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你》 第一章 入学军训 ----------------------------------------------------------------------------------------------- 日记 . 1998年9月2日……星期三……晴 . 毫无意外,我初中最好的朋友苏小鹏考上了市里的省重点高中——那个每年都能考出许多清华北大学子的省重点,而我上了县里的高中。虽然我们这也是号称要申报省重点的市重点,虽然按中考成绩我被分在快班,但我与她的差距在此时已经开始显现了她在市里,我在县里。 今天是入学第一天,一进校门就能看见用0号白纸张榜公布的分班名单一至八班是平行班,九到十二班是快班,我在十一班。教室一进门的黑板上贴着按中考成绩排名的班级学生名单。我到教室时,班主任已经在了,他招呼着学生们先按中考名次各自找座位坐下,再按同性别坐一排的原则进行微调。从走进校门的那一刻起,每个学生就已按分数被分为了三六九等。那些随处可见的代表着每个人分数高低的“标识”时刻提醒着你在这个学校的位置,以及这个位置在“分数鄙视链”上绑定的背后的一切。男女生之间的壁垒泾渭分明,一切都在其该在的位置上冷漠地秩序井然。这种冷漠和秩序井然熟悉而又陌生,似乎这一切又因为在高中校园里而无比理所当然。是的,我上高中了,这个理由让一切让人窒息的变化合理化。 全班分为三个组,每组三人一排,待所有人在各自所属位子坐定,班主任才开始做自我介绍。他姓章,年纪约摸四十多岁,发际线靠后,肚子“中部崛起”,典型的中年男人的样子,说话有点絮叨,教我们英语。我们班一共78个人,女生18人,男女人数差距十分明显,这也许是“高中是男女生分水岭”的某种体现吧。家住县里的走读生有大约十几个,剩下镇上或村里来的同学统一住校。 班委通过自荐加班主任直接指派的方式确定,班主任指派的依据无外乎成绩、个人档案里的介绍和一些不可对外人说的理由。被任命的班委大多半推半就,或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他们可能是怕耽误学习吧。我被选为了学习委员兼数学课代表。我中考成绩数学虽是120分满分,但班上数学满分的人也很多,担任这个职务,心里总有些惴惴的,不过终究还是压抑不住孩子气的本性,眼角眉梢掩饰了再掩饰,也还是藏不住被认可的欣喜。文艺委员兼宣传委员方倩倩坐我旁边,她是走读生,小学时在我隔壁班,以前就认识,但不太熟。 班主任结束欢迎、介绍兼立规矩的冗长讲话后,学生们各自到教务处指定的对应地方领取书本和宿舍生活用品。住读的人去宿舍办理入住,走读的回家,两个方向各自分道扬镳。 新学校的校园比小学、初中的校园大很多,大致呈长条形,一侧临湖,另一侧我也不知道校园的围墙外是什么,对我来说,那是遥远而未知的存在。一进校门是教学区,纵横整齐排列着四五栋教学楼、实验楼和阶梯教室。其中一栋气派的两层半小楼竟然是公共厕所,男厕在一楼,女厕在二楼。走过一片樟树林和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的池塘小游园往里是教务区、学生宿舍区和食堂,与学生宿舍区相对的后侧方是教工宿舍区。 对新校园的好奇竟完全无法冲破循规蹈矩的行为惯性,我在教学区周围大致张望了一下,也就随着默默无言的人流,加入到住读生去宿舍、走读生回家的行动动线中去了。 从明天开始为期一周的军训,以前没参加过,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莫名地有点兴奋。 . 1998年9月4日……星期五……阴 . 今天是军训的第二天,以班为单位,一个教官带一个班,主要是在操场上队列、喊口号、踢正步。于是操场上就随机散布着一些或大或小的迷彩“斑块”,斑块随口令时而移动、时而分裂、时而静止。 在我们班附近的是十班和十二班。两三天了,班上的人都还没怎么认全,除了以前在小学或初中就认识的走读生,也就只认识了军 训站在前后排和座位周围的几个人。班上同学看起来大部分都属于腼腆内敛的类型,完美地饰演着“沉默的大多数”的角色,跳脱的人不多,也可能是还不熟吧,于是我的常规行为也显得异常突出和跳脱。 人人都说军训苦,班主任也叫我们准备吃苦,但我并不觉得苦,只是有些累罢了。在累之余还有几分有趣。休息的时候教官叫我们唱歌,站在我旁边的文艺委员方倩倩发了国歌。开始我们有气无力地哼哼,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调,十班的同学就开始哄笑。不愿我们班受这种挤兑,我拼命大声唱了起来,努力想吼出铿锵有力的气势,方倩倩和零星几个男生在我的带动下也大声唱起来,可对于一个几十人的集体来说,几个人的声音还是太单薄。一曲即停,就听见十班在他们教官的带领下冲我们叫板“十一班,来一个;来一个,十一班……”我们教官也带着我们给他们还击,喊了回去“十班的,来一个,来一个,十班的;冬瓜皮,西瓜皮,就是不要耍赖皮……”接着又是一阵哄笑,教官笑得特别灿烂,一扫昨日的严厉和古板。就这样你来我往,教官们负责编排叫板的词,我们负责扯着嗓子喊,气氛和气势是喊出来了,到最后倒是谁也没有再唱歌。 看着教官们搜肠刮肚地想词,顽皮捣蛋地相互挑衅,我突然意识到军人也有情感,而且他们的情感比常人更丰富,只是他们比常人更懂得克制,在适当的时候运用这些情感。以往接受到的教育和信息总是片面地宣传军人伟大,永远带着神一样的光环,神圣而遥不可及。与他们接触后,我反而更加敬爱立体的、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军人,比以前更真切,更充实。 . 晚上,我最终还是把当学习委员的事告诉了父母。此前,我简直无法形容内心的矛盾我愿被选上,因为我有热情,愿为班集体为大家做些事,我的性格如此;我不愿被选上,因为怕耽误学习,怕父母不同意。饭桌上,我嘚嘚嘚说着确定班委的前后始末,说完后异常安静。爸爸夹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里,思考许久,久到我觉得时间都凝固了的时候,他平和且肯定地对我说“要对自己有信心,能既做好工作,又搞好学习!”天啊!我揪着的心在放下的同时又压了块大石。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种支持和认可背后附带的压力好大呀!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轻松?是“三年后”还是“永久不行”? . 1998年9月6日……星期日……晴 . 近两天来,天气转热,头顶烈日站在操场上的确不是个滋味。清晰、明确地感受着阳光,头顶逐渐升温,汗珠顺着发丝、脖颈、脊梁在皮肤表面滚动、滑落,脚下的胶鞋底似乎也与踩着的柏油沥青如胶似漆、黏黏糊糊起来,一切感官感受都被放大了。有人打趣道“我们就是在烈日下苦于挣命的骆驼祥子啊!”我们这些所谓的秀才们着实经不起教官的磨炼,一大早就已经像打了霜的菜叶,喊也喊不出,踢也踢不动,只等着吹休息哨。军训的味道逐渐显现出来。 想到自己就好笑。每天都有十分钟时间单纯的“站立”,我偷偷悄声问旁边的吴雪华“我们在干什么?”,她小声答道“站军姿”,而我却听成了“站君子”,还错误地对此作了一番解释,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道“所谓‘站君子’便是站到最后,站得最好,能坚持者,即为君子。”哪知后来仔细分辨教官略带口音的话,才知道是“站军姿”。唉!也许,我活着就是个笑话。 . 1998年9月7日……星期一……晴 . 军训即将结束,在短短的五天内,对教官产生了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就像初中毕业时不愿与三年的好友分别一样。若不是教官在细微处的关心、爱护,诸如找有树荫的地方站军姿,时不时地增加休息时间,或者假装没盯着给我们制造偷奸耍滑的机会之类的,这五天也许就不太好过了,兴许我也会像蒋丽琴一样坚持不住而晕倒。 下午回家,从校门出去要经过一个狭长的大下坡,这条路也就比一个车道宽一点,人车混流,是出入学校的必经之路。我骑着自行车在窄窄的坡道上滑行,突然听到身后响起“滴滴”的汽车喇叭声。我握好龙头,小 心地扭头瞧了瞧后面尾随着一辆白色的小巴,于是稍往路边靠了点并猛蹬脚踏板加快车速。因为车速快,怕掉到路边的排水沟里,我并未彻底靠边或停下来,骑了一段路后,小巴才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你好倔啊!不肯让道。”一个人从车窗伸出头笑着对我说,帅气刚毅的脸上透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是我们班的教官。这时我才认出来,尴尬、局促,不知如何是好,愣神的下意识捏了下刹车,减慢车速。短短的一闪念,等我反应过来,回馈抱歉的笑意时,小巴早已从身边呼啸而去,那浑厚而俏皮的男中音却久久在耳边回响——你好倔啊…… 说来也怪,最近在学校遇到几个以前的同学,她们都问我“你们教官好帅啊!人挺好啊,他叫什么呀?”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是的,相处数日临近分别,别说名字,我连他的姓都还不知道。 . 1998年9月8日……星期二……晴 . 今天下午是军训的最后半天,然后在大操场开军训总结大会。大会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会操表演。每个班的同学都尽力做好每个动作,当然我们班也不例外,一个个身着迷彩,动作整齐划一,口号洪亮有力。最后公布结果,我们班表演尤为突出,获得军训会操优秀班集体称号。