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她》
1. 第 1 章
剑与她
文|施黛
“户部尚书白廷正,承先帝开路兴邦之任,然以权谋私,结党懈职,搜刮民脂民膏,以私利为重,枉顾朝廷大计。念其昔日功绩,免除死罪,废其爵位,贬为庶人,此生无召不得进京……钦此。”
宣旨太监尖细刺耳的嗓音落毕,官兵横冲入府,缴敛财物,一应充公。
白府众人跪伏领旨,泱泱溃退,在声沸喧嚣的混乱中,府邸上下鸦飞鹊乱,行囊收整不及,衣衫褴褛上路,狼狈仓皇离京。
随着马车渐远,画面忽如水波荡动,迷濛不清。
复见清晰时,只闻哭声凄兮,又见漫天阴司纸飞扬——异乡郊野,双副棺椁,一身姿纤弱的姑娘家伏身在父母亲棺旁,哭声戚然,幽幽哀伤……
心头锥痛,吐息不畅。
白婳闷觉窒息,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额前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青衫边摆晃颤,心衣半湿。
她眸光楚楚,带几分迷茫,环视室内摆置,半响恍悟了什么,忙谨慎掩了神色悲怮。
婢女小尤正坐在外间的鼓凳上打盹,闻听屋里动静,忙起身奔去。
撩开床衾边的碧纱帷幔,见白婳眉头轻蹙着慵卧榻上,眸光湿漉漉的,一副失魂模样,很快猜到自家小姐是又梦魇了。
小尤忙倒了杯温水,关切上前询问:“姑娘,喝些水润润嗓,刚刚午憩时是否又忆起了从前的伤心事?”
白婳握着手中茶瓯,喝下半盏,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她垂着鸦羽长睫,回神道:“白日里整理母亲留下的旧物,见物睹人,难免勾起些往事回忆,未成想入眠后会魇得这样深。方才情境明切,仿佛真如光阴回转一般……”
说完,不禁喟叹一声,心头无限怅然。
小尤轻拍姑娘的背,在旁安抚低言:“姑娘请放宽心,祸事忧患都过去了。如今我们投靠荣府,得以荫蔽,荣夫人是姑娘的亲姨母,对我们主仆甚为优待,加之荣公子对姑娘一往情深,若将来能亲上加亲,我们便算栖得了安稳之所。”
白婳心有所动,感念着姨母与表哥对自己的好。
借着小尤搀扶的力道,她缓缓靠上枕屏,又说道:“姨母生辰将近,我身边无宽裕的钱帛细软去购买像样的生辰礼,便想将母亲生前喜爱的那副名帖真迹送给姨母观瞻临摹,只望姨母亦能称心喜爱。”
小尤立刻道:“姑娘心意真诚,荣夫人自当慰藉,字帖本身珍贵,何况更存亲姊妹的情感寄托,这样的生辰礼,荣夫人收到后定会视如珍宝,分外爱惜。”
白婳施然弯唇,放下心来,她叮嘱小尤尽快出府寻觅巧匠,抓紧定制专门盛放生辰礼的精巧匣盒。
小尤灿笑应声,心头暗暗惦想着,等荣夫人生辰一过,是不是也该把姑娘和荣公子的喜事日程往前提一提了?
既然早晚都是一家人,何必不叫姑娘早点儿安了心呢。
……
荣夫人生辰当日,沉香苑内彩绸飘舞,锣鼓声响,一派欣欣然的热闹之象。
府内广散柬帖,邀请了不少季陵本地的缙绅官眷及富户商眷登门参宴,宴会席面奢侈丰盛,按当地规格来说,不算小办。
白婳刻意等到宾客们纷纷落座吃上筵席后才姗姗来迟,从后院门俏摸进来给姨母贺祝。
如今她寄居别府,不愿抛露风头,加之父亲生前罪臣的身份,万一被人眼尖认出,免不得会遭受些暗地的编排。
自从白家获罪,她一夜从京歧伯爵府的风光嫡女跌落成俜伶无依的庶人孤女,见惯了人情冷暖,也受尽指指点点。
眼下既已离京投亲,远离祸事旋涡,白婳只想安稳度日,不愿成为不相关之人的饭余谈资,更不想被同情怜悯的目光看待。
故而不得已,只好在公开场合避人眼目。
沉香苑主厅内室,只荣夫人和荣家的两位小姐在,今日生辰礼收得不少,三人正一齐记册归库,方便日后还礼。
听到进门动静,三人同时停了手里动作,前后朝门帘处投去目光。
珠帘被人掀开,玎玎玲玲脆声作响,白婳明媚艳治的面庞晃入,黛眉檀唇,皙肤莹润,打眼一瞧,犹如寺窟壁画里的飞天神女,姿态气度皆卓然不凡。
站定后,她落落大方欠身施礼,曾经由宫里嬷嬷亲自训教出的规矩身段,对比远京辖地的姑娘们而言,动作实在赏心悦目得多。
白婳只顾礼节到位,不想落在二表姐荣迟菲眼里,自己的有礼恭谦都成了矫揉做作,连带睨瞧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审视与不屑。
荣夫人笑着上前,体贴将人扶起,眉眼慈和道:“婳儿来迟了,等会儿入了家宴,可得多喝两盏温酒。”
白婳笑靥点头,亲昵挽上姨母的手臂,眼神示意小尤上前献礼。
小尤抱着做工精湛的黑漆描边匣盒走近,手臂前伸,把物件递去。
白婳道:“姨母,这是为您备的生辰礼,薄礼份轻,望您笑纳。”
荣夫人神色慰然,伸手爱怜地抚了抚白婳的肩头,温声柔语:“婳儿素来贴心懂事,不知要比你的两位表姐强上多少。”
白婳不与人争先,闻言立刻谦然回复:“两位表姐才是真的孝心感召。听说大表姐特意拜访私人藏家,花重金为姨母寻来前朝妃子娘娘佩戴过的梦蝶轩藏金化钿作贺礼,二表姐更是辛苦找寻江南的名手绣娘,为姨母裁绫特制了数件十二破黄紬间裙,姐姐们费的心思实在比婳儿要多得多。”
大表姐荣迟芳道:“都是姊妹们的心意,无论轻重,只管心意到了母亲便是高兴的。”
二表姐荣迟菲却不以为意,目光落在小尤捧着的匣盒上,仰着下巴道:“神秘兮兮的,里面到底放着何物?白表妹出生高贵,曾经可是名冠京歧的大美人,往年生辰时定有不少簪缨公子围上来给你送礼吧,你便是随手拿出来什么不起眼的,都能叫我们商贾人家看得愣眼觉稀奇。”
闻言,白婳脸色微变,这话表面听着恭维,实际却无异于往她伤口处插刀子。
白府获罪,一应财物充公,就算白婳先前用过些珍稀物,也早都是过去式了。如今物是人非,她没了伯爵千金的体面头衔,只是一个寄居他府识人眼色的孤女,哪里有多余财帛。
姨母收留自己,已然尽了仁义,白婳心念其恩,并未回应二表姐的刁难。
好在姨母并不偏帮,察觉此话欠妥,立刻蹙眉一叱,训呵道:“迟菲,莫要口无遮拦,做姐姐的要有做姐姐的样范,你胡诌些什么?”
荣迟菲被责,不甘心地努努嘴,言不由衷地应付一声。
荣夫人收回瞪视,看向白婳,面色恢复温煦,她接过贺礼,目露期待地当众开匣。
木盒一开,未见任何珠光宝气,有的只是一卷朴素带墨香的字帖。
虽看似普普通通,但有广识之人会辨得此物不俗,前朝书法大家颜芾的真迹,可是千金难求,白婳并非行家,无意多言名帖的金钱价值,只道母亲生前爱惜。
“姨母,这是母亲的旧物,她平素喜爱字画,自己也爱钻研,当初我们离京时匆匆慌慌,又经官兵搜查,这是好不容易藏留下的,我见姨母也爱临摹,便备了这份薄礼。”
白婳自谦说是薄礼,荣迟菲竟是当了真。
“什么啊,就几张纸?白婳,我母亲可是待你不薄,甚至不惧人言可畏将你收留家中,结果一年只过一次的生辰还被你如此敷衍了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自己私藏着小金库呢,平日里吝啬着不往外拿也就算了,今天母亲过生辰你还这样抠门,这一年多以来,你吃吃喝喝都在荣府,真是脸皮厚的可以。”
荣迟菲咄咄逼人,俨然一副市井妇人的泼辣之态。
白婳手指藏在袖袂里,此刻用力掐着自己,隐忍着只言未发。
荣夫人一副头痛样子,急厉声说:“迟芳,还不快把你妹妹拉走,这是疯魔了不成,晚上的家宴也不必她来了,叫她到自己房里去面壁思过!”
等两个女儿离开房间,荣夫人满脸歉意地看向白婳,宽慰之余,只道自己教坏了孩子。
白婳哪里有过分苛责的立场,当下寄人篱下的处境,无论她心里如何委屈愤恼,能做的只有宽容谅解,懂事大方。
可当年她在京歧名盛时,也是一副被父母惯养出的娇纵性子,然世道多舛,几经沉浮,她那点爪尖锋芒,早被磨平罢了……
白婳收回思绪,低低问道:“这副字帖,姨母可喜欢?”
“啊……”荣夫人短暂迟疑了下,重新睨看向那黑漆匣盒,脸上堆起笑意,“自是喜欢的,礼轻意重,只要是婳儿的心意,姨母都喜欢。刚刚迟菲的话你别放心上,你纵有钱财傍身那也是应该的,姨母视你为亲生女儿,只盼愿你能过得好。”
闻言,白婳略有所思,她抬了下眸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斟酌着把话咽了下去。
她轻轻点了头,作乖顺模样,把困疑摁压在心里,未再继续言语什么。
……
晚间,宾客离府,只余近亲之人围聚家宴。
姨母虽严令二表姐闭门思过,可经姨夫一说情,姨母便在得白婳大度的原宥后,吩咐仆妇把二小姐唤来一起用餐。
这般轻拿轻放,小尤在后面气得不行。
白婳则面不改色,寄人篱下者应知自己为客的本分。
菜上齐了,桌上氛围却并不热络,姨夫话少,荣迟菲绷僵着一张脸,还在不悦置着气,姨母偶尔与她或者大表姐闲聊两句,更多时候是在翘首朝门口抻望,盼着儿子早点归家。
半柱香时间过去,趁着饭菜还未凉透,荣临晏终于风尘仆仆进了院门。
听到脚步动响,姨母眼神一亮,立刻起身招呼,两位表姐也笑着与兄长搭话,但荣临晏回应淡淡,只在目光扫过白婳时,微微落定,又不动声色地凝深。
他白日事忙,负责剑馆的门生遴选,没空回府,晚上回来第一件事自是为母亲贺祝生辰,又言道说礼物已送到沉香苑。
荣夫人闻听,按捺不住性子,立刻要起身去瞧。
荣临晏拦住母亲,无奈笑道:“母亲莫急,礼物放在沉香苑又跑不了,等会儿看也是一样的,今日收了这么多份礼,难道还急我这一件不成?更何况我饥肠辘辘,眼下只想沾母亲的光,尝碗热汤汤的寿面果腹。”
荣夫人对独子的溺爱溢于言表,言辞皆露,她拍着荣临晏的手说:“你的自不寻常。”
这话一出,引得荣迟芳、荣迟菲两人故作恼气的一声‘哎呦’,只道母亲偏心不公,其父荣彭远也捋着髯须,附和畅笑两声。
荣夫人笑骂他们调侃自己,边笑边吩咐一旁仆妇去把半凉的饭菜拿去厨房热一热,再将寿面尽快下锅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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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妇应声退下。
白婳看着眼前画面,只想这才是温馨的家常氛围啊。
她在旁插不上嘴,格格不入,默默低下螓首。
荣临晏的注意力实际始终不离白婳,虽与母亲交谈着,但余光不时便往旁侧瞟去。
等落了座,他便立刻转身,看向白婳问:“不知婳儿妹妹给母亲备的什么礼?”
话音落下,荣迟菲兀自嗤笑一声,带点隐晦的嘲意,被荣夫人瞪了一眼后,她立刻识相地轻咳一声作掩,好像刚刚只是因不小心被呛到才出的声。
荣临晏的关注点只在白婳这里,并未在意二妹的不规矩。
白婳微笑回复表兄说:“一副字帖,薄礼而已,比不及兄长与阿姊们的心意。”
荣临晏看着她,眼神很是温柔:“母亲素爱临摹,你送的礼物最合母亲心意。”
荣迟菲瘪了瘪嘴,故意拆台:“阿兄,你都不知我和阿姐送的什么就妄下定论,看来你是只管你的好妹妹,不管自己的亲妹妹。”
荣临晏并不娇惯:“你们还不都是那两样,左右离不开绮罗琳琅,钗环粉黛。”
荣夫人附和儿子这话:“还是你了解她们,猜的正是呢。”
说话间,去热饭菜的仆妇们去而复返,将餐盘重新上桌摆放。
荣临晏忙了一天许是真的饿了,进餐时规矩未语,很快一碗素面入腹。
白婳在旁体贴为其添了回菜,荣临晏诧异看过去,有点受宠若惊,眼神不由温热热的。
两人没有交谈,但眼神暗晦流动。
此幕映进旁人眼里,荣府之人各怀心思。
荣夫人见怪不怪,没有多余反应,荣迟菲则不悦拧了拧眉,心里暗讽那会暗送秋波的小蹄子真是孟浪做派,平日尽想如何勾引她兄长。
白婳自然察觉荣迟菲的灼灼盯视,她假意不知,对上表哥的视线,故作赧状。
荣迟菲暗自咬牙,心头闷闷更气。
……
家宴散场,女眷们各自回院。
荣临晏被父亲荣彭远单独唤去书房,原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足够好,不想还是没躲过父亲的敏锐眼力。
“临晏,方才桌上看你面色隐隐带忧,是有何事愁虑?”
面对父亲,荣临晏坦言:“今日,大将军王亲临季陵,城门挂贴,意欲寻得一名武艺卓然的剑客来作自己的左右手,这恐怕是我争入仕途的最后机会。”
此话一出,荣彭远立刻目光凝定,问:“当真?那告贴是指明只寻剑客出身的高手?”
“是,我已亲自确认看过。我荣家世代皇商,承蒙天恩,富甲一方,亦得殊荣,赐封官衔。然新帝登基,改制革新,收回委任,使我荣家子弟有志难酬,身份骤跌,逐渐没入寻常商贾之流。我原以为此生难展志向抱负,怎料天恩重施,又降临到我荣氏子弟头上。”
随着荣临晏的激昂之词落定,其父荣彭远眼底同样难掩激动之色。
荣家并非普通商贾,曾几何时也荣耀辉煌过,奈何三年前新帝登基,肃清立威,荣家被杀鸡儆猴,这才不得不舍了富贵,断尾求生。
做不得皇商后,荣家便在季陵开设剑堂,收教门徒,剑术发扬,可内心又怎甘心只作无禄武夫。
他不甘,他的儿子心怀凌云壮志,自然更不甘!
荣彭远只念是祖宗庇佑,祠牌显灵,看向儿子目露无限期许:“论剑法精湛,季陵子弟无人能出你之右,这大将军王左右手的位置,非你莫属,若公开遴选,何人能与我儿争先?”
荣临晏未雨绸缪,眼中闪烁的光亮微微暗寂,眉心稍蹙,说道:“倒是还有一人。”
荣彭远:“谁?”
父子俩相视一眼,旧日记忆浮现,默契想到同一个名字——宁玦。
一年前来到季陵的孤身剑客,暂居陵郊岘阳山上,无宗无属,剑法诡谲,手沾杀戮。
并且其所用剑式与荣家祖传剑法很像,双方虽未真的交手比试过,但对方实力显然不可小觑。
若宁玦也被告贴吸引,有入仕之心,或将成荣临晏的劲敌。
思及此,父子俩面色沉凝。
……
荣临晏从父亲书房出来时,夜已深浓,露气湿重。
他迈步正要往自己院中去,余光扫到墙角一隅,一抹被夜风吹起的浅色裙裾正如波荡漾。
荣临晏心头一喜,脚步立刻转了方向。
“婳儿,你怎在此?”
白婳等候时间不短,秋夜风凉,她身着单薄,被风拂曳得面色微白,身形瑟瑟。
荣临晏见状心疼不已,忙上前站到风口处为她挡御:“怎不多穿些,小尤在何处,竟都照顾不好你。”
“是我想单独来见表哥,故而遣她离开。”白婳解释着,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露出一截白皙皓腕,实在招眼,“白日里给表哥做的蜜酥桂花软酪,不想你回来得晚,饭后又被姨夫叫走,便一直无机会给你。”
荣临晏接过,眼中疲意尽散,只余隽隽温情:“婳儿有心,待会儿我回房间吃。”
白婳点头温笑,依顺模样,注意到不远处书房的烛光熄灭,犹豫着发问:“表哥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难事,婳儿可否能出力相帮,为表哥解忧一二?”
荣临晏看向白婳,眸色忽而深晦,半响,终是欲言又止。
2. 第 2 章
夜半,荣临晏翻来覆去睡不着。
思绪的钓线起起伏伏,一边回味着表妹看向自己含情默默的眼神,一边再忆起为了剑堂未雨绸缪的谋计。
宁玦此人,剑锋精绝,不可不防。
去年秋,他初来季陵便将上门邀战的付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只在十招内便轻易决了胜负高低。
付威作为归鸿剑堂的副堂主,剑艺可谓不俗,实力更只在荣临晏一人之下,可是荣临晏却无十足把握,能与宁玦一般,只在十招内将其攻溃击败。
宁玦深不可测的实力,引得荣临晏心里极度的不安与忌惮。
但是人总有弱点,宁玦表面看似冷情冷性,实际还是难逃男人天生的劣根——传闻中,宁玦贪色,且眼光极高,寻常女子姿貌难入其眼。
如今整个季陵,公认的第一美貌的女子是谁,唯自家表妹白婳莫属,曾经的京歧明珠,落魄季陵,宝珠蒙尘,还要被他们如此谋算。
荣临晏心里深深的耻愧。
可是,面对成为大将军王左右手那一步登天的机会,荣临晏不想承冒一点不可控的风险。
深夜中,他闭了闭眼,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
荣府,兰香居内。
过了午膳时刻,白婳想消消食,遂点上熏炉,趁着日光正好,立在桌案前临了副字帖。
同样是颜芾大师的墨迹,但她临的只是誊抄本,行囊里唯一的一幅孤本前日里她已经送给了姨母。
因为母亲喜爱书法的缘故,白婳自幼受熏陶,又经由名师指点,练得的一手行楷小字娟秀清健,笔法灵动,还曾被私塾里的博学大家当众称扬过。
姨母同样爱好临摹,却很少见她展示成品。有时能见两位表姐书写落墨,大表姐的字规规矩矩,算得行齐工整,而二表姐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方圆规矩,实在难以入眼。
白婳静心运笔,小尤在旁手执墨锭,慢慢圈转研磨。
磨墨是个慢功夫活,讲究细致,不可急切,而小尤却是个跳动坐不住的性子,遂磨着磨着,思绪不可自控地飘远。
她想到荣公子,又算算日子,随后小声提起话题。
“姑娘如今已经出了孝期,荣夫人生日过完,应当该准备张罗姑娘与荣公子的婚事了。”
白婳原本专注凝神,闻言心头一乱,手下不稳,一个竖直的笔画生生给写偏了。
“小尤……”白婳嗔她一眼,满眼可惜地看着自己将要临完的一副字,不忍叹口气道,“此事何时轮到我们思量,姨母心思深,我猜不透她所想。”
小尤只盼自己快些心愿成真,忙道:“姑娘与荣夫人沾亲,这桩婚事,荣夫人自是喜闻乐见,愿意亲上加亲的。”
白婳思吟着没有言语,眼神中现出几分伤怀与茫然之色来。
小尤见了姑娘这副模样,心里着实不好受。
曾几何时,白府冠荣,姑娘才貌殊秀,昳丽艳绝,美名远近皆闻,京歧多少伯爵公侯子弟有示好之意,甚至连前太子,都曾有结亲意图。若非后来瑛王起兵,承了帝位,囚了太子,绞革肃清东宫余党,姑娘说不准还真有做皇后的命。
想当初,表公子来京走亲,能进得白府内院见到姑娘的面都是殊遇。
而如今,白氏衰微,姑娘下嫁于一商户公子都还要看旁人脸色,真是时过境迁,云泥之别了。
小尤不忍看姑娘愁绪深深,便安抚劝道:“姑娘莫伤神,就算荣夫人不急,荣公子对姑娘情切意笃,想来也会尽早拿定主意的。”
白婳并未继续话题,心头惦念着旁事:“前日去沉香苑献礼,我听姨母弦外之音,似乎是以为我藏了家私。”
小尤惊讶瞪圆了眼睛,轻轻喃语:“怎么会?只是二小姐一贯想压姑娘一头,才会恶语相向,荣夫人她不……”
正说到这儿,院外忽的传来步履走动的动静。
小尤谨慎止了口,挪步到窗楹边去瞧望。
看清来人,小尤眼光一亮,口吻更带几分惊喜:“姑娘,是荣公子。”
表哥晌午时刻还在家中,白婳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放了笔,坐到妆奁前梳整发鬟,检查妆面,又抚了抚钗簪。
重新起身时,荣临晏正好迈过门槛,进入到外间。
“婳儿,是我,时下可方便说话吗?”
白婳声音婉柔:“方便的,表哥请进。”
荣临晏掀开珠帘入内,一身靛蓝锦缬袍衫,脚踏云头履,轩然伫立,如松霞举。
白婳上前两步,冲其含蓄施展笑颜,发簪曳摇,桃靥晃目。
荣临晏凝目看着她,眼神如常温柔,却没像平日一般立刻无拘启齿,而是将目光有所意味地扫向小尤。
小尤会看眼色,察觉立刻会意说:“我去外面给姑娘和公子沏茶。”
顷刻,内间只余白婳与荣临晏两人相面而坐,白婳看着荣临晏略显严肃的神情,心头隐隐不安,具体又说不上来。
表哥显然有事要说,但大概不会谈及婚事相关,莫名的,她心头团聚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荣临晏终于开口,启齿艰难:“前日,婳儿询问我是否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当时我未坦明,实际近来确有一事令我昼夜辗转,食不知味,卧衾难眠。”
白婳一愣:“究竟何事令表哥挂心?”
荣临晏颔首,对她大概讲述了遍大将军城门张贴的前情,言语间透露出自己对大将军王左右手位置势在必得的决心。
当然,说到最后,他含晦提及到自己潜在强劲的竞争对手,宁玦。
“宁玦此人,无宗无属,傲慢无礼,曾数次开罪于我季陵正宗剑门。有知其底细者外传,宁玦在江湖上做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勾当,手沾鲜血无数。偏偏这样的人,剑法竟与我归鸿剑堂的剑式有同宗相似,不可低估,我亦无完全把握能取胜于他。”
白婳屏气安静听着,这些江湖事,以往表哥从不曾在她面前主动提起。
荣临晏面容正肃,语气愈发沉重,继续道:“若他登擂,拔得头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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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得那位置,我将再无入仕之命,余生恐黯淡如芥尘,季陵的剑门子弟更同样再无颜执剑……如今,唯有遣信赖之人潜于宁玦身边,探其虚实底细,明其剑法剑招,才能知己知彼,有一招制敌的可能。于荣家而言,这是恩情胜天的,于我,更是恩同再造,永不敢忘。”
白婳羽睫轻颤了下,无法假装不懂表哥一番恳切言辞下暗含的弦外之音。
尤其他的眼神,此刻充满愧疚与不舍,眼底血丝密布,显然当初做下决定时,也是痛苦非常,极度挣扎。
白婳喉咙有些发堵,好像有无数的棉絮滞进口鼻,塞了呼吸。
她缓了缓,怀着一丝期翼,声音细若蚊蚋道:“表哥所说的信赖之人……是我吗?”
荣临晏错过目去,没有直言。
可这态度,不就是默认?
一瞬间,白婳只觉身坠冰窟,面颊苍白,手脚发麻。
“婳儿,待你帮我探明宁玦的底细,详记下他从不外露的二段剑招,我定有把握将他击败于剑下。荣氏此番能否重获入仕荣光,皆在此一搏,当我登擂拔得头筹之际,便是应诺迎娶你为我妻之时……婳儿,你可愿为我们共同的将来,搏上一搏?”
荣临晏情绪起伏,目露激昂之色,甚至没忍住地失礼握上白婳的手,却察觉她的手温竟是这样的凉。
像寒冬深潭临渚的水,掬一捧,冰入骨。
他试图去暖一暖,却无法快速渡温,心头不禁颓然一叹。
白婳目光失神落在虚无处,默了许久,巍巍出声:“为何,是我……”
荣临晏声音发哑:“宁玦心思缜密,对季陵剑门早有戒防之心,故而欲行窥私之事,需得寻一生面孔。”
来到季陵一年,白婳顾忌着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鲜少出门,更除荣府中人外,从不与旁人结交。季陵不少人闻她美名,换着借口邀约,想要一睹芳容,皆被白婳拒绝。
她怀着不为荣府招引麻烦的用心,最后却正好成全了表哥的谋计。
如今想来,实在讽刺。
可她哪有选择的权利,立于他人屋檐下,随波逐流,盖不由己。
白婳眼眶微微发酸,强忍住泪意道:“如表哥所言,那剑客性情无常,我潜留在他身边,如何保全性命?”
荣临晏立刻保证:“他拿钱做事,从未有枉杀无辜之例,况我计划周全,定确保表妹毫发无伤而退。”
木已成舟,恐怕表哥早已替她做了决定。
白婳最后问道:“姨母她们,可都知情此事?”
荣临晏摇头,语重心长说:“不知。此事由我一人斡旋,事后你方能顺利嫁我。”
这话有些深意。
当今世道,女子名节之事大过天,表哥所求,无异于将她往火炕里推。
但他同时允诺,事毕娶她,是他真的不介意她是否为完璧之身,还是当真自信计划周全,能够保她全身而退?
白婳咬了咬唇,随着一行清泪滴落,无声无言地点了点头,当作准予。
3. 第 3 章
季陵城内,望月酒楼。
二楼雅间里,一身着墨绿色襕衫,头戴白玉矮冠的年轻男子耷拉着眼皮,正闲适饮着酒。
桌子对面,站着三个人牙子,此刻面面相觑,神色泛难。
臧凡将手中酒杯一撂,大言不惭道:“宁公子眼光高,寻常丫头哪入得了他的眼?既要貌美,又得温娴,皮肤黑的不要,嗓音粗的不行,腰肢细到一尺六最宜,能临得一手好字者为先。”
反正宁玦没来,如何胡诌尽数由他。
原本买个丫头是件简单事,但有些人想暗地里玩阴的,宁玦懒得费心去计较,偏偏他有这个闲空,可以好好奉陪。
站在最前面的人牙子出声嘀咕道:“公子,您这到底是买粗使丫鬟,还是皇帝选妃啊,要求忒高了些吧。”
臧凡眉心一厉,立刻拍桌反驳,弄出的动静不小:“寻常门户的管家买粗使丫头,可不会白白给你二百贯钱。我们公子既然要求高,钱帛自然到位,若是你们没有适宜人选,就不必带人过来充数白白浪费口舌了,这钱自然不是你们能赚到的。”
等人牙子们灰头土脸都走了,臧凡啧了声,准备继续饮酒。
只是酒满瓷釉还未入口,刚刚站在屋中角落一隅,最不起眼的那个身形矮瘦的人牙子,忽的去而复返,重新进门,满脸堆笑着朝前举了举手。
臧凡挑眉,开口问:“怎得又回来了?莫不是这么快就想到了新的人选?”
人牙子呲嘴一笑,露出一嘴黄牙,殷勤道:“正是呢,小的突然想到一人,或许能达公子的高要求。”
臧凡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季陵瓷商李富户家新卖出了个丫头。这丫头长得楚楚貌美,倒也没犯什么错事,只是因为长了一张祸水脸,便被主母防备着变卖了。也正因为长得好呢,价格着实不便宜。”
臧凡问:“钱不是问题。人在哪儿,能带来瞧瞧吗?”
见生意有戏,人牙子眼光亮了亮,赶紧回复:“能的,请公子在这儿饮酒稍等片刻,我马上把那丫头带来。”
人走了,臧凡嘴角噙着的笑意慢慢冷淡下去,眼神也转而如隼锐利。
那些自诩正宗剑门的无耻之徒,尤以荣家为首,打着继承已故剑圣独家秘传剑法的噱头,招收门徒,广为牟利,甚至为固自己的正统地位,排除异己,将一切不同流者打为异类,对准矛头。
实际上,他算个狗屁的正统!
宁玦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调查,没有闲心去计较这些江湖虚名,容得他们这些跳梁小丑一时造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一再迁就,甚至纵着他们跳脚到眼皮子底下来放肆。
埋伏细作,窥私情报,都是他们玩到不玩的老招数了,敢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自以为聪明,实际上是蠢得可以。
宁玦派他过来,交代把尾巴处理干净,臧凡却不想草草了事,于是配合着演戏,倒想看看那姓荣的会使出什么伎俩手段。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人牙子脚程麻利地上到二楼,立在门槛后,躬身屈腰地敲了敲门。
臧凡抬眼瞧过去,目光扫向他身后,见空无一人,不禁耐心不足。
“人呢?”
人牙子嘿嘿一笑,往后瞅了眼,示意言道:“白姑娘,请进吧。”
随他声落,一只小巧精致的鹅黄绣鞋迈过门槛,素娟裙裾泛起不规律的褶痕,像游漾起伏的青江江面。少女肌肤很白,妆容很淡,头上挽着极简单的发髻,没带任何珠簪,明明是最简朴的装扮,可那双明亮的乌溜溜的眸子一睨,却浑然天成出几分模仿不来的贵气。
臧凡看得有些发愣,脑海里不合时宜冒出个想法,眼前这姑娘的姝丽颜貌,怕是能压过季陵最络绎火热的春楼头牌。
当然,拿良家女去做这样的比较实在僭越无礼,倘若不谈这些俗的,单论此女气质,真可谓皎皎如仙姝下凡了。
臧凡颇是看不上荣临晏,自不愿相信他身边还能有这样的绝色佳人可供差遣驱使。
待理智平复,臧凡不再心神荡漾于那女子的气韵貌美,眼神下睨,带上威凛的审视。
他不苟言笑道:“姓名,籍贯,报上出身吧。”
闻言,那人牙子上前半步,张嘴要主动帮着介绍。
臧凡拂手,示意他住嘴,要姑娘自己言报家门。
白婳只当眼前之人就是宁玦,时下紧张垂眸。
虽然腹稿早早打好,话术更事先练习过多次,但面对面与人言谎,她还是难抑心虚,心脏发慌砰砰得厉害。
“小女阿芃,季陵石邑乡人,因兄长烂赌成性,赔光家产,故而被卖给城中做瓷器生意的富户李家,以此赔贷。后因主母不喜,再被发卖,如今无处可去,望公子能好心给予阿芃一落脚之地,阿芃自伺候好公子起居,绝不怠惰。”
白婳说完,纤弱袅袅地伏低身子,神色哀伤,眼眶泛红,怏怏垂泪,一副我见犹怜之态。
臧凡收眸,心头又是一跳。
他久没表态,白婳心里没底,抬起头小心翼翼询问:“公子可能留下我?”
臧凡回过神来,想到这女子蒲柳之态下包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祸心,怜悯之感瞬间荡然无存。
他视线落定,从上到下审视过对方的肩头、腰肢以及手臂腕口,不敢放松警惕。
若是习武之人,这些部位会细微有别于常人,但此女伪装得甚好,竟在审视中完美掩饰了所有习武之人该有的特征。
臧凡有意试探,趁其不备出手,虎口一曲,直逼对方脆弱的脖颈,目光更气势汹汹,夹带几分狠厉。
白婳见状一惊,双腿发软,后退时被绊住,于是脚步踉跄着瘫坐到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桌角边沿,才勉强不至于磕伤。
臧凡伸手落了空,对白婳故意藏拙的怀疑更甚。
“……公子何意?”
白婳忍惧开口,试图做自救周旋。
她不知道自己身份是否已经暴露,目前能做的只有充楞拖延,并期盼窥于暗处的表哥能及时前来搭救。
臧凡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做宁公子的贴身丫头,不会点武艺怎么好?”
说罢,竟从怀里掏出了利器。
他动作快又连贯,白婳甚至都没看清他拿出的是什么,就被锋利的冷兵尖头对准。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艰难起身,撒腿便跑,可腿心战栗,用不上力,没两步便一个趔趄,身形要倒。
旁边是一架花鸟刺绣四曲屏风,白婳慌乱之下伸手扶靠过去,却不小心将屏风撞倒。
“哐啷”一声,屏风倒下。
同时,一抹淡白色的衣裾半角虚虚渺渺飘进她的视线范围里。
屏风后面,竟不知何时站了位气度翩翩的公子,容貌不凡,眉目疏淡,闻声睨了她一眼,却无任何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好似事不关己,游离界外,就算眼前见血也全然无所谓。
这些,是他冷漠眼神透露出的含义。
可白婳管顾不了那么多,此刻不知状况,瑟缩在房间角落里的人牙子定是指望不上的,她不明眼前这位公子是何身份,但近距之内只能寻助于他,便决定咬牙赌上一把。
于是,她冒昧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臂,躲其身后,死活不肯放手。
白衣公子迟疑了下,没有强行甩开她,像是懒得计较纠缠,便直接将她忽视。
冷镖直冲过来的锋锐与力道不减,白衣公子随意抬起手中剑鞘,抵力一转,危机轻松化解。
看清来人是谁,臧凡不满一啧,心道这家伙来得真是不巧,他刚刚差点就试探出了这女子的功夫虚实。
实在坏他好事。
“等你饮酒,迟迟不来,我当因什么耽误了脚程,原来是望月楼的酒比我那里的好饮。”
白衣公子开了口,声音带点慵倦,却又清冽得好听。
原来两人是认识的,白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瞬间有点不知所措。
臧凡眼神饶有意味地看了白婳一眼,说道:“哪里的话,兄弟为你办事,自当竭力,虽选个丫头而已,不算什么大事,但季陵那些剑门对你常不怀好意,我担忧他们会趁机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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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挑选得严格一些。”
白婳脸色微变,这才终于意识到,方才对他气势汹汹出手之人并非宁玦,而真正的宁公子,此刻就在她眼前。
怪她方才心神不宁,不然早该从言语中判断明晰。
宁玦没看白婳,只瞥了眼站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人牙子,说道:“买卖而已,你情我愿便成交,不成则一别两宽,何至于动手?”
臧凡收了镖,应付一句:“剑客游于江湖,随身丫头自要选胆子大些的,我不过试探一二,谁想她如此怯弱。”
宁玦偏过目,像是终于发觉屋内还有一人。
他视线落定在白婳因恐惧而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审视问道:“为何还不松手?”
白婳窘迫,反应过来立刻松开,又后退半步。
同时,脸膛不受控制得泛了红,虽是很浅的程度,但依旧没逃过宁玦的眼睛。
江湖上风风雨雨,打打杀杀的事儿见惯了,这种小女子的赧色……宁玦倒觉得十分新鲜。
臧凡方才没试出白婳的武功,一时只觉这女子伪装厉害,估计是个狠角色,自然不想留她在宁玦身边当祸患。
于是说道:“我不过试探,谁知刚一出手就把这丫头吓得软了腿,如此没有胆性,如何跟着你?走吧走吧,回去喝酒去,今天这批都不行,兄弟改天再给你物色别的丫头。”
臧凡说完,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扔给人牙子,给他当个辛苦跑腿费。
宁玦没有言语,见臧凡迈步,便也跟着要走。
白婳从失魂状态回过神,想起表哥的殷殷叮嘱,顿时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开口争取。
“宁公子请留步!”她出声阻拦,解释说道,“我,我并非胆小,只是刚刚事发突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才会慌不择路。听闻公子居于岘阳山上,过着避世野居的闲适生活,如此,又何需身边丫鬟如打手一般胆大干练,体格强硕。阿芃愿跟随公子身边,尽忠尽力,照顾好公子的起居生活,只求公子能予我一安顿之所。”
声音娓娓,咬字温软,实在悦耳。
宁玦回首,眼前那张如花似玉,我见犹怜的娇靥竟明目张胆弯起唇,骋目流眄,浅浅对着他微笑。
一旁臧凡见状,戒备心想,好一出赤裸裸的美人计!
宁玦没有答复,白婳忍住心中惧意,抬头迎上对方的目光。
到此刻,她才敢去仔细瞧他。
宁公子身量优越,竟比表哥还要高些。五官没有不出挑的,俊美无俦,如画中人物,若非要捡出一处说,那便眼睛吧,剑眉星目,瞳眸深邃,眼底好像漾动着一池星河,熠熠明亮。
皮肤也白,与他身着的凡白色衣袍相映衬,整个人显得那么遗世独立。手执剑,剑鞘锈青发旧,虽握着武器,但周身气场并不锋锐刺人,不像时时经历刀风剑雨的江湖中人,倒是如同国子监里年轻的讲学先生一般,温隽和雅。
与表哥所形容的阴戾之徒,相差甚远。
不过很久以后,当白婳了解到宁玦真实的性子,才知今日对他的初印象是多么可笑又荒唐。
何谈温隽?他分明如虎狼!
人是臧凡寻来的,见宁玦不允不否,臧凡主动代替表态道:“姑娘请回吧,方才你没通过考验,更没达到我们的要求。”
宁玦像是默认了这个说法,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白婳,言简意赅道:“救急用。”
这是他进门后,对她说的第二句话。
白婳呆呆看着手里突然多出的银两,诧异于他的好心,一个凶恶之徒的好心。
只是手中银子的份量不过五十,她心头沉压的重石却足足重过千斤。
眼下恐怕是最后的争取机会,白婳焦急如受炙烤的蚂蚁,情急中,她蓦地想起表哥曾对她隐晦提起过,宁玦好女,贪色……
其面相并不像淫邪好色之徒,可白婳经历过家族落魄,体会过人情冷暖,早已看清人心叵测,更知得千人千面,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思及此,她心底冒出大胆试探的主意。
4. 第 4 章
宁玦转身,将要跨过门槛时,身形受到阻力,不禁脚步一顿。
后面,一只无骨似的柔荑小心翼翼拉住他的衣袖,宁玦不耐烦回头,对上一双怏怏怯怯的美眸。
对方瞳眸泛红,一副楚楚脆弱之态,如同丛林中受伤祈求相救的小鹿。
一般人用这样的眼神相望,大概会激起相视者的同理心与怜悯心肠。
可这女子顶着一张活色生香的仙姝靓靥,扭捏着娇娜的体态,青荷淡色的衣衫也在方才惊恐中凌乱敞了领,露出脖颈下白皙凝脂的一片雪肤。如此,再用这般求怜的眼神去瞧人,激起的便不是同情心,而是占有欲,尤其男人的占有欲。
宁玦不动声色,静静看向她。
白婳屏息回视过去,眼波漾动,很清楚自己优势在哪。
曾经名动京歧那些年,她耳边听到的夸赞恭维,句句不带重样,如今特殊时刻,紧要关头,她自恃貌美,行引诱之事,心下觉耻,可又别无选择。
衣衫凌乱,领口微敞,此刻她的面目定是不成样子的,映在男人眼里又是副什么浪荡风情,她大概可以想象。
余光扫到那被表哥收买的人牙子,当下连此人的目光,看她都带狎昵之意。
白婳咬咬牙,绷着劲,几乎快没力气。
她尽了全力,结果不明,但做到这份上,应当算得不负表哥遣她来时,几乎伏低下跪的卑微诚态。
宁玦偏移目光,落在紧抓他衣袖的骨节分明且纤细的手指,他最厌麻烦事,眉头不禁一蹙,虎口也收紧剑柄一端。
刚要说什么,对方语调轻柔婉转,竟先他一步胆大开了口。
“公子……我不怕吃苦,若欠缺什么,我都可以学。”
声音如莺呖,即便纠缠,也不叫人觉得烦。
宁玦终究没有出手,可先出屋的臧凡却黑了脸色,循声不悦回过头来,撸起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架势,明显不愿再客气。
白婳迅速虚搭上宁玦的腰际,惊恐躲去他身后,以求庇护。
臧凡见状,咬牙更恨。
心头腹诽作想,此女表面装得盈盈娇弱,没准身后就藏着淬了毒的利器,她可不是什么娇花,分明是棵毒草!
宁玦横臂拦住臧凡,睨向白婳,目光带点审视:“就这么想留下?”
白婳识相松开手,再次欠身施礼:“我诚心愿伺候公子,求公子收留,容我在身边。”
宁玦眼底未露任何情绪,只疏淡回复:“我知晓了,你且回去等我消息,我考虑几日,待思忖完毕后,会叫人传话给你,如何?”
白婳犹豫,不知这合不合表哥的计划。
万一宁玦只是一时口头应付,事后找不到人,那该如何?
但这已经是她能尽力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了。
白婳见好就收,不再绞缠,眼神迎着宁玦,请求的语调开口:“好,请公子想好后一定记得给我捎信,我无家可归,能跟随公子便是此生最好的归宿了。”
宁玦没应她的话,眼神与方才一样,衔着冷淡之色。
白婳侧身让开,不再阻拦他们的脚步,但宁玦没立刻就走。
他扫了白婳一眼,略有思忖,而后忽的抬起剑鞘直指向她,意味不明。
白婳被利器相逼,心头怦怦直跳,却没从宁玦眼里看出杀意,一时惊恐又惶惑。
剑鞘尖锐的一端离她越来越近,倘若对方真有杀念,她逃也逃不掉,于是干脆听天由命阖闭上眼。
等了半响,羽睫抖了又抖,煎熬中,忽觉衣领处有异样传来。
她不敢动,口水吞咽,汗毛立起,浑身都戒备紧绷着。
可想象中的痛感与血腥都没有,白婳犹豫睁眼,低头去看,只见宁玦执剑正帮她把微敞的衣领摁弄敷贴。
一瞬间,白婳心头涌出些说不明的复杂滋味。
只这半日的功夫,她先被信赖的表哥逼劝着敞衣诱人,又被陌生的剑客帮忙合拢衣衫。
委屈,茫然,又觉羞耻。
眼眶不忍发红,白婳匆匆低下头去。
宁玦看着她的反应,收回剑鞘,不理解:“怎么又要哭?方才不是已经应了你,改日给你答复?”
他先前没接触过什么年轻女子,更从未见过如白婳这般,动不动就怏怏要哭的。
白婳轻擦眼泪,氐惆言语:“只是想起自己身世,无依无靠,又无双亲可倚,一时伤感罢了。公子不必为我扰心,我回去等公子回话。”
说完,又将宁玦先前施舍的钱银递还回去,倔强不肯收。
臧凡冷哼一声,觉得她是演戏上瘾,一把拿过钱两,拽着宁玦的胳膊,赶紧将人扯走。
……
离开望月酒楼,行至熙攘街头。
臧凡蹙眉,低声语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荣临晏身边的女人,今日主动上门,必不怀好意,他们以为收买了人牙子,就能瞒过我的密罗眼线?简直痴心妄想。刚刚你怎么回事,以你的眼力,不该看不出来这是一出美人计圈套,怎么还对她好言好语?”
宁玦言语无波澜:“可怜的面貌倒有些真。”
臧凡不以为意,嗤声回:“自从你与那劳什子副堂主比试时外露了孤鸿剑式,荣临晏便对你起了忌惮之心。如今朝廷上有动作,大将军王不日莅临季陵,这个节骨眼下,荣临晏派人过来不为窥私为什么?此女身份暂未具体查明,但与荣临晏应该存着亲属关系,并且凭我观察,她武艺不低,又极善伪装,定不是什么善茬。”
宁玦没心思深究此事,只道:“既是尾巴,便甩了吧。前些天我去襄城寻到谢坦,与其正面交了手。”
闻言,臧凡眼神立刻肃厉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想什么荣临晏。
谢坦,名号鞭魔,打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鞭法,现居于江湖四大高手之列。
宁玦虽出师于四大高手之一的剑圣司徒空,习武天赋更远高于同龄子弟,但他先前从未与江湖前辈正面比试过武艺高低。
究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姜还是老得辣,不见分晓。
臧凡忙问:“可打赢了?”
宁玦如实:“平手。”
臧凡上下打量宁玦一圈,确认问:“有没有受伤?”
宁玦轻抬了下右臂,说道:“手臂轻伤,无碍,谢坦跛了脚,估计要修养大半年了。”
臧凡拧眉回忆,这才想起从在望月酒楼见到宁玦开始,他便反常地一直左手执剑。
怪他疏忽,竟未察宁玦伤势。
臧凡凑离宁玦更近一些,压声又问:“你去调查的事如何了?”
宁玦摇摇头,神色凝重。
臧凡缩回脖子,没再过多探问细节。
两人脚步继续朝前,向岘阳山方向去。
……
季陵,石邑乡。
一村舍茅屋里,水雾氤氲,薰蜡昏昏,整个房间暖腾腾的如温泉澹澹生烟。
白婳泡在浴桶里,脸颊熟桃似的红,长长的羽睫蜷挂着水珠,将滴未滴,她整个人无骨一般软趴在木桶边缘,因水温偏高,蒸得她浑身绵软无力,眼睛微眯起,樱口轻阖着。
没一会儿,身后走近一位抱着陶罐,身着黄褐色葛麻裙衫的妇人。
站定后,那妇人将罐里盛放的羊奶倒进浴桶里,啧啧叹了句:“帮着那么多将成亲的小娘子养过皮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玉雕似的人儿,等再过几日,小娘子就能看出成效了,不仅肌白胜雪,身段也会渐丰腴。”
白婳没有言语,微微瑟缩了下肩头,忍着胸口发胀的不适。
她口渴得厉害,可身边妇人并不似小尤那般体贴周到,管你舒不舒服,能不能受用,只顾粗手粗脚继续将大补的药材秘方统统放入桶里蒸泡,想着任务尽早完成,好快收尾金。
白婳头冒虚汗,神色恹恹,没什么精气神。
思绪迷蒙中,她仿佛看到了表哥的俊颜,可一转眼,眼前的那团气雾飘远,紧接再现出的,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另一双男人的眉眼。
宁玦,她内心牢记住的名字。
当日,她在宁公子面前谎称自己是乡下女,并言报了家门,做戏要做全套,谨慎起见,她不宜继续居于荣府内苑,做着不露首面的深闺小姐。
正好,归鸿剑堂副堂主付威的夫人是石邑乡人,通过付夫人的关系,表哥找寻到信得过的村民人家借住,再用些银两收买,叫其帮着圆谎,把严口风,不成难事。
白婳乖顺听从表哥安排,对姨夫姨母以及小尤都谎言称道,自己是跟随表哥回京探亲,可实际上,荣府的马车根本没有驶出季陵城,而是中途折转,将她秘密带到了石邑乡下。
表哥没有跟随一道,为了避人耳目,他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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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将她送去石邑乡的,后来进村,又是付夫人的娘家人将她接待着住下,至于后面受的调教,那妇人说是夫人授意。
到今日,她已在村户家里借住了三天,日日都要受这熏蒸煎熬的苦楚。
白婳心头弥漫着无助的哀伤,被动配合时总心事沉沉,养肤丰胸,试炼体香,做着这些羞耻事,将她当玩物一样得养,究竟是付夫人自作主张安排的,还是表哥也心知肚明?
出浴后,白婳长发披肩,身裹棉巾,赤脚走近峙于墙壁角落的一面铜镜。
她失神看着镜中人香腮凝雪,红霞铺靥的不俗风情,想自嘲地笑一笑,却怎么也弯不起唇角。
……
翌日早,刚及五更天,天幕蒙蒙亮时,院中忽响马蹄声疾。
白婳被吵醒,匆匆拢上外衣起身,走到窗口窥望,见是表哥一身黑袍夜服,风尘仆仆策马赶至,她连忙放落门闩开了门。
表哥身上寒气很重,早秋的霜寒逼人,何况还和着夜风。
房门重新关闭,两人秘密会面。
荣临晏面色稍显急切,开口便说:“婳儿,三日已过,宁玦那边还没有任何口信动静。”
白婳错愕一愣,几日未见,表哥开口对她毫无慰问之意,内心怎么会不委屈。
想到连日里为表哥受得那些罪,羞耻,痛苦,以及隐忍……各种情绪感受交集在一起,白婳眼眶不忍发红。
她低声回:“表哥,我已尽了全力。”
荣临晏喟叹一声,意识到什么,立刻抬手扶住白婳的肩头两侧,声音安抚道:“我知你受了委屈,全怪表哥无能,怎会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还不知道,昨日傍晚,大将军王的亲信随从已经上了岘阳山,如果我猜测不错,此刻宁玦手里已经拿到了擂台邀贴。”
白婳迟疑回:“前日付夫人来过,我与她交谈得知,表哥与副堂主也都收到了大将军王的邀贴,若是如此,宁玦此番并非算是受到什么殊待。”
“那不一样。”荣临晏偏过眼,口吻不屑,对宁玦既存忌惮之心,又有轻视之意,“宵小之徒,野路剑法,岂能与我季陵正宗剑门相提并论。但事已至此,宁玦定成挡路艰石,若现在不防,将来恐坏大事。婳儿,当下形式,我们万不可再坐以待毙了。”
白婳藏于袖口的手指绞了又绞,通常紧张时,她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可除了等待,我们还能如何?”
荣临晏早有准备说辞:“每月临五逢七,岘阳山上会开放集市,不少季陵的商贩会担挑货品上山,当日人群密集,丛林络绎,待宁玦他们放松警惕之时,你可上山潜入,主动寻去。”
白婳面露迟难,想说什么,却被表哥打断。
荣临晏看着她,继续说:“先前,你向我完整讲述在望月酒楼里的事发情形,我有七成把握,宁玦对你是有收留意愿的。只是他身边友人警惕多疑,对你有些防备,说不准,宁玦已经决定遣人捎口信,却被那人劝拦住。若是如此,你主动寻去,不失为接近他的可行办法。”
表哥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想到山峻路疏,丛林深邃,以及宁公子冷淡的眉目,还有他身边好友咄咄逼人的气势,白婳便不由心里犯怵。
荣临晏看出她的犹豫与松动,上前主动牵上她的手,语调放温柔道:“婳儿,带你离府前,我已与母亲商定过了,只待我们“探亲”回家,荣府便会立刻着手准备娶亲事宜。登擂比剑是我一桩沉重心事,事毕之后,你便是我心头最紧要的。”
表哥情真意切,眼底情义不像掺假。
两人对望半响,白婳终究一时心软,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她只问他:“表哥可知这几日,我在乡间过得如何?”
荣临晏忙关切:“如何?付嫂子对你不好,还是她乡下的亲戚待你疏忽了?”
