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德意志爱人(民国)》
1. 楔子
上海,几年没有下过雪了。朦胧夜色中,两岸的灯火昏黄,繁华迷离了双目。沉默无语的江水荡不尽心中的惆怅,在静寂的水面下缠绵的哀怨。
“云儿,你可马上二十一周岁了。”
“你那个同窗林幕杨一表人才,但我们真的不合适,”碧云婉拒着,“再说要成亲也是长幼有序的。”
“我是男人,你是女儿家比不得我的。”他扶住她的肩膀,“女孩总是要有个归宿的。”周逸安总是这笑着打趣这个美丽的妹妹,他很清楚她内心不肯接受,但是又受不了自己那个同学的软磨硬泡,只得勉为其难地充当这个媒人,接下来的话他说的有些闪烁其词,“前些日子,我给你的那份材料,帮我看的怎么样了?”
“看了一些,”碧云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厚实的大号牛皮信封,捧在胸前,“这是德文。”
“你的德语水平比我好的多!”
碧云浅浅皱眉,“但这是份涉及机械和造船的专业文献,我从书局买了本新辞典,不知道能翻译到什么程度。”
“就尽力而为吧。”
“恩。”碧云应着,并没有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她坚信哥哥所做的一定是正确的,所追求的也一定是正义的,从信封里面取出一叠草稿纸,“里面夹带的这封信函,是用密码写的,我只能按照规则把这种组合找出来,如果要读懂它的意思,需要一个密码专家。”这是德意志盖世太保加密文件使用的一种手法,她曾经在柏林的别墅里百无聊赖的时候,跟一个男人做过这样的文字游戏。
“谢谢你,云儿。眼看就冬至了,过几日学校放假,你打算何时回乡?
“再说吧。”她无奈地摇摇头,父亲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母亲心疼她常常是以泪洗面,却也拗不过父亲的意思,姐妹们也只能从旁规劝。
“伯父未免太苛责了些,但是他对你寄望最重。你也是性子倔,受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委屈却不肯跟家里讲明白。”逸安皱着眉头心疼地说。
“这不怨父亲,是我不好,不说我的事儿了,你打算何时回家过年?还回北平么?”
“社团的事情多,今年恐怕不回家了。”他黑色的眸子错开她,说的有点闪烁其词。
“哥哥,答应我,现在时局乱,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她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在德意志的时候,时局更是凶险,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那天你来探监之后离开不久,在牢狱里我见到了他们的长官,一个党卫军的军官,看样子官阶不低,在提审的时候他一直从旁观看,也不说话,看得出审讯官们都是看他的眼色行事,最后我就被单独关押着,过了几天,我就被几个盖世太保的便衣警察押送到汉堡港口,上了回上海的船,他们对我也还算是客气,但是其他人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周逸安回忆着当时的遭遇,有些激愤,更多的是无奈。“我知道你孤身一人流落他乡心急如焚,但是德意志政府不再准许我入境,回国后我向德意志的大使馆给你寄了很多信,也托爹在北平外交部的朋友打听,可都没有你的消息。麦克林也是几次从法德边境想入境找你,可是那些德意志的驻军不肯通融,后来,连巴黎都被德国占领了,纵然他有再多的银钱也不好使了。”
“你和麦克林哥哥的心意我都明白,欧洲已经战火连天,麦克林哥哥是个中国商人,在巴黎做丝绸生意的在法国的日子想必也很艰难。”碧云的眼神停驻在那份德文文件上,她没有想到在保险柜里找到的那个黑色笔记中的枪杀令竟然是假的,他暗中安排手下把逸安哥哥遣送归国。就算真的是他法外施恩,也仅仅是这一次。
在德军占领法国之前几个月,《新民报》的国际时政版上刊登了一条他在边境遇刺不治身亡的消息,这是欧洲各国风云事件,只是中国老百姓哪里晓得这个陌生的德意志将领的名字——弗里德里希艾尔伯特冯盖尔尼德。报纸上刊登了一张葬礼的照片,八个制服笔挺的党卫军军官分列两旁,护送着缀满了鲜花和覆盖着万字符旗帜的黑色灵柩,据说电视上还转播了那场国葬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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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人排成长长的队伍,为他献上了鲜花,而后根据他的遗愿,他的遗体被送回了慕尼黑,在阿尔卑斯山麓的一座艾尔伯特家族墓地里长眠,巴伐利亚的臣民们对他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爱戴和追思,他的墓园终年有鲜花陪伴……而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他的死被纳粹当局当做了疯狂报复的借口,借机血洗了占领国,上万人被逮捕和杀害,那些执行刺杀任务的间谍藏身的村庄几乎被夷为平地,男人被枪决,妇女被关进了集中营,幼儿被送进教养院。那个暴虐的闪电之君,他的出现必然带着席卷一切的气息,连他的死亡也是要拉着整个世界陪葬。碧云没有看到电视的播出,这张报纸也被她深深地压在了抽屉里面。