届时,大家都心怀喜悦,这是我们和教官之间的圆满。教官走之前对我们说再见时,他疲惫的脸上嘴角微微上翘,我又看到那个似有若无又意味深长的笑意,这里面有大家六天里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有聚散终有时的酸楚无奈。 是的,军训结束了,正式的高中生活要开始了。晚饭后的教室里,除了走读生的位子空着,几乎坐满了看书自习的人。军训期间,晚自习时间是空着没排课的,也就是说没有老师盯班。军训结束了,这是最后一个空着的晚自习,大部分人竟然都没选择休息放松,而是选择坐在教室里自习。前几天晚上,但凡我晚点走,也能看到差不多上座率的晚自习。 面对周围这一群时刻上紧发条准备冲刺的沉默的学习机器们,我不知道自己是会脱颖而出还是会败下阵来,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营造出的压抑和疏离的氛围会时刻提醒我少干与学习无关的事。 . --------------------------------------------------------------------------------------------------- . 从入学的那一刻起,冲刺高考的比赛就已经开始了。定期不定期的分数排名、座次排序、各种机会名额的选择标准,大环境通过一切告诉你人就如同货架上明码标价的商品,赤裸裸地以分数为衡量标准。同学之间也相互较着劲,,明里暗里对各个人各科的分数进行着比较。重点在于当时的我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十几年来接受到的教育就是“鲤鱼跃龙门”、“学而优则仕”、“学习改变命运”的那一套。我们是被驱赶的“鱼群”,赶着向“龙门”的方向而去,没有异议,也许是因为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或没有机会选择。 我们上中学那时就提出要搞素质教育,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在学校里,分数作为唯一衡量学生的标准并没有太大改善。对普遍的大多数人而言,素质教育只体现在除了考试分数以外,需要报更多的“兴趣培训班”,而兴趣、特长也只是让成绩好的学生更锦上添花而已。几十年来,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身边来来去去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我看到人生有很多种可能,很多条出路,每条路有着各自的利弊,在不同的方面有着各自的艰难与付出。只是在贫困的农村或小县城里、手上没有什么资源和人脉的人来说,学习是相对确定、稳妥且好走点的一条路。即使我再怎么极力反对唯分数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在“学习是学生的唯一使命”的大背景下,一切都不能阻挡学习的大道,学生工作不能、兴趣爱好不能,当然军训也不能。它注定是个走过场的装饰,时间不会长。可短短五六天与军人的接触,就让当年的我对军旅生涯产生无限向往,觉得当兵的都是自带光环的人,那雷厉风 行、令行禁止的做派,怎一个“飒”字了得。在休憩的间隙,他们言谈举止中痞痞坏坏的特质又极具魅力,有意无意散发出荷尔蒙的吸引。只能说年轻有权利单纯,有权利憧憬一切。不久的后来,我的军校梦被“近视”和其他不可名状的因素摧毁。 第二章 初入学生会 ----------------------------------------------------------------------------------------------- 日记 . 1998年9月9日……星期三……晴 . 高中的课桌也是新奇的,和以前一排两个人的课桌不一样,每人单独一个。书也不是从后面放进去,而是正上面是一个可以揭开的盖,在边缘有上锁的小搭扣,与后侧板形成一个全闭合的箱子,这样书就可以长期放在抽屉里了。每天只需背个小书包把没写完的作业带回去,换座位也就自己抱着自己的桌椅整体移动。而这样,也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同桌”了。 一大早,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抱着个锯了半截腿的矮课桌进来,后面跟着个干瘦男孩,消瘦如柴的躯干顶上坠着个硕大的大脑袋,长而油腻的刘海随意地贴在脑门上,像极了曾经课本里描述的“小萝卜头”。他甩着空空的两个袖管,脚上趿着一双拖鞋,漫不经心地跟在中年男子和班主任身后,随意地晃动着大脑袋四处张望。我总担心他不小心会把那个大脑袋从柴火棍样的身子上晃下来。班主任介绍他叫许瑞生,插班生,把他的座位安排在第一组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并嘱咐坐在他旁边的尚小庆在他需要的时候给帮个忙,又告诫班上的男生,因为他的特殊情况,不要和他发生肢体上的冲撞。 以前小学和初中是义务教育,班上有几个智力有问题的同学,老师明着告诉全班同学他们“不算数”,不要跟他们比成绩。除此之外,“不算数”的同学在外表、行为上与正常的同学并无太大差异。我从没和身体有残疾的人同过班,有点好奇,但又怕过分的关注和询问会让他难堪。于是,假装一切如常,从他身边经过也目不斜视,避免发生任何交流。 . 学校要选高一学生会的成员,班主任决定让我去试试竞选学习部长。我十分感谢班主任给我这个机会,但又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学生会成员要做些什么,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怕事太多会耽误学习,想来学习部长肯定要求成绩要很好,而我中考分数也就中上,并不是最高的,应该配不上。一方面又不能辜负班主任对我的希望,即使只是个“试试”的名额,但能落在我头上,就足以说明了他对我的认可和信任。班主任都已经让我来试试了,我怎么还能犹豫、退缩呢? 晚自习前,我到面试的办公室外时,其他几个参加面试的学生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等待的时间显得尤其漫长,那几个等待的学生一会聚在一起担心“他们会问什么啊?”、“我该怎么回答啊?”,一会在走廊上来回不停地踱步、跳脚,兴奋、慌乱、激动、焦虑各种情绪在他们脸上杂糅、闪现。我一边努力故作平静,一边劝他们要心静如止水,别急躁,别紧张。人一个个被叫进去,一出来外面候场的人就像苍蝇一样围上去,嗡嗡地打听里面的情况问了些什么,怎么回答的之类的。我像军训一样,跨立一旁,静静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不参与他们的集聚。可谁又知道我脑子里进行着怎样复杂的纠结和撕扯呢! 叫到我进去,我努力保持平静稳定的状态。对面坐着一排人,老师和上届学生会的同学开始轮流对我提问。其中一个叫许敏的,曾是我小学舞蹈队的队友,高我一届,认识,不算熟,现在是校文艺部部长。她一上来就问我当年为什么离开舞蹈队。我努力装出的平静再也难以维持,泪水在眼里打转,极力坚守着它的底线——不流出来。事情虽已过去五六年了,但八九岁时留在心底的伤却至今还未完全愈合。我极力控制着因情绪激动导致的颤抖的声音,努力平静回答她“舞蹈老师觉得我上下身比例不够好,被劝退。”当时,作为一个几岁的小女孩,不一定对舞蹈有多少执着的热爱,但大多会喜欢唱唱跳跳。老师给出的理由无异于官方对我在舞蹈方面从根上进行了否定。先天条件是我无法选择和改变的,而劝退则代表了连后天努力的机会都不给。我只能无可辩驳地接受,可接受就代表承认了自己身材的缺陷,接受对自己的否定。再提起此事,对自我的否定又一次卷土重来。 我的极力控制并没有获得让声音更平静的效果,压抑反而让双肩不受控地颤抖起来,胸膛的起伏也愈发剧烈。他们看出了我的激动,后来问题就转向了宣传工作。我想他们大概是在考虑让我做宣传部长吧,于是我表明态度,如果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全力把它做好,也许我做的不是所有人中做得最好的,但一定是我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 1998年9月10日……星期四……晴 . 小学的“老班长”现在也还跟我同校,她跑来告诉我看到红榜上学生会记者团有我的名字,要我请吃糖。我不信,跑去看,的确是事实。这才意识到昨天要我做宣传工作的事指的是这个,但我并不想当记者。于是昨天的满脸笑容变成了此刻满腹的牢骚和烦闷。 “你中考语文考了多少分?” “80分。” “那他们是凭什么选的你?”老班长问。 我烦极了,随口说“不知道,也许是抓阄抓中的。” “不可能吧。怎么会这么儿戏?听说不是还有面试吗?” …… 唉,人长大了,愁的事真多,不再只是学习,要是人能不长大那多好啊!小时候真傻,总盼着长大,而现在却又……也许这便是人生吧! 课间,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儿男生在教室门口找我,他戴着眼镜,有点瘦,把手里的一叠表格递给我说“这是面试小记者的表格,上面有评分标准。下午第三节课后到音乐室来。”原来是学生会宣传部的。 牢骚和烦闷慢慢被对工作的好奇所替代。给人评分似乎有点主宰别人命运的感觉,这就像法庭上的法官、球场上的裁判、学校里的校长。终于到了第三节课,我实在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一下课快速收拾好书本,飞奔到音乐室门口,准备做我的“美梦”。