白婳看着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调教她的事,大概是付夫人自作主张了,对方或许误以为剑堂遣她上山有献身之意,才会寻来那不入流的妇人,下那些腌臜功夫。
思及此,白婳摇摇头回:“没有,只是人生地不熟,心里总惴惴难安,眼下见到表哥,便好多了。”
荣临晏放下心来,感激地看着她,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后退一步,向她拱手作揖。
“婳儿,为兄惭愧,此番能否事成,皆寄托在你了。”
5. 第 5 章
宁玦的消息始终没有捎来。
白婳不得已,在表哥的安排下,收拾行囊,准备上山。
前路吉凶未定,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宁玦并非凶恶之徒,就算厌她,也不会伤她性命。
离开石邑乡前,付夫人特意为她选换上一身农女衣裙,粗布料子,淡青色不招眼,鬓鬟上更未插戴任何点翠装饰,素面朝天,行囊极简。
因她肤底实在白皙,又经后期调养,每寸肤理都嫩得仿佛能一把掐出水来,加之面庞盈盈俊俏,气质模样根本不像寻常农女,故而付夫人专门找来敷面的黄粉,给她涂匀在脸上,又点了几处雀斑,好遮挡她浑然外散的艳妩锋芒。
出发时,白婳与季陵的商贩们同路,从城内一直走到岘阳山脚下,再沿山路继续登高向深林奔走。
行到半山腰处,可以看到散落在山路两侧的村庄,粉墙黛瓦,屋密人绸。接近村口位置,长满毛竹杂树,挑担背篼的商贩以及卖货郎们大多在此停了脚,等待村民出来交易。
卖货郎摇了几遍拨浪鼓,终于吸引着村里的孩童们前前后后追逐而出,孩子们围站在幌子下,眼巴巴瞅着卖货郎担车上的风车和木雕玩具,左瞧右瞧。卖货郎则憨厚一笑,拿出美猴王面具挂在脸上,弯腰哄着孩子们招笑玩。
白婳看着这一幕,也弯了弯唇。
她靠上路边一棵老榆树歇脚,隐在阴翳里落了落汗后,从包裹里掏出一张面饼,吃两口补充体力,之后没有休息太久,背上行囊,与人群背离,孤身继续沿山间唯一的小路行进。
上山的路愈发陡峭,弯弯绕绕,灌木深厚,越走越费力。
她咬牙坚持着,从杂丛边捡起一根细长的竹竿,勉强撑着借力。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到晌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刻,她终于走到表哥向她描述的那条逶迤于山间的湍急溪流。
跨过小溪,复行百步远,重重竹林之后便是一间瓦屋院落,外围环着篱笆,门口间隔铺着青石板,石板路的尽头有一棵歪脖子的毛核木。
白婳看着树梢下落了一地的紫色浆果,对应上表哥说的一切细枝末节,于是确认眼前房屋就是宁玦的山居住处。
虽不知前路如何,但此刻倒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
她鼓起勇气朝前跨步,无意间碰到矮丛里的隐匿机关,霎时,清脆异常的铜铃响声回荡耳际,又幽然传向远方。
白婳心头一跳,脚步僵住,不敢再动。
等到铃声止了,周围陷入异常寂静,只余耳边飒飒风动,给人强烈的压抑之感,好像猛兽就近蛰伏,准备伺机而起,一旦你轻举妄动,利爪便会迅疾从暗处直扑过来,锁住喉咙,要了你的命。
时间慢慢过去,可……什么都没发生。
白婳站得双腿发麻,鼻尖浸汗,心想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她试探性地朝前挪了一小步,见无事发生,松了口气,胆量渐渐归拢,忐忑踏上直通院门的青石板路。
站定到门口,她礼貌摇动门口的铃铛,等了等,无人应。
门没锁,白婳迟疑去推,顺利打开。
稍作犹豫,她还是迈开步子,一边向内室靠近,一边轻声唤出“宁公子”。
……
院子不大,种着几爿菜蔬。
眼下临冬时节,要种植耐寒的蔬菜才能长活,故而除了小葱生菜并无其他。
继续往里走,越靠近中间的屋舍,鼻息间越能清晰嗅到一股苦涩的草药味,白婳注意到屋檐下的砂炉与药渣,睨眸多看两眼,暗自将这一处细节记在心上。
熬药,意味着有人染疾或受伤。
她脚步继续,提裙上阶,可这次,并没有先前那般行进顺利。
微风撩起她鬓前一缕发丝,与此同时,“嘎吱”一声,屋内之人先她一步推开房门。
木门整扇被打开,视野毫无遮挡,钻进鼻腔的苦涩药味也更加浓烈。
宁玦站离她两丈远的位置,一身净白袍衣,腰间挂兽首扣浅蓝腰带,面色冷峻,隐隐不耐,似乎刚刚转醒,神情还带恹意。
他发丝未束,如泓铺散在身后,浑然自成一副无拘肆意的姿态。
掀起眼皮看向她时,眼底全是陌生,似乎在想,这人是谁?
白婳紧张提起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躁戾的口吻斥声而出:“剑门无人了吗?几番挑衅,如今又派个弱女子过来,烦不烦?”
白婳被他气势相逼,心脏慌跳不停,背后冷汗渗出,大气不敢出。
此刻,宁玦手里没执冷兵剑器,可他眸底直掠出的锐利锋芒,要比刀光剑影还要骇人。
白婳赶紧硬着头皮言报身份:“宁公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石邑乡的阿芃,先前在望月楼我们见过,当时你有收买我作丫鬟的意愿,要我回去等信,可之后我迟迟等不到消息,不得已主动上山寻来,为能留在公子身边做些努力争取。”
她言辞真切,将自己置于低位,捧高对方的同时,也想激起他的同情怜悯心。
宁玦目光依旧,不带温柔,落在她面庞上打量一番后,开口道:“样子有些变化。”
想到出发前,付夫人刻意在她脸上涂抹了黄粉,点上雀斑,白婳窘迫低下头去,那些准备都是掩护她低调上山的手段,经过汗涔涔的一路濡染,此刻她面上估计已成花猫样了。
白婳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颧额,低声回:“惹公子笑话了。这是脸上沾了污,净洗过便好了。”
宁玦视线如隼,盯着她上下审视,显然怀疑并未打消:“以你的条件,留在季陵大户人家做个丫鬟不成难事,为何执意上山找我寻罪受?”
白婳的说辞早早提前备好,当下回应不显匆忙,只管把楚楚可怜的表情演绎生动。
她施施然道:“回公子话,先前跟公子交易买卖的人牙子或许也提起过,我前一个主家是季陵做瓷器生意的李富户,因老爷对我存霸占之心,惹来主母吃醋忌惮,我被诬陷上莫须有的偷盗罪名,被变卖时名声并不好。不管偷窃还是诱主,哪一条都是大忌,如今季陵城里没有哪个正经大户人家愿意收买我,只有贪色之徒想趁机钻空子将我买回府中,方便行龌龊之事……”
说到这儿,白婳眼眶红红,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她吸了下鼻,悒悒继续道:“我以为自己终究逃不过要进虎窝狼穴的命运,不成想公子正巧有意寻个随身丫头照顾起居,那日在望月楼见到公子后我便想,若今后能留公子身边,便是我最好的归宿,也是我极大的造化了。”
这番恳切言辞中,大部分是表哥他们编臆的,但也有些话语经由她自己的润色,更显惹怜的同时,也将宁玦捧得高高的。
她将他与贪色之徒完全割裂开,给予他正面高光的赞誉,皆是出于防备之心。
闻言,宁玦嘴角扬起一抹疏淡的笑,问道:“留在我身边,就不是入虎窝狼穴了吗?”
这句话将来一语成谶,可此刻的白婳只听出宁玦的松口之意,并认为自己演技天赋极高,于是佯作满眼敬崇地看向宁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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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坚定,摇头否认。
“自然不是,能留在公子身边,是我之幸事。”
宁玦:“这么肯定,你了解我?”
白婳鼓起勇气,回视过去:“初见公子,便觉面善,听闻公子是位执剑走天涯的侠客,心胸广阔,见识卓远,与那些只想风月事的凡夫俗子相比,自当更值得阿芃信赖。”
宁玦打量着她,笑意更深了些,但始终不达眼底。
他坐在门口檐下的一方杌凳上,揉了揉眉心,慵散开口:“再给我一个收留你的理由。”
“我手脚麻利,可以照顾好公子的日常起居,制馔的手艺也还不错,公子的一日三餐都可以交给我,我还识得一些字,可以帮公子念读籍卷……”
白婳绞尽脑汁,详述自己的优势,竭力为自己争取。
宁玦开口:“乡野丫头,识字的可不多。”
白婳垂头:“只是幼时跟村里的秀才读过几篇千字文,之后便没再接触过了。”
宁玦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示意她继续。
可白婳已经想不到自己哪里还有更多优势了,难道要她不知羞地自夸容貌不俗?
她说不出口。
宁玦看着她:“所以,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白婳手指紧蜷了蜷,声音嗡嗡:“自望月楼分别之后,我久久等不到公子回信,那人牙子眼见做不成公子的生意,便改主意打算将我卖给季陵城外一地主乡绅。听说买家是个年过花甲的白须鳏夫,有着非人的变态嗜好,前半年刚刚娶亲,可上月新妇便殒了命,我实在害怕,便偷偷溜逃出来,如今我与那人牙子已经交了恶,若再回去,恐怕是死路一条……”
诉声欲泣,哽咽潸然,美人抖睫一滴珠泪坠下来,得动容多少寻常男人的心肠。
可偏偏宁玦不寻常,心肠还硬。
白婳眼光流波地看着他说:“我已无容身去处,若公子不肯收留,阿芃唯有一死来保全最后的体面。”
宁玦闲睨着目光,开口着实有些无情:“在我面前寻死觅活,是讨不到好处的。”
白婳抿紧唇,脸色一时惨白。
宁玦歪着身子,好整以暇瞧着她,她反应越是生动,他越觉得有趣味。
“容我……再想想吧。”
白婳一愣,这是刚甩一个巴掌,又给一个甜枣吗?
她猜不透宁玦所想,先前也从未见过眼底不显露丝毫情绪之人,但管他三七二十一呢,能达目的便好。
两人安静相视,明明距离不远,中间却似间隔迷雾。
但她并不急于叫对方立刻卸下防备接纳自己,只要能够留下,便来日方长,她不愁朝夕相处间打探不到他隐秘的二段剑招。
宁玦斜睨着眸,作思考模样,默了半响未说话,而后毫无交代,直接起身往屋里走。
白婳目光随他移动,心头惴惴,跌入谷底。
宁玦目不斜视,将要与白婳擦身而过时,忽的面无表情示意道:“有话,进来说吧。”
好像向不见底的幽壑掷入一块石,久久未有回声,当掷投者将要放弃离开时,砸入清泉潭面的那声清脆噗通忽的绝传于耳。
这一声“噗通”,响在白婳耳畔,与她心跳同振。
望着宁玦离开的背影,白婳心头忍不住雀跃了下,只觉自己离完成表哥交代的任务更近了一步,于是毫不犹豫地迈出步伐,跟随宁玦而去。
眼下这一步,她迈得轻松,并不曾想到这会是影响她一生命运轨途的开始。
6. 第 6 章
两日后,臧凡上山,帮宁玦把疗伤消痛的药材补买回来,顺便带了些荤食果蔬。
宁玦是个剑痴,生活自理能力不强,若无他偶尔照料,平日吃食怎么简单凑合怎么来,身体都要被糊弄坏。
要说雇个厨娘也简单,可宁玦毛病多,不喜生人打扰,先前他身边还有个信得过的小厮跟随,可人家几月前娶妻成了家,也不能再日日跟着宁玦居无定所。
厨娘不行,那就换个年轻丫头。臧凡认真想为宁玦寻个贴心人照顾,结果没想到这消息被季陵剑门那群人窥知后,竟妄图钻空子安插细作,想想便觉晦气。
一时寻不到合适人选,他不得不两头跑,虽说麻烦了些,但为了兄弟也无妨。
只是几日后他要替父亲外出走镖一趟,路程不近,最少一月才能回。不巧宁玦受了伤,那些剑门伪君子又对他忌惮深深,若他此时离开季陵,实在放心不下。
臧凡怀揣心事步入竹林,行走时无意侧目睨眼,注意到先前他与宁玦共同布置下的竹箭机关被人剪断了暗线,四处查看一番,又发现被剪掉的不只这一处,顿时警惕眯了眯眼。
他脚步加快,想找宁玦询问清楚,结果推门进屋还未来得及开口,目光先被一大桌热腾腾的饭菜肴馔吸引住,荤腥鱼肉,羹汤甜点,色香味全,应有尽有。
臧凡挑眉,心想——得,算他白惦记。
他没表现出多么意外,把带来的东西随手往桌几边沿一放,有些幸灾乐祸道:“背着我吃这么丰盛?又是绿萝村的李婶子过来给你做的吧,人家相中了你,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你,这是提前把你当女婿对待呢。”
宁玦正准备落座,闻言瞥去一眼,语气提醒:“我与李婶已经说清楚,你的嘴莫要再无遮拦。”
臧凡笑笑,完全把宁玦的小屋当自己家,简单洗了手后直接挨着他坐,边准备动筷边回复说:“哪那么容易说得清,那可是救命之恩,人家想将女儿以身相许,合情合理啊。”
宁玦垂眼:“恶痞霸女,换做别人,我也会救。”
臧凡耸耸肩,不与他再说这个,他目光瞅准摆放在桌面最中间的那道酥骨鲫鱼,香味勾馋了他这么久,这第一口势必要进他的肚子里。
宁玦眼尖,见状抬筷横伸一挡,行云流水阻了臧凡的动作,而后迅疾反应,先一步夹到鱼腹中间最鲜美的那块肉,吃进嘴里。
臧凡表情滞愣了下,哼气发作道:“宁玦,不是吧你,一块鱼肉也至于与我争个先?”
宁玦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将鲜美鱼肉咀嚼咽下,回应说:“我先尝过,你再吃。”
臧凡失语:“你这……什么臭毛病。”
宁玦未予回应。
不管如何,这口福到底是沾着了,色香味美,不负所望。
臧凡满意眯了眯眼,咂舌点评说:“肉质可真鲜,酸辣入味,骨刺酥软,不过和李婶以前的做法手艺不太像,她又进步了许多啊。”
宁玦问:“过了及格线?”
臧凡不吝称赞,肯定道:“那绝对啊,就这道酥骨鱼,手艺比望月楼的大厨都不差多少的,简单的鲫鱼食材做出这样不一般的风味,李婶不愧是李婶,我再尝尝别的。”
宁玦“嗯”了声,浅淡微笑了下,神容短暂闪过一丝不易被察的得意之色。
臧凡注意到,不理解,他夸李婶手艺好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是真想给人家做女婿了?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饭菜堵不住嘴:“要我说,你干脆直接花钱雇李婶儿每日晌午来给你做顿饭吧,到时你多给人家些银子,好补偿上山来的脚程功夫,这样你能吃得好些,伤势也能尽快恢复,我离开季陵也放心。”
宁玦夹菜动作一顿,抬眼道:“花钱雇厨娘?”
臧凡点点下巴,边嚼边吃:“人家有这手艺,还对你感着恩情,不雇她雇谁?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宁玦回忆起来。
那日,她确实曾哭得梨花带雨,言辞恳请低诉着如果肯收留她便是再造恩人之类的话。
有手艺,又怀恩情……
宁玦思绪向外飘散,悠悠言道:“我考虑考虑。”
臧凡急性子开口:“还考虑什么?要我说直接拍板儿,到时候我也能经常来找你蹭饭,沾个口福什么的,这一大桌子菜,除了酥骨鱼色香味美,剩余的春茧裹肉、蜜煎金橘、五香糕也是样样不差的,你上哪去寻这么一双巧手?”
宁玦敛袖,伸出筷子,给面子地依次尝过,评价中肯:“是不错。”
臧凡啧了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若迟迟不要,我便把人家招去我们家厨房里,正好老爷子近来嘴刁难伺候,我只当尽尽孝了。”
宁玦回:“没说不要。”
臧凡催促:“行,那尽快定吧,要不要我代你去说?”
宁玦摇头:“这个不必。”
臧凡:“行吧。”
聊完闲话,两人啖肉的速度默契地同时提了提。
臧凡中午胃口欠佳,在家里没吃多少,之后又赶了山路,费了体力,这会儿饥肠辘辘,心思全都在饭桌上,目光不离桌面佳肴。
宁玦同样在用心品味,但与臧凡的专注不同,他时不时目光外扫,状似无意地看向里屋内间,挡屏之后。
颔首,弯唇。
他寥觉趣味想看对方如何自作聪明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平日里,两兄弟在饭桌上是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尤其臧凡是个话痨子,把酒言欢时刻嘴巴根本闲不住,但今日大概是饭菜太合胃口,他咀嚼速度加快,自然就占了说话的空闲。
宁玦乐得耳根清净,但躲在里屋偷听的白婳,此刻竖着耳朵抻着脖,努力想探听消息却又什么都听不到,颇有种无能为力的焦灼感。
臧凡那张脸,沉下来很唬人,还曾对她动过粗,至今留给白婳难消解的阴影。
所以,因惧怕臧凡的缘故,在辨认出他声音的那刹那,白婳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躲藏起来不对外见客,好在宁公子没有计较,也未坚持要她出来布菜伺候。
既然藏在里间是宁公子默许的,那她偷听也并非是鬼祟的行径。
白婳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怀着目的伫立良久,结果没想到,两人交谈的内容十句话里八句都不离她的做菜水平,甚至误打误撞间,臧凡还为她能留下来而几番说情?
若他知晓自己会错了意,眼下大快朵颐吃下的菜肴根本不是李婶做的,而是皆出自他忌惮之人之手,他会不会多心怀疑饭菜有毒,从而戒备地全部干呕出来?
想想那画面,混乱又颇有看戏的趣味。
不过心里幸灾乐祸下就算了,眼下她可不敢在作死的边缘做试探。
……
站得太久,腿都发麻,白婳有些忍不住,又不敢有大幅动作,只好小心翼翼弯下腰来,自己伸手揉上一揉小腿腿腹。
揉了几圈,稍有缓解,可脚底又有些发麻。
她勉强站好,轻轻抬起左脚,扭扭脚踝,放下后又抬起右脚,用相同方式转动两圈。
稍微舒服些后,她重新站稳,如释重负舒出一口气,叹息自己处境不易。
只是,她已经这般谨小慎微了,奈何霉头主动找上门来——身侧,一只个头不小的黑蜘蛛正从博古架边缘织网移动,蛛丝一端忽的断掉,黑蜘蛛腹部连着蛛丝的另外一端,不偏不倚地荡到白婳眼前来。
近在咫尺,无比清楚,那茫愣的一瞬间,她甚至可以看清蜘蛛腹部的花色斑纹以及那一对特殊的螯肢颜色。
白婳自小最怕这些蜘虫,强忍住才没有尖叫出声,但因短瞬的战栗,身形还是没有稳住,重心意外偏移。
她慌忙伸手往挡屏支架上扶了一把,挡屏四脚蹭划地面,发出一阵不寻常的刺耳动静。
“……”
真是……倒霉到家。
再无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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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个词能准确形容出她此刻无奈又懊恼的悲愤心境了。
果然,动静一出,屋外两位高手纷纷侧目,尤其臧凡,声音紧绷,明显带着防备意味。
“屋内有人?”
他目光冷冷扫向出声处,没与宁玦交换眼神,直接起身,动作熟稔又连贯地从怀里掏出武器飞镖,朝前蓄了力道,只待瞄准一击。
“等等。”宁玦出声阻止,起身挡在镖前,怕他误伤到人。
臧凡诧然,赶紧收力,叱声道:“你做什么?”
同时眼神示意,提醒宁玦内室恐有外人。
宁玦无动于衷,只是侧过身来,看向那副山水挡屏,提醒开口:“出来吧。”
臧凡错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挡屏之后缓缓现出一位唯唯怯怯的女子身影。
待对方面庞完全露出,映眼几分熟悉,他脑子飞快一转,认出此女是谁,顷刻间,指节夹握飞镖的力道不松反重,眼神更冒出审视的凛光。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臧凡声音带刺,一副防敌姿态。
宁玦伸手拦压在臧凡手臂上,说道:“她意决要跟随于我,寻上门再做争取。”
两道目光凝在她身上,白婳硬着头皮朝前走近,顶着恐惧的压力,尽力表现从容,不外显过多的惶恐与心虚。
“见过臧公子。”
她礼貌施礼,却被对方直接无视掉。
回想接近宁玦的整个过程里,最不顺利的便是臧凡横插阻挠,忆起次次被他针对的情形,白婳心里暗暗不爽。
她瞥了眼桌上剩余不多的残羹冷炙,刻意假惺惺道:“阿芃献拙为公子准备餐食,是为通过厨艺考验,本还惴惴不安,怕所制肴馔入不得公子尊口,但没想到臧公子如此赏面,吃得盘光碗净,给予高度肯定,如此,我便安心了。”
闻言,臧凡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给生生憋了回去,有种有气无处发的憋闷感。
他目光凶恶恶扫过白婳,又瞪了宁玦一眼,接着自己掐上喉咙,摆出一副吃了毒药马上要完蛋的滑稽架势。
见两人无动于衷没反应,干脆扣着嗓子跑去院外干哕。
宁玦与白婳相视一眼,一个无奈摇头,一个眼神微放亮光,露出掩饰不住的狡黠之色。
待宁玦眯眼警示她时,白婳立刻见好就收,不敢造次地乖觉低下头去。
宁玦没与她计较,提步出了门。
白婳会看眼色,有进有退,立刻帮忙倒了杯水,跟随宁玦脚步一道出去。
只是她刚刚挑衅了臧凡,这会儿可不敢主动上前献殷勤了,只好把水交给宁玦,自己默默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臧凡弯腰吐了半天没吐出来,难受得不行,接过水杯簌了簌口,脸色很是难看。
直起腰后,注意到白婳立在一旁看他笑话,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就听对方率先娓娓言道。
“臧公子莫急,请容我解释一二。”
白婳站在宁玦身侧,眼神怏怏的,这会儿倒是收敛性子,主动放低了姿态:“是我与宁公子商量好,七日为期,若我能通过全部考验便可以留下,今日是考验厨艺,所幸简单餐食合得二位公子的口味,日后面对其他考题,阿芃也会全力以赴。”
臧凡没回应白婳,而是看向宁玦确认问:“她说的是真的?”
宁玦点点头,坦然肯定:“是。”
臧凡敛起衣袖擦擦嘴,一双丹凤眼恼气瞪了瞪:“你把我说的话全部当作了耳旁风!她明明就是……”
话说到这,还是止住。
已经摆在明面的事,不必他一而再地无意义挑明。
面对好友不悦,宁玦依旧反应平淡,好似他那张脸上天生便无喜怒哀乐诸多情绪。
视线再次扫向白婳,香腮俏靥,眼睫低蜷,又怯又惧。
收回目光,宁玦不紧不慢回臧凡的话:“我心中有数。”
7. 第 7 章
臧凡冷面一哼,甩袖回屋,宁玦不言,跟随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似乎要单独聊一聊,不等白婳靠近,臧凡用力将书房门一关,震响的力道之大,威慑得白婳不敢冒然靠近,徒惹生厌。
她主动避嫌,退开几步,转身去堂屋收拾餐桌,准备刷洗。
今日劳作虽辛苦,但好在局面已经打开,若她之后能顺利留下,便有机会将微敞的口子慢慢撕大,润物细无声,一切慢慢来,若急于求成,恐怕会适得其反。
白婳身着单薄,蹲在院中棚屋下打水洗碗。
夜风有些凉,猎猎吹拂,掀起她青色素雅衣裙的一角,因双手久久浸泡在凉水里的缘故,她忍不住缩肩打了个冷战。
但没办法,宁公子的居处不大,统共四小间,除去一间稍微宽敞些的卧房,以及书房浴房外,就只余一间放置着软榻和桌椅的用餐堂屋。
这几日,她凑活睡在堂屋里的软榻上,勉勉强强得了个安身之地,但剩余空间不足,容不得放置厨灶,若是烧火做饭或者洗刷碟碗,都不得不去院外的草棚里。
天气和煦时还好,若遇刮风下雨,不仅生火炊饭不易,濯洗清洁时也容易受凉。
所幸这几日都是大晴天,初秋的温度也远不到酷寒的程度,不然她就算咬紧牙关也难以应付得来。
收拾完毕,白婳将盘碗整饬放入橱柜里,净手擦拭时,注意到自己被搓红的十指骨节,指尖冰凉,伸屈僵硬,不忍微微吁叹一声。
草棚里,萧瑟的秋风裹挟着她,裙角飞扬,发丝凌乱,金黄的落叶飘满院内各个角落,明日想要收拾干净,估计又要费一番力气了。
突然的,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情绪涌上心头,白婳用力呼吸了下,抬手朝着眼角扇风,仰起头努力不叫眼泪往下坠落。
目光向上,瞧着天上星子那样闪亮,她痴痴遥望着,不知爹娘化成了哪两颗,守护陪伴着她。
她想念起留在京城的兄长,不是表亲,而是她真正的嫡亲哥哥。
两人期久不见,书信未通,不知兄长如今是否已从贬官的颓闷状态中振奋起来,还有嫂嫂、侄女,她们如今又过得好不好呢……
越是思念亲人,心底越觉得酸闷。
白婳敛袖抹了抹眼角,喟叹一口气后,身影落寞地步入屋内。
书房的烛火还亮着,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放轻动作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暖手,而后本本分分坐在离书房稍远些的木椅上喝,全程安安静静,不影响任何人。
……
书房内,烛光曳动,两道挺拔昂立的影子清晰映在墙壁上。
如今天黑得早了,此刻刚到戌时,天幕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臧凡慢吞吞喝完一盏菊花茶,火气稍微消了消,开口详问道:“她不是今天才来的吧,前几日你对她的考验是什么?”
宁玦立在桌前,弯腰倾身,动作细致地执着一把香匙,为桌上的香炉添香料。
闻言,他动作不停,回复说:“今日是第三日。首日考验的是体力,我要求她将浴房里见底的水缸添满水,她应了下来。”
臧凡哼声:“就她那瘦弱身板,能挑得动扁担?”
宁玦:“一趟自然是挑不动,但她聪明换了小桶,从竹屋到石溪来来回回折腾了五趟,费了多倍的脚程功夫,总算把一缸水倒满。因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考验,第一关,算她过了。”
从石溪到竹屋是一段上山路,平日里罕见上来村民,倒不是因为宁玦霸道限制了村民们的行动自由,而是山顶附近除去一些野兔,并无其他可猎的野味,兔肉不稀罕,集市上卖得相当便宜,所以当地人家都懒得费力,专门跑上山顶来守株待兔。
所以慢慢的,这片上山路区域便成了宁玦平日练剑的地方,谨慎起见,他们布置了警示铃铛与暗桩机关,以防不坏好心之人窥私靠近。
一般从溪水边往竹屋去,只有一条狭窄山径可通达,但那是绕远的,若熟悉地形,挑水时可以直接走灌木丛方向,如此能省一半功夫。
那女人初来岘阳山,不熟路线,若为节省体力,或许会去探探小路……
臧凡眯起眼,联想到自己上山时注意到的那些被拆毁的机关,瞬间恼气质问出声:“宁玦,你别告诉我……因为怕她误触机关,所以你把我们先前布下的暗桩机关全部剪了线?当初那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好的!”
嗓音太大,有些噪耳。
宁玦拧拧眉,不觉此事值得臧凡如此反应激烈,回复时语气无波澜:“既然可以避免,又何必伤及无辜?”
“……”
臧凡血气上涌。
想到七八月份,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他顶着日头甘愿过来做苦力,即便被蚊虫叮咬得浑身是包,也依旧坚持留下帮忙布置暗桩。
结果才几月功夫,某人就用这么个荒唐理由把机关全部拆了?
面对臧凡控诉的眼神,宁玦神色平淡补充一句:“村里那几个孩童愈发顽皮,活动范围越来越广,万一他们追逐玩闹间跑上山巅,误触机关,我们不好交代。”
这才勉强算是个正当理由。
臧凡深深呼吸了下,皮笑肉不笑再问:“那,第二关呢?”
宁玦放下香匙,手指随意搭在熏炉的挂耳上,想了想,垂眼回答:“胆量。”
臧凡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宁玦平静讲述:“我差遣她杀一只鸡,给我做来吃,本意是想省事些,胆量与厨艺一起考核,怎料她不争气。”
臧凡挑眉:“她没杀成?”
没杀成怎么能留下?可若是杀了,又为何会被说成是不争气?
宁玦面容上短暂闪过无奈情绪,回答道:“她提刀费力,把自己跑累了还是追不到鸡,最后好不容易抓住鸡翅膀,又被扑腾的动静差点吓哭,最后折腾半天,把村里人都惊动过来,她见人多更不敢动手。但……乡亲们质朴热情,见状二话不说直接上去,动手帮忙杀鸡,我们都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臧凡问:“这么明显的投机作弊,你算她过关了?”
宁玦迟疑了下,没有言语。
臧凡简直要被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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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着腰在屋子里来回渡步,叭叭一顿输出,详细分析留下那女子的诸多隐患与弊端,誓要说服宁玦,阻住他一时的鬼迷心窍。
宁玦并没有解释更多,只说自己会妥当安排,明显并不上心的样子。
臧凡好不甘心,势必要把这耳旁风吹起来,言之凿凿道:“她装得那么明显,怎么可能连只鸡都不敢杀,分明身怀武艺,还学那弱柳扶风的做作样子,动不动便红着眼眶哭啼啼,刻意博取你的同情。”
宁玦说:“她确实不会武艺。”
臧凡带脾气地反问:“哦,是我的眼力不如你?”
宁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桌面上,不想回复无意义的问题。
臧凡忍不住声音放大许多:“你为何就非要留下她,难道就因为人家长得美?是,这点我承认,那女子确实长得脱俗如仙姝,可你宁玦何时是见色起意之人了?”
宁玦说:“不是我非要如何,只是给她一个机会,至于她能不能通过后续考验,一切还是未知。”
臧凡双手抱臂,不屑言语:“行,我倒要留下看看,她究竟怎么过得关,若你再行偏颇,有失公允,我定不依。”
宁玦点头,许他见证。
其实,他自认并未放水,刚刚讲述出来的只是片面部分,还有一些,他不愿对外透露。
实际上,昨日真正考验到她胆量的并不是杀鸡任务。
是他半夜旧伤发作,疼痛难耐,惊动到她后,她表现镇定地为他见血的手臂擦药包扎。
她的从容就是胆量,故而第二关,他判她通过。
……
窗外圆月高悬,树梢落叶,时候不早。
臧凡有些困倦,仰起头眯着眼,连打了三个哈欠,走到门口,顺手推开书房的门。
嘎吱一声,他正要跨步出屋,一抬眼便看到那张令他不喜的面孔正面直对。
明明对方坐离得足够远,并不妨碍他什么,可臧凡就是忍不住心头冒火,不爽得很。
又看她坐的位置,更不高兴。
那可是他临时留宿竹屋时会睡的地方,小榻上铺的那床毡子还是他买的,如今却被鸠占鹊巢!
原本就有情绪,眼下更是按耐不住想发作。
臧凡转过头,看向宁玦,烦躁出声:“她在这,今晚我睡哪?”
这是个棘手问题。
宁玦认真思索,自认没有偏向谁,只是根据眼下具体情况,提出最合适可行的方法:“竹屋空间小,容三人拥仄,要不今晚你下山去吧?”
这么晚了,驱赶一女子孤身下山,似乎太不通人情。但对臧凡来说,这不过是多行几步路的容易事。
闻言,臧凡梗着脖子,嘴巴动了又动,气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对着宁玦没脾气,专挑软柿子捏,于是转过脖子恶狠狠瞪向白婳,目光汹汹威慑。
好似眼神在骂——你这个妖孽!
白婳喏喏低下头去,哪敢招惹。
只是心里不服作想,有本事你对宁公子发火啊,只知道欺负吓唬她算什么?
8. 第 8 章
臧凡离开竹屋后,室内立刻安静了不少。
白婳与宁玦依旧相处生疏,少有交流,不知宁公子如何作想,适不适应与一陌生人同处屋檐,但她心里复杂很多,一面对宁玦生惧,一面又因窥私目的而稍怀愧疚。
加之她原本就是安静的秉性,没话找话、故作熟络的行事风格太不像她,所以只他们二人相处时,不生言语才是常态。
白婳努力加强信念感,将自己尽力带入进宁玦贴身丫鬟的身份里,如此面对他时,才能克服男女相处的尴尬赧意,稍微自在些。
宁玦洗完漱,要回卧房歇息,路过白婳时没有言语,径直而行。
白婳主动站起身,出声询问:“公子,可否需要阿芃帮忙解带宽衣?”
宁玦顿步,回头看她一眼,神容有些不自在,他摇摇头,拒绝道:“不必,以后无需再问,我不需要。”
说完,走得干脆。
白婳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也不想问,只是做戏怎能不周全?她没有其他参考,只好学着小尤先前伺候自己的样子,每日惯例一问,佯作关切。
她第一次开口时,也是羞耻难当的,被宁玦冷漠拒绝后更加难为情,可如今她在此处已住上三日,问过他三次也被拒绝了三次,自然已经适应很多了。
卧房烛火熄灭,白婳不敢打扰宁玦休息,轻手轻脚去浴房简单净洗了下,而后小心翼翼躺上小榻,尽量不发出突兀的动响。
虽然累了一天,但此刻困意并不深浓。
她躺在榻上辗转,因榻面仄窄,每一次翻身都格外费力,不敢做大幅度。
想到臧凡临走前向宁玦提议的考题——「忠心」,虽有了题目,却又不具体要求什么,只要她随心所想,付出一定行动,如此,简直难度倍增。
忠心……
要不忠之人自证忠心。
不得不说,臧凡确实知晓如何为难人。
白婳努力酝酿困意,眼皮刚觉沉重一些,忽的听到卧房内传出一声不同寻常的异响,像是忍痛的闷哼。
她立刻提起精神,困顿消散,屏气凝听。
原本她就想打探清楚宁玦的伤势情况,帮他换药包扎是最不惹怀疑的查看办法,虽然昨日已帮他换过一次药,但当时情况突然,她见血头晕,强撑忍惧才艰难帮他包扎好,哪顾得上去注意细节。
若今天还有机会看他伤口,她一定会镇定许多,将其伤势特征全部记下,待到能与山下取得联系时,便立刻寻机告知表哥。
白婳怀揣心事起身,敛好衣衫,走近到卧房门口,伸手敲了敲。
“宁公子,你还好吗?是不是伤势发作了?”
里面没有回应,安安静静的,好似刚才她听到的那声闷哼只是幻觉。
她等了等,再次相唤,依旧无人应。
白婳不信自己空耳,刚刚那一声闷哼绝对真实,她原地踟蹰,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推开宁玦卧房的房门。
门没落闩。
不知是宁玦对她无防备之心,还是根本不屑对她防备。
屋内很暗,借着月光隔窗透映,勉勉强强看到视线正前伏着一个人影,状似匍匐。
“宁公子?”
白婳走近,确认那就是宁玦。
月光斜照,微弱的光影打在他单侧面颊上,衬得其五官极其深邃,尤其鼻梁,那样挺翘。
不知他是何时跌坐到床脚下的,此刻额头冒汗,眼皮虚阖,胸腔起伏着在喘息,但是看上去那么有气无力,皮肤异样苍白,被清冷月色衬托着更失血色。
白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反应不是躲,而是伸手探向他额头。
果然与预料到的一样,额面很烫。
他正在发烧,但显然烧得不同寻常,眉头深拧,薄唇微颤,冷汗浸出,完全不像寻常的风寒脑热病症,倒像是艰难在忍难挨的痛苦。
白婳不知所措,内心有挣扎,甚至有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恶劣的想法,如果坐视不理,任由他继续痛苦下去,导致元气大伤,说不定能助力到表哥。
这样,既无需她再费心费力过什么忠心考验,也不必再虚以逶迤陪着做戏,更不用担心万一之后露出卧底马脚,会被乱剑砍死,飞镖扎死……
似乎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白婳收回手,肃着面孔站起身,转过身子准备迈步,身后却再次响起一道压抑的闷哼,她像被人点了穴道,脚步灌铅沉重,如何也迈不出去。
怪她不合时宜的心软,与不自量力的正义感,她确实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劝说自己,如果宁玦真的今晚出事,明日臧凡过来岂能饶了她?她是为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做周全考虑,所以才会施以援手,并非好心泛滥。
这个理由勉强说服了她。
白婳叹喟一声,重新靠近,弯腰扶上宁玦未受伤的那只手臂,尝试将他搀扶到床上去。
宁玦勉强配合一二,白婳用力拽动,总算扶他坐下。
一番折腾后,再看他右臂,伤处位置已经渗出鲜红的血,将单衣都浸透。
白婳嘴唇微抿,昏晕的感觉再次袭来,她赶紧错开眼,不去盯看,缓了缓才恢复正常。
想到昨日帮宁玦上药时,他交予自己的药瓶通体釉绿,药粉粉白,想来那便是有舒缓治愈功效的对症药。
白婳记得那药瓶的特征,连忙跑去置物架前寻找,很快锁定目标。
她拿着药瓶跑回床边,忍着见血的头晕心怯,小心翼翼用剪刀把宁玦的右边衣袖剪开。
伤口触目惊心,明明昨日上过药,包扎过,可此刻看上去可怖更甚,腐肉泛白,血水黑脓,明显比昨日要严重得多,可才短短一天,何至于恶化至此?
她困惑不解,可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宁玦脸色愈发苍白,唇都在抖,她想尽快缓解他的痛苦。
手执药瓶,瓶身倾斜,药粉将要倒出时,宁玦却遽然掀开眼皮,艰难挪身闪躲开。
他视线紧锁着她,好像恢复了些思绪清明,紧接声音绷着,质问道:“你做什么?”
白婳指尖微抖了下,听出他语气的不满,赶紧解释误会:“公子昏晕倒地,旧伤复发,我听到动静前来问询,见公子已无清醒神志,我不通医理,不知如何应对,便想帮你重敷昨日的药粉,好减轻公子痛苦。不信你看,是这瓶没错吧?”
宁玦垂目,张手。
白婳会意,赶紧配合着将手里的釉绿冰裂纹药瓶递过去。
可他看都没看,直接合指将药瓶紧握在手心,不让她再碰,之后阖目拧眉,不悦开口:“自作主张。”
白婳心头一凛,垂下头去,不敢言语。
先前一直是臧凡对她排斥为难,言语不善,而宁公子一直宽和待她,从未说过如此重话,白婳一时无法适应,何况她是好心救治。
就刚刚时刻,她全无一点窥私心思,只紧张想着快些救人,结果吃力不讨好,不被感谢反被牵责,心里当然不舒服。
心中委屈,嘴上还得满怀歉意:“阿芃知错,以后不敢再不经由公子同意,擅自作出僭越之举。”
宁玦没有继续责难,垂下目,尝试蜷动右手五指,却觉钝钝的无力麻木。
他叹口气,略显颓然:“帮我把架子二层左边数第三个瓶子拿过来。”
白婳迟疑了下,依言照做,走到木架前,按他所说找到药瓶,回头确认问道:“是这个月白釉瓷瓶吗?上面刻着花卉纹。”
“是它。”
白婳将药瓶带回,递给宁玦。
宁玦左手接过,看了眼,稍微倚正身子,准备自己上药,但动作明显迟拙不便。
白婳见状,想主动帮忙,可她刚被言斥,此刻心怀顾虑,担忧冒然请示会被宁玦厌烦,这样于她计划不利。
她正陷入纠结,这时候,宁玦那边又出现状况。
不知他何处闷痛了下,眉心立刻蹙起来,痛苦弯下腰时,手腕自然偏离,药粉倾撒而出,只有不到一半撒到伤口处,剩余的全部沾污到被褥上。
白婳看不过去,反正她正想加强丫鬟身份的信念感,此时实践当为妥当。
她双手伸前,作诚意模样:“公子,药瓶给我,我来吧。”
宁玦没应也没否,太阳穴边乌黑的鬓角下已经疼得浸出细密的汗来。
白婳大着胆子,利索地从他手里把药瓶夺过去,也不说话,径自凑近,动作小心翼翼的在其伤处匀撒药粉。
宁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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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她了,阖闭上眼睛,自调呼吸。
药要涂三遍,每次还要间隔同等的时间,大概过去半个时辰,白婳手腕微酸,终于帮他完成了最后的包扎步骤。
看着手中的白釉药瓶,白婳随口一问:“公子,今日这药你确认是管用的吧,昨日用了那绿瓶里的,你的伤势不愈合反而加重,万一这瓶再不行……”
“这次没错。”
宁玦简单解释了句,面上显出疲意,他躺回榻上,准备歇息。
白婳原地不动,琢磨着他这个回答,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次没错’的意思是,上次错了?
并且他是知情的,又在知情的前提下故意用错药,致使伤口腐烂,受这么大的罪……
可为什么呢?
白婳不理解,觉得哪里蹊跷,又分析不出来原因。
此事与她帮助表哥偷窥宁玦剑招一事并不相关,她似乎没有探究清楚的必要。
怀着复杂心事,白婳目光移回榻上,此刻宁玦的胸腔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呼吸平缓,她想伸手再去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却胆小不敢,只好作罢。
犹豫片刻,她起身寻了块干净的毛巾,倾身帮宁玦擦拭额头和鬓角的汗珠,自认这是丫头该做的合乎身份的事。
宁玦没反应,睡去得极快。
白婳叠好毛巾,扫净药粉,又将刚刚拆下的带血纱布收拾好,准备顺道一齐带走扔掉。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路,身后突然传来气息虚弱的一声——“谢了。”
语气很平淡,音色却清冽,像月夜里泉水的叮咚,回荡在昏暗的卧房里,激起的涟漪与月光隔窗呼应。
宁玦没睡着……
白婳诧异回头,见宁玦不知何时侧过身来,此刻目光与她相对。
她一紧张,忙摆手回复:“不,不用,都是我应该做的。”
本应见好就收的,但大概是宁玦的那声道谢给了她勇气,白婳没忍住,故作轻松多问了句:“公子,我刚才……算表了忠心吗?”
若能这样通过第四关的考验,便不枉她辛苦折腾到后半夜了。
宁玦对她弯了下唇,很浅的程度,眉眼外露温和,可口吻却带上狠厉:“今夜之事,胆敢说出去,我不饶你。”
江湖上传言喜怒无常,情义寡淡的冷面剑客,到此刻,白婳心头才有骇然实感。
她赶紧点头,诚意表态:“不会,我保证出了这道门,就将今夜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宁玦肃着面目:“以后不经我允许,药瓶勿再乱动,不然碰到毒药,小心丧了小命。”
白婳又被恫吓,低眉怏怏回应:“是,阿芃记住了。”
宁玦敛了威厉姿态,语气恢复平和:“木架上那鼎铜雁香炉,你拿出去燃上。”
白婳闻他所言,回头看了眼,寻到香炉,却不解其意。
宁玦道:“满屋都是难闻的血腥味,你若闻不惯便点上香炉,苏合香安眠。”
白婳有些意外,喃喃回:“多谢公子。”
宁玦言毕,平躺回榻,这回是真的准备睡下了。
白婳抱着香炉蹑手蹑脚退出房间,把门关好,之后心有余悸躺回自己容身的小榻上,闭上眼,还是久久难忘宁玦肃目警告她时的寒凛眼神。
原本,经过前两日的相处和谐,她单方面认为宁玦性情温和,不难相处,与表哥所言不符,甚至还存侥幸心理,自恃貌美之色,猜想宁玦对自己宽和友善可能有怜香惜玉的成分在。
可现在清醒过来才明白,先前她本本分分,只是未真的惹到他。
他有秘密,有逆鳞,是个危险人物,尤其冷眼看人时,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任务艰巨,道阻且长。
今后,她不能再有半分的松懈,只盼早日探得他剑法的秘密,好与表哥尽快相会。
再次辗转,睡意浅淡。
白婳喟叹一口气,起身轻拢衣衫,趿上鞋子走到桌前,点烛将铜雁香炉引燃起来,重新躺下后再次酝酿睡意。
少顷,鼻息间隐约嗅到淡淡的清雅香味。
其实她觉不出自己身上沾染了血腥,但这缕甜香还是帮助她稳下心神,慢慢地,安心睡去。
9. 第 9 章
翌日早,白婳殷勤为宁玦准备早饭,想趁热打铁,借着昨晚疗伤时的接触,进一步把好感度往上刷一刷。
她亲手包了一屉馉饳,鲜肉小白菜作内馅,又熬了养胃的银耳桂圆甜粥,食材还是臧凡昨日带来的呢,正好她拿来借花献佛。
宁玦从浴房洗漱出来时,白婳正将餐食摆放桌上,注意到来人,她抬头对宁玦笑了笑。
碗筷放好后她便准备退下,脚步正要迈动,听到一句——“一起吃吧。”
宁玦眼神没往她这边瞅,可话却明显是对她说的。
前几顿,她一直恪守丫鬟本分,自觉不上桌,宁玦也未主动邀请过,她便默认了这种主仆相处模式,虽有身份落差带来的不适应感,但她没那么矫情,主动克服,放下矜贵,也没觉得屈辱或委屈。
眼下他突兀提及,白婳有些困惑,原地迟疑未动。
宁玦视线落定,又说了一次:“以后都一起吃,不必回避。”
白婳懵懵点了点头,依言照做,与宁玦面对面坐下,想到自己还没有碗筷,又出门跑了一趟,重新落座后两人都未继续言语,闷头享用热腾腾的鲜肉馉饳。
气氛过于安静,咀嚼声都被放大数倍。
白婳慢吞吞用汤勺舀着馉饳汤,边喝边掩饰着向前偷瞄几眼,宁玦慢条斯理,用食动作不紧不慢,似乎对她的手艺还算满意,一碗里面总共八个馉饳,他已经吃到最后几个了。
白婳想刷好感度,尽快得宁玦信任,于是鼓起勇气,主动关切道:“公子伤势如何了?”
宁玦没有抬头,回她:“已无碍。”
那么重的伤,岂会愈合神速……这显然是宁玦不想与她讲实话的敷衍说辞。
白婳没有追问,只嘴甜关怀一句:“馉饳和甜粥都是好消化的,适合养伤之人食用,公子一碗够不够吃?若不够的话,阿芃再去为你盛来一些吧。”
这是她的小心机。
方才盛碗时,她刻意给宁玦盛了不够一个年轻男子寻常饭量的馉饳数目,目的就是想他回碗时可以主动与她说话,或叨扰,或支使,只要不是无动于衷把她当做透明人就好。
宁玦正好吃下最后一个馉饳,闻言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把碗递了过去。
他没有心安理得将白婳视作仆婢,言语间还带着不自然的客气:“多谢。”
白婳冲他微笑,抱着碗跑出去,回来后眼睛不眨地盯看着他,没立刻把碗还回去。
宁玦抬眸不解。
白婳瞳眸深深,笑意盈盈地凝着他:“公子,阿芃做的馉饳可合你的胃口?”
已经吃光一碗了,答案显而易见。
可她偏偏要再问一句,好加深宁玦的印象,既然费了心思,付出辛苦,自然要多争得一些利我的效果。
宁玦默不作声,接过碗,没有言语也不再看她,低下头继续食用,好似没听到她的话。
白婳见状,垮下笑容,没勇气继续追问了。
心里惆怅作想,还是慢慢来吧,眼下时刻她不能太得意忘形,还是本本分分最安全。
她陪着宁玦又吃了会儿,心思却不在宁玦身上,只一心琢磨着该如何通过今日的考验。
考验忠心,可哪种程度算忠心足够呢?
臧凡没有说清楚标准。是尽心尽力照顾好主人的生活起居?还是不离不弃帮助主人解决眼前困境?再或者是忠诚护主,自我牺牲?
可这些都是需要日久见人心的,哪能一天体现出来,臧凡出的考验题目从一开始就存在明显的漏洞。
好难啊……
白婳闷头喝着鲜美的馉饳汤,却越喝越品不出可口滋味。
她怅然放下汤勺,没想到宁玦突然出声,将她心脏吓得怦怦。
“你为何模样沮丧?”
白婳:“我……”
她的情绪这么明显外露在脸上了吗?
白婳先是一愣,意识到失误后赶紧遮掩,表情恢复平静后,抬眼与宁玦目光相对。
她一时心虚,说话也支支吾吾:“没,没有的。”
宁玦没有为难她,反而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很好吃。”
白婳:“什么?”
这一篇不是早已经翻过去了吗?
宁玦反问:“你不是因为这个沮丧?”
不是啊!
白婳心口不一,点头回答:“是!”
宁玦一副果然的表情,罕见耐着性子重复一遍:“你的厨艺,我很认可,别让我失望。”
白婳诧然,有惊更有喜,冷静下来立刻唇角挂笑,表情殷勤到位:“若公子想吃,阿芃随时给公子做,分量保证,味道也保证。”
宁玦“嗯”了声,低头舀汤,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接着想到什么,又立刻改口道:“先通过考验再说。”
“好的,公子。”
白婳楚楚凝着他,无论表情还是眼神皆挂感激之色,可惜这次,宁玦已经不再看她了。
……
吃完早饭不久,不速之客臧凡便来势汹汹现身竹屋。
白婳惧怕见他,不是伪装的,毕竟每每面对都要受他审视猜疑,哪会那么心大的无所谓。
臧凡对她的针对显在明面,进门便问:“考题昨日已经告诉你了,若今天通过不了,麻利下山去。”
白婳听到要求,赶紧问:“臧公子,我们何时说好一天为限了?”
臧凡不答,转头看向宁玦:“你不是说她一天过一关的吗?”
宁玦如实回复:“是。”
白婳赶紧解释:“先前我是一天通过一关,但宁公子从未与我说明过具体的时间期限,你不能因为我头脑灵活,过关迅速,就想当然的压缩我思考的时间吧,再者说,关卡难易程度还都不一样呢。”
臧凡嗤笑,看她像看一个笑话,问宁玦道:“行走江湖多年,你可曾见过如此自吹自擂厚脸皮的人?”
宁玦本不想表态,但见白婳垂目窘赧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浅扬了扬。
于是睨向白婳,评价道:“是有点儿得意。”
白婳委屈看向宁玦,试图打价还价,后者却一副爱莫能助,看卿表现的样子,叫白婳心里更加没底。
臧凡幸灾乐祸,打量着白婳说风凉话:“看谁也没用,只能看你的本事。还有,这些药现在拿去煎了,一日两顿,不可落下。”
原来是宁公子的养伤药,但据白婳观察,臧凡带来的这些内服草药效果一般,远不及宁公子屋里的那些瓶瓶罐罐。
宁玦表情不佳道:“还有很多服没有吃完,怎么今日又带来了?浪费钱银。”
臧凡实诚心肠:“浪费什么,提前蓄着当然是以备不时之需啊,你这伤得慢慢养,我觉得这些还不够呢。”
听到这话,宁玦味蕾不自觉弥漫出一股苦涩味道,内心实在抵触。
白婳暗中观察,很快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宁公子或许是……怕吃苦药?
威凛四方的剑客高手,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怵头吃药。
怀着这样的荒唐猜想,白婳笑意盈盈行动起来,端起砂锅,带上草药,动作麻利地走去屋外檐下起火煎煮。
余光偷瞥宁玦,见他果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禁莞尔弯唇,她猜对了。
宁玦察觉,回视目光。
白婳立马心虚低头。
宁玦摇摇头,在督促他吃药一事上,她与臧凡倒是罕见战线统一,不再针锋相对了。
白婳在檐下忙活着,宁玦与臧凡前后回了主屋。
闭上门,臧凡不咸不淡问宁玦道:“有漂亮的小姑娘守在身边殷勤伺候着,是不是比孤家寡人时舒服得多?”
宁玦眉头锁住,言语不善:“你舌头若不想要,可以直说。”
这臭脾气……
臧凡立马叫屈:“你想入非非什么!我是说你一日三餐、养伤吃药都有人照顾着了,你以为是什么舒服?”
宁玦不作答,懒得与他呈口舌。
……
一上午,风平浪静过去。
窗外竹落簌簌,秋意盎然,三人待在木屋里,屋子正中央燃着炭火热炉,温度适宜,气氛融融。
宁玦与臧凡聚精会神博弈棋局,白婳则在旁不言不语,安静侍候奉茶。
下过两盘,臧凡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假装善意地开口提醒:“阿芃姑娘,眼看半天都快过去了,你再不好好想办法自证忠心,等太阳下山,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白婳皮笑肉不笑地上前给臧凡斟茶,恭恭敬敬:“一心一意候在主人身边,也是尽忠心的表现啊。”
一杯斟满,她又给宁玦倒上,面上笑容更明媚一些。
可惜宁玦没看她,他捻棋落定,专注棋盘,静心理着自己的行棋思路。
臧凡嘲弄一笑,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开口打破白婳的幻想:“若这样简单就算你通过,还要我来干什么,宁玦一人斡旋时你还能耍耍滑头,但我在这儿,门都没有。”
他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把话说的决绝。
白婳抿唇,心头惴惴,看着宁玦心无旁骛执棋的样子,知晓不可继续天真寄希望于宁公子的心软。
她必须自己争取。
快到晌午,该做午饭准备,白婳能感觉到宁玦对她厨艺的满意,昔日在京歧时,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伯府大小姐,后来辗转季陵寄居姨母家里,她勤学勉练,为讨长辈欢心才学了不少厨房技艺。
当时怎会想到会有今日境遇,擅制馐馔竟能成她安身立命的优势。
想到今日初五,表哥曾说过,每月临五逢七,岘阳山上都会开放集市,不少卖货郎都会挑担背篼,上山贩卖。
略微一琢磨,白婳心头有了主意。
情势危急,她不能再听天由命下去,与其观棋不语,内心焦灼,倒不如去集市一趟,采买回新鲜食材再露手艺,好勾住宁公子的胃。
在静谧悠宁的小村庄里,哪有刀光剑影的危险等着她献身护主,她能尽的忠心不过是好好准备一桌热腾腾的合口饭食,以此,做最后的争取。
……
白婳原计划是一人出门的,谁成想,臧凡怕她耍花招,坚持要三人同行,方便监督。
她不愿,却也没有拒绝的份,只好听之认之。
下山一路,臧凡嘴巴喋喋不休,要么挑她的刺,说什么擅动主人钱银买东西是僭越行为,要么装模作样故意吓唬她,压着嗓音说山林里有狼,昼伏夜出,专爱挑细皮嫩肉的吃。
白婳当然听出臧凡是有意为难,刻意寻她不痛快,既然如此,她正好配合着演一演。
听到臧凡在旁得寸进尺地模仿狼叫,白婳忍无可忍,故作受惊模样,战战兢兢牵住宁玦的一侧衣袖,一边软着腰肢主动朝他贴去,一边声娇语柔地启齿询问:“公子,他说的是真的吗,山林里真的有狼?”