周逸安趁着碧云愣神的功夫,踱步到房间的木制衣橱前面,熟稔地打开柜门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楠木盒子,往里面偷偷塞了几块银洋。
“哥!你在做什么?”碧云回过神来,发现了他的动作,上前拉住他的手嗔怪道:“你又塞给我钱。”
“呐,”逸安英俊的脸上崭露微笑,“云儿,我是你哥,照顾你的生活是应该的。现在日本人在上海大肆掠夺搜刮,这物价一天一个样儿,你那每个月30个银洋的教职薪金,光是这房租就用去了大半,女孩子总要有点穿衣打扮的用度,每次见你都是这件月白的衣裳。”
“你知道我不追求穿衣打扮的,钱我够了,还存了些,这些你拿回去。”碧云想把银洋拿出来,她的生活很拮据,但是她很清楚,像哥哥这样的人,和她在美国红十字会接触的那些善良的人一样,他们的活动经费并不充裕,经常要自己掏腰包来公干。
周逸安却硬是按住了她的手,把盒子放回了柜子里面,笑着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一会我们去吃法式西菜。”
对于哥哥的好意,碧云心里暖暖的,她摇摇头说:“西菜太破费,楼下不远新开了个老北平涮烤,我下班从那里经过刚好看到,店虽不大,锅子却热气腾腾的。”
“吃火锅!正适合这个天气!”
2. 满洲驻德意志使馆
日军侵华后,德意志驻华大使陶德曼调停失败,日本要求德意志撤回其军事顾问团,正式承认伪满。而此时德意志已成为日本的盟友,希特勒接受了日本的要求。中德关系由此急转直下,原本驻德意志的中华民国大使馆撤离。1938年2月17日,希特勒作出了承认“满洲国”的决定,在帝国议会的讲话中希特勒正式宣布准备承认“满洲国”并在柏林建立了满洲大使馆,设有大使馆公使、大使馆参事官和主事等外交官职位。使馆位于柏林市中的使馆聚集区偏远一隅的一栋小楼上。出生在东北,留学于东京,熟通德、日、英三国语言的林亦夫被任命为公使。
“公使!大事不好了!党卫军盖世太保的人来了!”吴秘书气喘吁吁的跑进二楼办公室。
林亦夫公使先是一惊,迅速地定了定神,走到窗前向下面广场望去,只见停车场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车,透过树影可以窥见车子挂着SS的车牌号,吴秘书凑在他耳边说:“一定是我们给犹太人发签证的事情暴露了!我们不能让他进来!”
“先不要惊慌!”林大使定色说:“盖世太保真的要闯进来了,你们拦得住么?你去请他进来我办公室,小心应对。”
来人是个身材瘦削,面容冷峻的年轻党卫军上尉军官,他用灰绿色的眸子注视着林亦夫公使,亮了亮身份铁牌,而后迅速地收起来。
安德烈斯·雅格布,上尉,供职于德意志帝国保安局第二处。
林亦夫公使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尽可能地把他的身份信息记在脑海里,保安局第六处是臭名昭著的盖世太保,在他印象中,第二处是负责内务。“上尉先生,您来满洲使馆有何公干?”
“这不是公务,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请您直言不讳!”
“公使先生,请您为来自中国的一位小姐办理一张新签证。”雅各布上尉从牛皮信封里拿出一本证件。
林公使双手接过签证,打开看,签证上的照片让他眼前一亮,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学生,梳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子,淡淡的刘海,把她那秀气精致的脸型修饰的更加美丽,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那眼神如此灵秀。周碧云,湖州人,这是一张中华民国的签证,而且并不是驻德意志大使馆的证件,上面盖的是美利坚合众国的章,语言也是中文和英文的。公使翻了翻后面的页面,她是三年前第一次进入美国,两年前第一次进入德意志的国境,允许入境的事由是人道主义救援和医疗服务,而入境的时间仅仅是1个月,显然她在德意志已经超期太久了。
“我很抱歉,”林公使对党卫军上尉军官客气的说:“这位小姐持有的是美国签证,而且签注已经过期,我们无权补办。”
“她是个中国人,目前在德意志能够接受中国外侨事务的只有满洲国使馆,否则她就会被划为无国籍人士,那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公使微笑着反问到:“这位上尉,据我所知,严查打击在德意志无国籍人士的正是保安局负责的,如果您的部门不查她,谁还会查她呢?”
