一个人,常年不在梁京,又无妻子,用不上那么大的院子。
更何况他还有一座陛下御赐的宅邸也在空置着,哪住得过来。
天色渐暗了,院里的小厮点起院中廊下的灯,屋里的灯烛也亮起来。
崔竞才沐浴过,披着一件外袍,露出精壮的一点胸膛,走进屋里。
刚洗过的头发还湿润着,垂在肩侧,将深蓝色的外袍润湿出几团深色。
他一手拿着布巾擦拭头发,坐到了榻上。
一股淡淡的苦药气味传过来,崔竞停下擦拭的动作,拿起旁边小几上的蓝色香囊。
时下京中,上到贵人下到平民,都喜欢佩戴香囊,但崔竞常年在边关,还没有这种习惯,也不爱那些太浓郁的香味。
这个香囊的气味就很淡,乍一闻有点清苦的药味,拿起凑近鼻端,又有一股浅淡飘渺的花香,宛如误入山中途经春兰盛放,令人心旷神怡。
身上旧伤带来的痛楚,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
崔竞放下香囊,继续擦拭头发,神态有些慵懒。
重阳佳节,不只是寺庙有斋会,不少富贵人家都有庆祝活动。
崔竞才升官,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但他深谙树大招风的道理,最近都格外低调,于是崔家也没办什么酒宴,只一家人在一起坐坐。
作为主角,崔竞也没要人来请,早早收拾好,去了平日用来待客设宴的院子。
大嫂李氏也早早来了,正将侍女仆妇们指挥得团团转。大大的桌案摆在院子里,高烛明亮,照得院中通明。
厨娘们在一旁忙碌,准备食物,源源不断往桌案上摆放。
“小心些,别磕坏了,就放在那边。”李氏让人将屏风搬出来摆好,这是为崔老夫人准备的,夜间有风,她年纪大了,受不得风吹,屏风一摆就好多了。
“大嫂,衡哥回来了吗?”崔竞问。
李氏笑道:“才回来呢,我让他去收拾一下,马上就过来了。”
她才说完,就见崔衡到了。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和娘说一声,快过来。”李氏慈爱地看着儿子问,“今日和孟二娘相处如何啊?”
崔衡有些不自在,扭过头看桌案上摆着的菊花盆栽,嘴里敷衍地嗯了一声。
李氏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既然儿子没有激烈地抗拒发怒,那就说明事情还算顺利。
可惜在场还有一个崔竞,没有让崔衡轻易混过去,他一开口就戳破了侄子的含糊。
“孟二娘我替你送回孟府了,下次别这么莽撞冲动,做事之前想想后果。”
李氏听了小叔子这话,笑容一收:“怎么回事,衡哥你今日做什么了?”
崔衡不答。李氏立刻说:“去,把衡哥身边的两个小厮喊来,问问他们什么情况。”
崔衡不得不说:“我今天没带他们一起。”
李氏又看向一旁喝茶的崔竞:“你不愿说,那就让你四叔说。”
崔衡忙祈求地看向四叔,崔竞一点没给他遮掩,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了。
李氏顿时被气得一个仰倒,指着儿子的手颤抖起来,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好。
但看到儿子那倔强不知错的表情,她又勉强压下火气。
她儿子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越骂他他越要对着干。
这事她儿子固然有错,那个孤女黄葛也有错!明知他有婚约,还要和他牵扯不清,能是什么知廉耻的小娘子。
说不定她就是故意出现在儿子面前,要破坏他的好婚事。
真是好手段,之前是小看她了。
绝不能这么放任下去,否则那孤女迟早将她儿子勾得亲娘都不顾。
李氏心中恼怒,脸上却露出难受的模样,踉跄在一旁坐下,用手帕按了按泛红的眼睛,失望地说:“娘是管不了你了。”
刚才一脸倔强的崔衡见状,又忍不住露出羞愧的神情。
崔竞看着这母子两个,在心中暗暗摇头。
这个侄子,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性格却完全不同。
若他真那般孝顺,便和孤女断了,听从家中的安排;或者他真喜欢那个孤女,便和他母亲说清楚,抗争到底绝不妥协,可他这般摇摆不定优柔寡断,恐怕到头来,什么都不能如意。
李氏三言两语把儿子暂时哄住,崔竞都看得出来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崔衡却觉得自己这一关已经过了,开始撒娇卖乖地哄他母亲高兴。
崔家其他人慢慢也来齐,崔二是个正七品的员外郎,官阶不高,性子又沉闷内向,不像大哥那么会钻营,也不得母亲看重,在家里没有什么很大的存在感,连着他妻子和两个女儿也怯怯的。
两个侄女小声和崔竞问了安,崔竞笑着点头,温声和她们说了几句,让两个女孩受宠若惊又开心。
最后到的是崔大和被侍女搀扶过来的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已经六十多了,近些年管家的事都逐渐交给崔大的妻子李氏,她也不插手,看起来越发慈祥富态。
老人一来,小辈们自然都陪着哄着,说些开心的话。
崔老夫人坐在围屏椅上,笑呵呵看向孙儿:“衡哥也快十八了,与孟家的婚事,是该准备起来了吧,趁着我还硬朗,说不定能看到重孙儿出生呢。”
崔衡神色有些不自在,但他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叫嚣着要退婚,只能敷衍过去。
李氏忽然说:“是啊,衡哥都这么大,是快要成家的人了,我想着,不如给他谋个差事,让他磨砺一番,人也稳重些。”
“不过衡哥这孩子才学不佳,怕是考不上科举,好在他胡乱也学了点拳脚功夫,多少有个出路……”
崔老夫人哪能听不出儿媳的意思,笑呵呵看向崔竞:“这还不容易,衡哥他四叔如今是禁军指挥使了,还安排不了他侄儿。”
崔大自己这个官也是借了老子的光才被恩赐下来的,提拔不了儿子,想要好前程,自然就靠着更出息的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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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真的吗?四叔能把我也安排进禁军里吗?”崔衡眼睛一亮。
他年幼时就常听人说他和四叔像,因此他沾沾自喜,总觉得等自己长大,也能像四叔一般做一番大事。
十五六岁时,他还想过像四叔一样去战场,可惜他母亲不肯同意,哭了好几天,硬生生让他打消了主意。
崔衡早就想着有个地方能大展拳脚,能跟着四叔做事,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那四叔,我能当个什么官儿?”
崔竞一哂:“当什么官?先调你进银枪班,从士兵做起。”
崔衡有些失望,崔竞看出来了,也不理他的脾气,淡声告诫道:“切莫好高骛远。”
崔大骂了儿子一句蠢:“你四叔这是想着你呢,银枪班你以为是谁都能去的?那是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陪伴圣驾,再有你和你四叔的关系,还怕升不上去?!”
他推了儿子一把:“还不去给你四叔敬酒,谢谢你四叔!”
崔衡又高兴起来,端了酒拍着胸脯保证:“四叔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
崔竞抿了口酒说:“四叔只希望你日后,立业成家,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不要再冲动行事。”
这一句显然是四叔不满他今日行事,不软不硬点了他一下。
崔衡有些委屈:“怎么连四叔也这么说我,我还年轻,不想成亲有什么错,我就想像四叔一样先干出一番事业,四叔不也还没成亲吗?”
“这能一样吗,你四叔他是耽搁了,你是早有婚约,你能等,人家孟家的小娘子能等吗,真是说胡话。”崔老夫人笑骂,又忽然叹了口气。
“不过衡哥说的也有道理,四郎啊,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
崔老夫人语重心长:“你也莫要再拿之前那些话来搪塞我,如今你在京中常住,哪能一直不娶妻。”
崔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自他回京,多少人明里暗里试探,都盯着他的婚事。
虽然心中不耐烦,他还是不动声色,笑说:“等我上任后,手中事务理清楚再说吧。”
崔老夫人听多了他的推脱之词,并不罢休:“四郎啊,虽然你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这些年,我待你如亲生的一般,你可是信不过母亲?”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母亲待儿子好,儿子是知道的。”崔竞说,并不松口娶妻的事。
崔老夫人又说:“从前你在边关也就罢了,如今还不娶妻,外头的人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苛待你呢。”
“母亲多虑了,谁敢编排母亲,叫我知道了,绝不会姑息。”崔竞说。
对他,崔老夫人也没法子了,抚着胸口说:“就算是为了母亲,你也好好考虑吧。”
“儿子会好好考虑。”崔竞态度很好。
只是崔老夫人也知道,他这个考虑遥遥无期。
从小就是这样,老四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从不听他人安排,他爹在时,差点把他打死也改不了他的性子,更别说现在了。
她娘家妹妹那边想把女儿嫁过来,恐怕是不能如愿的。
12.第十二章
“你说,他四叔给大郎谋的这差事真的好吗?别是应付我们吧,万一以后升不了官,不是白白蹉跎了时间。”李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崔家老大崔壑被她扰得不耐烦,骂道:“无知妇人,我们都是一家,老四还能害他亲侄子?你看他如今都没有娶妻的打算,说不得以后还得亲侄子给他养老,还怕他不尽心?”
李氏一听也对,放心了不少:“等大郎专心差事,顾不上外面那个孤女,就让人把她远远送走,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梁京,省得再来勾了大郎分心。”
崔壑敷衍:“这种事不用跟我说,你看着办就好了。”
李氏暗暗瞪了他一眼。他倒好,一甩手什么也不干,坏人都让她来做。儿子出息了就是他的好儿子,儿子犯浑就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管好。
要是他当老子的能出息点,他们的儿子还用仰仗叔叔吗?
李氏只要想到小叔年纪轻轻当上四品官,而自己家这个男人,虚长弟弟十七八岁,品阶还比他低半阶,心里就怎么都不平。
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
重阳节后几日,孟取善与姐姐约好要出门。
“你一个未嫁的女儿家,总往外面跑像什么话,你姐姐也是,嫁人后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来带坏你。”他爹一听她要和姐姐一起去太清观,嘴上就教训起来。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亲爹是个什么德行,孟取善不管他,去和祖母说。
祖母果然答应让她出门,还给了她一些银钱。
“别听你爹的,他年轻时就是个糊涂蛋。女儿家就是未嫁这两年才能松快呢,好孩子,和你大姐出去玩吧。”
拍拍孟取善的手,祖母又叮嘱两句:“你大姐上次回家来说那些话,怕是受了委屈了,你们从小最要好的,你有机会也开解开解她。”
她恐怕是没办法简单开解的。
孟取善看到姐姐,发现她短短几天,脸颊显得又瘦了一点,哪怕脸上敷了一层粉,也能看清眼下的青痕。
姐姐坐在林府的马车上,对她招手,疲惫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马车在孟府门口接上孟取善,才转道往城外的居云山去。
时间还早,几条大街上还有许多早餐铺子热闹着,经过康门街时,路过唐三娘包子铺。
孟取善记得以前姐姐最爱吃他们家的糖包子,便让侍女下车去买了些上来。
孟惜和没有胃口,自从重获新生,她睡不好,吃也吃得很少。
一方面她满心愤怒有许多想做的事,另一方面,死时的痛苦太深刻,她仍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偶尔看着镜子,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偷留人世的恶鬼。
前生,孟惜和对神鬼之事虽有敬畏却并不怎么相信,直到她自己死而复生,不得不信。
孟惜和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进寺庙道观,内心深处还担忧着自己被人看出异常。
所以今日,她既是为了去探探那位寄居道观的静王情况,也是为了试试自己如今是不是和常人无异。
她最相信的就是妹妹,这种时候,才想让妹妹陪着。
满怀的顾虑,又怎么吃得下东西,可是看到她关心的神情,孟惜和还是接过包子,慢慢咬了一口。
年少时喜欢吃的食物,此时再尝,已经不是那个滋味。
她勉强吃了半个便放下,孟取善忧心忡忡看一眼姐姐,自己把剩下的三个包子都吃了。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居云山脚下,哪怕是城外,也不输城内的热闹,附近村人提篮挑担在做生意,有不少牛车马车停在山下,都是来登高进香的。
当今陛下比起佛教更信道教,先皇时还曾封过一位国师,将道教封为国教。
那位活到一百岁的国师就出自太清观,再加上静王也在太清观清修,太清观的地位超然,平日也有很多达官显贵前来。
宫观建在山顶,马车停在山脚,想要上山还得再爬一阵石阶。
为了方便一些腿脚不便和老迈病弱之人,山下有小轿,可将人抬至山门。
孟取善看到姐姐从马上下来那个摇摇欲坠的模样,立刻让人去雇了小轿。
她自己没要小轿,就带着侍女跟在旁边走。
孟惜和颠簸一路,白着脸话都有些说不出来,看着妹妹红润健康的脸,想起她每日在家中能踢一个多时辰的毽子,也没有非要她乘轿子,只叮嘱了一句。
“跟好我,不要乱跑知道吗?”
