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语》
1. 楔子
断壁残垣中,明亮的火焰在燃烧、跳动。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村庄此时一片寂寥,大风卷过,仿佛发出悲鸣。
一位面容尚有些稚嫩的少年正赤着脚奔跑,尽管粗糙的地面令他的双脚变得鲜血淋淋,他还是在倾尽全力奔跑着。
他的衣衫也满是鲜血,奔跑的同时还用双手死死护住腹部。
在这个痛苦的途中,宋炎平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与姐姐,他们全死了。
“是我们害了你,都是我们的错……”
他的脑中回荡着母亲最后的哭诉,身处炽热火焰之中,宋炎平却只感到了冷。
“你自由了。”
不,我就要下地狱了。
宋炎平幼稚地在心中反驳着自己的姐姐。
他的脑子又闪过了许多回忆,往日的温馨如今像尖刀一般刺入他的心脏,使他心如刀绞。可若是没有这些,他怕是早就没了奔跑的力气。
时间在流逝,他的步伐也变得愈发沉重,作为一个尚且才十三岁的普通少年,他已经快筋疲力尽了。
而在宋炎平的身后还有一位身着红衣的高大男子正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那名男子似乎正在享受着追捕者的乐趣,不想一击毙命,而是饶有兴致地观看着他无用的挣扎。
宋炎平知道,但他不想停下来。
终于,宋炎平早已没有了知觉的腿一软,他整个人都塌了下去,倒在了尘埃之中,浑身上下再没有了丝毫力气。
他知道,在自己倒下去的那一刻,死亡也离自己不远了。
可宋炎平还是固执地用手指紧抓地面,就这样艰难地向前爬。
落日余晖之下,他的背后攀上一道黑影,宋炎平清楚辨认出了向自己挥下的利剑剑影。
倘若自己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了呢?
这是他在迎接死亡之前所想的最后一句话。
“铮——”
想象中刺破血肉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利剑断裂的声音。
宋炎平回光返照般猛地回过头,果真看见了向后退了几步,拿着断剑的红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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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横在自己身后泛着白光的长剑,和那被微风吹起的雪白衣袂。
不知是不是由于劫后余生的喜悦,宋炎平的心脏跳得飞快。
这位将护在自己身后的陌生白衣男子,哪怕看不见他的容貌,宋炎平也能感觉出,这就是话本中常说的光风霁月的仙人。
宋炎平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意识也开始变得昏沉,连近在咫尺的打斗声都好似被拉得老远。
在意识的最后,他感觉自己贴上了一个坚实温热的后背,宋炎平忍不住紧紧怀抱着他的脖颈,随后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迷乱的梦境之中,他分不清真假,看不出现实,上一瞬身在炼狱,下一刻就可能跌落深渊。
自己又是否还活着呢?
突然,整个世界好似都颠簸了一下,他掀开沉重的眼皮,仍旧分不清自己是否醒来。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那位将自己托起的仙人似乎小声抱怨了一声,“就知道不能穿白衣服打架。”
只此一句,便将宋炎平拉回尘世。
2. 丧事
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方奕明端坐在长板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奕明的衣着虽平凡,但他的面容却极其端正,明眸皓齿,眉目含情,静坐时莫名令人觉得他散发着温文儒雅的气质。
破旧的衣衫也不能使他的容貌被人忽视,反倒是平添了几分独立于世的高深莫测。
尤其是他身后还背着用白布所包裹的长剑,这使得街道上虽不乏有许多不留痕迹向他投去视线的行人,或是惊艳,或是探究,却无一人敢靠近。
仙人只可远观,这似乎是大家的共识。
不过这些或明或暗的视线对方奕明的影响都不大,只因他此刻正在全神贯注的……听墙角。
“你听说了没?城南的郭家又死人啦!”
“又死人了?!你确定是同一家人吗?”
“那是自然,我亲眼所见。他们家的白布才刚揭下来没两天就又挂上去了。”
“那这次是……”
“郭家老二。”
“唉,这么说来,那郭家老大当真是个可怜人,先是死了儿子,现在又没了弟弟。”
“不过他们家这两口人死得可蹊跷了……”
身旁凳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传来,方奕明回过神,立马对来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是一个少年儿郎,他的相貌同样引人注目,却与方奕明不同,他的周身似乎满是生人勿近的尖刺。
“徒弟回来啦。”
宋炎平看着他这副有些不正经的样子,真想让方才说他好似谪仙的姑娘们好好瞧瞧,这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心中暗自吐槽,边将手上拿着的袋子递给方奕明边开口道:“又快没钱了,今日还是吃烧饼。”
说完宋炎平眼角瞟见了方奕明面前的杯子,“你还点了茶水?”
“没,这是上个客人留下的,你师傅可是十分精简节约的。”
宋炎平懒得和他贫嘴,开始吃起了东西。
方奕明咬了一口还热乎的烧饼,正色道:“我们得加快脚步了,那妖物大抵又开始作祟了。”
“又有人遇害了?!”宋炎平有些意外,按理来说一般的妖物不敢如此猖狂,就算是作恶,也会隔上一段时间。
“嗯。”方奕明的眼神晦暗不明,“而且受害者似乎还是同一家人。”
“麻绳专挑细处断。”宋炎平感概了一句,而后义愤填膺道,“这妖怪当真可恶,我们何时出发?”
“今晚。”
“好,此等谋财害命的妖物就该尽早伏诛。”宋炎平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恨不得现在就出发去捉拿害人的妖怪。
“希望这次的妖丹能买个好价钱,再吃上几顿烧饼,为师怕是也要成为烧饼的模样了。”
方奕明淡淡的一句话险些将宋炎平的满腔热血冲散,他忍不住吐槽道:“有吃食就不错了,不愿吃那便别吃!”
说完就伸手要去强方奕明手上的烧饼,方奕明的反应当然也是极快的,身体微微向后一仰,躲开了。
“你这逆徒,哪有和自家师尊抢东西的。”
“师尊先把嘴上的油擦干净了再来教育我吧。”宋炎平回击道。
方奕明也不和这十几岁的少年人较真,十分流利地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块手帕,期间丝毫没有被小辈吐槽的尴尬。
宋炎平忍不住小声嘟囔道:“真不知道那些被你这张脸欺骗的姑娘看见你这副样子,会不会为自己的识人不清而黯然神伤。”
“唉,你小子怎么愈发没大没小了。”方奕明打断他的吐槽,“你师尊我可是位十分正直负责的人,别把我说得像是随意玩弄人感情的负心汉一般。”
注意到宋炎平正用略有些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方奕明继续道:“再说,你师尊我这叫做不拘小节,说不准你未来师娘就喜欢我这副模样呢。”
“如果当真有,那姑娘八成是瞎了眼。”
“反正你未来师娘未必是个温柔贤淑之人,但一定不同你一样,成天和我顶嘴。”
宋炎平听到这话有些炸毛,不知为何心跳漏了两拍,声音都大了几分,“未来师娘是什么模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行吧行吧,说不过你这少年郎。”
“师尊与其在这做关于未来师娘是什么样的春秋大梦,倒不如好好想想今晚该怎么对付妖怪来得实在。”
“二位客官可要点些茶水?”
许是两人久坐于此,而且方才交谈声不免有些大,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小二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
宋炎平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这里怕是妨碍了他人做生意,“不必了,我们正好有事,这就离开。”
方奕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自家徒弟给拖起来了,看着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方奕明暗自肺腑道,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没有付茶水钱就坐在店里,这孩子害羞了?十几岁的孩子就是脸皮薄。
但其实宋炎平只是担心自家师尊的脸皮太厚,说出类似于坐坐怎么了的话,于是便快速将他拖离现场。
直到已经走过两个拐角,宋炎平才将方奕明放开。
方奕明没忍住揉了揉手腕,“几年过去,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
“人总是会长大的,我又不是小孩了。”
方才走得有些急,方奕明觉得宋炎平怕只是一味想离开,此时也不清楚到底到了哪里。
于是就在方奕明刚想要抬头观察四周环境时,一片银白色的纸铜钱落了下来,正好停在他的肩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先一步伸了过来,手还挺好看,方奕明下意识想。
宋炎平将那纸钱拿起,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就是寻常粗纸的手感并没有什么特别,上面也没有什么任何符号或文字,紧接着天上越来越多的纸钱飘落。
站在街道中心的方奕明和宋炎平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巧撞上了丧事,两人同步往街道两侧靠去。
这里的人很多,他们两个不得不靠得很近,几乎贴在了一起。
这时方奕明才清晰的感受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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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平已经长大了,自己竟然已经比他矮了半个头。
不知为何,方奕明莫名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尚且十分青涩的宋炎平,那时的他才到自己的胸膛。
如果自己遇到的是这个时候的宋炎平,大概就背不起他了吧。
突然有个孩子自人群中窜了出来,撞到了正在发呆的方奕明,就在他失去平衡时,一只温热的掌扶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宋炎平有些诧异于方奕明的失神,下意识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宋炎平说话时微微低下了头,低沉的声音与温热的吐息一起进入了方奕明的耳中。
远处看来就像是宋炎平从背后将他搂在怀中,正和他说着情人间的话语。
方奕明不受控制的浑身一僵,随后似乎意识到他和宋炎平这种姿势有些不妥。
于是方奕明轻咳一声,然后不是特别刻意地将自己腰上的手移开。
“无事。”
披着白绫的棺木自他们的面前经过,方奕明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赫然是前几天刚举办过儿子葬礼的郭家老大,郭达。
这里条街是出城的必经之路,他想来是正在将自己的弟弟送出城去安葬。
他紧盯着最前面的那个身影,眼中泛着寒意。
“他不是郭达。”宋炎平冷声道,“或者说,他不是原来的郭达了”
方奕明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嘴角,没想到这位徒弟的进步这么大,他现在颇有种吾家徒弟初长成的成就感,于是他明知故问道:“怎么说?”
“眼睛。”宋炎平认真分析道,“方才我就觉得他的身上有一股违和感,他身披孝服,身后是装着自己亲弟弟的木棺,表情也是落寞悲伤的……”
“但是。”宋炎平在这里加重了语气,“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情绪,我确信那并非伤心过度的空洞,而是诡异的沉静。宛若一片无风的水面,没有一分波澜。”
“嗯,说得不错。”方奕明赞许道,“不过情绪还不能说明一切,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郭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并不是所有人都将至亲看得重要。”
宋炎平低头思索,已然将他的话记入心中。
“你兴许未曾注意道,方才有一个瞬间,郭达看了过来,刹那时,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绿光。”
“何时?”