到了才发现只有2个人来报到,是只有两个人报名还是其他人迟到了没来呢?和高年级的那个男生商量,决定再等等看,这渺茫的“等”字也令我的心凉了一半。也许是我来早了罢,看看表,五点十分,十五分,五点半…… “五点四十八了,怎么还没别的人来?”高年级的男生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也许只有我们俩吧!”那两个报名的同学怯生生试探地回应。 “怎么可能呢?”男生不悦地又看看表,回过头问我“一共录取几个?” “八个。”我回答。 报名的同学又问“还等吗?”我没了主意。 “好吧,就先录你们吧”高年级男生对她们说,又回头对我说“给她们登记,把她们交的稿子给我。” “你叫什么?”我问向报名的其中一个。 “张艳。”对方回答。 “你来把这个表填一下。”我对她说,她欣然接过表格。办完手续,报名的两个同学雀跃地奔向食堂,离开的途中还叽叽喳喳分享着没经过面试就被录取的欢乐,而我却因没行使到想象中的“权力”心有不甘。唉,空欢喜一场! . 1998年9月12日……星期六……晴 . 身穿厚实的春秋校服,手捧一束束绢花,在炎炎烈日下,几百个学生笔挺地站在进县城的必经主干道一侧。我也是这些学生中的一员,学校安排我们这副打扮站在这里,迎接从抗洪第一线回来的士兵。 据说今年是几十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很多村庄农田都淹了。也有说为了保障下游武汉的安全,我们县几个村要作为泄洪区。村里的大堤上二十四小时守着人,以防不备,随时待命准备决堤泄洪。县城的江堤上也有很多防汛的人不断巡查和加垒沙袋。县城里还不算很严重,几个月前,中考前后连续下了很久的大雨,引发了短时内涝,街上的水淹没至脚面,个别水深的地方能到膝盖上下。对于住在江边的人来说,打小常会听老人讲古,说某年某年发大水把房子冲跑了,相较而言这点水并不算什么。后来雨停了,街面上的水也就退了。现在我们迎接的就是驻扎在本地、去支援了宜昌和石首抗洪抢险的武警部队。 烈日、校服、绢花,我们就这么在 公路旁等着。一开始还有人组织着演练喊口号,随着时间推移,日头攻势不断加强,队列慢慢就安静了下来。人们都蔫吧地看着远处进城的路口,静静地等待,望眼欲穿也看不到橄榄绿的影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队伍开始散乱、骚动,已经四个半小时了,有几个同学晒得几乎晕倒。这时,组织者已不知所踪,人群小团集聚在一起讨论,是去是留也没个定论。 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啊?你们几百人在抗洪抢险第一线保住了近千人的安全,他们近千人不让你们走,而我们几百上千人却在这公路两旁干等着你们回来。这是什么事?!学校就不能弄清楚他们准确的回程时间吗? 脱下罩在外面厚厚的校服外套,里面的衬衫已经湿透,头发成绺地贴在脸上,顺着发尖滴着汗。我不愿这么不清楚时间安排和后续计划地干耗下去,于是跟其他打算撤退的同学一起偷偷离开。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大概是个司机)坐在环城车上探出头,憋着嗓子学女声,摇头晃脑地对我们讪笑地调侃“小妹,你们敬爱的解放军叔叔还没来呀?!要不要坐车啊?走回去多累啊?!……”我没搭理他,只是一个劲的安慰自己,对自己说“并不是我不想等了,而是已经十二点半了,你们大概一定在吃饭吧!老师不会发现我们走了的,倘若察觉到少了人,大概也会原谅我们吧……” 人为什么会犯错误?人犯了错误后又为什么要心虚呢?我又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呢?…… . 1998年9月15日……星期二……晴 . 中午烈日当头,有风,却并不冷。接到通知下午放学后,学生会成员到阶梯教室开会。五点多时,天阴了下来,风越刮越大,穿短袖薄裙的我不觉有了几分寒意。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坐着屈指可数的几个学生会成员,空旷,通风,愈发觉得冷。听觉突然异常敏锐起来,似乎能听见手表里的指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如此清晰,如此重复,让时间的流逝如肉眼可见般不可忽视。晃动椅子的吱呀声、咳嗽声此起彼伏,正在讲话的年级组长并不受这些干扰,仍自顾自“慢条斯理”地讲着,时间继续流逝,脑子放空,眼前似乎看到生命的光彩在逐渐褪色。 “好了,就这样,散会。”年级组长终于结束了他冗长又无趣的讲话。看表,六点十分,唉,又不能回去吃晚饭了。 出了阶梯教室,我和一阵狂风撞个满怀,又冷又饿的我几乎快被吹倒。疾步走进教室,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暖和,但晚自习后,走出教室,我又该怎么办呢?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奚萍,你有多的衣服吗?厚的。”我问向旁边还不很熟的另一组的女生。她是住读生,长得十分清秀,话不多,总是低声细语,爱读诗,并写得一手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只可惜眉眼间有一块明显的胎记。 “有,跟我去寝室拿去。”她毫不犹豫地回答,看我穿得单薄,又关心道“冷了吧?” “嗯!”我对她的关心有些感动,“食堂还有吃的吗?” “大概没了吧!”她的回答使我大失所望,看来要饿到晚自习回去才有吃的了。 到寝室,她给我找了件春装,我接过衣服,赶紧穿上。“你还吃饭吗?”我听了她的话有些吃惊,想着刚不是说食堂没吃的吗,“我这里有些饼干零食,你吃吗?”她边说边打开背包,摊出许多饼干,果冻之类的,塞了我满满一手。我很感激她,但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她看着我激动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说“没什么,别放在心上。”顿时,我被一股暖流包围了,由外而内,从上至下,全身都暖了。对她雪中送炭的感激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我正在感激之时,突然又想打自己一个耳光。一个同学对我只做出了这么一点事,说了一些朴实的话就让我如此感动,而父母,特别是妈妈从小到大,为我做了多少事,说了多少关心我的话,而我却受之理所当然。我应当如何回馈才能报答生育养育之恩?类似的拷问直至灵魂最深处。 . 1998年9月17日……星期 四……晴 . 今天又进行了一次小记者面试,选了11个人,并接到通知,让我和那天刚招的小记者张艳负责办双周校刊的《学海扬帆》栏目,写一些学习的新气象。可哪有那么多要写的呢?至今为止,我都没见过学校的校刊在哪儿。唉,开会,又要开会,开会、开会、开不完的会!学生会就是开会的么?又不能回家吃饭了。 . --------------------------------------------------------------------------------------------------- . 年轻总是简单而单纯的,容易为一点小事开心或难过,时而热血沸腾、踌躇满志,时而又灰心丧气、患得患失。即使有些事,现在看来都不值得引起情绪变动,当时却认真而投入。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离开舞蹈队留下的心伤早已忘记,不看日记也不知它曾经竟是那么难以磨灭的印迹。再次提起,曾经内心波澜的一幕幕又陆续显现,只是现在可以坦然面对,平静如常。 时间真的可以抚平一切伤痛,如果痛,那是时间还不够久。时间可以抹去一切印迹,前半辈子形成的思维和习惯,可能需要几十年或者一辈子去对抗、去改变,但终究还是会有所成效。比时间见效更快的方法是主动面对,正视问题,想办法解决,无法解决就调整心态,接受现实和结果。揭开伤疤,挤出让你痛的脓肿,再等待愈合。这需要强大的内心,也需要对自己狠一点。在“对自己狠”方面,经过多年的锻炼,我现在倒已驾轻就熟、习以为常了。 今年又是防汛抗洪任务艰巨的一年,不知道洪峰过后,迎接抢险英雄归来的队伍里还有没有像我们当年一样身穿校服、手拿鲜花、在街边彷徨等待的孩子们。 第三章 凑数的日记 --------------------------------------------------------------------------------------------------- 日记 . 1998年9月18日……星期五……晴 . 今天语文课上发了本传说中的语文宝典——高考语文考点集萃。这是一本a4大小横向装订约1.5厘米左右厚的册子,内页每张纸薄如蝉翼,发黄如久熏未擦的煤油灯罩。里面集结了多年来高考语文考过的和很可能考的考点,按字、词、句、短文的顺序编写,册子里字小到刘老头要拿放大镜才能看清。这本册子是黄色的封面,于是我们亲切地称之为“黄皮书”。刘老头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快六十的人了,高脑门连着中秃的头顶,两鬓是稀疏的灰白头发,眼睛小而细长,脾气挺好,念起书来喜欢像孔乙己那样坳婉转悠长的调,并抛弃坐在讲台下的我们,独自回味。他并不介意我们叫他刘老头或者老刘,他认为那是他随和、亲切,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表现。估计教完我们这一届他就退休了吧。 有了黄皮书的加持,高考语文的通关文牒等于拿到了一半,另一半则是作文。刘老头要求我们经常写日记练笔,不定期收上去检查。