“知道啦。”孟取善眼睛圆圆,看上去很乖很听话。
但孟惜和知道她一点不像外表看上去的听话,不放心地伏在小轿窗边,一只手伸出窗外,让她拉着。
牵着姐姐白皙纤细的一只手,孟取善提着裙摆,三步两步登上台阶,走得很轻松,还有闲暇仰头看道旁的古木森森。
她记得,上一次来太清观,还是在三年前,她十四岁,姐姐十七岁的时候。
那次是跟着继母还有祖母来的,在这住了两日。
当时是因为远嫁的姑祖母没了,身后又没留下孩子,祖父感怀妹妹,就在这请人为姑祖母做了一场法事。
孟取善当时年纪小,又没见过姑祖母,并不知道伤心,只记得第一次外宿山中,异常新鲜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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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山上下了大雪,她偷偷跑出去玩雪,吓得姐姐以为她丢了,也出去找她,结果她自己回去了,去找她的姐姐却差不多半夜里才回去。
姐妹两个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被家里长辈训斥了,后来姐姐还生了一场病。
许是因着这件事,姐姐后来就不肯再来太清观了。
前几日她竟然主动提出要来太清观,令孟取善有些惊讶。
轿子停下,孟取善把姐姐扶出来。
她感觉姐姐攥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走吧。”孟惜和望着前方牌楼和山门。
姐妹两走在前面,侍女们跟在后面。
路过山门供奉的门神时,孟取善感觉姐姐的脚步停了停才接着往前走。
而且她攥着她的手愈发收紧,走过了两尊高大威武的门神时,抓紧的手才缓缓松开。
孟取善察觉到姐姐的紧张和放松,没问出口的疑惑更多了,她借力给姐姐让她站稳,准备一齐往灵官殿去。
孟惜和这时却停下说:“圆圆,你上山走得也累了,和五味她们在这里歇歇脚吧,我去捐点香火钱。”
“你就先在这里等我。”她又说了一遍,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孟取善看着姐姐的背影消失在殿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上面还有来自姐姐掌心冷汗留下的湿意。
“芪官。”孟取善问随姐姐来的侍女,“你这几日在姐姐身边,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芪官人机灵又胆大,在林府待了几天,把情况都摸清楚了。
她拉着自家二娘子,低声说:“大娘子很不对劲,晚间我给大娘子点安神香,中间还去看过两次,发现她一晚上都没合眼,不是一日两日,是日日如此,有一日累极睡了过去,可是没多久就忽然噩梦惊醒,用剪刀绞碎了一件衣服。”
“有许多人在时,大娘子表现得很正常,林府上下的事都是她在管,但到了夜间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对着镜子发呆许久。”
“这可怎么办啊二娘,大娘子该不会是被魇着了吧,所以她才特地来太清观,还把自己的情况瞒着你。”
孟惜和独自往灵官殿里面走。
妹妹不在身边,她收敛情绪,低头擦拭了手心的冷汗,又努力站得端庄,露出平日里常用的笑容。
她对一位迎上来的道长道:“我是林侍郎府上的大娘子,替我母亲来奉香火钱。”
“还有一事要劳烦道长,我母亲有头痛的老毛病,之前在贵观芳缘道长处求过一种药,药效极佳,这次来还想再求一些,不知道芳缘道长方不方便?”
13.第十三章
“芳缘师伯这个时辰应该在后面的配殿里制药,信士稍待,我去询问一番再来答复。”年轻的道士说道。
“何须如此麻烦呢,我随你一同去,等在外面,也免了道长来回。”孟惜和看他面嫩,轻言细语请求,“怜我一片孝心,道长就答应我吧。”
孟惜和才奉上大笔香火钱,又是官宦娘子,如此恳切,道长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
“也好,你随我到后面来吧。”
孟惜和跟在他身后往里走,穿过了一个殿,又从侧边小门往后去。
这边的建筑朴素,充满了生活气息,看得出来,这里是观中道士们的起居之处,平时应该是香客止步的。
孟惜和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心中却想:静王身份尊贵,哪怕在太清观清修,应当也是独自居住在某个殿中,不至于与其他道士混居在一起。
静王李缙,据说是个深居简出一心向道的,在当今的皇室成员中,数他最为神秘,各种祭祀朝会年节宫宴都甚少出现。
孟惜和从未亲眼见过这位静王,只听人说,他松形鹤骨,巍然威仪,配着额心一点天生的红痣,出尘仿若世外之人。
因着潜心向道,二十多岁都没有个王妃,与他妻妾成群的堂兄颖王相比,真是“世外仙葩”。
孟惜和记得在至兴九年,也就是明年,陛下曾要求为静王择选王妃。虽然这场选妃最后不了了之,直到几年后她去世,也没听说静王娶妻,但这也是个机会。
在这之前,她要亲眼看看那位静王是否如传说中一般,若是好,她就要想办法为妹妹争取选妃的资格。
若是不好,就再做打算。
孟惜和想得很清楚,静王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所以她今日也并不是非要见到静王不可。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和芳缘道长打好关系,常来常往,为以后做准备。
因为三年后,发生了一件事。
有一位御史的妻子吃了芳缘道长的药后突发疾病去世,那位御史一口咬定是芳缘道长谋害人命,最后是静王殿下力保了芳缘道长,命人查清此事。
原来是御史杀妻,诬告陷害。
那时众人才知道,原来芳缘道长和静王殿下是关系密切的师兄弟,两人感情深厚。
如果能从芳缘道长这边想办法,见到静王殿下的机会自然更大。
孟惜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在一处厢房外站定。
领路的道士说:“信士请在这里稍等。”
然后走上台阶,进了半开着门的房间里。
孟惜和站在最靠近的阶下,目光看着院中的水缸。缸中种了荷花,可惜这个时节都已经凋败,只剩几杆没清理的枯枝。
她耳中听到房内的说话声,带她来的小道士问:“芳缘师伯可在?”
“不巧了,他刚出去。”屋内另有一道年轻的男声说。
“啊?那芳缘师伯什么时候回来,外头有个信士来求药,正等着呢。”
“信士?你把人领这来了?”年轻的男声尾音稍扬。
隐约还有药钵碾磨的声响。
小道士有些讪讪,声音低了点:“我看那位信士脸色不好,怕是真的焦急,而且她捐了不少香火钱……”
“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芳缘师兄不在,你叫人回去吧。”
小道士没走,磨磨蹭蹭地说:“人都过来了,不好叫人白走一趟吧,我不知道芳缘师伯那些药,不如芳信师叔你去问问,等芳缘师伯回来也好告诉他。”
“使唤起我来了?”年轻男声啧声道。
但那点药钵的动静停了。
“你还是少了历练,罢了,就替你应付一回。”说话声由远及近,说话的人完全没有要遮掩声音的意思。
孟惜和听到拖沓的脚步声,将目光转到门上,看到一只手搭上半开的门扇,往里拉开,露出一个人影。
从两人的对话中,孟惜和知道屋里还有个道长,是芳缘道长的师弟,也是这道观里的道士。
芳缘道长不在令人失望,但孟惜和还是露出了微笑,想要给屋里的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至少不能交恶。
可是,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后,孟惜和的笑容不由自主渐渐消失。她忍不住抿起了唇,神情有些僵硬。
站在门口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肤色微黑,是一种常在外行走晒太阳的健康色泽,穿一身道袍挽着袖子,几绺乱发从脑后的髻里支楞出来,没戴帽子但系了个额带,不是个见客的讲究模样。
看清楚门外台阶下的她,男人神情也有些惊愕,手中理袖子的动作停下。
“你……”
孟惜和强行扯了扯嘴角,挪开目光匆匆说:“既然芳缘道长不在,我改日再来。”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转的太急,脑子里嗡了一声,整个人眩晕起来。
这段时日,她时常会有这种晕眩感,站在原地摇晃了两下,就要往前扑倒。
身后一紧,有人把她扶了起来。一点淡淡的药味和蜂蜜的甜香同时传来。
眼前发黑的孟惜和好不容易感觉眼前景物恢复了,就听耳边有人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他,一下子就从台阶上过来了,怎么动作这么快。
也是,毕竟是个会在山里爬上爬下采药的,像个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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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当然动作快。
孟惜和虚弱说:“放开我,不用你扶。”
掺着她的人将她干脆地送到旁边的水缸前:“行,那你自己扶着缸吧。”
又扬声对小道士说:“信思,快去屋里搬把椅子来,没见人要摔了吗。”
小道士信思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们,闻言连忙去搬椅子。
孟惜和扶着冷冰冰的水缸边缘勉强站直身体,尽管她很想立刻扭头就走,但那阵晕眩还没过去,一放手,只怕她就要往地上委顿了。
因此她一言不发,盯着缸中水面自己波动的倒影,努力站直。
“芳信师叔,椅子来了。”信思把椅子搬过来,有些奇怪问,“芳信师叔认识这位信士吗?”
芳信将椅子放在孟惜和身后,手一按就把她按在了椅子上。随口应付好奇的师侄:“再去屋里给客人倒杯水,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就站在椅子边,等信思扭头进了屋,便伸出手指搭在孟惜和的手腕上给她把起脉。
“来给自己求药?你这身体是该吃药了。”芳信说,“虚成这样,你的夫家难不成苛刻到饭都不给你吃?”
孟惜和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与你无关。”
芳信叹气,低头看她:“这么久了还在记恨我,你的气性也太大了。”
“没有记恨,我都不记得你是谁。”孟惜和不看他,只看着那扇半开的门。
“是,不记得我,一看到我就把脸拉这么长。孟大娘子对谁都这个态度?”
他怎么听说孟大娘子在梁京是个长袖善舞,见人三分笑的和气人?
怎么对他就只剩“气人”。
孟惜和不想和这人斗嘴,反正说不过他,又没他那么厚的脸皮。
她在椅子上坐了会儿,感觉晕眩好多了,按着扶手起身:“我走了。”
今日出师不利,没见到芳缘道长,反而又见到这个冤家。
“就这么走了,药不准备要了?”芳信问。
孟惜和到底是忍不住气,回头瞪他说:“药留着你自己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人气的,她走出去几步,只觉得天旋地转——
耳边听到远处一声惊呼:“哎呀!”
她便失去了知觉。
-
孟取善在灵官殿前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姐姐回来,心里觉得不安,站起来准备往后头去找人。
这时一个道士匆匆走来,问:“可是孟二娘子?”
“正是。”
孟取善听到他说:“孟大娘子方才在后堂忽然晕倒了,我们将人安置在香客歇息的厢房里。”
14.第十四章
太清观有专供香客留宿休息的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孟取善看到躺在床上的姐姐,立刻去检查她的情况。
芪官在一旁说:“大娘子在林家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怎么受得了呢,方才一路又乘坐马车轿子上山,颠簸摇晃的,可不就晕了。”
孟取善担心姐姐身体,对几个侍女说:“还是要尽快下山回家,找医官好好看看。”
“五味,你去问问观里的道长,能不能请人去山下抬个轿子进来。”
“好,二娘,我这就去。”
她转身还没出门,进来了个道长说:“信士稍待,方才我们观中懂药理的师叔已经帮孟大娘子看过了,说她是情志不舒,气机郁滞导致的虚弱晕厥,刚才已经给她喂了一丸补心丹。此时宜让孟大娘子静心休息为好。”
“后面还在煎药,也是我们师叔开的一剂补药,最好等孟大娘子休息过两个时辰,醒来喝过药再走。”
孟取善也听说过太清观内有厉害的道长会医术,而且他们考虑得也周到。
“好,那就多谢道长了,我们等人醒了再走,今日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孟取善给五味使了个眼色,五味立刻笑着说要捐些香火钱,聊表感谢。
来给她们传信的道士就是信思,他亲眼看着芳信师叔抱着晕倒的孟大娘子送到这里,又是拿出芳缘师伯的宝贝丹药喂人,又是亲自去抓药煎药,他现在满脑子的猜测,哪敢再收香火钱。
他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师叔把孟大娘子给气晕的,心里还虚着呢。
可他脸皮薄,又说不过伶俐的小侍女,最后还是收了她们感谢的香火钱,赶紧转身走了。
孟取善一直守在姐姐身边,芪官五味她们中午在道观的斋堂吃了,又给她带了点。
看着姐姐这个样子,孟取善忧虑地只吃了几个馒头配粥。
跟着孟惜和过来的另一个侍女阿荔叹气道:“二娘胃口真好,若是大娘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孟取善也叹气:“要是我能替大姐吃就好了。”
姐姐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未嫁时,大姐也是能陪她踢一上午毽子的,还跟她一起爬过树翻过墙,喜欢偷偷吃零食,爱笑又喜欢养花,有什么秘密都会跟她说。
可是自从嫁人这两年,姐姐变化越来越大了,尤其是最近,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有许多事压在心里,对她也开不了口了。
孟取善常听人羡慕姐姐嫁得好,那样优秀的夫婿只守着她一个人。难道这就是嫁得好么?她都不开心,哪里好呢。
孟惜和到下午才醒来,孟取善看她神色迷茫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唤了她一声,亲手扶她起来。
几个侍女见她终于醒了也很高兴,芪官说:“我这就去端药。”
阿荔也忙说:“我去要些热水给大娘子梳洗。”
孟取善没让阿荔动手,自己接过帕子给姐姐擦了苍白的脸,又让她坐起来,帮她重新挽起散掉的头发。
“姐姐,你有什么难事不愿意和我说吗?”
“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姐姐吗?”
孟惜和回神,看妹妹还带着点稚气的脸,终于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她喃喃说:“圆圆,你好好活着,姐姐就满足了。”
她不肯多说,看到芪官端来的药,问:“这药是?”
“是观中的道长给姐姐配的,我和芪官一起看过了,都觉得不错,特地向道长多求了几副药,姐姐回去也要记得喝。”孟取善说。
孟惜和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能猜得到这药究竟是谁给她配的。可她又不好把这种事和妹妹说,只好不露异样地喝了药。
“我没事了,天色不早,我们快些下山吧。”
她急急忙忙要走,孟取善以为她是担心回去晚了被婆婆怪罪,便让人拿来披风,替姐姐裹了,搀扶着她出门去乘轿子。
太清观一间放满了药的厢房里,信思探头探脑对里面的人说:“芳信师叔,人已经走了。”
芳信捣药的动作停了停,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跑过来,笑呵呵地问:“郎君?您找我啊?”
芳信瞟他一眼:“又跑哪里玩去了,半天不见人影。”
小厮招风嘿嘿笑:“您平时又不使唤我,还让我自己一边玩去,真是世上再好没有的主子了!”
芳信不和这个滑头贫嘴,吩咐说:“你去打探下林府的消息,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招风问:“哪个林府?”
“还能是哪个林府,林相府。”芳信说。
招风笑说:“林相府啊,不知道郎君想让我打听什么,不过我最近听说了一个关于林府郎君的消息。”
他整日到处跑,长了对招风耳,出了名的消息灵通,芳信也不惊讶。
“说来听听。”
招风说:“林府那位诗画双绝,又出了名洁身自好的才子林御史,据说纳了妾室呢。”
这位俊美的探花郎,当初不知是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他后宅里那些事,是某些好事之人最喜欢盯着的。本来是个小事,纳个妾室,谁家没有,可到他这就不同了,许多人私底下都在议论。
芳信咚咚捣药,嘴里发出一声哼笑。
招风觉得郎君这笑得有些怪,又听他说:“原来是这样,夫婿纳妾,气得不吃不喝觉也不睡,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捣药的咚咚声加重了会儿,气不顺又说了句:“何至于此?就那么喜欢他?”