“方才那个孩子撞到我的时候。”
宋炎平有些意外,揣测道:“方才的孩童他认得?还是说有别的隐情?”
“可能也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而已。”话虽如此,方奕明也隐隐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不过送葬的一行人已经快没了踪影,方奕明与宋炎平自然不可能再去寻找早就不知去了何处的稚童,何况他们方才根本就无人留意那孩子的衣着与相貌。
“我知晓一条通往城郊的近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前往,赶去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蛰伏。既然已经察觉到了郭达的异常,还是尽快将其控制为好。”
方奕明赞同地点了点头。
3. 少年
这路属实令人寸步难行,由于鲜少有人,或者说根本无人经过,这条泥路已经有了重隐山林的趋势。
宋炎平拿着在路口顺手折下的粗树枝,走在最前面,不断拨开阻碍他们前行的枝丫,方奕明则优哉游哉地走在后头。
“这路偏僻幽静,且人迹罕至,你是如何发现的?”
“刚来这座城池时,我为了找个歇脚的地方,便在林中探查,顺便打野味的时候,无意间就发现了此路。”宋炎平边忙着应付树枝边回道。
方奕明闻言轻叹一口气,“徒弟太能干了,倒是显得我这师尊没了什么用处。”
宋炎平皱眉,不免觉得他说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不过我能不能干和有没有你有什么联系,我那些野味不就是为了你打的。”
“炎平。”方奕明非常富有情感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听你这么说,为师有些感动。”
宋炎平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还在继续应付乱长枝丫,语气平淡道:“哦,那还真是徒弟我的荣幸啊,既然师尊这么为徒弟感动,还请下次烤兔子时多给徒弟留些。”
“师尊吃得多,不是正说明徒弟你烤东西的手法好……”
方奕明想说的话还未说完就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整个人都被宋炎平带着往旁边滚了几圈。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方奕明的大腿两侧紧贴着宋炎平的腿,就以这样的姿势一同陷入了绿野之中。
“轰——”
爆破声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方奕明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自己却未被影响半分,只因宋炎平将他护在身下,以自己的身躯拦下了一切伤害。
他的侧脸正紧贴在宋炎平的胸膛上,背后的剑与泥地相贴,硌得他十分不舒服,但此时方奕明的心中全是耳边是无法忽视的心跳声。
“宋炎平!”方奕明有些焦急地用手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人的腰,下一刻便听见了一声微不可察的抽气声,他感到浑身一僵,不敢再乱动。
没过一会儿,宋炎平吐出一口浊气道:“我无事。”
而后他便将手支起,一低头就看见了方奕明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眸。
平常见多了方奕明不太正经的模样,此时见他眼底犹如实质的担忧,宋炎平倒是不习惯了。
于是宋炎平移开视线,侧过头又说了一句自己没事,期间他的右手手掌一用力,整个人向旁边一倒,与方奕明拉开了距离。
“我真的没有大碍。”宋炎平又补充道,而后十分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方才的那根树枝上系有红绳,想来应当是有心人布置的陷阱,如今红绳已断,说不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话语间,方奕明与宋炎平都已经站了起来,两人的衣物上不免都沾上了泥土与绿叶,看上去十分狼狈。
“难不成是郭家的人?”宋炎平开口问道。
“不确定。”方奕明面无表情地取下身后的剑,“问问他就知道了。”
说罢,几乎无人看清,方奕明的长剑已然出鞘。
通体散发着银白色光芒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道剑气斩出,直接荡平了近五米宽地方的植被。
方奕明纵身一跃,直直向方才挥剑的地方踏去。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衣袂翻飞,方才身上的污泥与草叶似乎也一同随剑气消散,荡然无存。
这倒是令宋炎平怔愣了几秒,他其实已经好久不曾见到方奕明的汉阳剑出鞘了。
平日里除妖时一贯都是宋炎平来动手,方奕明则在不远处看着,并且美名其曰,这是对徒弟的锻炼。
看着眼前面色冷静,拿起剑便有一剑破山河的气息的方奕明,宋炎平理解了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为他倾倒。
方奕明精准地找到那人藏身之处,刚想要挥剑便察觉到不对,闪身离开。
果不其然,就在他刚往后退时,一道爆破声响起,还伴随着迷人视线的灰雾。
“师尊!”宋炎平脱口吼道,他这次离得比较远,只是沾染了些许尘土,可他的心跳却比方才自己发现红线时还要快。
不过就在他话音刚落时,有一阵强劲的风骤起,空气中的灰雾一时间全部散去,唯留屹立于狂风中心的方奕明。
下一刻,方奕明的汉阳剑脱手浮于空中,他双手并拢,开始结印。
“千机令。”伴随着咒声响起,汉阳剑的四周幻化出了整整十二道剑影。
“杀。”
方奕明一声令下,这十二道剑影便以正中的汉阳剑为圆心,全部倾倒下来,犹如箭矢般一同向四周刺去,发出一道道破风声。
一时间,尘土再次飞扬,宋炎平也止不住用手护住脸颊,不让风沙迷了眼。
动荡之中,唯有那置身正中之人巍然屹立,不染一尘。
方奕明闭眼,感受着不速之客的气息。
须臾过后,他骤然执剑起身,直直向宋炎平刺去。
只不过在剑尖距离宋炎平的胸膛还有一米左右时,他便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张黄色符咒飘落,发出蓝白色的光,在空中燃成灰烬。
与此同时,一个看上去与宋炎平差不多大小的少年身形显露出来。他的脸上满是错愕,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还会被发现。
“没想到郭家竟然能请到如此厉害的世外高人当走狗。”这少年眼中虽满是恐惧,身体也在微微颤抖,说出来的话倒是不抖。
方奕明没有把指着他脖颈的剑放下,反问道:“你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郭家走狗呢?”
“我怎么可能是!”他有些恼羞成怒道。
“那你为何要在此处设陷阱?”这句话是宋炎平问的。
即便宋炎平一直强撑着不说,方奕明还是察觉到了他嘴角的苍白,手上的剑不由地握得更紧了一些。
这少年一开始听见宋炎平的问题还咬牙不说,直到方奕明的剑又离他的脖颈更近了一些,已经有刺痛感传来。
“等等!等等!”他最终还是稍微松了口,“听闻郭家老二会在不远处下葬,我便提前去往下葬处探查了一番,于是便发现了这条暗道。我觉察这条暗道可能大有用处,便设下陷阱,想要抓住郭家身后之人。”
说完这些他又好像是破罐子破摔地大吼一声,“好了!事情原委便是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着眼前害怕得闭上双眼的少年,方奕明与宋炎平对视一眼后,方奕明便收起了剑。
“在下宋炎平,旁边的这位是我的师尊方奕明,我们也是为郭家的事而来。”宋炎平平静开口道。
少年有些呆滞,像是不明白事情怎么往这个方向发展了,晚了几秒才回道:“在下段景辉,抱歉,方才是在下唐突了。”
“道歉的场面话就不必多说了。”方奕明打断道,“段公子当真好判断啊,一条偏僻些的路便能断言是为贼人所用。还好是被我们这两位皮糙肉厚的人给遇上了,若是寻常百姓,怕是早就性命不保了吧。”
段景辉的脸上早已染上绯红,面对这两位被他误伤的道友,他尴尬的有些无地自容。
“抱歉,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无碍。”宋炎平抢先回答道,“与其在此纠结这些已然无法改变的错误,倒不如先讨论正事。”
“我们怕是赶不上拦截郭达一行人了。”方奕明的语气也恢复正常。
宋炎平沉思片刻后开口问道:“不知段公子对郭家了解多少?”
“我来上坪城的时间也并不长,当时郭家唯一的小少爷刚出事,郭家对外虽说他是因病离世,可是……”段景辉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开始从衣袖中翻起了东西。
下一刻,一个类似于指南针的物件出现在几人眼前,上面雕刻的花纹繁杂美丽,一看便知晓价值不菲。
“此为我从门派中带出来的寻妖针。”段景辉将寻妖针置于手掌之上,方便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指针所指的方向。
他解释道:“自从我来到此处,寻妖针的指针便永远只会指向一个地方,那就是郭家。”
“它动了。”方奕明的声音响起。
段景辉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什么?!”
话音刚落,这寻妖针的指针竟然当真开始微微转动,紧接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丝毫停下来的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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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
“坏了?”段景辉有些不确定道。
“也可能没坏。”方奕明冷静的声音响起。
一句话,段景辉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接着遍布全身。
这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宋炎平开口安慰道:“莫怕,你不是孤身一人,我师尊的实力你也看见了。”
段景辉十分感激地看向宋炎平,“我上个月正好满十七,不知宋公子如今年岁多少?”
“再过月余便满十九。”
“那我以后就叫你宋大哥了。”
“都随你。”
“那宋大哥以后叫我景辉就是,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这小子认起亲戚来倒是挺快,方奕明心中暗自吐槽,而自己就这样在旁边目睹一切,显然被忽视了。
方奕明摸了摸鼻子,这倒也不怪段景辉,毕竟自己方才情绪确实有些失控,对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说话还这么夹枪带棒的。
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和个傻里傻气的孩子计较什么。
方奕明能察觉到段景辉方才偷偷往自己身上看了几眼,眼神小心翼翼的,像是要说些什么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好了好了,你既然唤我这徒弟一声宋大哥,我这做师尊自然不会亏待他的朋友。”
有了方奕明的这句话,段景辉立马喜笑颜开,连忙感谢道:“谢方道长海涵。”
方奕明摆摆手道:“先来说正事吧。”
“嗯。”段景辉正色道,“这郭家郭达乃是上坪城有名的一位富商,他们家三代从商,在整座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郭达的结发妻子是一位有名的大家闺秀,他的弟弟郭进尚未成家立业,唯一的儿子尚且不满十岁。”
宋炎平点头,看来郭家的血脉联系并不繁杂,而后追问道:“还有呢。”
“暂且只打听到这些了。”段景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也只了解到一些较为浅显的关系,更深层次的还得再去探寻。”
“郭达在几个月前外出跑生意时还带回来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并且不顾妻子的反对立她为妾。听闻那名女子似乎叫做温娘,自从她被带回郭府,郭达便成日留宿在她的房中,几乎是夜夜笙歌。”方奕明的声音响起。
“方道长竟还知晓如此辛秘之事。”
听见段景辉傻傻的夸奖,方奕明生出些逗小孩的怀心思继续道:“不止呢,郭达爱这位温娘简直爱的不可自拔,恨不得把全身家当都给她,他的儿子说不准就是他杀的。”
“啊?”段景辉惊讶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可是他自己的亲骨肉啊!”