于是语文课看黄皮书、写日记都是务正业的表现,为此耽误了听刘老头在课上扯闲篇地讲古也说得过去。从此,语文课将成为我最自由放松的时间,除去早晚语文自习时背黄皮书上的考点和做卷子、写作业等固定环节,语文课就是日记时间,写累了就听听刘老头讲古。刘老头年纪大了,经常讲到某个点发散出去就越扯越远,收不回来,不知不觉半节课就过去了。讲的内容虽然并不怎么有趣,但在诸多繁重的课业里有这么个喘息的“窗口”,寥胜于无。 . 真倒霉,我的作文本交到组长那儿不见了。语文科代表问我交了没有,我说交了,但在交了的作文本中确实没有我的本子,只有一种可能——不见了。正巧是语文晚自习,我把这事告诉了老刘,满以为他会说算了,哪知他却说把作文补起来。啊,天啊!这么多作业还得加上一篇作文,晚上什么时候才能睡呀! . 1998年9月19日……星期六……晴 . 好久以前就对自己说过无数遍“每天回家后练十分钟的字。”但总没坚持。今天,旧事重提,又一次下定决心要把字练好,不知会坚持多久。 曾经被妈妈逼着临摹庞中华字帖,可真心觉得那字帖上的字张扬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坚持不下去。后来因钦慕苏小鹏,模仿了一段时间她的字,首笔着重顿点、上部笔划突出加长的特殊写法,她写来整齐划一、清丽、有特色,我写来却只见加长的笔划不见字,胡子连须在一起,如同效颦的东施,怎么看怎么别扭。现在从表姐处得了本簪花小楷的字帖,甚是喜欢,可却不知我能否有定力练出那娟秀的字体。 我总是在不练字时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想我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差,真拿不出手,而在练字时又觉得自己的字也还不错。就这么左右摇摆,反复无常,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自己真实的想法。也许,这便是我的惰性和“虚荣心”在打仗、在斗争吧。 . 下午,妈妈带我去验光、配眼镜,明知道商家赚了许多,却总也划不下来价。县里配眼镜的店不多,妈妈觉得她选的这家店好歹是熟人开的,就不去别家,使劲跟老板磨价格。最终我们被说服60元配一副近视眼镜。妈妈一直念叨着“太贵了!一副眼镜怎么这么贵?!”老板也不管妈妈对眼镜价格不停的抱怨,熟练地拿着我们挑好的眼镜框比在镜片上,用记号笔沿着镜框画了个圈,然后打开磨砂轮,按画的圈磨好镜片,装到镜框上,小作坊式流水线一气呵成,前后不超过十分钟,然后坐等收钱。 跟妈妈一起买东西真麻烦,既怕上当又怕贵,挑来挑去,抱怨声不断,看什么都总有不足之处。不知这是她的谈价策略,还是她真心这么认为。只是在我看来,要按她的想法买到价廉物美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许跟在银河系找出另一个地球一样难!但我对妈妈是不能有抱怨的,毕竟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钱和时间。 . 1998年9月21日……星期一……晴 . 摘抄 笑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咏梅》 . 我们的故事注定有太多的再见,脆弱的肩膀载不动太多的孤单,感动过你的岁月都将成为永恒,为我们的成长喝彩,让我们将来带着喜悦相聚在社会这个大舞台。——市青年报黄晓明《留言册,是杯浓浓的酒》 . 真正的闲暇并不是说什么也不做,而是能够自由地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萧伯纳 . 真正的自由并不是说一定要做什么,而是在需要的时候有选择的权利。——yy语录 . 没有选择的选择;没有绝对的自由。——yy语录 . 1998年9月22日……星期二……雨 . 摘抄 白居易《母别子》 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关西骠骑大将军,去年破虏新策勋。 敕赐金钱二百万,洛阳迎得如花人。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 迎新弃旧未足悲,悲在君家留两儿。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牵人衣。 以汝夫妇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别离。不如林中乌与鹊,母不失雏雄伴雌。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 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 . 1998年9月23日……星期三……阴有小雨 . 规定1、上课打瞌睡被点名者 2、上课讲小话被点名者点名后改正者 3、一次不交作业者罚大扫除时扫地,由周日时统计公布,没交作业者,周一周四大扫除时罚扫。 4、上课看小说被发现者上课听歌者 5、上课做与这可无关的作业 . 1998年9月24日……星期四……雨 . 好些天了,雨总是下个不停。哗哗地,令人烦躁;绵绵地,令人缠乱。我独自个走出教室,让风剪断心中的乱麻,让雨浇灭胸中的烈火。然而,这火却愈烧愈烈,令我有一种冲动,无名的冲动,但这冲动却是为了逃避,逃避一场不可躲过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置身于蒙蒙的雨中,耳边却依然是闹哄哄的背书声,“拿破仑有什么卓越的历史功绩,什么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全球可分为哪些风带,染色质与染色体有什么联系与区别……”不用耳朵去听,到处便都是这种种响动。闭上眼,用心去体会这雨的丝凉和清爽,然而,眼前晃动的是一个个数理化公式,内心体会到的是许许多多的莫名、无奈。唉,高一尚且如此,那高三呢?一个全市统考就秉烛夜读至深夜,那全国统考还不把一天当二十六个小时来用呀! 雨哗哗地下,雨中的湖更有特色。湖水随风振荡,拍打着湖畔,雨水坠入湖中,击起珍珠般的水花,水花又溶入湖水中,远处的湖心亭宁谧而朦胧,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下雨了,我没法阻止它,没带伞,我不能躲过它。这场雨还不太大,我应当试着去适应,适应这种从头到脚的洗礼,经过洗礼后的我才更有资本去经受更大的风雨。 雨仍旧哗哗地下着,下个不停,绵绵的雨润湿了身上的衣裳,胸中的火仍旧愈烧愈烈,但这火给人的冲动不是逃避而是面对,面对应当面对的一切。曾有人说“‘忍’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而是当你浑身燥热的时候主动走近火炉旁。”(这风格怎么看都觉得像是我说的。)此刻的我,也许应该更加懂得。 . 1998年9月25日……星期五……小雨 . 近来,我觉有些心慌,有些害怕——无论什么时候看到斜前方的丁静,她都在学习,一刻也没放松过,而我却几乎总在讲话,总在笑。上课时,总与旁边的方倩倩讲话,下课了又在用吸管或者装饰带折花、折星星。我开始觉得冷,不知什么时候,我会垮到一个难以令我抬头做人的地步。“不想再笑了。”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但我又总不能控制自己。我知道“只有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但我担心自己不能坚持到最后。我担心像初中一样,入学时想考进苏小鹏去的那个省重点,而三年后却在这里。现在高一,想考上好大学,而三年后,却不知会在哪里。我怕,我真怕,我好冷好冷,周围不再明媚,前途不再光明,我的自卑又上来了。 . 1998年9月27日……星期日……晴 . 还有三天就是苏小鹏的生日了,我给她寄了一份极简单又极珍贵的礼物——十颗幸运星——我亲手折的。这是我第一次给她写信,还真不知道她收不收得到,也许到了29号信就该收到了吧!心里真有几分惦记。 . 十月一日开始放假,而十月六日,各班为校庆准备的节目就要演排了。我们班跳舞的人到今天还没选好,也许方倩倩心中早已有数了吧,而我这个圈外人只是跟着瞎着急。我写了个相声的本子,希望能找到人演,但已有很多人给我泼了冷水有说第一次演排就会被删掉的,这个我不信;有说太老套了没人爱听的,我将信将疑;也有说没有说相声人才的,这个我确信。但我又不愿确信,我是那么喜欢相声。算了,听天由命吧,初中的联欢会展演上,在台上讲相声没抖响包袱,让自己成为同学几年谈资的尴尬还不够吗?换了个学校,又要让自己再次成为笑话被另一拨人再笑上几年吗?虽然从小接受“人定胜天”的教育,虽然知道干什么事都会有挫折,有失败,但对于这件事,我却没有勇气再进行下去。我不再向方倩倩提起相声的事,她邀请我参与跳舞,为支持她的工作,我也只好答应。什么相声,让它见鬼去吧,你与我无缘,我也没办法。可怜的相声,可怜的相声创造者,终于被扼杀在摇篮中了。 . 1998年9月29日……星期二……晴 . 摘抄 疑说 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刘开 在学习当中要善于发现疑点,提出疑问,只有在学习中不断地发现疑点,并不断地解决疑点才能拓宽知识面,增长见识。这便是刘开上面两句话的主要内容。而解决疑点的方法便是问,则疑是问的重要前提。从古至今,不少文人志士论述了在作学问时,问的重要性,而我认为,疑比问更重要。 . 死并不可怕,“活着”才可怕!——yy语录 人总是悲哀的没有信仰的人可怜,有信仰的人可笑。