招风瞧他手背上用力捣药鼓出的青筋,小心问:“您说的谁啊,是不是……”
“闭嘴,自己一边玩去。”芳信没好气地把人赶走。
-
孟惜和把不放心的妹妹送回孟家,又转道回林府。
不出意外,早有人等在门口,她才进门就说婆婆要见她。
孟惜和一旦走进这座精致的大宅,整个人仿佛就被一根铁针撑起了脊背,收敛起所有在亲密之人面前的放松和虚弱。
“母亲。”她如同往日般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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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儿早就回来了,你是他的妻,不早早回来照看他,还要他等你吗?”林夫人脸色沉沉。
“是儿媳考虑不周。”孟惜和微笑说,“我今日是想去太清观求子嗣,为显虔诚才逗留许久,误了时辰。”
儿子的子嗣问题,也是林夫人最为关心的,她神色稍微好了点,但仍然要开口训斥。
孟惜和又说:“我想着,虽然把身边侍女给郎君做了妾室,但郎君也不曾收用她,怕是不喜欢,不如再给郎君多纳几个妾室,也许就有让郎君喜欢的了。”
林夫人这几日也关注着儿子那边院子里的事,早知道儿子并不碰那个妾室,心中怀疑是孟惜和霸道,把着人不放,只安排个人敷衍她这个婆婆。
今日她这么一说,林夫人满意不少,也不拉着她今日晚归的事说了。
“你说的有道理,是该多纳几个妾室,你可有什么人选?”
孟惜和说:“儿媳看人的眼光比不上母亲,还是全由母亲做主吧。”
林夫人更加满意了,她是早就看好了几个合适的。
“那就先挑两三个身家清白,乖巧听话的女子。”
孟惜和神色平静含笑:“两三个?何不多挑几个,我们林家又不是养不起,人多也好热闹热闹。”
“也不宜太多,”林夫人说,“若太多了,岂不伤了我儿身体,先选三个看看,若不好再换就是。”
她没有和孟惜和商量的意思,已经决定了,孟惜和也不反驳,一派柔顺:“都听母亲的。”
院子里又要进人,这个消息飞快传出去。
风光了没两天的霜姨娘殷勤地端着茶,送到孟惜和手边。
孟惜和自顾让雪柳替她换了外衫,松了发髻,倚坐在窗前,晾了小霜一阵,才淡淡瞧她一眼。
小霜满脸委屈,唤了她一声:“大娘子……”
“小霜,我对你很失望。”孟惜和说,“我让你当姨娘,是指望着你能替我分忧解难,可你做了什么?”
小霜知道娘子是在说什么,可她也委屈。他们家郎君性子冷淡,哪里是那么好笼络的,他连娘子这都不常来,又怎么会多看她一眼。她就是再想把这个姨娘的名分坐实,那不也要郎君乐意吗?
“母亲要多给郎君纳几个妾室,我这边也阻止不了,不日人就要入府了,到时候你恐怕就更没了优势……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想吧。”
小霜是个大胆的,她敢听林渊的话给她下药,还敢给她灌药害她性命,逼急了自然也敢做其他的。
孟惜和给她暗示完,就让她下去。
没两日,林渊在外应酬,醉酒宿在书斋。小霜不知怎么支开两个小厮,悄悄摸了进去。
孟惜和听说这事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书斋那边吵吵闹闹。
林渊难得一见地黑沉着脸,要着人将小霜打死。
孟惜和带着侍女过去,木板才在小霜后背打了两下。
“郎君这是做什么,我们府上可没有随意打死妾室奴婢的事。”
15.第十五章
看到孟惜和出现,小霜挣扎着爬起来扑到她脚边喊:“大娘子救我!”
她涕泪满面,神情惊恐,胡乱穿起的散乱衣襟下是鲜明的暧昧红痕与指印。
孟惜和心知她是成功算计了林渊,心中突然有些想笑。
林渊这个人,是从来看不起别人的,尤其是身边这些女人,他大概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他完全不看在眼里的奴婢咬一口。
此时的林渊看起来也是匆匆洗漱过,不像往日那样摆出清冷君子的高傲,脸色阴沉地坐在紫檀木的圈椅上。
孟惜和的目光从他身后那幅出尘寂寥的霜雪图上一掠而过,心情不错地笑道:“不知道霜姨娘犯了什么错,让郎君如此生气。”
她知道林渊说不出口。
林渊心中虽然有一个白月光黎霜,但他这样的男人,自然没有为人守身如玉的念头,他生气也不是因为睡了什么女人,而是感到被冒犯。
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孟惜和多少也了解他的一些性格。
林渊对任何事都有着一种掌控欲,他讨厌不在他控制内的意外,尤其恼怒被人强迫行事。又有种以自我为中心的骄傲,对任何冒犯的行为都无法容忍。
孟惜和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曾经尽心尽责不敢懈怠地为他打理林家上下,在他心里也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能有出格行为的棋子,更何况一个奴婢,敢算计他就是该死。
“这个婢子潜进我的书斋翻看了我的文书,自然要处理。”林渊随口找了个理由。看起来今天是非要打死小霜不可。
孟惜和非不让他如愿。
“婢子没有!婢子真的没有看什么文书!婢子只是……”
“闭嘴!”林渊冷冷呵斥,看向一旁拿着板子的小厮,“还等什么!”
小厮为难地看一眼孟惜和,犹豫去拉扯小霜。
孟惜和等着,果然在小霜哭喊挣扎被拖开时,林夫人身边的杨嬷嬷过来了。
“听说郎君这边出了事,夫人遣我过来,请郎君娘子一齐过去。”杨嬷嬷看一眼地上的小霜,“霜姨娘也带过去吧。”
杨嬷嬷曾当过林渊的奶娘,在府里地位不低。林渊本想不引人注意悄悄处死了小霜,但林夫人那边知道了,他就不能继续下去。
坐在椅子上压了压情绪,林渊转瞬就恢复如常:“走吧。”
林夫人这边得到消息,当然是孟惜和派人通风报信。究竟发生了什么,林夫人也已经心知肚明。
她往常是儿子说什么都听儿子的,百依百顺,但唯独在某些事上异常坚持。
听到儿子说起那个小霜潜入他的书斋偷看文书,所以要处死的理由,林夫人板着脸说:“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奴婢,能坏什么事,为了这点猜测就要打死,渊哥儿太过了。”
林渊没想到母亲会反驳,脸色难看一瞬。
“不过她贸然闯入你的书斋,没有规矩,也着实该当教训。”林夫人又看向孟惜和,“霜姨娘是你的奴婢,就由你来管教吧。”
“是,母亲,儿媳定然好好管教她。”
林渊皱眉对此并不满意,正要开口就被母亲制止。林夫人打发走孟惜和等外人,这才看向令自己骄傲的儿子。
“渊哥儿,你也太荒唐了!你告诉母亲,你是不是还对那个……念念不忘?!”林夫人逼视着儿子,“她如今已经是颖王侍妾,你难道还要等她不成?为了等她,连其他女人也不肯碰?”
林夫人不在意儿子要处置一个奴婢,但她不能容忍儿子做这件事是为了一个会耽误他前程的女子。
林渊心中有些烦躁:“自然不是,母亲多虑了。”
“不是最好。”林夫人看神情并不信他,只说,“你也别想搪塞我,若看不上这个霜姨娘,母亲已经为你物色了其他几个妾室,不管让谁生,你总要尽快有个孩子。”
孟惜和不管那对母子有什么密谈,将小霜带回院中。
“昨夜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惹怒郎君了?”孟惜和明知故问。
小霜跪在她脚下,委屈又可怜地抽泣:“大娘子,婢子真的没做什么,郎君、郎君他醉了,我也没敢多做什么,就是、就是成了事,当时郎君也没生气,就是醒来之后,突然发怒了。”
小霜吞吞吐吐有些事没敢说,在过程中,她记得郎君还抱着她喊小霜,喊得她脸红心跳,恍惚中以为郎君是中意她的,满心甜蜜喜悦,没想到郎君醒后突然翻脸,还要打死她。
小霜想到这,脸色煞白战栗,只要回想起冷静的郎君突然大发雷霆的模样,她的身体就抖个不停。
孟惜和没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只是随口一问,她语气里有些为难:“你也听到了,母亲要我罚你,这一顿打你怕是躲不过去。不过,你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奴婢,我总是顾念着我们从前情分的。
“你放心,我吩咐人做个样子,你接下来就好好养伤,我还等你以后继续帮我呢。”
小霜终于想明白了,她心心念念的郎君不会庇佑她,只有大娘子才能保她的命。
她千恩万谢地被带了下去。
出了这事,整个林家都安静了不少,林夫人选的三个妾室也低调地被接进了府里。
但林渊并没有去几个新妾室那里,夜幕降临时,他来了孟惜和的知乐院。
他来时,孟惜和坐在镜子前拆去发髻钗环。
他会来,孟惜和半点也不意外。只要剥去一切柔情的想象,去思考林渊的行事习惯,就能猜到他会怎么做。
“郎君今日怎么过来了。”孟惜和细细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林渊走到她身后,语气有种刻意的温和:“我最近是冷落你了。”
“惜娘,你与我赌气,不就是想让我来看你吗。”
他看出来了,最近府中让他不太高兴的一系列事情发生,都是因为孟惜和不愿意再配合他,为他分忧解难了,反而还隐隐在用母亲压制他,平白给他添了些麻烦。
林渊一手摸了摸孟惜和的肩:“你以前很懂事的,最近是怎么了?”
他还在企图用这种虚假的温情哄骗她。
每次林渊想让她做什么,就会摆出这种样子。他们也曾亲密地对镜依偎,林渊带着淡笑作诗夸赞她的容貌。
现在想来,都让孟惜和感到恶心。
“惜娘,我们是夫妻,本该是最亲密的存在,同心同德……”
林渊还在说,修长的手指暗示性地摩挲她的肩头。
他大概是被林夫人警告过,权衡之下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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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她这个妻子是最优选择,所以来她这里过夜。
对林渊来说,这种事是他对她的奖励。
两人几年夫妻,却很少有床笫之间的亲密,林渊不主动,孟惜和自然更不好意思,这种事,难以对外人启齿。
孟惜和想到过去,越发觉得恶心欲呕,在他手指摸到脸颊时,忽然猛地推开他,侧头捂着胸口呕吐起来。
林渊后退一步,扬声喊人进来。
雪柳和芪官几个侍女当先进来,赶紧伺候清扫。
孟惜和一手攥着梳妆台上的木梳,长发垂下遮住大半张雪白的脸,虚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郎君还是回去吧。”
林渊皱皱眉,在人前语气恢复冷淡:“也好,你好生休息。”
他一走,孟惜和感觉腹部的痉挛都稍微缓解了些。
她一言不发,侍女们也悄声收拾了屋内,伺候着她躺下。
“芪官。”孟惜和对床边点香的侍女说,“你明日去惠和巷陶家请舅舅过来一趟,就说我身体不适,想让他替我看看。”
芪官忙说:“是,大娘子,我一早就去。”
孟惜和孟取善姐妹两个的外家姓陶,外祖父曾任翰林医官。
因为家学渊源,孟取善从小就喜欢分辨各种药材,但亲爹觉得这不是好女子该学的,所以孟取善没有深入学习的机会,也只会调配些香药。
姐妹两个生母早逝,外祖父母也在两人年纪尚小时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养子,名为陶荣,快四十的年纪,如今也在太医署任职。
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需要避嫌,他又还未娶妻,后宅来往也不便,再加上陶家门庭不高,彼此也就甚少联系。
大娘子突然提起这个舅舅,芪官也觉得奇怪,但是不管大娘子要做什么,她们当然是要配合的。
在孟取善身边的几个侍女中,芪官是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因为芪官也喜欢药材,自己学了些浅显医术。
那些被孟取善珍藏的医书还是在陶家拿来的。
芪官曾经陪着孟取善一起悄悄去过陶家,也见过她们的舅舅陶荣,这一趟去请人格外顺利。
认出她是小外甥女的侍女,又听说大外甥女想请他过去,陶荣也没多问,挎着医箱就跟去了。
到底是亲戚,身份上没那么多顾虑,孟惜和直接在知乐院见了他。
看到这个舅舅,孟惜和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取了最好的茶和点心招待。
陶荣是个潜心医学的,人有些沉默寡言,坐下喝了半杯茶,瞧着许久未见的外甥女,干巴巴问了句:“大娘,找我可有什么事?”
孟惜和从前和这个舅舅来往不多,但前生,妹妹死讯传来,亲爹不肯去探究原因,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却是这个舅舅主动上门,和她一起去崔家为妹妹的死要个说法。
后来她伤心之下动了胎气,也是舅舅一直在尽力帮她保胎,调养身体。
虽然联系不多,但舅舅是真心把她和妹妹当成亲外甥女关照的。
孟惜和相信,舅舅就算不愿意帮她,也会替她保守秘密。
让几个侍女都出去,只留下芪官,孟惜和低声对舅舅说:“舅舅,你知道什么药,能让男子阳事不举、断绝子嗣吗?”
16.第十六章
陶荣震惊地看着这个大外甥女,连芪官也目瞪口呆。
在这个多子多福,无子即为绝后的世俗环境下,要用这种药,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你、你这是……你要这种药,是想在哪里用,给谁用?”陶舅舅问。
“给林渊。”孟惜和也不瞒他。
虽然能猜到,但真听到她亲口说出要给夫婿下药,陶舅舅还是满脸的骇然。
他看上去很想劝劝外甥女,但沉默惯了,又拿不出长辈架子,看到她平静又固执的神情,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舅舅,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孟惜和低头擦拭了一下泛红的眼睛,低声说,“舅舅,很多事我说不出口,但我必须这么做,求舅舅帮帮我吧。”
陶舅舅见外甥女模样憔悴,心中动摇起来。
他虽只是陶家养子,但师傅将他一个孤儿收做弟子,悉心教导,还把他记为养子,养母也对他多有爱护,他早就在双亲病床前答应过,要照顾好仅剩的两个外甥女。
如今大外甥女看上去遇到了难事,他怎么能不帮呢?
陶舅舅没在林家待多久,很快就走了。
他来去匆忙,林夫人那边收到消息,当天晚上叫孟惜和一同用饭时,就说道:“白日里你娘家舅舅也来了,怎么不来我这里坐坐,招待吃顿饭,平白让人说我们林府没规矩不会待客。你也是,身体不舒服,家中不是有相熟的医官吗?怎么还劳烦亲戚。”
她是在暗指她不懂礼仪,家里人没规矩。
孟惜和只当听不出她话语中的责怪与不满,说道:“近日食不下咽胸闷难眠,我以为是有了……怕弄错了请韩医官过来,让母亲白高兴一场,这才想私底下请舅舅过来先帮我看看。”
林家人有什么大病小病都是请的韩医官,孟惜和前生为了求子,被林夫人要求着喝了不少韩医官开的药。
回来后孟惜和想明白了,那个韩医官恐怕是听林渊的话,悄悄给她开过不少伤身的避孕汤药。
如今她对林渊充满警惕,自然不会再找韩医官。
林夫人果然立刻就被她的话给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关注舅舅,喜形于色问:“有了,你有孕了?!”