面对这个中国外交官的有些挑衅的话,雅各布上尉并没有表示出愤怒,用他一贯冷峻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说:“她的身份我们已经核实,请大使给于配合。”他加重了请这个词。
林亦夫公使心里很明白,这是帝国保安局的死命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谓的满洲国大使馆就是在夹缝中生存,既要听德意志的命令,又要看日本人的脸色,不受国际社会承认,满洲国都是国之不国的怪胎,更何况是一个大使馆,但是他不能在这个党卫军军官面前表现出怯懦,“我们满洲国大使馆的签证规程非常严格,我都没有见到这位小姐的面,怎么为她办理呢?”
雅各布上尉思索了几秒说:“好吧,我请周小姐上来跟您见面,亲自办理。”
上尉转身下楼,大步流星来到院子里,弯腰打开了后车门,恭敬地把后座上一个身材婀娜小巧的女子扶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带着小披肩的风衣,下面露出的是一截粉青色丝绒的长旗袍,手里挽着一支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竹柄小皮包。她的这身打扮中西合璧,却没有一丝的不和谐。
上尉为中国小姐绅士地拉开椅子。碧云坐在办公桌对面椅子上,她本人比照片还要漂亮十分,有着江浙女子娟秀婉约,比三年前那照片上青涩的少女多了几分柔媚。耳垂上一对冷光的东洋珍珠耳环把她的肌肤衬托地更加吹弹可破。雅各布上尉站在她的身后,从牛皮信封里拿出一张她的黑白照片,递到了吴秘书的面前。
吴秘书有些不情愿的从铁橱子里的一叠签证中抽出一张,用胶水贴上那张黑白照片,照片是新照的,又押上一个钢印,交到了她的手上,“喏,在这里签个名字,在那里再按个手印,暂住址和信息填在背面……”
她摘下白丝手套,白藕似的小臂上露出一条细到若有若无的白金链子,链子上缀着一颗完美的切割成心型的海蓝宝石,碧云打量着这张签证,上面盖着满洲国和大日本帝国共荣道的章,她那美目圆瞪,不假思索地惊呼了出来:“不,我不是个日本人!”
“很抱歉,现在德意志政府承认的只有满洲国大使馆。”吴秘书瞪着她说。“满洲国?”美丽的黑眼睛里充满了不屑,“谁都知道你们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傀儡政府!”
对于这样的话 ,吴秘书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是被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指摘,他心里还是有点异样的。“你到底要是不要!”吴秘书气急了说,“这可是您身后这位党卫军上尉‘朋友’要求我们给小姐你办的签证,多少人想办都办不上哩!你有脾气,你有本事朝盖世太保使去!”
碧云被堵地无话可说,眼里噙着泪,一气之下把那张签证撕了开来,摔到他面前:“谁爱要谁要!”
“你!你!你!”吴秘书没想到这个丫头的气性如此之大,心疼地看着那张撕成两半的签证,“小姐,你知道么?这每张签证都是……”
“每张签证都是有编号的!”林亦夫公使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他赶紧接过吴秘书的话。下意识看了雅各布上尉一眼,见他仍是面无表情。
碧云冷哼了一声,赌气说:“我是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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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正中华民国的公民,绝不做满洲的狗!”
吴秘书被气的颤抖,眼睛又扫过面前这个制服笔挺面容冷峻的党卫军上尉军官。“你这个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好生生的不在中国待着,跑到德意志来给人做……”
“小吴!住口!” 林亦夫公使威严地呵斥住他的属下。
碧云知道了对方要说的是什么,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泪珠儿滚滚地落下来,一脸委屈地坐在椅子上,在德意志好容易见到几个亲切的中国面孔,没有给她带来安慰,却是被这样误解和欺负,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默默站在她身后的雅各布上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低头俯身递给她一方手帕。
“上尉先生,您也看到了,这位周小姐不想办理我们满洲国的签证,再下也是爱莫能助。” 林亦夫公使对着上尉不卑不亢地说。
上尉思索了一下问:“请问这里有外线电话么?”
林大使点点头,伸出手臂,“这边请,电话间里有。”
上尉大步流星地进到了会客室旁边的电话间,关上了那扇玻璃隔断门,抓起办公桌上的听筒,拨通了号码,碧云愣愣地站在门外,她知道上尉必然是做不了自己的主,就打电话给盖尔尼德把情况汇报和请示。她抹了抹泪,心想自己刚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只见雅各布上尉把电话听筒放在了桌面上,来到了玻璃门边,朝她做了一个手势,拉开门示意她过去接电话。
吴秘书和林亦夫公使站在玻璃门外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碧云走进了电话间,身子靠在桌子上,拿起听筒,一面翻着白眼,一脸气鼓鼓的表情对着听筒先是诉说了一大通,然后不知道听筒那边的人对她说了句什么话,终于她停住了委屈控诉,开始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认真地听,时不时地愤愤不平插几句嘴,最后终于被对方劝服了,她又把电话交给了站在一旁的上尉军官。
雅各布上尉接过电话,听着对方的指令,那绿色眸子里闪着机警的光。
终于上尉和女孩一起出了电话间,这次她很配合的办理了一切手续。
雅各布上尉从林公使手里接过那张新的签证,认真的核对了信息。并没有交给碧云本人,而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牛皮信封中。“感谢您的帮助!我欠您一个人情。”
“举手之劳,份内之事,长官不必放在心上。” 林亦夫公使微笑着说。
目送着党卫军的上尉军官和中国小姐走出了使馆大楼,大家都松了口气。林公使低声却严厉地训斥吴秘书:“你也太不谨言了!刚刚当着党卫军上尉的面,这些话也是能说的么?!你是生怕我们冒着风险给犹太人发签证的事情他们不知道还是怎么?”