见她突然扭捏造作起来,臧凡脸色一沉,赶紧伸手试图把人从宁玦身边扯开。
结果手还没碰到她,白婳已经灵活闪身,躲到宁玦右手边去了。
她眨巴眨巴眼,仰着头看向宁玦,可怜兮兮道:“阿芃不会武艺,若真遇猛兽袭击,全靠公子保护了。”
说完,又伸手摇了摇宁玦的袖角,一副诚恳祈求模样。
臧凡看她花招一个接一个,咬牙切齿道:“宁玦,这么拙劣的戏码你也惯着?”
宁玦没拂开白婳的手,保持步速不变,淡淡反问:“山上无猛禽,你何必吓她?”
臧凡瞠目:“你……”
他无话可说,干脆甩手,负气加快步行速度,离他们远点眼不见为净。
白婳没管臧凡,安静跟行在宁玦身侧,此刻心头砰砰跳着。
宁玦提醒她:“还不松开吗?”
他示意自己的衣角。
白婳反应慢半拍,闻言赶紧放手,心头后知后觉涌上一股不真实感。
方才她伸手拉扯宁玦的刹那,其实心头很是忐忑,害怕被无情甩开,但没想到最后却是臧凡被气走。
不知是她可怜兮兮的表演奏效了,还是臧凡过于聒噪,吵得宁玦心烦?
白婳思绪是乱的,却也无暇继续多想,下山路程不远,他们很快走到半山腰的绿萝村,村口附近,村民商贩络绎,孩童追逐打闹,今日的集市好生热闹。
臧凡突然冒出来,手里拿着两串山楂糖葫芦,显然是刚刚买的。
他忽略白婳,自己吃一支,递给宁玦一支。
宁玦接过,想了想,转头问白婳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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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臧凡凶巴巴的警告目光下,白婳笑容欢欣地接过糖葫芦,香甜吃下一颗:“谢谢臧公子。”
宁玦懒得加入他们有来有回的眼神交流,一人走动到鱼贩摊口询问今日鲤鱼的价格。
臧凡趁机靠近白婳,不怀好意说:“好吃吗,不怕我下毒?”
白婳手下一颤,惊惧看向他。
臧凡得逞一笑,这回轮到他得意:“你若当真忠心可鉴,宁玦遭遇危险时,你会不会舍身护主?”
这种问题都不用考虑,反正是假设的情况,她自然怎么嘴甜怎么答了。
于是白婳毫不犹豫:“当然,我会义无反顾。”
臧凡嘲弄笑她:“是嘛,那我拭目以待。”
说完,人转身便走。
白婳立在原地,心里直打鼓,臧凡这番话实在叫人容易多想。
拭目以待……赶集而已,他有什么可期待的?
难不成是!
白婳吸了口气,脑海里忽的冒出一个可能性极强的猜测——或许臧凡打算找人假扮杀手,佯作袭击宁玦,以此试探她的忠心程度?
按照臧凡大行我素的行事风格,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白婳不禁提起警惕,目光左右环视,寻找可疑之人。
奈何她眼力不足,盯看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名堂,不得不缩小逡巡范围,着重留心在宁公子身边走动的村民行人。
于是,喧嚣集市中,白婳寸步不离跟紧宁玦,看他与鱼贩菜贩交流,全程不松警惕,宁玦困惑看她,她便拿过他的钱袋,借口说自己负责付账事宜;而站离稍远些的臧凡,此刻心无旁骛只盯白婳,他戒备心强,唯恐她会暗中对宁玦施偷袭动作。
虽然那是自己找死,但也不得不防。
没一会儿,从村口跑出一群追逐打闹的总角稚童,他们叽叽喳喳围在卖货郎的轮车前,等着他像往常一样,带上美猴王的面具与他们逗趣玩。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上山那天,白婳就曾见到卖货郎与孩子们的温馨互动。
然而这次,眼前这位眼生的卖货郎对孩子们的态度并不友善,语气更满满的不耐烦:“去去去,一边玩去,没钱缠我做什么?”
孩子们都被吓到,脸上没了笑容,眸底憧憬更不见。
他们有的红了眼眶,有的忍不住地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白婳看不惯,想出头又考虑到身上钱银不是自己的,做不成那个善人,只好迟疑顿步。
宁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询问道:“怎么了?”
白婳抬头,为难看向他:“公子,我可以跟你借些钱吗?我……”
宁玦也听到了方才的动静,猜到她要做什么:“你想把那个美猴王面具买下来?”
白婳不好意思点点头,明知自己此举多事,但还是不忍心看到那些孩子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面具不值几个铜钱,何况你先前做饭辛苦,该获酬劳,若你想花费一些,不算借用。”
白婳眸光一亮,心有所动,感激地望向宁玦。
宁玦扬了下眉梢,示意她一起过去。
他走在前面,白婳紧跟在侧,两人一前一后走那卖货郎的车摊前。
“这个多少钱?”宁玦指着货架上的美猴王面具,问道。
见有买卖找上门,卖货郎不耐烦的表情立刻换作殷勤微笑:“三个铜板。”
白婳冷淡着脸色站在一旁,闻言从钱袋里掏出三个铜板递过去:“我们要了。”
“得嘞。”卖货郎嘿嘿一笑,踮脚从架子上层取下面具,回身后看了白婳一眼,又将目光落定在宁玦身上,“公子,您拿好。”
宁玦接过,把美猴王面具交给孩童中看起来年龄稍大些的一个,说道:“给你们了,拿去玩吧。”
原本一脸委屈样的小男孩,仰头不可置信,眼睫眨眨。
白婳蹲身摸摸小男孩的头,声音温柔说:“拿着吧,哥哥送给你们的。”
孩子们这才相信,眼神天真明朗,笑意稚气真实:“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姐姐。”
说完,领头的小男孩高举着美猴王面具跑在最前面,身后跟着长长的尾巴,孩童结伴,嘻嘻哈哈往村庄跑去。
白婳目光跟随,嘴角不自觉扬起。
收回眼时,余光无意向旁一扫,竟看到方才的卖货郎正意味深深盯着宁玦,目光不善,绝不寻常。
更叫人难以忽略的是,他一只手藏在身后,上半身略微前倾,作出一副攻击架势。
白婳心头一跳,正要提醒宁玦,可转念想到臧凡,紧张感立刻卸去,又存侥幸心理。
他方才都已经漏题了……
假装的刺客有什么可怕的,反正都是臧凡的人,即便对宁玦出手也是做做样子的,到时候她假意护主,挡身在前,岂不是能轻松通过宁公子的【忠心】考验?
怀着这样的心思,在卖货郎手执匕首冲过来的那瞬间,白婳眼疾手快扑进宁玦怀里。
宁玦何等人,他早发现不同寻常,原本嘴角现出嘲意,准备抬起剑鞘抵过匕首的力道,将偷袭之人擒住,结果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
几乎同时,耳边响起微微待颤的悲壮声音:“公子小心!”
这一抱,他心神荡了下。
于是,抬起的剑鞘脱力偏移,没能将刺来的匕首完全弹回去,剩下余威冲过来,划伤了白婳的左侧肩头,不严重,但见了血。
白婳细眉一蹙,腰肢无力,软在宁玦怀里嘤咛呼痛,眼眶一下就红了。
“公子……”
宁玦眼神一戾,将追击而来的杀手一掌击溃。
白婳拽着他衣角,有气无力,宁玦垂目,艰难回应了声:“我在,别怕。”
卖货郎失手,立刻招呼周围藏匿的同伴一起合围宁玦,臧凡及时赶来,跟几人缠斗在一起。
刀光见血,围观村民和卖货商贩见状惶然大骇,乌央乌央全部慌乱奔逃,杀手们眼见无得手机会,果断撤离,伪装着与当地村民混在一起,趁乱遛逃。
“莫追。”
宁玦脸色苍白,右臂无力,唤回臧凡。
臧凡回头,一片物杂人喧的混乱中,宁玦起身抱起白婳,脚步加紧,直往山上去。
10. 第 10 章
归鸿剑堂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荣临晏坐在堂主正位上,脸色很不好看:“谁给你们的胆子擅自行动,婳儿还潜伏在宁玦身边打探虚实,你们贸然脱离计划横出事端,要她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如何应对?”
副堂主付威站在最前,低头老实挨训,等荣临晏斥责声落,才闷闷回复。
“堂主,不是我们擅自行动,当时有剑堂门徒在城中药铺发现了臧凡的行迹踪影,等人走后,便跟药铺伙计打听套话,得知宁玦受伤的消息后,我等立刻去了荣府,可夫人却说,堂主身体不适,暂不见外客。我心想今日岘阳山上正逢集市热闹,若错过时机,说不准宁玦伤势恢复,我们便再无偷袭成功的把握,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岂非可惜。”
荣临晏忍着风寒的头痛,恼怒挥手,将桌上茶盏掀翻在地,片片碎裂。
“怎么,倒成了我母亲的不是了?你们这么自作聪明,可结果如何?打草惊蛇,还害得婳儿受伤,如今宁玦警惕起来,会对外人态度如何可想而知,你要婳儿如何继续留在山上,博取宁玦信任?”
付威神色懊恼,想到什么,眼神复而亮起,赶紧言道:“堂主,情况或许没那么糟糕,派上山的门徒回来报信说,宁玦遇到危险时,对白姑娘有保护意识,并且白姑娘反应机敏,察觉危险后假意挡身,以小伤的代价,叫宁玦大吃了一惊。”
荣临晏详问细节:“你确认婳儿没露马脚?万一宁玦怀疑婳儿与杀手是一伙的……”
付威立刻将打听到的具体情况如实告知:“白姑娘表现镇定,若非我事先提醒他们,勿失手伤到自己人,门徒们还真以为白姑娘是宁玦身边的亲信,毕竟当时挡刀挡得毫不迟疑。如今这出戏已经唱下去了,若白姑娘借题发挥,言鉴忠心,或许能更近宁玦一步。”
荣临晏蹙眉思忖。
起初听闻消息时,他首先惦想的便是尽快召回表妹,万一宁玦多疑,表妹恐有生命危险。虽不甘心,但婳儿性命重要。
可现在,听完付威一番分析后,他心有迟疑,野心与情感博弈,最终还是变了主意。
这是一步冒险。
可如果赌对了,离表妹探得宁玦剑招秘密那天,便不远了。
他不该早早沉不住气。
……
岘阳山上,竹屋卧房。
白婳安睡在宽敞暖和的架子床上,室中央放置的熏炉里正燃着安神的沉香,袅袅如烟。
被子棉厚,她睡得发热,额前鼻尖都沁出汗珠,白皙细腻的肌理上泛起赭色,双颊粉嫩欲滴如待摘的熟桃。
宁玦端药进门,将窗棂微敞开小缝透气,而后出声尝试将人唤醒。
白婳睡得不沉,听到动静睡眼惺忪睁开眼,看到宁玦正端着药伫立在她床头,很是受宠若惊。
宁玦说:“喝完药再睡,外敷内服都要按时。”
白婳不敢拖延,赶紧撑起身,将药碗接过:“多谢公子。”
宁玦:“还有这个。”
除了药碗,盘托上还有一个小瓷碟,里面放着几块果脯蜜饯。
白婳先是一愣,而后眉眼稍弯,宁公子自己喝不得苦药,以为她也如此,竟准备得这样周到。
她配合先吃下蜜饯,再仰头将碗中汤药饮尽,喝完后啧了下唇,赶紧嚼下一块果脯。
宁玦在旁不言不语看着她,面上依旧无表情,但也无先前那般不可接近的冷意。
两人应该算是熟络了些吧,她想。
宁玦收了碗出屋,没一会儿去而复返,将新鲜研磨好的草药药膏拿进来,交予白婳。
白婳声音轻弱地再次道声谢,很是不好意思。
她为宁玦挡刀原本就是故意博他信任,心思不纯,如今受了小伤,不仅叨烦他费心照顾,还推辞不过的占了他宽敞的主卧房间,当然做不到心安理得。
宁玦不知她想得多,只声音无澜交代道:“外敷的药也别忘记,伤口不深,用它不会落疤。”
外敷用药,他无法亲自督促,便言语提醒。
白婳脸色微红,双手捧着小药碟,应声回:“多谢公子,我现在就涂。”
宁玦注意到她神色的不自然,颚颌敛收,羽睫低垂,视线躲避,脸颊更浮起浅浅的异晕。
他不明这是害羞,发问道:“是不是屋中炉火燃得过旺,刚刚没睡舒服?”
听他这话,白婳更难为情。
方才睡着时确实捂出了一身汗,单薄的浅色衣衫一部分紧贴着肌肤,她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映在宁玦眼里会不会不得体,又会不会……体态风骚。
“窗户敞开些便好了,我没那么娇气,公子不必过多挂念。”她照丫鬟的口吻客套道。
话音刚落,一缕习习的凉风恰好从窗牖罅隙钻进屋内,存在感极强地将熏炉缭绕出的烟轨吹乱,又拂过她纤瘦的肩头,带来实实落落的深秋乍寒。
宁玦指尖察觉凉意,言道:“晚秋露重,你刚出了汗,别贪凉染风寒,还是先把窗关上吧。”
说完便要动作。
白婳才睡醒,头脑晕昏昏的,当下实在享受凉风清醒头脑的感觉,于是阻道:“我敷完药后便关,公子,还是暂留一道窗边缝隙吧。”
宁玦顿步,视线回落在她肩头的伤处位置,神色坦然地打量。
为了上药方便,她衣衫单薄,腰际以下搭盖着被子,上半身只拢着一层轻浅缥碧单衣,简单的款式,朴素的纹样,符合一般女婢的穿着,却与她活色生香的姝丽靥容并不协搭。
领口交叠微乱,隐约露出一段锁骨,肌肤白腻腻,凹陷处浮着莹光,像是还未落干的点点汗珠。
被成年男子这样盯视,白婳唇角抿紧,不自在,更无安全感,耳垂也不自觉地热起来。
宁玦瞧见她耳尖颜色愈深,收回眼,转身走开两步,却没有出屋。
他背过身,离窗很近,肩宽体阔正好站到了风口位置,在保证开窗降温的同时,又叫凌冽的秋风不直吹到她柔弱的娇身。
“敷药不可马虎,需慢慢来,若真吹那么久的风,估计到晚上就要因风寒倒下了。”他顿了下,才继续,“现在上药,不关窗,我在这。”
白婳怔然,反应了下才确认宁玦的意思。
他背身立在窗前,如一块厚实的挡板,不语不动,可存在感极其强烈。
经过几日相处,她相信宁玦并非浅薄急色的浪荡子,替她背身挡风便绝不会中途转身,窥私狎昵,可即便信任他,白婳还是迟疑犹豫。
作为伯爵府千金出身的闺秀,她自小受朱门规训,自然比寻常女儿家更看重男女之防,就算如今身份骤跌,再无往昔荣光,她还是无法从容做到与一刚相识的男子,同处一片屋檐下,面对着他,袒露春光。
白婳脸颊红透,目光觑向不远处那道挺拔孤高的背影,又仿佛被烫到似的赶紧收回。
提紧呼吸,平复心绪。
她提醒自己,如今早没有那个身处闺阁的千金小姐,更没有任何清高值得她端,只有达成实际目的才最重要。
男女同屋,衣衫单薄,熏香袅袅,室温升高……
或许,眼下便是两人关系再近一步的机会,当取得宁玦足够多的信任,探得他的二段剑式指日可待。
思及此,白婳手上有了动作,她默默无言解带宽衣,袒褪外衫,露出里面淡粉色绣着花卉纹案的挂脖心衣,之后一手斜撑在腰后,微仰头,另一只手端起盛装药膏的小碟子,朝着不远处的白衣背影,施施然抬臂一伸。
倘若宁玦此刻回头,一定会对上一双媚眼如丝的温热美眸,湿黏黏的,勾魂摄魄。
白婳轻轻启齿:“公子,不知为何伤处忽的发痛,好不舒服,不知是不是药膏的问题,涂上便感觉隐隐的痒……”
宁玦没有转身,头都未侧一下,回道:“给你研磨的草药没有发痒的副作用。”
白婳声音显得焦急:“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用的药量不对?”
宁玦问:“可是按我说的用量涂抹的?”
白婳声音切切回:“全程按公子所说方法使用,可还是发痒发痛,公子……伤口会不会溃烂,我,我害怕留疤。”
对女儿家而言,身体落疤是大事,听她口吻沾带哭腔,娇娇怯怯,宁玦不忍微侧了下头,头一遭,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先把衣服穿好。”
“……是。”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动静,除此之外,很静很静。
没过多久,白婳小声言道:“公子,穿好了。”
宁玦这才转身挪步。
他步伐轻捷,目光全程落于虚无,没有与她视线交汇,表面如常,但他自己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他少了一份该有的坦荡。
站定到床沿边,宁玦眸光凝落,两人谁也没有主动言语。
白婳紧张错目,宁玦则食指中指并拢前伸,顺着她的衣领,撑敛起她左侧肩头的外衫,此举不可避免会将衣衫领口敞开更大,但为了方便看清伤口情况,只得如此。
肩颈肌肤感受到细微的凉意,微痒,真正的痒。
白婳抿紧唇,垂睨着眸,长长微蜷的羽睫打下一层淡淡的翳,那影翳曳晃,分明是她身在抖。
到底是第一次与男子这样近距相对,虽已看伤为名,可实际还是将□□肤理曝露于他眼底,除去羞耻,更有难以忽略的真切的赧怯。
宁玦只看过一眼,确认后便立刻收回手,偏过眼道:“无妨,好在不是过敏或者感染,稍微适应适应后,痛痒的感觉就会消失了。还有,你刚刚敷的这一层药膏太浅,达不到该有的怯疤药效,需要加厚重新涂抹一层。”
事已至此,白婳不再扭捏,只想顺水推舟,与宁玦关系进一步升温。
她未敛整衣衫,保持袒肩的面貌看向宁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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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央求道:“我肩膀有些不适,怕掌握不好上药的力道,不知能否请公子相帮。”
闻言,宁玦一滞,明显犹豫了下:“怕是不便。”
白婳并不强求,以退为进,佯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无妨的,是我不该叨扰公子。”
宁玦欲言又止,有些意味地看了白婳一眼,之后忽的坐在床沿与她挨近,改了主意。
他沉默地从她手里接过药碟,两人视线短暂对上,宁玦率先偏过。
“你帮过我一次,这回当做扯平。”
他语气不带任何温情,可白婳却不忍心跳加快。
她的相邀,他应下了。
宁玦端执药碟朝前倾身,面无表情伸出手,敛开她的衣衫领口,她肩上伤口很浅,但在白皙肌底的衬托下还是显得尤为乍眼。
白得晃目,宁玦收眸,着手沾药,落定涂抹。
比起木柄、银匙,指腹才是最趁手的工具,宁玦没有选择其他,只想最高效率速战速决,所以,他执手接触了她的肤。
她伤处位置似乎敏感,他每碰触一次,她身子便微颤一次,甚至有时还会不自觉溢出轻‘嗯’娇哼,像在忍耐什么。
“痒?”
“有,有一些。”
宁玦垂眼,自我克制,安抚她道:“再忍一下,很快。”
白婳乖顺点头:“是,公子。”
宁玦目光一寸不移,既不向上,更不敢向下。
但此刻,不止他一人僵硬,白婳更煎熬焦灼。
剑客的手常年执剑生茧,指腹粗粝,磨过她细嫩的肌肤时,存在感强烈,他每一次落指,她都感触分明,不忍战栗的感觉好陌生,她全程一动不敢动,只觉一半身子将要麻掉。
……
臧凡在院子里等得快要坐不住,正准备进屋去瞧瞧时,宁玦终于露了面。
他忙迎过去问:“你去里面送个药,至于这么久吗?她不会又装可怜,趁机向你提要求了吧?”
“没有。”宁玦如实回,心事重重,好似有些魂不守舍。
臧凡叉着腰,不满道:“要我说,你还是太惯着她了,凭什么随口就把房间让出去,她到底是来给你做丫鬟的还是来当姑奶奶的?而且就她那个小伤口,若涂药再晚一些,恐怕都要愈合了,何至于卧榻休养?”
行走江湖之人,身上挂伤是常态,若非要命的情况,平常的小伤小痛他们自是不屑挂齿。
宁玦觑着他道:“你自己糙习惯了,别把别人想的和你一样,一个姑娘家,哪见过什么血光。”
臧凡冷哼一声,不以为意:“谁知道呢,或许就是故意装得弱如蒲柳,今日事发突然,她那么胆小怯弱,怎么会有勇气不要命地扑上前为你挡刀,还多事受了伤。”
臧凡对白婳的偏见根深蒂固,觉得刺杀一事蹊跷,自然会怀疑她与杀手同谋。
宁玦思忖言道:“她在你我眼皮之下行事,如何与外界串通?何况当时那一刀,如果我不挡,她绝非身受轻伤,此事我不疑她,倒是你……”
臧凡一愣:“我?”
宁玦与他目光交汇,问道:“今日,你也安排了人上山滋事吧。”
臧凡有点心虚地错开目,支支吾吾承认道:“我,我就是想考验考验她,不是说了要验证忠心嘛,不遇点事怎么验?”
宁玦问:“若没有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杀手,你的人是不是就要冲进集市,上演同一出戏码了?”
臧凡低着头,声量愈弱:“我不过想试探试探而已,你至于这么护着吗?她是季陵荣府的人,更与归鸿剑堂的堂主荣临晏关系密切,这些总是事实吧。”
宁玦没有回复臧凡的发问,只是提醒他:“以后不要早有这样的动作,你是随心所欲,却将附近村民的安定生活打乱,搅弄得人心惶惶。”
对于这个,臧凡确觉歉意,愿意认错低次头:“是我冒失,下不为例。”
说完,又想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无可奈何问道:“事已至此,那她怎么处理?”
宁玦:“先养伤。”
言外之意就是留下她了?
臧凡瞠目:“一滴血,几滴泪,这样就算她过了「忠心」这一关?”
宁玦点到为止回:“她还不足以被视作危险人物,留下她,不止弊处。”
臧凡烦躁一挥手:“随你吧,看不透你在想什么,我懒得继续掺和,下山喝酒去了。”
人一走,院中只余空静安宁。
宁玦站在原地,视线扫过卧房昏黄的透窗烛影,不自觉地微蜷了下掌心。
她受伤时,滴下热泪烫在上面的感触,久之未消,他一边回忆,一边不动声色将掌心收紧。
死水微澜的湖面被掷入一颗石子,激起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层层涟漪。
宁玦心有所动,摩挲指腹。
还真的……意犹未尽。
11. 第 11 章
休养两日后,白婳活动自如,身体已无碍,她伤好后,宁玦未再与她提过后续考验的事,甚至臧凡也不再频繁上山,处处为难。
她慢慢揣摩出,这或许是留下她的意思,可又不敢确认,只好主动找上宁玦委婉询问。
堂屋里,宁玦坐在一张杌凳上,正在专注擦一把剑鞘,剑鞘边缝生出绿锈,斑驳显旧,被湿布擦抹过后反出光泽,变得崭新很多。
察觉到身后迟疑靠近的身影,宁玦头也未回,率先出声:“有事?”
白婳走过去,站定到他面前,微微攥握了下衣袖,轻声开口:“公子,我伤势已痊愈,不如尽快与你换回房间吧,你是主人,岂能为我委屈自己,何况你右臂上如今还有旧伤。”
宁玦动作未停,换了一块新棉布继续擦抹,回说:“我的伤无碍。卧房你暂且住着吧,你是姑娘家,空间私密些也好,你我都能自在些。”
听他这话,白婳心里更有把握,小心翼翼询问说:“公子的意思是,决定留下我了吗?”
宁玦停手,抬眼瞧她,给予正面回复道:“是。”
白婳与他四目相对,心跳节奏顿时快了不少。
当初算她赌对了,以很小的牺牲代价博取到宁玦信任,并顺利留在他身边。
但她仍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眼下只是取得开头顺利,更重要的是,她需尽快探得宁玦二段剑招的秘密,记录下来告知表哥,故而后面的路,注定更加如履薄冰。
“在想什么?你的反应,似乎不如我想象中的欣悦。”宁玦打量着她,平淡言道。
白婳回神,脑筋转动,赶紧摇头解释:“不是的,能留在公子身边是我千盼万盼的事,如今终于如愿,喜不自胜,可又难免患得患失,害怕之后行事若有欠缺之处,会惹得臧公子不喜,遭其驱遣逐离。”
一时间,她想不到别的合理说辞,只好随口用臧凡来当挡箭牌。
臧凡先前对她的为难,宁玦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个理由并不算突兀生硬。
为了演绎生动,白婳刻意低垂眼睫,佯作一副生怯、不敢言语的模样,她身姿绰约立在宁玦眼前,酥腰娇娜,眼神将抬不抬,透露隐隐的期待,好像在等他为自己做主一般。
宁玦眸底渐深,偏过眼回:“你是我的人,留与不留都由我说定才算,至于旁人言语,你不必理会。”
白婳颊膛微热,唇角也扬起浅浅的弧度,欣然点头说:“多谢公子。”
宁玦不再与她交谈,专注手上动作,继续用棉布沾染盆中白醋,清洁剑鞘外观。
白婳没有离开,上前主动再搭话道:“公子这把剑鞘,看着似乎有些年头了。”
宁玦持握鞘首,虎口的力道收得更紧了紧,回复说:“是我师父昔日所送,到如今,确实有些年头了。”
白婳思量想,表哥曾提起过,宁玦剑法诡谲,无宗无属,不明来路,所以她一开始是下意识以为宁玦并无师门归属,不想今日从他口中得知,他竟有师父。
既然如此,他的剑法该与其师父同招同式,又为何会与表哥所习的孤鸿剑法大相类似,惹得归鸿剑堂深深的忌惮。
有太多的未知与蹊跷,等待她去探究。
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再问一句:“那公子的师父如今在何处呢?也在季陵吗?”
宁玦面无表情回:“已经过世了。”
白婳讶然了瞬,无法再问,更不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宁玦并无其他反应,面容平静,眼底也未显低落或不悦的情绪。
见白婳欲言又止,他平静抬手把手中棉布递过去,温和询问道:“可否帮我把这块棉布用清水净洗干净?”
白婳点头,接过手,背过身去的那刹那,紧提的一口气才慢慢舒缓出来。
她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多了嘴。
宁玦看着她离开,关门后,纤弱如柳的背影消失于视野,他收眸垂眼,只这一瞬,眼底转瞬而过一丝哀怮的伤感。
……
确认自己能留下后,白婳更加殷勤。
趁着宁玦出门,她闲不住的在竹屋里处处找事情做。
床几器具、桌柜踏椅,全部仔细擦洗过一遍,刚忙活完屋内,又拿着扫帚去院里转悠,将犄角旮旯的碎叶统统扫干净。中午做饭时,还把堆成小山的落叶归拢到一处好当柴火用,似要竭力证明,竹屋里多她一人在,与平日是大不相同的。
宁玦回来时,见室内室外整洁焕新,无可奈何叹口气,把人叫到堂屋问话。
“屋内的家具摆设你都擦洗过?还有院中落叶,那么多,也都是你扫干净的?”
白婳出了力,怎能不邀功,闻言赶紧点头承认:“是,我既然负责照顾公子起居生活,力所能及的事自然不敢懈怠推脱,这些都是作为丫鬟应该做的,公子愿意留下我,我需得发挥作用,不能白留……”
她语气诚恳,眼神感恩,此刻切切看着他,叫宁玦错生一种自己是她救命恩人的感觉。
他问:“什么是应该做的?”
白婳老实回答:“比如生活上的琐事,包括家务活,日常劳作……这些都算。”
宁玦交代道:“以后你只需为我准备一日三餐的膳食,其他的,不用。”
白婳困惑,自我怀疑道:“是不是我笨手笨脚,干的活没有达到公子的满意标准,请公子告知不足之处,阿芃都可以学着去改的。”
宁玦没有语言,打量着睨眼看向她。
素白娇俏的一张脸上,未搽一点脂粉,头上只插戴一支简朴木簪,一身青灰色的布衣,自上山后也洗濯过多次,袖口及领口位置已经微微泛白,鞋面灰白,没有任何的绣花纹样,是村里女子最惯穿的样式。
全身上下,除了那对无双的眼睛,当真无一点亮色。
她立在那里,若从远处瞧看背影,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村姑模样。
可当其回首时,不用粉黛衬托,无需钗环堆砌,只一抬眸便足矣叫人入目惊艳,一眼万年。
所以,此时此刻离她最近之人,当知那种宝珠蒙尘,金石覆泥的感觉,本该属于她自身的耀目光芒皆被掩盖,仙姝一般不落尘的佳丽,如今不知因何缘故,竟愿意去当做小伏低的侍婢。
第一次,宁玦对她不自觉产生了些许好奇。
她的过往,是如何的?
白婳立在原地,目光忧忧还在等他回答,见宁玦沉默良久,她心里越来越没底,好怕自己哪里出错,叫他反悔留下自己。
没有想到,宁玦开口,忽而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说完,他的手率先伸出去,掌心朝上,示意她搭过来。
白婳不解其意 ,有些愕然,但忡忡之际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垂目稍微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信任地将手腕伸递过去。
只是,将触到他掌心的那一刻,白婳还是犹豫了下。
宁玦先一步动作打消她的迟疑,捏住她的手指,施力一拉,她压根没有拒绝的份。
细腻的纤纤素手,此刻关节泛红,肌肤之上隐隐有冻伤的痕迹,若不管顾继续碰冷水,不日将生冻疮。
宁玦放开她,眉目严肃道:“你这手,做不了挑水劈柴的活儿,以后膳食你负责,其余交给我。”
白婳误会了宁桀的意思,以为他是嫌弃自己身弱无力,不中用,才会有此一言。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挑水路途遥远,回程更是一段上山路,辛苦可想而知,可她咬牙坚持,不敢言弃;劈柴费力,她又不会使用巧劲,每一次落下斧头,手心都被震痛,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全部劈好整饬完毕。
如此,若再不得宁玦满意,她实在没有法子了。
委屈感瞬间心口蔓延,连日里所受的辛苦全部化作悒郁情绪,她无助地红了眼眶,也不去看宁玦,只低着头不言不语自己消化。
宁玦见状,不禁讶然。
他方才只与她说了一句话,为何感觉自己忽然成了恶人?
“为什么哭?”宁玦问,觉得情况变得棘手。
白婳敛袖,抹过眼角,喏喏地小声问道:“公子是不是嫌我干活慢,耽误了时间?昨日下山挑水时,正好见到几个孩童在溪边嬉玩,大概是上次送给过他们面具的缘故,孩子们对我很是近亲。闲聊时他们问我,剑客大侠身边的跟班去了哪里,我以为他们是说臧凡,可诸多细节对不上,后来详问过才知,原来公子先前身边有一个随行小厮。与他相比,阿芃是不是笨手笨脚,做得不够好?”
宁玦眉心拧起,不理解道:“你与他怎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呢?
白婳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若是别人,下山挑水一趟便好,而我要来来回回三趟才能把水缸盛满。还有劈柴的活,斧头沉重,我拿得费力,换作男子几下便能整饬完,可我要费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才能勉强做好……”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竟自己主动承认道:“是我不如他。”
宁玦总算听明白,眉心舒展开,无可奈何道:“本该是男子做的事,所以才不让你来,因为这个跟我发脾气,我也觉得有点儿委屈。”
他刻意学她的语气。
白婳窘迫抬头,脸颊都被他逗弄红了。
“我,我没有发脾气。”她睁着美眸,支支吾吾否认说,“阿芃不敢……”
“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的?”宁玦嘴角稍扬弧度,很喜欢看她神色变化生动,但也见好就收,及时认真语道,“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若是因为帮我挑水浆洗生出冻疮,实在暴殄天物,我不愿担这样的罪名,哪怕叫你帮我生火做饭,我都觉得有负担的,更别说劈柴做苦力活。”
白婳有话想说:“那……”
宁玦松散的语气打断她:“你力气是不及阿满,但有一长,他远不及你。”
白婳想了想,头脑机灵,很快猜到:“是……厨艺吗?”
宁玦点头:“这几日,胃口已被你养刁,连臧凡从他府里捎带来的饭菜我都吃不惯了,你说怎么办?”
他反问的语调轻扬扬的,眸光慵散,凝着她盯看。
白婳当然爱听这话,自己独特价值之处被宁玦承认,她会慢慢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
只是,比窃喜更先一步占据她心头的,是不受控制如水潮一般蔓延来的慌乱,在她自己尚未清楚意识到时,干涩的心田正不知不觉被一寸寸濡湿。
她眼睑微敛,低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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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便说过,若公子满意我的手艺,我愿意日日做给公子吃。”
宁玦问:“当真?”
被他这样盯着,白婳心跳节奏忍不住乱了一拍,她回:“自然当真。”
宁玦笑笑,眼底含着别样意味,吸引人去探究,可抬眼与他相视时又会发觉,一层淡淡的薄雾隔在两人之间,她看不透他。
“那就说好,以后的一日三餐交给你,你只需做这个。”
白婳应道:“我听公子的。”
几日不见臧凡上山,白婳心里乐得清净,但既然刚刚提到他,白婳岔开话题顺便问起。
“臧公子有些日子没上山来了。”
宁玦道:“臧凡是家中独子,臧家做走镖的营生,他作为少东家自然需出力帮忙,哪能日日到我这儿来躲清闲。”
白婳点头:“原来如此。”
……
院中草棚里冒着袅袅炊烟,厨香飘远,咕噜咕噜,格外勾人胃口。
先前隐于深山密林之中的孤零小院,如今多了一人便显出格外不同寻常,炊火厨温抵过深秋的瑟瑟萧寒,青石板路上不只有一人的脚印,竹叶瑟瑟落在两人肩头,这大概就是随处可见却有不可多得的——生活的烟火气。
宁玦目光觑向外,后又重新落回白婳身上,问道:“午饭做了什么?刚刚进院时就闻出味道鲜香,可是炖了一条鱼?”
白婳惊讶于宁玦的嗅觉灵敏,室外开炊,味道散得快又干净,他却依旧猜得准。
她示意宁玦落座,脸上忧色拂去,重新挂起微笑:“公子请坐好,既是阿芃负责之事,公子便只等饭菜上桌后好好品尝。”
宁玦看着她活跃积极的表情,没有反对。
白婳轻快出门去,走到棚屋锅前掀起锅盖,蒸气一下子腾腾冲冒出来,她被环身包围,像驾雾腾云的瑶池仙子。
房门未关,宁玦坐在正对院中方向的位置,看白婳弯身忙碌,他眼底不自觉变得柔和。
自师父师娘故去后,他鲜少体会到这样温情融融的氛围,虽然偶尔,臧凡会上山来找他喝酒解闷,但冷酒入腹依旧寂寥难解,远不及眼下有知冷知热的佳人留在身边。
即便……
他及时收回眼,刻意没有深想白婳留下的初衷。
饭菜上桌,色香味美。
宁玦猜测不错,主菜是鱼羹。这道菜要想做好很费功夫,需先备好经慢火炖煮几个时辰的老母鸡鸡汤,再备鱼丝,加姜去腥,放料腌制,之后将鱼丝及香菇木耳笋丝等过水焯熟,放入提前炖好的鲜香鸡汤中慢慢勾芡,等汤浓醇。
宁玦起身盛碗,先递给白婳,再给自己盛上。
白婳作势要接过勺子,宁玦拂手,示意她歇坐,没让她继续忙。
两人面对面坐着,宁玦品过一口汤汁,回味片刻,抬眼对她道:“味道很鲜醇。”
白婳不好意思道:“其实胡椒粉有些放多了,白醋是不是也有些过量,入口酸不酸?”
宁玦摇头回:“不会,我吃得都正好。”
他说完,白婳半信半疑尝了口,入口明显的酸意,她蹙眉,怨怪自己倒醋时手没稳住。
白婳瘪嘴道:“原来公子是哄我的,醋分明放多了,真是浪费这么新鲜的鳜鱼了,这还是公子专门下山一趟辛苦买来的呢。”
宁玦看着她,很认真道:“我吃食上不讲究那么多,这种程度对我而言已经十分美味,并且下山一趟也不辛苦,你不用愧疚,我很喜欢。”
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品尝,津津有味。
面上并无任何为了安抚她而故意佯装出好吃的浮夸表情,全程吃得很安静,不紧不慢,让人越看越涨食欲。
白婳莞尔弯唇,低下眼帘,回想着他刚刚说的那句‘我喜欢’,不自觉将手中碗筷握紧,略须臾,又主动伸手将靠近自己这边的餐盘往前推了推。
“这道蜜煎金橘是用蜂蜜和糖块煨熟的,酸甜可口,糖度适中不腻,公子尝尝?”
“好。”
“还有这道汤菜,梅花齑,能驱湿寒,最近山上霜寒很重,公子多喝些暖暖胃。”
“嗯。”
宁玦捧场,依次尝过,每一道菜吃下后都会直言称赞。
白婳忍着笑意,心里偷偷想,宁公子还真是好养活呢。
她信心难免大涨,看向宁玦,眼睛亮盈盈道:“棚屋里还有一些生板栗,明日我给公子做栗子糕吃如何?”
宁玦对上她弯弯的眉眼,回道:“这么辛苦,该给奖励,除了该有的例银外,还想要什么?”
白婳意外宁玦会说这话。
原本想随口推诿过去,可将要开口的刹那,耳边突然响起表哥语气忡忡的一句——婳儿,为兄惭愧,此番能否事成,皆寄托在你了……
轻松欣愉的心情瞬间消散,沉重感随之覆盖而来。
白婳抿抿唇,掩饰紧张,最终还是试探开口问道:“公子,先前就听说你是远近闻名的江湖剑客,若是可以,阿芃想看你舞剑,不知这个要求是否唐突?”
她每一个用词都小心翼翼。
宁玦停了筷,扫过去的视线明显比方才锋利一些,看着她,不答反问:“为何想看?”
12.第 12 章
四目相对,白婳被盯得发怵,紧张之下立刻慌张改了口。
白婳:“我,我刚刚是玩笑话。”
宁玦猜到是自己过于严肃的神情吓到了她,遂放柔眸光,平和语道:“这不算什么要求,只是眼下我手臂伤势未愈,待伤好后自会日日勤勉练剑,到时,你想看就看。”
白婳心有余悸,闻言不敢确定,迟疑问道:“真的?”
宁玦反问:“为何忽的对我舞剑感兴趣。”
这个说辞,白婳早早想好,回复时强作镇定:“上次集市上遇到盗贼,现在想来仍是后怕,养伤时我便想,若我也会些拳脚功夫,日后跟随公子行走江湖,不仅可以做到自保,同时也不会再给公子添麻烦。”
宁玦不屑言道:“若我手臂不带伤势,当日就算再涌上数倍的贼人,我也能护住你。”
白婳点头,殷勤回:“阿芃当然相信公子有这样的能力,只是阿芃不想总被保护。”
宁玦问:“那你想如何?”
白婳鼓足勇气,看向他,动之以情开口:“我想与公子并肩,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唐,我也自知是不自量力,但还是想试一试。”
宁玦睨着她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半响,拿起筷子重新专注用饭,安静咀嚼,将白婳吊得不上不下。
白婳心里惴惴得没底,害怕因自己不合时宜的要求,惹来宁玦的戒心与猜疑,明明两人今日相处得那么好,气氛和谐,关系也似更近了一步,怪她太心急了些,不懂得进退的分寸。
她心里喟叹一声,面上谨慎不敢流露出失望的真实情绪,主动岔开话题言道:“公子,明日除了栗子糕,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看厨房里剩余食材不多了,要不要下山采买点?”
将话题往美食上引,如今最为保险了。
宁玦想了想,说道:“明日我们不在家吃,栗子糕改日再做吧。”
白婳困惑:“那去哪里?”
宁玦回道:“绿萝村里有户人家嫁女儿,邀请我们过去吃席,盛情难却,只好过去捧捧场,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
说这话时,宁玦表情有些为难,似乎并不习惯面对成婚嫁娶的热闹场合。
不过白婳算有些经验,昔日在京歧时,她身份贵重又得东宫太子青睐,在贵女圈里很混得开,不管是及笄礼还是婚娶筵席,她跟随母亲一道观礼看个热闹都是常事。
听宁玦的语气,他似乎是想有个伴的。
于是,白婳冲他笑笑,答应得十分痛快:“阿芃愿意随公子一道过去凑凑热闹。”
宁玦点点头。
想到什么,白婳闲聊又问:“我先前以为公子独居此地,与附近村民来往不多,没想到还是有些交集的。”
宁玦回:“我不善与人交往,也不喜欢,只是有次多管闲事,出手相帮,从此绿萝村不只那一户人家待我友善,其余村民也都视我敬重,我不习惯如此,但也确实,不讨厌。”
白婳听得出来,他并非自吹自擂,刻意标榜自己为正义救世的侠之大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很真实,言辞之间有些无奈,更带一丝欣慰之感。
她好奇问道:“公子多管了什么闲事?”
宁玦没有隐瞒,如实相告,正如他对白婳存在好奇,所以并不反感她对自己多些了解。
“季陵城里有个姓侯的泼皮无赖,这些年来借着归鸿剑堂的势没少为非作歹,先前只是在赌场放黑心贷,后来变本加厉,竟敢直接当街强抢民女。那可怜姑娘正是绿萝村的,家里无父兄男丁撑腰,只剩孤女寡母相依为命,无依无靠,若不是她娘亲最后走投无路,想碰碰运气主动寻上我,那姑娘恐怕真的回不来了。”
归鸿剑堂四个字,沉沉落入她耳里,叫白婳无法再将此事当做寻常的谈资故事来听。
她蹙起眉头,语气认真问道:“归鸿剑堂?阿芃听过其名号,那不是季陵城内有名的正派剑门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助纣为虐的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宁玦平淡回:“若我再晚去一步,被掠走的姑娘真要被迫失去贞洁,我眼见为实的事,何来误会一说,况且那姓侯的与我交过手,虽是皮毛功夫,但所用剑招剑式都与归鸿剑堂教习的如出一辙。”
白婳还是不愿相信。
表哥身为归鸿剑堂的堂主,素来严格要求剑堂门徒,告诫门中弟子秉持义疏之心,执正义之剑,济弱扶倾,怎会纵容门下弟子如此荒唐行事。
侯姓。
白婳头脑一动,突然想到,付威的夫人就是姓侯,曾经她也确实听说过,付夫人有个性情浪荡的内弟,不学无术,成日浑浑噩噩。
或许就是此人,仗着付威的势胡作非为,还给剑堂抹黑。
白婳暗暗在心中记下,待与表哥会面时,她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那姓侯的现在如何了?”白婳打听问。
宁玦掀了下眼皮,语气毫无波澜:“我将他废了。”
白婳嘴巴张了张,稍微停顿,问道:“废胳膊还是废腿?”
宁玦没有回答,刻意不与她说清楚。
白婳没法继续追问,心里不禁对那绿萝村的女子生出些许的愧疚之意,毕竟她与归鸿剑堂也有关系,表哥手下的人行了恶事,她不能心安理得地说,那与自己毫不相干。
思及此,白婳提议说:“公子,我们要不要下山去买些食材,正好再给新娘挑份礼物,比如胭脂钗裙之类的,聊表心意?”
宁玦说:“我们到时会上礼金,至于礼物……”
他不想多此一举,特殊行事。
白婳眼神有些热切,面对着他轻声唤道:“公子……”
话音软绵无力,嗫嗫嚅嚅,若是换作旁人这样与他说话,宁玦大概会不耐烦地直接卸了对方的下巴,看看他舌头是不是不会捋直。
但白婳这样娇娇怯怯……他却是受用的。
宁玦:“你想准备?”
白婳殷勤点头,眸光很亮,主动说道:“我会自己出钱的。”
宁玦无奈失笑:“难道我迟疑,是因为怕你花我的钱?”
白婳当然不是那样想的。
她不自觉弯起唇角,小心翼翼拉扯上他的袖口,语调百转千回:“那公子是答应了吗?”
宁玦轻咳一声,错开目,视线落到虚空处,但仍然任由她拉着衣角轻轻摇晃。
最终妥协,叹气说:“先去歇息会儿,消消食后我们出发。”
白婳眉眼弯起,面上欢欣:“谢谢公子。”
宁玦同样扬了唇,明显的,心情不错。
……
不知不觉间,白婳在安逸清幽的岘阳山上已住了十日。
如今重新回到季陵城内,面对熙熙攘攘的形色人群,鳞次栉比的贩卖热闹,心头难免生出一股恍忽之感。
两人先逛北市,这里临街开着不少成衣首饰店铺,走在主街上,随处可见装扮华丽的美妇人以及头戴帷幔的闺阁小姐,个个衣衫靓丽,钗环耀璀,行头不俗。
白婳行在其中,一身青素布衣,木簪挽发,刻意含胸低眉,在人群中存在感不高。
这是她想要的效果。
宁玦与她并肩而行,留意到她过于小心翼翼以至于略显紧绷的步伐,侧首离她稍近一些,开口问道:“想好送给小荷什么新婚礼物了吗?”
他是猝不及防忽然靠近的,灼热气息喷薄而出,拂撩在白婳耳畔最敏感的一处肌理上,引起异常的痒意,短瞬的酥麻。
白婳紧提心跳,低声回复:“胭脂水粉,或者衣裙首饰?女孩子应该不会不喜欢。”
宁玦不懂送礼的门道,尤其是给女孩子送礼,但结合实际情况,还是给出建议。
“小荷嫁给猎户人家,平日劳作辛苦,不如送些实用的物件?比如红檀木箱箧。”
红檀木箱箧作为陪嫁礼,在民间婚娶间是常见的,并且多出现在新娘子的陪嫁礼单上,既有祥瑞安乐之意,娘家人的门面也好看些,但红檀木价贵,一般人家出不起这样的陪嫁,更不要说像小荷这样幼年丧父、兄长病故,只有寡母相依的可怜出身了。
白婳在宁玦那里预取了一个月的例银,买一件好料子的衣裙是足够的,但若打算选买一对箱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犹豫问道:“公子可了解红檀木箱的行情价?”
宁玦:“具体不知,但一个大概能抵你两个月的例银。”
白婳眨眨眼,有点委屈说:“我的例银是不是有些少了……”
宁玦觉得她不经逗的模样实在可爱,倾下身来,与她视线相对,佯作回忆言道:“当初是谁说,留在我身边是最好的出路,哪怕不要钱银也想留下?”
那些奉承的话他怎么还记得?
白婳臊得没边,脸颊浮起绯色,手指乱绞袖口,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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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闷不语。
宁玦眸底笑意更明显,终究还是放过了她:“罢了,你便准备一套新衣裙吧,至于箱子,我来买。”
白婳抬眸,有些担忧问道:“这样会不会超支啊?”
听她语气关怀不像假意,宁玦无奈,好笑道:“超支?我们日常过活得很拮据吗?”
白婳迎着他的目光,老实回:“公子行走江湖,无固定收支来源,又不做打家劫舍的行当,家私大概不丰。”
她倒是体贴,替他想得周全。
原本这并不是值得解释的事,宁玦又向来我行我素,不顾旁人目光,可莫名的,被白婳质疑钱银不够,他顿生一种十几年白混了的憋屈感。
他抬起手,略施力气,往她肩头上一戳:“转身,卖箱箧的店铺在后面。还有,你放心,就算再多买几个箱子,我也饿不到你。”
白婳吃痛轻哼出声,脚下被迫换了方向。
宁玦收手,率先迈步离开,耳边聒痒,被她刚刚无意嘤咛出的那一声搅扰得心浮气躁,于是不等人地越走越快。
白婳不明所以,原地眨眨眼,回神后赶紧跟了上去。
……
两人按计划先去采买了檀木箱,店铺掌柜答应送货上门,省了他们提拿上山的力气。
买完箱子,两人换了条街继续去逛成衣铺。
白婳做主,选了一家衣裙款式最多的店铺,进去转了一圈,询问宁玦道:“公子,我未见过小荷,你与她相熟,你觉得小荷会喜欢艳丽的样式,还是素净些的?”
宁玦否认道:“我们并不相熟。”
这是重点吗?
白婳视线继续掠扫着挂在墙面上裁剪精致的成衣,再问道:“那总见过几次面吧,她惯穿靓丽的颜色,还是素朴些的?”
宁玦如实回:“我并未留意。”
“……”
白婳回头看他,似嗔似瞪,有些失语,这一问三不知的叫她怎么挑选?
成衣铺的女掌柜待客热情,听到二人对话,主动上前给出建议:“不如选好款式后先叫这位姑娘上身,试试效果?只看单衣可能会走眼,对镜一照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也只好如此。
白婳将靓丽风格与素净风格的衣裙各自选出一套,准备依次上身试过。
她首先试穿了一套月蓝藻纹百褶绣裙,从隔间缓步出来,整个人亭亭玉立,不染纤尘,加之面上不施粉黛,挽着最简单的发鬟,对外展现出最直观本质的美貌冲击。
那女掌柜明显晃了下神,眼底闪过惊艳之色。
开店这些年,她服务过季陵城内大大小小的夫人小姐,若是曾经目睹过这等绝色姿容,自会过目难忘,但眼前这位姑娘却是十足的眼生。
于是掌柜猜测问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今日有缘一见,若是姑娘看得上我家衣服,多带几套走,我一定给个实在的优惠价,像你这样的活招牌,我是真想把生意做成了。”
白婳讪讪回应,不适被外人这样直勾勾地盯看,加之被打听来处,心下更不忍生慌。
她走到宁玦面前,垂着目,稍带赧色问:“公子你看,这套衣裙如何,适不适合小荷穿?”
“好看。”宁玦并未看衣裙。
白婳始终垂睨杏眼,又问道:“那我再去试试那套紫色的,两套择选其一?”
宁玦:“好。”
白婳试穿麻利,很快从隔间掀帘出来。
浅雾紫色的轻罗纱裙罩上身,繁漪柔美,盈盈婉婉,较之上一套,腰束收得更紧一些,衬得白婳身段软腴风情,曼妙摧人折。
不等她主动站到眼前来,宁玦率先偏过眼,眼底荡着灼热余温。
白婳对着整身铜镜前前后后照了照,觉得很难择选,于是询问宁玦的意见道:“公子你看,哪个更好些?”
宁玦干脆:“都要。”
白婳问:“送给小荷两套衣裙吗?成双吉利,如此也好。”
宁玦目光沉沉落下来,意味不同寻常。
白婳提裙招展,此时注意力全在铜镜上,未觉身后有异。
宁玦眯眸,盯着眼前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眉心又是一跳。
这样的腰肢,可堪折?
缓了缓,他平淡口吻说:“送你。”
白婳回眸,诧异。
宁玦平静直盯回去,第一次外显出不可忽视的强势侵占性。
13.第 13 章
白婳迈出成衣铺的门槛,瞬间吸引来不少行人的目光投望,其中女子艳羡,男子神往。
见状,白婳不自在地颔首垂睫,含蓄将下巴收得更低。
她本分跟在宁玦身后,亦步亦趋,不言不语。
直至此刻,她依旧想不通,两人进店分明是为小荷选买新婚礼物的,怎么到最后只给小荷挑了一套,而她自己则置办上了三套衣裙。
都是好料子最新的款样,价格偏高,寻常府内的闺阁小姐们才会那样装扮,依她现在的侍婢身份,不该再穿得那样铺奢张扬。
她心里暗暗恼自己,不应在店掌柜的盛情介绍下,一时按捺不住地又多试了两件,不然宁玦不会寻到机会率先付钱,自然也不会顺便慷慨捎带上她的。
两人在钱银上开始这样不清不楚,至于其他的,以后不是更难扯清?
还有,最后试穿完一套桃粉色双蝶浣花千水裙后,宁玦看她半响,没有让她脱下新衣换掉。
付了钱,他带着新鲜装扮的她直接出门,一路走来,不知身边有多少打量的视线或明晃晃或暗戳戳地在她身上汇聚,叫人想忽略都难。
白婳轻轻叹口气,低声言道:“公子破费了,阿芃穿不惯这样的好衣服,买来浪费。”
宁玦原本目视前方,闻言稍偏头,睨看向她:“那就慢慢习惯,你这样穿,好看。”
白婳怔然,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不由蜷紧,心上说不清道不明地迟缓一悸。
街市上越来越热闹,行人多起来,比肩接踵,穿行络绎。
有好几次,白婳肩头被旁边的过路人不轻不重地撞到,她身形不稳,脚步踉跄着差点摔倒,于是不得不放缓步子,尽量躲着走。
宁玦注意到她脚步越来越慢,且越行越艰难,遂原地顿步,等她跟上。
待两人重新并肩,他侧身抬手,精准握上白婳的纤纤细腕,牵着她继续穿梭于人潮。
白婳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与他十指紧扣。
宁玦常年握剑,掌心与指腹上都生着薄茧,稍微触碰便感受分明,那种磨着她的感觉,好像他在为她亲手镌刻什么专属的烙印。
这样遐思,白婳脸颊不由烫热起来,又忍不住地偷瞄去看宁玦的反应。
他表情如常,面上无一点起伏波澜,动作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完全自然而然。
白婳迟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气馁地抿上唇。
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她不禁自我怀疑作想,此刻钻牛角尖去琢磨什么男女之防,会不会矫情了些?眼下只不过是在人多的情况下,牵住防止两人走散而已。
她不该那么敏感。
宁玦:“手指为何这么僵?”