孟惜和心中冷笑一声,面露遗憾:“没有,只是身体不适。”
林夫人笑容僵在脸上,轻捶了一下胸口,很是难受的模样。
看到他们母子不高兴,孟惜和就开心。她多吃了两口爽口的羹汤。
可能是因为从太清观带回来的药,她喝了几副药,感觉胃口回来了点。
想到太清观,她喝汤的动作停顿片刻,垂下眼去。
陶舅舅回了家,拿着几卷医书琢磨药方,可在院中走来走去,心中始终不能平静。
他犹豫一下,差人去孟家给孟取善送信,让小外甥女找机会过来一趟。
和大外甥女相比,陶荣和小外甥女孟取善更熟悉一些。
孟取善来过陶家几次,向他请教过问题,陶荣很高兴她对药材有兴趣,还给了她一些医书。
收到信的孟取善没有耽搁,当天就来了。
陶荣将事情对她一说,问道:“二娘,你可知道你姐姐遇到什么事了?为何会有这种、这种想法?这万一被发现了,她要怎么做人啊。”
陶荣本意是想让姐妹两个聊聊,看看还有什么其他解决问题的办法。
谁知孟取善思索片刻后,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开口说:“若是开这种药,怎么让人喝下去也是件难事,还容易被发现。”
“舅舅,我看不如想办法制成香,这样就不那么引人注意。”她认真地琢磨,“对了,我记得姐姐说林渊不爱点香,那这香不能做的香味太明显。”
“……”陶荣茫然无言地看着小外甥女,她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他端庄知礼的大外甥女和乖巧贴心的小外甥女都怎么了?
孟取善用一种商量好了的语气说:“舅舅,你配药材,我想办法回去制成香,再给姐姐送去。”
“放心,这件事全程不经外人的手,姐姐又聪明,不会被发现的。”
想制成符合要求的香并不容易,孟取善一连好些天都在家中闷头试香制香,惹得她爹不满,说她院子里乌烟瘴气的。
孟取善才不管他,做了一小批试验的香后就联系芪官去送给姐姐。
药香的效果比起直接喝药当然是没那么明显,但只要接触得多,时间久了一样会有效用。
除了药香,孟取善把舅舅的药方也一齐附上了,有机会说不定也能用上。
为了做出更好的药香,孟取善每日就是配香,琢磨效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直到继母突然过来告诉她,过两日她们要去崔家给崔老太太过寿。
因为不是整寿,没准备大办,崔家就邀请了几家亲近的亲戚一齐热闹热闹。
这种时候会请孟家,自然有讲究。两家婚事还没下定,但大家心照不宣准备起来了。
再加上之前崔衡几次三番闹腾,这次是崔老太太在示好,也是安孟家的心,表示这婚事一定会结。
这一次孟取善去过崔家,恐怕他们两家婚事就要开始谈。
“这一次就是你最后一次以客人的身份上门了,记得娴静稳重,不要咋咋呼呼的,让人觉得我们孟家不会教女。”
孟取善一早起来,听着亲爹例行的“教诲”,穿上继母为她准备的新衣裙,乘坐马车前往崔府赴宴。
虽说和崔衡有婚约,但孟取善好几年都没来过崔府了。
崔老爷子还活着时,孟取善年纪也不大,随着祖父来过崔家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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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崔老爷子去世,她年纪也渐长,需要避嫌,就再也没来过崔府。
两家的来往,就是互送节礼。
再来崔府,孟取善得到了热情的招待,至少每个人看到她,面上都带着笑。
“瞧瞧,这就是孟家的二娘吧,多标志的小娘子,一看就是有福相的!”
坐在女眷会客的厅堂里,满屋子的人,一个孟取善不认识的老太太笑着夸她。
“快来让我看看。”坐在最上首,被一群侍女嬷嬷围着的就是寿星崔老太太。
她一身福寿锦缎袄子,发髻梳的光亮,笑起来脸上细细的纹路都带着和善。
招手让孟取善到近前,她拉着孟取善的手叮嘱:“好孩子,来了这里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里,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尽管说。”
“哎哟,老姐姐这就疼上了。”先前说话的那个老太太又凑趣说。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娘子,抿嘴笑着不说话,格外含蓄的模样。
“就你促狭,小女孩儿家面皮薄,你可别惹她。”崔老太太嗔了那老太太一句。
那个老太太又说:“是是是,看我这嘴说个不停,应该让你大儿媳来说才对,她们才该好好亲热呢!”
崔衡的母亲李氏也笑着站在一边,听话头说到她这,便笑盈盈搭话:“姨母说的,哪就急于一时了,我们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呢。”
“我看二娘像看自己女儿一般的,第一眼瞧着就满意极了。”李氏仔细打量着孟取善,当真很喜欢似的,取了一根钗子,插在孟取善发间。
在场众人都知道这个“插钗”就是把儿媳妇定下的意思,纷纷露出笑容。
今日来崔家的就是孟取善与父亲继母,父亲在前院,孟取善和继母在崔老太太这里说了会儿话,就被赶去另一边和未婚的年轻小娘子们玩。
李氏很有好婆婆的派头,特地喊来两个侄女,就是崔二叔家的两个女儿,让她们陪着孟取善。
“若娘还有茹娘,今日就由你们招待二娘了,可不要怠慢了客人。”
崔若和崔茹比孟取善还小几岁,两人性子都有些内向,诺诺地答应了。
“孟二姐姐,你要坐在哪里休息一下吗?”崔若小声开口。
“大堂姐她们在那边的亭子里下棋,孟二姐姐要不要一起过去玩?”
孟取善不想去看人下棋,更不想去下棋,她想了想,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毽子:“你们喜欢踢毽子吗?不如我们找个人少的清静地方去踢毽子吧?”
崔茹两人看起来也很心动。
“我们知道有个地方人少,我们可以去那玩。”
孟取善被两人带到了一处差不多落完了叶子的海棠树林边。
这边确实偏僻,没什么人,附近只有个关着门的小院子。
17.第十七章
孟取善擅长踢毽子,在几个要好的闺中好友里,数她毽子踢得最好。
单脚踢、双脚交替、反脚踢、高踢抛接……各色花样她都会,可以连续数千下不让毽子落地。
彩色羽毛的毽子在她身边忽上忽下好似穿花蝴蝶般翻飞,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孟取善给崔家两个小娘子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技巧,立刻就把两人虏获了,双眼亮晶晶崇拜地看着她。
孟取善公认的技巧最好,但和朋友们一起玩毽子时,她通常是充当给其他人喂毽子的角色,她可以次次将毽子踢到恰到好处的位置,能让朋友们接得住,不管她们怎么失误,又都能很快救回来,再重新踢回去。
因此,崔若和崔茹玩得也很开心,两个人一开始还有些局促,很快就跑动得脸颊微红,也会大声说话了。
“孟二姐姐,快接住!要飞了!”
“哈哈哈,你踢太高了!”
“孟二姐姐好厉害啊,这都能接住!”
“到我了!姐姐给我给我接!”
三人玩着玩着,一不小心把毽子踢到海棠树的枝丫上去了。
“哎呀,踢到树上去了!”
“要不要叫个侍女来用竹竿子打下来?”
姐妹两个还在商量,孟取善已经提起裙摆,踩到岔开的枝丫上,猛地摇晃树枝,轻松把毽子摇落了下来。
“这里靠海棠树太近,太容易把毽子踢到树上了,我们往旁边过去一点吧。”
她们商量着往院子的方向靠近了点,两个小娘子玩够了抛接毽子,不好意思地说想学孟取善之前演示过的高踢抛接。
“好啊,我教你们。”孟取善笑着说,很有当姐姐的样子。
崔若学得很快,但崔茹反应就有些慢,手忙脚乱的,经常控制不好力道和角度,会把毽子踢得很远。
随着一声惊呼,鲜艳的毽子斜斜飞过院子的高墙,落进了旁边的院子里面。
“怎么办,落进院子里了。”不小心把毽子踢歪的崔茹苦着脸说。
“这是什么院子?”孟取善看到紧闭的院门上写着春华两字。
她小时候来过崔家,可记忆里也没来过这里,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四叔住的院子。”崔若回答说。
孟取善讶异地又看了一眼那个极为普通的小院。旁边的海棠林叶子都落光了,再加上院墙外爬着的一点枯瘦藤蔓,让整个院子看上去都有些萧条。
崔四叔在崔家竟然就住在这吗?他不是很厉害,人人巴结吗?
“四叔喜欢清净,一直住在这边,家里也很少有人会过来吵他。”
“今天家里客人多,四叔应该和我父亲大伯他们一起在前院待客。”
因为四叔不在,又知道这边很少人来,她们才会带孟二姐姐到这边空地玩毽子。
崔竞刚从边关回来时,不常和他相处的崔若两人还有些怕他,但几次见他,四叔都很温和,送她们的礼物也和大堂哥的一视同仁,还对父亲说别太拘着她们,让她们常出去找朋友玩。
慢慢地,崔若两人就不太害怕这个四叔了。
“四叔不在,他院子里肯定也没人,门也是锁着的,毽子估计拿不到了。”
“对不起孟二姐姐,是我不小心踢进去的,我赔你一个好吗?”
见孟取善还在看着四叔的院子,崔茹以为她舍不得自己的毽子,那个毽子确实很漂亮,便建议:“等四叔回来,我再来帮二姐姐拿毽子,让人给你送去。”
院子外面小姑娘们叽叽喳喳,院子里,穿着一身家常衣服,连头巾也没戴的崔竞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院中,捡起了那枚颜色靓丽的毽子。
他今日本该和大哥二哥一起去待客,但身上旧伤发作,顺势就以养伤为由,推了这个活。
今日崔老夫人才是寿星,他一露面,周围人又要来巴结他,他大哥那人表面上看去大方,实际上心眼小,见他在自家亲娘寿宴上出风头,心里恐怕不知多难受。
而且这筵席是大嫂准备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风格,不合崔竞的胃口,他懒得去陪人喝酒,还不如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悠闲地看几卷书。
他忙里偷闲,没料到在院子里安静坐了没多久,两个侄女会带人过来玩。
他就听着三个小姑娘在院子外面热热闹闹咋咋呼呼地说话,偶尔抬头还能看到踢得太高的毽子。
早从她们说话的声音里听出来,和她们一起玩的是孟二娘,他侄子崔衡的未婚妻。
想到她,第一反应是她送给他的那个香药包。一直放在桌上,每天进出经过都能闻到那股气味,放久了香味逐渐消散。
她是真喜欢香药,连毽子上也有一点香味。仍然是浅淡的,带一点药味。
崔竞忽然生出一点玩心,笑着掂了掂手心里毽子,抛起,往墙外踢了过去。
毽子好似一只轻灵的彩燕,飞过墙头,崔竞的目光跟随着毽子,看见了墙头上冒出来的一个脑袋。
是孟二娘,她被突然飞过去的毽子吓了一跳,手一松,就掉了下去。
崔竞心一提,这个墙可不算矮。墙外两个侄女慌张地连声询问:“孟二姐姐你没事吧?”
“摔到哪了?”
“咦这个毽子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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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飞出来了,四叔院子里有人在吗?”
崔竞走过去打开门,走出去。
一个侄女在把摔倒的孟二娘扶起来,一个侄女捏着毽子傻乎乎地仰头看墙头。
而孟二娘,她微垂着头,脸颊像染了夕阳的粉云。大概是爬到别人墙头窥视被发现,感到尴尬了。
崔竞假装没发现,走过去问:“没事吧,有没有摔到?”
孟取善看到隔着一段距离停下的一双皂靴,尴尬匆忙地行了个万福礼:“崔四叔。”
“没有,我没摔到。”
“没有就好。”崔竞的目光在她衣裙上一掠而过。
“四叔。”两个侄女也老实喊他,“我们不知道四叔在院子里,吵到四叔了。”
“无事,你们也不吵。”崔竞说,“不过怎么跑到这来玩,这边空地不大,活动不开,可以去花园那边的练武场。”
崔茹说:“那边衡哥和他的朋友们在玩。”
崔竞顿了顿,又看了眼孟取善。她脸上尴尬的红晕已经下去了,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好像刚才偷偷爬墙头的不是她。
“这样……你们如果还想玩,就去后面吧,我院子后面有个空地。”
是他回来之后让人休整出来的,平时他会在那里活动一番,放着他常用的一些武器。
不过两个侄女不敢继续打扰他,纷纷说要走。
“我们玩了好一会儿,该回去了,就不打扰四叔了。”
崔竞便点头:“去吧。”
他习惯了自己一出现就让小辈们感到局促,先转身回了院子。
崔茹把毽子还给孟取善,三人相携离开这里。
“我四叔人很好的,他从来不教训我们。”崔若说。
崔茹也低声:“如果四叔是我亲爹就好了。”
孟取善也觉得,崔四叔如果当爹,一定是个好父亲。不像她亲爹,大概是在国子监当司业当久了,回家就喜欢教训她,张口闭口规矩体统,每天都要抓她的错处,这也不许那也不让。
说起四叔,崔若两人话都多了,她们自觉和孟取善玩到一起,就开始给她讲四叔的八卦。
“听我娘说,四叔说不定很快就要娶妻了。”
孟取善捏着毽子的动作停了停:“嗯?崔四叔要娶谁?”