——yy语录 . --------------------------------------------------------------------------------------------------- . 好像哪里都有检查日记的老师,而我们也从小练就出了各种应对策略 策略一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上交的按老师家长想看到的样子写一份,自己私人日记另写一份,就像现在的营销号和小号。 策略二压根不写私人日记,上交的“公粮”在各种不出名的作文书上抄些类似日记的段子,或者就做一本名正言顺的摘抄本。 我是喜欢写日记的,可当爱好或习惯一旦变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就成了负担。日日两点一线,枯燥的学习,没有观察的时间,没有自己的生活,哪里有什么精彩可以记录?闭门造车、应付差事,不可避免。在这样的夹缝里,我终究锻炼出一种本事尽量只写一般的事,写任何人都能看的事,对于会引起“严重后果”的事,要么不写,要么用曲笔反着写,并按老师和爸妈思想端正、政治正确的标准“上价值”,就如同文字狱时期的文人 ,如同白色恐怖下的地下党。于是,日记里抱着“谎话说一千遍就能成真”的信念,不断地自行洗脑,浮夸的“自我批评”和“自我欺骗”大行其道。对任何人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按他们所想,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就不会被否定、被打压、被鄙视。即使是父母,即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甚至是自己,都不能以“本我”相对。于是,心中最后一个发泄、喘息的窗口也被关上了。 那个被称为“我”的灵魂,终究不愿就那么默默消失,在套子里一遍遍饱受“自省”的折磨,在夹缝中纠结、挣扎,企图挣脱那些无形的枷锁,而又无数次被劝退、被打压、被“为你好”软禁。直到一些年后,我幸运地遇到一个声音,他告诉我“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做真实的自己,我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ps因配眼镜未测瞳距,且制作质量不合格,不到一年的时间,度数增加了200度,而这些还是第二年到正规的机械验光配镜的店换眼镜时才知道。唉,无知真害人!不要迷信父母都是对的,现在的世界变化太快,以往的经验不一定能成为现在行事的指导,当父母的也要有这个觉悟。 第四章 新旧朋友 --------------------------------------------------------------------------------------------------- 日记 . 1998年10月7日……星期四……晴 . 我们班为校庆准备的舞蹈终究没组织起来,以弃权告终。最讨厌什么事动不动就弃权了的,但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让它过去吧。 今天是每月一次座位大调整的日子,为保证每个人相对公平地享有看到黑板的好位置,如同“乾坤大挪移”一般,1-4排和5-9排分为两段,每段内前后排轮换,左右组平移,每个月按此规律轮换。上高中至今一个月了,同班同学很多,但跟我说过话的人却屈指可数,熟悉的也就座位前后左右的几个人。沉闷的学习环境把每个人都禁锢在自己的座位上,让交流成为一种奢侈。住读生还有机会与同宿舍的人相熟,走读生也就靠换座位的机会熟悉新同学了。今天换完位置后,许瑞生坐在了我后面。 他是个乐观开朗的人,细长的眼睛时常嘻眯着带着笑意,说着说着话,不经意咧嘴一笑就露出两排不算太整齐的白牙,说到得意之处会像老夫子一样晃动他硕大的脑袋。他的双脚已锻炼得灵巧如同双手,能写十分俊秀让我自愧不如的字,还能变化不同字体,尺规作图、画画也不在话下。他并不仗着自己的不同,要求别人给他帮忙,反而会拒绝别人帮他做他能做到的事,似乎那种帮助是对他的同情和蔑视。他努力活成和大家一样的样子,让大家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他的与众不同。 他并不介意别人提起他胳膊的事情,出于礼貌,我当然也不会当面问他。但毕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和事,什么都无法浇灭内心熊熊燃烧的好奇。于是侧面迂回,从旁打听,八卦之心在尚小庆那获得了满足据说,他老家在乡下,初中时因高压电杆触电失去了双臂,之后他爸妈就跟着他在上学的学校附近做生意,以便照顾他。现在他爸妈也搬到我们这里,在学校门口离得最近的地方租了个铺面,开了个小餐馆。他还有个妹妹,小他几岁,自己一个人在老家,已经上初中了。一些知道他家情况的热心同学时常会去小餐馆照顾他家的生意。 尚小庆音调很低,语气平和,说得很快,看得出他刻意不想拿此事做任何渲染或夸大的描述。寥寥数语,许瑞生和他家人的经历和目前存在的困难便显而易见,可我从来没见他把难处挂在嘴上,也从来没见他把阴郁挂在脸上。要不是那两只空空的袖管,我永远无法把这些变故和他那张时常无所顾忌的笑脸联系起来,很钦佩他经历这样的变故仍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也很心疼他全家为完成他的求学之路在生活、工作各方面做出的牺牲。 . 1998年10月8日……星期五……晴 . 今天在去学校的路上,遇到一个人,瘦高个,戴副眼镜,骑着二八的老式自行车。我一看他尖嘴猴腮像个猴子似的脸,禁不住笑出了声。他回头一瞧,笑了笑说“嘿,是你呀,在哪读呀?”“就前面那个高中。”我回答。 “在几班?” “十一班,你呢?” “我在县师范。” “嗯,你叫什么?” “我呀,我……我叫李华。” “你不问我的名字吗?” “你呀,我知道你!”就这么几句话,算是认识了吧。其实,我们早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就认识,只是没互通过姓名。那年教师节,学校排一个诗朗诵的节目,排练地点是一个荒废了的露天水泥舞台,舞台两侧是种了几十年的大枫杨树、冬青树和一些散碎小灌木。在灌木后掩藏着老式条坑的简易厕所。每次排练,我们都按队形站好等老师来检查,老师没来或中途去办事的时候我们就原地蹲下自己默词,或者玩掉在地上的树叶和枫杨的翅果。我总是蹲在最后一排,时不时不安分地跳起来打蚊子。那时没人注意到我异常的举动,除了他。他一看到我打蚊子就一个劲儿地咧着嘴笑,而我一看到他猴精样也忍不住地 笑。上了初中,我们也在同一个学校,他比我高一届,在姥姥家吃过晚饭去上晚自习的路上,经常能碰到同行一阵。我们每次见面都不约而同地对着对方笑一笑,然后莫名其妙默契地接力着踢路上的某个砖头石块,但从没正式地说过话。好久没见了,没想到今天却和他遇上了,还做了自我介绍。 有时觉得人生还真有趣,不经意相遇的有些人,会在相隔一些时间和空间后,在另一个不经意的某个时间某个地方以另外的身份相遇。如果人的一生都像纪录片一样完整记录下来,可能一生里有很多自己都没发现的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人吧。 就像小妮子,她是我在一个私人英语补习班认识的。而那个补习班原本我是不会去上的,阴差阳错的原因,我妈觉得我中考后的暑假太过闲散,又听说朋友的孩子没去上那个班,正好空出个缺,才把我塞进去。谁成想,一个月后,她竟然成了我高中的同班同学?! 还有隔壁班的盼盼,初中时也同校不同班,戴厚厚的高度近视眼镜,看起来是个普通、内向的孩子,属于混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初中三年,打照面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也没说过话。现在,几乎每天上下学都同路,并没有约好,只是很巧总能遇到。 我们两家住的离学校的大方向一致,我俩早上又都喜欢尽量多睡几分钟,于是就只能在路上骑着自行车飞奔,用最短的时间踩着上课的铃声赶到校门口的车棚,停好车,再百米冲刺地冲进教室,坐到座位上时早已呼哧带喘的了。早上碰到,我们就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你追我赶地把车骑到飞起。晚上回家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我俩又都属于有点磨叽的,收拾好东西出教室,其他走读生也都走了大半了。安静的夜里,结伴而行,滑完校门口那长长的大下坡,然后是临湖长长的上坡,慢悠悠地蹬着车,从一个路灯到另一个路灯,吹着湖边的微风,聊聊天,很是惬意。盼盼有种神奇的能力,她缓慢的按部就班的动作、舒缓的稍有点拖沓的说话语气总能让人觉得平和、放松,即使和她聊的是学习是考试成绩,也不会感到忧心和焦虑。 舒心的时间永远太短,走到岔路口就是分别,好在每天都还能有这么几分钟的松弛。 . 1998年10月9日……星期六……晴 . 最近陆续收到以前同学的来信。收到“小点子”、“饼子”这些初中同学的信很是高兴,说明老朋友未相忘,不过因为是一直保持联系的人,知道我所在的学校和班级地址并不奇怪,看来信地址也大概猜得出是谁。可神奇的是其中一封字好得几乎可以去出字帖了,可我认识的人里没有谁是这个笔迹。来信地址是某个镇上的高中,印象中也是与我完全没有交集的地方。看信的内容,也并未直接表明身份,而是让我猜。这封突如其来的信着实让我有点懵,看信里写的些细节,猜测大概是春生。如果真是他,那也太神奇了。 春生和我是小学同学。