他似乎轻捏了她一下,力道不明显,叫白婳怀疑刚刚感受到的力道只是她的错觉。
白婳不愿露怯,佯作从容开口:“没有僵,就是正常的状态。”
宁玦垂目,安抚她:“不用在意旁人的目光,那些女子瞥目看你,多是因为羡慕。”
因旁人目光而不自在,刚刚确实有,但与此刻的贴肤接触相比,那些早被她抛之脑后了。
白婳随口顺着他的话发问:“那路过的男子看我更多,他们是因何聚目?”
宁玦顿住,眼底浮起微妙的情绪,但他掩饰得太快太好,白婳刚刚捕捉到丝毫,异样转瞬即逝,她根本来不及探究明白。
“我不知道。”宁玦沉沉道。
白婳困惑,不明公子为何忽的肃目,给人的感觉也从亲和温煦刹那间转变为威凛冰冷,生人勿近。
她不觉自己方才的话有冒犯到他啊。
他沉默下来,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见状,白婳不由得紧张,不敢再随意散漫地搭话。
半响过去,宁玦喟了声,不太自然言道:“确实该听你的,换上素裙再出门闲逛,这些好看的衣服等上山后再穿为宜。”
白婳眨眨眼,有些懵怔,跟不上宁玦的思路。
宁玦说完便加快步伐,扬长走出东市十字街,白婳赶紧从后跟上,小跑间衣袂飘飘,裙裾蹁跹,浑身都轻盈盈的。
实话讲,她麻布衣衫穿了半月,时间并不算长,但沉浸置身其中,认真假扮农女身份,不知不觉间她竟真的快要忘记绫罗轻薄,蜀锦绢密的衣料贴肤感觉了。
如今重新着身,除了诸多顾忌外,她心底实际上是高兴的。
自信心慢慢归拢,她仰起头,尝试寻找到原本的自己,不是寄居季陵荣府里的表小姐,而是京歧伯爵府中备受宠爱的大小姐。
曾经的她,如明珠艳昳,就算面对再多的痴痴注目也习以为常,笑靥以对。
回忆久远,越忆越伤感。
所幸腕上不可忽视的力道将她重新牵回现实,她看着眼前那道孤高的背影,不觉冷淡,反而觉出一份陌生的亲近感。
奇怪的是,这样的感觉,她对表哥都不曾有过。
……
两人出了东市又去北市。
北市多为农品贸易,档口自北向南规整排列,鲜鱼生肉,菜蔬瓜果,应有尽有。
走近能明显感觉到落地的烟火气,周围买卖的都是布衣平民,注意力都在自己的生计上,揽客吆喝间,没人会无所事事地盯看客人是穿着新衣裙还是旧布衫。
白婳穿行其中,不过红尘广众里的一个,不受关注也无与众不同,她喜欢这种平凡的感觉,身体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下来。
宁玦爱吃鱼,两人先奔鱼摊,挑买了一条鲜活的大鲤鱼后,吩咐小贩去鳞处理,等待间隙,两人又去购买绿蔬。
两个菜摊摊主相挨着叫卖,白婳站在中间左右比价,琢磨着哪一家的更低价实惠。
她经验不足,打价还价时明显生疏,结果价格没打下来,反被卖菜大婶调侃:“哎呦,这俩小年轻,一看就是新婚夫妻刚刚独立门户过日子,看在你们这么郎才女貌又喜眼的份上,王婶便宜就便宜点,但记得下次买菜再来光顾我家啊。”
隔壁摊位的大伯也起身吹着胡子争取道:“快来我这看看,我家的菜更鲜,瞅瞅这蒜薹韭黄,都是今晨在大棚里刚刚割下的,入锅一炒香味钻鼻,错过可是没口福了。公子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新妇娘子贴心做羹汤,等回家菜肴热腾摆上桌,简直菜香心暖,回味无穷啊。”
什么新婚夫妻,新妇娘子……
白婳羞窘,没应对过这种场面,一时被调侃得脸颊通红,慌忙摆手想要解释误会。
宁玦却截了她的话,上前一步主动在大婶大伯的菜摊里各自挑选一些菜蔬,雨露均沾。
他态度亲和,面上映着浅淡的笑意,与往日的待人冰冷截然不同。
付过钱后,他一手接拿过菜,另一只手再次自然牵上她。
白婳不由得脸更红了。
略微走远些,她没忍住,声音喃喃询问开口:“公子,你方才为何不解释误会,我只是你的侍婢而已……”
宁玦口吻随意:“又不认识,何必浪费口舌。”
似乎也对。
公子向来是耐心有限的人。
她勉强被说服,之后采买果脯干果时再被调侃与宁玦是一对,她便学着他的从容模样,一笑而过,不予计较。
只是不太习惯的是,宁玦总是不忘牵起她的手。
付钱时两人短暂松开,之后他又会重新牵起来,自然到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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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原本已习惯如此亲昵。
白婳心头不知被小鹿顶撞过多少下,此刻掌心浸汗,耳尖煨热,实在佯装不出来毫无所谓的样子。
迟疑半响,最终决定拨乱反正。
她手腕用力,试图挣了下,同时开口:“公子,我们……”
宁玦察觉,握得更紧,脚步不停:“人多,怕你走丢。”
白婳连忙保证:“不会的,我跟紧你,你这样牵着我,东西都不方便拿。”
宁玦面无表情地反问她,语气严肃,带点执拗:“你知道我不方便?”
白婳抿唇,听出他口吻隐隐的不悦,瞬间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在不爽什么?
未想明白,两人正好走到鱼摊,捎带上方才买的那条大鲤鱼,准备返程回岘阳山。
临走前,宁玦征询问她:“不让牵了?”
他就站在鱼摊前问的,毫无顾忌,鱼贩子目光暧昧逡巡在两人之间,眼神冒着要看小两口当街吵架的新奇。
白婳怔然,说话都不流畅:“东,东西多,牵着手的话不好拿。”
宁玦主动分配:“青菜分量轻,你拿这一袋,其余的都交给我?”
白婳很轻松拎起来,回复说:“可以。”
剩余东西不少,她以为宁玦与她好说好量,是准备两手提拿的,结果他一手直接拎起所有,空出的掌心又试图与她亲近接触。
白婳心口慌乱,快步往前走了两步。
可再快也快不过他。
宁玦长腿迈出,只两步便轻松将她追上,纤纤柔荑再被他大掌包裹,他的体温渡着她。
白婳脸红低下头去,无措。
十指合握紧扣的过程中,她的心跳一声慌过一声。
……
不远处。
尾随两人一路的荣临晏,谨慎歇脚在茶楼二层。
高处视野开阔,几乎无死角遮蔽。
他远远看着表妹与宁玦形影不离,并肩而立,心头煎熬不是滋味,担忧、醋味、嫉妒……他强行压抑住波动翻涌的情绪。
付威坐他对面,一边观察一边言道:“我就说白姑娘有胆识吧,看来上次挡刀是有用的,她应该已经成功取得宁玦的信任,这又买衣服又牵手的,两人关系进展颇速,想来不日,白姑娘便能探得宁玦二段剑招的秘密,下山复命了。”
如今的局面,确实一切向好。
但付威此话不但没让荣临晏感到丝毫高兴,反而引得他戾眸烦躁。
宁玦那厮脏了表妹的手,日后寻机,他一定会亲手将他双手砍下来泄恨!
荣临晏交代:“你带人提前在山下做好准备,若婳儿有撤离之意,一定立刻接应好。”
付威应下:“堂主放心。”
荣临晏收眸,紧紧捏着手中瓷盏,于心中安慰自己,如今表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两人共同的将来,暂时的分离会换得他的仕途,以及两人日后长久的厮守。
他要等得起才是。
眼见两人身影越走越远,没有了监察必要,荣临晏与付威在茶楼拐角处谨慎匿去行迹。
几乎同时,宁玦侧目,朝着荣临晏刚刚坐过的位置扫去眼风,又不屑扬了下唇角。
白婳留意到,跟着回头,询问说:“公子在看什么?”
宁玦重新迈步,牵着她一起,温笑回:“无事,回家吧,阿芃答应要做的栗子糕,不如今晚试一试?”
“好。”白婳不疑有他,只是看着路边行人渐少,不再比肩拥仄,迟疑询问,“已经不会挤丢了,还,还要牵着吗?”
宁玦不解释理由,也不管情况合不合宜,低下眸,直言回:“嗯,我想牵。”
14.第 14 章
傍晚,白婳跟随宁玦一道前往绿萝村。
小荷家住村东,母女俩住着三间简陋的茅屋,原本黯淡的黄土墙和久未修缮的木门上,都因张贴上囍字而显得分外招眼。
门户大敞着,大概今夜来拜谒祝贺的友邻不少。
宁玦上前,扣了扣门上生锈的铜环,屋里的人很快应声出来,看清来客,面露惊喜。
“宁公子?你怎么过来了,还有阿芃姑娘……”
李婶先瞧宁玦,后又被白婳一身靓丽装扮吸引了目光,想着上次见这姑娘还是她费力捉鸡的狼狈时候,结果几日未见,焕然一变,打眼瞧去,简直漂亮出尘得仿若瑶池仙子一般。
白婳与她面面相觑,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小荷的母亲就是当日热心帮忙捉鸡的婶子,更没想到仅一面之缘,她竟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她心头顿生亲切之感,微笑着打过招呼,双手合搭在前,冲其施了一个面见长辈的欠礼。
李婶见状诧异了下,有点应付不来,连忙把白婳扶起,说道:“是李婶没见过世面了,这是哪里的规矩,膝盖随便屈一屈都这样漂亮……”
闻言,白婳心底发了下慌,不安地偷偷瞄向宁玦。
方才她的注意力只在攀谈上,施礼时未想那么多,只照平日的习惯,忽略了农户人家并不讲究这些规矩缛节,甚至见都未见过。
好在,宁玦并未对此留心,还主动岔开话题道:“小荷成婚在即,这些礼物聊表心意,请务必收下。”
李婶目光向下,看清宁玦手中提拿之物,忙不好意思地摆手推拒:“这,这怎么能收……”
白婳顺势也伸出手去,递上衣裙,附和开口:“公子准备了箱箧,我只备的薄礼,不知小荷妹妹喜不喜欢这衣裙的款式颜色。”
李婶左右推辞不过,没法子,只好先招呼两人进门。
大冷天的,没有不请客进屋说话的道理。
李婶为两人掀起厚厚的挡风门帘,白婳先进,室内空间狭小,摆置家具都是旧木所制,墙壁抹涂粗糙的泥坯,一架经年的纺车挂在上面,遮挡住最凹凸不平的一块墙面。
即便如此,屋内处处都被打扫得干净整洁,不知是李婶还是小荷手巧,剪了很多栩栩如生的剪纸,有人像,有福节,有喜字,贴在床头镜台和柜门上,平添着温馨与喜气。
在没有男子支撑的家里,她们母女二人也是尽全力在幸福充实地生活。
白婳微有感触,正要收回视线,余光无意一扫,注意到里屋闪过一个身影,似是在刻意躲人。
她好奇睨去目光,这时,宁玦从后拍了她肩膀一下,白婳回头,见他将东西放在堂屋长桌上,便有样学样,也将怀里的衣裙放落在旁。
李婶冲里招呼一句:“小荷,先别忙了,快出来看看是谁来家里了?”
原来里面的人就是小荷。
被唤的姑娘嗡嗡应了声,慢吞吞从里屋挪步出来,全程低着头,不敢抬眼,神色更不自然。
李婶拉着小荷站到人前,眉眼带笑,直言不讳道:“我闺女是个脸皮薄的,先前公子将她从恶霸手里救下,我私下与她随口提说,宁公子为人正直,若无家眷,不如以身相许。其实当时不过一时兴起,后来又想,公子绝非池中物,不知何时就会离开岘阳山,加之我也亲自探过公子的口风,知晓你短时间内并无成家意愿,于是便作罢算了。哪成想,我这实心眼的丫头还真难过了好几天,眼下见了你都只想躲着了……”
小荷羞窘更甚,脸颊全红,支支吾吾阻道:“阿娘,你……你乱说什么,此事都过去多久了,如今我与四郎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方才那话莫再提起,也别为此作扰到宁公子。”
李婶立刻答应:“好好,以后阿娘不提。”
白婳在旁看戏一般,目光从小荷红彤彤的面颊上离开,转而去瞧宁玦的反应。
遗憾的是,宁公子处变不惊,表情如常平淡,面对羞红脸的姑娘家,不为所动,甚至再开口依旧一板一眼的严肃。
“我差人打听过,李四郎为人憨厚,李家在廉水村也算富裕人家,小荷嫁过去以后,身边会有人相护。”
李婶知道宁公子人脉广泛,为此感激:“有劳公子费心,能与公子结识,是我们母女俩的幸运。”
小荷也鼓起勇气向前,低首垂目,再向宁玦表以昔日搭救恩情的谢意。
白婳站在旁,眼见宁玦细微的不自在,主动上前开口道:“小荷姑娘,公子为你备了一份新婚礼物,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心意,这套衣裙你看喜不喜欢?”
小荷讶然,顺着指向看过去。
那是一对木质成色皆上等的檀木箱箧,价格一定不菲。
她看向母亲一眼,又匆匆低下头:“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我不能收。”
李婶在后苦涩叹了口气,其实原本她也想咬咬牙买下这么一对,送给闺女装嫁资,以壮脸面,奈何囊中羞涩,只凭她在城里给有钱人家浣衣的微薄积蓄,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闺女懂事贴心,不争不取,宁愿委屈自己用表嫂的旧箱子,也不愿她透支钱袋。
宁玦没有来来回回打价还价的耐心,也做得出直接放下东西就走的事,白婳看出他无意继续交谈,主动圆场道:“公子不擅与人交际,如今好不容易主动送个礼,若再被拒绝,以后恐怕真不愿跟人来往了,李婶、小荷,你们就好心体谅体谅他的第一次,收下礼物吧。”
话说到这份上,李婶便不再坚持推脱了,但这份人情自会牢牢记在心上。
小荷也很知礼,走到白婳面前,语调柔柔言道:“谢谢姐姐的衣裙,我在城中做工多年了,都未曾见过像姐姐这般漂亮的,确实该是你,才配得上公子……”
白婳原本正要说不用谢,结果小荷后半句一出,叫她直接把话噎在嗓口。
她忙解释:“小荷你误会了,我,我只是公子的侍婢,负责照顾公子的起居。”
小荷点点头,顺着她说:“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
白婳松了口气。
李婶直直爽爽,没把白婳和宁玦想到一块去,大咧咧道:“其实你们明日能过来捧场我就心满意足,面上有光了,还破费准备什么礼物……那明日我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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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得好好张扬张扬。对了阿芃姑娘,你是近日才上的岘阳山吧,你家是哪里的?你这般的样貌若是生在我们绿萝村,保准是村里最招眼的凤凰,说媒婆子一定早早踏破你家门槛,给你寻说季陵官户的亲事。”
对于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而言,能嫁入官吏门户是光耀门楣的事,故而李婶有此一言。
也不是非要她攀高门的意思,只是一种美好的期许,随口的祝愿。
白婳理解这话,于是微笑着随口应付过去,哪成想,宁玦在旁忽的突兀插来一句,有些显情绪地言道:“她不嫁官户。”
白婳错愕看向他,李婶的表情也微显尴尬。
倒是小荷平平静静的,目光逡巡于两人之间,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深意模样。
明日是办席的日子,前夜要做不少准备工作,他们不便继续打扰,又聊两句后告辞离开。
望着远去的两道背影,一个挺拔孤高、芝兰玉树,一个仙柔袅袅、柔腴绰约,小荷心想,真是好相配的一双人。
……
回去路上,宁玦一言不语走在前,白婳吃力跟在后。
这是一段上山路,以往两人同行时,要么是宁玦在前刻意放缓步速,要么如上次那样,他执意与她牵手,牵扯中自然而然帮她省了力气。
但今日不同,他既不等她,似乎还稍提了步速,叫她艰难提裙跟行,很快便气喘吁吁。
白婳玲珑心思,很快觉察出不对劲,于是小跑两步跟到宁玦身侧,主动询问道:“公子为何不悦?”
宁玦不语,步伐节奏不变。
白婳又跟两步,歪着头再问:“是我惹到公子了吗?我脑筋转得慢,还请公子明示。”
宁玦瞥眼,冷淡看着她:“既然这么爱与我撇清关系,便少来与我言语。”
白婳怔了怔,是因她刚刚对李婶的那句解释惹他不快了吗?
可她实话实说,何来不妥?若当时不去解释,任由误会,才是寻机上位,要占他便宜的意思吧……
她想了想,以退为进道:“难道公子愿意与一个小小的侍婢扯上关系,还是……男女关系?”
她眸光盈盈凝过去,可宁玦却偏过了眼。
他回:“这要看你。”
白婳一知半解。
她潜伏深山,该不拘小节,一切以窥探剑招为先,但与宁玦相处间,她不知不觉褪去伪装,都在用真实的自己与他接触。
刚刚解释时,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宁玦不悦,在她意料之外。
但不管如何,总不能叫他继续与自己置气,心生罅隙。
于是白婳主动勾手,拉住他的食指关节,学他捏自己的力道也去捏了捏他。
宁玦身体几乎一瞬僵硬。
白婳凑他很近,几乎贴耳,轻柔柔问道:“可以牵着走吗?夜黑风高,我快跟不上公子了。”
宁玦面色依旧有点冷,没有言语,但手下动作顺从,依着她勾勾戳戳的力道,牵起她,继续往山上走。
白婳其实没有想到,原来撒娇这么管用,只一句话,公子步速便真的慢下很多。
15.第 15 章
小荷出阁宴当日,整个绿萝村里外都透着喜庆热闹,锣鼓鸣响,乐曲欢畅,红色彩绸高高系挂在村口两侧的古榆树梢上,被风卷着舞动飘扬。
听说村长带头出酒出肉,村民各家也是有力出力,帮着李婶操持完成筵席的前期准备,虽是寡母孤女之家,也万不能被外村人看了笑话。
小小的绿萝村团结一心,席面热热闹闹地凑出十桌来,且桌桌人员坐满。
白婳跟随宁玦赴宴,因与乡民们不算相熟,也不太习惯融入热络的婚娶话题讨论中,于是上完礼金后,两人随意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坐。
这一桌孩童居多,他们扒窗看过新娘子的红衣装扮后,满足了好奇心,坐回席上拿起筷子,眼巴巴等着开席吃肘子。
如此正好,跟孩子们坐在一起能免不少口舌,若与奶奶嬢嬢们坐在一桌,到时她们兴致一起,说不定就逮着桌上两个面生的小年轻开始八卦东西了。
白婳不擅应对,宁玦更是。
原本以为避免了麻烦,没有想到这群孩子里有个自来熟的小姑娘,七八岁模样,梳着两个双丫髻,眼睛扑闪扑闪瞅着她,认出白婳是前几天送面具的姐姐,恍然一下,便冲她笑。
白婳喜欢小孩子,回应地摸摸她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
“二丫。”
听白婳主动搭话,小女孩像被鼓励到一般,诚恳恳问道:“漂亮姐姐,你什么时候也和小荷姐姐一样,穿漂亮的嫁衣红裙子呀?阿娘说小荷姐姐明日会更漂亮,待新郎哥哥迎娶她时,她就头遮红盖头从房间里出来给大家瞧了。姐姐,你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穿红裙嫁衣给大哥哥看呀。”
童言无忌,小姑娘笑容甜甜地伸出软嫩嫩的手指,怯怯指向宁玦,被他视线淡淡一扫,又吓得立刻缩了回来。
宁玦出门佩剑,加之面容冷峻,寡言不语,绿萝村的这些小家伙们一向怕他。
白婳笑容变得不自然,本想解释,转念想起昨日公子因何生恼,话到嘴边又迟疑着不敢脱口而出了。
她余光悄悄扫向宁玦,看他不紧不慢正剥开一粒花生入口,好似没有听到二丫的话,无动于衷,安静咀嚼。
白婳收眸,无奈岔开话题:“那二丫瞧瞧,姐姐今日这身衣裙好不好看?”
今日出行前,她本想衣着朴素,身穿灰蓝布衣,不愿意在人多热闹的场合里太过招眼。
可宁玦做主,要她换上新衣裙,穿新衣沾喜事,这是他当时的说辞。
于是白婳不得不的,上身了当日在成衣铺试穿选买时,宁玦最喜欢的那一套——淡粉芙蓉绢纱裹胸,外罩栀白烟霞纹绫罗衫,腰间束着一条淡紫色织锦缎带,皓腕动作时,袖口上纹绣的点点落落的樱瓣,便会栩栩如生地渐次显映。
二丫痴痴看着她,忙点下巴颏,眼神新奇又羡慕:“好看好看,姐姐像嫦娥!”
这个形容……
村里孩子们不知听了哪家说书先生讲故事,先前个个喜欢美猴王面具,这会儿又把她比作嫦娥。
白婳伸手,从桌上圆盘里抓来一把花生,给二丫剥着吃,有吃的,话自然就少了,不用再担心小家伙会语出惊人。
宁玦又剥完一颗,正好攒够一把,他伸手过去,把花生仁全部放白婳手心里。
“拿这些喂她吧,不是正在养指甲,别剥硬壳了。”
白婳怔愣看过去,诧异于自己这点小心事竟都没瞒过他。
买衣裙那日,女掌柜格外赠送给她一罐凤仙花染甲膏,可惜她先前劈柴时断过甲,甲面并不美观,她不想浪费色膏,便打算养护过再涂,却未想到这点爱美的心思会被宁玦发觉,一时微窘。
又想起昨晚上山后,原本公子想吃栗子糕的,却又突然改口说不吃,或许也是顾忌她的指甲。
白婳心头微妙漾动着,收回手,接纳好意,小声回:“多谢公子。”
二丫看不懂两人眉来眼去的眼神交流,只知自己吃的是大哥哥剥的花生米,于是跟着嘴甜道:“谢谢哥哥。”
宁玦敛眸,收回手,莫名来了一句:“还是小家伙说得好听。”
白婳耳尖微热,不明公子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意点她,二丫与她所用称呼不同,可她又岂能也用‘哥哥’二字来暧昧相唤他?
在白婳的认知里,若非有真正的亲缘关系,只能是在衾间亲密时与情郎靡靡软语,才会用‘哥哥’相唤对方吧……
思绪不禁飘远,反应过来后羞赧又懊恼,她匆匆低下头去,遮掩脸膛浮起的异样绯色。
没过一会儿,李婶过来,俯身拍了拍白婳的肩膀,语气带着歉意道:“宁公子、阿芃姑娘,不得已要把你们分开了。除了小孩这桌外,其余的男女席上不能同桌,这是村里的规矩,莫要见怪啊。”
其实京歧也有这样的规矩,只是白婳以为郊野村落里不讲究那么多,结果竟是自己不周到了。
宁玦并不懂这些,闻言看向白婳。
白婳面对李婶,率先应道:“无妨的,都是小事,我们现在就换座位。”
李婶已提前给两人找好新位置,她伸手指了指,示意说:“阿芃姑娘,你坐那就行,旁边是我娘家人,我交待过了,她们会照看你的。宁公子便与村里爷们坐一桌吧,只是大家身居乡野,难免粗鄙,宁公子只得暂且委屈下了。”
白婳:“哪里的话,大家都是相邻,我们现在就过去,李婶你去忙吧。”
李婶:“行行,待会儿你俩一定多吃些,村长家的黑花猪,做成酱肘子不知有多香呢,你看这些小家伙们个个眼巴巴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孩童们嘿嘿呲牙笑,还真一副要留口水的样子。
李婶笑骂一句,转身去招呼其他桌的宾客了。
白婳低头与二丫道别后便准备起身换座,见宁玦并无要动的打算,只好用手肘触碰他以作提醒:“公子,我们走吧?”
宁玦没动,面无表情说:“不能挨着你坐。”
白婳无奈,凑近他小声道:“公子,你不能太黏我。”
宁玦抬眼看向前排男宾桌席,见他们吵吵囔囔、划拳吃酒,此刻正折腾得厉害,眉心不禁微蹙。
白婳怕他不知人情世故,不给面子直接甩袖离席,赶紧在旁好言劝说:“我们今日过来是来捧场的,李婶是主家,我们要听她的安排,不能我行我素。如果不讲究这些规矩,我自然愿意与公子挨坐在一起,只是眼下为特殊情况,你便听一次话起身过去,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她竟将对付二丫的那一套用在了宁玦身上,完全无意识地将他当作小孩来哄。
语调轻轻柔柔,面庞温温和和,越凑越近,一双瞳眸剪水,叫人不堪直视。
宁玦偏过眼,躲避她歪身凑近时脖颈深处钻冒出的淡淡幽香,不见她用过香膏,那鼻息间嗅到的味道又是什么?
想到什么,宁玦喉结重重一滚,之后干脆利落起身,不理白婳,自顾自走到被安排的位置上。
落座后,他缄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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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主动与周围人打招呼,但奈何名头大,绿萝村人无不敬重,对他招待热情,积极倒酒。
好在宁玦最后还是给面子地与人对碰,喝下一碗,不然冷冰冰的毫无回应,旁人谁还愿意一直热脸去贴冷屁股。
白婳与女眷坐在一桌,全程操心着宁玦,时不时扭着脖子回头去瞅那边的动静。
村民们豪迈热情,哪怕先前与宁玦并无来往,此刻也都拥着上前热络敬酒,绝不让场子冷下去。
见公子勉强融入其中,白婳这才放心,可又因不明公子的酒量,心头又生起旁的担忧。
这时,肩头被人拍了拍,白婳回头,惊讶发觉自己面前不知何时也摆来了一盏酒。
同席的女眷招呼她一齐起身饮一杯,推诿不过,白婳也不愿显得格格不入,于是配合起身,端杯遮袖仰饮。
见她动作如此优雅,旁边的村妇们并无恶意地欠身学她,面上笑得憨实又羞涩。
白婳对她们无排斥之意,含蓄笑一笑,并不介意她们的模仿。
她随和友善的态度,又……换来了一杯酒。
昔日在京歧时,白婳赴会宫宴或者参与家族宴席,都曾饮过珍酒,那时往往三杯下肚都无醉酒之感,所以她一直对自己的酒量有些微弱的信心。
但没成想,绿萝村村民们自酿的女儿红竟这般烈,只两盏下肚,胃里便火热腾腾起来,紧接那股劲道又直钻脑袋。
刚刚还没那么明显,可开席以后吃了两口热菜,那股无力感便开始蔓延全身,头脑晕乎乎的,视野也开始迷蒙。
她大概意识到自己醉了,不自量力地醉了。
绿萝村的女眷们巾帼不让须眉,酒量不逊于男子的不少,尤其白婳这一桌,好几个秉性豪迈不拘一格的嫂嫂,带动着要与男宾拼酒。
宁玦被动静吸引,转头一看,视线偏移,不再注意旁人,只见那道最招惹人的影子,此刻左右摆晃,像是随时要倒。
她询声侧了下头,正好露出红扑扑的熟桃面颊,以及痴痴吟吟的笑意。
宁玦眯起眼,看她已然这般样子还要伸手抢夺酒坛,要给自己重新斟满,不禁摇头叹笑。
趁她这杯酒还没来得及喝下,宁玦起身过去,直接缚住她双臂,将人摁在怀里。
院中宾客都围在中间桌席看男女拼酒,无人留意到他们,宁玦觉得参与到这已经差不多,没进屋跟李婶打招呼,直接揽着白婳肩膀,带着她从旁侧小路安静匿退。
出了院门,彻底隔绝村民们的视线后,宁玦懒得费力继续扶她肩膀,直接伸臂将她打横抱起。
“公子……”
白婳半醉半醒,下意识伸手环上他的颈。
“哦,还认识我。”宁玦含着意味道。
白婳懵愣了下,眨眨眼,视线往下一扫,发觉自己此刻离地面好远,好像怕被摔到一般立刻紧张起来,又赶忙收紧手臂往宁玦怀里钻。
“公子不要摔我,阿芃听话的……”
宁玦被她蹭得没脾气,眼底浓深一片,他没好心答应,反而刻意松了下力道,对她道:“我控制不好,你抱紧我也是一样的。”
白婳心思单纯,不疑有他,闻言软着腰身贴去,与他完完全全地心口贴心口,一点罅隙都不留。
宁玦喉结滚动,身体微僵,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会是这般程度,并非他刻意感受,但方才那瞬间的颤晃格外明显,直荡得他心烦意燥。
此刻,他恐怕连呼吸都是有罪的。
16.第 16 章
回到竹屋,宁玦微有喘意。
怀中抱着的那点份量实在不值一提,但她一路上猫似的不老实,在他怀中哼哼蹭蹭,稍微不舒服一点便要乱动来抗议,叫宁玦施力不是,松力也不是。
就这么紧绷着走了一程上山路,待将她放到软榻上时,宁玦伤过的右臂稍稍有些麻意。
他立起身,正收握掌心尝试恢复臂上血脉流通,衣摆忽的被一只白皙柔荑紧紧抓握住。
她纤细的五指胡乱将他的衣袍攥皱,接着又伸拉向上,被他腰间的岫白玉坠吸引目光,抓拿时手臂乱摇乱晃,指尖更是在他腰际及下胡作非为,简直有恃无恐。
宁玦咬牙,喉结暗滚,警告地扫下一眼。
白婳懵懵懂懂眨着眸,一脸无辜地与他相视,但手上依旧霸道,执意要他腰间佩戴的玉佩,不然不肯放手。
此时与她计较不了,但也绝不能放任其胡闹自由。
宁玦主动退避,挪后半步,叫她摸不到。见她垮下脸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又主动妥协,不情愿地解下师父昔日所赠玉佩,容许她拿在手里暂时把玩一会儿。
这是他视作珍惜的东西,旁人碰都不能碰,如今主动向外交予,还真是第一回。
白婳安静下来,躺在榻上将玉佩高高举起,细摸上面的纹路,很奇怪的花纹,远远瞧着,像朵白色的含苞待放的绣球花。
玩了会儿,她又看向他,嘤嘤咛咛启唇说:“口渴,喝水……”
宁玦睨眸:“把玉佩还我,便帮你倒。”
满足了新奇感,白婳主动归还,这会儿倒是乖觉。
宁玦小心收好,无奈叹了口气。
他没伺候过人,如今新鲜有了一次体验,感觉微妙不可言说,他出屋倒来一杯温水,返回卧房走近床沿,扶起白婳的肩头,叫她半撑起身喝得方便。
白婳配合着,身娇体柔,很好摆弄。
宁玦将杯盏递过去,白婳眼神迷离,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宁玦抿唇,没言语,愿意好人做到底,继续伺候下去。
他沿着床边坐下,任由白婳超自己靠拢,伸手搭在他膝头,他先是一动不动僵了片刻,之后稍微适应后才有动作,慢慢托起她的下巴。
触感温滑软腻,引得人去故意粗糙磨砺。
宁玦沉重呼吸了下,不明为何如此紧张,昔日他以一敌多,孤身临危之际,心跳都未这样鼓速,无法自控。
他端着杯盏,将杯沿缓缓挪到白婳唇边,倾斜杯身,慢慢哄喂。
喝下半盏,润过嗓子,白婳舒服很多。
她顶着红扑扑的醉靥,啧啧唇,冲着宁玦眨眨眼道:“……是甜的。”
宁玦点头:“放了蜂蜜,解解醉。”
说完,他再次手执杯盏往前凑贴,杯沿轻轻压上白婳赭红的诱人唇角,水光暄妍,像极一朵有待采撷的映红朱梅。
白婳偏头,不想再喝了。
宁玦动作未收,劝说:“喝完,胃会舒服些。”
白婳犹豫,眼睛骨碌转了一圈,像在思索要不要听从他的话。
最后想通了,主动扶上他的手,迎着他的动作,老实仰头咕噜咕噜饮下剩余的半杯。
她唇瓣每动一次,宁玦的眸色便更深一分。
一杯饮尽,宁玦指腹上也沾了些许的珠痕。
白婳注意到,迟疑了下,而后醉意蒙蒙地歪过脑袋伸舌舔过去,舔干净。
温湿湿的触感从指尖传至头皮,一瞬间,四肢百骸,寸寸肌理,全部酥麻战栗而过。
宁玦身体僵住,手腹一抖,杯子遽然掉落,顺着被衾滚到地上,响了一声,没有碎。
剑客的手是最稳的,这是江湖各路高手齐齐认同之事,经此一抖,宁玦自我怀疑,心绪完全混乱。
他强作镇定,起身捡起杯子,一言不发走开两步,将杯盏放到桌上,而后原地站立未动。
背对着白婳,半响过去,他才嗓音沙哑地开口:“以后带你出去,万不能放任你去吃酒,如果我不在,你打算跟谁走?”
白婳看着他站立自己好远,冲着他背影喃喃回:“反正公子在,会带我回家的。”
宁玦对这个答案满意,可自心底钻冒出的痒意并未得以彻底的安抚。
白婳躺下身,不愿等他与自己搭话了,原本头脑便晕晕沉沉,这会儿困意上头,眼皮实在沉得厉害。
她只想尽快睡上一觉。
半响没听她言语,宁玦回头,见她没心没肺已经准备安眠,心头浮起躁意,怎会轻易依顺。
他板着脸色走过去,不肯放她入睡,固执地将她扶起,命令的口吻对她道:“回答我几个问题,若不答,休想睡。”
白婳挣着他的力道,挣不开,放弃后干脆伏在他膝头困倦地闭上目,嘴上倒配合。
“什么问题啊……”
语调绵绵软软,尾音长长拖着,是宁玦先前最讨厌的说话捋不直舌头,但不知是习惯了,还是说的人不一样,他从勉强接受,到现在十分受用她拉着尾音同自己撒娇。
只是眼下所问至关重要,他对她发不出脾气,肃不了脸色,难道还要心甘情愿以身作枕席,任她伏卧?
罢了,随她去吧。
宁玦无可奈何,板起脸,坐离她更近一些,方便她枕得舒服。
右手轻搭在她肩头,微微摩挲了下,宁玦认真问出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白,白婳。”
陌生的字眼。
宁玦不动声色,继续问:“哪两个字?”
白婳此刻醉意深深,哪有防备,闻言坦实回复说:“‘白’就是黑白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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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取自《神女赋》中的‘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寓意美好娴静,当年我娘亲翻阅了好久古籍,才为我取了这样好听的名字。”
说这话时,她眼神流露欢喜与幸福,眸光很亮,可转瞬又黯淡下来,浮现哀伤。
宁玦不知她因何伤心,放柔语气,又问:“你可是季陵本地人?”
白婳摇头,自报来处:“我来自京歧。”
宁玦以此确认,她绝非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资深细作,意志不坚,疏漏百出,还很娇气,若是别人这样潜伏过来,他会说愚蠢,是她的话,他则改口形容为涉世未深,尚且单纯。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着她,这样一副无骨娇躯,不带半点功夫,又无细作手段,如此便敢接近在他身边,简直不要命,若所遇非人,恐怕早被吃抹得骨头都不剩。
尤其她身后步棋之人,愚蠢又恶毒至极。
宁玦收回思绪,继续问:“你先前说想看我舞剑,那话并不是随意一提吧?”
白婳眼睛阖了阖,声音隐隐的伤感:“只有这样,我……我才能有一个家。”
“什么?”
白婳声音越来越模糊,只有俯身凑近才勉强可以听清。
宁玦低下身去,闻到她鼻息间的淡淡酒味,以及独属于她身上的幽幽体香。
他有点沉醉其中了。
白婳:“表哥说……你与他剑法相似,要我上山待在你身边,寻找机会偷偷记下你的剑招,这样他就能有把握在大将军摆设的擂台上打败你,顺利走上仕途之路,等我顺利完成任务回到荣府,他,他就会应诺娶我,如此……我就有家了。”
宁玦嗤了声,停下指腹动作,眼神暗沉睨下来:“是么。”
白婳轻轻叹息一声,翻了个身,枕着他继续氐惆悒悒地诉说:“我没有父母保护,又因一些缘由,无法寻得血亲兄长的庇护,辗转异乡后,表哥和姨母便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受过荣府恩惠,无法独善其身,为了偿还恩情不得不答应上山……我心底很害怕,怕被欺凌,怕被打,也不想当骗子。你知道吗?我说了好多的假话,我原本最讨厌说谎的……”
说着,她情绪微微波动,羽睫一颤,眼角跟着浸出晶莹的珠泪,我见犹怜。
宁玦沉默着帮她抹去眼泪,之后,两人同时陷入相对无言的缄默。
白婳醉得厉害,伤心过后又沉沉闭上眼皮,无力再对话,而宁玦则是,不想趁醉继续套她的话。
“放心,不打你,我没你起初想得那么穷凶极恶吧。”
反问完,宁玦喟了声,缓慢伸出手。
他怕自己指腹有茧,会磨得她不舒服,便用掌背蹭抚过她脸颊,安抚她安睡。
待白婳呼吸慢慢平稳,确认她睡熟,宁玦怅然启齿,问:“就非要,嫁他吗?”
17.第 17 章
翌日清晨,白婳转醒。
她抬手轻搭在前额上,没有立刻睁眼,而是转动指腹揉了揉太阳穴,以此缓解头痛。
记忆断在筵席间推杯换盏中,她脑海里记得的最后画面是被绿萝村两位性情豪爽的嫂嫂拉着吃酒,盛情难却之下,她不愿在大好日子扫兴,只好舍命陪君子,对碰多饮几杯。
再之后的事……
她轻蹙眉心努力回想,记忆朦朦荡荡,不甚清晰,唯一有点印象的便是,回来路上,公子好像抱了自己,还一路抱到了竹屋。
拥抱的画面虚虚实实,但应该确实发生过。
白婳不自然地抬手抚了抚脸颊,感觉到一丝热意和赧然。
想到什么,她立刻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裙,双手下意识捂在领口处,发现浑身上下只有外衫和鞋袜褪下,其余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该有此疑心的。
与宁玦相处接近半月,她自觉已经接触到他的真实秉性,知晓他并非如表哥所说,是好女贪色的轻薄之徒,反而自矜傲物,寻常人难以入得他眼,这样孤高狷介的独行剑客,又怎屑于去做趁人之危之事。
不知表哥所获情报如何探得,竟与真实情况出入这么多。
收拢思绪,白婳抬眸向门口望去,两扇木门严严阖闭着的,堂屋外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动静。
宁玦大概不在,她猜测。
白婳起身,换了套衣服,去浴房简单洗过漱后,坐回镜台前,对镜将乌黑长发全部梳拢到一侧,又分成三股挽编好,搭在肩头,看着很是爽利。
如果手边有色彩鲜妍的绒花装点在编发上就更好了,可惜桌面空空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近日惯用的一支木簪。
宁玦送她衣裙,将她的穿衣习惯重新变回从前,结果竟引得她开始不知足起来。
白婳暗恼自己,摇摇头,老实拿起木簪插在发间,起身出门。
堂屋的饭桌上放置着一个竹编罩,白婳方才未留意,这会儿觉得好奇掀起来看,发现里面竟有一碗温乎的白粥,还有一盘绿叶小菜。
是公子做的?
白婳迟疑坐下,放落手中的竹编罩,心想,或许是公子早起觉饿,好心没有强行唤她起床,便自己动手制馔,又多留下她的一份。
她端起碗筷尝了尝,味道实在……寡淡极了。
好在白粥里放着糖,喝着甜滋滋的,不然只吃那一盘干瘪瘪的油菜着实咀嚼无味,对了,白粥也不是毫无问题,有时喝下还好,有时就……有硬硬的米粒差点崩了牙。
白婳叹口气,暗暗评价公子厨艺——不及格。
很难放水给他个友情分。
吃完收拾好桌子,依旧不见宁玦,往常他也有不打招呼出门的时候,但中午临近饭点就会准时回家。
可今日不同寻常,白婳按时准备午饭,碗筷已经摆上桌了,却依旧不见宁玦归返的身影。
白婳心里打了下鼓,升腾起隐隐的不安。
她忙将饭菜罩好,扯下身上围裹的围裙,匆匆出门寻人。
从竹屋到石溪的这段路程,白婳走过多遍,早已经熟悉于心。落叶铺路,脚步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脆裂声响,山道两旁的灌木杂树零落飘叶,枝干秃秃,不再似她刚上山那会儿的张牙舞爪,虽然距离当初只过去短短半月,但秋日已尽,蛰伏期久的凛冬按捺不住地想要着急登场了。
快到石溪附近,大概只余百步远时,白婳忽的顿住脚步,向左手边的灌丛深处望去。
裹挟在猎猎风声里的,还有一阵不易被察觉的飕飕挥剑的动响。
她屏息凝听,确认没有听错后,踩着枯草朝左边行去。
灌林隔绝视线,看似掩得严严实实,实际距离并无多远,她没走多久便觉眼前开阔,层层叠叠的斑驳树影之后,是一片平坦的空地,一道身姿矫健的白色身影正气势如虹,挥剑搠削,疾风绊影,凌锋毕露。
她走近,他便停了招式。
白婳未察觉他的异常,只看他右臂执剑那么平稳,上前关怀问道:“公子,你伤势完全恢复了吗?何时能拿稳剑的?”
宁玦收握虎口,剑柄的吞兽睚眦汹汹不可近观,见她来,他表情保持威肃,偏过眼,周身气场凌厉非常。
白婳心有所感,眼前执兵的剑客宁玦和平日与她朝夕相处的宁玦,好似是两个人。
见她眉眼间浮现惊喜之色,宁玦不答反问:“我伤势恢复,是值得你高兴的事?”
白婳点头,毫不迟疑:“当然是。”
话音脱口而出,白婳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本末倒置,竟将表哥交代的任务抛之脑后,完全一心顾虑着宁玦的伤势,盼他无恙。
她垂下眼睫,掩饰懊恼,心头更生迷茫之感——她到底怎么了?既对宁玦狠不下心,又对表哥无法尽忠。
左右为难摇摆,该当何去何从。
宁玦凝着她,沉默片刻,忽的开口:“先前说好,等我伤势恢复便给你舞剑,正好今日我有兴致,便择日不如撞日吧,只是学多学少,看你天资,我不指教。”
白婳没想到宁玦会突然有此一言,心头突突慌跳,头脑疾速运转,但无论作何考量,她都无法放弃眼前这不可多得的窥探机会。
她与他,注定殊途。
于是她感激口吻道:“多谢公子赐教,我一定认真观摩。”
宁玦没回应,面无表情走开,站定到离她十步远的位置,开始执剑挥斥。
一招连一式,一式带一招,剑来剑往,腾转起承间如蛟龙出海,攻势凌厉。银光剑身上举划出月牙弯钩似的弧线,又有剑花呼应,宛如繁星闪烁,看得白婳眼花缭乱,眼睛一眨不敢眨,只紧紧盯着那道衣袂飘然的白色身影,微微痴神。
十招之后,白婳可以确认,宁玦所用的剑法剑招与表哥所练的孤鸿剑式确实同宗同属,相似之处能达八成。
这是惊人的相似程度,若非同门师兄弟,便是一方恶意窥私过另一方。
宁公子的孤鸿剑式会是私自偷练的吗?
他口中曾提起过的师父,又是何人?
白婳心中无数疑窦,看着眼前那道卓然不群的白衣剑影,心中竟不愿相信如此清冷孤高之人会行宵小行径。
她不知其中缘由真相到底如何,只觉蹊跷甚深,于是努力镇定,继续看下去。
来岘阳山前,表哥对她多次展示过孤鸿剑法的奥义,要她对比确认宁玦的持剑特征,但从始至终,表哥所习所练仅仅只有三十九式。
她眼睁睁看着宁玦剑气呼啸,一招一式直逼三十九,竟还未有收手停下的打算,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四十!?
白婳睁大眼睛,错愕惊心。
表哥说过的,自剑圣意外逝世,孤鸿剑式的后四十式便已失传,归鸿剑门靠着荣家祖父与剑圣的相交渊源,有幸得来前三十九式的剑法图谱,以此扬威于江湖。
可如今,白婳亲眼见到这世上竟还有人能使出归孤鸿剑式的后四十式的招数,自然难以置信。
她强作镇定,于心默数: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到四十五式止。
宁玦停剑,一步到位,臂间力量感十足,而后深呼一口气,插剑入鞘,眸光凌厉地投向她。
白婳本想夸誉几句,可被他灼灼盯视,心绪纷乱,应付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倒是宁玦率先启齿问道:“记得住吗?”
白婳摇头回:“公子剑意迅疾,我无习武功底,只记前几式便已经黔驴技穷了。”
这是真话,但她并非从第一式开始记,而是从第四十式。
所以,自四十到四十五,她凝定心绪,默默记背于心,不成难事。
她暗自平复着,确认问道:“公子所习完整剑法一共是四十五式吗?真是式式精湛,变化灵活。”
这话是试探。
宁玦看着她,淡声回:“到此为止。”
这不是正面回答,但应该是肯定的意思。
白婳窥私成功宁玦的剑法剑招,又暗自记背心中,完成了表哥交代的潜伏任务,但此刻,她心头并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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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释重负的舒快轻松,反而悒悒不安,不是滋味。
她垂眼思忖,心绪很乱,说不清楚。
这时,宁玦突然抬动剑柄,直指向她,剑尖已收入鞘中,可即便如此,白婳还是被其攻势逼退半,脚步虚浮,身形不稳。
她讶然瞪大了眼睛,心跳突突。
宁玦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凌厉,剑鞘尖端擦过她的耳廓,直直插入她发间。
叮当一声,有物件掉到地上,发出声响。
白婳眼睫颤抖,余光往下扫过,见是自己头上的木簪掉落在地。
宁玦收回剑鞘,蹲身将木簪捡起,把玩手中,之后开口,前后话题转变突兀:“这支木簪太素,换了吧。”
白婳简直跟不上他的思路,心跳尚未平复,被威慑得不敢提高音量,开口嗡嗡不清。
“什么?”
宁玦转身离开,言语简洁:“准备下山,带你重新采买一支好的。”
白婳怔于原地,看着他渐远的背影,从未觉得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远过。
……
一切都进行得过于顺利。
她才刚刚探得宁玦的剑招剑法,还未过一个时辰,便顺利下山,与宁玦一道出现在季陵城内最繁华热闹的一条主街上。
表哥的人应当随时监察着岘阳山的动静,见他们下山,更会打起十二分的戒备,或许此刻,归鸿剑堂的门徒们就潜伏在他们周围不远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
事态一步步失控发展到如今,白婳在毫无准备之下意识到——今日就是离开宁玦的最好时机。
任务已完成,两人又离开了岘阳山,再不抓紧遛逃脱身,恐怕近期再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她终究属于山下的人。
思及此,白婳艰难做了决定。
只是都不用她自己费心思,想借口,两人买完玉簪刚刚走出店铺,宁玦看着她左瞧右望的样子,突然开口:“我记得刚刚在街口看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突然想吃了,要不你去帮我买两支来,我在这儿等你?”
白婳顿住脚步,看着他,没有开口,眼底含着说不清的情绪。
宁玦假装看不出,催促她:“去吧,我等着吃。”
白婳还是看着他,不言不语。
宁玦也不再说话了。
两人僵持下去,白婳手心紧紧攥起,终于鼓足勇气转身走开两步,却又顿住。
她回头,见宁玦立在原地目送自己,心头发堵得厉害,她不肯承认那是不舍,只想自己对他愧意深深,既说谎,又哄骗,简直坏透了。
见她迟疑,宁玦叹口气,朝她走来。
他抬手,扶正她头上戴着的,他刚刚买给她的铃兰玉簪,声音不再肃厉,只有沙哑:“快去吧,听话。”
说完转身,不再留恋。
白婳眼眶微润,深呼一口气,同样艰难地迈动脚步。
方向不同,自然殊途。
宁玦却越走越慢,心头萦绕不散的,是她昨夜伏在他膝头低低诉说的心事——“我想要安定的生活,平平淡淡就好,不要刀也不要剑,不要打打杀杀……”
既然做不到,不如放了她。
……
驿站门口的茶舍,是走镖人惯以歇脚的地方,自然就是臧凡的地盘,旁人监视不到。
宁玦进入后落座不久,臧凡现身,又吁又叹。
看宁玦毫无反应,臧凡忍不住上前找茬,直言不讳道:“你真是疯了,白白送给荣临晏四十之外的五式剑招,就为了让那祸水回去好交差吗?”
宁玦饮了口茶,平时不觉这般苦涩。
他将杯盏放下,回:“寄居他府,无依无靠,不过是个可怜人,举手之劳,帮就帮了。”
臧凡两眼翻白,好一个举手之劳!
那可是真正正正的正宗孤鸿剑法,传言已失传的后四十式,论其价值,可谓连城!
如今为了个细作,白送五式……
臧凡气得后心直冒冷汗,纵使他不练剑,那也不是他的东西,可还是心疼得牙疼。
18.第 18 章
如何在脱身后安全撤退,又如何与剑门迅速取得联系,白婳将方法深记于心,故而与宁玦分开后,她很快便在约定地点留下记号,成功与门徒.会面,又顺利与表哥汇合。
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拐角房间里,荣临晏姗姗赶来。
见到白婳,荣临晏面色喜忧参半。
他挥手屏退门徒,房门关紧后,上前抚揽住白婳的肩头,将她轻轻拥入怀里,一副失而复得的愧疚模样。
白婳身体微僵。
荣临晏温柔深深道:“婳儿,你受委屈了。”
白婳摇头,竟是发觉,此刻与表哥相拥而起的内心波澜,远不及方才与宁玦分别时的潮涌波动。
她眼神微微黯淡下去。
两人分开,荣临晏等不及问道:“方才门徒回剑堂禀告,说在约定撤退的档口附近发现了你的身影,我还觉不可置信,情况究竟如何,难道当真已探得宁玦的剑招虚实?”
“我……”白婳迟疑了下,面对表哥迫切的目光,只得据实相告,“宁玦所习,确是孤鸿剑法。”
荣临晏眸光忌惮微缩,问:“他习得几式?”
白婳看向表哥,清晰启齿:“四十五式。”
荣临晏骤然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四十五式?是他随口提说,还是你亲眼见到?”
相比荣临晏的沉不住气,白婳从容很多,她回复说:“我亲眼所见,他一招一式,连贯如虹,到四十五式方止。”
荣临晏声急又问:“婳儿可否记得其具体招式,能否按样画下?”
白婳犹豫了下,没忍住问:“我知表哥所习孤鸿剑法只有三十九式,因宁玦所用剑招与剑门相似,便怀疑他行窥私之举。如今可以确认,是他习练的招数多于孤鸿剑堂,如此是不是可以去了先前的嫌疑?”
荣临晏嗤声不屑道:“我祖父与剑圣在官场结交,因缘际会下得了简谱前章,我荣家子弟习练的是正宗孤鸿剑法,他宁玦是什么野门野路,不知从哪里多习几式,还敢博正宗头衔?”
表哥向来看重剑门正统,自诩清高。
白婳不再言语。
荣临晏吩咐手下门徒准备笔墨,催促白婳执笔。
白婳心头闷堵,每一次落墨,脑海中便有一道飘逸执剑的白衣身影或急或慢地闪过。
一次次的下笔勾勒,便是一遍遍加深他在她心头的印象。
墨重一笔,她愧疚更深一分。
画完,荣临晏接过手详看,脸色愈发沉重。
白婳不安:“表哥,你看出什么门道吗?”
荣临晏抬头凝向她,欲言又止,面色差劲:“宁玦所习练的绝非四十五式,从你画中可见,他动作本是连贯,却戛然断掉,应是临时停止的,他底牌远不止这些。婳儿,事关重大,你务必回去继续潜伏在他身边,孤鸿剑法后章失落于江湖,说不定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寻回契机……”
白婳怔住,摇头,鼓起勇气拒绝说:“表哥,不要再难为我,我已经遛逃出来,再回去难道不会引他疑心?就算他当真有所隐瞒,我尽力探得四十五式,已然尽力,剩余的不如擂台上见真招?输赢在天,我们岂能堕了光明磊落。”
“此番并非全然为我,为我荣家……”荣临晏板正白婳肩膀,强行要她正面面对自己,循循善诱说,“你可知澍安兄长如今蒙了难?”
白澍安,白婳的嫡亲兄长。
闻此言,她卒然紧张起来,慌忙问道:“兄长他怎么了?”
荣临晏叹声道:“澍安兄长如今就仕于工部,上半年江南水患冲溃堤岸,朝廷下发赈灾银两,却被上头的官员贪下,如今遭人检举,东窗事发,澍安兄长变成了替罪羔羊,如今下了大狱,等待案情审理。”
白婳身形一抖,只觉天塌了。
这三年间,兄长以罪臣之子的身份在京歧谨小慎微地过活,收敛文人的清高傲气,当着最不起眼的边缘小官,只求照顾好妻女,安稳以度余生。
为了不因这身惹眼的皮囊给兄长一家招惹祸端,白婳更是主动离京,寄居季陵。
他们一家人已退让至此,竟还不被老天放过吗?