“儿子没了也可以再有,说不定对于被情爱蒙蔽双眼的郭达来说,只有温娘诞下的孩子才能算自己的骨肉,而且他的弟弟郭进似乎也对这位温娘青睐有加。”
段景辉一副被冲击到的表情,而后又有些开窍似的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难不成郭进也是被郭达所害,行凶缘由便是郭达不能接受自己的亲弟弟觊觎温娘。”
宋炎平见段景辉已经被带偏了,忍不住扶额,随后有些无奈开口问道:“那么师尊,你的这些消息又是从何而来呢?”
“上回出城,村口的孙大娘同我说的。”
“啊,我明白了。”宋炎平缓缓开口道,“也就是说这些信息可能全都是不切实际的。”
方奕明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回答道:“对的。”
于是在场唯一一个老实人受到了伤害,段景辉停下了正在火速分析的大脑,疑惑地啊了一声。
宋炎平看着他那双万分清澈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深吸一口气。
“景辉,我家师尊其实就是在教导你,听到的消息也可能是他人故意传出来混淆视听的,耳听未必为实,我们还是亲自前往郭家探查一番较好。”宋炎平为自家间接性不靠谱的师尊找补道。
“原来如此。”段景辉的眼眸重新闪着光芒,“是我太过愚昧,险些没有领会到道长的真实用意,受教了。”
“嗯,不谢。”方奕明坦然地接下了这顶帽子。
宋炎平的嘴角一抽。
4. 入府
“对了。”段景辉有些慌乱地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袖珍大小的罐子,而后递给宋炎平,“宋大哥,我见你似乎受了伤,这是精气丹,就当赔罪了。”
这小子的袖子是个藏宝袋吗?怎么什么都有,方奕明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宋炎平接过这个小罐子,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道:“这些,所有都给我?”
“是的,若是宋大哥觉得少了的话,我还可以再给些符咒做赔偿。”段景辉说罢就又拿出了一大叠黄符纸。
宋炎平的心中顿时感到五味杂陈,这哪是丹药和符咒,这可全是真金白银啊。对于一个多年贫穷的人来说,那一叠黄符纸与白银票别无二致。
“不必。”宋炎平连忙打住还想塞东西给他的段景辉,“这些丹药足以。”
何止足以,简直绰绰有余。在场的三人中有两人都在心中这样想到。
不过虽然药到了手里,宋炎平却有些舍不得拿来疗伤。
自己皮糙肉厚的,挺挺就过去了,哪用得着这么贵的东西。
有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伸手而来,不容置喙地拿走了他手中的药瓶,宋炎平抬眼便看见了正准备打开罐子的方奕明。
他刚微微张开嘴,想问方奕明要做什么,便有两根手指附上了他的嘴唇,一颗药丸准确地进入了宋炎平的口中。
期间他下意识想要合上嘴,便咬上了方奕明的指尖,就连舌头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干嘛?!”宋炎平感觉有东西在胸口炸开,万分羞赧道,“我又不是不愿吃药的稚童!”
“好好好,你不是。”方奕明边说边将药罐一掷,正好落在了宋炎平的手上。
他做完这些也不再同宋炎平拌嘴,转身开口道:“好了,天色已晚,快出发吧。”
这时方才感觉自己有些多余的段景辉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好,走到前面去为他们带路。
一行人离开了这个已经满地狼藉的小路,不过多亏宋炎平来时已经将路都清理好了,返程的路倒是轻松不少。
有了段景辉在前面引导,他们一行人已经算得上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郭府门口。
挂着白绫的牌匾下是恢宏的朱红色大门,朱门两侧还屹立着两座威严的石狮,一副大户人家的做派。
宋炎平也不废话,直接登阶而上,拉起郭府门环,紧接着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我们就这样大张旗鼓地登堂入室会不会打草惊蛇?”段景辉小声问道。
“不会。”方奕明直接给了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过而后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来教徒弟所养成的习惯犯了。
看着段景辉仍有些不解的眼神,他难得又好为人师地补充道:“就算郭达真的有不对劲的地方,在未能摸清我们的底细之前,想必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我们直接上门袒露出身份与来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对郭达的一种威慑,可以令他心生忌惮,继而收敛些许。”
“原来如此。”段景辉感到豁然开朗,“还是方道长考虑得周全。”
虽然初次见面的方式不太美好,不过这段景辉的性格倒也不算讨厌,方奕明便同他多说了几句。
“你是玉泉谷的弟子吧。”方奕明虽然开口询问,语气确是肯定的。
“是。”段景辉见他满脸确定,便也没有绕弯子,“方道长既认出我的宗门,那景辉能否冒昧一问,方道长又是师出何门?”
“既然自知冒昧,那便不要问了。”方奕明丝毫没有相互交换信息的意识,拒绝回答了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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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景辉年纪尚小,以为每个人都会互相报家门,第一次遇见方奕明这种,还欲说些什么,可此时郭府的门却恰好开了,于是他便把话咽了回去。
“烦请这位小兄弟通报一声,在下姓宋,是一位道士,想要见你们老爷一面。”宋炎平说完话之后大门便再次紧闭。
之后没过多久,那大门便再次敞开,方才的小厮脸上还挂着显而易见的讨好笑容道:“几位道长,里面请。”
三人如愿进入郭府,跟着引路的小厮,没一会儿就在正厅见到了大腹便便的男人。
这位满脸胡渣,看上去满脸颓唐,沧桑无比的男人便是郭达。其实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有四,甚至比方奕明还小上两岁。
“几位道长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唉,不敢当不敢当,郭老爷实在太过抬爱本道了。”方奕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我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小道士罢了,此次与两个徒弟一同游历途径此处,见到贵府似乎有些异样便想前来看看。”
“道长的意思是府上有妖邪作祟?!”郭达表现出了常人该有的惧怕,“怪不得前几日我的孩子还有弟弟相继离世……道长!道长你可一定要替我抓住这个可恨的妖怪啊,郭某必定重金答谢!”
“郭老爷莫急。”方奕明安抚道,“妖邪的事现在也只是推测,若是有,我既来了,必定诛之。若是无,那便最好。”
郭达闻言连声道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就叫人来准备房间,查明之前,还请几位道长在府中住下,我定当好好款待各位。”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方奕明含笑点头答应,“那便多谢郭老爷了。”
日暮西沉,夜就要来了。
5. 百鬼
郭府的内里错综复杂,郭达大手一挥,直接将他们三人安排进了一个略显封闭,私密性极其不错的小院子里。
方正的院中心还有一座孤亭,亭中有石桌与石墩,看上去颇适合把酒言欢。
院落似乎还摆放着几盆长势喜人的素心兰,十分的淡雅别致。
单从这宜人的居住环境来说,郭达确确实实是将他们几人奉为了座上宾。
方奕明走进东侧的房中,推开门便有股清香迎面而来。
房中陈设不算复杂,一张木床,梳妆台,木桌与几条木登便是全部。
他在房中走动,时不时用手敲击墙面与地板,但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方奕明最终停在了梳妆台的铜镜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间出了神。
他失神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推门的动静打破,紧接着少年清澈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我方才去另外两间屋子查看了一番,都只是寻常住房而已,师尊可有发现异常?”宋炎平直接将门推开,却没有走进屋中。
“暂时没有发现。”方奕明把目光从铜镜上移开,脸上依旧是寻常的轻松模样,他边说话边向屋中心走去,“话说段景辉呢?”
今日恰巧是满月之夜,月光随敞开的门泼洒而进。正抱臂倚在门口的宋炎平被月光裹挟,浑身仿佛散发着银光。
宋炎平说话时目光时不时向外瞟去,漫不经心道:“他好像是去后厨了。”
“呦,看不出这小子还是个吃货,方才的晚膳没能填饱他的肚子?”方奕明戏谑道。
“又不是谁每天过得都是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
“修仙之人,口腹之欲本就该要淡薄些,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宋炎平不愿再同他鬼扯,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后道:“说正经的,我们何时前去制服那郭达?”
“不急。”方奕明向房中的圆木桌走去,期间顺便还看了眼仍然维持着姿势不动的宋炎平,开口道,“一直倚在门口做什么,耍帅吗?”
“我是在留意院中动静!”宋炎平有些咬牙切齿地解释道。
方奕明看着又被自己惹炸毛的宋炎平,心中不免觉得有趣,每当这个时候,他的恶趣味总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于是看着气鼓鼓坐下来的宋炎平,方奕明便想为他倒杯茶水浇浇火,结果拎起茶壶时却发觉里面空空如也,于是只能就此作罢。
“郭达的事先不急。”没有茶水,方奕明便开始把玩起了手边的陶瓷杯,同时他的目光向窗外探去,一抬眼就看见了远处的明月,“他的背后可能还有其他的妖物作祟。”
宋炎平感到有些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其他妖怪在暗中助他?”
“兴许是吧。”话落,方奕明手中的灰褐色杯子便被他向身侧一掷,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那面宽大的铜镜之上。
破碎声响起,铜镜直接被贯穿,黄色镜面中心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一时间洁净的地板上满是碎片,一片狼藉。
宋炎平见状几乎是下意识握上腰侧的剑柄,稍一用力,长剑便同细柳条般滑出,柔中带刚,发出铮铮剑鸣。
他的瞳孔放大,浑身都紧绷着,时刻做着挥剑的准备。
只因方才他在铜镜被方奕明砸碎的一瞬间前,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或者说一个类似于人的影子。
“你的断魂剑怕是许久未见血了吧?”方奕明调笑道,随后也拔出了身后的汉阳剑,“今日不如就让为师我看看你有没有退步,你我比试一番,看今夜谁杀的妖怪多。”
扔下这一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方奕明便往门外跑去。
“喂!”
“输的人就承包下个月所有的打猎。”
“靠!”
听见这句话,宋炎平什么也来不及问就跟着他一起冲了出去,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方奕明没再管宋炎平,而是目标明确地冲向了类似于后厨的位置。
他刚走出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居住的那个小院子,便遇见了三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家仆。
“天色已晚,方道长这是要去哪?”最中间的那个家仆露出讨好的笑,问道。
“后厨。”
听不出喜悦的两个字落下后,那家仆依旧热情道:“道长可是想要找些吃食充饥?不必您亲自前往,让……”
他的话语未尽,便被脖子旁泛着寒光的冷剑给逼停。
“我只想问,后厨在哪?”方奕明仍是那副和善的笑,就连语气也是温柔的,只不过他手中的剑足以令人胆颤。
“方…方道长……您这是做什么?”这家仆声音颤抖道,“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方奕明不语,下一刻便将架在他脆弱脖颈旁的长剑移开。
为首的家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洒在他的脸颊,下一瞬,血腥味充斥他的鼻腔。
“扑通”一声,他右侧的另一个家仆便被割破了脖子,倒了下去。
“不必再同我虚与蛇尾了,我知道你们都并非人类。”方奕明语气随意,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锥心。
“只要乖乖听话你就会放过我吗?”