“是苏家的表姑。”崔茹说,“孟二姐姐你应该也看到了,你刚来的时候,坐在祖母附近那个一直和祖母说话的,就是祖母的妹妹,我们的姨奶奶,姨奶奶旁边坐的那个就是苏表姑。”
“听说这次祖母过寿,姨奶奶是特地带表姑过来相看的,想要亲上加亲。”
18.第十八章
入席的时候,孟取善多看了两眼那位苏表姑。
看上去二十多岁,柳叶眉丹凤眼,大部分时候只是笑着坐在她母亲旁边,听她们说笑,自己极少开口,很是娴静的模样。
注意到她的目光,苏表姑看向她,露出个长辈式的和蔼笑容,矜持地对她点点头。
崔若崔茹姐妹两个坐在孟取善旁边,偶尔会悄声和她嘀咕两句,向她介绍崔家这些亲戚朋友。
在她们眼里,孟取善很快就要是她们的嫂子了,现在认识了这些人,以后也方便。
“这是大姑姑,嫁到了忠义侯家。”
她们说的是歪坐在崔老夫人旁边,满头珠光宝气的女人,长相明艳大气,一笑眼睛边上就有细细的皱纹,看得出来已经不年轻了。
刚才孟取善来时她还没到,她们玩毽子时才来的。
孟取善对她有些印象,似乎是小时候来崔府,时常被她打趣取笑,尤其喜欢把她和崔衡凑一起玩笑,非要逗哭一个才行。
“那边那个你应该认识,是大堂姐,就是衡哥的亲姐姐,她可疼衡哥了。”
“萼姐会下棋会写诗,大家都夸她是个才女。”
孟取善看到站在李氏身旁的年轻女子,扶着微凸的肚子,低声和母亲说话。
她们好像是在谈论她,因为母女两个很快都朝孟取善这边看来。
母女两个那一瞬间皱眉的表情很像。但李氏很快又恢复笑容,崔萼却连装都不想装,始终维持着皱眉的表情。
孟取善对崔萼也有印象,小时候来崔府,大人们更多是打发她和崔萼一起玩,但崔萼从小就不爱理会她,看不顺眼她喜欢跑跑跳跳,也看不顺眼她爱吃点心胃口好。
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女人们在一起,说不完的话,那些眉眼官司,孟取善发现了也当没发现,自顾自吃席,并在心中点评一番。
从席面上来讲,崔府这个寿宴规模不大,用料讲究,几乎都是些贵价食材,端上来的菜色富贵是富贵了,却只能吃一个稀奇。
不好吃。所以孟取善都没怎么动筷子。
她这个表现好像歪打正着,让李氏比较满意,一直悄悄关注她的李氏暗自点了点头。她就看不上别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席面撤下去后,一群人再度转到老夫人院子里说话。
这时有个侍女过来对崔老夫人说了几句,崔老夫人还没说话,坐她旁边的姨奶奶就迫不及待说:“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好避嫌的,快叫你们家老四进来,说来我这个当姨母的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也让我跟他打声招呼!”
是崔竞过来给嫡母祝寿了。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露面,在场女眷们都知道崔竞,但平时能见到他的机会很少,此时都或光明正大或隐晦地往门口瞧。
没一会儿人进来了。
他换下了刚才在院子里那身朴素干练的衣衫,穿了身较为正式的官服,更衬得他器宇不凡沉稳端肃。
进屋后,崔竞目不斜视地从孟取善她们身边走过,先问候长辈们。
“跟母亲客气什么,你伤还没好,就在院子里休息就是了,母亲难道还急着向你讨一份寿礼吗?”崔老夫人说。
“到底是母亲寿辰,不露面也不像话。”
“哎呀,老姐姐我真是羡慕你啊,你家老四又出息又孝顺!”苏家姨奶奶笑呵呵插话,“竞哥,你还记得我吧,我是你苏姨母。”
她又拍拍身边的女儿:“这是你表妹,你们以前也见过的。快,云姐,和你表哥见礼。”
崔老夫人有些笑不出来了,她知道这个妹妹一心想把女儿嫁给老四,都和她说清楚了老四不可能答应,她还是不死心。
要是暗地里试探几句也罢了,这么众目睽睽的,表现得这么露骨,也不想想万一事情不成,会怎么被人耻笑。
“好了,打招呼也不急于一时。”崔老夫人瞪了苏姨奶奶一眼,又和蔼地对崔竞说,“你姨母与我几年没见,好不容易来梁京一趟,要在家中多住几日。”
毕竟是自家妹妹,崔老夫人还是帮着试探了一句:“你姨母和表妹对梁京不熟,你和你大哥他们几个,谁若有空,也替母亲招待招待。”
崔竞不动声色:“正要告诉母亲,接下来的时日儿子事务繁忙,怕是不得闲,咱们府里离我当差的地方太远,儿子准备近日就搬到渭桥那边的宅子里去。”
“陛下御赐的宅邸,也不好空置太久。”
崔老夫人笑不出来了,她没听说崔竞要搬走,这么突然,怕是对她的试探表示不满呢。
崔竞对她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恭敬,心里有不满,马上就要回击。
崔老夫人这几年少和他相处,都快忘了他是多么果决的脾气。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崔老夫人就要喊老大老二他们过来闹了。
但她要面子,只能强笑着劝道:“怎么这样急,你那御赐的宅子还要修缮收拾,你不如在家多住些时日,等那边收拾好了再搬不迟。”
“多谢母亲关心,宅子已经修好了,我也是想着陪母亲过完寿辰再搬。”
崔竞忽然过来扔下一个消息,将崔老夫人的好心情全搅没了,又很快离开。
在场不少人都看出这对母子之间的言语交锋,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但当着主人家的面,也只是互相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当然也有人看不出来的,那位苏姨奶奶就没瞧出来,埋怨崔老夫人:“竞哥怎么突然就要搬走,你就这么让他搬走?一家人还是住一起的好,更何况他还没娶妻,一个人哪有在外单独住的道理。”
崔老夫人气结。他突然要搬走,还不是看出你的打算了,不想被纠缠。
崔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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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过了好一阵,气氛才重新热络起来。
站在孟取善旁边的崔若忽然起身出去,片刻后又回来了,悄悄拉拉孟取善的袖子,将一样东西塞给她。
孟取善接过来一看,是一支钗子。今日李氏亲手插在她发髻间的钗子,代表着她和崔衡婚事的定钗礼。
“刚才四叔叫人喊我出去,让我把这个钗子转交给你,我们先前在四叔院子外面踢毽子,你的钗子不小心掉在那了,被四叔捡到。”崔若小声说。
可能是她趴在墙上摔下来那一下,后来她们匆匆走了,谁也没注意掉了钗子。
难怪李氏刚才看她皱眉,大概是发现她钗子不见,以为她自己取下来了,觉得她没规矩。
孟取善捏着钗子,问崔若:“四叔还在吗?我去道个谢。”
现在厅里转移了话题,没人注意她,孟取善悄悄起身出去。
崔若说四叔就在崔老夫人院子外面小花园的长廊拐角处,孟取善找过去时,发现有一个人比自己先到了。
是苏表姑苏暮云,她与崔竞隔着一段距离,相对站在长廊上。
“四表哥,很久没见了,这次我和母亲来崔家小住,是不是打扰到四表哥了?”苏暮云语气歉疚。
“你们是母亲的客人,谈什么打扰。”崔竞语气平淡。
“这是我准备给各位表哥表嫂们的礼物,四表哥就快搬走了,我怕之后没机会再见四表哥,就想先送给四表哥。”
苏暮云拿出的是一个香包,浅青色,上面绣着精致的纹样,透着花香,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做的。
崔竞没接,说:“我不习惯带香囊,多谢你费心了。”
苏暮云鼓起勇气才过来想要争取一番,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毫不犹豫,态度又如此冷淡,心中又难受又羞耻,红着眼圈匆匆离开。
崔竞等她走了,面色微冷地靠近附近的花窗:“谁躲在这里?”
他刚才就听到一个脚步声接近,停在了花窗后。
他透过花窗看向墙后,发现站在那的是孟取善。她手里捏着一枚红黄相杂的叶子转动,忽然被他抓到在偷听,下意识收起手,将手背在身后。
崔竞表情缓和一些,问:“怎么站在这……钗子拿到了?是你的吧。”
孟取善点头。
崔竞隔着花窗和她对视:“又是来谢我的?”
孟取善手背在身后又转了转那片叶子,忽然直白问:“我听说崔四叔要娶妻了,真的吗?”
崔竞沉默片刻,语气严肃起来:“这是小辈该问的问题?”
他和孟取善几次见面都笑容温和,此时猝然沉下脸还有些可怕。
但崔竞发现她好像并没有被他吓到,还敢盯着他的眼睛看。
崔竞先一步转开了目光,心里有些无奈,声音低沉平静:“我不打算娶妻。”
19.第十九章
崔老夫人寿辰宴会后两日,崔竞搬到了渭桥的宅子。
这座宅邸以前是一位宰相府邸,院落有三进,左侧还带着一个小跨院,右侧有一个大花园。
在皇城脚下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大小规模的宅子少有。
“可惜啊,这样大的好宅子,给崔无争这么一个单身郎君住真是浪费了!”孟大郎说道。
“瞧瞧这个花园,从前王宰相在此种牡丹莲花,取名芙蓉园,名动梁京,多少王公贵族慕名前来赏花作赋,后来园主离去,无人维护,终是被人遗忘,如今又落到崔无争手里……唉,美人蒙尘啊!”
“哈哈哈哈,什么名园芙蓉园,我看无争恐怕更想把这花园推平池塘填平,重新修个练武场。”李二郎笑说。
“孟大,你也别眼馋这宅子了,眼馋不来,咱们四哥那是独得陛下青眼,才有这份殊荣。”
崔竞坐在一旁,搭着扶手看着小湖里的残荷,听着几个好友打趣,一点没有搭话的意思,随他们说个够。
“不过,四郎怎么突然想清楚,要从崔家搬出来了?”几人中最文质彬彬的宋三郎问。
“这个我知道!”孟大郎抢先说,“肯定是他家中嫡母明里暗里催他成亲,想要算计他的婚事,四郎不耐烦了,这才想换个清净地方住。”
崔竞不置可否,过了会儿才说:“从前不常在梁京,偶尔回来也就住个几日,没有必要搬,如今常住,还是搬出来方便。”
孟大郎说的原因也有,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如今的位置,还住在崔家,其余崔家人便理所当然地用他的名头去某好处,仗着他在外面耀武扬威飞扬跋扈,尤其是崔衡,年少不知轻重,崔竞懒得惯着他的毛病。
这些时日,崔衡被他扔进银枪班,操练得叫苦连天。崔竞是存心想让他吃些苦头,磨一磨他的性子,免得日后莽撞惹祸。
他搬出崔家,其余崔家人便知道这是他的警告,多少会收敛一些。
想到侄子,难免就想起他的未婚妻孟二娘。
崔竞望着水面有些出神,眉头不自觉微皱起来。
前两日寿宴,他私底下和孟二娘说了两句话。以他的敏锐,孟二娘那句话一问出口,立刻让他感觉出了一些微妙。
但后面听他那样回答,她又没什么反应,不生气不羞恼也不诧异。
像是好奇随口一问,又让他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无争,无争?崔四郎!”
崔竞回神,捏了捏额角:“怎么?”
“又琢磨着什么大事呢,这么深沉,喊你几声都听不见。”李二郎看他神色,琢磨了一下问,“你该不会是伤还在痛吧?”
崔竞总不好说自己想到了侄子的未婚妻,含糊应了声。
“你这伤凶险,找的哪个医官?我跟你说,翰林医官院那些医官,许多都是只会开太平方的,只想着吃不坏人,不想着怎么治好人,你这样被他们慢慢拖下去,还不知要治多久呢。”
李二郎对梁京更熟,热心指点友人。
“我给你推荐个医官,太医署的陶荣陶医官,别看他只管些培养医官的杂事,实则医术很高明,只是因为人不善钻营才被排挤到太医署去,我们不少军中兄弟有需要都会去请他看病。”
“你直接遣人带着礼物诊金去惠和巷陶家请人上门就行,我保你很快就好!”
崔竞笑起来:“既然二郎这么说,我肯定要请人来给我看看,多谢二郎关心了。”
李二郎翻他一个白眼:“你跟我客气什么,还打起官腔了,从前一起在边关抢我干粮偷我草料踢我裆的时候怎么没客气过。”
崔竞面不改色:“习惯了。”
几个来给他祝贺乔迁新居的友人又天南海北聊了一阵,最后看着天色不早,都拒绝了他留下继续吃酒的挽留,纷纷告辞。
“你知道的,我最近喜得麟儿,赶着回去看孩子。”
“我们可不像你孤家寡人,我们都有家室的,回去晚了不好交代。”
孟大郎没忍住,揽着崔竞的肩老生常谈说:“你就真不想娶个妻吗?你瞧瞧你,伤了这么久都不好,自己也不上心,这要是有个娘子看着你,你早好了!就是你这宅子,也能有个细心人打理,小娘子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你的花园也不浪费,多好!”
崔竞抱着胳膊,不客气地给他一脚:“你再催婚,下次我就在门口摆个牌子,‘孟适山与媒人不得入内’。”
他这样挑眉笑着,倒是有了些从前少年张扬的模样。
孟大郎笑嘻嘻地收回手往外走:“不敢惹不敢惹!”
崔竞虽说得了李二郎的指点,但忙起来就没顾上这事。
他年纪轻轻当上殿前副都指挥使,上面只有一个不怎么管事的老将军领着指挥使的头衔,其他事都需要他来做,正是忙得不可开交。
忙过几日,路过惠和巷,身上反复的旧伤又隐隐作痛,崔竞才突然想起这回事。
他将马勒停,让身后跟着的一队人先回去,自己带着两个卫兵下马往惠和巷去。
陶医官在这一片还挺有名,街坊邻舍有个什么病症也喜欢求上门找他。因此卫兵一问,立刻就有人替他们指了路。
今日恰好陶荣也在家,正在整理药材,琢磨药方。
听到叩门声,他亲自过来开门。
一看门外站着的郎君,陶荣就知道来人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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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样貌气度,还有卫兵随侍,连马都是稀罕的上等宝马,非富即贵。
“不知贵人上门有何事?”
崔竞说明来意,陶荣见他彬彬有礼,并不蛮横倨傲,心里放松许多,听闻他前来求医,便将人请进院中。
崔竞暗暗观察了一下这座小院,和寻常人家常种的花木不同,陶宅里种的都是些药材,角落里种了几样香草。
廊上挂着驱虫的药包,整个院中都有股淡淡药味。
就如同李二郎所说,这位陶医官不爱说那些云来雾里的话,也不拐弯抹角打探他的情况,只看伤病,直截了当说了他的情况,就开始为他开药。
崔竞拿过药方看了眼,他吃了不少药,药方也看了很多,陶医官这个药方比其他的要显得“真诚”——他开的基本上都是便宜的药材。
之前有个医官,好像认为达官显贵看病吃药不能少了那些贵价药材,恨不得都给崔竞开人参灵芝。
“先喝三天,应该就会有好转,到时再来看一下要不要换药。”陶荣说。
“多谢陶医官。”崔竞问,“我最近事忙,若无闲暇,不知能否请陶医官上门看诊?”