白婳柔肠百转,哀怮心生,又悲又愤。
荣临晏见她郁懑模样,上前安抚说道:“如今我们在朝中无人可求,无人倚背,自然任人欺凌,若是能有人脉牵引,便可以在王侯将相跟前说上话,如此一来,冤情可察,一切困难也当迎刃而解了。”
白婳听明白表哥的言下之意。
若保他顺利登擂,拔得头筹,一步登天成为大将军王的左右手,自此,白家和荣家都能得以荫蔽。
她迟疑,心头犯难:“我……”
荣临晏继续引导:“婳儿,此番不单为我,更是为了澍安兄长。如今我们白、荣两家荣辱与共,关键只在那剑谱上,帮我拿到手,澍安兄长才有被赦免的希望啊。”
白婳没有不应的余地。
不应,兄长恐怕当真只有死路一条。
……
驿站茶舍,人来人往。
宁玦将一壶茶饮完,没有要走的打算,他望着窗外,不知看什么,也不知在等什么。
臧凡看着他这模样,欠欠问道:“就这么放了她,当真舍得?”
宁玦不语不应。
臧凡将声音压低,凑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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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寸进尺又道:“我前几日都未上山,她怎么诱骗的你,你们……睡没睡过?说真的,那女子的样貌身段,媚得过春楼头牌……”
话没说完,宁玦眸光一厉,警告扫去。
臧凡耸耸肩膀,识相闭了嘴。
又过少顷,茶底都凉了,臧凡问:“走不走?还是让店家再添一壶?”
宁玦从街外收眸,准备起身,全程缄语,情绪不高。
这时,臧凡的手下突然从外奔来,附在他耳旁低语两句,臧凡脸色诧异了下,看向宁玦。
宁玦:“怎么了?”
臧凡不应,只吩咐手下:“引着她寻过来。”
宁玦不明所以。
臧凡重新坐下,弯腰翘腿,一副慵闲模样,吩咐店家再沏上一壶金骏眉。
结果热茶还没上来,一道芙蓉嫩色的纤纤身影突兀出现在驿站茶舍里,她脚步小心,行于粗野镖客之间,身形格外娇小招眼。
她手里拿着一串野山楂糖葫芦,左右逡巡后目光锁定,直朝宁玦而来。
宁玦看到她,迟疑微怔。
白婳问:“公子怎么没在原地等我,叫我实在好找。”
她在演,演得尽量无痕迹。
宁玦与她相视,眼尖注意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那是哭过的痕迹。
就离开他一小会儿,又受了什么委屈?
宁玦不动声色回道:“我等不到你,忽觉口渴,便过来喝一盏热茶。”
臧凡嗤笑,心想,这茶喝的是够久的,足足快一个时辰了。
白婳心头惴惴,不知他起没起疑心,看他并未多问自己为何耽误时间,迟迟赶来,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她试探说:“公子喝完没有?时候不早了,我们抓紧上山去吧。”
宁玦看着她,眸底微微晦暗,同样试探:“确认跟我回去?这次,你要想好。”
已经大发慈悲做过一回善人了,他没有打算再做第二次。
放过,确实不舍。
再得,他必要她。
白婳垂目回复,声音喃喃:“当然回去,并无必须要采买的东西了。”
宁玦果断起身。
臧凡拦住宁玦手臂,眼神提醒,此事定有蹊跷。
宁玦拂开他手,径自走到白婳面前,四目相对,他逼人的气势将她牢牢地围罩。
他抬手,扶了扶她头上的簪,说:“簪子都要掉了,以后在我身边,别再乱跑,记住了吗?”
白婳乖觉点头。
宁玦弯唇,伸手拉起她手腕,与她亲密相牵,扬长而去。
再上山。
她是他的人。
第 19 章
弟7早
翌日清
宋7早
白转醒。
晨
她抬手轻搭在前额上,没有立刻睁眼,而是转动指腹揉了揉太阳穴,以此缓解头痛。记忆断在筵席间推杯换盏中,她脑海里记得的最后画面是被绿萝村两位性情豪爽的嫂嫂拉着吃酒,盛情难却之下她不愿在大好日子扫兴,只好舍命陪君子,对碰多饮几杯。
再之后的事.
她轻蹙眉心努力回想,记忆朦朦荡荡,不甚清晰,唯一有点印象的便是,回来路上,公子好像抱了自己,还一路到了竹屋。
拥抱的画面虚虚实实,
,但应该确实发生过。
白画不自然地抬手抚了抚脸颊,感觉到一丝热意和赧然。
想到什么,她立刻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裙,双手下意识捂在领口处,发现浑身上下只有外衫和鞋袜褪下,其余一切常,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该有此疑心的。
与宁玦相处接近半月,_她自觉已经接触到他的真实秉性,知晓他并非如表哥所说,是好女贪色的轻薄之徒,反而矜傲物,寻常人难以入得他眼,这样孤高狷介的独行剑客,又怎屑于去做趁人之危之事。不知表哥所获情报如何探得,竟与真实情况出入这么多。
收拢思绪,白抬眸向门口望去,两扇木门严严阖闭着的,堂屋外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动静。宁玦大概不在,她猜测。
白姻起身,换了套衣服,去浴房简单洗过漱后,坐回镜台前,对镜将乌黑长发全部梳拢到一侧,又分成三股挽编好,搭在肩头
如果手边有色彩鲜妍的绒花装点在编发上就更好了
,看着很是爽利。
,可惜桌面空空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近日惯用的一支木簪
宁玦送她衣裙,将她的穿衣习惯重新变回从前,结果竟引得她开始不知足起来。白姻暗恼自己,
摇摇头,老实拿起木簪插在发间,起身出们
堂屋的饭桌上放置着一个竹编罩,白方才未留意,这会儿觉得好奇掀起来看,发现里面竟有一碗温乎的白粥,有一盘绿叶小菜。
是公子做的?
百迟疑坐下,放落手中的竹编罩,心想,或许是公子早起觉饿,好心没有强行唤她起床,便自己动手制馔,又留下她的一份。
她端起碗筷尝了尝,味道实在...寡淡极了.
好在百粥里放着糖,喝着甜滋滋的,不然只吃那一盘干瘪瘪的油菜着实咀嚼无味,对了,白粥也不是毫无问题,时喝下还好,有时就.....有硬硬的米粒差点崩了牙。
很难放水给他个友情分.
白叹口气,暗暗评价公子厨艺--不及格。
吃完收拾好桌子
,依但不见宁玦,往常他也有不打招呼出门的时候,但中午临近饭点就会准时回家。可今日不同寻常,白按时准备午饭,
,碗筷已经摆上桌了,却依旧不见宁玦归返的身影。
白姻心里打了下鼓,升腾起隐隐的不安。
她忙将饭菜罩好,扯下身上围裹的围裙,匆匆出门寻人。
两旁的灌木杂树零落飘叶,枝干秃秃,
从竹屋到石溪的这段路程,白走过多遍,
驚她巳繫无的张辅略:踏黏去鹎脆裂出蛰伏期久的凛冬按捺不住地想要着急登场了。
快到石溪附近,
大概只余百步远时,白画忽的顿住脚步,向左手边的灌丛深处望去。裹挟在猎猎风声里的,
,还有一阵不易被察觉的飕飕挥剑的动响。
她屏息凝听,确认没有听错后,踩着枯草朝左边行去。
灌林隔绝视线,看似掩得严严实实,
实际距离并无多远,她没走多久便觉眼前开阔,层层叠叠的斑驳树影之后,一片平坦的空地,
、一道身姿矫健的白色身影正气势如虹,挥剑搠削,疾风绊影,凌锋毕露。她走近,他便停了招式。
白未察觉他的异常,只看他右臂执剑那么平稳,上前关怀问道:“公子,你伤势完全恢复了吗?何时能拿稳剑的?”
宁玦收握虎口,剑柄的吞兽睚眦汹汹不可近观,见她来,他表情保持威肃,偏过眼,周身气场凌厉非常。白嫗心有所感,眼前执兵的剑客宁玦和平日与她朝夕相处的宁玦
,好似是两个人。
见她眉眼间浮现惊喜之色,宁玦不答反问.“我伤势恢复,是值得你高兴的事2白点头,毫不迟疑:“当然是。’
话音脱口而出,白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本末倒置,竟将表哥交代的任务抛之脑后,完全一心顾虑着宁玦的伤势盼他无恙。
她垂下眼睫,掩饰懊恼,心头更生迷茫之感--她到底怎么了?既对宁玦狠不下心,又对表哥无法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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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左右为难摇摆,该当何去何从。
宁块凝着她,沉默片
刻,忽的开口:“先前说好,等我伤势恢复便给你舞剑,
正好今日我有兴致,便择日不如撞
吧,只是学多学少
看你天资,我不指教。
白没想到宁玦会突然有此一言,心头突突慌跳,头脑疾速运转,但无论作何考量,她都无法放弃
是看着他,
“去吧,我等着吃。”
白姻还
不言不语。
宁玦也不再说话了。
两人僵持下去,白画手心紧紧攥起,终于鼓足勇气转身走开两步,却又顿住。她回头
,见宁玦立在原地目送自己,心头发堵得厉害,她不肯承认那是不舍,只想自己对他愧意深深,既说谎,哄骗,简直坏透了。
见她迟疑,宁玦叹口气,朝她走来。
他抬手,扶正她头上戴着的,他刚刚买给她的铃兰玉簪,声音不再肃厉,只有沙哑:“快去吧,听话。”说完转身
,不再留恋。
白姆眼眶微润,深呼一口气,同样艰难地迈动脚步。
方向不同,自然殊途。
宁玦却越走越慢
,心头萦绕不散的,是她昨夜伏在他膝头低低诉说的心事一一"我想要安定的生活,平平淡淡就好不要刀也不要剑,
既然做不到,不了她。
不要打打杀杀....
驿站门口的茶舍,是走镖人惯以歇脚的地方,自然就是臧凡的地盘,旁人监视不到。宁玦进入后落座不久;
又吁又叹。
看宁玦毫无反应,藏凡嚣掉子前找茬,直言不讳道:“你真是疯了,白白送给荣临晏四十之外的五式剑招,就了让那祸水回去好交差吗?”
宁玦饮
次了口茶,平时不觉这般苦涩。
他将杯盏放下,
,回:“寄居他府,无依无靠,不过是个可怜人,举手之劳,帮就帮了。”藏凡两眼翻白,好一
个举手之劳!
那可是真正正正的正宗孤鸿剑法,传言已失传的后四十式,论其价值,可谓连城!如今
为了个细作,白送五式
臧凡气得后心直冒冷汗,纵使他不练剑,那也不是他的东西,可还是心疼得牙疼。
第 20 章
弟20早
萧浣晴在门外,
(
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期间祁寒收队回来,逮着萧浣晴到活动室训了一顿。萧浣晴知道这次她真的莽撞了,虚心
教,但祁寒知道她完全没听进去,下次还敢。萧浣晴想打听一下黄慧的状况,祁寒撂下一句"人都没事”气呼呼的走了
萧浣晴连声道歉,祁寒一走就迅速回到医务室门口守着。
她站累了
,挨着墙屈膝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
浣晴低垂着眼睛,一遍一遍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门忽然从如麻天色渐障制走廊最洛有灯,慧赶紧站起来。
是不是不决怒。電鹤川无髅澆架。
开门的是傅鹤川,
萧浣晴想开口喊“傅队”,
藿囔辊丢且腻硬队~汇最拿不胎哭邀凄情量,乳然哭做事情写成报告。
萧浣晴道:“是。
傅鹤川顿了
一顿,道:“里面的人,你可以带走。”
好像被从天而降的大饼砸晕,萧浣晴没想到这个结果,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他。“去吧。
房间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收抬设备了,见萧浣晴进来,点点头以示招呼。萧浣晴也点头回礼,最后才看向方时序。
方时序面露疲惫之色,但从她进门就一直在微笑着看她
萧浣睛看着他熟悉的眼睛,也笑了
八年光阴,
只有这短短一瞬。
有工作人员打断他们的对视,道:“记得原样返回。
萧
浣晴:“啊,好。
重新给他戴上眼罩,萧浣晴再次拉住他的手,道:“我们走吧方时序任她拉着走,
也不问去哪里:“好。
局里的车把两个人送回榕城一中门几
,萧浣睛带他下车,最后才拿下他的眼罩。
方时序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道:"又回来这里了。
萧浣晴应了一声。
方时序问:“饿了吗?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你有什么想吃的?"萧浣晴道:“都可以。
"不然去看看那一家吧,叫什么有点忘了,就是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不知道现在还开着吗?"萧浣晴道:“三味阁,还开着。去看看吧。
一味阁就开在这条路上,往前走一段,
小巷子里拐个弯就到。这样的小饭馆只做套餐,专门供应给只有四十分钟吃晚饭的一
中
学生。味道不错,价格便宜,深受一中学子的喜爱。
也许是校庆,三味阁还未关门,店里坐了几桌客人,都是来回忆往昔的。萧浣晴先走进去,方时序跟在后面:“这里装修几乎都没变
店里并不算太干净,桌椅、墙面也有些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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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也不在意,在门口的厨房站着看菜单。
方时序看了一圈:“我吃香菇滑鸡饭,你呢?还吃荔枝肉饭吗?萧浣晴点点头:“嗯。
方时序笑了:
“还是这么爱吃甜啊,一点都没变。"
于是萧浣晴也笑了。
方时序又要了两瓶可乐,两人随意找位置坐下来,老板很快就端着两个碗上来了。很简单的饭菜,白米饭上面浇了盖码,
如果需要汤,
去厨房打一碗即可。
又看
了看低头吃饭的方时序,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只会在梦里出现的肃睛有在翦的落核的香气钻进鼻孔,热气蒸腾缭绕头顶的灯光。是真的么?
这些是真的么?还是
,这又是一个长长的梦?
方时序很快发现她在走神:
“怎么了?
萧浣晴愣愣的看向他;现终,
没有。
方时序叹了1
“你现在上数学课肯定还会睡着的。”
萧浣晴小声辩解道:“我那个时候不是故意上课睡觉的。我晚上要练舞,上小课,十一点才能始写作业,写到两点多才可以休息.
方时序道:“也是,当年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
萧浣晴点点头,开始吃饭。几乎跟高中一模一样的味道,荔枝肉香甜酥脆,米饭也闪着润泽的光。
第 21 章
弟21早
书山月路()
香菇滑口口元,荔枝肉十元,这么多年都没有涨价。
时戾在飚馝
,萧浣晴有些不舍,但也说不出别的话。倒是方时序开口:“你说你的账号衫盗了
“好。
..有新的吗,我们加个好友吧
是和方时后一掏出手机玩起码机上盖对方。萧浣晴看着“方方-保险经理人”的昵称,确认添加好友,于这噜孟我送你回家吧。”方时序收好手机。
“你现在住在哪里?’
方时序无奈会人想起他说他家搬了,今天路过学校,就随意进去逛了逛,没想到”“我正找房子呢。
"那不然,
力儿时用略带诧异的看向她,
”著浣晴突然道,“留今塑先售了家走吧
两个人走到大路上,萧浣晴在手机软件上打了车。两人在后排落座,萧浣晴不敢看他,只能看着窗外走神。不多时,抵达榕城师大校
方时序下了车,四处看了看:“这学校变化挺大,
方时序感叹
萧浣晴道:
“校门
翻新了
、建
了几栋楼。学生宿舍也全部改成四人间,装上空调了。
“现在条件好,比不得我们那时候。这附近有超市吗?我买点东西。萧浣晴道:
“有一
个校园超市,我带你去。
萧浣晴刷脸带他进
他行穿梭其华,像经工
夜晚的校园主干道并不寂静,
萧浣晴与方时序并肩慢慢走着,路灯{
黄,
一盏又一
盏,
很淡的桂花香氤氲在
个短暂的日夜交替。
凉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暑意,
空气里
。萧浣晴忍不住侧头看向方时序,
会头像在水的泡天幽幽的冒了出来:如果那时我们没有分开,这样夏夜散步的机会,应该也方时序停住了脚步,也看向她
。萧浣晴这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光源在萧浣晴身后,
,所以她很清晰的望进他的眼睛里
。她看到他的目光在自己额角不明显的旧
伤疤上流连,又到高挺的鼻梁
,最后落在那道浅浅藏在双眼皮褶皱里的伤痕。
轻轻的叹息声散落在夜风里。
方时序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二人回过神来,方时序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挂断,对萧浣道:“走吧。
箫浣晴轻轻应了一声。
方时序在校内超市买。
了一些东西,付款时萧浣晴抢先刷了校园卡,方时序妥协般的笑了。人提着东西,来到教职工家属区
,萧浣晴道:“这边就是我家。
方时序点点头,
萧浣晴带他走进楼道里:“台阶比较高,要小心。
方时序把买好的拖鞋放在地上,弯腰换了鞋,萧浣晴已经走到客厅的供台前,道:“妈妈,外么-了五楼,萧浣晴掏出钥匙开门,铁门越来越重了
,可能是有些变形,扯了两次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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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我回来了。我以前的.....同学,嗯,他在家里借住几天,说完,见方时序换好鞋了,道:
“进来吧。
于是方时序走了进来,脚步有些拘谨。萧浣晴站在客厅中间,介绍道:“书房和主卧不可以进,冰箱不可以动。其他的你自便就行。
方时序道:“好,打扰了。
萧浣晴让他先去洗漱,自己赶紧跑进卧室开始整理:床上没叠的被子,桌上的塑封高中毕门哪里能想到晚上会把初
照,
几个乱放的汉服头饰,椅背上搭着的新款诃子裙...
...真是神奇,
早上出
恋带回来.....她刚整理完从卧室出来,方时序也洗漱好了,抱着换下来的衣服问她:“可以用一下洗机吗?’
他换下了身上的西装和金丝眼镜,穿着一身家居服,好像某种脱掉外壳的小动物,在信任的地点露出柔软内里
萧浣晴回过神来,带他来到阳台的洗衣机,看他把衣物都放进去。她加了洗衣液,设定程序,洗衣机运转起来,不多时,清新的化香味也飘了
出来。
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我也去洗漱一
”萧浣晴说,“我房间是次卧,你累了的话就过去休息。
让方时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沙发使用多年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方时序问:“那你睡哪望晴
"我睡沙发。
方时序笑了:“虽然我很乐意参观你的卧室,但哪有让女孩子睡沙发的道理?”萧浣晴道:“你是客人,客人肯定要住好一点的。
第 22 章
弟22早
萧浣晴拿起床上的小熊,把戒指藏在小熊磁吸扣的爪子里,拿上换洗衣物就去洗漱了。出书山有路(七)
时,看到方时序从洗衣机里掏出洗好的衣物,
正在晾晒。
这样的动作太过生活化了,萧浣晴不知道自己贪恋这样的场景。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于是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
方时序见她过来,笑道:“怎么走路没声啊。”
萧浣晴对他笑了笑。
方时序又道
:“这阻台风很大,吹一晚上能干。明天还得穿这套呢
两人回了客厅,方时序已经找到插座,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不断的有消息弹出来,屏幕一直亮着。他叹道:“保险这
一行,一消息回不完。
看他在沙发上坐下
,萧浣晴道:“你还是去我房间休息吧,
方时序放下手机,
“嗯。、
萧浣晴带他到侧卧,方时序站在门口看了看。布置很简单,小床、衣柜、书桌,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粉色水晶球,微时序走进去,单手拿起了水晶球。内部的水已经干了,两个小娃娃微微褪“見
,那一
色,憨态可掬挨在一起笑着,亮片划来划去,沙沙作响。
“你还记得啊.
”
萧浣睛注视着他的侧脸
位,卧室的暖光镀在他身上,像一个过期的旧梦。
方时序是一直是开朗的性格,这
次却罕见的没有回答。
他把水晶球放回原位,良久才回过身来:“我来拿个枕头。”他捞起床上萧浣晴的枕头,注意到那只棕色的泰迪熊,再次愣住:“
他几平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房间。
脑已经过载了。
萧浣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出去,今天的重逢和长时间的相处,她的大良久
,她把枕头换了一个新枕套,又拿上干净的被单,走出房间,一并递给沙发上的沉默的方时序方明弄着韪去接是子隽壁回番
了这些“我明天跟你一起出
,钥匙留给你。你有什么安排吗?
你....早点休息吧。”
萧浣睛点头,
,看他躺在沙发上,脚蜷起来,关掉了客厅的灯,回到次卧。没有别的枕头,她拿了件衣服叠了叠,
也躺下了。
她没有关卧室的门
萧浣晴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但手轻轻搭在小泰迪熊毛茸茸的身体上,很快就熟睡了。梦境杂乱无章。
手机闹钟响了第一次,她没醒,手臂一动凭借本能关了它闹钟第三次,有人走进来按灭
闹钟第二次,她没有睁开眼睛,呓语
了它,轻轻叫她的名字
个身,拿起被子蒙住了脸。
:“小晴,小晴,起来了。"
萧浣晴从小到大都是起床困难户,她无意识的回答:“再睡一会“好,十分钟后叫你。”
萧浣睛平躺,又安心睡下,忽然,她猛地睁开眼睛:家里有人!她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跑了出去,方时序正在餐厅里坐着,听到她的声音便看过来:“你配了?’
萧浣晴点点头。
方时序道:“我本来想做点早饭,但你家里好像没有食材。我们出去吃?"萧浣晴又点点头。
“行,我等你。
萧浣晴晕晕乎乎的回房间,戴好戒指,换上一身运动服,又赶紧洗漱,扎了头发,带着方时序出了个
早上六点多,天光大亮,但由于是周末,一路上学生并不多。萧浣晴带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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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最近的食堂,餐品还算丰富,萧浣晴看方时月
序拿了
三明治、薯饼和咖啡,自己照常是一个豆沙包一杯豆浆。
,
刷了卡,
两人在角落坐下,放好餐盘面对面开始吃早餐。萧浣晴咬了两大口包子才吃到豆馅,方时序拿着咖啡杯笑「
方时序问道:“是什么晨练,我能看吗?
萧浣晴喝完豆浆,“我待会儿去晨练一下。”
萧浣晴略微思索:“可以,不过很无聊。而且你要站的远一点。方时序:“?
十分钟后,方时序站在操场外面,看萧浣晴跟一群老头老太太练太极剑法。完晴在其中,身姿挺拔、双
方时序见过夜晚的劲歌热舞,这清晨的中式"武术"却是头一遭。萧
腿修长,非常显眼。她右手持剑,
、一招一式收放自如,独具韵味。他想起在''"幻境’里,看上去柔软、柔弱的萧浣晴
,却有着一往无前的表情和凌厉无比的剑法。
萧浣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练完剑,心稍稍安定,可是却在远远望见方时序的那一刻又剧烈动起来。
该怎么办啊,
萧浣晴心想。
晨练结束,萧浣晴回家放了剑,
榕城师大公交站不算挤,方时序转买擦汗,跟方时序一起走到公交车站。“你坐哪路车?
”810路。
正说着,832路车就来了。方时序指指手机,示意再联络,萧浣晴目送
他上车,车门关闭,司“那我们不是同一路....
”方时序看着站牌,道:“我是832路。
机一脚油
很快就开走了。
竟然有追上去的冲动,萧浣晴摸了摸藏在衣领内的戒指,轻轻叹了口气。
第 23 章
弟23早
书山有路
周末小白楼里没什么人。萧浣晴刷虹膜进了办公室,傅鹤川与祁寒都不在。她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拿出纸和笔,开始打草稿。
昨天的‘幻境’由黄慧而起,影响范围不大,解决得还算容易。如果姚青青和魏嘉铭在,那就有
算的数据,并且能留下影像了。也不知道他们出去哪里玩,玩得开不开心....萧浣晴写着写着发起了呆,要不要发个消息问候一下
正想着,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祁寒穿着运动服走进来,看到萧浣晴一脸神游,走上前敲了敲她的桌子。
“寒哥?”
祁寒一脸严肃:“你出来,去训练室。”
萧浣晴看他的脸色不善,知道自己又要挨训了,站起来磨磨蹭蹭不肯走。祁寒:“就不该给你开什么庆功宴,开的你不知道天高地厚1II萧浣晴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寒哥,消消气
祁寒:
祁寒喝了水,还要再训她,萧浣晴却突然说:“寒哥,你这会儿好像有空,不然也帮我写点儿告?''
祁寒被她一噎,但写报告确实是他的软肋,手指头点点她,留下一句"我去训练”就推门走了。萧浣晴笑着挥手:“寒哥再见!
其实萧浣晴刚进队时没这么放肆。那时候的她像进入陌生森林的警惕小动物,做什么都轻手轻脚、轻声细语。后来她发觉自己对特置队真的有用,和傅队、寒哥培养出战斗默契,这才渐渐放下心。
写完报告时已经是中午了。周末食堂窗口不营业,她自己点了一份锅包肉套餐外卖慢慢吃了吃完饭,看看手机,没有新消息。萧浣晴回到办公室整理早上写的报告,傅队倒是给她留了言:下两点,训练室自由区。
稍微休息了一下,她提前到了地下三层,傅鹤川和祁寒已经在了。训练场的白炽灯亮的晃眼,自由区中间摆着几个箱子,材质不一。
萧浣睛打招呼:“傅队,寒哥!”
傅鹤川点点头,道:“来得正好。我最新定制的一批作战服到了,你们两个去试一下。"萧浣晴问道:“作战服我已经有两套了,
还要新的吗?
傅鹤川道:“新增加了一些功能。祁寒的那套提升了御寒能力,关节活动处采用更灵活的设计。你的增加了腿部的支撑,以及耐磨性。
去试试吧。
于是祁寒和萧浣晴拿着新作战服各自去更衣室了。
款式上跟以前的作战服没有太大区别,整体还是黑色的,由不同面料拼接而成。萧浣晴一上,
,觉得腿部及脚踝的支撑感变强了。两个人换好衣服出来,一个器宇轩昂一个腰细腿长,十分养
眼。萧浣睛简单试了试大动作,没有问题。
傅鹤川点点头:“可以的话我就跟厂商反馈了。"
祁寒:“嗯。
萧浣晴:“好。
"
傅鹤川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又指着地上的另一个箱子:“拆开看看。’祁寒打开箱子,红色的软垫上放着三把剑。
萧浣晴凑近一看:“?”好熟悉。
只是这三把剑都带有剑鞘。傅鹤川道:“这是根据以前魏嘉铭测出的数据仿制的惊鸿剑,在重量、形状上一比一的同时,尽力做到硬度的还原。
其实萧浣晴刚一入队,傅鹤川就开始仿制惊鸿剑,但效果不住。萧浣晴的惊鸿剑,剑锋的材质至今无法破译。由于只有被辐射影响到一定程度的人员才能触砬抗幻境武器’,并且这些都属干保密内容,所以对于惊鸿剑材质的研究止步于此。毕竟比起凭空变出
械、瞬间凝水成冰,她的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的剑花,抛剑、接剑、
萧浣晴弯腰握住其中一把的剑鞘,微微用力提起来。右手握住剑柄,拔出仿制剑,挽了个熟练祁寒:“手感怎么样?
入鞘一气呵成。
萧浣晴惊喜道:“几平一模一样。
”
傅鹤川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以后就用这些做交换训练。祁寒,帮忙把它们拿到自由区放好。照影,去枪械区,我看看你最近的射击成绩。
萧浣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
弟24戛
十书山月路()
萧浣晴戴好护目镜和耳机,傅鹤川已经在射击场等她了
他们的训练场地跟特警们的训练场地是分开的,特置队的场地使用的枪主要是傅鹤川''枪械''的型号。
萧浣晴走到射击台前,台上放着两把手枪与数颗子弹。身后的防弹玻璃外是射击控制台,傅鹤川一身教官服,佩戴警徽,正在调试控制设备。萧浣晴拿起面前的手枪,熟练装弹,白皙柔软的手轻轻搭在黑色扳机上。耳机里传来傅鹤川的声音:“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
萧浣晴紧了紧手中的枪,确保每一个部件都处于最佳状态,上膛,瞄准了远处靶子。“开始!”
第一发子弹射出,命中四环。
萧浣晴右手微微颤抖着,直到打完十发子弹。她没有停下,利落的换成左手,又是十发。即使戴着耳机,她仍然有些惧怕巨大的枪响声。
最后一发子弹离
开枪管,她打出左手最好的成绩,八环。
萧浣晴放下手中的枪,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颤抖的右手手腕,转身看到傅鹤川拿着刚刚打出的分析报告,推开门来到她身边。
一点进步都没有,完蛋,是不是要挨骂了
也许是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傅鹤川走过来,没有开口训她,只把那分析报告放在她面前:“自己看看。
11
萧浣晴垂头丧气的看,右手居然有一发脱靶。
"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傅鹤川道,“也许你会觉得我严厉,也许你一直认为你跟热武器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某一天你真的因为不会用枪而出了意外,我跟谁交待,我怎么交待!”萧浣晴低着头,完全不敢说话。她知道傅队是为自己好。
傅鹤川叹了一口
气,“你是右利手,左手的命中率却比右手好。你的右手真的有在好好治疗吗?战斗中,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傅鹤川拿起报告,转身就走,又转回来把分析报告放在萧浣晴面前,自己回去又打了一份.萧浣晴拿起分析报告,看了一遍,垂头丧气的离开枪械区。她脱下装备,换回自己的运动服,路过自由区的时候,看到祁寒一个人正站在一排相框前。
那是历届特置队成员的照片。
白八年前"幻境:被记录在案至今,特置队一共有十五名队员,其中十二名已经以身殉职。墙上十二个相框里面是黑白照片、出生年月和死亡年月。
无数次经验总结出,抗幻境’武
器是由该持有者在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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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或"友情”、“爱情”的同时
,受辐射
影响而产生
,且具有随机性和唯一性。它诞生的本质,是不甘、遗憾、和愤怒。它不受人为操控,且只有在该持有者死亡后,才会产生这份感情的"继任"
因此,特置队的人数最多只能是三人,而现在的傅鹤川、祁寒与萧浣晴,是特置队这八年来唯一满员的一届。
萧浣晴慢慢走到祁寒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最后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子,穿着警服,五官立体,眼神坚定勇敢。
榕城特殊事件处置队的第五位队长,应红意。
“如果有一天......
”祁寒转过身来,敛去了目光里的眷恋。他看着萧浣晴一张素白的脸,道:“你定要记得,把我的照片挂在她旁边。
萧浣晴几平没有见到祁寒用这么柔和的语气说话,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见她一脸的无措,祁寒又道,“傅队不是故意凶你,他肩上的担子太重。红意的死,对他的打很大。他接任红意的队长位置没多久,你就出现了。你也知道,我们一开始都很反对你入队。你没经受过军校的训练,各方面都太过稚嫩,他担心你身处险境,保护不好自己。萧浣晴点点头,心中酸涩。
祁寒拍拍她的肩膀,“走吧。之前说我请你吃饭,正好今晚我们三个一起去。你想吃什么?萧浣晴没有跟上他的脚步。
祁寒道:“,
怎么了?
”
“我没有难过,也不会后悔。”萧浣晴艰涩开口。她从来擅长沉默,但祁寒这样温柔,这一间,她愿意剖白自己。“我确实不擅长射击,我怕那些枪。开枪了很疼
.....我觉得我控制不住那样危险的武器......但是惊鸿剑我能控制好。在血,我也怕血。后坐力,手可只
萧浣晴顿了顿,又说:“其实,寒哥,你和傅队一直都在啊,怎么会让我身处险境呢?我只要好用我的剑,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可以了。
祁寒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你这么相信我们么..
萧浣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下去,但仍然坚定的点头,“嗯1"“我以前也相信红意。她的火焰,那样强大的力量,仿佛能焚尽一切.....可是后来我找到她的时候
祁寒突然说不下去了。
萧浣晴连忙上前一步:
“对不起,寒哥.
祁寒摇摇头,萧浣晴认错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和傅队的.“照影,”祁寒开口,叫了她名字,“萧浣晴。
顿了顿
,他继续道,
,“这个世界变幻莫测,有很多力所不及的事。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信任同伴,这很对,但万一在某个勾镜’中,或者现实里,你因枪法不好陷入危险,无法自救。13
去你,你的同伴该怎么办?”
萧浣晴愣愣的看着他,她没想过这些。
"我跟傅队,都不想失去你。”
萧浣晴的目光逐渐变了:
“我明白了!”
祁寒再次拍拍她的肩膀:“明白就好。对了,我刚刚说的你记住了吗,把我的照片挂在红意旁边。每次跟傅队提起这个
这个,他都生气
T6
一 为一山山而,--
第 24 章
弟24早
书山有路
萧浣晴戴好护目镜和耳机,傅鹤川已经在射击场等她了
他们的训练场地跟特警们的训练场地是分开的,特置队的场地使用的枪主要是傅鹤川枪械''的I型号。
萧浣晴走到射击台前,台上放着两把手枪与数颗子弹。身后的防弹玻璃外是射击控制台,傅鹤川一身教官服,佩戴警徽,正在调试控制设备。萧浣睛拿起面前的手枪,熟练装弹,白皙柔软的手轻轻搭在黑色扳机上。耳机里传来傅鹤川的声音:“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
萧浣晴紧了紧手中的枪,确保每一个部件都处于最佳状态,上膛,瞄准了远处靶子。“开始!’
第一发子弹射出,命中四环。
萧浣晴右手微微颤抖着,直到打完十发子弹。她没有停下,利落的换成左手,又是十发。即使戴着耳机,她仍然有些惧怕巨大的枪响声。
最后一发子弹离开枪管,她打出左手最好的成绩,八环。
萧浣晴放下手中的枪,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颤抖的右手手腕,转身看到傅鹤川拿着刚刚打出的分析报告,推开门来到她身边。
点进步都没有,完蛋,是不是要挨骂了
也许是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傅鹤川走过来,没有开口训她,只把那分析报告放在她面前:“自己看看。”
萧浣晴垂头丧气的看,右手居然有一发脱靶。
"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傅鹤川道,“也许你会觉得我严厉,也许你一直认为你跟热武器没什么系。但是,如果某一天你真的因为不会用枪而出了意外,我跟谁交待,我怎么交待!萧浣晴低着头,完全不敢说话。她知道傅队是为自己好。
傅鹤川叹了一口气
气,“你是右利手,左手的命中率却比右手好。你的右手真的有在好好治疗吗?战斗中,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傅鹤川拿起报告,
,转身就走,又转回来把分析报告放在萧浣晴面前,自己回去又打了一份路过自由区的时候,看到祁寒一个人正站在一排相框前。
萧浣晴拿起分析报告,看了一
遍,垂头丧气的离开枪械区。她脱下装备,换回自己的运动服,那是历届特置队成员的照片。
自八年前''幻境"被记录在案至今,特置队一共有十五名队员,其中十二名已经以身殉职。墙上十二个相框里面是黑白照片、出生年月和死亡年月。
无数次经验总结出,抗幻境”武器是由该持有者在失去“亲情”或“友情”、“爱情”的同时,受辐射
影响而产生,且具有随机性和唯一性。它诞生的本质,是不甘、遗憾、和愤怒。它不受人为操控,且只有在该持有者死亡后,才会产生这份感情的"继任"。
一满员的一届。
因此,特置队的人数最多只能是三人,而现在的傅鹤川、祁寒与萧浣晴,是特置队这八年来唯萧浣晴慢慢走到祁寒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最后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子,穿着警服,五官立体,眼神坚定勇敢。
榕城特殊事件处置队的第五位队长,应红意。
“如果有一天......”祁寒转过身来,敛去了目光里的眷恋。他看着萧浣晴一张素白的脸,道:“你-定要记得,把我的照片挂在她旁边。
萧浣晴几乎没有见到祁寒用这么柔和的语气说话,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见她一脸的无措,祁寒又道,
,“傅队不是故意凶你,他肩上的担子太重。红意的死,对他的打很大。他接任红意的队长位置没多久,你就出现了。你也知道,我们一开始都很反对你入队。你没经受过军校的训练,各方面都太过稚嫩,他担心你身处险境,保护不好自己。萧浣晴点点头,心中酸涩。
祁寒拍拍她的肩膀,“走吧。之前说我请你吃饭,正好今晚我们三个一起去。你想吃什么?萧浣睛没有跟上他的脚步。
祁寒道:“
“怎么了?”
间,她愿意剖自自己。“
“我没有难过,也不会后悔。”萧浣晴艰涩开口。她从来擅长沉默血但玺我这样温柔,这我确实不擅长射击,我怕那些枪。开枪了
很疼...
我觉得我控制不住那样危险的武器....
可Q
...但是惊鸿剑我能控制好。
萧浣晴顿了顿,又说:“其实,寒哥,你和傅队一直都在啊,怎么会让我身处险境呢?我只要好用我的剑,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可以了。
“你这么相信我们么
祁寒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
萧浣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下去,但仍然坚定的点头:“嗯!"“我以前也相信红意。她的火焰,那样强大的力量,仿佛能焚尽一切.....可是后来我找到她的时候
祁寒突然说不下去了。
萧浣晴连忙上前一步:
“对不起,寒哥
祁寒摇摇头,萧浣晴认错道:
“对不起,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和傅队的“照影,”祁寒开口,叫了她名字,“萧浣睛。
顿了顿,他继续道,
,“这个世界变幻莫测,有很多力所不及的事。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信任同伴,这很对,但万一在某个幻镜’中,或者现实里,你因枪法不好陷入危险,无法自救。失去你,你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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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该怎么办?
萧浣晴愣愣的看着他,她没想过这些。
“我跟傅队,都不想失去你。
萧浣晴的目光逐渐变了:
“我明白了!”
祁寒再次拍拍她的肩膀:
“明白就好。对了,我刚刚说的你记住了吗,把我的照片挂在红意旁边。每次跟傅队提起这个
,他都生
“寒哥你这样确实挺惹人生气的.....”萧浣晴道,“对了,寒哥,你也答应我,我也要埋在我妈妈边!她在福安陵园M区..
"隅,
“你根本没听进去吧!”
,去射击凶。我有有你的枪法到低匀多左,把傅队气那件两个人快步走远,视线盲区里,傅鹤川靠在墙上
,叹了口气。
两个人在射击区练了一会儿。休息时,祁寒告诉萧浣晴,傅鹤川的射击成绩极其优异,在警校时打移动靶得过满分,省里的射击比赛也拿过一等
奖。
难怪傅队会生气.....我应该是他教过的最差的一个吧,萧浣晴心想。结束训练,两个人乘电梯上楼,在办公室里找到傅鹤川。萧浣晴跟在祁寒身后小心翼翼进门见傅鹤川没有在生气,才慢慢放下心来。傅鹤川看完了萧浣晴关于昨天事件的报告,萧浣晴看他的色没有变差,那应该是通过了。
三个人去吃了附近的一家港式茶餐厅。
到了饭点,
一路过来,萧浣晴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她从小到大的生存法则就是当有人生气时,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迁怒,或者骂上加骂。
傅鹤川点好菜,
问萧浣晴想吃什么甜品,萧浣晴赶紧摇头说不用,于是傅鹤川合上菜单,跟服务员要了红豆沙圆子、杨枝甘露、马蹄糕和菠萝包。
傅鹤川也不是擅长理解普通女孩儿心思的人,这会儿的心态简直像教训完孩子的长辈,看她怕了,想缓和缓和关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弄点她可能爱吃的东西来。萧浣晴垂着脑袋坐在一边,头低低的,傅鹤川只能看到她眼尾的一颗小痣。饭菜和甜品都上来了,傅鹤川把甜的点心都放到萧浣晴面前:“吃吧。萧浣晴声音轻轻的:“谢谢傅队。”傅队人真好,惹他生气了还能有饭吃。三个人在食物方面都很随意。傅鹤川与祁寒受过艰苦训练,啃压缩饼干也没有怨言。萧浣晴看似有一张被照顾得很好的脸,实际上是连大学食堂的炒白菜都觉得好吃的人。吃完饭,傅鹤川和祁寒抢着结账,萧浣晴偷偷拿了收款码在扫,还没扫到就被祁寒眼疾手快扣走了。
最后是祁寒结的账。
祁寒住在警察宿舍,步行回去了。傅鹤川要送萧浣晴回家,萧浣晴再三推辞也没有成功。
第 25 章
弟25早
(十
一辆悍马停程榕城师大校门口,傅鹤川手搭在方向盘上,道送放接天来几天我不在队里,你和寒随机应变。明天我约了林医生,你再去她那边看一
”好。
”萧浣晴的手去解安全带,归位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看到方时序站在保安亭边上。
傅鹤川侧着头看她,和她瞬间亮起来的目光。顺着视线过去,也看到了方时序。“傅队再见!”萧浣晴道完别,迅速下
车关上车
跑向方时序:
"在等我吗?等很久了吗?
方时序一直低头看手机,见萧浣晴来了便露出笑容,说道:“我也是刚到,没有等很久,正准给你发消息。’
“那就好,"萧浣晴一边刷脸把他带进校门,一边说:“今天找房子顺利吗?’“挺顺利的,
,看了几间。”方时序跟着她穿过闸机。
"我们去趟超市吧,买点东西。”萧浣晴提议。
"走吧。
天色渐黑,
,二人如昨日一般漫步在主干道上
,晚风与花香别无二致,
萧浣晴心境却大不同。人
生无常,变幻无穷,她其实在早在亲人故去的那些日子就明白,想见的人要主动相约,有机会就要生再后悔懊恼。
住,不能等变故发
两人进了校园超市,萧浣晴带方时序到了零食区:“你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拿。方时序拿了罐装咖啡和度数很低的水果气泡酒
萧浣晴拿了薯片和巧克力。
"诶,等等,你晚饭吃了吗?"萧浣晴看到冰柜里的水饺,突然问。"怎么不早说啊,我给你点个外卖,现在食堂不知道还有没有饭了“没有不
"可以借用一
下厨房吗?”方时序从冷冻柜里捞出一包速冻水饺,看了下口味。萧浣晴思索片刻,道:“可以
“"那就谢了。
"方时序笑着把手上的速冻水饺放进购物篮里,再从萧浣晴手里接过了它。方时序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
,
萧浣晴的睫毛颤了颤。
“对」
还要买一
个枕头。
第淙晴突然道,“家里口有一个枕头
方时也想起来自己睡的是萧浣晴的枕头,
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好。”
超市最里面有床品区,萧浣晴逛了一圈,选出两个枕头,摇摆不定。方时序看出她的纠结,站在她身边,把两个都从货架上拿下来,仔细挑选。
萧浣晴回头看他,他今天没有戴金丝眼镜,认真思考的样子像对面一道地理大题。认真读完题后,他就可以给她讲解了
萧浣晴忍不住恍惚:好像这只是平常的一天,年少时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他们这样一起走过很多年。
”就它吧。”方时序选出一个,递给萧浣晴让她抱着,“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没有了
方时序看她有点走神,挑了挑眉。萧浣晴知道他是在问怎么了,于是笑着摇摇头。方时序也笑了。
同到家里,两个人换了鞋,萧浣晴带他进到厨房,试了试电磁炉,还能用。自从萧文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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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萧浣晴再也没进过厨房,刻意保持着母亲在世时的样子下迸咕噜咕噜沸腾的锅黑;
方时序拿着饺子走进来,撕开包装袋,数出二十个
方时序盖上电磁炉水饺这边锅盖,另外打开了燃气灶,打了两个鸡蛋做鸡蛋卷。打
萧浣晴这才看到他换上一身家居服,
一副下厨很熟练的模样。
“陪我吃一点吧。”方时序热了油,把鸡蛋液下进锅里。
...好。
是在做梦吗?萧浣晴拍拍自己的脸。这样好的美梦,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得到?方时序煎着鸡蛋,没回头看她:“要多甜的?
"都行。
方时序笑的气音,即使有更重的油烟声,她也能听到。
他给饺子锅里倒了一次凉水,鸡蛋卷做好了。方时序拿了盘子盛出来递给萧浣晴:“放餐桌上。萧
浣晴放完回来,
又回到他身边。
“我说,“方时序煮着水饺
,
“你们的队长没有让你这样
监视我吧。’
仿佛一
盆带冰的冷水,将萧浣晴从头浇到脚。她也不是没有跳进过冰冷的大河里,可那次,远远没有这样令她寒到恐惧。
“我,没有...
方时序回头,看到她瞬间惨白的脸色,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以在餐桌坐着等。”萧浣晴只觉得自己狼狈不堪,像是毫无防备时突然被打了一拳,先是不解、震惊,疼痛最后才如潮水一般涌上来,难以呼吸。
她低着头,慢慢走到餐桌边坐下。
第 26 章
弟26早
不多时
书山有路
十一
,方时序端着一盘饺子,在萧浣晴对面坐下。他递了筷子给她,“一起吃吧。"萧浣晴接过了筷子,却没有动。
桌上的气氛有些僵,
两冬公都没有覆浚弄
,只有饺子和蛋卷具着热气
了什么吗?“
萧浣晴等到方时序吃完了饺子,刁才
“那天,傅队跟你说
方时序放下筷子:
"他问我知道哪些,然后让我保密。我签了很多保密条款,每一条,都要对摄像机念出来,告诉他们我完全理解每一条的意义。
萧浣晴点点头:
“恩。
方时序站起身,把碗拿到水槽去洗。萧浣晴也站起来,拿不准要不要跟过去。她正犹豫时,哗啦啦的水声和方时序的话语一同响起:
“你,有没有考虑过辞职?”
“什么?''
方时序却不再开口,他把碗和锅洗好,擦干了水分,这才转过身来:“这份工作很危险,你不合。有没有考虑过辞职?你以前跳舞很好,
做个舞蹈老师应该不难吧。
大学毕业后:
,萧浣晴确实在鹭城歌舞剧院当舞蹈演员,虽然时间不长,但她很珍惜的这份,作。后来她加入特置队,就再没有想过回去当舞者这件事。那时候,抗"幻境"武器选择了她,她坐在审讯室里,一片白光打在桌面上,很晃眼,桌子对面傅鹤川告诉她很抱歉,萧小姐,我们要销毁你的这枚戒指。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刚从河里
上来
,浑身湿漉漉的萧浣晴紧紧握着戒指,放在心口。长发滴滴答答的滴水,她:不可以。别的什么都行,就是这枚戒指不可以。
现下,萧浣晴又一次摸了摸胸口挂着的戒指,衣料下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起伏。萧浣晴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自己要走,傅鹤川肯定会答应。可是,我愿意吗?成年人的沉默就是答案。
方时序等不到回
答,出去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了
仅于是起身去洗漱。
萧浣晴转头看了看他,见
也拿着手机,
机也没有烟。
洗漱完,她把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方时序在阳台,双手撑着栏杆,想抽烟,但这里既没有打火萧浣晴打破了沉默:“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明天早上搬走。”方时序转身,“这两天打扰你了。
"这么快?”萧浣晴惊讶道。
“嗯,房子已经定下了,明天就可以入住。”方时序说。
萧浣晴心下怅然若失,是啊,他本来就是要走的。
“可以多住两天的。
"不了她轻声应道。
”许久,她才慢慢开
公司那边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得尽早过去
"嗯。
方时序看了看她,见她的表情有些黯然。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萧浣睛抬头看向阳台外熟悉的夜色,心绪纷乱
毁赶紧补遭通
原来重逢是这么短暂的一件事。
“那我以后,还可以找你吗?”萧浣晴问,
不会很麻烦你的。
方时序微微点头,深深注视着她。月光下,萧浣晴的眼里藏不住秘密,可他却像被灼伤一般,别开了臉
你去休息吧。”
萧浣晴躺到床上
,翻了两下,没有关卧室的门。客厅里亮起灯光,那是方时序在看手机。她也摸出手机,点开“方方-保险经理人”的对记
框,按住头像
,打于
了他的社交动态。
以保险科普的内容为主,兼有一两张生活照,还有一段弹吉他的视频。萧浣晴把音量全关上,点开了那段视频。
他唱歌很好听的,哪怕没听见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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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好听。
,天色微亮,已经是清晨了
刷着刷着,萧浣晴渐渐睡了过去,
孟然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来,这一晚上睡了跟没睡差不多,晕晕乎乎。她摇摇晃晃起来,换好衣服,客厅里,方时序躺在沙发上,睡得很熟。
他今天要走了啊。
萧浣晴放轻脚步,出了门,去了一个很远的食堂买了两人份的,因美味而特别受学生欢迎的豆浆油条回来。方时序还没醒,她不知道要不要叫他。
正想着
然后启
后着到有果痦垂碧的院睛,他关子跟钟你足了两分钟才起来。“我也是能早起的。
"行吧。”方时序揉了揉头发,洗漱出来,“你出门买的?
“嗯,
一起吃吧。”萧浣晴示意他坐下。
,方时序去收拾亲西,
两人把早餐吃完
萧浣晴也把餐桌收好。
“带上枕头吧。
"萧浣晴把昨天买的枕头打包好,递给了他。方时序一愣,还是接过了:“好,谢谢。”
“不客气。”
两个人出了门,
萧浣晴送他去校门口打车。他们一路沉默,阳光却分外灿烂
,灿烂到萧浣晴有些晕眩,简直像个为她而设的幻境’
“就送到这里吧。”还没有到校门口,方时序说,"我自己出夫 I"好。
"她艰涩开口。
方时序转身离开了。
萧浣晴站在原地,看他离开的背影。对萧浣晴这样的舞者来说,记住自己喜欢的人的身形和步态,并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几乎是一种本能。
她目送他渐渐走远,心绪纷杂,甚至觉得难以呼吸
至少他已经回到榕城了,以后肯定有见面的机会的。
没事的,没事的,她告诉自己。
方时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0
第 27 章
弟27早
听闻几百年前,榕城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宰相,其住宅位于老城区。这条能看到贤明故居的老焰书液余(一
街,因此得名高向街,取高远志向之意。
而今的高向街高一新学没备都汇聚于此。而街尾的榕城五中,完全与人有两所高中。前面的那所榕城一中,几乎是所有榕城初中生向往的梦中校,
最
付
秀的师
资力
之相反。
=6
晚作者有话说谅浣晴背着重重的书包,
,顺着拥挤的第章慢慢书击有路校于口走出来.
她在家做饭烫伤了脚,
,萧文姝买了药膏给她
一抹上
全身就起了
肿又痒
的红疹子。母女俩都不知道这是过敏,抹完了大半管药膏,临近开学了,萧文姝见她伤口快要溃烂
才抽出
一
天时间带萧浣晴去看医生。
山 、
田1
的
换成
的药物,还丝
针谢去
,可惜赶不上高
一-第的卷的故事结束啦大一章我们进內第二卷,进沅天寸去的故事。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班级里别的同学早已熟悉,
可萧浣晴却是初次到来,
志忑不已。班主任
给她安排了座位
,她的同桌王晨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独占一张二人桌
,没想到萧浣晴突然出现,打破
她的幻想
。王晨非常恼火,勒令萧浣晴晚上不许把书留在抽屉,
必须全部背回家。
刚出了校门,萧浣晴去等公交车,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萧浣晴!”
在小摊叫卖与学生打闹的声音中,她几乎一眼锁定了来人。是久月不见,他似乎高了一些。他们的校服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方时序胸口"榕城一中”的校徽他怎么来了?
两人在汹涌人潮里穿梭,终于汇合,慢慢往公交站方向去。方时序没有背书包,只是手上拿了一个礼品袋,“这个送给你。
完晴四下看了看,所幸人多,也没有老师。她怕被人认出这是“早恋”。“送给我?"萧浣淙
"嗯。
”
“方时序看着她,笑得很开心:“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现在去哪?”"坐公交车,回家。"萧浣晴说。
"哪我跟去公交车站。
“方时序道,看她书包又大又重,伸手说“我帮你背吧萧浣睛受惊一般往后躲
,“不用!~
"好吧。”
公交车站里里外外全是学生,方时序和萧浣晴不算显眼。站在最外面,一连过去了三趟,都没有挤上去。
“我们学校真的很好!教室居然是六角形的
。这一届很多学霸都在我班上,还有几个初中同学..
..."方时序滔滔不绝说着,
萧浣晴没有看他,但听得很认真.
/元
"我追你的这件事,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方时序说完,把袋子递给了她,“我挑了很久的,你一定会喜欢。里面,有一封信。
萧浣晴呼吸一滞,他说得么?很多人都知道,完了
又有832公交车来,萧浣晴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挤上去了。方时序见她不收,在车门关前,把袋子塞进了她手里
"你.....