话音未落,他左侧的家仆也被刺穿了心脏。
“自然不会,不过我会给你一个痛快,就像他们一样。”方奕明理所应当道,“走吧。”
今夜的月足够明亮,使得暗藏杀机的夜色也披上了温柔的假面。
段景辉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感到如此饥饿,他分明不是一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何况傍晚时为给东道主面子,他可没少吃桌上的东西。
段景辉前去后厨的一路上始终没有见到任何人,虽说如今早已过了用膳的时间,但他还是隐约感到了不对劲。
“呜……呜呜呜……”
不知名的抽泣声突兀地在走廊响起,她的悲伤犹如实质般传入段景辉的心中,令他产生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这声音正巧是从后厨的门内传来,段景辉推开了木门,走进满是烟火气息的屋中。
他小心翼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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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人在此?”
段景辉敏锐发觉在自己出声的一瞬间,屋中的动静便突然消失不见了。
于是他缓步上前,果真在灶台的后面发现了一个隐匿在阴影中的瘦弱身影。
“小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段景辉直觉对方可能就是位不足十岁的小女孩,作为一位平日里经常照顾众师弟师妹的二师兄,他心中顿时起了怜悯之心,“遇到难过的事都可以和大哥哥说,哥哥帮你做主。”
空气中沉寂了几秒,就在段景辉以为对方都不会回答他时,一道有些沙哑的女童声响起。
“真的吗?”
“当然。”段景辉拿出平日离哄孩子的耐心,温和一笑,将手递了过去,“哭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来,先把手给哥哥,地上凉,我们站起来说。”
“自打我生下来母亲就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她都只会打我骂我。”
这位女童没有理会段景辉滞留在空中的手,而是自顾自说了起来。
“她总是会对着我叹气,然后说,‘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听到这里,段景辉难免感到十分揪心,这么小的孩童便要因为完全不合情理的迁怒而生活在打骂之中,可想而知她每天会有多么难过与煎熬。
“大哥哥,你方才说你要为我做主,这话还算数吗?”
其实面对这种情况,段景辉也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不过现下他觉得小女孩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回答道:“自然算数。”
“那好。”
她瘦小的手终于从阴影中脱离,放在段景辉的宽大的手掌上,显得愈发干瘪。
只不过她的手似乎异常冰凉,激得段景辉打了个哆嗦。不过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而且将手掌收紧,试图给予她更多温暖。
紧接着,女童说出了后半句话,“那你就把你的皮囊送给我吧,这样,我就可以成为母亲的儿子了。”
她与段景辉相握的手骤然收紧,一张脸突然靠近。
方才她的整个人都在黑暗中,她的脸颊更是埋在了臂弯之间,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此时段景辉才看清她的全貌,她的脸就像是一个被不断修补的破布娃娃一般,上面有许多无法忽视的针线缝补过的痕迹。
她的五官早已畸形,嘴角更是快裂到了耳根,此时正张大着嘴巴,颇有一种要将段景辉一口吞噬的感觉。
段景辉想要逃开,却无法将手抽离。于是只能拿出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死死抵住眼前妖怪想要靠近的脑袋,就连沾到了发着恶臭的唾液也不敢松懈半分。
糟糕。
段景辉在心中暗骂一声,自己所有的符咒都放在左边的袖子里,如今右手无法动弹,根本就不可能施咒。
认清现实的段景辉大脑飞速运转,急中生智般想到了唯一的办法。
于是就在这女童还在缓缓靠近时,他气沉丹田,随后大声呼喊道。
“救命啊!”
“杀人啦!”
“救命啊!”
“有妖怪!”
6. 幻境
那小女孩伸出了十分诡异的长舌,轻轻在段景辉的手上舔过,比起攻击,更像是对猎物的一种逗弄。
段景辉的手指瞬间裹上了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这一瞬间的他简直生出了自断手臂的心思。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死死抵住她的脸,不肯松手。
就在段景辉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时,一道声音响起。
“千机令,子剑,杀。”
一道剑气袭来,干脆利落地刺穿了段景辉面前这个小女孩的脖子。
漆黑的血夜从她的脖间化作涓涓细流,不断喷涌而出。
段景辉几乎没有犹豫,在身上的禁锢消失的瞬间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当他真正站起来时,才发觉自己的身后早已被冷汗浸透,手脚都有些发软。
“喂,回回神。”见他这副失了魂魄的模样,方奕明忍不住开口道。
又听见熟悉的声音,段景辉这才犹如实质般感到了劫后余生的放松。随后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弯腰并手向方奕明道谢。
“多谢方道长出手搭救。”段景辉万分感激道。
此时的方奕明正右手执剑立于门前,他的剑尖有血夜滴落,剑身上也有着丝丝缕缕的血痕。
听见段景辉的道谢,方奕明还是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语气松散道:“不谢,顺手的事。”
“话说,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段景辉被刚才的场景给吓得失神,如今头脑逐渐清醒,也察觉到了郭府的不同寻常之处,“还有,方道长你身后……”
“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记性差,险些忘了。”方奕明不再多言,长臂一挥,汉阳剑便脱手向后飞去。
那个家仆都来不及迈开腿逃,就被割下了脑袋,在草地上滚了几圈。
段景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得发不出声音,但他心中倒是没有质疑方奕明的做法,只是在不断消化着眼前的一切。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道,说话的声音中还带着些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方道长,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恰好在此时,瓦房上传来了稀碎的动静,段景辉下意识浑身紧绷。
紧接着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房顶一跃而下,站在了两人面前。
“来得这么晚?”
听见方奕明这么说,宋炎平带着火气道:“谁让你抛下些莫名其妙的话便不见了踪影,靠!这郭府究竟是怎么回事?遍地都是妖邪。”
宋炎平头顶的发冠都有些微微歪斜,手中的剑也沾满鲜血,赶来的这一路上想必并不轻松。
“这里应当并非现实世界。”方奕明终于解释到。
“方道长的意思是,我们所见到的魑魅魍魉皆为幻术?”段景辉猜测道。
“这个必然不是。”
“你见过如此真实的幻术吗?”宋炎平忍不住吐槽道,“若是这一个府上形色各异的妖怪皆为幻术所化,那我们怕是这辈子也出不去了。”
段景辉被这对师徒同时的回答噎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决定安静的在一旁听着便好。
“师尊是何时发觉我们所处于幻境之中的呢?”
宋炎平今夜被妖怪磨得没了脾气,询问的语气间还带上了些许兴师问罪。
“月亮。”如今所有人都在此地,方奕明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
“我所被分配到的住房位于院落东侧,可是在夜幕降临时我却从面朝正西方的窗中看见了明月。”
“你的意思是我们如今正处于镜像之中?”宋炎平搭腔道。
“是否位于镜像之中还有待商榷,不过确定的是,这里多半是某人饲养妖邪的地方。”
“饲养妖邪?”段景辉有些惊讶,“怪不得这里有这么多邪祟,不过这个被复刻出的郭府如此真切,幕后之人的法力必定十分高强。”
段景辉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随后他拧眉道:“此等心术不正之人,必为人间大患,我得尽快上报宗门。”
“莫慌。”方奕明给急着给长辈报信的段景辉吃了颗定心丸,“若我没猜错,幕后之人可能只是复刻了一个郭府而已。”
说完他看向宋炎平,果不其然,宋炎平开口道:“没错,方才我游走于郭府边界时,发现除了郭府这一栋建筑外的世界遍布白雾,且根本无法靠近。”
段景辉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紧接着问出了当下最重要的问题,“那我们如今应当如何出去呢?”
“我们会出现在此多半是同那些妖邪一般,是被人给特意投放进来的。”
宋炎平立马明了方奕明话中的含义,接着道:“但与生活在此处的妖邪不同,我们大概是被当做了投喂它们养料。”
段景辉想起了自己莫名感到饥饿的身体,难道说这就是他正在被消化的征兆?!
“既然这片幻境是有界的,那么它的本体大概就是一件具有容纳能力的法器。”
这时他们二人同时回答了段景辉方才问的问题。
“若想出去,打破这个容器便是了。”
“打破?”段景辉想了想,最后指向天空,“是指要把这里的苍穹给划破吗?”
方奕明有些望子不成龙地说道:“你在玉泉谷到底学了什么?”
段景辉莫名有一种儿时偷懒被夫子抓住的紧张感,随后红着脸有些局促地回答道:“我会用剑。”
方奕明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段景辉的本命剑,于是开口问道:“身为剑修,本就该是剑不离身的,为何从未见你拔剑?”
“我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剑,此次下山便是我的师尊让我来寻找本命剑。”
“让你自己找?”宋炎平插了进来,不知处于什么心理,问完又说了一句,“可我的本命剑都是由我的师尊亲自铸造,而后赠予我的。”
“师尊他只是想要历练我罢了。”
“也是,毕竟不是谁的师尊都会亲自为他铸剑。”
方奕明轻咳两声,不懂为何如今他们的话题突然跑偏,从生死存亡到了有些幼稚的互相攀比。
当时,作为被拿来炫耀的那一方,方奕明的心中还是十分喜悦的。
于是难得有好心情的方奕明方道长决定,今夜给众妖邪门一个痛快。
“自内打破这个容器,单纯依靠暴力是行不通的。这里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就算我们三人将这虚假的郭府夷为平地也是无济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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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方奕明正色道,“若想出去,就必须得攻击这个容器最薄弱的地方,类似于找到阵法的阵眼。”
听完方奕明所说的话,段景辉拿堪称清澈见底的眼眸看着他们,“阵眼该怎么找?师尊还没教过,我尚且不会。”
宋炎平差点也要问出同方奕明方才一样的问题,你到底学了什么?
但他还是憋了回去,并且揽下大任,“我来寻便是。”
无人注意到,一旁方奕明的眼中浮现出了些许令人看不清的情绪。
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有些不屑的呲声,“阵眼而已,我垂髫之年便寻过了。”
不知为何,宋炎平竟从他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自嘲。
随后方奕明便踏空而行,屹立于这个院落正中之上。
“千机令。”
话落,那熟悉的十二道剑影再次出现,发出的耀眼光芒盖过圆月。
“宋大哥。”走道上的段景辉向宋炎平身旁凑近,小声问道,“我怎么觉得,方道长突然变得有些愤怒?”