他是五六年级来我们班插班的,同学了一年左右,小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印象中,他总是穿得有些邋遢,眼睛大大的,五官周正的脸上总挂着一两条“鼻涕虫”,说一口带点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咬字刻意追求字正腔圆的那种感觉,和南方人说普通话有很大的不同。在校元旦汇演上,以六年级的“高龄”唱《两只老虎》毫无违和感而全校闻名,此后《两只老虎》就成了他的“专属利器”。不知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有点和他刻意保持距离。在我看来,他虽成绩一般,人也有点特立独行,但骨子里并不坏,也就没刻意保持距离,回家碰到同路的时候会跟他说话。如果真是他,那这三年的变化也太大了,这一手好字就让我自惭形秽,信的行文里刻意流露出的文采,也让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苏小鹏的回信还没收到。她是被称为我“最好的朋友”的那个人,她是永远的“别人家的孩子”。小学,我们不同班,在校奥数培训班里她总是名列前茅,全国奥数比赛她拿特等奖一等奖,我就是一等奖或二等奖,总是差一点。那时校奥数培训班经常在晚上有补习,课间休息时大家会从教室出去,经过一条黑黢黢的林间土路,去路尽头的公厕上厕所。我时常借着 课间放风的机会,在路上拿着绿光小手电放在下巴下,和男生们一起伸舌头装鬼吓唬女生。她则长期是留在教室写习题的那一群人,偶尔在路上碰到被我们吓唬,她也不像其他女生那样尖叫着奔跑逃走,而是沉稳地斥责我们的吓唬行为,并摆出一点也不可怕的样子。久仰大名许多年后,初中,我们同班。她一点不偏科,总是第一名,而我的英语是个老大难,与她在班上排名的差距视英语考试的发挥情况而定。她的字写得秀气、工整,做事仔细稳妥,性格也沉着稳重,不会因班上搞个什么活动就想东想西、跃跃欲试,也不会因马虎弄错什么。她还有个大几岁的姐姐,比她成绩还要好,也上了那个大家都梦想上的省重点高中,据说是清华北大的苗子。在爸妈知道我和她是朋友以后,也总是拿我们比较,让我多向她学习,似乎没生出她那样的孩子来是件十分可惜的事。和她在一起,我曾十分自卑,我曾想成为她那样,学她写字的运笔习惯,学绣花磨炼急躁的性子,结果花绣得不错,性格还是照样沉稳不下来。我终于意识到我永远不可能和她一样,中考成绩也再次证实了这一点,于是她被我放在“最好的朋友”那个如神坛一般的位置,仰慕、顶礼膜拜。 现在看来,我还要继续把她立为目标,追随她的脚步三年,只是不用成为她的样子。 第五章 好运歹运 -------------------------------------------------------------------------------------------------- 日记 . 1998年10月10日……星期日……晴 . 我知道自己英语差,差到不及格也正常,但与其他人一比较,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便被重重地击了一拳,心中有一团不明火在烧,烧得我心乱如麻。真不知道是该恨自己,还是该可怜自己。陈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一把抢过我的英语月考卷子,看了看分数,轻描淡写地调侃道“怎么考得这么差啊!错了这么多?都是乱做的吧?!”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笑。他中考成绩在班上排在中后段,看分数应该是花了些钱才能上这个班的,而这次他的英语分数却比我高二十多分。听到他的话,我无地自容,泪水欲夺眶而出,“忍住,不要让人看出来,坚强些!”心中一个声音在喊。于是,我装作不在乎地回应他“我英语本来就差,这分数也很正常啊。”但嘴上越这么说,心里越痛得滴血。 . 1998年10月15日……星期四……晴 . 天终于晴了,路也好走了许多,但我的心情却进入了雨季。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发生在我身上,也许幸运之神从开始考试就远离我独自奔向他方了吧! 10月13号,又是13号,厄运的13号!不同的是已不再是过去,不再是星期五。中考前某月的13日星期五,我考试没考好被老师叫去训话,然后发现东西丢了,再接着便是忘了拿课桌抽屉的钥匙。这个月又是13号,又是考试,早晨下雨,我骑车摔在了泥地里,中午午觉睡过了头,醒了拼命往学校赶,走到半路发现忘了带课桌钥匙,又回家拿,结果到教室时大迟到。晚上,随堂考突袭,考我最担心的英语,晚自习后,我又把钥匙锁在了抽屉里。第二天一早又拿错了备用钥匙,于是只好把抽屉撬开。这些事似乎足以证明我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糊里糊涂。今天,又得知我语文考得一塌糊涂,这究竟是怎么了?我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听到我没考好,我简直不知该如何做表情管理若我哭,则有人说我太脆弱;若面无表情,则有人说我伤心得连表情也没了;若笑,则有人说我强颜欢笑,是更脆弱的表现。我原来不是一直认为走自己的路,不必管别人吗?现在,怎么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难道真实的我就是虚伪、脆弱的吗?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 1998年10月16日……星期五……晴 . 总算收到苏小鹏的回信了,她的信给我带来了好运下午老师发了英语随堂考的卷子——109分,这个分数对我来说已经不错了。旋即给她写回信,以回报她带来的好运。快乐一笔带过吧,今天我是个幸运的人! . 1998年11月4日……星期三……晴 . 已许久没写日记了,总是随堂考、月考各种考试不断,再过些天又要期中考了,期中考试会全年级排名,张榜公布,不知道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况。 在各种考试的空档,学校的校庆活动终于如期举行,很是盛大大操场坐满了人,请了外面专业的歌舞团表演节目,还请了电视台的人来采播,上了本地电视台的新闻。与专业的演出同台相比,为校庆准备的学生们的节目表演水平差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看他们在台上失误的尴尬,听见台下阵阵哄笑,一如看到当年在台上说相声失误的自己,我意识到弃权校庆演出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至此,对方倩倩放弃准备校庆节目的事,我也终于释然了。 看到锣鼓喧天、极尽一切途径对外宣传的校庆氛围和极尽展示功能的游园环节,我突然明白原来校庆只是为了扩大招生、收赞助费、壮大学校声望的一种手段而已。仅此而已,与在校的学生并没太大关系。 . 今天一整天,坐在前面的毛广海和何斌各种和我过不去,找别扭。方倩倩问我个 题目,他们就转过来跟方倩倩讲题,我找旁边奚萍借个东西,他们就把话题劫过去找奚萍聊天。各种打断我,不让我说话,一副很嫌弃听到我声音的样子。我找他们理论,他们则直接转过去以背相对,不理我。想来想去,最近我也没干什么得罪他俩的事啊?就这么,我的“发言权”就被他俩“封杀”了?这是怎样的屈辱啊?!想当年,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我在班上,不谈说话多有分量,就是对数学题做的辅助线都是会被人拿去“传阅”的,现在他们竟嫌弃我讲话,让我当哑巴!就算你们坐在我前面、中考成绩比我好,可也不能这么嚣张、目中无人吧?!方倩倩是甜美可爱的,一说一笑,像年画娃娃般的圆脸上缀着两小梨涡;奚萍是温柔娴静的,话未出口便已满面羞红,低头浅笑;好吧,合着只有我是面部可憎、咄咄逼人的,就指着我一个人挤兑呗?!这着实让我憋屈,可我再气愤不过也不能当他们的面哭。唉!再熬一个星期就到调座位的时候了,等着换位子吧,老娘还不稀罕跟你俩说话呢! . 1998年11月9日……星期一……晴 . 后天将是期中考试的第一天,最近同学们都在认真地备考,而我却和方倩倩在讨论一些与考试无关的事。近几天的晚自习,我不是沉浸在听她讲的言情小说里,就是在八卦某些人,某些事。我不再是妈妈的乖宝宝,面对期中考试,我慌乱,又丝毫投入不了,只想逃避。我变了,我不再是以前一个不问世事、心灵纯洁的小姑娘,我变成了一个沾染所有恶习的人。我害怕,我茫然,我真地不知所措…… 今天上午,对考试满怀畏惧的我上课总想睡觉,头晕脑胀,我以为是那些厌学思想在作怪。直到中午回家的路上,我拼命地骑着自行车,但仍然感觉如脚踩棉花,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力气,这时我才意识到大概是病了。 回到家,妈妈正要去上班,我对爸爸说“我的头又晕又疼。”爸爸一点也不紧张,开玩笑地说“这就是说你要多吃饭,多睡觉。”我有些急了,忙辩解“不是的,是真的又晕又疼!”爸爸一点也不在乎。 吃过饭,我插上体温计去睡午觉。睡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妈妈回来的声音,她问爸爸“她头疼怎么样了?” “没事。” “看了体温计没有?”妈妈又问。 “没有。”爸爸答。 妈妈走到我的卧室,我醒了,给妈妈看体温计起来,去医院看一下。”“没事,吃几颗银翘片就行了。”爸爸说。我没说话,默默吃了药,然后骑车接着去学校上课。 以前爸妈总拿我是垃圾堆里捡来的段子来开玩笑,我知道这是个梗,总是笑笑就过了,从未走心。可结合此时对我这么不关心样子,难道就真当我是捡来的孩子了?!