”萧浣晴想说话
,可车门关闭,慢慢开动了。
方时序站在原地,笑着对她挥手。
穿着白衬
衫的斯文俊秀的少年,目送公交车开走,直到再也看不到她,才转身返回萧浣晴捏着粉红色的包装袋,心里五味杂陈。她思索着,下了车,走进榕城师范大学的校门,
毛寄奥骚的五楼--
一丝一毫的间隙都没有。
,她放下书包,想把包装袋塞进去,这样就可以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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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文姝盘问。萧浣晴只得把包装袋放在墙角,开门的死角,萧文姝如果不出来就不会看到。做好这些,她才敲了敲铁门
不多时,门开了
,萧浣晴喊了一声"妈”,见萧文姝没有回答,不敢再言语。萧文姝留着一
头短发,面容和萧浣晴
元全不同,走在街上很难被当成母女。她身上有教师特有的威严气质和压迫感,嘴角向下撇着:“这么晚才回来,天都快黑〈萧浣晴放下书包,
太重"咚”一声
“公交车太挤了,
等了三趟才挤上去。"
萧文姝看着萧浣
烹晴,眉头紧锁:“你到底有没有努力去挤?啊?有没有努力读书?每次都这样!跟你一起学舞蹈的那谁都考上一中了
,就你差了三分没考上!”
萧文姝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怒、
,萧
浣晴心里紧紧的难受,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文姝继续指着她的额头骂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做到,你做不到!
我养你有什么用1
萧浣晴还是不敢说话。萧文姝看着这张脸,怒气满上来,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跟你爸一样,都是白眼狼!“
盈满了眼眶。以往萧文姝也会打她
这一巴掌没有留情,萧浣晴被打的踉跄一步,耳朵里面嗡嗡的,无意识的抬手捂住了脸,眼泪,可这是第一次打她的脸。
萧文姝可能也觉得自己下手重了,扇女儿的手麻麻的,又见萧浣晴没有出声,想来应该不会很痛。
"去跪半个小时再吃饭。”萧文姝留下一句女周亵一。
萧浣睛见她走了
把书包拖到房间里
,客厅的角落是一方供台,供台上有两个牌
位,牌位前是
里面积了厚厚的舂灰。
是一个香炉,
那是萧浣晴的外公外婆。
萧浣睛在牌位前跪下,忍了很久的眼泪,这才落了下来。
第 28 章
弟28早
厨房亮着灯
煩节液余(-
萧浣晴已经
跪了二
,萧文姝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一荤一素的饭菜。她抬头看了看时钟,十分钟,应该知错了,再浪费时间就要耽误晚上写作业。萧文姝想,算了,女孩子确实娇气今天就罚到这里吧。
“去洗手,过来吃饭。”
萧浣晴已经把眼泪擦了,
呼吸平复下来。她低头跪着,听到萧文姝叫自己,先侧坐到地板上慢慢伸长麻木的双腿,揉着膝盖增强血液循环。萧文姝看她还不站起来,又催了两声,萧浣晴赶紧着腿上的疼和麻去洗了手,做到桌前。
笋丝炒肉和炒白菜,
萧浣睛拿着筷子,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她真的很饿了。
吃完饭,
萧文姝让她赶
紧回房间写作业,自己去洗碗。萧浣晴见她已经穿上围裙、戴上家务手撑,她才长长的舒由一凹气
套,悄悄打开大
从门后把方时序送的粉色礼品袋拿进来。直到藏在房间里,厨房的水声也没有好险好险。
和客厅,萧文姝从来不让她关门,
萧浣晴先把礼品袋放进床底,又从书包里拿出习题集与笔袋放在书桌上摆好。书桌背对房间门以便自己坐在沙发上就能监督萧浣晴学习
己,头也不敢抬。
厨房里的水声停了,萧浣晴赶紧低头写字。沙发吱呀一声,萧浣晴知道萧文姝坐下了,在看自婷五中开给亮公妃露起僳第啓课物理书看,镍多媒不
习,终于在十一
沙发上,应该是已经去睡
萧浣晴将整理好的书包拿到大门边,顺便去洗手间洗漱。洗脸时,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几道红红的指印。
“真的很像爸爸吗?”
可是
,我不是故意像他的。
镜子里的人也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萧浣晴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那之后,萧文姝让她改了姓名。时间过去太久,萧浣晴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
出那封信放到一边,手指轻轻的停在等疼一赢出头袋她系轻打开。一封白色的信在最上面,她拿萧远睛回到房问,换一
萧浣晴打开了信封。
"晴晴,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我们也算认识很久了吧
,从小学到现在,我们都在一个班级。你一真不知道,我很喜欢你。你温柔又善良
是我见到过最好看的女生。
每当我看到你微笑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变得明亮起来。能写你相遇,是我最幸运的事。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以男朋友的身份保护你,守护你,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爱。
个机会牵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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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吗?
能给我-
爱你的,方时序。
萧浣晴拿信的手在颤抖。她几乎不敢直视那些字句,扑面而来的浓烈感情像一团火,她根本无力招架。
她又看了一遍信,把信收回信封里,喘了口气。该怎么办?藏在哪里才稳妥?要是被萧文姝搜到,她可能,不
是定,一定会被打死的。
最好的方法是把信销毁,或者丢弃,可是...
萧浣晴叹了口
身毛发细臜
她把信放到旁边,
礼品袋里,还有一只柔软的棕色泰迪熊玩偶。小熊的两个熊爪捂住眼睛,周拿在手里,
让人感觉舒适和
温暖。
熊爪里安装的磁吸扣,可以从眼睛上拿下来。萧浣晴轻轻掰开,看到小熊圆圆的、温和友好的黑眼睛。
好可爱!
萧
五分钟后,
镇不集擤弃始矮愁:毒
这些东西怎么藏?
小熊放在床上,一定一眼就会被发现。信不能随身带,万一被老师同学看到,后果无法估计。小熊先藏衣柜里吧
,然后情书....情书,放在书桌抽屉的最下层
层,多用点东西盖住就行。
萧浣晴轻手轻脚的忙完这一切,躺回到床上,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
第 29 章
弟29早
傍晚放学,方时序再次在五中的校门口等到了她。
焰节液余_(二)
萧浣晴还是背着厚重的书包。方时序远远的喊了她的名字,人群嘈杂,萧浣晴却能立刻捕捉到他的声音。
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封信,今天见到他,萧浣晴紧张到手掌都微微发麻。方时序逆着人流挤到她身边,两个人并肩往前走去。
“昨天的信,你看了吗?”
萧浣晴侧头看他,目光交汇,她赶紧别开了脸:“看了。
怕方时序继续往下说,萧
浣晴赶紧道:“你是有留校晚自习吗?过来找我的话,怎么吃晚饭呢?方时序看着她笑
,“我跟登记的人说了,晚半小时回去。他们都知道。
萧浣晴都不敢想他跟别人是怎么说的。
“你也跟家里说一下吧,留在学校晚自习,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吃饭了。我找到一家很好吃的店..说适实,两公人走到公交车站。
"我今
-定得挤上第一班车。
”萧浣晴轻声说。
方时序叹道,“初中毕业了以后,见你的时间真短啊。以前在班上,你坐在我的斜前方,上课了就看看你。
“您以能滚被这懷到百然又赶紧四下看了看,没有熟人,才稍稍放心。公交车来了,
萧浣晴留下一句“我先走了”,挤进人群,终于上了车。她特地站在靠窗的位置望出去,方时序还站在原地,笑着对她挥手。
于是她也轻轻的挥了挥手。
回到家里,天色未晚,萧文姝还没开始做饭,见到萧浣晴回来,道:“这不是也能早吗?非要么迟。
萧浣晴不敢答话,进房间放下书包,走进厨房。她想了一路,觉得留在学校晚自习的提议确实挺好。
在学校里做早操,她没学过,
初三那年就是留校晚自习,她觉得效率会比家里高,而且可以多一点时间认识新的同学。今天跟不上动作,也不知道该问谁。
萧文姝正在炒菜,萧浣晴等她端盘上桌,才慢慢开口:“妈,我想留在学校晚自习,可以吗?”萧文姝没有立刻回答,
只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她。
萧浣晴被这眼神看的冷汗直冒
又磕磕巴巴解释:“初三也在学校晚自习,我感觉在教室里面习比较习惯。还有就是书可以留在遑桌重,背来背去太重了,萧文姝思索了一下,道:“也不是不行。这样吧,你先去,半期考成绩下来,我看看你考的怎样。考的不好,就回家学。
萧浣晴连声应道:“好,好!”
任给我打电话。”
萧文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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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那还是老规矩,每天十块钱,坐车、吃饭、买文具,买辅导书的用钱让你们班"嗯。
萧文姝起身
“这个是小灵通,跟家里是同一个电话号码。
要,但她不敢跟萧文姝开口。
萧浣晴跟着她从着看景遙素學屏住呼吸。班上已经有很多同学用起手机了,她其实也萧文姝把盒子递给她,萧浣晴刚要去接,萧文姝把盒子一收。“该说什么?
“我,我一定会认真学习,不辜负妈妈的栽培。妈妈辛苦挣钱养我,我要争气。谢谢妈妈。萧文姝听着满意了,这才把装手机的盒子给她:“要好好学习。养你这么多年,在你身上花这多钱,可不能亏了。
吃完饭,萧浣晴回到房间,拿着小灵通左看看右看看,
爱不释手。整个小灵通是黑色的,屏幕
真每键于每不按键的表面都带有白色的数字标识。
上方是一排嵌入式的功能键,包括"接听”、“挂断”以及“菜单”。下方则是排列整齐的我也有手机啦。
要是知道晓宁的手机号就好了,就可以给她发短信了,听说她现在在一中七班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见到她了....还有,方时序,要是能智癌对得从号
萧浣晴赶紧摇了摇头,收好手机,认认真真开始学习。
第 30 章
弟30早
萧浣晴向班主任交了晚自习的申请书,顶着同桌王晨不悦的目光,向她表明自己以后晚上都会赌书汳余
(四
留下来学习。
王晨既愤怒又嫌弃,白了萧浣晴几眼。萧浣晴却不退让,直视着她。接近中午,窗外阳光大盛,萧浣晴的位置顺着光,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看着显得更浅了。王晨嫌弃道:“你的眼睛不是黑的,真恐怖,像猫一样。”
萧浣晴垂下目光。
“从今天开始,我晚上就留下了。”
榕城师范大学有给教职工提供一项福利,就读于一中的教职工子女可以乘坐校车上学放学。萧浣晴在五中,路程稍稍远了点,差那几分钟,中午回家就赶不上校车。所以早上上学和下午上学,能坐上从师大里开出来的校车,但中午放学和晚上放学,她回家得乘坐公交车。见她坐不上车,其他教职工的孩子们就回去告诉了他们的家长,家长们便奚落萧文姝养的女儿成绩不好考不上
一中。萧文姝明里暗里受了一肚子气,只得回去打骂萧浣晴出气。萧浣晴向她要钱公交车、买文具,她更觉得自己对萧浣晴的付出和养育付之东流。中午的下课铃一响,萧浣晴噌的一下跳起来,拿出百采冲刺的速度冲出校门去。她要赶上中午回家的那趟校车!
萧浣晴之前在心里算了算,一天十元生活费,在食堂吃饭是刚好的,可是如果方时序约她在外面吃饭,那肯定不够。能省则省,省下来中午坐车的钱,以备不时之需。竟然真的赶上了!
萧浣晴在最后一刻踏上了校车的门。
看来这个方法可行,除了跑得太快头发晕、心脏疼、喘不过气之外,没有别的问题。省
下一块钱了,好开心。
喜欢一边吃饭一边问她今天上了哪些课、学到哪些知识点、数学公式,回到家里吃午饭,萧浣晴却不敢告诉萧文姝这件事,怕她把生活费降成九块钱。好在萧文姝只怎么背,别的都不,
怎么过问。
熊,珍惜的摸了又摸。
吃完饭,萧浣晴躲进房间里。确认萧文姝也回去休息了,才打开衣柜,拿出藏得严实的小泰迪抽屉里的信也翻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来,匆匆看了开头,在剧烈的心跳中又放回去了。小灵通藏在校服口袋里,手中攥着钱包,慢慢的往校门口的方向去。五点四十,傍晚下课,夕阳的余晖蒙住半个教室。萧浣晴终于没有再背上厚重的书包,只拿了依旧是人声鼎沸的校园,萧浣晴看着前面每一个相同的校服和不同颜色的书包,任由思绪乱飞。如果他今天,还有来的话
那我就
快接近校门了,可萧浣晴却慢下脚步。她忽然不敢面对结果。这样未知的感觉,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步一步,她慢慢走进她的命运。
明明是全市统一的校服白衬衫,可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特别。方时序背对着校门,抬手看了看表。萧浣晴想开口叫他,声音却哑了。方时序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一眼就找到人群中的萧浣晴。
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笑了
干净清爽的少年,在三五成群的学生中格外清晰,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将他和所有人区分开来。
他看过来时,眼里的喜欢那么明显。
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里,都会被打动吧
直到后来,过去很多年,萧浣晴也没有忘记这个黄昏。
和黄昏里,对她微笑的少年。
剑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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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30早
萧浣晴向班主任交了晚自习的申请书,顶着同桌王晨不悦的目光,向她表明自己以后晚上都会赌书汳余
(四
留下来学习。
王晨既愤怒又嫌弃,白了萧浣晴几眼。萧浣晴却不退让,直视着她。接近中午,窗外阳光大盛,萧浣晴的位置顺着光,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看着显得更浅了。王晨嫌弃道:“你的眼睛不是黑的,真恐怖,像猫一样。”
萧浣晴垂下目光。
“从今天开始,我晚上就留下了。”
榕城师范大学有给教职工提供一项福利,就读于一中的教职工子女可以乘坐校车上学放学。萧浣晴在五中,路程稍稍远了点,差那几分钟,中午回家就赶不上校车。所以早上上学和下午上学,能坐上从师大里开出来的校车,但中午放学和晚上放学,她回家得乘坐公交车。见她坐不上车,其他教职工的孩子们就回去告诉了他们的家长,家长们便奚落萧文姝养的女儿成绩不好考不上
一中。萧文姝明里暗里受了一肚子气,只得回去打骂萧浣晴出气。萧浣晴向她要钱公交车、买文具,她更觉得自己对萧浣晴的付出和养育付之东流。中午的下课铃一响,萧浣晴噌的一下跳起来,拿出百采冲刺的速度冲出校门去。她要赶上中午回家的那趟校车!
萧浣晴之前在心里算了算,一天十元生活费,在食堂吃饭是刚好的,可是如果方时序约她在外面吃饭,那肯定不够。能省则省,省下来中午坐车的钱,以备不时之需。竟然真的赶上了!
萧浣晴在最后一刻踏上了校车的门。
看来这个方法可行,除了跑得太快头发晕、心脏疼、喘不过气之外,没有别的问题。省
下一块钱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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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
喜欢一边吃饭一边问她今天上了哪些课、学到哪些知识点、数学公式,回到家里吃午饭,萧浣晴却不敢告诉萧文姝这件事,怕她把生活费降成九块钱。好在萧文姝只怎么背,别的都不,
怎么过问。
熊,珍惜的摸了又摸。
吃完饭,萧浣晴躲进房间里。确认萧文姝也回去休息了,才打开衣柜,拿出藏得严实的小泰迪抽屉里的信也翻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来,匆匆看了开头,在剧烈的心跳中又放回去了。小灵通藏在校服口袋里,手中攥着钱包,慢慢的往校门口的方向去。五点四十,傍晚下课,夕阳的余晖蒙住半个教室。萧浣晴终于没有再背上厚重的书包,只拿了依旧是人声鼎沸的校园,萧浣晴看着前面每一个相同的校服和不同颜色的书包,任由思绪乱飞。如果他今天,还有来的话
那我就
快接近校门了,可萧浣晴却慢下脚步。她忽然不敢面对结果。这样未知的感觉,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步一步,她慢慢走进她的命运。
明明是全市统一的校服白衬衫,可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特别。方时序背对着校门,抬手看了看表。萧浣晴想开口叫他,声音却哑了。方时序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一眼就找到人群中的萧浣晴。
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笑了
干净清爽的少年,在三五成群的学生中格外清晰,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将他和所有人区分开来。
他看过来时,眼里的喜欢那么明显。
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里,都会被打动吧
直到后来,过去很多年,萧浣晴也没有忘记这个黄昏。
和黄昏里,对她微笑的少年。
剑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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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第32章
第32章
海上行程一共七日,除去第一晚的风雨飘摇,浪激涛涌,一番折腾外,之后几日都过得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白日里晴空万里,殴鸟成群掠过甲板,微风中带过湿咸的味道。
白婳被宁玦托腰扶着踩上围栏处的沿台,一手紧抓着栏杆,另一手缓慢伸出去,手心里放着一把粗粮饼碎屑。刚刚伸臂,张开手,鸥鸟们像是听到了集结号令,围着朝她扑腾翅膀。
白画害怕缩肩,担忧被它们啄到,手臂微微生颤。宁玦从后环住她,胸膛带来安全感,右手托住她手臂,帮忙借力:“放心,它们不咬人,你手臂伸直一些,它们衔了食就走,不然你越是害怕发抖,它们就越不敢吃。"白画点点头,鼓足勇气,按照宁玦说的做。鸥鸟们争先恐后,个个睁着黑豆一般的眼睛,露出尖喙,一副对食物势在必得的扑腾架势,阳光倾洒,衬得它们一身洁白亮羽闪烁出耀目的银辉。
离她最近的那几只争相将粗粮饼屑分食干净,白婳手心觉痒,侧过首,紧张地闭上眼。
她的反应引得宁玦一声轻愉的低笑,从喉咙里浅浅溢出,带着沙哑的浑粝。
白婳脸颊微红,鼓起勇气睁开眼,却见鸥鸟早已经吃饱高飞,消失在湛蓝的海天之间。
将手臂收回,她怔怔看了眼手心,心想,刚刚又完成了一件从未体验过的新鲜尝试。
这时,腰肢忽的被人从后搂住,她脚步悬浮,猝不及防陷进一个结实温热的怀抱里。
熟悉的味道钻鼻,叫白婳的防备转瞬即逝,身子也不再绷那么紧。
奈何甲板上人多,顾忌着旁人的打量,白婳还是下意识推拒出声:......公子,还在外面。”"公子?"宁玦盯着她,看她面色浮红,眸色下意识加深,顿了顿,他沉沉言道,"你可知前日,为何那个被你错认过的人,敢当着我的面来对你献殷勤吗?"公子是指前日来送鱼串的那个人。
白画想了想,低声回答:“是他轻佻无礼。”宁玦摇摇头:“不止如此,还因为你对我称呼生疏。”白婳不解看过去。
宁玦保持虚虚环抱她的姿势,启齿作答:“如果我猜测不错,那人应该在与你会面后,专门寻到船员,从他那里打听到我们是夫妻关系。可你先前认错人时,叫出的那一声已经露了馅,试问,何人会对自己的夫君客套称呼为公子?"
白婳恍悟,眨眨眸,继而生出懊恼。原来还真是自己这里无意出了疏忽。她不愿在行路过程中成为公子的累赘,就算做不成他有力的帮手,那不拖后腿就是她最后的底线原则。白婳蹙眉思忖半响,不知如何解决此事,只得言道:“以后在人前时,我尽量避免称呼公子吧。”既然多说多错,不如不说少说。
宁玦建议道:“你可以换个身份唤我,演戏而已,只为应急,下了船后恢复如常就是。”白婳没听明白:“换个身份?”
宁玦继续解释:“代入进角色,就用夫妻关系中正常的称呼,如此能避免不少麻烦。"
白婳抿唇,陷入迟疑。
如果她没有想错,公子的意思是,她可以临时佯装唤他为夫君...
这才是夫妻间该用的称谓。
虽然明知是假的,是做戏,可白婳还是觉得羞耻难当,启齿艰难,叫不出口。
宁玦看出她的犹豫,目光往旁边一瞥,身子前倾,附她耳边,语气变得严肃很多。
"在你身后,左手边方向,有人正在盯梢我们。领头那人十分眼熟,手上带伤裹着细纱布,不难猜出是谁,至于其他面生的几个,应该也都是那人的手下。显然,对方对你还没有死心。”
闻言,白婳诧异一愣,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瞥过去,果然看到惹疑的几道身影。
他们避身在桅杆与瞭台后,看似藏头藏尾,可聚众成行,又显得有些挑衅之意。
白婳谨慎收回眸,眼底担忧甚深,言语也自责起来:“都怪我给公子招惹了麻烦。”
宁玦摇摇头,声音平和:“不怪你,只是若一开始我们便谨慎用上夫妻称谓,那人也不会起疑,更不会怀着侥幸心理,冒然将主意打在你身上。现在对方派人暗中观察,大概就是想寻我们的疏漏,好确认我们的夫妻关系为假,继续对你纠缠不休。所以,为了减少麻烦,眼下这出戏,我们恐怕还要再逼真地演一演。”这个麻烦因她而起,白婳思吟片刻,觉得自己当然有义务配合。
于是果断点点头,回复他道:"请公子示意,阿芃该如何做?"
宁玦面容不变,口吻正经:“也不用特别佯装什么,只需较平常举止更显亲密一些,称呼上也跟着变一变即可。"
白画点点头,当做任务完成,心里负担反而少些。她抬起眸,面对着宁玦,声音婉婉柔柔:......夫君。”宁玦陡然僵住。
没反应过来,也迟疑着未应。
白画以为是自己的语气不亲,没叫公子满意,想了想,重新尝试,这次刻意拉了拉尾音,在她自己的认知里,应该算是足够小意温柔了。
“夫君
......".
"嗯。"
宁玦很僵很僵地应了声。
如果这个要求不
是他主动提的,白画恐怕都要误会,公子是不是并不乐意听她这样相唤。不然怎么面容如此板板肃肃,眼神也偏移开,刻意不看她。
她余光再瞥向桅杆,注意着盯梢的人,收回眸后,压低声音提醒说:“我唤公子时,公子也需回应我一声,做戏要逼真些。”
两人角色相换,如今倒成了她提醒他。宁玦目光凝落,深深沉沉,眸底好似汹涌着情绪。同时,面上也露显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描述不清楚,好像并不适应,也像在自我鼓气。
半响,他终于启齿,口吻很淡,配合她道:"娘子。”这一声比想象中还具穿透力,唤得她耳尖发热,滚滚烫烫。
白画垂目,忍羞,无法继续抬眸观察他的表情。她很很轻地应道:“嗯......”
两人声音都不大,盯梢的人恐怕听不清,如此,他们佯装亲热的目的便不算达到。
所以,这个称呼习惯还要继续保持,直至下船。过程中,两人在甲板活动时自然唤出,不难传到他们耳里。除此之外,宁玦还想到另一个主意,方便两人继续做戏,证明关系。
其实白婳不太懂,公子为何如此在意送鱼串的那人,明明对方不过身份不明的陌路人,功夫更远不及公子,就算对方所有人加起来恐怕都不是公子的对手。既如此,构不成明显的威胁,又不是明确的敌人,何必费一番辛苦专门为他们演戏呢?
但转念又想,公子行走江湖多年,处世的经验肯定远超过目前还涉世未深的她,所以,凡事多听公子的,定是更周全,更正确的选择。
于是,白婳同意了宁玦的提议,答应晚上与他一起到甲板上看星星,那是佯□□侣的好机会,也能将计就计,趁机叫盯梢的人心中有数。
.......
白日晴空万里,到了晚间,夜海深幽,浪涛低吟,海面上映着月与星繁繁点点的影,仰头去看,定会入目这世间最美的一副星图。
为了方便乘客们看星星,赏夜景,到了晚间,船员们会将几架躺倚横列放置在甲板上,供客人出钱租赁。为了保护乘客私隐,每个观赏区域分开的距离较远。区域内,四周有轻薄的帷帐作遮挡,从外面看,看不清里面人的面目,但可以隐约看到虚晃的影。四面围着,只留出观星的视角,方便专注,体验感会更好。
宁玦付了钱,没有选最隐蔽的位置。落下四面帷幔,系在依撑的竹竿上,而后又将里面两张躺倚合并在一起。
做完这些,宁玦看了白婳一眼。
白婳会意,走近公子身边,与他一起躺下,肩并肩挨近到一处,身上合盖着一张绒毯。
宁玦将左臂弯折,枕在颈下,右手伸向旁侧,插进白画的脖颈下方,方便她躺得舒服。
附近的观赏位置都没有人,毕竟付一锭银子才能租赁一架躺倚的费用,对寻常人家而言,实在昂贵。而且,看星星而已,在客舱里凑凑活活一样能看。躺了半晌,再美的景色也会看腻。
白婳揉了揉眼睛,余光扫向身边人,见他始终未有启齿打算,心头暗叹,如果两人再不交流的话,她可能真要无聊到去数星星了。
于是,白婳有点忍不住地率先启齿:“公子,我们还要这样靠着看多久啊,后面盯梢的人现在信没信我们是真实的夫妻关系啊?"
宁玦保持姿势不动,右臂虚搂着她:“还得继续演,或许,等他们走了就是信了吧。”
白婳躺的位置看不到那些人,视野受限,她只能询问宁玦:"公子,那些人现在是不是还没走?"宁玦回:“是。”
白婳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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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没信我们。”
宁玦又提议:"所以,大概还要加大表演的力度。白画不解其意,问道:“是现在这样平躺靠着还不够吗.....那要如何加大表演力度,他们才会信?”宁玦脸色微肃,像在认真思量,迟疑片刻,主动征询问:“要演的逼真些他们才会信,不如,你趴在我身上试试?放心,我不碰你。"
“....."白画为难,脸膛也不由的赧热。两人靠着平躺在一起还不至于那么羞,毕竟肩膀蹭肩膀,还不算是有肌肤之亲,可若趴在他身上,实实在在的,那姿势显然暧昧过度,白婳抿唇,想到在京是所受的礼仪规矩,不敢随便答应,显得处事轻佻。宁玦看出她的犹豫,又说了句:“海上温差大,夜晚海风凛冽,我们最好不要与他们僵持太久,免得你身体受寒。出行前你曾说过,会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帮我解决身边麻烦,我相信自己选人的眼光不会差的。"白婳原本就一直努力想彰显自己的存在价值,方才因一声疏漏,无意给宁玦招惹了麻烦,已叫她惭愧不已。眼下就有补过之法,宁玦还表现的对她如此信任,白画心绪发乱,心头坚决不再,慢慢竟有了松动之意。她无法严词拒绝他。
既然如此,她不愿再束手束脚顾虑良多,海上发生的事,待下了船,她忘记就好。
演戏、任务、伪装、虚假......
反正都不是真的。
宁玦知道她在犹豫,等了半响,才尝试去牵她的手。见白婳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他心中大概会意,于是进一步抓住她手腕,又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施力轻松一拽
,将人一下抱到了身上。她压着他,浑身紧绷,呼吸屏住。
既然承诺不碰她,宁玦将揽住她纤纤细腰的手收回,放置在身侧,但白画自己怕不稳,只得主动虚搂上他脖子。宁玦:“如果这么趴着不舒服,可以稍微换换姿势。白婳无声点点头。
先适应了下身下的肉垫,缓了缓,她腰肢才开始挪,手臂也微微撑力,因公子胸膛太硬邦邦了,她这么贴着紧靠,胸口有些被堵得难受。
还是怪她自己,生得不够纤瘦,如果那里也像腰肢一般盈盈无肉就好了。
宁玦不敢深呼气。
好像航行的海浪推波到他眼前来,冲击力太强,猛烈超过大前日那晚的汹涌暴风雨。
良久过去,白画身子发僵,又动,又蹭。宁玦喘息,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白画会错意,问道:“是不是我太重,压得公子不舒服,你这样抱我太久,可是累坏了?”宁玦启齿,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哑:“没有,很轻。”白画红了脸,又问:“要他们走了吗?”宁玦瞥了眼,回她:“走了一半。”
白画松了一口气,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她与公子彼此都辛苦,只为做戏逼真。
宁玦想了想,又教她做:“试试坐起来吧,其实跟趴我身上也没有区别,这样更方便他们看清你,好以此彻底打消疑虑。”
白婳被他引导着乖乖听从。
只是在他身上可不好坐,只能把膝盖分开,坐他腰腹位置。
白婳自己调整不好,宁玦便双手撑托着她的腰,帮忙摆弄。
终于坐好,白婳面露些许的无措,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
她看向宁玦,想与他交流,询问他盯梢的人此刻走没走。
可宁玦横臂挡着眼睛,无法与她相视。他胸膛规律地起伏着,每一下呼吸都格外沉。白婳天真不知,此刻宁玦正被两股力撕扯着,一方在教唆他,可以肆意妄为挺腰去顶,而另一边则在规训,警告他作为剑圣的嫡传弟子,不得贪您乱来,失了品格。最后,他喟出一口气,半撑起身将白画放下来。对她说:“好了,人都走了。
”
白婳歪头看着他,微微困惑,刚刚公子分明一直用手臂挡着眼睛,没去瞥看别的方向,怎么会清楚地知道盯梢的人已经走了呢?
嗯....或许是公子耳力过人,只根据脚步声便可辨得?应该是这样的。
白婳逻辑自洽,没有怀疑其他。
因为表演了这一出表明关系的亲昵戏码,之后几天,周围果然清净了不少,再没有发现盯梢窥私的眼睛。白婳笑盈盈言道公子周全,真有主意。然而,面对她诚意的夸奖,公子却反应平平,还下意识蹙了蹙眉头。
对此,白婳很是不解。
难道她还夸错了不成?
第 33 章
第33章
第33章
临到邺城的最后一天,船舶又遇风浪,雷雨交加。这趟航海行程,可谓中间平平淡淡,一头一尾刺激。有过一次经验,再应对这种船身颠簸的情况,两人都从容很多,尤其白画,闻听乍起的惊雷时依旧会忍不住心悸,但至少面上不再显得那么惊慌失措。包裹里还剩下最后两份酱牛肉与干粮饼,隔了七日,肉质已干硬,咀嚼费力。
宁玦常年行走江湖,风餐露宿早成习惯,适应能力与常人相比更强了不少,故而当下,他吃得面不改色,并不觉得肉干难咽,粗饼噎嗓。
白婳则眉头轻拧,咀嚼动作越来越缓慢,直至彻底停下,仰头喝下一整碗紫菜汤送服,凑合将晚饭吃完,只觉自己腮帮子都隐隐生痛。
宁玦看着她,安慰了声:“鱼串没有了,眼下这些吃食算是最好能果腹的,等明日一早到达邺城,船舶停靠码头,我们上岸后首先去寻一家上好的酒楼,让你好好饱餐一顿。”白画想了想,摇头回:“公子来邺城是有要事要做的,一切以正事为先,不用特意关顾我。”宁玦坚持:“让你吃饱,也是要事。”白婳没再拒绝,小声‘嗯’了下,心底温流漾荡,没人会不贪恋被关怀的滋味。
明日船舶就要停靠上岸,七日的海上航行好似不真实的南柯一梦。
这七日间,她不必费力琢磨窥私与探密,没了心理负担,情绪更不会被动陷入挣扎与愧怍的泥淖。她短暂地将身后枷锁全部摒弃,不想表哥的叮嘱,只愿纯粹地与公子相处,格外珍惜。
这是她自接近公子身边以后,度过的最轻松悠然的一段时光,没有阴谋算计,只有共济同舟。可惜,梦境总会结束。
待船舶靠岸,便是清醒时刻。
见白婳想事情出神,宁玦出声关询:“怎么了?”白婳目光瞭望着舷窗外面的团团黑云,深深夜幕,情绪不高地回了句:“外面的雨下得没完没了,好似永远都不会停。"
宁玦当她是因惧怕雷声而心生担忧,于是宽慰道:“不会,上次暴雨更大,还不是不到天明就风雨停歇了,一会儿早点睡,等明日晨曦生辉,就知又是一个大晴天了。"白画点点头:“但愿如此。”
收拾好明日下船要带的包裹,两人分开去舱内水房洗漱,准备早些休息。
根据船员的提醒,船舶明早卯时就能靠岸,时辰偏早,天刚蒙蒙亮时就要准备下船,若不提前收拾好行囊,难免会有行李遗漏、漏拿少拿的情况发生。白婳先出门去洗漱的,然而速度没有宁玦快,晚他一步才回来。
打开舱门,白婳原地顿步一怔,看到公子正弯腰用力,准备再将两张小床合并到一起。意识到他的用意,白婳心跳一慌,脸颊不受控制地浮起一片晕红。
看着舷窗外渐小的雨势,白婳犹豫开口道:“公子照顾着我,自己反而无法睡得踏实,要不今......阿芃试着自己睡?"
宁玦听到开门关门的响动,并未回头,继续动作,白画言语完时,他正好将小床合并完毕,直腰起身。白婳没有与他相视,忍着羞赧错过目。宁玦淡淡回复:"你觉得现在雨势小,雷声疏疏,响声不大,不成问题。可等到后半夜,船舶驶入真正的风暴区,待雷雨骤虐时,我们没有挨靠在一起,那时你再害怕想要唤我,才是真的扰人。若真为我能睡得安稳些,不如一次到位?你觉得如何。”
闻言,白婳低头思吟,有些为难,她确实无法保证自己半睡半醒时受惊吓后的反应。
犹豫半响,她红着脸,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应允。
宁玦不再言语更多,褪了外衣,先一步躺上去。白画深呼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琢磨多想,同样的姿势,两人又不是第一次尝试。
一切只为应急,只为避过骇人的雷雨风暴。她依旧与那日一样,躺下后,刻意背对着他,两人默契都不出声,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唯一的一点动静,是她身子靠近他胸膛时,他自然垂落下手臂,与上次一样,没有冒犯,只是虚搭在她腰上。客舱内黑暗浓浓不见月尘,一点微光都不见,异样的寂静中,耳边传来的呼吸声灼灼的鲜明。白婳闭上眼,睡意一时无法酝酿出来。一个动作保持太久,她难免要动一动,不过动作幅度不敢太大,以免打扰到公子。
可就是在她轻微挪蹭了几下后,又熟悉感知到一股隐约的力道在后腰蓄势待发。
因为不是第一次经历,所以白画几乎立刻想到是何缘故,她睁开眼,叹口气,心想自己刚刚怎么就忘记提醒公子了。
青影剑不宜随身佩戴,尤其睡时,不然碰着硌着,多不舒服,就像上次。
白婳没忍住,开口唤他:“公子,你睡了吗?”宁玦吐息发沉,呼吸节奏紊乱,不像是睡熟后的安稳样子。
等了等,耳边传来一句略显不耐的应声:“怎么?”这个语气不算友好,明显带着被扰的情绪。白婳过意不去,赶紧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公子的青影剑
.....
挨着我,阿芃睡不着,可以将青影放置一边,暂时离身吗?”
她好言好语地商量,却遭宁玦无情地拒绝。“不可。”
白婳怔然
,意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回复,公子向来对她态度温和,罕少这样生硬相对。
或许是因为太困了,才会不耐烦?
白婳琢磨不出,默默不再作声。
宁玦在后叹口气,又补充一句:“挪不了,非我不愿。"
白婳小声:“为何?
"
宁玦却不再说了。
白婳被他话说一半弄得不上不下,尤其这次感受到的不舒服明显比上次更甚,上次只是腰窝觉痒,这回,是她臀部被戳,好怪异的接触。
她想,身为顶级剑客,武功盖世,难免有常人无法理解的习惯,譬如这剑不离身的规矩,是她该理解公子多些。过去好一会儿,白婳终于有了眼皮发沉的感觉,这时,她隐隐约约感知到公子松开她,翻过身去,等了等又下床出门。
舱门关阖声传来,不知公子去了何处,但她眼皮挨不住,没等到公子回来,也没察觉后半夜的暴风骤雨何时来的,又何时去的。
....*
翌日卯时,船至邺城。
时隔七日,脚底再次接触地面,白婳只觉满满当当的踏实感。
晨光熹微,时辰还早,但此刻的货港码头已经热闹起来,
他们所坐的客船刚到,就有一艘商船正鼓起船帆,高扬号角,准备出航。
白婳一边跟着公子顺着人.流穿梭出码头,一边抻脖新奇张望着周围的临海风貌。
跟游记上所记内容几乎无差,视野范围里,同样有泊岸的渔船、扯破的渔网、鼓动的白帆,以及坐在岸边认真修补绳线的船家,还有公子挡身刻意不许她看的,露出古铜色皮肤,打赤膊搬运货物的码头工人。满足了新奇,白婳收回眸,不再抻着脖子。宁玦侧首,看着她不明意味道了句:“看够了?”白婳眨眨眼:“什么?”
宁玦语调不严肃,但反问的语气却很迫人:“好看吗?"
一连两个问题,白画后知后觉意识到公子的言有所指。他是在说,刚刚在码头卸货区域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肌肉发达成群的运工们。
白画抿抿唇,回想方才情景,不觉自己有错处。她的确是看了,可不过余光随意一扫,目光一触即离,短瞬的刹那停留,能看清什么?白画不觉自己行为上有不妥之处,开口为自己辩驳:"公子,现在已经下了船,按照你说的,我们不必再继续佯作夫妻关系,就算我刚刚看了,应该也不算露了马脚吧。”宁玦面无表情,声音冷淡:"还没出码头,就急着想与我撇清关系。”
白画冤枉:"是公子告知我的,下了船就一切如旧。”宁玦:“如什么旧?”
白画:“当然是恢复成主仆关系了。现在我是跟在公子身边的丫鬟,待之后与公子出行会客,扮上男装,那时我便是随行的小厮。”
宁玦语气无波澜,辨不出情绪是好是坏:“你倒周全,把一切都想好了。"
说完这话,不等白婳的回应,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带她脱离密集的人流,往侧旁的岸边青草空地处走去。白婳茫然惑惑,觉得总不至于只因那两眼,公子便要与她置气发脾气吧。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是她多想。
宁玦只是带她登上一侧墙壁的石阶,步上高处,方便远眺瞭望东方的日出之景。
在海天相接之间,一轮火红的旭日正自我燃烧,映映而升,将湛蓝的海面照出一片混橙连橘的红。白婳不由感慨一句:“从前我只跟兄长在山巅上看过日出,今日在海边再看,只觉视野更加辽阔。"宁玦在想,她又出了疏漏。
明明在她假冒的农女身份里,她的亲兄对她只有逼嫁的恶毒,哪会有兄友妹恭的温情。
白婳未觉有异,脱口而出后不由怀念起兄长,担忧他在监牢里经受苦难与蹉跎。
两人站在不同的石阶上,她在上,他在下,可即便如此,宁玦的身量还是高过她,两人只视线可以算作平齐。宁玦看着她问:“那哪一次更开心?”白画思忖片刻,竟分不出。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更怀念幼时与兄长的相处时光,可两者真作比较,眼下目之所及,她同样倍加珍惜。于是诚恳回道:“都喜欢,都会记在心上。”宁玦收回眸,看向远处:“喜欢就好。既然带你来了,自然要将能尝试的都尝试一遍,能看的也都看上一番,不然不知以后还有没有与你再次出海航行的机会。”他突然这样说,叫白画猝不及防的心底空了下。分道扬镳,是两人注定会走上的结局。只是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叫她耽于眼下平淡的安逸,竟快忘了自己细作的身份,当自己真是公子的人。他们所处对立,连最开始的相知相识都带着诡算,如何继续并肩?何处再得机会?
以后....两人应再不会一起看海上日出了。这样想,白画心情低落,情绪更不受控制的难过,好不是滋味。
宁玦偏头,注意到她鸦睫轻颤,眼神黯淡,问道:"为何眼圈会红?"
白画抬手抹了下眼尾,目视前方,掩饰低声:“日光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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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觉得刺目罢了。”
宁玦抬手,挡住她眼睛,隔绝了日光直射。“那就不要再看,没那么珍贵。以后只要你想,告诉我,我一定会带你再来。”
白画回应点头,心底却
想,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当公子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后,一定会对她再无欣赏,只剩忌惮与厌恶。
那时,一切温情不再。
出了码头,天光大亮,今日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宁玦带她去了邺城最大,开得最红火的一家临海酒楼,里面环境雅,吃食好,只是价格不甚美丽。两人上三楼落座后,小二殷勤热情地将菜单递上,宁玦示意白婳先看。
将菜单从前到后翻过一遍,白婳没有点出一个菜。只因每一道菜名都格外风雅,光看名字,根本不知道这道菜的主要食材是什么。
即便她昔日在京也算见多识广,可这么花里胡哨的菜单确实是第一次见。
白婳将菜单推给宁玦,自己不想费脑子。宁玦同样的想法,直接放下菜单,问小二道:“你们店里的特色菜肴有什么?"
对他们而言,面对饕客,这套话术不知已经说过了百遍千遍,于是上下唇一碰,熟练的喋喋开始介绍。"客官可是头次来邺城吗?邺城环海,海味佳肴最为一绝,尤其我们静澜酒楼,风味远近闻名,生吃熟做各有方法,不鲜不要钱。"
宁玦:“你且介绍。”
小二:“首先就是秘制炙虾,烈火烤制而成,佐料入味不污虾肉原香,个个肉质饱满;再有海贝烩羹,贝肉肥美,汤汁也鲜香醇厚,飘扬街外不是夸张;对了,清蒸石首鱼也是一绝,此乃进店必点之佳肴,至于生鱼肉,还有一道极受欢迎的冷盘金鳞.....
店小二一口气推荐了不少,宁玦几乎全都点上一份。白婳提醒:"只我们两人食用,公子莫要浪费,消耗钱银。"
宁玦并非有意铺张,理由很简单:“对你来说都是新鲜的,想让你全部尝尝看。"
白画低下头,没有作声,也没再继续推拂他的好意。过了这几日,从邺城回返季陵后,不管她有没有完成表哥交代的任务,因擂台比武时间的临近,她大概都要从宁玦身边遛逃离开了。
眼下,是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私心讲,她想好好珍惜。
白画主动提议:“要不要饮一些酒?”宁玦弯弯唇答应:“听你的。”
白婳高兴,挥手将店小二唤来交代。这是自她耍过酒疯后,第一次沾酒,有过上一回的教训,这次她可不敢点任何的烈酒,于是只好让公子配合着她,选择喝一些偏果汁儿口感的果酒。宁玦倒无所谓,他喝酒不成瘾,不过陪着她起兴罢了。两人先前在海上一连艰苦了七日,除了吃鱼串那次稍微尽兴了些,其余时候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勉强凑合地过活。
今日下船,第一顿餐食就吃得如此丰盛,两人都觉得满足,胃口更比平时大了一倍还要多,加之品咂着甜甜的果酒,更开胃口,白婳只觉自己肚子都吃得圆鼓鼓的。宁玦与段刈相约的会面时间在后日,今日懈怠饮醉也无妨。
于是他纵着白画多喝了些,见她喝着喝着又不老实,竟起身去挨靠窗户,他跟着起来护着她腰,怕她跌倒。两人依偎着倚靠在窗牖边,彼此亲近而不自知。宁玦轻轻阻她仰头灌酒的动作,不许她喝得那么冲,避免胃口被刺激得不舒服。
白婳便盈盈对他笑。
两人一同临窗遥望,入目是广阔无垠的湛蓝海面,边饮酒,边赏景,边拂海风,实在算得一桩惬意事。如此,钱银便不白花,至少她高兴。酒足饭饱,宁玦扶着半醉的白婳起身离开,他们歇脚的客栈距此不远。
然而,两人刚走不久,一身着华丽锦衣的年轻男子,竟径自去到宁玦与白画刚刚待过的雅间里坐了下来,并且他专门坐在白画坐过的位置上。
店小二好心提醒他们,桌面还没收拾,如果选中了这个雅间,可以先到大堂等待。
可男子不理,直接抬手示意手下将人拖走,留得耳边清净,别碍着他去静嗅熟悉的香味。看清对方示意的玉佩,认出男子的身份后,店小二敢怒不敢言,悻悻离开,不再阻拦。
别说是他,面对地头蛇,就算掌柜的亲自出面恐怕也没用。
锦衣男子避目闻嗅片刻,确认就是那股味道。在船上时,她与他打招呼,两人近距面面相觑,她身上散出的就是这种淡淡的雅香。
他闻了就觉浑身舒爽.....
睁开眼,男子肃着脸交代手下,眼神里透出无法无天的张扬:“就算她是有夫之妇,本公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我是要定了。”
手下为难道:“可那美妇身边的剑客.....武功实在了得,属下恐怕没有十足把握能够将人拖住,方便少主行事。"谁让你光明正大去和他打?邺城什么地方,咱们家又做什么买卖?动动脑子!”
邺城,与南闽国接壤,贸易往来繁荣,很多南域稀奇古怪的玩意,在这里都能找到。
尤其两样:各种毒药与各类媚药。
所以,少主的言下之意就是一一用药。
第 34 章
第34章
第34章
拜白画所赐,宁玦这样一个行事风不携尘,最厌麻烦之人,有朝一日竟也学会了如何熟稔照料一位醉酒的浑身软趴趴的姑娘。
今日试过方知,果酒也是一样,不关酒酿本身烈不烈的问题,而是她沾酒就醉,自身太弱。两人住店时定下两间客房,左右成邻,只一道墙壁相隔。
原本宁玦打算扶她进屋后,安顿下就离开,可俯身将人放躺到床上,正要撑身而起时,脖颈猝不及防地被她双臂缠住。
一股甜甜幽香自她颈间扑散而出。
撩人,更撩神。
宁玦动作一僵,险些趔趄,绷着腰,没有强行挣开。白画靠近他,眯着眼,嘴里嘟嘟囔囔:“好吃.....原来是在回味刚刚的海味鲜食。
宁玦伸手刮了下她鼻尖,无奈轻喟出一口气,笑她道:"小馋猫。”
白婳歪着脑袋看着他,困意席卷,醉意加深,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正值晌午,食饱后好好睡一觉,当是惬意。宁玦看她眼睛快睁不开,哄着小醉鬼说:“先睡吧,醒了带你出门上街去逛,邺城为大燕贸易最繁华之地,很多新奇玩意,恐怕在京歧都见不到。"白画嗡嗡地反驳,话音带醉:"京,京歧,我知道那里,我待过的
....怎么会没有呢,京歧铺子里的好玩意也多的是呢。"
宁玦哂然一笑,顺着说:"好好,多的是,你是京歧人见过世面,我乃乡野混迹之徒,所见浅薄,行了吧。"白画眼睛骨碌一转,惊呼一声,一脸坏事的心虚表情。宁玦问她:怎么了?”
白婳煞有其事苦着一张脸,小声对他讲:“怎么办,露馅了.
......
公子如何知晓我是京歧人,这,这是秘密。难为她醉成这样,口齿都不连畅,还一心惦记着卧底一事,害怕无意出疏漏,以泄身份。宁玦扬着话音,语气轻飘飘问她:“如果露馅了怎么办?"
白画面目愁容更显,眉心稍蹙,小声幽幽地回答:“公子会恶我厌我,或许一气之下,还会杀我....."不会。"宁玦在她话音还未落时就出声表态,说完复又补充,“厌你甚至都无法做到,遑论杀你,忧思过甚,神绪自扰。"
白婳仰头呆呆看着他,像在努力消化理解这话,半响,轻喃出一句:“当真吗?公子不会杀我?”宁玦点了下头,回答她:“当真。”
白画笑了,眼睛睁得圆圆的,半醉情态,盈盈善睐,眸底好似漾着一汪水。
她弯起手臂,揽着他脖颈向前又凑近些。两人面面相距咫尺,宁玦霎时屏息。怕她身形不稳,宁玦单臂托扶上她的腰。白婳身子软绵绵的顺势与他相贴,话音婉转,由衷言道:“公子,你人真好。”
宁玦怔着错过目,面色无异,耳尖却难掩生红。白婳含笑问他:“公子要留下作伴吗?”船行数日,叫白婳养成了与他同处一室的习惯,眼下她醉着酒,竟忘了两人已经上岸,身份恢复后该保持距离。宁玦耐心回应道:“安心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白画想了想,没有反对,听话地阖上眼睛。宁玦拉下她攀缠的手臂,小心托着她脖颈,将人慢慢放躺到枕上,再帮她盖好被子。
他安静坐在床沿边,侧着身,凝着她恬静睡颜,眸光微深。
她醉态可爱,而这可爱一幕,他不愿旁人窥见分毫,只想今后一人独占。
邺城与南闽国商贸繁荣,主要出口丝绸蜀锦、茶叶瓷品,而南域小国盛行巫医蛊术、炼丹成药,稀奇古怪的物什颇多,传进大燕后,占得一时新奇,闽商置铺,赚得盆满钵满。
在两国领土接壤的联合贸易区内,东西总分为四市,铺面档口鳞次栉比,由两界地方官员共同监管,算是海港城市中最大的也是最具标志性的一处商品交易地带。来这里的人,不仅有批货转卖的二道贩子,也有不少零买闲逛的散客。
宁玦带着身着男装的白婳来看个热闹。这种熙来攘往的地方,鱼龙混杂,身穿男装更方便行事,于是小丫鬟变成了随行小厮,白画从容应对着自己身份上的变化。
两人逛的是南域货品区,听说闽商贩卖的小玩意新奇值得一看,既然亲自来到邺城,自是百闻不如一见。白婳跟着宁玦挨个档口选看,商品琳琅满目,稀罕物什颇多,其中最引白婳感兴趣的是巫医所卖的一颗颗号称能生奇效的药丸。
药丸颜色各异,大小却相似,红的蓝的绿的紫的一应都有,且外皮越是花里胡哨,所具药效越是闻所未闻的新奇。
白画拿起小托盒,细致观察里面的一枚药丸,问道:"紫色的能变瞳色,那红色的呢?"
闽商一本正经回复:“孕妇食之,可怀女婴。”白画:“.....市场上面需求可高?””
闽商拉长自己蜷卷的胡须,露出一个深意笑容:“自然是高。深宅之争,不计手段,身为无出主母,更不得不防有孕的妾室。”
“可能百分百保证?”
“世上哪有那么多确保之事,不过提高概率罢了,再说,这药丸又不是千金一颗。”
真是荒唐。
大概就是利用人性弱点与忌惮之心来牟利,服下药丸当然不会有什么实效,买家不过是图
弯唇一笑,不是不敢承认,原地站定后挑了下眉,看着他说:"可能是骂了一句?或者两句?阿芃记不清了。"
她笑脸盈盈,不知不觉间,在他面前,她早已放肆轻快得多,没有最开始相对时那般的小心翼翼,拘束紧绷,甚至有时她都快忘了自己丫鬟的身份,而当自己是公子的同伴。
宁玦自然不怪,乐意见她自在,还自我安慰道:“行,心里的骂不算骂。
"
白画又道:“公子今日慧眼识药,可是准备做毒物收藏?不然这害人的腌臜物,公子留它做什么?”宁玦:“毒药也作利器,留着自有用时。”白画点点头,没有多问,只当公子未雨绸缪。两人继续闲逛,待逛到一个卖琉璃灯的档口时,白婳的目光被一盏彩绘着出海鲛女的灯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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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灯身华丽,彩绘技艺高超,金黄发丝与蓝色闪光鳞片皆被雕琢得栩栩逼真,色彩晕景鲜妍,点缀不落俗套。白画上前询问价格,心动立刻少了些。这些闽商们是个个打定主意要到大燕境内大捞一笔横财吧,只一盏琉璃彩灯,不算罕物,只是灯身图样精致些,便张口就要十两银子,实在令人咋舌。宁玦本在留意旁边的玉石摊位,看着一个小小玉哨觉得生动有趣,正想打听价格,就听白画在身后开始不熟练地讲价还价。
他注意力被吸引,回过头,颇有兴致地看她如何自由发挥。
白婳原地鼓起气势,将看中的那盏灯笼还给闽商,随后摆出一副将将就就的平淡模样。
她:“你看这灯身,瑕疵这么明显,最多只值七八两。"
闽商:“十五两。”
她:“还有这手柄,打磨得也不光滑,多拿一会儿就要磨手了,你便宜点,就七八两。"闽商:“十五两。”
她:“这盏琉璃灯你存货时间不短了吧?上面灰尘都没擦干净,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今日卖给我,让你开开张?就当讨个收钱的好彩头。”
闽商:“十五两。”
居然油盐不进!
白婳既无奈又挫败,不管在季陵集市上,还是邺城的贸易区,她都没能证明自己有讨价还价的天赋,只能白白的被人宰。
难不成是对方看出来,她对这盏琉璃灯是真的心仪?所以才有恃无恐。
宁玦走近过来,开口问她:“喜欢这彩灯?”白画闷闷道:“他不肯还价,要十五两银子,快抵上我一年的例银工钱了。"
宁玦笑了笑,看向那闽商,开口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而那闽商居然眼前一亮,顺便也回了几句叽里咕噜。两人奇怪地交流了一番。
宁玦转头告知白画:“这人只会讲地方话,口音重,与你沟通有碍,他身边能沟通的同伴不巧如厕去了,所以暂时只他一人盯着。因为摊位上的货物都是十五两一个,所以无论你问什么,他都只会回你一句十五两。方才我与他讲价,他最后同意十两银子成交。"闻言,白婳顿时没那么泄气了。
原来不是她没有讲价的能力,而是刚刚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了。
不过,公子远比她想象的还要见闻广,居然连南域拗口方言都知一二,可见经历之丰。
她没有冒然打听宁玦的过去经历,只在他支付钱银时,小声言道了句:“心疼,不是一年的例银,但也是大半年的.....怪我自己经不住诱惑。”
宁玦接过琉璃灯,递给白婳拿着玩。听她这话,便顺势接了下去:“是啊,又要再卖给我大半年,怎么办才好呢?”