“出。”
十二道剑影同时向四周散去,不过这次不同于白日里攻击段景辉时的气破山河。
散发着白光的剑影在触碰到建筑的那一刻,便直接穿透而过,没有对其造成任何实质影响。
没过一会儿,方奕明便睁开双目,铿锵道:“东南方。”
无需他再过多解释,宋炎平握紧手中的断魂剑,一跃而起,站在瓦片上时,他低头大声道:“跟着我!”
随后便踩着黑瓦向东南方奔去,段景辉根本来不及感慨他们师徒之间的高效交流,就忙里忙慌地追了上去。
方奕明的心其实也只是乱了一瞬,阵眼这两个字在很久之前曾是他无数噩梦的起始。以至于即便这么久过去,他只要听到了些许同阵眼相关的词汇,就总会有些许失控。
转眼间,他便到达了方才剑影产生反应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无人居住的后院,地理位置较为偏僻,青草地中唯有一口水井。
但这水井旁的木桶早已同杂草融为一体,粗绳也好似有绿色的点缀。空气十分潮湿,在这井中有水的可能性很大,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早已被废弃了。
方奕明拿着汉阳剑,踏上已经没过脚踝的草地,时刻做着念咒的准备。
“沙沙……”
不知从何处响起古怪的声音,一开始还只是十分轻微地摩挲声,而后愈演愈烈,整个地面的青草都在晃动。
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缠上了方奕明的小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他向水井的方向拖去。
方奕明低头便看见自己腿上缠绕着数不清的黑色细线,如果没猜错,这应当是发丝。他刚想要拿剑去斩断,挥至半空的汉阳剑便也被缠住,不得动弹。
“赤焰符!”
一团明亮的火光袭来,向地面而去。
在烈焰中,方奕明的腰被人从身后抱住,随后整个人腾空而起,离开了这片吃人的草地。
他腰上的手臂收得很紧,勒的方奕明都感到有些疼,来不及开口,他的身后便传来了十分不悦的声音,“师尊,只有莽夫才会遇事一味向前冲,这话是谁说的?”
7. 镜破
说实话,在这种完全是由于自己的失误所害,结果被徒弟给救了的情形下,方奕明难得老脸一红。
“宋大哥……”这时段景辉弱弱插话,“我们是不是该先把眼前的东西应付过去……”
他的手上还拿着厚厚一叠黄纸,并且一刻不停地向前方扔去。
但是仅仅只有他最开始攻击时,那些具有生命的黑发才产生了退缩。没过一会儿,段景辉便发现火焰在靠近它们时的瞬间便被熄灭,化作了缕缕白烟。
“赤焰符失效了!”段景辉万分焦急地喊到,“它们不惧火焰!”
方奕明也借着这件火烧眉毛的险情,微不可察地挣脱出了宋炎平的环抱,“破除这个容器的关键应当就在井底。”
他们尚未有喘息的时间,便有更多的黑发自井中喷涌而出。
“现下怕是连跑都来不及了。”宋炎平还算冷静地说出了他们的困境。
段景辉也明显慌了神,最后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般地将手中几十张赤焰符全部甩向空中。
“赤焰符,全部,破!”他大声吼道,额头都不免冒出汗滴。
“千机令,护。”
熟悉的十二道剑光出现,紧接着化作了一块具有弧度的圆形屏障,将他们三人护于结界之中。
宋炎平快速上前一步,用手扶住了段景辉的肩膀。
结界之外,一道道符咒相继发出耀眼的光芒,宛若星辰坠落人间。
“同时用这么多符咒,你不要命了?”他嘴上虽责备道,但搀扶着段景辉的手上动作却是轻柔的。
“我只是……”
段景辉有些虚弱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井口开始不断有水溢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向外喷出,直接形成了一道粗壮的水柱。
像流星般的烈焰,还未触及草地,便被逐个浇灭。
连带着被一同熄灭的还有段景辉眼中的星光,此刻他额头上的热汗也变得冰冷,一颗心如坠冰窖。
“完了。”
漆黑的井水一时间充斥着整个院落,而后又缓缓褪去,还好方奕明的结界足够坚固,三人并未沾上脏水。
宋炎平架着整个人已经完全疲软,快要支撑不住的段景辉,随后慢慢将他放在地上。
相对于比自己小了一岁的段景辉,宋炎平就要显得临危不乱的多。
“现下怎么办?”
“她现身了。”
闻言,宋炎平随着方奕明的目光看去。
老旧的井口已经不再吐出黑发与污水,一只肿烂的手抓上了井口的石壁,类似于头颅的东西探了出来。
“这是水鬼?”
面对他的疑问,方奕明肯定地点头认可,而后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这一晚上,先是去救段景辉,又是寻找阵眼,方奕明早已耗费了太多体力。
而且……他的视线从自己微微颤抖的胳膊扫过,停在沾着污水的下半身。那黑发似乎能够汲取人灵力,刚才方奕明被缠住时便感到了体力的流失,现在的他甚至快要拿不稳手上的剑。
待那水鬼真正露出整个身形时,他们才发现,她竟然还有些许人形。
水鬼仅露出来的皮肉十分浮肿、溃烂,不知到底有多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面庞,连脖子都没有露出来。
只有身上已经被脏水玷污的襦裙,还能够勾勒出她的身形,可在腰身的下方,那些裙摆搅在了一起——这女水鬼明显没有下半身的躯体。
流水声,头发之间的摩擦声,瓦片之间被拨动所发出的碰撞声,继而从房顶掉落的破碎声回荡在他们耳边。
方奕明再一次握紧了汉阳剑,却发现越想要握紧,手颤抖地越厉害。
宋炎平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有些倨傲地开口道:“不是说了要在今晚比试一番,看谁杀的妖怪多?”
方奕明没想到这件他信口胡诌出的比试会被提起,还是在这种时候。
其实比试的结果根本就不重要,以他对宋炎平的了解,就算是自己最后惨败,到需要打猎时,宋炎平也根本不会推脱。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承诺,宋炎平虽有时会抱怨,但一直都在践行的诺言。
“虽说一定是我胜。”宋炎平继续说道,“但我还想赢得再漂亮些,这只水鬼就归我了。”
“你想单独对付她?!”方奕明的语气中满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不可。”
“有何不可?”宋炎平还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我跟着师尊行走世间,捉鬼灭妖也足足五年有余,对付一个水鬼而已,易如反掌。”
“宋炎平!现在我们眼前的并非寻常水鬼,她的一缕发丝就能吞噬人的灵力,你靠近她无异于送死!”
“我会避开。”
“这里铺天盖地都是长发,根本避无可避,你拿什么保证?”方奕明是当真动了怒,完全卸下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变得横眉立目。
宋炎平则直接选择了无视他的质问,自顾自阐述着自己的计谋,“届时我拿着断魂剑,将那水鬼引去西边,师尊你便可以借机靠近水井,攻击井中的阵眼,这个容器一破,我们便都能出去了。”
“那你若是没有逃脱,被追上了呢?”方奕明冷若寒霜道。
一直流利阐述的宋炎平难得噎住,出声时微微低下了头颅,“你们会成功出去的。”
他的手不留痕迹地抚上腹部,而后仅一瞬间便准备提剑冲出结界。
不过就在宋炎平刚抬起腿时,方奕明便禁锢住了他的手臂,不容置喙道:“我还没死,不需要你来逞能。我来引开水鬼,你去阵眼。”
可是宋炎平也决不退步,他注视着方奕明的眼睛,“师尊,你的汉阳剑在抖。”
方奕明心中一骇,面上却不显,与宋炎平对视的双眼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段景辉方才先是被水鬼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而后又因两人的争吵而噤若寒蝉。
直到听见宋炎平提出引开水鬼的事情,他木讷的脑子终于灵光一闪,激动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见两人好像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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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在对峙中,段景辉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我有任何人都不用当诱饵的法子!”
这句震耳欲聋的话终于引起了那对师徒的注意,在两人同时用还带着些许怒气的眸子看过来时,段景辉的声音又弱了下来,“其实我还有可以操纵人偶的符纸。”
说到这里,方奕明也想了起来,白日里他同段景辉交手时,也曾被会自爆的人偶给蛊惑。
“下次可以早点说。”宋炎平忍不住吐槽道。
段景辉甚至觉得他其实真正想说的话是,你怎么不等我死了之后再说。
“你们也没人问啊。”
宋炎平哽住,一时语塞了。
“你的身体怕是承受不住了吧,把符咒给我。”方奕明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现下说话都轻快了些。
听见这话,段景辉开始掏起了袖子,随后又拿出了一叠熟悉的黄纸,只不过上面的符文与方才的赤焰符大不相同。
“这里有两道符,一道操纵人偶行动,一道可以令人偶爆破。”段景辉又从衣襟里拿出了一个布袋,“人偶数量不多,现下我身上好像就只有五个。”
“足够了。”宋炎平回答,同时还拿走了他手上攥着的一大叠黄符,“师尊,你去破阵眼吧。”
这次方奕明没再反驳他,直接点头同意了,随后看向段景辉道:“你跟在我身后便是。”
这对师徒又恢复了往日的默契,段景辉甚至都要怀疑刚才的争吵只是自己的幻觉。
下方的水鬼还在地面上蠕动,她畸形的身体正靠着腐烂的双臂爬行。
宋炎平从布袋中拿出五个小木偶,向空中一掷,而后整齐排成一排。随后他便将附魂符与破裂符拿出,双手成印,把符纸贴了上去。
最后,他咬破手指,血液渗出,一滴滴血珠分别飞向了各个人偶。
“魂生,咒起。”
随之令下,五个与宋炎平长相极其相似的人偶出现,除却他们十分僵硬的神情,其余都与真人别无二致。
宋炎平一瞬间自然而然的获得了人偶的操纵权,就像是控制自己身上的躯干。
那五个人偶向瓦砾下方奔去,在院落四处的黑发果真一同追逐起了它们。
另一边,方奕明无声向水井靠近,突然,他的神情有些许僵硬——他的腿似乎逐渐没了知觉。
于是他没再继续踩着屋檐行走,而是控制着汉阳剑,向井底刺去。
段景辉一眼就注视到了银白色剑身上惹眼的黄符,那是……破裂符?
人偶身上的破裂符在空气中抖动,宋炎平同时控制着五个不同的个体,难免感到了些许吃力。
片刻后,五个人偶身上都被发丝缠满,时机恰好,那水鬼还凑上了其中一具人偶,紧紧贴在一起。
此时,不大的院落中,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
“破裂符,炸。”
井底与院落中同时迸发出火光,一切似乎都在崩塌。
在世界塌陷之前,爆破的前一刻,宋炎平似乎听见了一声沙哑的呢喃。
“我的……孩子……”
8. 疑惑
那是,水鬼的声音?