陶荣点点头,他不是第一次上门去给人看诊,像崔竞这样一看就有权有势的人,亲自上门的反而很少。
“不知府上是?”
崔竞答道:“渭桥边崔指挥使府就是。”
陶荣反应了一下:“崔指挥使……”
他突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是谁,年少有为立下赫赫战功的崔将军崔刺史,二十八岁就成为了梁京禁军都指挥使。
说起来他们还算是亲戚。陶荣自然知道,自己小外甥女要嫁的就是崔家。
崔竞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起一事,从身上掏出一只蓝色小香囊。
“还有一事想要劳烦陶医官,能否帮忙看看这香囊里有些什么?”
陶荣就不是那种会攀亲戚的性格,他什么都没说,接过香囊打开,取出里面的碎药材闻了闻,不多时就说出了几样药材的名字。
崔竞点头道:“我想请陶医官依照这个再为我配一个。”
他觉得这个味道闻习惯之后还挺喜欢的,但又不好去问孟二娘。
“这香囊中还有些粉末干花,并不是药材,而是香材,我对香料不怎么了解,认不出来,怕是配不出香味一模一样的。”陶荣说。
崔竞顿了顿:“也无妨。”
陶荣犹豫一下,忽然又说:“稍待,我去请人瞧瞧。”
他拿着香囊往后院走了。
“二娘,你来看看,能不能认出这香囊里有些什么香材?”陶荣来到后院,问坐在那里制香的孟取善。
20.第二十章
孟取善在琢磨着怎么改善姐姐想要的药香,但她对药物又不是那么了解,所以才找理由躲到了舅舅家。
芪官也在这,帮她一起筛药材,顺便和她说说最近林家那些鸡飞狗跳的事。
听到舅舅询问,孟取善停下手里的动作,接过那个眼熟的蓝色小香囊。只看了两眼,她就认了出来。
“舅舅,这个香囊是哪来的?”
“说来也巧,你未来夫婿的叔叔正在外面,他来找我看病,又拿了这个香囊想让我原样配一个。”陶舅舅说,“但我对香材不熟悉,二娘你可瞧得出来?”
孟取善嗯了一声:“刚好这里就有药材和香材,我帮他配一个。”
她挽着袖子,很快捡了一小包,又对舅舅说:“既然是长辈,我去打个招呼,顺便把这个香囊送过去。”
崔竞一个人被晾在院子里也不在意,他早看出来,这位陶医官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
不过比起那些面面俱到的场面人,他更喜欢这种务实的人。
桌上放了一壶茶,泡的是菊花桑叶,崔竞捏着半杯茶,漫不经心地瞧着院中一丛野菊花。
忽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随即一只手将香味浓郁的香包放在了桌上。
“崔四叔,你的香囊。”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崔竞猝不及防,手指一动险些把手里的茶杯给摔了。
他定定神,看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孟取善。
“你……怎么在这里?”
“陶医官是我的舅舅,我来探望他。”孟取善说。
她没有多说,也一改之前几次见面的习惯,目光完全不和他对视,显得有些冷淡,送完东西就转身回去了后院。
崔竞目送她背影走进门内,又看向桌上的香包:“……”
他少有这样尴尬的时刻。当初只是不忍拂了小辈好意,这才收下的香囊,但现在被撞见拿着香囊来重新配,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仿佛他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最糟糕的是,他还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没有一丝别的心思。否则,心里坦坦荡荡,又有什么好刻意避嫌疏远的。
孟取善走到门后就猝然停下脚步,悄悄转身趴在门边透过缝隙往回看。
见到崔竞神情变来变去,坐在桌边手指曲动几下,去拿那个香包不是,不拿也不是,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连忙捂住嘴。
发髻上的银花蝴蝶颤颤巍巍,像她笑起来时颤动的睫毛。
陶荣拎着药包过来,见小外甥女猫着腰躲在门后偷看,疑惑问:“二娘,你这是?”
孟取善放下手,对舅舅笑笑,脚步轻快地回去后院制香。
陶舅舅一头雾水,来到前院发现刚才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的崔指挥使,瞧着有点坐立不安。
“先前不知,原来是二娘家的舅舅,失礼了。”他先致歉。
陶荣最不擅长和人客套,更何况算不上什么正经亲戚,人家官职又大,按理说没必要如此郑重其事。
“没有没有,崔指挥使不用这般客气。”
“我还有事这就先走了,诊金稍后遣人送来。”
崔竞起身匆匆离开,陶荣连拒绝诊金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收拾了茶壶茶杯,陶荣回到后院,听到制香的小外甥女问他:“舅舅,崔四叔把香囊拿走了吗?”
“自然是拿走了。”陶舅舅心里奇怪,崔指挥使的东西,不拿走难道还留在这吗?
“哦,还是拿走了啊。”孟取善只说了一句,继续低头配香。
陶舅舅有心多问一句是什么意思,但见小外甥女开始专心致志做事,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
陶舅舅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与崔衡的婚事,草帖已换了,不日就要定聘了吧?”
孟取善收起了嘴边的笑容:“嗯。”
陶舅舅有些感慨:“二娘也要出嫁了,你外祖父母曾经给你和大娘都各留了一份嫁妆,待会儿我就去拿给你。”
如今嫁女,越体面的人家嫁妆就越丰厚,陶荣没说过,他这个当舅舅的,也给外甥女准备了一份心意。
“舅舅不用急,等我出嫁了再给我不迟。”孟取善说。
她会不会顺利嫁给崔衡,还不一定呢。
嫁娶这种事,虽说要嫁人的是她,但实则半点不由她决定,所有事则都有长辈商议完成。他们定下的日子,是两日后下聘。
过了定礼又下了聘,就算还未行婚礼,她和崔衡的婚事就算是彻底成了。
这段时日,没听到崔衡再闹事拒绝,孟取善猜,他不是被家中说服,就是还不知道下聘的日子。
芪官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向她传达姐姐的安排。
姐姐让芪官告诉她,崔家下聘这事肯定不能成,让她安心。
这话说得如此笃定,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
孟取善问过芪官内情,芪官没有瞒她,趁舅舅不在时和她细细说了这事。
原来是崔衡的母亲李氏动手了,她前几日,让人去找了那个在桥上卖茶的孤女黄葛,不知是怎么谈的,很快就将黄葛送出了梁京。
事情发生好几日了,但因为崔衡被拘在禁军里,忙着训练比试,没时间去和黄葛私会,也就没发现这件事。
如今崔家上下都瞒着崔衡,打算先哄着他完成下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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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木已成舟,他就是再闹也没用。
“大娘子那边早就差人看住了黄葛,也知道李氏将人送到了哪里,等到明日,她就会派人私底下告诉崔衡这件事,以崔大郎的性格,他必定会不管不顾离开梁京去找黄葛。”芪官说起这事,神情复杂,不知是该气愤还是该高兴。
下聘是要男方本人出现的,若崔衡临时跑了,自然不成。
“崔衡就算跑了,也会很快被崔家人抓回来的。”孟取善托着下巴听完,指出了这个计划中的漏洞。
“崔四叔掌管全城禁军,可以调动许多兵士,只要他得知消息想拦崔衡,崔衡连梁京城门都出不去。”
而按照崔四叔之前的行事风格,他肯定会管这事。说不定他还会亲自把崔衡押到孟家去给她下聘。
芪官听她这么说又有些着急:“这崔指挥使也真是的,这么喜欢管侄子的事,又不是他儿子!”
崔竞过来之前,孟取善还在和芪官聊起这事。
现下,孟取善忽然就有了个主意。她对写药方的舅舅说:“舅舅,崔四叔病情怎么样?”
陶荣照实说:“崔指挥使身上积年旧伤太多,留下了一些暗伤,不久前又受了一次重伤,同样没有好好养,不过他是身体强健的武人,只要能细心调养,还是能恢复的。”
“暗伤旧疾啊?”孟取善问,“这些很难根治吧,只吃药也不容易好。”
这确实,吃药起码要吃半年。陶荣点点头。
孟取善顺势说:“崔四叔对我多有照拂,我也想感谢他,劳烦舅舅多上心。”
陶荣:“这你放心,舅舅会好好给崔指挥使治的。”
孟取善笑着一拍掌:“太好啦,那舅舅明天就上崔四叔府上去,给他针灸吧!”
外祖父有一门针灸的手艺,舅舅也会,针灸一次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针灸之后,人会昏昏欲睡。
这样明天崔四叔就顾不上去帮忙找崔衡了。
在孟取善的强烈要求下,陶荣答应了。他只以为小外甥女是想和未来夫家长辈打好关系,他也很赞同小外甥女的“孝心”。
恰好来送来诊金的是崔指挥使府上的管家,陶荣趁这个时候和他说起想明日上门为崔竞针灸的事。
那位看起来干练的年轻管家很是高兴,还感谢了几句陶医官的用心负责。
送走管家,陶荣催促小外甥女赶紧回家:“现在放心了吧,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你快些回去吧,近些时日还是多待在家中不要常往外跑才好。”
送走小外甥女,陶荣打开装着诊金的盒子,被里面的金锭给闪了眼。
这……怎么给他送了这么重的诊金啊?!
21.第二十一章
翌日,康元门大街上,醴泉酒楼三楼阁子里,孟惜和与孟取善二人坐在桌边。
窗户半开着,孟惜和一直注意着楼下。
孟取善端着一只浅碧碗在吃合羹,吃两口,再夹一筷子楼下街面上买来的霜瓜小菜,而后擦擦手,又拿起酥脆的鲜花饼子,仔仔细细地尝起来,只偶尔才往楼下瞟一眼。
“大姐,你不吃吗?”
这一桌子饭食,大姐只吃了点侍女阿荔给她剥的石榴。
这次再见姐姐,比上一次看着是要好一些,可能是之前在太清观拿的药有用。
孟惜和目光仍然定在街上,眉心微蹙着:“我不饿,圆圆你多吃点。”
孟取善将自己这边半扇窗户也完全推开:“大姐不要担心,不是都准备好了吗。”
孟惜和没说话。
她有些出神地想起前生,李氏也是悄悄把崔衡心上人送走,崔衡不知情,又抵抗不了父母劝说,去崔家下了聘。
但是没两日就东窗事发,崔衡发现李氏不仅偷偷把黄葛送走,还偷听到她要将黄葛嫁给一个偏远山中的村汉。
他意识到母亲一直在骗他,和家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又孤身离开梁京去寻找黄葛。
崔衡父母几次派人都没能带回他,直到崔竞亲自去将他抓了回来。
回来的崔衡也将黄葛带回来了,他说他与黄葛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一定要娶她。
崔孟两家下聘已成,道义礼法上都已经是不可更改的婚事,哪能退婚。
最后崔衡以死相逼,黄葛又有了身孕,崔家才终于松口让他纳黄葛为妾。又给孟家送了几次厚礼,好话说尽,婚事到底是成了。
婚事已成,崔衡更加肆无忌惮,他不满意家中安排,直接带着黄葛住到了外面,留下妹妹一人困在崔家。
后来孟惜和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听祖母他们的劝说,觉得崔衡只是年少不懂事,长大后就好了,等做了夫妻,多多相处就会好了。
怎么会好呢?
这场闹剧,让妹妹成为他人的笑柄,外面到处在传,她夫婿下聘两日,就和心上人私奔,说孟家二娘定然是有哪里让人无法忍受,否则崔大郎为何会如此对她。
时日久了,崔衡不回崔家好像都成了妹妹的错,李氏也开始埋怨她。
甚至有些勾栏瓦舍里,那些说话人编排出影射他们的故事,夸赞起崔大郎和黄娘子情比金坚不为世俗所容的深情,而妹妹,就成了他们故事中的丑角。
孟惜和看着街,忽然冷笑一声。
好深情的崔大郎,来吧,看看你这次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崔衡心急如焚地从街上纵马跑过。
孟惜和冷冷看着崔衡的背影一眼,将一只杯子从楼下扔了下去。站在楼下拒马旁的一个人立刻也骑上马跟出去。
孟惜和不仅早就派人看着黄葛,在李氏送黄葛离开时就跟着,还派了人在今日跟上崔衡,就为了给他制造意外。
不给崔衡一些教训,她咽不下这口气。
“刚才那个是崔衡?他果然心急地追出去了。”孟取善一个梅花饼吃了一半,扶着窗口说,“看完了,那我们回家吗姐姐?”
孟惜和冷凝的目光落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妹妹身上,霎时叹气,语气柔和说:“这么早回家做什么,听父亲那些训斥教导吗?”
孟取善笑笑:“既然不回家,那我们去渭桥吧?舅舅今天在崔指挥使府上,我让芪官也跟着去了,万一有什么意外,她到附近通知我们也方便。”
听到崔竞的名字,孟惜和的神情变得有些难看。
她对崔衡是纯粹的厌恶与仇恨,对崔竞……是更多的厌恶。
崔衡和妹妹能成亲,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崔竞,因为他前途无限,崔衡是他的亲侄子,家中考虑再三,还是不顾崔衡的荒唐行事,将妹妹嫁到崔家。
最后,妹妹的死,也和崔竞有关。
孟惜和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妹妹死后,崔竞赶回来的当日就打断了崔衡的腿,并且很快夺了他大哥的官,在他离开梁京后,李氏也因为惊惧后悔病亡了。
他似乎是想给妹妹报仇才做了这些事。
孟惜和猜,妹妹与他,或许真的在那几年中有了私情。
为此,孟惜和没办法不迁怒崔竞。
毕竟在姐姐看来,若这事是真的,那定然是崔竞的错!他一个当叔叔的,怎么能和侄媳……
马车停在渭桥边,从这里能看到崔指挥使府长长的一道围墙,墙内有数棵绿树探出来。
孟取善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她盯着那段围墙看了一阵,忽然回头问姐姐:“大姐,等到你和林渊和离,以后要怎么办呢,你还想再嫁吗?”
如今也有不少寡妇再嫁的事,只要有足够多的嫁妆资产,也不是不能再找到合适的人。
孟取善考虑过崔四叔,虽然崔衡不行,但她觉得崔四叔还是挺好的,人端庄稳重,耐心负责,脾气好,最重要的事,人长得也好看。
只可惜她都还没试探,崔四叔就说自己无心嫁娶。
“和离之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孟惜和现在关心的不是自己以后,而是眼前的事。
她记得前生,崔竞这个时候并没有离开崔家另住,妹妹嫁进崔家后,崔竞也仍然住在崔家。为什么这次却搬出来了?