他语气轻轻飘飘,不带来任何压覆,却.....格外撩搔人的心头痒。
白画不太良心地对他道:“公子不可再纵我,要在钱银上加之约束,不然真要无法抵债了。"宁玦看着她,琉璃灯的折光正映在她脸上与眸间,那么漂亮。
他回说:"抵不了,才好。”
第 35 章
第35章
第35章
傍晚时刻,日落西斜,天幕渐沉。
有黯淡光影衬着,琉璃盏的光晕格外炫彩照人,白婳垂头敛目,借着灯影茫茫,遮掩脸上不受控制浮显的赧红团晕。
她无法应对公子这话。
若是抵不了,就长久留在他身边.....如果她只是寻常丫鬟的身份,有幸追随一个好主子,那奉此一生陪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可奈何,她心怀贰心,终究不配得公子这份信任。两人没有再搭话,提灯继续往里逛,没走几步路,身后突然追来一人,一身闽商打扮。
原来是方才的玉石摊摊主。
他想与宁玦做成生意,见他们支付完琉璃盏的钱银后换了方向去逛,便着急追来,试图招揽。见宁玦停步,他立刻摘下帽子躬身致礼,而后伸手递来一个精致盒子。
“公子刚刚在我的玉石摊位上看了半晌,对这枚玉骨哨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若公子诚心想要,我便给个实在价。实话讲,这物件在我南域也是甚稀罕的,不然也不会得公子一眼青睐,我在匠工那里取货都要三十五两,这趟只赚个辛苦钱,一口价四十两出给公子,如何?”宁玦将玉骨哨把玩在手里,注意着哨身尺寸与寻常玉骨哨相比,似乎更粗长一些。
他询问:“玉质如何?
骨质如何?”
闽商回答:"外层包裹的是上等羊脂白玉,质地温润,光泽柔和;内里嵌着盔犀鸟骨,外红内黄,极为珍贵。不管里外,皆是珍品稀物,公子大可放心,四十两买下绝对物超所值。”
宁玦:“我不与你讲价,只想先试试音,若哨声能达我的标准,便一口价成交。”
闻言,闽商一副自信神情,胸有成竹回应说:“公子但试无妨,想必公子也注意到,这枚玉骨哨尺寸略偏粗长,管径更深,兼顾得了醇厚与清冽两种乐音,不然也不能算作稀罕物。”
宁玦单手执起,吹响一试,耳边两种乐音交混响彻,有轻有厚,他满意挑了挑眉。
确不是俗物。
宁玦将玉骨哨放置掌心,递到白画面前,含笑问道:“是个有趣的玩意,能不能买?"
白婳怔然一愣,虽然在她看来,价值四十两银子的玉哨实在贵得夸张,可钱银都是公子的,若他当真喜欢,买不买何必问她意愿。
白婳回应说:“公子自行做主就是。”宁玦目光下移,看向她别在腰间的钱袋子,眼神戏谑,
口吻打趣道:“哪能自己做主,银子不是都由你收着,你管我的钱。”
白婳被宁玦盯得不自在,红着脸,闷头给他付上。方才买下琉璃灯盏时,公子顺手把钱袋子交给她,之后也没有收回去,一直暂放在她这里,眼下要用钱时又出言逗弄她,白画实在应对不及的窘迫。他那样的口吻,好像郎君自愿将自己的银钱上交给娘子收管,好像两人的关系有多不一般似的。幸好此刻她身着男装,旁人见了才不会多想误会什么。闽商高高兴兴收了钱,目送两位客人离开。他一边看着两人背影渐远,一边于心底感慨:谁说大燕民风淳朴,条条框框规矩多的?这不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两个断袖一起逛街,拉拉扯扯举止暧昧,简直没眼看啊。
去见段刈当日,宁玦心事颇重。
临出门前,白婳看出他心思深深,迟疑了下,关询问道:“公子今日所见之人,当真是昔日友人吗?”这是公子先前告知给她的说辞。
可当下看他神色,眉宇间不带任何与旧友重逢的喜悦,反而郁色很深,像是即将触碰到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他本能的排斥,可又不得不选择直面。白婳当然知晓自己多嘴打听会惹嫌疑,可她此刻询问,并非出自探秘心理,而是真的忧心他。公子向来能将情绪掩饰得极好,而像眼下这般,直接将心事写在脸上的情况,并不多见。
她不知公子正面对着什么样的困难,应对的又是何人,无法施以援助之手,惴惴不安,实在为他担心。"暂时是友。"宁玦这样回答她。
白婳听不明白,却也不好过多打听了。两人出发,前往约定好的会面地点--仙姑酒楼。邺城当地的海味酒楼开设得最多,但对于那些自小到大都生活在海边的人来说,海味不稀奇。所以,能吃上一口正宗内陆风味的菜肴,对临海民众而言算得一桩美事,而对于长久漂泊在外的旅人而言,在异乡寻得一口熟悉的家乡味,也是不可多得的宽慰。
因此,不沾海味,专做内陆风味肴馔的仙姑酒楼,在邺城同样将生意做得红火。
段刈定的包厢在二楼,其手下防备甚深,见两人拿着邀贴前来,却只放宁玦一人上楼。
白画被拦在大堂内,面带忧色。
宁玦安抚她开口:“若是饿了就在大堂点菜,安心等我下楼,谁叫你都不要离开。”
白画点点头,又叮嘱:“公子一人过去,行事定要小心。
"
宁玦应声,转身跟着领道那人上了二楼。上次见段刈,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昔日风光无限的直隶东宫管辖的绣衣卫总掌事段刈,如今装扮成一副平常商贾的模样,哪还见得半分曾经贵臣的影子。
宁玦不与他客气,进门不打招呼,直接落
座。段刈见怪不怪,早习以为常,笑叹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儿未变,一样的我行我素,不拘管束,先前我对你看不惯,如今物是人非,心底倒只余艳羡。”宁玦坐在主位上,自顾自喝下段刈酒壶里的一杯酒,嗤嘲出声:“皇权交替,多事之秋,多少人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身首相离,段掌事身处朝堂漩涡之内,今日还能安然无恙地站我面前说一句‘物是人非’,不知是真的有置身事外的好本领,还是踩着别人的尸身为自己谋了生路。”闻言,段刈脸色一变,怅然若失不再,眼底只余沉肃。他坐在宁玦正对面,回道:“你果然还是疑心,你师父的死与我有关。”
"是。"宁玦目光紧紧盯锁着他,如隼如炬,似要将人看穿,“我师父信你,视你作挚友,又跟随于你。你们身处同一阵营,东宫既倒,为何他死,你生?"段刈眼睛沉沉一闭,良久后,很深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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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口气:“昔日大将军王宴请,酒酣之时,你师父与鞭魔谢坦起身切磋比武,两人皆在江湖四大高手之列,此局比试,万众瞩目。我当时也喝得醉,只看他们两人交手畅快,身影变幻无穷,待最后一招使出,你师父原地未动,谢坦后退数十步,我们起身喝彩,只当剑圣战胜了鞭魔,可是未等喝彩声止,你师父直直向后倒下去,当场咽气.....我当时急如无头苍蝇,只差问天问地!为何天妒英才!"
他越说越激动,原本想尽力保持平静,可话到中途,还是没有忍住眼圈发红,肩头微颤。“那可是剑圣司徒空.....他的死,在京掀起巨大波澜。所有人都在传,剑圣被鞭魔鞭上剧毒害死,毒发身亡,但高手比试,过手前都要签生死状,无论谁输谁赢,或生或死,家人门生都不可追究。可我难以接受,寻常人怕那鞭毒,剑圣怎会忌惮?我本欲将此事彻查到底,可几日后,太子因外戚势力干扰朝局被废,不久,圣上病逝,瑛王被左相迎进皇城,拥戴成新君,连绣衣卫都被解散.....我查不下去,被上面褫夺了权利。”
段刈看一眼宁玦,手心攥得很紧:“你怀疑司徒空的死与我有关,怎知我心头想追究真相之切,丝毫不低于你。"
宁玦并不客气道:“新皇登位,段掌事立刻高调辞官,归乡后又携一家老小很快匿了踪影,如今化名换了身份,转眼成了邺城经营茶叶买卖的商贾。你在怕什么?又在躲什么?"
段刈坦言:“我承认我有私心,可这份私心只为护佑一家老小的安全。至于司徒空的死,我没有一天不挂念在心,不然也不会通过臧家镖局主动联系上你。如果我想躲,大可以继续藏着,你应知晓的。”宁玦将酒杯重重一撂,语气不善道:“就是因为是你主动寻上我的,我才会与你客气,如果反过来,你以为我们还能像眼下这样心平气和地讲话?”客气?心平气和?
段刈并不觉得。
宁玦敛眸,眸中哀痛,沉重继续:“当时我远在蜀地,得到消息千里奔驰,可赶到京歧时,又听闻我师娘殉情撞棺的消息,我又该向谁寻个解释!?”段刈低下头,眼底一片懊恼:"我本是怀疑你师父中毒蹊跷,想到你师娘是擅毒高手,便想请她忍下伤痛来验尸。你师娘本是平静的,眼神也坚定的要探究真相,我带她进入放置尸身的冰室内,留她与你师傅单独相处,可没过一会,里面传出异响,我心觉不对,立刻推门去看,就见你师娘撞棺而死,已无生息......这本可以避免的。此事,怪我。”
所有账,段刈只认这一笔。
如果当时他没有疏忽,能多些防备,如果不是他擅自做主,贸然将宁柳带进冰室.
意外恐怕真的不会发生,悲剧更不会重演。听后,宁玦久久未应声。
他沉默地喝下一杯接一杯的酒,面色如灰。此事已过去两年了,他该能接受良好才是啊,可当下,听着段刈语言描述,听到师父毒发,师娘撞棺这些悲怮的用词时,他的心还是忍不住地阵阵揪痛,咬牙难忍。甚至。
连呼吸都滞堵着不畅......
第 36 章
第36章
第36章
鞭魔谢坦打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鞭,又擅于鞭身淬凃剧毒,无往而不利。
可寻常人敌不过谢坦的鞭之锋,毒之烈也就罢了,他师父这等宗师级高手,内功深厚,若真在比试中无意被鞭身所伤,沾染剧毒,也可立刻运气护住心脉,何至于当场毙命。宁玦心有此疑,两月前寻到谢坦踪迹后,亲自去了襄城一趟,与谢坦正面交锋。
他想试探那谢老儿的打鞭功力究竟如何,毒药钻研又是否真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然,凭他如何能临众取了师父性命。
提及此事,段刈表现出急于知晓结果的模样,问道:“你早继承司徒衣钵,比试结果如何?”宁玦打量着段刈,相面知微,洞察他到底有没有心虚之色。
段刈急道:“你快说啊!”
宁玦收眸,平淡口吻回:“我们交手三百回合,那谢老儿并不明显占得上风。期间,我故意露怯,引他出鞭,手臂被他鞭伤,伤处皮肤几乎立刻溃烂。我承认,谢老的鞭毒厉害,可凭我运气阻抵,屏息调和倒也不难挨过,遑论是师父?"
“纵然师父当时饮醉,思绪迷蒙不清,也绝不会忘记调息,任由毒素侵蚀心脉。谢坦再三言明,那日他本意只为切磋,绝无使下作手段,剑圣身殒,他亦叹惋。我多疑,趁其懊恼之际,裹布拭过鞭锋,沾得谢坦淬炼的毒药带回。之后我故意饮醉,又将毒药涂抹在伤处,反反复复验证染毒后的反应,每次都显生机,因此我确认我师父之死,绝非是中了谢坦鞭毒那么简单。此毒,并不至于致命。”
“你为司徒,当真是煞费苦心......段刈叹口气,神色忡忡又道:“若你师娘当时能留给我一个准话,要我知晓司徒身上到底是不是只沾染着鞭毒一种,如今我们也不必像无头苍蝇一般,只有疑心,却苦寻无果线索。"
宁玦目光锐利扫过去,问道:“段掌事反复提起想要师娘的验尸结果,难不成是心里早有怀疑对象,而那人同样擅毒?"
段刈心惊了下,诧异宁玦思绪反应之快,他回说:“瞒不过你,只是我不想把凭空的猜忌,当做怀疑的证据。”宁玦哪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嫌疑,追问:“你怀疑何人?"
段刈迟疑片刻,言道:"当日出席筵席的江湖豪杰众多,只江湖四大高手便聚齐了三位。”宁玦蹙眉:“三位?”
师父死后,所有参宴之人皆对赴宴一事闭口不谈,而那日具体的宾客名单,除了段刈与谢坦,其他人......宁并不详知。
段刈主动启齿将缺口打开,叫宁玦能窥得当日大将军王府内歌台暖响的融融画面。
“王府设宴,为世子中举庆祝,排场摆得气派,左相纪甫坤为文臣代表,尚登门赴宴,给足面子,又逢南闽国使臣来京为圣上进献寿礼,故而当日,受邀者广众。大将军王好武,爱好结交江湖人士,故而当日席上,簪缨权贵不少,江湖高手也多。其中,随南闽国使团一齐进入大燕境内的南域顶级高手,号称江湖四大高手之一的「伞仙」江慎儿,同样在场。"
宁玦大概知晓段刈为何有此猜疑。
江湖四大高手分别是一-剑圣、鞭魔、伞仙、狂拳。其中最擅制毒用毒之人,并非鞭魔谢坦,而是来自南闽国的「伞仙」江慎儿。
南域崇尚巫医偏方,炼丹冶药,不少田庄专门养殖毒虫毒草。
故而对于用毒,南域人才是真的行家,而这位伞仙,便是行家中的行家。
师娘研毒,是为以毒攻毒,最终会落实到救人的医方上;而这位伞仙,则是真正以毒虫毒草做杀人武器,被她那把九彩灵犀断念伞杀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只是,师父与南域人向来没有往来,更没有往日结仇,那江慎儿何来的暗算动机?
思及此,宁玦拧眉顾虑,一时没有表态。段刈见他迟疑,将自己最新探查到的消息悉数告知:"当年,我对江慎儿有所怀疑,奈何她跟随使团很快离京回了南闽,我查无可查。辞官后,我在邺城以运营茶叶生意为名暗中运作自己的情报网,数次通过商队运输向南闽派遣眼线,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月前,我在南闽布下的暗桩传来消息,南闽小皇帝提拔了江慎儿,施以实权,任她为天玑阁阁主。"
宁玦:“天玑阁?”
段刈补充:“是南闽的情报机关,与我们绣衣卫职责相似。如今大燕绣衣卫已被废除,而南闽的情报机构却应运而生,只说这是巧合,我不相信。两年了,江慎儿避过风头,如今风光上任,是真的那么巧合,还是昔日间....我们全部遭了她的算计?”
段刈说得恨恨,宁玦神色也沉肃。
“三月前你得了线索,直到今日等到我来,依旧没有任何行动吧。"宁玦淡淡言道。
段刈喟叹一口气,并不掩饰私心:“是,如今我辞官避世,对权对利都不看重,唯独执着于两件事,一是护我家人安危,二是探究司徒的死因真相。眼下虽然有了方向线索,我却不敢冒然前往南闽犯险,只怕万一出了意外,会祸及家人,几番思虑过后,只得将你寻来商量应对之策。"
宁玦将前因后果听明白,此刻他对段刈,大概有六分
信任,四分猜忌。
可只要有一分可信的线索,他都会为寻得师父的死因真相而不顾一切。
旁人有妻有子,左支右绌,而他孑然一身,生死由命,有何迟疑。
他唯独想到了白画,不放心的人,恐怕就是她了。沉默一阵,宁玦告知段刈自己的决定:"我亲去南域一趟。你的暗桩,由我差遣,若查明师父死因真与那江慎儿有关,我用她的命作祭,告慰师父师娘在天之灵。"段刈起身冲宁玦躬了躬身,眸底情绪翻涌,有谢意更有歉意:“司徒有你这样的徒弟,是他之福,也是我等亲友之兴。"
宁玦傲慢嗤声,不客气道:“别在自己脸上贴金了,论起亲疏远近,在师父心里,我定是排在你前面。”段刈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可以调遣暗桩的玄铁令牌,郑重交给宁玦。
“我布局期久,只为等这一天。”
宁玦接过手,拿在掌心紧攥了攥。
白画坐在仙姑酒楼的大堂里,等得时间不短,确实觉得有些饿。
若为自己,她忍一忍也无妨,只是想着等公子商谈完正事下楼后,两人可以顺便带上熟食直接回客栈吃,这样思虑着,她招手唤来店小二,点了几道公子爱吃的热菜。刚刚点过餐没一会儿,楼上走下来一个小厮装扮的男子,自顾自站到她面前,客客气气询问道:“请问刚刚上楼的公子,可是你家主人?"
白画起身,往二楼张望一眼,点头回应:“正是。”对方道:“你家公子与我家大人有要事相商,他告知说,自己行囊包裹里有一份密信,藏在衣服夹层中,因戒备之心未随身携带,眼下合作谈拢,公子托我下楼传话,说旁人他都不信,现需姑娘亲自回客栈去取一趟。公子特意说明,那密信藏在蓝色袍衫的夹层中,望姑娘速去速回。”
白婳迟疑未动,有些心惊。
对方如何一眼辨出她女儿家的身份,是她伪装不精,还是公子言告的?
想到公子上楼前对她的叮嘱,叫她不要随便走动,留在大堂安心等他回来。
白画渐渐心定,对眼前人生疑道:“不是公子亲口告知,恕我不能听从差遣。”
对方面露急色,继续劝说:“姑娘多疑是好事,出门在外,哪能对生人没有防备之心,只是公子已告知我们你女儿家的身份,也说明了你们目前正居于云水间客栈,要我们跟随一道过去,保护姑娘与那密信的安全。若姑娘依旧不信,请看这物,这是公子怕姑娘谨慎多疑,特意拿给我们的。"
话音落下,对方伸手摊开掌心,将一枚玉骨哨展示出来。
白婳错愕,这正是公子前日在闽商那里买的那一枚。犹豫了下,白婳略有保守地言道:“客栈距离此地不远,我自己回去一趟,你们不必跟随一道。"对方想了下,点头同意,又叮嘱:“那姑娘出行小心。"
白画应了声,起身离开客栈。
有了那枚玉骨哨作为信物,白婳心中怀疑消淡很多,只当公子当真急需那封密信,于是脚程加快,不敢耽搁。同时,她也好奇那密信上究竟有何内容,连同此趟行程的目的,一并好奇着。
两人海上航行七日,朝夕相处,她竟始终未察这封信的存在,如今想来,自己真是有失作为细作的警觉度。还有.....公子严词拒绝她帮忙洗濯衣物的好心,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防备着她?
联想到这儿,白婳心头泛起低落的情绪。到达客栈,她下意识谨慎回头,留意身后有没有跟行的尾巴,虽说对方已经知晓他们落脚在此,可万一此地还有第三方的势力呢?
潜伏在公子身边这么久,她想自己多多少少该有点儿进步。
未觉异样,白婳上楼进入房间,拿出公子的包裹,打开翻找。
她确实记得公子有一件蓝杉,因他最常穿的颜色为月白,故而这件色彩有差的衣裳她记得更加清楚,应是海上航行的第二日,他烤鱼串那日穿过。仔细摸索过,并未感受哪里藏匿着书信。她想,或许是公子记错了衣衫颜色,于是又拿出其他几件白衣寻找,还是没有。
正困疑之际,鼻息间忽的嗅到一股异香,时浓时淡,不可忽略。
她谨慎回头看向落下门闩的房门,蹙眉探究这香味的来源,正准备起身去瞧一瞧,可刚一站起,身影不稳,头脑也觉一阵昏晕。
身子没有稳住,她踉跄着瘫软跌倒,半倚在床架边,唇瓣张张阖阖,额头更冒出虚汗。
“怎么回事......"
白婳低喃着,意识越发不清,最后眼皮发沉,死死昏了过去。
一根戳破窗纸而进的香线燃尽后,门外有人用薄刀片作工具,小心翼翼又不惊扰旁人地将门闩熟练勾开。房门大敞开,一身着绛紫色绣金纹锦袍,脚踩登云履的公子,手执赋词折扇进门。
看到美人瘫软在地,状态迷迷濛濛,方伦几步上前蹲身查看,越看越觉我见犹怜。
他原以为邺城美人多,出海四方云游,也未见得有比本地醉花楼的花魁更勾人的姑娘,却没想到返程路上,有幸与一位貌比仙姝、身姿娇绰的美人结缘。既然有缘分,他没有放过的道理。
方伦无法无天惯了,反正一切有他老子兜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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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事都做过,如今也不差这一遭。
他也不琢磨白婳身边有人执剑锋利,此时完全色欲薰心,只想与美人共度良宵,至于后面要应对的麻烦,他只想一切拿钱摆平,根本不放心上。
于是起身,含笑作吩咐:"将人带去我别院中,动作轻些,别伤到美人。"
手下人殷勤应声,也有面露难色的,试图再劝一劝。“公子,方才在仙姑酒楼你也看到了,与他们相约会面的是段家老爷,段家老爷经营茶叶生意,与咱们方家合作密切,如今我们冒然动他的客人,会不会.....方伦拂手,不耐烦道:“不管是段老爷还是贺老爷,只要不是他家里人,我动谁又与他有何干系,再说,此女一辨姿态面貌,绝对还是在室女,与那剑客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既如此,小爷我就是一眼看上了,还能有放过的道理?再说,事后我可同意纳她为妾,负责任就是了,你们莫要再说废话,快快动起来。”
闻言,手下人也不会再相劝,只好听命行事。方伦痴痴看着白婳一身酥骨,最外面却裹一套朴素男子衣装,实在看得不顺眼。
他当然还是喜欢在船上初见时,她罗衫款款轻薄,身形曼妙勾勒的样子。
“去把醉花楼里负责给姑娘们梳洗打扮的妈妈请来,美人这身衣服....得换。"方伦摸了摸那衣料,嫌弃地松了手,随后恶劣一笑,又道,"还有,把从闽商那高价买来的药丸取来,听说给姑娘用上,能叫她们彻底放开,比醉酒黄蛇还会扭,小爷我今日亲自试试药,看看砸不砸他们招牌。"
“
....是。”
另一边,宁玦与段刈达成共识。
宁玦准备后日便走海路南下,眼下却纠结如何安排白婳的去留。
留她在邺城等,宁玦不放心。
遣她回季陵,路程遥远,她根本顾不了自己。带她一起去南闽,前路未知凶险太多,也不是个好主意。
一时间,宁玦有些头疼。
段刈主动帮忙分忧,言道可以安排白画暂时住他府上,等宁玦从南闽回来,再将人接走。这倒是个主意。
宁玦想了想,没有立刻应,准备先与白画商议一番,听听她本人的意见。
段刈有意做东,准备好好宴请宁玦一顿,当做践行,也当庆祝旧友重逢。
宁玦却不给面子幽幽言道:“你是我师父的友人,如今再与我称友,岂不是差了辈分?"段刈讪讪一笑:"我可不敢以长辈自居,怕你一剑刺死我。"
宁玦挑眉:“段掌事倒有自知之明。”他还是习惯用以前的官职称呼段刈,可这个称呼只私下能叫,若有外人在场,便不得不多些顾忌了。段刈吩咐手下人去叫小二准备上菜,再顺便将宁公子带来的人从楼下大堂请上来。
对方应着前面的话,听到后面一声困疑:“那玉面小公子不在了呀。”
段刈:“去了何处?”
手下人摇摇头,一脸茫然:"我与兄弟们结伴去如厕,
回来后发现小公子已不在原位,跟小二打听,对方说小公子前脚刚刚离开客栈。我们以为小公子是与宁公子提前商量好的,所以才提前离开了。”宁玦站起身,逼视段刈,像在无声质问。段刈一脸受冤枉的表情,神情只显焦急:“我们洽谈顺利,原本也是一条船上的,我有何动机去拐你的人?先别把事情往坏处想,莫不是她等得乏累,想自己先回客栈歇一歇?"
依宁玦对白画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很小。她向来是顾虑周全之人,即便真有倦意,也会为了怕他担心而原位坚持,怎会一声不吭就走?此事必有蹊跷,宁玦着急赶回水云间客栈寻人。段刈与他一道去,一进门,异香未散,静嗅能闻。宁玦唤来店小二,查问情况。
店小二面露难色,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心虚,宁玦敏锐察觉,伸手一把攥住他的领口,将人狠狠抵在一旁墙壁上,逼迫质问:“我再问你一遍,我的人呢?”小二原本已经收了封口费,可眼前这位公子气场太强,好似他不老实说,就会被一剑捅死,他老老实实做工,偶尔靠封口费赚个外快,可不想为此赔上性命。他偷瞄了眼宁玦的佩剑,有意交代,可也不敢直说方公子大名,毕竟他爹可是邺城商会的总会长,若得罪了他们,自己以后哪有好日子过。
于是斟酌言道:“我见那伙人去了城东,为首之人身着锦衣,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说着,又与段刈对了个眼神。
段刈在邺城混得久了,与各路牛鬼蛇神都打过交道,见小二当下的提示眼神,立刻会意对方是谁。"我大概猜出对方身份,那人是邺城内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怕家里老子管,专门在城东买了个偏院,平日里,那院内养着的莺莺燕燕绕着飞,他却还不消停地总想招惹良家女玩弄。模样长得文文弱弱,像是有点墨水的,可内里简直是实打实的烂品性。"
宁玦右手握紧手中剑柄,臂上青筋暴起。他努力纾缓出一口气,眼眸深晦,咬牙挤出一声:“你,带路!”
段刈心头一惊,连忙挥手示意手下听从行动。他自己紧赶慢赶跟在后面,眼看着宁玦运作轻功,健步如飞,暗自替那方伦捏了把汗。
心头更有对南下计划的担忧。
第 37 章
弟37卓
一辆外观华丽的马车自城中繁华街道驶出,左拐右拐,故意绕道甩甩尾巴,最终停至邺城城东,弟37早
一雅静的独立别院门前。
轻衣,应有尽有。
方伦差人去醉花楼请的梳头妈子也后脚到了,身上背着厚厚一包裹,里面什么发簪珠翠、薄纱时在外结识的吗?方公
进门时,
梳头妈子对着带她过来的小厮悄悄搭话打听:”待会儿要见的美人可是直翁孟思海系子出了趟远门
,可有段时间没来过我们醉花楼了,要我说,还是
的美人更娇媚风情,到底是南地水一更养人些。
小厮与妈子也是彼此混
个面熟,闻言摇摇头,小声提醒她说:“别打听了,等会儿你见了就知了。
梳头妈子只得闭上嘴,亦步亦趋跟上前,被引领到宝香苑。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住得,上一位住
宝香苑是别院内最大的一间房,装潢最华丽,位置也最好,在这的姑娘是醉花楼的前花魁,被方公子赎身后欢欢喜喜搬进来,以为余生安定,能与情郎厮守。如今嘛...
早已经过了新鲜感,失了宠,被方公子薄情打发到偏房去了。梳头妈子与那在
魁是旧识,想到她被赎身时以为遇到真命天子而真切欢喜,再想如今,不过成了方公子众多鸟笼里不起眼的一
只飞雀,不禁感叹一句:红颜纵未老,薄幸锦衣郎。
步到门前,梳头妈子收回思绪,旁人事她管不了,先把眼前的银子挣了才是正经事。一推门,扑鼻异香。
小厮熟练地递给妈子一颗药丸解药,说道:“先服下,这香味便对你无效了。闻言,梳头妈子心底惊了惊。
目光往床上一瞥,红绸暖帐后,果然隐隐绰绰有个卧躺的美人身影,此刻一动不动,像是沉沉睡熟了。
如今焉看庆的女顿时踅署他舱位有嗡鎏艺子无澳哭味骗青楼女子还不够,可她忿忿
不平哪有用,一是救不了人,三
是如果她推辞不干,方伦自能另请他人。
到头来还是徒然。
没办法,税头妈子点头应下,
小厮在旁又道一
句:“劳烦妈妈辛苦,给墨夏姑接洗家鼻子兵子洗洁套烫透一的遵弃。就像化们醉花楼姑娘们近日常穿的款式
,叫什么...
,至于
头发,梳得简单就好
,发饰不必繁复,看着顺眼即可,公子不愿拆除麻烦。妈妈动作尽量快些吧,子性急,正在前堂巴巴等着呢。
梳头妈子恭顺应下,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呸’了声。
明明千方百计拐来了良家女,偏偏又要给人家打扮得轻浮,真是既要又要,一面贪人家身子干净,一面又妄想人家姑娘可以熟稔有余,自己被伺候得舒服,可谓两头都想占,实实贱透了。一
梳头妈子叹了口气,关上门后,她靠近床帐,准备看看这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个怎样标志的美人。掀开薄薄幔帐一角,入目一张俏面玉容,她目光不由深了深,确实是了深,
个妙人。
将姑娘身上的男子衣袍换下,为她重穿一身曼妙纱衣,又用棉巾擦拭干净身子,待擦到面时,白色巾布被蹭得微微发黄。
原来脸蛋儿上还涂着遮掩容貌的黄粉,可即便照此只对外显出七分姿容,依旧足够出尘脱俗,待黄粉擦去,露出本质更皙嫩的肌底,十分的真容映目,简直国色生香,令人惊心。真是尤物..
梳头妈子如今半百的年岁,混迹花街柳巷二十多年,多少漂亮姑娘在她眼前一茬接一茬地去,因此,她眼光标准甚高,
一般寻常的美人面她都懒得瞧,可眼前这姑娘宽衣解带,玉体横陈躺眼前,别说是年轻气盛的郎君,就是她,看后都忍不住心跳突了突。
浑身
上面丰腴的胸脯甚至快要赶上已成婚的
钱一掌接握不
就方才,她帮她穿衣时无意箍
郎君自是爱死这种的。
衣服穿好,再挽发髻。梳头妈子想了想,只给白挽起一个简单的双环髻,多余点翠都是余,她的姿容无需俗物来衬,于是只在其发间插别上一支素素的玉簪。这样就足够了。
她不用卖弄多少手艺,姑娘天生丽质的那张脸,那副身,就是最大的杀器。而她,连锦上添的花都不算,只勉强算是衬托花的绿叶。
做完自己的分内事,梳头妈子起了身,只是心底暗自琢磨着....无论怎么看,眼前这姑娘都不像寻常人家能养出的女儿
依她的眼力,这要么是出身富裕商贾人家的小姐,要么是生于官宦之家的千金,可若如此,方伦怎敢将人随便拐
来行不轨之事?
这些事,归不到她来管。
收起不合时宜的怜悯心肠,梳头妈子叹口气,最后看了白一眼,落下了重叠的床帐。消磨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是值得的。
放眼整个邺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美的,怪不得像方伦那样急性的人,都愿意多出耐心等等,甚至特意差遣她过来为美人专门梳洗打扮一番。
就像淘到宝石后,大多数人并不会
闭上眸,深吸一口气,幽香沁肺,他享受地眯了眯眼,反手将房门阖闭关严,而后一步.步向着拔步床走近。
剥开层层帷幔,他心想再无人打扰他与美人的合欢一刻,心底哪能不荡漾?袋,连下穷开一罰未露多万伦眸底深深向下一看,只见美人被一床棉被压覆得严严实实,除了,方伦不满,蹙起眉,心道那醉花楼的婆子真不会做事。
盖被子做什么.
方伦当下只想见美人衣不遮体,也不是赤露着完全不穿,而是半隐半现才最招眼。人已经到了他床上,难道还想着先御寒?
按他事先要求的,此刻美人身上应是轻拢着一层薄纱羽衣,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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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一览无遗。方伦光是想想那血脉喷张的画面,都觉得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眼底霎时起了火热,腹下更生躁意。
他等不及了,当即伸手拽住被衾一角,作势拉开,好叫里面的春光、女子的胴体,完全映目。然而
花蹙佬随他知叟着有这作挑
,身后突然
传来一阵脚步嘈杂声,并且越来越近。
美人白皙的脖颈露出,接着是圆润的香肩...真白啊。
,可不管是谁,他当下的动作是不会停了。
方伦眼睛越睁越大,直愣愣地着急想看美人的雪乳,
心底可谓痒极。
可手下扯开被子的力道还未施出,房门已经被人从外暴力冲破,剑影于眼前闪过,他还未反应汁亚
尺正去,哪能再不松手?
,生生做长剑刺芽。
而剑的主人站在房门外,一身白衣,腰间只余剑鞘在,他阴沉着脸跨过门槛,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方伦瘫软在地,吃痛打滚之际,认出来人是谁,心底惊惧一颤。竟是那剑客,他找来了....
闭上眸,深吸一口气,幽香沁肺,他享受地眯了眯眼,反手将房门阖闭关严,而后一步.步向着拔步床走近。
剥开层层帷幔,他心想再无人打扰他与美人的合欢一刻,心底哪能不荡漾?袋,连下穷开一罰未露多万伦眸底深深向下一看,只见美人被一床棉被压覆得严严实实,除了,方伦不满,蹙起眉,心道那醉花楼的婆子真不会做事。
盖被子做什么.
方伦当下只想见美人衣不遮体,也不是赤露着完全不穿,而是半隐半现才最招眼。人已经到了他床上,难道还想着先御寒?
按他事先要求的,此刻美人身上应是轻拢着一层薄纱羽衣,能叫他一览无遗。方伦光是想想那血脉喷张的画面,都觉得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眼底霎时起了火热,腹下更生躁意。
他等不及了,当即伸手拽住被衾一角,作势拉开,好叫里面的春光、女子的胴体,完全映目。然而
花蹙佬随他知叟着有这作挑
,身后突然
传来一阵脚步嘈杂声,并且越来越近。
美人白皙的脖颈露出,接着是圆润的香肩...真白啊。
,可不管是谁,他当下的动作是不会停了。
方伦眼睛越睁越大,直愣愣地着急想看美人的雪乳,
心底可谓痒极。
可手下扯开被子的力道还未施出,房门已经被人从外暴力冲破,剑影于眼前闪过,他还未反应汁亚
尺正去,哪能再不松手?
,生生做长剑刺芽。
而剑的主人站在房门外,一身白衣,腰间只余剑鞘在,他阴沉着脸跨过门槛,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方伦瘫软在地,吃痛打滚之际,认出来人是谁,心底惊惧一颤。竟是那剑客,他找来了....
第41章
宁玦的反问叫白姻猝不及防。
嫁他……
怎么可以?
她心跳几乎漏停一拍,紧张哽住,没法应声给予答复。
她不明的来历,刻意的接近,不忠的欺瞒,还有后续相处中为圆一个谎而不得不撒下的连串谎言,这些…….都注定两人最后只能走向分道扬镳的结局。而她唯一能竭力争取的,便是在彻底离开公子前,拿到他隐秘的二段剑招,完成任务。
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离开岘阳山多日,表哥应当已经察觉她失了踪迹,此刻定是在加派门徒四处找寻。
白姻心中隐隐有预感,眼瞅就要到大将军王正式开擂的日子,她与公子朝夕相处的时间,应当不会太长了。她黯淡垂下目,避重就轻回复说:“我只是公子身边的丫鬟,公子莫要再说这样的玩笑话了。”
宁玦定睛看了她两眼,有探究,但没有逼迫。
他暂时将人放过,温柔开口道:“先把饭吃了吧,从午后一直折腾到现在,腹中空空,一定早饿坏了吧。”公子不说还未觉,眼下一提,确实觉得腹部空空,连带鼻息间闻到的饭香味都更浓郁。白姻伸手压在腹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宁玦问:“过来桌边吃,还是我帮你端过来?”白姻迟疑了下,回复说:“劳烦公子先出去,我换下衣衫,然后自己下床吃。”
宁玦余光瞥向床头的衣物,应声而起,向外走开几步,但没有出门,只是背过身避开视线。
"换吧。抓紧时间,不然粥要凉了。"
他显然没有出屋的打算。
白姻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也没有继续扭捏。
她撑起身子,将厌恶多时的薄纱从身上利索脱扯下,又放在手里团了团,嫌弃地甩手丢到地上,身上赤裸好没有安全感,她抓紧速度换上新衣裙。新衣是寻常的款式,也是寻常的布料,大概事发突然,临时寻不到合适女装,便就近从院中仆婢那里找来干净衣物。白姻不会挑剔什么,原本她的身份就是公子的丫头,穿丫鬟的服装自然没什么不妥。
她只求能蔽体并得体即可。
衣服穿戴好,白姻坐在床沿边,准备吸上鞋子下床。
宁玦听到动静开口:“换好了?”
白姻声弱:"是。"
宁玦直接转过身来。
他先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允她下床,而后径自走到桌边,将盛放着食物的木托盘端起,拿到床边放在几凳上。他挨着她坐下,端起一碗温热的米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白姻还不适应与他挨离这么近,抬手想自己接拿,宁玦却坚持帮忙。
她没办法,只好配合着由他伺候一回。
粥里一如既往加了糖。
几乎每次她身体不适,公子照料她时,喂给她的不论米粥还是汤羹,大多是带甜味的,好似是要抵一抵吃药的苦。公子自己不爱食苦,每次也都顾及着她,不过这次,她明明还未吃药呢。白姻心有所动,手心攥握着床单,谨慎将心事藏住。
宁缺 边喂饭,一边用平淡语气告知她:“欺负你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先前在海上,他第一次招惹你时,我便该无声无息将人解决掉。若如此,后面也不会遇到这些麻烦,还吉你遭此一劫。”“在海上时,那人只是表现殷勤,根本看不出来包藏祸心,人面曾心。”白如叹口气,不愿再回忆起与那登徒子相关的事,只想知晓结果,又问道,“公子如何处置的那人?”
宁块如实告知:“那人为业城本地人,是航运世家方家的独子,顾及到方家本地势力,段刈对说我留下方伦 命。我不解气,在方伦胸口上刺了一剑,原本不一定能要了他的命,但段刘为了遮掩剑锋,
埋藏线索,故意放火烧了那院子,想要死无对证,如今那院子被烧毁殆尽,方伦大概也已经被焚成灰儿了吧。”
白姻听了只觉骇然,又想到院中还有其他人在,忙又问:“院中的仆婢小厮,还有其他人怎么样了?”
宁玦回:"偏房中还有四五位被方伦豢养的姑娘,段刘手下从正门破门时,黑布蒙面,佯作山威抢掠,府中人不管仆婢还是那几房姑娘,纷纷背着包袱心急逃命,作鸟雀散,没被火势殃及。"没有伤及无辜便好。
白姬心头稍安,转念又想到方伦的来历,顾虑又问:“若方家当真不好得罪,方伦死于公子剑下,虽然尸身被焚,可万一有疏漏被察,岂不是存在潜在的大麻烦。”宁块嗤声,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麻烦就解决麻烦,我不在意。方伦那厮欺负了你,我若为了收揽人脉轻易将人放过作人情,你还不委屈地眼巴巴冲我掉眼泪?”明明是正经对话,可他说到最后却不忘逗弄她一句。
白如微窘,脸颊晕红,不肯承认:“我才不会动不动就掉眼泪,公子将方伦小惩大诫地放过才是最优做法,我自当也会跟着将目光放长远,哪会因此心生不满情绪。”
宁玦笑了笑,顺着她说:“好,你思量周全,识得大体,是我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但方伦已死是事实,你出没出气?”
白姻又被喂着喝下一口宁玦递来的甜粥,垂下目,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出气了。
若非公子及时赶到,她大概逃不过要被
方伦那厮欺辱的命运,若如此,她不如一死了之。
原本她以为,离开荣府,潜伏岘阳山上,留在陌生剑客身边,便是置身于最可怖的险境中,却不想山下的坏人更是难防,又是燃迷香,又是腌膜药,坏招频频,简直防不胜防。
两者对比,公子自然要正派得多。
在他身边非但不觉得危险,反而很有安全感。
宁玦见手中粥碗已经吃得见底,换了一碗鱼肚儿羹,继续喂给白姻吃食。
他一边喂着,一边与她商量后续的行程安排:“我计划南下,去南闽趟,时间不知要多久,你现在身子赢弱,我怕带你同行叫你路途上受苦,不然你便留在邺城,暂住在段老板的别院里,等我回来与
你回合,再带你一起回岘阳山。"
白姻不知他还有动身计划,闻言诧异,忙问道:“公子在邺城的事已经办完了吗?之后又去南闽做什么?”
宁玦——回答:“是,我来邺城就是为了与段刈会面,见过面后,我另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白姻试探性的一问。
她能看出,南下之事是公子与段先生的隐秘计划,若公子对她防备,不愿告知,她也不会强求。
宁块顿了顿,没有刻商相瞒,真的对她坦言:“我先前与你提起过,我从小无父无母,是被师父师娘带大的。师父死后,师娘撞棺而亡,我一连失去所有,痛不欲生 我的剑术为师父所授,他乃集大成
者,武功高强,却在一场宴会上因比武切磋而殒命,我无法释怀,始终怀疑师父死因另有蹊跷。如今线索直指南闽,我必须亲自去 趟,将真相彻查到底。”
白姻屏息,很认真在听。
他师父的死,一直是他讳莫如深,不可碰触的逆鳞,轻易不会对外提及。
然而当下面对着她,公子竟主动卸下提防,愿意坦诚,面对这份信任,白姻只觉心疼,又深怀愧怍。白姻迟疑问道:“公子的师父,在江湖可有名号?不知我有没有听说过。”
宁玦回答:“剑圣,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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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
剑圣……
闻言,白姻怔住。
公子竟是剑圣的徒弟,若此话为真,季陵那些自诩正宗的剑门安能不汗颜?剑圣司徒空在众剑门门徒心中,有多高的不可撼动的地位。甚至,连表哥的归鸿剑堂所推崇的剑法,都是剑圣司徒空研创的孤鸿剑式。
表哥并非剑圣的嫡传弟子,而是因其祖父与剑圣有过旧交,才幸运得到了孤鸿剑式前半篇剑法真传。
但表哥并不因此满足,一直想习练孤鸿剑法的完整剑式,以进功力,集大成而扬名。
故而当初,在听说有不知名剑客游历至岘阳山,所用剑法剑招皆类似于孤鸿剑式时,表哥言之凿凿说,剑圣无亲传弟子,那人所用剑式定是靠偷窥习得,来路不正。
此番定论后,季陵其余剑门皆应声如是,配合表哥,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宁玦名声搞臭。
白姻最初了解这些江湖上的恩怨纠纷时,听到的便是表哥的定论,曾经她也先入为主地以为,宁玦是个小人、恶人。而如今,将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联系在一起,白姻重新有了思量。
表哥对宁玦的排斥,其实是很深的忌惮,他忌惮宁块能力更强,更忌惮宁块的出现,会动摇他在季陵众剑门门徒心中的地位,影响他继续成为徒众的领头人。可表哥纵有万般不屑,千分瞧不上眼,最后还不是派她上山,选择利用女人走捷径?
他又清高在哪里….
白姻心底十分复杂,一为公子背负的不实污名而愤,二为表哥的狂悖自大而耻。还有,她也怨自己。
纵是身不由己,可她与季陵那些人为伍是事实,共同算计公子也是事实,没有什么可分辨。先前,对于表哥的话,她无不信从,毫无怀疑。
现如今,她更想自己独立思考,判断黑白,不愿只当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人!
察觉到白姻神色忽而凝重,宁玦在旁观察半响,提醒出声:“在想什么?”
白姻回神,语气认真:“公子忠义,我愿同公子一道南下,为公子调查真相出一份力。”
宁玦没有立刻答应:"可你的身子..."
白姻:“公子准备何时启程?”
宁玦回:"若只我自己,便明日就走。"
白姻眼睛明亮:"若我一道跟随呢?"
宁玦叹口气,他当然有私心,若真将白 留在邺城,他很怕她会一走了之,重新回到荣临晏的身边去。若真如此,他远在千里外的南域,鞭长莫及,恐怕到时想阻都阻止不了。
宁玦思吟半响,回她:“若你坚持与我一道南下,那就等你服过两日的汤药,休养好身子,后日再出发。”说完,宁玦心头暗叹口气,他何时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白姻则目露惊喜,恳切言道:“那请公子快些将药方交下去,我尽快喝药调养,争取早日恢复精神。”
宁玦提醒一句:“这一趟,恐怕险阻颇多。”白姻摇摇头说:"我不怕,反正公子会护好我的。"她如此信任他。
宁玦眸光渐深,凝着白姻,不再犹豫地应声:“好,我们一道去。”白姻回应给他一个盈盈笑容。
其实,两人都夹藏私心。
宁玦是私心是不愿她离开。
而白姻的私心是——如果分离是注定结局,那她将最后的期限拉长些,说不定适应了,有准备了,就能慢慢割舍掉不舍,走得更潇洒。至于剑招的事,她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她探得剑招的初心,再与表哥无半点关系,若非兄长性命攸关,她甚至想长久地留在公子身边,慢慢还清亏欠。可老天,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第42章
段刈夫妇对白姬都特别照顾住在别院的第一晚,段夫人便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婢子送来别院照顾白姬的起居,还有两个小丫头专门负责为她熬煎汤药。除此外,段夫人还命人送来不少的绫罗新衣,都是邺城内最时兴的样式。白姻哪好意思收,无功不受禄,何况住在别院已是叨扰,所以第一反应自然是婉拒。
等到宁玦点过头,安抚她说没事可收,她这才半推半就收下了段夫人的好意,南下天气回暖,厚衣服穿不到了,行囊中添些薄衣也算有备无患。
第二日,段夫人亲自莅临别院,与白姻私下会上面。
见到白姮,段夫人眼底温慈,笑容和煦,对她格外亲切道:“我与老爷膝下无女,始终盼着能有一个女儿,可我身子不好,总不能如愿,如今见到姑娘,心中不自觉生出几分爱怜之感,想来是你我有缘了。”
段夫人年长白姻不少,说这番话并不显得唐突。
只是白姻不擅应对热情,面对对方直宣于口的欣赏与好感,她笨拙不知如何回复。
想了想,白姻回:“夫人说这话实是抬举奴婢了,奴婢只是宁公子身边的一个丫头,当不起夫人这般看重。”听她这样说,段夫人眼神中浮现出短暂的哀伤情绪。但转瞬即逝,叫白姻不禁怀疑,方才是否只是她看错而已。
段夫人拉过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温柔低言:“我家老爷经常提起宁公子,说他是忠义之士,处事正派,为人磊落,你跟在他身边,想来受不到大的委屈。”闻言,白姻没有立刻答话。
按理说,公子才是段老爷费力邀请来的客人,而她不过是婢女随从,身份低微,该是很不起眼的存在。
可当下,段夫人话里话外,好像都将她看得更重要。
白姻困惑不解,虽然不觉段夫人有什么恶意,但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切,还是倍感莫名。
她迟疑了下,客套应说:“夫人宅心仁厚,段老板更是慷慨仗义,此番奴婢受难,多亏段家人出力相助,才得以幸免。”段夫人眼神复杂,看着白姻,眼底仿佛藏着千万种情绪,更像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
可最后启齿,只收敛着道出一句安抚之言:“没事了就好,万幸你是毫发无伤。你不知晓,宁公子当时可是急坏了,他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得知你被方伦劫走,慌张上马时,连马镫都踩空了。”白姻迎着段夫人惜怜的目光,回应一声:“公子拿奴婢当自己人,奴婢自当尽忠报答。”
段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肩头。
白姻笑容回应,心中却生疑窦,总觉段夫人对她,似乎不止只是欣赏那么简单。
……
晚上,段刈做东,在别院大摆宴席,是为宁玦与白姻践行。宁玦和段刈都尽兴多饮了些酒,酒酣耳热之际,开始回忆往昔。
段话音喋喋,举着酒杯说:“当年在京,我心怀傲气,一心只想着权与势,后来沦落到辞官归乡,有郁百难平,意气尽失。但你看现在,我避世 城活得多潇酒快活,无拘无束,又没有上位者施压,日
日守在父母妻小身边,这才是真正的神仙逍遥……如今,就算真有人找我回去继续做官,我都不愿意喽。"
宁玦笑着拆台:“两年多过去了,朝中又起来多少新贵,谁还会记得昔日的绣衣卫掌事,更何况现在连绣衣卫都不存在了,哪还有人想得起你这半鬓华发的老人家。”
段刈哂笑呵呵,拂袖一甩,洒脱道:“不找正好!我乐得没有庸事扰!来来来,咱们继续喝咱们的酒,这酒,真是喝完一坛少一坛了……”
宁玦昂了昂头,瞧看此夜月色正好。
他喉咙发苦,但还是抬起酒杯与段刈相碰,仰头饮毕一杯又一杯。
段刈同样如此,伤怀又有几分痛快。
早在宁玦与段刈刚起酒兴时,段夫人便悄悄将白姻带到主屋去了。
她避过旁人,甚至连身边最信任的婢女都一并遣走。
待屋内真正只剩她们两人面对着面时,段夫人靠近白姻,没有言语,自顾自将腕上手镯摘下来,坚持戴到她手上,而后又拿下发髻上的步摇簪,一并慷慨的送出去。
白姻伸手推拒,被段夫人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当下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盛情难却。
"夫人莫要如此,簪子与玉镯皆是贵重之物,我万万收不得的。"
段夫人道:“如何收不得?你我相面投缘,我愿意送你,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我戴的时间不短,都算旧物件了。”
白姻迟疑,还想再推。
段夫人态度坚持:“既然送给你,你大方方收着就是,难道是担心你家宁公子知情责怪?阿对姑娘放心,他若真责你,我定替你说清楚。你相貌生得这么美,不该装扮得这么素,我对美人生怜惜,
想看你添上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说宁公子看了会欢喜,就是咱们自己对镜欣赏,看着面庞俏丽,也是高兴的。”
白姻清楚,就算此刻她再如何强调自己丫鬟的身份,段夫人都还有别的话继续劝说。与其如此,她干脆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看着腕上玉镯的莹润色泽,一瞧就不是俗物,还有那金簪反出的熠熠光亮,更明显是上上等的品质
。她知晓段家财力雄厚,但她同样是识货的,就算是富裕人家的主母,这种品相的簪镯也不会随便舍得送人。或许,段家财货山积,富埒王侯,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富有?再或者是,段夫人真的对她一见如故,生了偏爱之心?
白姻实在想不明白。
待酒席散了,她准备把此事告知宁玦,听他作分析,可去到酒桌,却见公子罕见醉得厉害,意识昏昏。
他醉酒任性,不许旁人触碰,不得已,白姻只好亲自上前搀扶。
她一人之力单薄,所幸宁玦还没有醉到迈不动步子的程度,还知配合地动动腿。
白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人搀扶到卧房,将他放躺在床上的过程尤其艰难,她努力控制着力道,不敢直接收手任他肩背砸到榻上,可处处小心翼翼,又显得格外磨蹭。宁玦等得不耐烦,也或许是僵持的姿势不舒服,竟拽上她,直接往后仰过去。
白姻猝不及防一个趣趄,直接扑到他身上。
宁玦眼睛半睁不睁,也不觉吃痛,顺势搂上她的腰,旋即翻身一压,将她笼罩在身下。他看着她,像是恢复些清明,低沉喃喃道:“我喝多了。”
“……我知道。”
近在迟尺,他吐息灼灼,不断搔撩她的痒。
白姻红着脸偏过眸,两人—上一下,她被他酒气熏着,好似跟着头脑发昏有点显醉了。她嗔说:“既然公子喝不过段老板,为何还要坚持逞强?身子会不会不舒服?”宁玦哑声含笑,再次俯低身子,鼻尖与她相蹭。不是不小心的触碰,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如浑身发软,觉得两人现下的姿势过于亲昵,当即想避,可奈何对方是个醉鬼,实在缠人,白姻躲不过,又与他计较不了那么多,一脸窘意,为难得要命。宁玦单手掐着她腰,声音带哑:“谁说我喝不过他,段刈醉得更厉害,此刻段夫人一定比你还头疼。”
白姻无奈一哂,不知这有什么可比的,无非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赢了也不值得得意。
她艰难挪开手,用袖口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柔声问:“公子向来自持,今日怎破例贪杯了?”
宁玦低首,没有言语,默默窝进她肩颈一侧,寻求安抚地蹭了蹭。
他这副样子,不可多得,像是只受伤的雄狮,罕见露了软弱。白姻霎时心软,没再挣动,任由他与自己依偎相贴。她关询又问:“到底怎么了?”