不过,也该如此,我是这样一个满身恶习、不好好学习的人,对我坏一些也是理所当然。我做不到他们理想中那个完美的样子,爸爸不再喜欢我了,我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人。转念一想,也许这也是老天对我的照应吧,生病了就可以逃避考试了,难道不好吗?从这个角度来看,生病也就坏事变好事了吧。 . 1998年11月17日……星期二……晴 . 早上,跑操的路上我看到了两颗流星,奚萍说今晚会有“狮子座”流星雨,是本世纪末的一次较重要的天文现象。好可惜,看到流星时,我没许愿,只是痴痴地望着它划破长空。晚上不是上晚自习就是回家睡觉,晚上的流星雨应该也与我无缘了。不过许愿也没多大作用,期中考试如期进行,“生病”并未能帮我逃避考试。考试已经过去了,一切已成定局。 前两个月好不容易招到人的记者团突然说要裁员,出了十个题,让我们任选一个写作文,进行竞选,写的好的会登上校报,写不好的自然被裁掉。我看了那些题大多是会被经常谈到的热门话题,但又很难写好,题目如下 1、篮球飞人 2、绿荫回旋 3、明天会有面包吗——关于下岗问题给我们的启示 4、起床铃 5、3+x高考视线 6、5-1=0偏科的弊端 7、书中自有黄金屋——谈现在的书籍 8、我对你有点动心——谈流行音乐 9、期中考试透视 10、我爱你爱得太辛苦——关于食堂。 对于记者团的一些改革,我是赞同的。改革后我们只负责交稿,组织工作由老师们做。我甚至赞同取消记者团。因为我实在一点也不想干了一方面跑到各班找小记者催稿、收稿太耽误学习时间。课间别的同学可以写作业、上厕所,我只能在写稿、催稿的空隙里抽空去上厕所。另一方面,写命题作文,揣测学校需要的言论导向,说一些冠冕堂皇、言不由衷的“假、大、空”话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借着不交稿,正是退出记者团的好机会,但好胜心又逼着我证明自己,要把这篇文章写好。唉!真是个纠结的人,拿你没办法。 . 该来的总会来——晚上数学分数公布了,我只有114分。对于数学是强项的我来说,这个分太低了。这次题目太简单不过了,好多地方我都不该错,还有好多地方明明是对的,却一分也没给。该错的地方,不留情面一分不给,我一点也不怨,只能怪自己太马虎,而对的地方一分不给,我心里就有莫大的委屈,特别是我是对的,别人是错的,而别人的得分比我高的地方,我就更加不平。我心痛,为我这次的低分,为我的马虎,也为不公平的阅卷。我后悔、自责、不平、想哭,最终还是控制住,让它过去吧,让我变得更坚强吧。“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郑智化的歌多好呀,擦干泪吧,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太多,若每一件事都为之黯然泣下,那太费自己的精力了,省省吧。 . 1998年11月20日……星期五……晴 . 下午开期中考试总结大会,全年级总共一千人左右,前三百名张榜公布,我排在123名。这次我考得很差,没想到还占了个名次,如果只按快班排名,我大概只在中间偏前段。足以见得我们学校与苏小鹏他们学校几乎全“快班+”的水准还是有很大差距,年级排名可能还没有班级排名意义大。 为丰富学生课余生活,调剂压抑的氛围,晚自习前按惯例安排活动。今天是方倩倩主持辩论会。可惜她在讲台上主持,其他人在浪费自己的学习时间,或不愿献丑被人笑话。她央求我做反方主辩,我纯属给朋友帮忙,无可推脱。她之后又挨个求爷爷告奶奶地找愿意当正方主辩的人,每个被找到的人都推辞,场面陷入“拉锯”模式。 晚自习是班主任老章的,他提前来了,同学们不约而同禁声,又是死一样的沉寂,个个埋头“苦学”。倩倩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台上,望着台下沉默的黑压压的脑袋,那是她如何敲打都激不出一点浪花的一滩死水。在老章的注视下,这滩死水也下定决心不发出一点声响。老章面对着安静的教室发火“活动要搞就有声有色地好好搞!不好好搞以后就干脆取消不搞了,好好学习!”倩倩在越发安静的压抑中走下讲台,打算把眼中的泪忍回去,可始终还是没忍住,她坐到座位上一回想事情的始末,泪崩。 不久,副班长经过多人辗转递来一张纸条,倩倩打开折成女孩脸模样的纸条,心中有了几分安定和平静,纸条上这样写着 “女孩,其实你很出色,真的,不要再悲伤,抹开眼泪,勇敢地去面对一切。也许工作上多一些挫折对你来说会有更大的帮助,仔细想一想,怎样去调动同学们的积极性,让你的工作做得更加出色,让我们班的辩论会办得更有色彩,ok?” 多好的副班长,隽秀灵动的字体一如她温婉秀美的脸! . 1998年11月23日……星期一……晴 . 一个噩耗传来,邻县有个饭馆着火了,不少在里面吃饭的人困在里面无法脱身,最终身故,孙艺婷的爸爸也是其中之一。他和领导一起去出差办事,当时正巧在那家饭馆里。孙艺婷被她叔叔叫走了,到晚自习还没回来。这事传来传去,很快全班都知道了。目前还不知道真实的事发原因和抢救细节,各种添油加醋的传说就已从各个途径 传来,现场的惨状被描述得让人不寒而栗、惨不忍睹。 我从记事起至今,家里还没有家人或者亲戚过世,不知道如果人过世有哪些事要做,但至亲的离去对内心的冲击想必是巨大的吧。我不知道孙艺婷将要经历些什么,情绪上的痛苦和难过应该不会少吧。据说她还有个小她几岁的妹妹,她们母女三人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有些艰难吧。还好她爸爸是有单位的人,还好是因公出差出的事,可能单位上多少会给些帮助和补偿吧。那如果不出差,也许就躲过这一劫,人还活着呢…… 对于她的事,我浮想联翩,但终究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想的都不会有多实际多真切。只是相比于她,我所有经历的挫折、倒霉都那么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我是如此幸福,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 -------------------------------------------------------------------------------------------------- . 事实证明时隔多年以后,你并不会记得曾经考试得过多少分、工作得过多少奖,更不会记得排名,那些并没有想象中的重要。人生中有太多我们以为很重要的东西,其实都没想象的重要,而有太多被我们忽略的,一旦失去就成为永久的遗憾。 目前社会中的“唯钱成功论”、“唯权成功论”和当年的“唯分数论”如出一辙,在这种舆论大环境下,无数人成为了钱和权的奴隶,被迫为之四处奔走,而失去了生活和自我。其中不乏铤而走险的,以为有了钱和权就拥有了一切,再回首已身不由己。 在基本生活有保障的前提下,影响生活幸福指数更多的是适合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环境、相处融洽的家人和朋友,而不是更多的钱。存款十万涨到二十万并不会让你的幸福感翻倍。而与自己和解、放过自己做不到的事,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认可自身的价值,可能会让你瞬间换了天地,感受到幸福和满足。 可身处社会中的我们,往往不敢放弃舆论指导我们追逐的,即使心里不以为然,表面还是会装装样子,不敢逆舆论而行,一如当年追逐分数的我。特别是一两代、或两三代处于底层的人们,对“穷”的恐惧、对“无法温饱”的焦虑,已深深地刻入骨髓,面对钱、权和资源只会渴求多一些,再多一些,这样似乎就能更安全、离那个“穷坑”更远一些。而并不会考虑拥有足够多的时候是否需要停下来,如同一辆踩着油门飞驰却没有刹车的车。 第六章 文理分班 --------------------------------------------------------------------------------------------------- 日记 . 1999年1月5日……星期二……晴 . 已经一个多月没写日记了,在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 圣诞节前,办了一期黑板报,我和倩倩两人合力策划、排版,办得挺不错。25日,学校组织越野赛跑,地点在江堤上,全程女子3000米和男子5000米,往返跑,起点即终点。我原本很想参加,但优柔寡断错过了报名机会。倩倩被体育委员拉去凑人数报了上去,她返程跑不动了,我骑车把她拖了回来,得了个参与奖——一张贺年卡。我们班男女生都拿了名次,都是住读生。 元旦前,我又和倩倩组织策划了元旦晚会的活动环节和室内布置,最后落实下来结果虽不算糟,但还是出了很多小岔子,没达到策划的预期效果。例如,采购回来的奖品和零食刚拿到教室就被哄抢了一部分,导致晚会时缺物资,再例如安排打扫教室的人拖到晚会开始之前才打扫完,别的班都开始了,我们还在摆桌椅板凳,导致所有流程延误等等之类的。在晚会上,几乎每个人都玩得很高兴,除了我。我讨厌精心策划的计划被打乱,可自己又对保障计划照常进行无能为力,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在热闹的晚会现场,我关闭所有对外的感知,形成封闭的只有自我意识的独立小宇宙,放空,思考,遐想,独自享受着内心的凄清。是的,干这个我擅长。 . 据说从我们这届开始,高考改革为“3+x”,语数外三门必考,然后加选考。具体怎么个加选办法还没完全出台,可以肯定的是还是会有文理科的偏向。所以学校观望了一学期后,决定下学期要文理分班了。一到七班平行班安排一个文科班,九到十二班快班安排一个文科班,八班是文体艺术班,其他都是理科班。