姐妹两在附近待了一阵,孟取善忽然指着一个急匆匆乘轿过来的中年人:“那个是崔家的管家,我记得上次去崔家见过他。”
“肯定是崔家发现崔衡跑了,来请崔竞帮忙把人找回来。”孟惜和哼一声,心中并不怎么担心。
前生崔衡刚跑的时候,崔竞没有帮忙找人,是崔家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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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找了一阵没找到,才请崔竞想的办法。
这一次,崔竞忽然搬出崔家,恐怕关系都没有前生好,怎么会这么轻易答应帮忙。
孟惜和的淡定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很快两人就见芪官从崔竞府上离开,找到了这里。
她急急对姐妹两说:“方才崔家来人,请崔指挥使去帮忙寻人,崔指挥使已经答应,我出来时他已经准备换衣服亲自出去找人了!”
“……什么?他亲自去找?”孟惜和震惊又不解,为什么又不一样?
孟取善小小抱怨了一声:“崔四叔也太负责了点,舅舅不是在为他针灸吗?”
芪官说:“是,针灸还没完成,但崔指挥使要走,陶舅舅也拦不住。”
孟惜和正捏着手指想着要怎么办,看到妹妹掀开帘子要下马车。
“二娘,你去哪?”
“我去和崔四叔说说,让他别去找崔衡了。”
孟惜和听得愣住:“你直接去和他说?你和崔竞很熟吗,他又凭什么听你的?”
“姐姐放心,崔四叔很讲道理的。”孟取善大大方方说,“试一试怕什么呢,不行就算了。”
崔竞快速换了个衣服,因为针灸,他的后背出了一层汗,此时还在发热,新换的衣衫穿上去,很快又有一片潮意。
他没管那点不适,戴上帽子走出门,问亲卫:“人都点好了吗?”
亲卫:“都准备好了!”
“走吧。”崔竞神情冷淡地大步往外走。
从崔家搬出来时,他就说过不会再管崔衡的事,可是,明日就是崔家去孟家下聘礼的日子,崔衡现在跑了,明日聘礼怎么办?婚事若耽搁了往后推,无疑会给孟家的二娘惹来议论嘲笑。
都到这一步了,崔衡那小子还敢跑。
无论如何,先把人抓回来。
刚走到前院,崔竞见门上的亲卫跑来禀告:“指挥使!有客人来访。”
“什么客人?”崔竞心生不快,这个时候谁来他都没空招待。
“崔四叔。”亲卫没来得及报,崔竞就看到孟二娘走进前院。
她怎么来了?是为她舅舅来的?崔竞当然记得陶医官还在府上没有走。
或者,是为了崔衡来的,她也知道崔衡离京一事了?
崔竞脑中转过几个念头,眼看孟取善走到面前。
她眼巴巴地望他,说:“你不要去找崔衡好吗?”
“……什么?”崔竞挥退旁边的两个亲卫,没听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崔衡跑了就跑了,别把他找回来。”孟取善重复。
瞧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崔竞差点被她逗笑了:“不把他找回来,你们明日的下聘礼又要怎么办?”
“我不想嫁给他。”孟取善说。
崔竞蓦然沉默下来。
“不想嫁给他,那你想嫁给谁?”
22.第二十二章
孟惜和追着胆大的妹妹,比想象中更轻易地进了崔竞府中。
这府里内外从主到仆都疏忽大意。
好歹也是个指挥使府,守门的卫兵看到她们竟然拦也不拦,门上的小厮瞧着也是崔竞亲卫,不要拜帖,问个名字就把她们放进来了。
才进前院就看到妹妹和崔竞两人已经说上话。
孟惜和一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情景,心中就是一紧,顾不得什么礼节,扬声打断:“崔指挥使!”
她走到妹妹面前,将她拉到身后,又对崔竞说:“冒昧来访,多有打扰,二娘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崔指挥使当长辈的不要与她一个孩子计较。”
崔竞人精似的,哪能看不出孟惜和那没有多加掩饰的敌意,他只道是孟惜和当姐姐的看不惯崔衡,故而迁怒了他。
“我自是不会与晚辈计较,这事说到底也是崔家不是,只是不知你们究竟是何打算?”崔竞说着话时又看了眼孟取善。
孟取善被姐姐挡着,歪过头说:“只要崔四叔不那么急着把崔衡找回来,下聘礼不成就好了。”
孟惜和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示意她别开口。
她从前也是个说话习惯委婉曲折的人,但重生后变得不管不顾起来,直言:“二娘不会嫁进崔家,孟崔两家的婚约是一定要作废的。”
“崔衡所作所为,崔指挥使也看在眼里,我们不想结亲也情有可原,若不及早退婚,日后追悔莫及。”
崔竞听出来了,想退婚这事是眼前的姐妹两个商量的,但孟家定然不会轻易同意,所以两人才迂回地来找他。希望能借崔衡失约这件事说服家中退婚。
平心而论,他的侄子崔衡从年龄、家世还有样貌,对孟二娘来说都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如果今日因为一时意气退婚,再找更好的就难了。
“那你们可想过以后,二娘的婚事……”
孟惜和微笑:“那就不劳崔指挥使费心了,我已经为二娘看好了一些青年才俊,明年的科举,也有不少才学出众未来可期的进士。”
孟惜和固然希望妹妹能嫁给最好的人选,但静王那边没有进展,她也不可能没有别的准备。所以同时还在关注不少合适的人选。
这话一出,崔竞也不好言语了。
说到底,他与孟二娘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因为崔衡这一层婚约,若婚约退了,他也没资格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
半晌,崔竞语气郑重地问孟取善:“关于婚事,二娘自己是如何想的?”
孟取善一怔。
对于婚事,她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家中长辈们早就给她定下了婚约,嫁给崔衡,她没有什么期待,也没有排斥。
毕竟夫妻之间也就那回事,像她从小到大看到的那样,貌合神离,或是互相埋怨。
如今不嫁给崔衡,是因为姐姐的强烈反对,孟取善和姐姐亲近,所以更愿意让姐姐开心,听从她的意愿。
若真问她自己的心意……
孟取善说:“我和崔四叔一样,不想嫁娶。”
崔竞:“……”
孟惜和:“……”
孟惜和差点晕倒,崔竞不像话,他这样的身份,问二娘这样的问题,自家妹妹也不像话,崔竞敢问她也敢答。
孟取善被姐姐捏了一下胳膊,无辜地闭上了嘴,把半张脸埋在了她肩膀上,只又圆又亮的一双眼睛还瞧着崔竞。
“也罢。”崔竞背着手,“就帮你们这一次。”
崔竞没有插手,只靠崔家那边,果然没能及时找回崔衡。
第二日的聘礼,自然也没能下成,崔壑与李氏夫妻两亲自上门致歉。
李氏也知道自己儿子这次太过荒唐,也不拿捏姿态了,坐在孟府待客的厅堂上,对孟取善夸了又夸,再三保证下聘礼的事推后一段时日,但肯定会办的。
接待他们的是孟取善的祖母与亲爹孟熙、继母高氏,他们是今早才得知崔衡为了追一个小娘子离开梁京,不顾两家下聘的消息。
这无异于给了他们响亮的一巴掌,孟熙最是要面子的一个人,哪里能忍受得了这种事,黑着脸坐在位置上喝茶,谁都不搭理。
孟取善站在祖母身后,整个孟家,祖母是最关心她的,此时也是被气得有些胸闷。只是她仍然没想过退婚,只关心崔衡何时能找回来。
“我们定然会把那小子抓回来,到时候让他上门负荆请罪。”崔壑说。
“可不敢让他请罪,上回上门时也是说得好,如今怎么样?”孟熙端着茶哼道,“所谓君子,言而有信,你家大郎书学不好,教也没教好。”
李氏听得人说自家儿子不是,嘴角绷了绷,但错在自家,也只能忍了。
赔礼也赔了,骂也骂了,接下来两家还是得坐在一起商量婚事的后续。
就在这时候,孟惜和来了。
她一走进待客厅,孟熙就觉得不妙,先骂她:“你无事又回家来做什么,家中正忙乱,你就别来添乱了。”
孟惜和不理会这个糊涂爹,走到祖母身边说:“我都听说了,崔家大郎为了一个孤女与家中闹翻,还和人私奔了,所以今日崔家上门是来解除婚约的吧?我当姐姐的,当然要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你胡说什么,谁和你说了解除婚约的!”孟熙说。
孟惜和诧异:“难道不是?可这消息已经传的到处都是。”
当然是她让人传出去的。既然早晚这事都要被人发散出去,那不如让她为崔衡好好宣传他的“情深义重”。
“怎么会!到底是谁在外面胡说!”李氏忍不住站起来。
这个消息她让人封了口,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到处传扬了。
儿子和个孤女私奔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他们崔家岂不是成了别人的笑柄,就连儿子的未来都会被影响。李氏焦急又恼恨。
“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崔大郎与黄娘子两情相悦同进同出也不是一日两日,可怜我妹妹,被你家大郎几次三番羞辱!”
孟惜和不顾李氏难看的脸色,问祖母,“都到这般地步了,两家的婚事难道还要谈下去?再谈下去,被嘲笑的就是我们孟家。”
“下聘礼之日和人私奔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说不得日后成婚当日也要跑,到时要怎么收场?人人都要说我们孟家求着崔家,为了好处不惜卖女儿。”
孟惜和故意说得难听,同时撕破了两家人的脸。
孟取善听得咋舌,昨日大姐就说交给她,但没想到她说话如此刻薄。
大家都在粉饰太平,但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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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一来,就让谁都不能太平。
孟取善还没见过这种场面,看到每个人脸色都僵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低头遮了遮自己翘起的嘴角。
“像什么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闭嘴!”孟熙觉得大女儿说得刺耳,怒气冲冲让她闭嘴,一边又觉得有道理。
如果外面真的人人议论,他还怎么有脸面和人交际,他可不愿被人嘲笑巴结崔家。
孟惜和三言两语,就将已经缓和的气氛重新拉向了紧张。
李氏又气又急,又做不出像孟惜和那样撕破脸面,只得解释说:“到底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婚约,不能说算就算了。”
“老爷子回来了!”有个侍女迈进厅内,轻声提醒了句。
孟尚书今日还要上职,早早就走了,但孙女的大事,他也准备回家露个面。
作为家中的大家长,孟尚书一来,事情就得由他来决定。
他坐在最上首,听了来龙去脉,耷拉着眼皮也不见有什么反应,慢慢喝了半杯茶,才叹了口气。
“潜之啊,我当初与你父亲定下小辈的婚约,也是希望两家未来能守望互助。”
潜之是崔壑的字,他脸皮一紧:“是,晚辈多有仰仗孟老,这次是我们大郎不对,我已经请了他四叔派人去找他,明日,明日一定带他上门向孟老请罪。”
“年轻气盛,难免做错事,可以理解。”孟尚书说。
听他话音,崔壑和李氏放松了些。
孟惜和却抓了下掌心,忍不住插嘴道:“祖父,崔衡全然不把我们孟家放在眼里,难道我们还非要求着把二娘嫁过去吗?”
她心知祖父不会被她这点简单的小伎俩激到,但她这话是说给崔壑和李氏听的。她是铁了心让两家交恶,让婚事成不了。
孟取善站在祖母身边,清楚地看到了祖父皱起的眉,是对姐姐不分场合的话感到不满了。
她一改先前沉默,主动开口说:“祖父,二娘可以说几句话吗?”
孟尚书眉头又一松:“这是你的婚事,你当然可以说说。”
孟取善眼睛澄澈,常给人天真纯粹的感觉,她在各种意味不明以及姐姐担忧的眼神中,站出来说道:“说来也巧,舅父近日在为崔四叔看病,我昨日去渭桥的崔指挥使府上找舅舅,碰巧听说了崔大郎私奔的事。”
“崔四叔听了这事也很生气,但他说,崔大郎只是他的侄子,他是管不了了。我又问崔四叔会不会去找崔大郎,崔四叔说他公务繁忙恐怕没有时间……所以崔大郎明日真找得回来吗?”
孟家想和崔家联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崔竞。
孟取善忽然点出,崔竞搬出了崔府独自住在渭桥府邸。
再者他不会亲自去找侄子,推脱说公务繁忙,都有和崔府划清界限的意思。
不是和崔壑这个大哥有什么龃龉,就是有别的打算。
与崔竞的态度相比,崔大郎什么时候能找回来反而不重要了。
孟尚书听罢,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表情说:“崔大郎年少,行事不周全,我是能理解的,潜之,你们也不用着急,等把人找回来了再好好说。”
“至于我们两家的婚约,我看也暂时不提了,就算婚事不成,咱们两家之前的交情也还在。”
23.第二十三章
把神情不好看的崔壑和李氏送走,厅堂内只剩下孟家几人。
孟尚书将茶杯随手放在桌上,目光犀利地看向大孙女。
“惜姐,方才急着插话,是怕祖父老糊涂了,要害你妹妹?”
这话有些重了,孟惜和低头不说话。
孟尚书看她神情倔强固执,心中叹气。从前好好一个体贴懂事的孩子,怎么最近变得越发偏激敏感了。
“我是想为孟家打算,但也不会眼睁睁把孙女推进火坑,你关心善姐,我当祖父的又怎么会不关心。”
这次崔衡行事鲁莽草率,让他也不满意,正好是在下聘礼之前,还有反悔的余地。
他本就在考虑婚事作罢,只是两家关系还要维持,此事需要徐徐提出,体面解决。
还没开口,两个孙女就一个比一个迫不及待,明示暗示,倒像他这个当祖父的,不顾亲情只看利益。
“你妹妹的事,就暂且罢了,至于你。”孟尚书语气缓和一些,“我找人提点了林渊几句,你再找个时间带他上门来吃顿饭,祖父和他聊一聊。”
他自上次察觉到孙女不对劲后,就和妻子说起过她的事,猜测她在林家受了气。
但孙女嫁出去了,她夫家的事,他当祖父的也不好过多插手,所以只是让人去敲打了林渊几句。
让孙女把人带回来吃个饭,也是想再表明一下,他的妻子背后还有娘家撑腰,想要冷落她也得看看他这个老尚书的面子。
孟惜和听出了祖父关怀的意思,心情复杂难以言表。
祖父活着时,有他镇着,林渊和她相敬如宾,妹妹在崔家也算过得平静。可惜四年后,祖父一病不起。他死后,继承孟家的就成了她无能的亲爹孟熙。
如果她并非重生,祖父这样为她撑腰的想法和做法当然没什么错。
可她知道林渊的真面目和妹妹的未来,祖父想要息事宁人得过且过的做法,终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祖父不必记挂我,好好保重身体,我和林渊没什么问题,他最近很忙,应当也没时间陪我回家。”
孟惜和拒绝了。
她今日就是为了妹妹的事而来,事情结束,不用孟熙催促,她也很快就要回去。
孟取善去送她,姐妹两个慢慢走到门边。
“你最近就安心待在家里,崔衡那边我会继续派人看着,你不用在意。”孟惜和低声对孟取善说,“你的婚事也很快会有眉目,等姐姐给你消息。”
她要走时,孟取善又拉住了她,凑近问:“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崔四叔啊?”