白光淹没一切之前,宋炎平在脑中不确定地想到。
“哎呦。”段景辉痛呼一声,随后揉了揉摔落在地的屁股。
方奕明与宋炎平倒是没有他这么疲惫,但身上也难免落了脏污,显得狼狈不堪。
入目是熟悉的陈设,方奕明转头就看见了完好无损的铜镜,看来确实是回到了他最初所在的厢房。
夜幕终于退场,天空又变作了一尘不染的白。
劫后余生,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方奕明将汉阳剑收回剑鞘中,整理衣袖时,他的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当然,他及时将腿后撤一步,稳住了身形。方奕明同时无声地环视四周,见没人发现他的异样,又松了一口气。
“接着。”宋炎平递出刚从乾坤袋里拿来的干净衣物,“你方才拿剑时……”
“无碍。”方奕明自然地接过衣服,同时打断了他关切的询问,“那时只是灵力使用过于频繁,休息片刻就好。”
段景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满是灰尘的剑,有些不好意思道:“宋大哥,方道长,你们还有空闲的衣物吗?”
“我好像还有一套,炎平,你找找看。”
听见方奕明伸出援手,段景辉十分感动地看向他说道:“谢谢你,方道长。”
“一个大男人还撒娇,真恶心。”宋炎平看见他望着方奕明时那种明亮的眼神,忍不住吐槽道。
段景辉感觉自己无辜被中伤,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暗想,难道这在宋大哥眼中就算撒娇?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他经常这样对大师兄啊,宋大哥就是太敏感了,段景辉最终得出结论。
越过这段小插曲,众人都换上了新的衣物。
“自从拜入师门,我已经许久未曾穿过白色的衣服了。”段景辉感概道,“我见方道长的衣着大多为白色,难不成说方道长对白色情有独钟吗?”
“其实倒也不算。”方奕明直言道,“主要是白色看着更像世外高人。”
“是啊,反正衣物也从来不由师尊这位世外高人自己动手清洗。”宋炎平默默出声。
“这件衣服我会亲自清洗干净后,再归还方道长的。”段景辉急忙道。
宋炎平没有说话,但满脸都写着算你识趣。
“说起来……”宋炎平看着衣着相似的二人,不知为何,竟然感觉他们的眉宇间有几分相似。
但是宋炎平又看清了同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一个玩味,一个疑惑,两个截然不同的神态与气质又让他将话咽了回去。
见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段景辉忍不住疑惑道:“什么?”
“我只是想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宋炎平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反正在场也无人知晓他原本想要说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门口处便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一道黑影出现在门上。
“几位道长,老爷邀你们一同用膳。”
“晓得了,我们稍后便到。”
听见方奕明的回复,门口的影子却并未消失不见,看样子是在等着他们出来。
段景辉有些犹豫地吞了口口水道:“我们当真要去吗?”
“怎么,害怕了?”方奕明看着他叹气道,“亏你还是玉泉谷的人,这就打上退堂鼓了。”
“并非如此。”段景辉涨红了脸,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担忧这会是场鸿门宴。”
“我们本就处于郭府之中,就算这是一场鸿门宴,我们也非去不可。”宋炎平说完后又解释道,“倘若郭达当真想对我们动手,就算不去,他也可以将我们瓮中捉鳖。”
“明明是差不多的岁数,我的徒弟比你强多了。”方奕明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闻言,宋炎平谦逊回复道:“我也就一般。”
话虽这么说,他的头颅却微微仰起,眼角还带着笑意,颇像一只傲气的猫。
方奕明看看自家徒弟,又看了看一旁的段景辉,在触及到那清澈得有些愚蠢的眼神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师尊到底是谁?”
“啊?”段景辉有些意外方奕明会问这个问题,突然又反应过来,修行之人大多不会踏足人间,所以许多修行之地的名称寻常人也并不会知道,玉泉谷亦是如此。
于是段景辉反问道:“方道长与玉泉谷难不成有渊源?”
人间也不乏靠自己悟道的散修,这些人能够运用灵力,却并没有进入仙门。
方奕明的实力段景辉都看在眼里,这般人才,他先前却从未听说过对方的名号,于是便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是一名散修。
现在看来,非也。
至于为何在方奕明初次提及玉泉谷时,段景辉并没有怀疑过他不是散修,那自然是因为,段景辉忘了。
“嗯。”方奕明没有否认。
段景辉心中顿时升起了些许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我修行的时间不长,怕是有些孤陋寡闻了,先前并未听说过方道长的名号。敢问方道长是师出何门?”
“二位莫不是忘了,郭达还在等着我们。”宋炎平打断了他的话,同时还瞟了一眼门口的黑影。
段景辉这才后知后觉道,“对,我们可得尽快赶过去。方道长,改日再叙。”
听见他这么说,宋炎平的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爽。他方才根本就听不懂段景辉所言何物,更不识得什么玉泉谷,可是方奕明知道。
看着段景辉对方奕明絮叨个不停,插不上话的宋炎平竟然有几个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一样。
自从他和方奕明成为师徒之后,还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先前的几年里,他们永远是最熟悉彼此的人。
宋炎平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会泛起酸涩,只当是昨夜耗费过多灵力的副作用。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本走在前面的方奕明放慢脚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宋炎平不知为何,感觉方才心中所想的东西有些难以启齿,于是信口胡诌道:“我在想,倘若早膳当真被下了毒药,我是吃,还是不吃?”
“你还会忧心这个?”方奕明有些戏谑道,“为师还以为你会纠结的是什么时候拿出断魂剑,以及用断魂剑先往郭达哪里砍。”
这段话当真说到宋炎平心坎上去了,“师尊还挺了解我。”
“那是,有句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还有句俗话说得也好,知子莫如父。”宋炎平打断他的话,接下去道。
方奕明笑言:“我看你也挺了解为师的。”
“得了吧,师尊你哪里生得出我这般大的儿子。”宋炎平有些鄙夷道。
郭府结构虽复杂,但昨日傍晚第一次进来时,他们三人便都将路途刻入脑海。此时就算没有家仆引路,他们也能直接前往客厅。
刚踏进房门时,方奕明一眼就看见了端坐于桌前的郭达,以及他那令人无法忽视的大肚腩。
感觉与郭进出殡那日见到他时相比,他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一些。
“方道长,还有两位小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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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们到来,郭达露出和蔼的笑容,起身迎接的同时寒暄道:“昨夜休息得可好?”
“郭府的环境与物件皆为上品,能在此处歇息,感受自然是顶好的。”方奕明客气地回道。
在视线触及到桌上的珍馐时,方奕明又开口奉承道:“郭府不愧是大户人家,就连清晨的吃食也这般好。”
“哪里哪里,面对贵客,这些都是应该的。”说罢郭达毫不避讳地用筷子夹上一口,而后道,“各位道长不必拘谨,敞开吃便是。”
“那就多谢郭老爷款待了。”方奕明说完也举起碗吃了起来。
注意到郭达的视线,宋炎平与段景辉也不好再干坐着,都夹起了菜,只不过他们所吃的,皆为郭达事先品尝过的。
“郭老爷昨夜睡得可好?”方奕明不经意地在饭桌上发问,提及昨夜,另外两人用膳的动作都慢了几分,同时等待着郭达的回复。
“自然是好的。”说罢,郭达似乎感受到了饭桌上紧绷的氛围,疑惑道,“难不成昨夜府中有异动?”
“并无。”方奕明肯定道,“若有异动,在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场面话说完,桌上的氛围又活络起来,直至散场。
方奕明同宋炎平缓步走在木廊中,看着往来的家仆们,宋炎平突然发问:“师尊觉得这郭达所说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方奕明摇了摇头,叹息道,“暂且不知。”
一声叹息而过,两人同时缄默,陷入沉思。
郭达今早的表现太过正常,完全看不出他有被妖邪附身,但那天他眼中的绿光又作何解释?
还有昨夜的那个幻境,倘若并非郭达所为,又会是谁?
边想边走着,方奕明莫名就来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花园,这里还有池塘与许多假山。
郭府当真是奢华无比,简直是将天地自然美景都搬入其中。
面对这些山水,方奕明并无欣赏的雅兴,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就此折返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两座假山的缝隙中拉去。
方奕明的脊背直接靠在了粗糙的假山上,同时腰被温热的臂弯环抱住。
“别出声。”宋炎平低沉的声音在方奕明耳边响起,连带着一股热气吹入他的耳中。
紧接着,方奕明便发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不远处有啧啧水声,不同于池塘旁的流水,这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
“唔……你小声些。”
“当心,此地不会有人来的。”
无需多言,方奕明也完全明白了此时的情况,合着他们是遇上在此处偷情的家仆了。
方奕明松了一口气,幸好段景辉没有同他们走在一起,这里躲两个人都十分艰难,若是三个,怕是根本躲不下。
方奕明真的没有偷听人墙角的习惯,更何况,他真的很想说,就算被发现了又如何,感到无地自容的也应当是偷情的那二位,他和宋炎平躲起来做什么。
但由于此处实在过于狭窄,他和宋炎平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直至严丝合缝,于是方奕明清晰的看见了眼前鲜红的耳垂。
这徒弟还挺纯情,秉持着照顾徒弟的原则,方奕明乖乖躲好,没有实现他心中的想法。
直到声音开始变得不太对劲的时候……
男人与女人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响起,重重地落入了几米之外,假山缝隙中的师徒二人耳中。
方奕明活了这么久,也还是第一次听活春宫,一时间也有些懵了。
9. 情动
不堪入耳的声音不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征兆,而且愈演愈烈。
即使面对这种场面,方奕明心中也足够镇静,只是暗自有些感慨,当真是世风日下,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成何体统这四个字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直到在不可言说处,方奕明清晰地感觉到有异物贴上了他的大腿,他不禁浑身一僵,进而瞪大了双眼。
“你……”方奕明情绪复杂地吐出一个气音,随后无言。
十几岁的少年热血方刚了点也正常,但是眼下的情形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方奕明的腰间与背部仍贴着宋炎平愈发炽热的掌心,令他不自觉微微直起身子。两人的头也相贴在一起,方奕明能够清晰看见宋炎平逐渐红透的耳廓。
此时在偌大郭府的无名一隅中,一对异性家仆正在抵死缠绵,爱意翻涌。而在他们不远处的角落中,还有一对同性师徒相拥在一起,一位情动,一位侧目。
饶是平日里脸皮厚如城墙的方奕明,在这般场景下,也不自觉烧红了脸。
直到半盏茶后,交欢声仍不歇,一阵清风吹过,三两片竹叶飘落在地。方奕明百无聊赖得想,如此风雅之地,如此萎靡之音。
作为一位年少入门,天赋异禀,拥有仙人之姿的修士,方奕明已然将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当做了修行的一部分。
是的,修行。
自诩强悍到无人能敌的方道长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一名修士,是一名能够灵活运用各种各样法术的修士。
他学过的招式有很多,自然也包括能金蝉脱壳的法子。
所以自己究竟为何要同徒弟一起,不伦不类地在此处,任由不堪入耳的声音折磨这般久,而且是以这种不成体统的姿势。
方奕明想明白后简直失语到发笑,微勾着嘴角就开始动手施咒。他修长的手指翻动,转瞬间,他们便和不远处正飘落在空中的绿叶交换了位置。
两人的反应都足够快,稳稳落地,方才暧昧横生的假山中,只留下几片落叶。
“那什么,权贵人家还真是与众不同啊。”方奕明开了一个完全不好笑的笑话,见宋炎平没有作声,最后只得自己干笑几声。
“其实吧,这种事情很正常的,为师都懂,你也不必……”
“别说了。”宋炎平咬牙切齿地打断了方奕明说的话,现下他怕是只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不行,自己挖一个也成。
见宋炎平耳尖的红还未消去,方奕明也不再开口了。
而后他又看见宋炎平突然抬起头看向自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未能吐出一个字,就又带着有些羞愤的表情低下了头。
这小子,方奕明心想,若是当真算起来,也应当是自己吃亏了些。自己一个被顶的都没说什么,他一个顶人的在矫情什么。
想到这里,他又不可抑制地向宋炎平下半身看去。
“我……”宋炎平活像个被人糟践的黄花闺女,“不是…他……”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副吃瘪的模样倒是令方奕明觉得稀奇,横生逗弄的心思。
“就算你现下还精神着,你师尊我也不介意帮你一把。”
“什……什么?”宋炎平的脖颈都红了起来,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怎么帮?”