据说最初分班时,根据中考成绩,也已经有文理偏向的考虑了。九班作为后期的文科班,分过去的大部分都是偏文科好的人。 对于分班,我没啥可考虑的,坚定地选理科。不是因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是我喜欢逻辑推理,讨厌死记硬背。对于纯靠背诵的东西,我记得快,忘得更快。就像英语的语法我能很快理解,但往往记不住单词。学英语几年来,背单词的时间总是安排在早自习,而早自习又总是我最困的时候,大都是用书挡着脸,假装在看书,实际迷糊着眼睡过来的,什么也记不住。更别提政治和历史了,我连昨天自己吃了什么都不记得,还能记得几百年前的某年某月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希望理科连英语也不考就好了。对于英语里不完全符合语法的地方我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为什么,大概率会得到“习惯用法,记住就行了”的答复,往往这种时候我就很挫败,我讨厌无规律可循的事情,不可控。语文的作文分往往也是不可控的,好在不用专门为作文备考,大差不离地按“固定模式+适当修辞”写,虽不会得超高分,但也不会丢太多分,相当于是送分题。 对于文理科都很平衡的人来说,分班却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高考分数、专业选择和就业方向。在这个时候,偏科似乎成了一个优点。苏小鹏来信说他们也要考虑分科的事情了,她在文理科之间有些犹豫她各科成绩都不错,没有明显哪科更强,她也不喜欢死记硬背,但据说女生更擅长文科,男生擅长理科,以后在成绩上会慢慢显现出来。“小点子”学理科是毫无疑问的,他在信里说他的数学老师十分看重他,推荐他明年报考“少年科技大学”,我也想报考,不过估计没资格,就算有资格,看我现在这副没上进心的样,估计也考不上。 倩倩是要去文科班的,对于我们这个班,她似乎没有太多的留恋。小妮子据说也要去文科班。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假了,期末考试的结果估计会给很多还在犹豫的人一个最终的决断吧。 . 1999年3月24日……星期三……晴 . 近来老刘似乎忘记了收日记检查这茬儿,我写日记的热情也懈怠了很多。不知道他是不是此后都不再检查了,我写的内容就可以稍放肆点了。 过了个寒假过了个年,一如既往地睡懒觉、写作业、串门应付亲戚,老三样,无甚可表。开学没多久就分班了,人员调动不大,除了方倩倩和小妮子以外,还有副班长和另一个男生去了文科班。从上次倩倩组织辩论会挫败收到副班长的字条的事开始,我发现副班长原来是个细腻温柔的人,浅笑低吟,莹润白皙的瓜子脸上浮现的小梨涡总能让人如沐春风。我还没来得及与这样人美心善的人结交为好友,她就要调走了,想来以后也不会有多少交集了,着实有些可惜。而那个调走的男生大约是叫陈凡,一个学期了,也没说过几句话。 从九班调了一个女生来,在我旁边,坐之前方倩倩的位子。她叫卢小芳,大圆脸,大眼睛,皮肤很好,白里透红,大高个,长得稍微有点壮,不过说话声音却是斯文秀气的,还有点甜腻。人员调动后,班委重新调整卢小芳顶缺任了副班长,孙艺婷顶了方倩倩的缺,任宣传委员兼文艺委员。 苏小鹏最终还是选了理科,我们仍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她近来被寝室关系不和所扰,又和一同考去的老同学兼好友陈丹因为借复习资料的事闹了点小别扭,于是便越发显出我这个身在异地的“她最好的朋友”的重要性来。我理所当然地安慰她,自是不在话下。可即便自己身为女人,对“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的,女人们的是是非非通常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和陈丹之间,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掰扯的点,可作为她的朋友,需要做的就是倾听并表明立场与她一致吧。 还好我不住校,没有这些让人陷进去的烦恼。一个多学期了,走读生和住读生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也还未现出明显的要融合的迹象,各自的矛盾、八卦只是在各自的小圈子里传播。 . 1999年4月30日……星期五……晴 . 距离上一次写日记又过去了好久,但开篇便没有什么好彩头。期中考试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写些“又没考好”,“由于马虎”……但不写又有什么可写呢?我不想今后一翻开日记,满脑子是考试,是苦恼,但除了考试,除了苦恼,我的生活中还有些什么呢? 在脑海中竭力搜寻,那快乐的种子是否在我不经意的地方开出了快乐的花。 快乐终究是奢侈的。 . 文理分班已经有两个月了,卢小芳对于该学理科还是文科的事似乎还在犹豫,总是在自习的时间问我的看法,让我帮她分析。作为同桌兼原理科班的学生,我莫名其妙地肩负了帮她分析文理科区别的义务,于是结合她自己的兴趣喜好、各科优劣势、成绩排名段位等多方面情况和我了解到的理科学习的一些思路,掰开了、揉碎了地跟她分析。在我看来她文理科都比较平均,没有明显优势,但她属于偏感性的人,她又说她更喜欢文科,对理科就业的方向似乎也没有明显偏好,如果我是她就选文科了。而且如果打定主意要回文科班,就要尽早办手续调回去,拖的时间越长,耽误的课程越多,对自己越不利。 . 1999年5月5日……星期三……阴 . 今天,班上叫了一个多学期的吴学新突然对同学们说以后叫他“杨晨”。近几年,父母离异导致改名的同学不少,几乎成为了一种“潮流”,但看到那么兴高采烈跟人介绍改名的,他还是头一个,于是在好奇心驱使下,我向住读生跨阵营打听八卦。 他父母并没离婚,据说他本名就叫杨晨,“吴学新”是另一个人,他是顶了“吴学新”的名来上学的。据说他之前用的是“吴学新”的学籍,现在改回成他自己了。作为一个学生,当然知道学籍的重要,可却弄不清是怎么办手续能顶替别人的名字,上学后又把名字改回去的。那到底中考的分数是吴学新考的还是杨晨考的呢?考上学的“吴学新”是什么原因自己不上学,把名额让给了杨晨呢?现在的吴学新在干什么呢?是辍学去打工了吗? 还好 这件事是发生在我们这个不算太难上的学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苏小鹏他们学校,我会觉得自己为提高分数拼命努力的初中三年就是个笑话。原来不用那么努力,有更轻松的冒名顶替的“捷径”可以走。也许,现在就有那么一个想上我们学校没上成的学生,他知道这事后,会觉得自己曾经的努力就是个笑话。 那类似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在高考上大学的过程中呢?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对于我们这些不清楚其中关节的、无背景无关系的人来说,最终还是得靠自己考到一个好分数。 . 1999年5月6日……星期四……晴 . 卢小芳又占用语文自习的时间让我帮她分析该学理科还是文科。我已经把我的观点反复跟她说过很多遍了,至此我已说不出新的观点和角度,于是,把之前讲过的分析又讲了一遍。就我了解到她告诉我的情况,我是推荐她学文科的,但她仍旧说着车轱辘话问我“是选文科好,还是理科好呢?!”这样看来,她应该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想选理科,又担心选得不对,想找更多的人附和她,好让她更坚定自己的选择罢了。 我对她说“如果让我分析,我根据你告诉我的情况,你是更适合学文科的,但是如果你想选理科,也没什么问题,那是你的选择,自己想好了就坚持。无论选文科还是理科,在排名上来看,对你影响都不大,但无论选哪一科,你最好现在就确定下来,摇摆不定是最糟糕的选择。” 至此,我能说的都说完了,也不想再耽误自己的自习时间去讨论她应该学文还是学理,因为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 --------------------------------------------------------------------------------------------------- . 看着一个在考试生涯中不断努力挣扎的孩子平静地叙述另一个孩子学籍被顶替,甚至因为顶替者不是上的当地最好的高中还略带一丝庆幸,我心里五味杂陈。二十多年前的我们,听说顶替学籍换名字的事就像听说隔壁邻居刚结婚没多久就生孩子的事一样,听个新鲜八卦,然后就过去了。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那么多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当事人都不觉得需要遮掩,没人觉得侵犯了被顶替者的权益,更没人会去投诉举报。大人们觉得能把这事办成是上面有人有门路,孩子们怕表现出与大人不一样的看法被笑话,于是大家就都冷漠地看着并接受,反正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时至今日,中考、高考仍是大多数孩子摆脱贫困环境、寻求自身发展的进身之阶。近些年,不断爆出多年前考试舞弊、篡改学籍、冒名顶替上大学等等事件,均引起舆论的轩然大波,各官方媒体和网络舆论对考试舞弊违法行为也表示出零容忍的态度。希望随着普遍法制意识的提升,将来类似的事能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