好歹是长辈,孟取善发现姐姐一声四叔都不喊,都直呼他名字。
孟惜和一脸晦气:“平白提起他做什么,你和崔衡的婚事作罢,和崔竞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以后别再和他们有接触了。”
孟取善感觉得到,姐姐比起崔衡,好像更讨厌崔四叔一点,可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崔四叔人很好啊,人耐心又有趣,姐姐为什么讨厌他?”
“有趣?”那个装模作样的人精哪里有趣,孟惜和神色警惕起来,想起之前妹妹和崔竞说话的熟稔态度,一把将她拉到更偏僻的角落里,压低声音紧张问,“圆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崔竞?”
“我?喜欢崔四叔?”孟取善不知道姐姐怎么会有这种猜测。
孟惜和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没看到什么端倪,才稍微放心,告诫说:“听姐姐的,离崔家人,离崔竞远一点,听到了吗?”
“听到了。”孟取善神情乖巧地把姐姐送走,手里若有所思地绕着自己裙上的系带。
她,和崔四叔?
孟惜和回到林家,这次没有林夫人派来的人在门口等她。
最近林家非常热闹,林夫人忙着和儿子怄气,也顾不上来管教她这个儿媳妇了。
走进知乐院,就是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不仅是孟惜和的住处,林渊活动的区域,他常待着的书斋,也有这种香味。
因为前不久霜姨娘误闯书斋的事,林渊将两个守着书斋的小厮狠狠责罚了一顿。
孟惜和趁这个机会安排了些新的人手过去暂时帮忙,顺便将妹妹配的那些香药四处熏燃。
林渊喜欢竹子,书斋旁有不少植物,因此也多虫子,借着除虫的借口,孟惜和命人在那边熏了不少香药。
因为气味很淡,林渊也就忍了。
林夫人作主为林渊纳的几个妾室处,孟惜和也以主母的名义,给她们分了不少布料香料,那种妹妹特制的香药自然也在其中。
这几人不得林渊喜欢,成日见不到他,只得来巴结孟惜和,见孟惜和喜欢这种香药,也跟着效仿,尤其是霜姨娘,恨不得把自己腌入味,只为了讨好她。
林渊每日只要一回来,就沐浴在这种药香中。
孟惜和猜,他已经被影响。
因为林夫人心急子嗣,几次催促儿子多与妾室亲近,林渊表现得颇不耐烦,为此母子两个昨日还小吵了一架。
出去一趟,孟惜和有些累了,斜倚在榻上休息。
不一会儿侍女雪柳轻手轻脚进来了,为她盖上丝被。
孟惜和睁开眼睛,唤了她一声,雪柳笑说:“原来大娘子没睡着。”
“今日府中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噢对了,大娘子,你早上离府后,门上递了个东西过来,说是太清观那边给送的礼。”
听到太清观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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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惜和起身的动作顿了下,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身上的丝被:“是什么东西?”
“是一瓶补益丹药。”雪柳说道,“还有份帖子呢,是太清观芳缘道长的名帖,好像说是大娘子上回在太清观晕倒,又捐赠了不少香火钱,所以那边特地送的一份礼。”
雪柳说的随意,孟惜和却沉默许久。
京中各大道观寺庙会给城中权贵富豪们定期送些节令糕点以及各色节礼,一般收到礼,各家府邸也会回一份厚些的礼,算是约定俗成的一种来往。
但太清观一般不会送这种礼,孟惜和心知肚明这份补益丹药,很有可能不是来自芳缘道长。
而是某人借了他的名义送来的。
“药在哪,拿过来我看看。”
雪柳把药瓶拿过来,口中说:“上次从太清观带回来的药也早就吃完了,我看那药还有些作用,不如大娘子去太清观请人看看,再开些药回来吃。”
孟惜和捏着那只朴素的药瓶,许久才说:“再看吧。”
她知道想接触静王,还是得去太清观,但心底仍在犹豫。她不想再遇见那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男人。
天色暗下来时,林渊过来了,孟惜和还在对着梳妆台上的药瓶发怔,听到他的声音,匆忙收起药瓶,放进了抽屉里。
“郎君怎么过来了。”孟惜和平静地起身问。
她的不欢迎显而易见。林渊看着她稍显冷漠的神情,忽然觉得陌生,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林渊并不关心后宅,他有更多需要花费心思的事要去做,哪怕成婚两年,孟惜和对他来说也仅仅只是个还算称职的妻子。
过去的孟惜和,从不让他为家中的事烦心,对待他更是温柔小意,而林渊只需要偶尔给一点错觉般的柔情。
可她如今变得无理取闹又不知足起来,不仅不能为他排忧解难,还给他添麻烦。
林渊心中涌起一丝不耐,但想起孟尚书让人带的话,以及最近林府的混乱争吵,他不得不做出一点妥协。
“惜娘,最近我疏忽你了。”林渊拿着一幅画,走到孟惜和身边,一手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将画卷放在她面前。
“这是我为你画的画,打开看看?”
孟惜和已经看透了他,心知肚明他这番纡尊降贵的原因是什么,随手打开了那幅画。
画的是少女站在几盆菊花之中,弯腰赏菊的场景。笔触细腻色彩淡雅,算得上是一幅佳作。
“还记得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你站在菊花丛中,清丽动人,那时我便想,这就是我以后的妻子。”
林渊说着,修长的手指划过画面的空白处,衣袖叠着孟惜和的衣袖,无端有几分缱绻温柔。
24.第二十四章
孟惜和几乎想要冷笑出声。原来他这么擅长演戏,只是骗她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确实是在孟府花园,那时的孟惜和喜欢养花,精心培育了许多不同品种的菊花,她每日浇水修枝伺弄它们,花了不少心血。
那日,林渊去孟府,是商谈他们的婚事,意外在花园撞见的她。
当时的孟惜和挽着袖子,裙摆和鞋子上都是泥土,弄得一身狼狈。
她丢下花锄,弯腰去搬一盆菊花,忽然看见对面长廊上有个俊朗的年轻男子在看着她,被提醒了才知道那就是她未来夫婿。
她尴尬又无措地行了个匆忙的福礼,没有去看他的神情,只知道他很快就离开了。
但在林渊的画中,是一位不染纤尘的少女,一弯细细的眉毛,手抚菊花,神情中带着愁绪,还穿着一件浅粉的衣裙——他大概不记得,当日孟惜和穿的是一身青色衣衫。
他画中的少女模样情态,与其说是她,更像林渊的心上人黎霜。
孟惜和见过黎霜,她就是这般娇弱的美人,总是好似万般愁绪在心头。
“这画你可喜欢,挂在房中如何?”林渊问。
孟惜和说:“郎君难得为我画的画,挂起来容易损坏,还是收起来吧。”
“也好,既然是送你的,当然随你处置。”林渊收回按着她肩头的手。
孟惜和猜他今日大概想要留宿,很快摆出劝告的神情,说道:“有些话郎君不爱听,但我不得不说,母亲为了郎君尽心竭力,精挑细选了几位妾室,郎君怎么能不体恤母亲的苦心,对那几个妹妹视而不见呢。”
“她们几个都是老实本分的,既然进了府,郎君一直冷落她们也不像话,是时候该去看看她们了,早日有个孩子,也好让母亲放心……”
林夫人看不惯黎霜,给林渊安排的妾室,都是和黎霜反着来的,尤其长相,不要那些妖娆动人的,只要五官端正心思少的,免得勾了她宝贝儿子的心。
林渊自然看不上这几个妾室,至今也没理会过她们,落在林夫人眼里就是他还惦记黎霜,对她的安排不满,这更了不得,盯他盯得更加紧迫,非要他尽快收了几个妾室。
母子两因为当初将孟惜和娶进府而缓和的关系,眼下又因为孟惜和的煽风点火,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最近已经听母亲说了无数次这样的话,林渊没想到来了孟惜和这里又是这些,心下更加不耐烦。
孟惜和就是知道他不想听才说的。
她摆着贤惠大度的面孔,嘴里句句都是劝慰告诫,甚至引经据典,劝林渊对母亲尽孝,对林家负责,好似一个惹人讨厌的老古板学究——就像她亲爹孟熙,什么不中听说什么。
平日她爹是怎么说她和妹妹的,孟惜和就怎么劝林渊,把她爹讨人厌的地方学了个十成十。
果然也没几个人愿意忍受这种亲爹般的“教诲”,林渊很快就兴致全失,戏也不想演了,找借口离开了她这里。
“哼。”孟惜和回身展开林渊拿来地那幅画,随手移到旁边的烛台上。
烛焰很快将纸张烤成黑色,又骤然腾起红色的火舌,将画中的少女和菊花烧了个干净。
雪柳走进来,看她手里拿着燃烧的画卷,哎呀一声赶紧上前去接。
孟惜和顺势将画卷交给她:“拿出去处理了。”
“雪柳,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去太清观一趟。”
她还没放弃接触静王,太清观必须去。
孟惜和坐在摇晃的马车上,心中安慰自己,也不一定会再遇到那家伙。
“这是太清观的地儿,你敢在这卖假药?今日被我抓到,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也不打听打听,上一个敢在这里卖假药的是什么下场。”
正忍着颠簸闭目养神的孟惜和听到这声音,眼皮一跳,坐直身体,手指挑开一线车帘往外看。
马车已经到了居云山脚下,这里有个小市集,不少人在这里做买卖。
这会儿许多人都围成一圈在看热闹。
孟惜和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抱着腿躺在地上求饶,旁边站着的就是穿着道袍的芳信。
他与上次见面时一样,仍是不怎么讲究的外表,脚边放着背篓和药锄,动作带点痞气,抬脚踢着地上那个男人的伤腿。
乍一看,还真分不出两人谁才是恶霸。
但只听了两句,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地上躺着的那男人用假人参冒充真人参,卖给不识货但急需人参入药的农人,险些酿出人命。
今日是被芳信抓到,当众教训了一顿。
中年男人先是卖惨求饶,见芳信不理会,还要叫人送他进衙门,他忽然叫嚣起来:“你最好放了我,我告诉你,我姨母可是在颖王府当奶娘的!”
“哦?你的意思是衙门也治不了你了?”芳信蹲下去,勾着男人的衣襟,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这时马车已经驶过这一段路,孟惜和没有多看,放下帘子。
照旧是租了个轿子,请人抬上长长的台阶。不过比上一次好些,头没有那么晕了,孟惜和拉开一片帘子,看着台阶边的绿树。
没过多久,忽然一片翻飞的衣摆从她面前掠过。是刚才还在山下的芳信,他脚程还真快,这么快就处理好事情赶上来了。
“嗯?”他好像注意到她,又转了回来,走在轿边打量了她两眼,语气熟稔问,“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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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惜和唰一下拉下帘子。
芳信看不出来她烦他似的,问:“送去你府上的丹药吃了吗?”
他一手提着背篓,语气随意:“那药不好做,用的许多珍稀药材都是我自己采的,你若不吃也别扔了,可以还我,免得浪费。”
孟惜和隔着帘子问:“你每日就是在忙着做这种事吗,路见不平,救人帮人?”
她没漏看刚才在芳信旁边哭的一个小娘子,那是买了假人参的苦主。
“怎么,我是在做好事,你倒不高兴了?”芳信从清风吹开的帘子里,看到孟惜和抿紧的唇和低垂的长长睫毛。
她神色又冷又苍白,带着疲倦和沉沉的心事一般,与他记忆里的模样变了许多,又有一些没变的地方。
注意到他的注视,孟惜和抬眼看来,两人目光相撞。对视片刻,又被落回的帘子挡住。
“喏,不舒服可以闻一闻这个。”一株绿色的植物从帘子缝隙里丢进来,落在孟惜和膝上。
是一株薄荷。
孟惜和捏起那株气味明显的薄荷,看到芳信已经很快越过轿子,走到了前面。
他脚程很快,轻松跨过了好几阶台阶。
不知道他这个时节哪找来的这样鲜嫩翠绿的薄荷。
重阳已过,快要立冬,路边草叶上还凝着霜,像覆了一层薄雪。
孟惜和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遇到这个人的情形。
那一年,她是和妹妹一起,跟着祖母继母,来太清观为姑祖母做法事。
冬日下了大雪,山间被白雪覆盖,她们晚间歇在客房,孟惜和只是一眼没看到,妹妹就一个人跑出去玩雪。
祖母无暇顾及她们姐妹两,都是孟惜和在看着妹妹,她不敢被人发现妹妹偷跑出去玩,只好自己去找。
谁知客房后就是人迹罕至的后山树林,她不熟悉太清观,天色又黑得太快,地面是厚厚的积雪,她没找到妹妹,自己反而一不小心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她摔得头昏脑涨,在黑暗的树林间失去了方向,连斗篷都没穿,冻得哆哆嗦嗦,只能试探着选了一个方向走,直到远处出现一点幻觉般的火光。
那是一个小棚子,有个裹着皮毛披风的人坐在里面烤火。
对方戴着帽子,脸也被遮住了,但身形高大,显然是个男人。
孟惜和不敢靠近陌生男人,但身后是看不清楚来路的黑暗和影影幢幢的树林飞雪,她浑身僵硬,不知该怎么办。
火堆边的人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她。他拉下遮住脸的披风领子,年轻的面容带着勃勃的生机与野气。
“稀奇,这时候还有人迷路到这了。”他说,“进来烤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