“用手啊。”
方奕明的话语中听不出真假,一句话将宋炎平激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期间当真往他的手上看去。
“胡言乱语。”
扔下这句话后,宋炎平便转过了头,不再看他。
被徒弟吐槽也不止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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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了,方奕明适时安静下来。
他捻了捻手指,方才的话自然是玩笑,可他现在又认真思考起来,若是宋炎平当真要叫自己帮忙,自己会帮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们是师徒,关系自然不是一般的好。
想到这里,方奕明在心中无声夸赞自己,除了我,天下哪里还会有这般为徒弟考虑的师尊啊!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宋炎平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出了方奕明正在自我感动中,不禁在心中打出一个问号,但也没有开口去问。
“说起来,我们似乎从未见过郭达的夫人。”宋炎平开口打破平静。
见他收拾好了神情,方奕明也点到为止,没再去逗他。两人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就此揭过。
“作为当家主母,却没有来接待客人,确实有些奇怪。”方奕明也收了心思,认真道,“按常理来说,客人的起居也应当由主母安排。”
“我们现在便前去探查一番。”
眼看宋炎平干脆利落地转头就要走,方奕明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嘴里念叨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宋炎平不留痕迹地将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抿住了嘴唇。
“人家郭达还没死呢,你突然闯进后院找人家夫人算什么个事?不明白的,还当你是想要强取豪夺。”
方奕明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宋炎平的一记白眼,他也不恼,带着笑意继续道:“这样未免太过唐突,我们先去寻段景辉,届时三人一同去找郭达要人才好。”
话落,宋炎平就再次转头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眼前突然一空,方奕明一顿,随后摇头轻笑,接着朝那挺拔的背影招了招手,“慢些,等等为师。”
又穿过好几处小院,他们回到了最开始的门前。
10. 夫妻
方奕明走至段景辉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请进。”
推开门,方奕明一眼便看见了在床上打坐的段景辉,他的面色红润,想来恢复得还不错。
见到来人是方奕明与宋炎平时,他的眼中闪过光彩,整个人也松懈下来,“原来是宋大哥你们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事倒是没有,我们此时前来只是想要和你谈谈关于郭家主母的事。”方奕明回答道。
“郭家主母?”段景辉有些摸不清头脑,接着沉吟了片刻后道,“我只知晓她乃上坪城另一户富商家的千金,郭达与她是少年夫妻,且在他们成婚后的八年间,郭达从未有过妾室。”
“八年未曾有过妾室?”这话不禁令方奕明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流言,想起了那名叫做温娘的女子,于是开口道,“难不成是由于郭达的原配善妒?”
段景辉摇头,接着表情有些奇怪道:“正好相反,是郭达自己不愿有妾室。”
“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听来的?”宋炎平忍不住问道。
“就在郭府不远处的茶楼,有个和郭达做过生意的商人同我说的。”段景辉回忆道,“当时我刚到上坪城不久,去茶楼打探消息时,恰好遇见他遭遇扒手付不起茶钱,我就帮了他一把。”
“然后你就问了他关于郭家的事?”
“差不多,这个商人并非本地人,当时我听见他和小二交谈,他说之前来这里的时候与郭家老爷有些许交情,麻烦小二去郭家请人来。我帮他付完银子后,便说自己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同郭老爷谈生意,想找他打听些东西,他便都同我说了。”
听到这里,方奕明忍不住赞叹一声,“呦,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脑子呢。”
这夸赞听着和阴阳怪气似的,宋炎平吐槽道:“这商人同郭达接触过,所说之话应当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比那些不知道从那个村口听来的谣言不知强上多少倍。”
“宋大哥,我清楚的,耳听不一定为实。”段景辉有些自豪地说道,像是等待夫子夸奖的书生。
但他的宋大哥此时却直接哽住,几欲开口,最终叹出一口气。
看到宋炎平吃瘪,方奕明强压笑意转头,结果看见了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明显在状况外的段景辉,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情此景,段景辉疑惑挠头,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说完他还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昨天,宋大哥你亲自指点我的啊。”
方奕明别过头,手掌附在脸上,遮住了半张脸,只留给他们两个正在抖动的肩膀。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宋炎平气急败坏道,他属实是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迟钝之人,听不出自己的暗讽便罢了,还如此鸡同鸭讲。
尤其是看见在一旁憋笑憋出内伤的方奕明时,宋炎平简直再也不想理会段景辉了。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方奕明满含笑意地开口,将跑偏的话题拉回,“说回方才的,他都同你说什么了?”
段景辉收起了疑惑的表情,回答道:“郭达与其发妻楚氏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婚后不久,楚氏便诞下一子,由于生产的过程较为凶险,有了这名独子后,郭达便再没叫妻子生过孩子,同时他对这位独生子也是极为宠爱。”
“这听起来可确实不像会是个宠妾灭妻的人。”方奕明沉思片刻后,又问道,“关于郭达的独子,你知晓些什么?”
段景辉摇摇头,“暂且没有了,那名商人当时只是说了许多夸赞郭达与楚氏的话,对于郭家少爷只是草草略过。他们是合作伙伴,郭达独子又十分年幼,应当没有见过几面。”
“我们不如现在就去那孩子的院中瞧瞧。”
“那郭家主母呢?”听方奕明又说要去郭家独子的院中,宋炎平忍不住提醒道。
“就先暂且搁置吧。”方奕明权衡道,“比起郭家主母与郭达到底是个什么情感状态的问题,我倒觉得这位前不久刚过世的小少爷更重要些。”
宋炎平理解了他话中的含义,微微皱眉,随后朝段景辉扬了一下下巴,“喂,你来得比较早,可知晓郭家少爷是因何而死?”
“这件事不是很好说。”段景辉绞尽脑汁回忆道,“当时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死于顽疾,也有人说他是溺水而亡,更有甚者说他是被恶鬼锁了命。”
“就没个准话?”方奕明提出疑问,“那郭达自己有说什么吗?”
“并无。但凡与郭达熟交的人都知晓他爱子如命,无人敢去触及他的伤疤。他自己又从未出来解释什么,所以流言才愈演愈烈。”
“还是得亲自去探看一番。”方奕明伸了个懒腰,而后向外走去,“快跟上吧,尽早将妖物揪出,就尽早收工。”
前往后院时,段景辉看了眼和自己并肩走在一起的宋炎平,又看了看几米前方奕明的背影,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宋大哥。”段景辉小声嘟囔了一声,在看见宋炎平瞥了自己一眼后,继续道,“你今天怎么不贴着方道长走了?”
“我什么时候贴着他走过了?”宋炎平简直被他的用词激得虎躯一震。
“就平常啊。”
段景辉伸出两只手,两掌的手心在空中相对,他认真比划道,“你们平常就隔……”
他感觉还是不太准确,就又缩短了两掌间的距离,只留下大约半米不到,“就隔这么远吧。”
段景辉见宋炎平又将脸转了过去,拼尽全力压低声音,用气音问道:“你们吵架了?”
宋炎平本来都不想搭理他了,但是听到他这么问,不知为何,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觉得我们这对师徒关系如何?”
“那自然是顶好的。”段景辉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随后又道,“其实,我倒觉得宋大哥与方道长比起师徒,更像是……”
“什么?”
段景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像是在搜寻合适的形容,下一刻,他眼前一亮,连带着说出口的声音都大了一些,回答道:“家人。”
后面他又补充道,“就类似于父子,手足,夫妻的那种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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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炎平一下子又被他给噎住,父子就算了,什么叫做夫妻?!
“一点都不像。”宋炎平小声反驳,然后就转过头想要去专心欣赏这庭院美景,没曾想段景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不像吗?可是这一路上方道长都在保护我们,教导我们为人处世之道。与宋大哥你的关系也十分融洽,时常还会玩笑打闹,我和我的师尊就没有这般亲近。”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算有理有据,宋炎平面上不显,实际上一直在侧耳倾听。
“还有就是,你们二人还经常会为了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吃穿住行而拌嘴,这倒是挺像我接触过的寻常夫妻的。”
宋炎平一惊,炸毛道:“我和师尊可都是实打实的男子,怎能和寻常夫妻归为一类。”
“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宋大哥你何必如此抵触。”段景辉无辜道。
这么一看还当真是自己太过上纲上线,可是……可是……他和师尊本就都是男子,夫妻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太过什么呢?宋炎平的内心突然卡了壳。
寻常夫妻都是一男一女,若是说他和师尊是夫妻,那他们谁是夫谁是妻呢?