宁玦回:“今日我与段刘喝的那坛酒,是师父生前亲手酿的苏合香酒,我能喝的出来,那是师娘教授师父的手艺,味道与以前一样,还是一样的……”他越说越低,渐渐无声,低落情绪浓浓。
白姻心头也跟着揪了揪,不知如何出声安慰,只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以作安抚。没过多久,她忽觉颈间有股温湿的异感,反应了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竟是眼泪。白姻讶然停下手中动作,不可置信地一怔。
公子竟落了泪……
这是她先前想象不到的事。
在她眼里,公子向来是无所无能的,手执一把青影剑,冷面威京,置身于江湖刀光剑影中,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他对外的形象也一直足强大、狂悖、傲慢、没有弱点…所以,眼泪这种与脆粥相关联的
东西,在白姻的认知里,与他是那么不协搭。
但坚强者就是留下了伤心泪。
再无坚不摧的人,也同样拥有最普通的七情六欲。
白姻心头闷闷的,公子罕见一次示弱,弄得她格外心疼,不是滋味。
她落下掌心,一遍一遍抚拍着他的背,力道温柔,试图用这点接触来提醒他,他此刻并非一个人,他可以寻人倾诉,也可以留恋彼此身体的触碰渡温。
半响,白姻被压得太久,呼吸有些困难。
宁玦像是察觉到,翻过身去,滚到一旁,换作平躺姿势继续浅浅拥着她。
白姻没有拒绝,窝进他怀里。
宁玦闭着眼,眼角的湿润早已经干涸,但白姻还是没忍住伸出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帮他抹干。
她声音很轻,安慰着他:“我会陪着公子,我在….…”
宁玦没有说话,像是醉得厉害,只是抱她的力道不由又收紧了一些。
他时不时会身子挪动一下,每一次,嘴唇都实实擦过她额前,像是轻轻啄啄不停地落吻。白姻脸红得厉害,不知他睡没睡实,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抱着哪有睡意,不知醉酒的人感受如何,反正她是越躺越精神。
她耐心等着,等宁玦情绪慢慢平复,呼吸节奏也变缓和,好像真的已经安眠后,她伸手轻力戳戳他肩膀,想要脱身离开,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但宁玦抱得实在太紧,她几番尝试挣脱,都没能从他怀里脱身。
白姻无奈,只得继续等下去,心想公子保持一个姿势累了,自然会松动抱着她的力道,到时便是她脱身的机会。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宁玦松手,白姻率先坚持不住地眼皮发沉,困意渐浓。
她一不留神睡了过去,任由宁玦搂抱着,就这样与他保持亲昵姿势,睡了一整宿。
当然,睡过去,也不会再知羞了。
……
出发南下当日,两人要早醒作准备
。
白姻和衣而眠睡了一夜,感觉没怎么歇过来,她动动身子没立刻睁眼,等醒了盹后才不紧不慢掀开眼皮。
眼见屋内摆设陌生,白姻隐约觉出哪里不对。
她眨眨眼,顿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转身确认,果然看到宁玦就躺在她身侧,此刻单手撑头,正眼神迷茫盯着她。白姻呆住了,这是公子的客房。
要命的是,两人不仅同榻而眠,被子还是盖的一床。
更要命的是,她身上衣衫倒端庄,反观公子,衣衫不整,领口大敞,连里面的锁骨都能看清。白姻着急想解释,她为何会出现在这,然而宁玦不给机会,先一步反问。
“你趁醉占了我便宜吗?”
他一边问,一边面露无辜地抬手压在自己领口处,姿态防备,好似在他面前当真有个好色痴女。
白如着迫极了,忙道:“公子不记得了吗?昨夜你饮醉,我扶你回房,你 你酒劲上来不放我走,我挣不开你的力道,不得不留下来。因为太困,我后面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有记忆就是现下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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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公子莫要冤了我。"
宁玦无所谓的态度,继续反问她:“冤不冤的,便宜不都占尽了吗?”
白姻简直有口难辩:“我哪敢对公子不敬……”
宁块语气轻飘飘:“我倒没什么,只是如今我们借住在别人家里,昨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搀扶离开,就算是丫氧照顾主子,也没有照顾整夜的道理,昨日我们共度一夜的事,想必已经在别院里传
开,若段夫人见到你问及此事,你便说,是我醉得厉害,你不得不留下贴身照顾着?"
这算什么解释!
白姻难为情地低下头,先前段老板及段夫人曾多次言语试探两人的关系,每一次应对,白姻都一脸认真诚恳地告知,她与公子的主仆关系绝对清白。结果刚刚澄清不过一日,她便做出留宿公子房间的荒唐事,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若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可旁边的耳房里就住着其他婢子,那些都是段家亲信,两人昨夜同宿的事定然不会是秘密。白姻愈发心虚,匆匆想起身。
宁玦箍着她手腕,将她动作拦住:“时辰还早,天都没亮透,就算你现在下床躲开我,对昨晚的荒唐也是于事无补的,既如此,不如再躺下歇会儿,冷静想想应对之策。”他手下施了力道,白姻顺势身子一软,重新陷进被衾里。白姻抿抿唇,不由暗恼自己,为什么总是拒绝不了他?两人和衣共枕,不算抱着,但彼此相离近得不能再近。白姻刻意躲避,背身对着他。
宁玦则不管顾那么多,听从本心,想与她更近再近地挨贴。
他胸膛虚虚靠着白姻的背脊,启齿说:“别再费神了,若真传出风言风语,你便说是我无礼,趁醉强迫你留下.……”
这话是越描越黑!
眼下已经是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戏码了,若再加上主人强制,醉后乱性的走向,别说有多吸引眼球,简直是比戏文还要演绎得精彩。白姻立刻表态:"不妥,实在不妥。"
宁玦挑眉:“如何,你还有什么别的顾虑?”有顾虑也不会听从他的坏主意。白姻转身,一把捂住宁玦的嘴巴,冲他瞪眼嗔嗔道:“公子别再乱说了。”
宁玦拉下她的手,摩挲在掌心,叹口气道:“真是麻烦,随便一件小事都关涉到男女之防的俗礼,你又这么在意……你知晓,我生素最厌麻烦。”
白姻声音闷闷回:"大燕民风如此,传统更是如此,不是公子一句麻烦就能避过去的。"
宁块凝盯着她,猝不及防再起攻势:“说了要你明正言顺地跟着我,是你不肯松口,若我们有了夫妻之名,就算昨夜真把房顶闹翻,也不能算悖礼。”“公子….…”
这是什么混账话?
白姻瞪着他,耳尖红得将要滴血,眼见捂不住他的嘴,干脆自己趴下,将脑袋用力闷在枕头上,羞得一言不发。
宁玦拍了拍她肩头,看她这副难为的样子,无法再步步紧逼,只好暂时放过了她。"你若不喜欢这种话,以后我不再说了。"宁玦言道。
白姻不吭声。
公子近来很爱说什么明正言顺的话,他每说一次,她便动摇一次。
然而每一次动摇之后,她都会认清自己,并提醒自己该有自知之明,不忠者,不配。宁玦侧身看了眼窗外,天光明朗,时辰差不多了。
他没再继续逗她,语气恢复正经:“准备起身吧,吃过早饭,我们便启程。”说完,他整理衣衫,先一步下床,留给白姻更宽敞自在的空间。白姻不敢耽搁,也立刻起身收拾。
方才公子撩弄她那么久,她哪毫无反应,此刻抬眸,眼底风情外露,格外招人。宁玦回头看她一眼,有点移不开视线,重新走近,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他俯身,低声附耳,沉沉道:“你若继续这么看我,这早饭怕是赶不上热乎的。”
白姻拉下他的手,眸底无辜,不解其意,但还是接话说:“还是在别院吃早饭吧,又要坐船,船上的饭不好吃。”宁玦指腹磨了磨,对她,真是没办法。
……
早饭简单,很快吃完。
准备离席时,段刈抬手
差遣过来一人,站定到他们面前。
他开口介绍说:“此人名为陈复,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帮手之一。此备你们南下多凶险,阿共姑娘又不擅武艺,不如叫他与你们一道同行,做个帮手。放心,他虽是长得玉面俊俏,可双刀使得极好,若路
上真遇险阻,他定能助上力。”
宁玦目光落定,打量着陈复。
之后转身,把问题抛给白姻:“你觉得如何?”
白姻思吟一番,回道:“多个帮手自然是好。”
宁玦:“你觉得他俊俏吗?”
白:“……”
原来公子要问的竟是这个问题……可俊不俊俏的,与他们的行程何干?
亏她方才还认真思考一番,甚至考虑到段刈此举究竟是单纯给他们找帮手,还是不动声色地安插眼线。白姻没说话,陈复上前拱手一请:“我愿受公子差遣。此番南下,我可调动家主在南域的暗线,方便公子行事。”
这倒是有点用。
宁玦想到自己确实无法时时刻刻守在白姻身边,若他与伞仙江慎儿硬碰硬对上,她身边确实需要留下一个擅武的人保护。只是,此人的长相不太和他的意。
也怪段刈,放着那么多粗犷武士不用,偏偏培养一个长相清秀的得力属下。
宁玦当然不会因为此人而不自信,前后思虑一番,同意了段刈的提议,决定三人南下。
临上马车时,宁玦格外注意白姻,提醒她说:"别左顾右盼,跟紧我。"
白姻困惑,她何时没有跟紧?
只怕再近一些,都要踩上公子的脚跟了。
第43章
方伦死了,别院焚毁殆尽,先前被方伦养于院中的姑娘们各自遛逃,不见踪影,只余护院与小厮回过神来,赶紧寻去方家主宅搬救兵,奈何路途远,寻来帮手也无济于事了。事发时,方伦之父方言海正在外地,闻信赶回邺城,只见儿子一具尸身,悲恸至极。他命人严查起火缘由,得知是一伙强盗入府,烧杀抢掠,奔钱财而去。这样的结论,叫方言海心存疑窦,邺城方圆百里之内,何人敢在他的头上犯太岁?他命人将那些各处安身的姑娘们寻回,挨个审问,得到的回复皆是盗贼入府,点火烧院。查不到其他可疑线索,方言海只得忍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悲怆,先将丧事料理。既然儿子都已经不在,别苑里先前养着的那些莺莺燕燕没必要继续留着,方言海施下银钱,打算将她们全部遣散。
只是分发银子时出现了插曲。
前面几个姑娘都泣涕涟连拿着手帕擦眼泪,不管是否出自真心,反正样子都作得伤心,拿到钱,向方言海欠过礼后,一个接一个地背着包裹痛快离开了。唯独一个面相老实的姑娘,领了钱银后犹豫着没立刻走。
方言海注意到她,眼神平睨过去。
那姑娘鼓足勇气,提裙走到方言海面前,小声询问道:“敢问家主,我……我能不能多取一份银两,给九秋姐姐在她家乡立个碑……”
方言海打量着她,听到陌生的名字立刻生起戒备心:"九秋?"
小诺点点头,补充说道:“她也是公子院中的姑娘,当时因公子带了新人入府,九秋妇姐吃醋伤心,与公子闹了脾气,结果公子时生恼,竞叫管家把九秋妇妇绑到了柴房。后来院中闯进贼人,四处起
了火,我们一时慌乱,竟忘记她还未脱身,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去救了。”
方言海神色陡然变得严肃,立在原地,蹙眉琢磨着这番话。
他早已派人严查过,除了发现伦儿被焚烧的尸身外,全院上下再没有其他人丧身火海。哪里有她口中所谓的新来的姑娘,柴房中更不见人影,无论活人,还是死人。方言海涉世深,一听便觉此事有蹊跷,定然不是贼人贪财那么简单。可他近来并未招惹仇家,方家商会也一直本本分分在做营生。如果不是他,也不是商会出事,那就是伦儿自己惹到了仇家……
在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方家少爷,在方言海心里不过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他无法接受自己的亲身骨肉行恶事该遭天遣惩治,当下只私心生怨,想叫害得方伦性命的贼人偿命。方言海看向小诺,肃目命令:“你暂且留下,还知道什么,一并详细告知我。那日新到府中的姑娘什么来头,你可知晓?还有九秋,她是哪里人?”小诺连当日进府的姑娘什么样貌都没看清,自不了解人家的身世。
但九秋姐姐是哪里人,她倒知情一二。
……
段刈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方言海,怕他生出异动,影响宁玦的南下计划。所幸,直到宁玦与白姻到达邺城码头,准备登船之际,也未见到方家人有任何行动。
段刈与夫人都来送别。
临行前,段刈再次交代陈复,到达南闽后一定谨慎行事,宁玦性情倨傲,恐怕难防阴险宵小,他需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细心帮助宁块清扫室碍。陈复躬身领命。
段刈又与宁玦唠叨几句,言辞间无外乎是叮嘱他,伞仙江慎儿不好对付,莫要冲动行事。宁玦不爱被人说教,全程板着一张脸,并不配合应声。段刈对此习以为常,并不生恼,宁玦不爱听,但该说的他必须说了才放心。
另一边,段夫人拉着白姻的手走到一旁,今日罕见起了北风,风势很大,味道湿咸。
段夫人径自解下自己身上的鹅黄色羽纱面薄氅,亲自给白姻披上,不容她推辞。
“你披上身吧,今日天气不好,海上风更大,不过后面越接近南域,气候回温越快,到时就不需这些御寒之物了。”白姻不太自在,但从段夫人眼底看到真切的关怀之意,她竟不由想到自己已过世的母亲,一时鼻头微酸,推拒不了地只好选择接受。“多谢段夫人体恤。”
说完,白姻想到什么,连忙从袖口掏出一个手帕,里面包裹着段夫人先前送她的簪镯。她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收,便想趁此独处机会归还。
可是,眼见她刚有动作,段夫人立刻知晓她有还回之意,于是根本不等她说什么,当即转身离开,头也不回走到段刘身边去,站定后冲她温和笑了笑,目光带点歉意。白姻手拿着簪镯,动作生生顿住,心中几分讶然。段夫人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淑慎,不想私底背人时,竟还有如此任性的一面,她就这样躲在段老板身后,这簪镯确实没法再还了。
白姻面露无奈回应视线。
段夫人看着她,始终笑得温暖。
登上船,白姻站在栏杆前,冲下挥挥手作别,而宁玦站在她身边,双手随意背在身后,稳稳屹立,一动不动。
白姻侧身提醒他:“公子也告个别吧,在邺城这几日,我们没少叨扰段家人。”
宁玦撇了下嘴,不太情愿,但等到船一开,白姻拍了拍他肩头催促,他还是听她的话,配合着随意一挥手,但是半点感情不带。
站在埠上的段刈,眼尖看到
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分开后还没过去一个时辰,哪有什么话要寒暄,于是白姻侧过身,打算迈步直接回房间。宁玦眼睛眯了下,只觉有点受忽略。
他不高兴,伸手拉住白姻的手腕,将人拉扯进一个杂间。两人刚进去,外面就有路人经过,脚步嘈乱,大概有四五个人的动静。等这些人走远,宁玦单手将人逼迫到墙边,问:"为何不理我?"
白姻眨眨眼,好冤枉:“公子不是正打算去洗漱?我不想耽搁你时间而已,或者是,公子有什么正事要与我说?”
宁玦不悦反问:“没有正事就不能找你?”
白姻嘴巴动了动,眼下情景,当然是顺着他说:"可以,我随时听公子差遣。"
宁块勉强满意,松开她,平淡口吻言道:“方才船家临时通知,船舶后半夜可能会驶入雷雨区域,提醒乘客说船身摇晃为正常现象,不必惊慌,睡实以后便好了。”闻言,白姻‘啊’了一声,小脸苦巴巴皱起来。
她心想,怎么就这么不巧,上船第一日便赶上了雷雨天!?宁玦倾身,环着她压覆过去,主动问:“所以,要不要来我房间?”白姻看着他,提起一口气,脸颊不自然的红了。她不知道,如此引人遐思的话,公子是如何自然而然宣口的?她确实害怕打雷,就算经历再多次也还是害怕,可她不想总因这个叨扰别人,显得那么娇气。
犹豫一番,白姻鼓起勇气,拒绝道:“不用了,公子自己安眠就好,阿芃已经适应在船上遇到风雨了。”
宁玦探究盯着她:“你确定?”
白姻不想被轻看,逞强回复:“确认,我自己可以的。”
宁玦不再多说什么,临走前提醒她一句:“记清楚里,我的房间在你出门左手边,若半宿后悔了想找我,别黑灯瞎火摸到别人房间去。”说完,往她头上摸了摸,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如贴靠着墙壁,深吸一口气,平复过心跳后,她在心中自我安慰—没关系,船家只说有可能遇雷雨,也说不定后半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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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爷给面子,外面月黑风高,一切风平浪静呢。
……
夜色渐深浓,月亮被浓云覆盖住。陈复独身走到甲板上,迎风透透气。
他望着远方的海面,也没有在思考什么,头脑放空,只为轻松。大概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收眸,准备返回客舱。可刚要转身,身边忽然凑近一人,身上环香,钗摇响响,是个女子。
陈复对身边所有异动都生警惕之心,几乎在对方靠近过来的瞬间,他立刻手握刀柄,准备随时出招制敌
然而,对方没有继续遮掩目的,直接明里对他开了口:“不知郎君可否告知给奴家一个姓名?”
陈复侧过身,目光探究扫过她。
眼前站定的姑娘容貌极佳,眉目含着春澜,似乎很擅目光挑逗,尤其是对男子。陈复语音发沉,回道:“姑娘认错人了吧。”
姑娘摇头,目光炯炯盯着他:"不会认错,我上船就是为了寻你。"陈复蹙眉又问:“我们认识?”姑娘坦实回道:“郎君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不知这算不算相识?”
闻言,陈复若有所思,目光重新打量到她脸上,确实觉出几分熟悉之感。
他很快记起,当日在方家别苑点火时,他曾在柴房里发现一位被绑身的姑娘,那时她已经昏倒,没了意识,若放任不管,恐怕要被活活烧死,
面对无辜之人,他心生恻隐,于是在点燃柴房后,顺手帮她解开了绳子,又抱出柴房,可没有想到,她那时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识,不仅有力气睁开眼,还看清了他的面目。
这是疏漏,该要灭口。
陈复需对主人尽忠,当下心起杀意。
可子看者他,诚恳启齿,声音动听:“奴家名唤九秋,当曰若非郎者好心解困,我必葬身火海,眼下我无依无靠,更无处可去,只想限随郎君身边,报答郎君当日救命之恩。我知晓,此事关乎甚深,
若公子怕我泄密,想要灭口,我无一句怨言。其实早在决定上船与郎君相认时,我便做好了一切准备,我这条命既是被郎君所救,若郎君想收回,拿去便是。”
陈复没有真的出刀,沉默思吟片刻,问:“你走远些,离开邺城,我不杀你。”
九秋:“这是前往南闽的上船,跟随郎君一道南下,不就是离邺城越来越远?”
陈复:“这不行。”
九秋:“为何不行,郎君不忍杀我,可又怕我泄密,那不如将我留在身边时刻看管着?”
陈复有些不耐烦,蹙眉道:“我说了不行。此番行程,我做不了主,若被我同伴知晓你的存在,他不会留你。”
他试图以此威慑住她。
九秋闻言弯了弯唇,神色不见半分怯惧。她不仅不怕他,更不怕与他同行的那位冷面白衣公子。并且,她自有说辞,可以说服那位剑客大侠同意带她一起南下。“若你的同伴愿意带我一起,那你也点头答应,不再赶我走了?”九秋确认问道。
宁公子最厌麻烦,除了阿芃小姐的事,旁人的闲事他根本不会管。
所以,尝试说服宁玦,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甚至一言说错,还有可能直接丢了性命。但
他劝过,对方不听,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陈复不愿与她继续纠缠,过多吸引路人目光,便言道:“是,若你能说服,我无二话,但我需提醒你一句,我同伴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九秋眸光盈盈勾着他,言语道:“郎君不必为我担心。”
陈复冷淡瞥过眼,心想,这女子,真是好不知羞。
第44章
陈复迈步下阶梯,往船舱方向走。
九秋跟在他身后,步履款款,脚步轻盈,走路时自然而然摆着腰,是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下意识习惯。陈复回头,肃目看着她,口吻微厉:“你跟着我做什么?”
九秋茫然抬眼,镇定从袖口里掏出自己船票,示意给陈复看:“去往船舱的路只有一条,我不是跟着郎君走,而是我们原本就同路。”
陈复谨慎检查过,是三等船票,在最下面的舱位。
他面无表情递还回去。
九秋伸手去接,船票在手心交换时,她指尖仿若不经意地刮过陈复的手掌心,粗糙纹理,触感一般。
陈复好像被烫到,猛地缩回手,瞪向九秋,眼带戾气。九秋勾起唇角,含笑言道:“到郎君这层了,奴家先告退?”说完,她不再纠缠什么,眼波漾了漾,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陈复眼底复杂,看着她继续下阶梯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后收回视线,迈步往自己的客舱去了。路过宁玦与白姻的房间时,注意到里面的烛灯熄灭,没有明光,想来两位已经睡下了。陈复放轻脚步,关门动作也收着,尽量不打扰到他们。
……
后半夜,暴风雨如约而至。
海浪涛涛,风雨飘摇,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再硕大的商船也如一叶孤舟般渺小。
因为不同舱位感受到的颠簸程度不一样,白姻这回住在上等客舱里,明显觉得船身摇摆的幅度变柔和不少,这个力度的晃动,并没有先前那么难挨。只是老天爷不给面子,随着雨幕倾注,雷暴紧接而至。
轰隆隆,轰隆隆…..
舷窗外一片幽暗漆黑,每一次电闪如昼,都是一次雷响预警。
白姻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完全蒙起来,盖过头顶,以寻短暂的安全感。
她双手捂住耳朵,自我安慰想,又不是第一次乘船遇雷雨风浪了,她早有了心理准备,该适应很多才是。
但她高估了自己,克服天生的恐惧没有那么简单,就像有人生来怕虫,有人生来怕猫,这种心理惧怯并不会因为被虫子爬过胳膊,被猫钻过怀中,就减轻乃至消失。相反的,它只会加深刺激程度,让每一次颤抖战栗的记忆更深刻地镌印在脑海里。
当又一阵雷声震耳响彻时,白姻身子瑟缩,闭着眼,手指攥紧着被衾边角,心中无声祈盼窗外的风雨能赶紧过去。
待这声雷响刚刚平息,忽的,客舱门被从外敲响,闷闷发出清晰的一声。
那是手指微曲,骨节扣动的动静。
白姻怕是幻觉,当下没有立刻反应,等敲门声响起第二遍时,她才心有所动,立刻穿衣起身,吸上鞋子小跑到门边,伸手小心翼翼开出一道缝隙。里外都黑洞洞的,连个影子都晃不出来。
白姻只得听声音辨认。
“是我。”
"……公子。"
清冽音色入耳,熟悉的又好听,白姻顿时心安很多。
宁玦顺势推开门,向前靠近两步,用只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关怀询问:“刚刚,害怕了吗?”
白姻首先的反应是摇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清楚,便准备启齿。
然而话在嘴边,她竟有了犹豫,到了这份上,她不想再继续逞强,自己找罪受。
于是白姻迟疑抿了下唇,最后说出口是:“有,有一点。”
宁玦没有言语,只迈步往前,白姻迎着他入侵的架势,不得不往后退避。
客舱内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脚步很容易不稳,宁玦便单手搂着她的腰,贴心帮忙借力。
两人保持一前一后的位置,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直至退无可退,背脊抵上墙壁,宁玦停了步子,反手关上舱门。
白姻身后是墙,冷硬硬,身前也好像堵着一面墙,火热热的,她身处冰与火之间,简直进退两难。
脸膛发烫,她匆匆错过目,避过宁玦喷薄灼热的呼吸。
又伸手抵在他胸口,不许他再往前进了。
“……公子,别……陈复在隔壁。”“他在又如何?”宁玦反问的语调好不张扬。
白姻为难,不想被旁人察觉,深更半夜两人不各自安睡,反而凑在一间房中鬼鬼祟祟。她更不想明日乃至往后数日,都被陈复用异样好奇的目光打量探究。
于是,她再次伸手推在宁玦肩头,用了些力道迫他离开。
刚刚两人对话半响,都没有再听到雷声,说不定船舶已经驶离雷雨区域,后半夜的路程都无风无雨了。白姻这样想着,启齿言道:“雷声已经停了,公子不必为我劳神着想,快快回去继续安眠吧。”然而老天爷是真不给面子,白姻话音刚落,舷窗外骤闪雷鸣,一瞬亮如白昼,下一瞬,惊雷乍响,末日之象。白姻心—慌,手一抖,肩一缩,差点把魂惊了去,甚至想直接蹲到地上把头藏埋起来。宁玦则岿然不动,那点天幕异象,震耳响动,惊不起他心间丝毫波澜。
他目睹着白姻无措的反应,顺势张开手,这回,都不必他劝说什么,白姻受恫吓太深,见状主动扑进他怀里,寻求庇护。宁玦收臂,安抚地拍拍她背脊,口吻自然言道:“既然害怕,要不要我留下?”
若是刚才被问
这话,白姻一定想都不想直接言拒。
可当下…..
她实在不想再一个人忍受刚刚那样的骇然巨响了。
想到隔壁房间的陈复,白姻有所犹豫开口:“这次我们不是二人出行,我,我不想被陈复察觉……”
宁玦往旁边扫了眼,回她道:"安心,明日我早早便走,保证你睡醒后看不到我身影。"
白姻抿唇委屈:"关键不是我,是陈复……"
宁玦弯了下唇,很有耐心地再次补充:“好,一定不叫陈复察觉,我明早离开时会格外举止谨慎。”
两人当下的对话,好像一对偷情的妍头在商量如何避人耳目完成私会。
白姻羞窘垂目,同时,因为有他在,确实心安很多。察觉到她推拒自己的力道有所减弱,宁玦开始得寸进尺。他抬起双臂虚环住她,试探她没有排斥,便更进一步将人打横抱起。
白姻惊了惊,险些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眼神汹汹瞪向宁玦。
宁玦应对自如,有他自己的道理:“船身摇晃得这么厉害,万一你不小心被绊倒,闹出更大的动静,岂不是更容易惊扰到隔壁?我抱你更保险,不是吗?”这个说辞,勉强有点说服力。
白姻无法责恼他,只得妥协伸手环住他脖颈,稳住身子不掉下去。
两人熟稔并肩躺下。
宁玦照往常一样,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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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轻搭在白姻的腰身上,叫她时刻能感受到他的相守。
白姻一动不动,心情难以平复。
明明努力抗争过了,可一切都成了笑话,最后她还是与公子牵扯不断,睡到了一起。每次事后她都懊恼,可相同的错误,她又一直在犯。白姻怅然叹出口气,其实原本只是心里不畅快,打算暗自一喟,没成想竟叹出了声响。
她心头一紧,身后人果然听到,搂着她出声:“被我拥一拥,就叫你这般惆怅?”
白姻实在窘迫,不想被窥探心事,艰难回道:“我只是怕自己会习惯。”
宁玦抱着她,似乎又往前贴了贴,学她方才的样子,也装模作样叹出口气,“那我早就习惯了,可习惯了又如何,你不管我……”"
口吻明显带着委屈,说话间,吐息燎在她耳边,烧灼感从耳廓瞬间全身蔓延。
白姻不知该如何回复,心头有一瞬的悸动,与此同时,心虚与愧怍也一齐弥漫。
有股冲动涌上头顶,白姻转身,正面扑进宁玦怀里,没有言语,只有相拥,温度相渡。
既然分开是既定结局,那过程如何走,是不是可以由她随心而行一次?
就当她是自私吧。
也妄想能在别离真正到临前,拥有一段与公子心意坦诚的相处时光。外面天幕很巧的鸣了一声雷,叫白姻当下翻身的举动并没有显得多么突兀。宁玦回搂住她,当她只是害怕,没有深究其他。
船舱内一片幽静,外面的风声雨声便更显得突出,加之船身摇晃加剧,宁玦留意着白姻的状态,摸着她背上发丝,安抚出声:“别怕,有我在。”白姻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她罕见主动道:“公子,若之后的航海行程还遇风浪,我们能不能……依旧如此?”
宁玦顿了顿,觉得这话不难理解,可又不确认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为避免误会,他询问一遍:“如此什么?”白姻脱口而出:“睡在一起。”
宁玦闻言一怔。
有时,白姻猝不及防的一句,也着实叫人不太好消化。
宁玦眼神黯淡垂睨,叹了口气,声音有点发哑,回她道:“嗯,只有你愿意。”
我愿意。
这是白姻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宁玦话音落下,谁也未再启齿了。
这大概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发生同频悸动,彼此心脏相挨,不可言说的情潮波涌,在两块心田同时荡动起满溢的涟漪。
船身在晃动,心也在摇曳。
白姻心跳加速鼓震,难忍的口干舌燥,宁玦喉结暗滚,指腹上下摩挲。
多么干的一把柴啊,恐怕彼此眼神一对,都能擦摩出火星子,可即便如此,这把烈火终究是没有烧起来。对白姻而言,眼下这般,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自我放纵了。
若再更进一步,她怕是无法接受。
而宁玦则深思虑远,想得更深更多,他当然远远不满足于当下。
白姻如今只是稍微敞开心扉,后置底线,而他想要的却是,将她完完整整的得到。
今日算是打开了一个好局面,发展走势依旧全部在他的掌握之中,运筹帷幄的一盘棋,下到今天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取点甜头,当不为过。并且,距离他真正赌赢的那天,也一定不会远了。
第45章
翌日醒来,白姻的第一反应便是左右寻找,确认公子不在,身侧被褥更没有一点余温,知晓他是依照承诺,很早便离开了她的客舱。
回想起自己昨晚的主动,白姻双手捧了捧脸颊,无所适从地赧然。
冲动是冲动了,但她不后悔。
收回手,白姻下床穿戴,整理床铺,收拾好后去水房简单梳洗了下,再回来,经过公子的客舱,见舱门敞着一个不小的缝隙。
陈复也在里面,面色严肃地与公子说着什么。
宁玦姿态慵懒靠坐着,似乎听得不怎么认真,闻言后没有立刻表态。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宁玦淡淡瞥过眼,看清是谁后,抬手冲她招了招。
白姻与他目光对上,脚步迟疑一顿。
两道目光齐聚在她身上,白姻摇头寻了个说辞:“你们先谈正事,我回房间换个衣服。”
说完,不等宁玦启齿,她匆匆转身离开,不忘帮他们把门关上。
陈复收眸,再次认真劝说:“公子,此番我们潜行南下,路上不宜生杀戮招眼之事,那女子若真找上公子,留她 命或许更对我们有益,不如便严词威慑,斥遣她离开。”
昨夜,陈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由他提前向公子坦实为好。
倘若那位名唤九秋的女子当真是为他而来,此事便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么一位放火目击者,不同寻常的存在,秘密跟行上船,且动机又不明朗,陈复担心公子会因此对他也生怀疑,于是决定提前坦实。
间言,宁玦抬手挲了挲耳前要发,回复道:“我不是滥杀无率之人,但若真如你所言,她 路跟行我们上船,遍遮掩掩,目的不名,那便意味着危险时刻潜伏在身边。我们无法判断,她真实目的究竟是
为报恩,还是方家早有察觉,暗中派出这样不起眼的细作潜伏在我们身边。此行不只你我,我宁愿错杀,也不会放过。”
宁玦口吻平淡地定人生死,眼底无波澜的平静,叫人不寒而栗。
陈复垂目思量半响,不再言语。
此事的确是他考虑不周,外人有心接近,他不该只见对方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掉以轻心,轻易听信花言巧语。陈复立刻拱手表态言道:“公子考虑周全,此事全凭公子做主。”
……
另一边,白姻换下衣衫,出门见隔壁舱门依旧关严,想来陈复与公子还未议事完毕。她没有敲门打扰,想了想,径自上到甲板透透气。
相比从澹州到邺城的那一段海路,如今的南下之旅显然更舒服惬意许多,气温回暖,微风和煦,习习吹到脸上不觉任何刺骨,反而拂撩得很舒服。站在围栏前,望着遥远的湛蓝海平面,白姻伫立久久,放空思绪,情状轻松。
待她收神,正准备转身回返,身边忽的挨近过来一个身姿娇媚,眉目出众的女子。
白姻没太在意,当对方是寻常的过路人,本想擦肩而过,没成想,对方先一步对她欠身施了一礼。
“见过姑娘。”
白姻诧异顿住,茫然询问出声:“姑娘可否是认错人了,我们好像素不相识。”
"姑娘不识我,我却识得姑娘。"
九秋开口,没有故意卖弄关子,因她知晓,眼下是她唯一求生的机会。
那位白衣剑客公子,比她先前想象的还要寡情,旁人的生死在他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她若想留下来,恐怕求陈复无用,关键是要叫眼前这位貌美的小娘子率先点过头。
白姻目光打量向对方的面庞,仔细回想,依旧不觉得眼前之人脸熟。
如果两人先前见过,依对方不俗的气质与容貌,白姻应不会过目就忘才是。
有过方伦的那次教训,白姻心生戒备,有所提防,不愿与陌生人过多交流。
但教养使然,加之对方是女子,白姻没有直接就走,还是礼貌多问了句:“怪我忘事,不知我们何时何地曾有缘见过?”
这话是试探,如果对方继续含含糊糊回答不出,便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与姑娘确实有缘分。”九秋含笑开口,无意用恩情绑架,只是如实讲述,“虽然那日情形混乱,姑娘又未露全貌,但我知晓,当时房间里的人一定就是你。”
白姻愣了下,顺着对方的暗示,思绪很快被调动到被方伦劫走那天。
知情此事者,若非是段刈的手下,便是方家的人。
思及此,白姻下意识警惕将其认作成方伦一党,目光陡然由柔和变得戒备。
九秋抬眼回应白如的视线,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姑娘一定在想,我知晓内情,在其中是个什么角色吧?姑娘请宽心,我愿如实相告。姑娘大概知晓,方伦的别院偏房里还养着几位姑娘,我便是其中之
一,曾经也深得方伦宠爱,甚至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会为自己浪子回头。可到头来,海誓山盟易破碎,所有情真意切的承诺全部成了笑话……”
说到这,顿了顿。
九秋整理情绪,将昔日留恋全部割舍,口吻格外的平静。
当时姑娘被方伦带到宝香苑,我们在偏房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以为方伦又得了新人。我们几个半是好奇半是
无聊,一起去了宝香苑看热闹,又在门口装模作样地争风吃醋。方伦被我们闹得心烦意乱,恼我们坏他好事,于是失态驱遣…然而,院中闲出这么大的动静,房问里的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其他人部以为新人是不相多事的性格,唯独我感觉不对劲,怀疑方伦行事申鄙,用计逼迫良家女就范。”
白姻拧蹙的眉心慢慢抻平,收回目光审视,追问她道:“然后呢?”
九秋继续:“我早对方伦不存情谊,但良心还在,心怀这样的猜测我便无法见死不救。我曾是青楼女,但我并非生来就卑贱,贞洁的枷锁大沉重,我背了二十余年,如今不想再看到其他无宰的姑娘遭劫
难,失贞洁。但我能力有限,救不了你脱困,唯一力所能及的便是尽力拖一拖时间,万一外面有亲友寻你,我拖下的时间便是能救命的。"
"所以那日,我故意佯作吃醋发疯,纠缠方伦不放,最后无所不用其极地用上吊自杀的手段,逼迫方伦亲自出面解决,他一怒之下把我绑到柴房,再之后,姑娘便得救了…."白姻神色凝重,认真思量她这番话,品咂是真是假。
心中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没有言慌。
那么多处细节可以对上,尤其言述时,对方眼底一片澄澈,不显半分心虚与伪装。最重要的是,当日她被迷晕带到宝香苑后,迷迷糊糊间,其实当真隐约听到过几声女子的哭喊。但那时意识迷迷蒙蒙,她清醒过来后,都不确认那声音究竟是现实有的,还是她幻想臆出的。
所以从未深究过。
白姻想了想,又问她:“姑娘既对方伦没有感情,那方伦身死,姑娘重获自由之身后,为何不自寻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如今追随我们南下,又是为何?”
九秋口吻平谈,目光瞥去旁,看着海面说:“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母亲早逝,父亲与继母不做人,将我卖到青楼,贪心捞了一笔。方伦虽然是畜生,但他唯 做过的好事,便是带我离开青楼,
还了我自由之身。眼下我如水中萍草,随波逐流,待身上钱银花完,干脆在路上随便找根企脖子树吊死作罢,如此省心省力,不必再为之后的生存问题发愁了。"
白如没有听出她后半句话是玩笑高味居多,间言竞当了真,赶系劝阻道:“姑娘怎能如此想不开?你心底良善,出淤泥而不染,该好人有好报的。何况你救我脱困,如此便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你有困
难之处,无论钱财上还是其他方面,我定会倾力帮扶相助。"
九秋说的都是真话,但她确实没想到,对方会信任得这么轻易,原以为还会拉扯一番,多费口舌的。
也难怪那位剑客大侠如此小心谨慎,实在是他身边这位大美人,心思着实单纯,也没有太多对外的防备心。如果换作是她,确实也会宁错杀,不放过。
九秋笑了笑,回复言道:“放心,我不寻死,跟随你们上船也不是为了来摆恩人的款,而是……”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想好好琢磨一下合适的措辞。白姻好奇追问说:“而是什么?”
九秋如实:“我对姑娘之恩,实在不值一提,不过是举手之劳,关键还是那位剑客公子来得及时。可对我而言,那位仪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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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使短刀的公子,才是我真正的救命恩公。”
白姻反应了一下,不确定道:“你是指……陈复?”
九秋:"是,他是哪个复。"
白姻回:“应是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复。”
陈复。
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九秋肯定点点头,而后将那日陈复放火烧院,而自己被捆绑在柴房,被他相救才免于葬身火海的经历详细告知。白姻听得专注,诧异同时,更松了口气。
她感慨道:“如此说来,我也要多谢陈复了,若非他心生恻隐,救下姑娘,姑娘便要因我而殒命,并且还是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这样的话,恐怕我余生都要梦魔回寰了….”
九秋笑着回:“一切都是命数,你我今日能安然相遇,是老天爷的安排,也在我们的造化。”
白姻看向九秋,眼底除了感激之情,更带上一份欣赏。
“姑娘可唤我为阿芃,不知我该如何相唤姑娘?”
“就叫我九秋吧。原本我单名一个秋字,因是青楼妈妈收的第九个女儿,便有了如今这个名字。这么多年过去,用着也习惯了,换不换都无所谓,反正如何都比冠着出生时的姓氏好。”原来,她是不想随父姓。
昔年里,她最初离开家时,想必曾痛彻心扉,断舍亲情。
白姻看着她,心有动容,言道说:“九秋很好听,但姑娘若不喜那个''九''字,不如以母亲之姓冠之呢?”
九秋摇摇头,眼睑微敛,佯作轻松道:“还是算了吧,有过我这般经历之人,着实不该冠母姓,给母家添污名。”白姻开口:“怎会呢,你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不会这样想….…”
九秋却依旧只是摇头。
其他的话,白姻安慰不出,怕多说多错,叫她伤心更多。
九秋收整情绪,屈膝向白姬施礼,恳切提出请求:“姑娘,我想还报恩情,留在陈公子身边尽 份心力。虽然我不知你们是何人,去到南闽要做
成什么,但我混迹烟柳之地多年,最懂得察言观色,带上
我,不一定全是拖累。望姑娘成全此请,若非因为这个,我今日断然不会找上姑娘添麻烦,毕竟当日发生的一切,于姑娘而言,算得上是噩梦之魇了。"
白姻连忙将人扶起,回复说:“此事我不能一人做主,但我保证,会尽力说服公子带你同行。你想还报恩情,我又何尝想推拒恩人的请求。”
九秋感激看向白姻,再次言谢。
白姻愧不能当。
……
在船舱里迟迟不见白姻,宁玦上到甲板寻人。站在桅杆旁,他目光环视一圈,很快将人锁定。
但没想到,白姻并不是一人独处,她身边还站着位纤瘦高挑的女子,两人并肩凭栏而立,一粉一青,像画中人物。
不难想到,此女便是陈复提及的跟行之人。
其目的不明,行迹诡秘,很可能就是方家暗中派遣来的细作,包藏祸心。
思及此,宁玦心起戒备,眉心一拧,伸手握住剑柄,大步流星向前迈去。陈复跟在其后,目光略过甲板各处,首先注意到便是那个半陌生的女子。又见宁公子气势咄咄,已经有了动作,他心头一沉,暗道不好。白姻与九秋都不擅武艺,两人临海站立,哪能辨得出身后有愈发逼近的脚步声。于是,当白姻手腕被人从后箍住一拽,她整个人完全向后倒去,又见剑锋与她擦肩,直直刺向九秋时,她甚至来不及言阻一句。
但下意识的反应却有,她根本没想那么多,情急时刻,竟试图徒手接刃。宁玦见状心惊,瞪大眼睛,立刻偏了偏力,不至于伤到白姻手心。好在,因为他的及时偏移,叫陈复在关键时刻来得及手提短刀,将剑锋艰难挡住。最后时刻,他还是心生了恻隐。宁玦不满,眸光沉厉扫过去。
陈复立即收手,解释说:“我怕阿芃姑娘受伤,情急之下出手,还望公子莫怪责。”说这话时,他不动声色挡在了九秋身前,真正想护下谁,答案不言而喻。
宁玦岂会因他阻止而收手,正欲再出一击,白姻却挣开他手腕牵制的力道,声急道:“公子不可伤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白姻的命令,叫他不得不从了。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白姻拦下宁玦的剑,指尖有点抖,眼见陈复挡过去,她心有余悸地伸于拉住宁玦手臂,以防他再起攻势。宁玦眉心一厉,抬起白姻的手腕,确认她掌心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他脸色不太好,声音斥道:“徒手来挡青影剑锋,你手不要了是吗?”白姻小声解释:“我知公子不会伤到我。”
宁玦拿她没办法,不知是该气她的冲动莽撞,还是该欣慰她对自己这般信任。
白姻偏过目光,注意到九秋躲在陈复身后战战兢兢,脸色都被恫吓得苍白,连忙对宁玦讲述当日在方伦别苑里,九秋为她拖延时间的恩情。闻言,宁玦没有立刻表态,神容依旧冷淡。
这女子突然凭空出现,跟讲话本似的,先找上陈复言道要报还恩情,后又寻上白姻,身份一变,成了施恩者,莫名其妙的与他们都有了联系。在这南下的特殊关头,她接近得刻意,实在叫人难免生疑。宁玦推开陈复,站定到九秋身前,迫她直面自己,任何露怯的小动作小表情都难藏。
四目相对,他逼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九小姐一番精彩说错,谁能作证?"
九秋喘了口气,口视过去,平淡言道:“我与陈公子的相识过程,他自能作证为真。至于我与阿咸姑娘的渊源,的确无人能证,我当日寻死死活缠着方伦,在外人眼里不够是争风吃醋,除我自己知晓,
旁人都难窥我有援救之心。如果公子还是猜忌不放心,我不强求同行,下一渡口到了绥州,我便下船去。"
白姬先前收其所托,安能一言不发,她在后面小心拽拽宁块的胳膊,劝说道:“公子莫要为难九秋姑娘,当时我星意识不清,但迷迷漆源间确实曾陷约听到几声女子的凄声哭喊。奈何那时我头脑发昏,
只当自己睡梦中生了臆想,没有联想其他,如今听闻九秋姑娘恳切言述过程,才知前因后果到底怎么回事,公子快收剑,别将人吓到。"
宁玦:“仅凭她一面之词,如何能信?”
白姻:“公子….…”
她还想再说什么,宁玦将其打断,转头看向陈复,问道:“你意下如何?”
陈复回避视线,没有再看九秋,语气平静表态:“属下认为,遣九秋姑娘下一渡口离船,方为周全之举。”
九秋欲言又止,看到陈复决绝的神色,只觉被浇下一盆冷水,显而易见,她的报恩之举成了令他左右为难的负累。陈复余光留意到九秋目光怏怏,恳求意切,却硬着心肠偏过头,冷漠没有回应。
无论如何,下船能保住她的命。远离纷扰,自寻去处,方知天地广阔。
白姻与九秋对视一眼,眼底满含歉意,九秋笑着对她摇摇头,模样轻松地安慰她无妨,这样的结果,其实不算太意外。宁玦收剑入鞘,拉着白姻离开。
白姻一步三回头,正巧看到陈复走在后面,同样没忍住地向外张望。她不解,陈复究竟是想让人留下,还是不想?
……
停船的渡口是绥州,过了午后便抵达。
白姻甚至没有来得及与九秋一起吃顿饭,敬一杯酒以表感激之情,就看着她背影落寞,身背单薄行囊下船离开。
视线随之渐远,她心里发闷,不是滋味。
九秋无父无母,又无家可依,能去哪里呢?
白姮自我懊恼,心想,连说情这样的小事她都做不好,高估了自己在宁玦面前的话语权,原来她的建议根本无足轻重,撼不得公子丝毫动容,怪她自不量力,将自己看得重要。另一边,宁玦与陈复也在暗处盯着九秋下船的身影,确认她没耍花招,彼此相视一眼,没有言语。
船舶要停靠岸边几个时辰,临傍晚前出发,趁着这个空档,船家会做粮食淡水的补给,而船上的乘客们则可以自由活动,下船溜达溜达,打发时间。
但最好不要离开太远,若在规定时间内赶不回来,船不等人,船票更不会退。
第一波乘客已经乌泱泱下船去了,不少人在码头附近的摊位上买了些时令水果吃,也有走得稍微远些的,大概是嘴馋想去城中酒楼吃顿好的。
宁玦走到白姻身边,询问她道:“跟我下船一趟吧,我有个地方想去看看,就在绥州城中,不远,顺便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们一道买回来。”
因为九秋的事,白姻心中有情绪,不满宁玦的冷清冷性,半点不通融。
她摇摇头,闹着小脾气说:“我昨夜没怎么睡好,身子觉得乏,哪都不想去,船身好不容易不摇摇晃晃了,我得抓紧时间补补觉。”
陈复已经去了别处,当下桅杆附近只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
宁块往前凑近半步,目光睨下去,开口时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昨夜我们睡在一起,我在你身侧没见你睡得不好,反而是闭眼沉沉,安眠得十分香甜,何至于傍晚不到就想补觉?”白姻本就气恼着,当下还被他刻意逗弄调侃,嘴巴一抿,不高兴地抬手攥拳打过去。
宁玦挨了两下,不痛不痒。
他掌心包住白姻的拳头,语气更柔和一些:“船舶好不容易靠岸这么久,陪我走走吧,马上要到南闽界内,之后的渡口可不方便下船了。”白姻见他示弱,迟疑思考了下,到底心软,半推半就地允了。
宁玦与陈复简单打了声招呼,没有再耽搁,带着白姻直奔绥州城中。路上,白姻好奇问:"公子要带我去哪,难不成公子在绥州有亲友在?"
“我没亲友。”宁块否认过后,如实告知她,“绥州是我师娘的家乡,小时候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既然路过,故地重游,便想带你一起再去看一眼。”
原来如此。
想到什么,白姻脱口而出问:“先前听公子说起,师父师娘逝世于京歧,那他们如今安葬在何处?”
宁玦大概知晓白姻想问什么,回答她:“葬在京郊,但绥州有宁家后人的灵堂,师父和师娘的灵牌也在宁家宗祠里立着。”外嫁的女儿和外姓的女婿,在自家祠堂里留着灵牌,这种情况似乎并不多见,除非……是男方入了赘。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剑圣司徒空啊….
入赘?
念头刚刚冒出,白姻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想,觉得绝无可能。
宁玦偏过眼,注意到白姻的表情变化,询问道:“在琢磨什么,这么专注?”白姻讪讪回神,哪敢在宁玦面前如实说明,自己是在猜想他师父到底有没有入赘。这多不敬啊。
她应付说:“没……没什么,就是不明白,既然师娘已经外嫁,为何双人灵牌会留在宁家。”
宁块领着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口吻自然,不带丝毫矫饰:“很简单,师父他老人家年轻时入了赘,死后灵牌自然留在女方家,怎么这都想不明白?”“….…”
不是想不明白,而是她根本不敢这么想啊。
堂堂剑圣,江湖四大高手之一,威名赫赫,震耳欲聋,连她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小姐都曾听闻其名,可见影响之大,名声之远。这般人物,竟会是一介赘婿?
不是她有世俗歧视,而是这两者实在不容易被联想到一处。
宁玦看着她眼睛微微睁大的样子,觉得好笑,问:“你似乎很是意外?”白姻注意着措辞严谨,生怕自己无意的表达会有不敬的嫌疑。她小心翼翼道:“是有一些意外,剑圣他老人家真是……不拘小节。”不拘小节这个词向来是含褒义的,白姻如此说,绝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宁玦看出她的惴惴不安,说完还忍不住瞥眼偷瞄,他无奈问道:“你担心什么,与我闲聊还这么紧绷。”
白姻一怔,不得不佩服公子的眼力。
轻易被他看穿,白如宥了下,如实回复:公子向来避讳提及过世的师父师娘,方才我无意间提了一嘴,我们便这样聊了起来,但我依旧担心,万-哪句话不小心惹到公子不快,公子会因此迁怒于
我。”
宁玦啧了声,停住脚步,双手撑臂问她道:“你倒说说看,我何时有迁怒你的时候,倒是你,别因外人冲我发脾气就好了。”
他是指赶走九秋的事。
对此,白姻不肯相让:“……九秋的事,公子做得确实太霸道了。”
宁玦回应:“我是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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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错?”
白姻:“人家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公子与陈复眼皮子底下,又能生出什么事端?何况她并非歹人,确实对我相助过,公子是不是谨慎过头了?”她很少用这样生硬的语气跟他说话,而现在,居然只为了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不惜几番冲他疾言厉色。
宁玦无可奈何,又不能真的冲她发火,实觉得闷气。
他叹道:“如今我算是切身体会到,当初臧凡劝我时,是什么样的憋闷心情。”白姻问他:"臧公子劝说了公子什么?"
宁玦口吻轻飘飘带过:“劝我赶你走,说你是歹人,是祸水,但我不听劝,坚持留了你。”
说完,他探究看向白姻,想看她会有什么样的有趣反应。
白姻早有进步,不会再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反问宁玦一句:“公子当初是坚持留人的人,如今我也是,那公子觉得自己做错了吗?后悔了吗?如今我又哪里做错了?”
“伶牙俐齿。”
宁玦没想到这丫头如今脑筋转得这样快,一连三个问题,还真的将他问住了。
两人对视几秒钟,身边不断有行人过路穿行,不远处有人驾着驴车过来,出声吆喝着让一让,白姻留意到,率先收回目光,主动拉着宁玦躲到一旁。白姻哼了声,决定不与他计较了,大气言道:“既然公子回答不出,那就算……”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宁玦看着她,斩钉截铁回复说:“我没做错,不后悔。”
白姻眨巴眨巴眼,得寸进尺问:“那我呢?”
宁玦伸手戳了戳白姻的前额,不惯着她放肆,嗓音发沉催促说:“快走吧,船舶靠岸时间有限,我们得抓紧时间往返。”
白姻点点头,努力跟上宁玦的脚步,两人都明显脚程提速。
宁玦又问她:"方才我讲述的事,你还有好奇吗?"
白姻本以为刚刚的话题已经掀过去了,没想到公子会主动再提。
从前对她讳莫如深的事,如今已经可以平常心地分享讲述,白姻不知是宁玦心态放开了,还是在他眼里,两人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可以互换心事。如果是前者,白姻是为宁玦高兴的。
但
如果是后者……她怕自己担不起公子的信任,听完只会愧疚加深。
白姻回道:"当然是有好奇的,但若关涉私密,公子可以将其保留在心底,我会尊重。"
宁玦说:“本就不是什么私隐事,知情者不少,多你一个知晓又如何?并且对我师父而言,入赘宁家,他不以之为耻,反而沾沾自喜。”
白姻:“沾沾自喜?”
宁块解释:“我师父原是孤儿,师娘的父亲则是当时的一代剑宗,大侠宁杨。机缘巧台之下,师父拜其门下,苦学剑术,因天资过人,被宁大侠看重,继承其衣钵,还娶了宁大侠唯一的女儿。这么多
年,师父早将宁大侠当作父亲敬重,与师娘成婚后,他自愿入了宁家族谱,世俗的看法他根本不在意,他只知从此,他是真正有家的人,当然心中有喜。"
“原来如此……”白姻听得认真,思绪活跃,想到什么便直接问了,“那公子姓宁,也是随了师娘的姓?”
宁玦笑了笑,语气轻松,带着幸福的意气:“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如何?”
白姻由衷:“简洁又好听。名字是师父取的,姓氏冠的是师娘的母姓,公子于他们而言,一定是格外珍贵的存在。”
宁玦起先还是笑着的,可慢慢的,笑容不知为何淡了下去,久久没有回应这话。
他情绪变得不高,脖颈不着痕迹地向上抬,微微有仰首的幅度。
白姻注意到,留心去看公子的眼角,真的有些发红。
她手心用了些力道,将他牵得更紧,轻声安慰说:"公子若是想念他们了,到了祠堂敬香时,可以多跟他们说说心里话,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会听到的。"
宁玦回握住她,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点头应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