宋炎平想象了一下,自己像是女子那般往方奕明怀里去,嘴里还喊着“夫君。”
他紧急晃了晃脑袋,将这无处不怪异的画面甩出脑中。
随后宋炎平突然又开始想象方奕明往自己怀中倒来的模样,他不由回忆起方才在假山时,手上的触感,精瘦的腰与背上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夫君。”
宋炎平脑中的方奕明喊了一句,不是故意的娇嗔,就是用方奕明平时最爱用的充满玩味的语气。
宋炎平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起来,“咚,咚,咚。”,不绝于耳……
一旁没等到宋炎平下文的段景辉,就这样疑惑地看着他突然陷入沉思。而后没多久,又看见他的耳廓不知为何整个红了起来,大有往脖子上蔓延的趋势。
宋大哥可真是个难懂的人。
段景辉在心中叹息。
又是像走迷宫一般,他们三人走过数十个拐角,终于来到了专门给郭家少爷住的院子。
说是特意为少爷准备的院子,其实正真住人的时间也不长。由于他的年纪还太小,郭泽洋,也就是郭达的独生子,他大多时间还是同父母睡在一处的。
这个院落干净整洁,简直就像是一直在等待主人的归来。除去那些郭家到处种植的名贵花草,这院中还有一棵低矮的树苗,种类十分普通,应当是刚种下一两年。
方奕明没有取下背后的汉阳,较为放松地漫步在院中。他抬头看了一眼刚进院子就独自走向角落检查的宋炎平,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似乎在躲避与自己的接触。
自己刚刚似乎也没有惹他不快啊,罢了,方奕明不再纠结,就算真的无意间惹宋炎平不高兴了也无事,他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如今少年郎的心思当真难琢磨。
方奕明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11. 水鬼
有些心烦意乱的宋炎平拿着断魂剑在角落拨弄着草木,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刚才脑中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自己竟还因这些想象而面红心跳。
他的思绪飘远,以至于在他拿着断魂剑经过盖上的水缸时,险些被人偷袭。
“当心!”
一道响亮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宋炎平侧身躲过飞驰而来的木盖,接着几乎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断魂剑举起,向眼角处闪过的黑影刺去。
不过长剑还未落下,就被人握住,停滞在空中,紧接着,赤红色的血顺着利刃滑落。
在那血刃之下,是一张充斥着震惊与恐惧的面庞,正是方才宋炎平看见的黑影。此时段景辉闪身出现,将那人拖了过去,远离断魂剑的刀刃。
宋炎平心头一紧,惊慌失措地看着空手接白刃的方奕明,大声吼道:“你疯了?!”
方奕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有闲情开玩笑道:“你这一剑可真是快把为师的手给废了,要是为师从此变作残废,你可就要负责为师下半辈子的起居了。”
察觉到宋炎平一言不发,仍用饱含自责的眼睛看着自己时,方奕明凑过去,用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自责了,小伤而已。”
“谁自责了。”宋炎平反驳道,声音却十分小,更像是自言自语,“分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就算你当真变成了残废,那也是自己作的,我断然不会管你。”
“放开我!”
稚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就在不远处,那名瘦骨嶙峋的男童正被段景辉牢牢抓住双臂,禁锢在身前,但他还在不断挣扎着。
段景辉感到满头大汗,也不敢使出太大的力气,生怕把他的骨头给折断了,于是十分为难地说道:“你别乱动,不然我就只能把你给捆住了。”
方奕明蹲下来,与这个小孩的视线持平,他盯着这双明亮且充满敌意的眼睛,微笑着开口道:“你不是郭家的人吧。”
闻言,他挣脱的动作幅度更大了些。
“放心,只要你现在乖乖听话,我们就不会把你交出去。”
听见他这样说,那孩童挣扎的幅度小了几分,一脸怀疑地看着方奕明微笑的脸。
可能是人生来便对相貌好的人有滤镜,就连小孩子也不例外。
他终于心平气和地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怎么相信你们?”
“你看我生得如此俊美,像是会出尔反尔的骗子吗?”
他盯着方奕明那充满真挚的眼睛,刚想垂头去再次缄默不语,就看见了那只还沾着血右手。
“好吧,我相信你们。我不会逃跑的,你们先把我松开。”
段景辉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方奕明,得到肯定的眼神后就将手松开,那孩子果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是郭泽洋的朋友?”
听见郭泽洋的名字,他明显眼前一亮,然后点了点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又名为什么?怎么会躲在水缸这里?”
“我没有正经名字,家里人都叫我二娃。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全死了,是阿洋从街边把我给带了回来,让我偷偷住在这个院子里。”二娃轻描淡写地讲完自己的身世,而后就一脸期待地抬头,迫切问道,“你们知道现在阿洋在哪里吗?”
“你不知道他去哪了?”
二郎撇着嘴摇了摇头。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约莫半个月前吧,那天的阿洋特别高兴,他告诉我,郭老爷要带他去听黄梅戏,等回来的时候就讲给我听。”
似乎是联想起了美好的回忆,他的话才刚说完,就忍不住再继续道:“我们都觉得黄梅戏特别有意思,只可惜,这几年来,我们三个人也只一起去过一次。”
方奕明用左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你若是想看黄梅戏的话,等得空了,我们也可以带着你去。”
“真的吗?”几乎下一刻,他就惊呼出声,难掩欣喜,接着又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那能等阿洋回来,咱们再一块去吗?”
方奕明抚在他发顶的手僵住,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直接话锋一转道,“你方才说三个人,你们还有一个朋友?”
听他问这个,二郎的表情落寞了些许,随后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以前怜娇姐也是同我们一块的,但是她几年前不在了。”
“节哀。”
看着方奕明温和的眉眼,以及他背后用白布包裹着的长剑,二郎踌躇片刻后,又道:“都怪她那狠心的老娘。”
谈及此处,他的脸上满是嫌恶,活像是吞了只死苍蝇,“怜娇姐的亲娘徐氏是郭府后厨掌勺的,她生下这个女儿后,她的夫君就抛下了她们。于是她便将所有的错都怪在了怜娇姐身上,恨她不是男儿身,平日里对这个亲女儿刻薄得很。”
分明做错了事的人是丈夫,她和女儿都是受害者,可她不但没有去责备抛妻弃子的混账,反而怪上了同样无辜的女儿,当真令人唏嘘,却又无可奈何。
宋炎平虽说未置一词,却在无声间攥紧了拳头。
说完那段话,二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察觉到三人的目光仍旧落在自己的身上时,他继续说了下去,“一日怜娇姐无意间打翻了开水壶,整条手臂都被烫伤,那徐氏不仅没管,还继续叫她去干重活累活。导致她在卸货时碰到了伤,一时脱力,生生被重物砸碎了脑袋。”
没想到还会有如此血腥的一幕出现,讲到这里时,二郎的眼中也已经蓄满泪水,却强撑着不让其落下。
站在远处的宋炎平忍不住向他迈去,但是刚踏出一步就顿在原地,没过几秒又重新出发,走到了二郎的侧边。
“伸手。”宋炎平有些生硬地开口。
二郎还含着泪水的眼中露出怯意,他看了一眼身前温文尔雅的方奕明,而后乖乖照做。
接着,有几颗糖果掉落在他粗糙的手掌上。
他不由眼前一亮,连忙感谢道:“多谢这位大哥哥。”
“不用谢,只是之前恰好有小贩塞给我的,我不吃这些东西,留着也是浪费,就顺手给你了。”
宋炎平解释完之后就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与他们拉开距离。
“记得怜娇姐先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些糖果了,她还有一条用透明石子串成的链子,就挂在脖子上。”
在一旁一直没有发声的段景辉闻言突然瞪大双眼,他难以置信地开口问了一句,“你说的怜娇姐,是不是少了一根手指,右手小指。”
“你怎会知晓?”
听见肯定的回复,段景辉一把抓住了方奕明的胳膊,低声喃喃道:“方道长,你还记得那夜你救下我时,见到的妖怪吗?”
方奕明闻言拧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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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段景辉吞了一口口水,“我觉得,那个妖怪很可能是……”
无需多言,不仅是方奕明,一旁的宋炎平也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
那个妖怪,极有可能就是二郎口中的怜娇姐。
于是宋炎平下意识说道:“那最后水妖出现的口井。”
“二郎。”方奕明微笑道,“我们暂且有事情要处理,你暂且留在此地不要走动,可好?”
二郎呆呆地点了点脑袋,有些分不清情况,但还是应了声好。
说完这些,方奕明就转头而去,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了段景辉一眼。
但后者明显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歪头发出了一声疑惑的询问。
“我师尊是想问,有没有可以发动防护法阵的符咒。”宋炎平在一旁解释道。
段景辉这才恍然大悟地翻起袖子,连忙答道:“有的,有的。”
而后他便拿出一张黄符,朝院落中心甩去。
“结界,开。”
一道常人看不见的小型结界便布置好了,恰好笼罩住整个郭泽洋的院落。
做完这一切,三人便脚尖点地,在瓦砾上飞速行进。
段景辉明显不太精于此道,落后了那两位师徒一截,方奕明与宋炎平几乎可谓是并驾齐驱。
“其实你跟那孩子道个歉便是了,他心性纯良,不会同你计较的。”
方奕明突然开口,宋炎平闻言撇过了头。
“我会的。”
听他这么讲,方奕明便也没再多说。
自己这个徒弟,想来别扭得很。
方才若不是自己出手,二郎怕是已经命丧于断魂剑,成为剑下亡魂了。
宋炎平应当为这件事感到十分愧疚,想来也是忧心二郎畏惧他,才会在刚才自己同二郎说话时站得这般远。
至于糖果,别人不知道,方奕明这个做师傅的还会不清楚吗?
他在心中哑然失笑。
在现实中,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个十分小的弧度。
吹着屋顶有些许冷冽的风,没过多久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方奕明从房顶一跃而下,踏在了潮湿的草地上,他又见到了那熟悉的水井。
汉阳剑被他有些生疏得用左手紧握,他缓步走上前去。
还没完全靠近水井,宋炎平就拿着断魂剑挡在了他的前面。
“既然手受伤了,就往后站些。”
宋炎平说罢就先方奕明一步走到井前,在视线触及井底时,他整个人一瞬间僵住。
方奕明见没有危险,便绕到井口的另一侧,向下看去。
恰在此时,气喘吁吁的段景辉也终于赶上了他们,刚踩上草地时就看见了望着井底,一言不发的两人。
段景辉连忙将气捋顺,也走到了井边,“怎么了?难道是这井……”
在他的触及到井底时,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因他也看见了令两人沉默的元凶,那是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其实它早就烂得完全没有形状了,说它是尸体,也完全依赖于它身上那些布料。
“这难道就是……”段景辉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嗯,那天我们遇见的水鬼,更准确的来说,是那水鬼生前的模样。”
方奕明冷静宣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