吴秘书有些委屈,“这一张签证就是一条人命!竟然被这个富家小姐撕了!她好好的不在美国读书,跑到德意志来丢人现眼!还好意思骂我们卖国!”
“做我们这份工作首要的就是忍耐,你这一点气都吃不了,何谈成事!” 林亦夫公使继续说到:“我看你是见到那位周小姐美貌出众,却跟德意志军官交好,心里酸的很!”
3. 无国籍的中国人
“林公使!外交部里宾特洛甫的秘书答复了,”吴秘书喘着粗气说:“他们说,人是盖世太保抓的……他们,也管不了。”
林公使面色沉重,心想这些德意志的官僚和中国一样也是推诿扯皮。只听吴秘书继续说:“祸不单行,还有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外交部再次通知我们,停止向犹太人发放签证,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的确是雪上加霜呐,不过事情也不是绝对没有转机,”林亦夫大使说:“保安局的人还欠我们一个‘人情’。”
“人情?盖世太保就是一群凶狠的狼,什么时候讲过情面。”吴秘书说:“您不会真的要跟保安局的人打交道吧!”
“你记得半个月之前,那个党卫军上尉带着一个中国女子来办理的签证么?”
“当然记得,她叫周碧云,湖州人。”吴秘书咬牙说:“可惜了一副出挑的好模样,那小姐脾气臭的很!”
“我不是说中国小姐,你难道不觉得那个上尉军官对她的态度很奇怪么?他为什么要急着给她办一张满洲国的签证,那个流落德意志的女子周碧云本该像我们要搭救的那50名同胞一样被他们关在秘密警察的牢房里。”
“您说的对,”吴秘书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那个冷峻机警又雷厉风行的上尉军官对待那个中国女子可算是超乎寻常的照顾,“他们难道不是朋友么?”
“不用猜测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人命关天,总得一试。”林亦夫大使来到电话间,吴秘书站在办公桌旁边紧张地瞪着林公使,只见公使在思考什么,又拿起柏林的电话号码本,凭着记忆力戴着眼镜仔细地翻找着上面一行行的小字,他不敢打断公使。那一日上尉走后,林公使立刻拿起电话询问接线员刚刚的电话记录,可是得到的回复是他并没有接入口令和通话权限,而周小姐留下的电话号码,则是位于市郊哈维尔河畔的豪华别墅区,那里风景优美,一般人却难以踏足。
林大使试探着接通了护照办理登记时的那个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几声,对方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有些低沉清冷的男人的声音,当他听到需要找周小姐的话之后,立刻警觉地问:“请问您是?”
“我是满洲大使馆的林亦夫。”大使说的不卑不亢。对方电话里停顿了几秒。却隐约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佳尼特,是谁打来的电话?是芷伊么?”
“满洲大使馆,找你。”男人说。
女孩接过电话,讷讷的用中文自报了姓名,问了声好。
“周碧云小姐,我是满洲驻德意志公使林亦夫,鉴于帝国保安局对签证事宜有些新要求和规定,烦请您尽快来使馆采集指纹,补办些手续,不过请您放心,您的签证没有问题,手续并不复杂,只要花点时间。”
“哦,我知道了,我商量一下,待会回给您电话吧。”
“好的,等您的回复。”林公使挂了电话,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电话铃再次响起。林公使迅速接起来,只听她说,明天是周末,如果上午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们公休。
“好,好的!近期我们加急办理,周末不休息。”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细雨,到了临近中午雨越发大了 。
“来了么?”林亦夫大使问吴秘书。
“还是那辆奔驰车,已经停在前院,周小姐来了,但是,”吴秘书面露难色,“上次陪她来的那个党卫军的上尉军官并没有来,这次是另外一个德国男人陪着她来的。”
林亦夫大使突然有种预感,“是什么样的男人?”
“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日耳曼男人,他们就在候客室等着。”吴秘书着急地问:“公使,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这些德国人想来不讲情面,换了人,上次那个党卫军上尉口头许诺下的‘人情’还管用么?”
林亦夫大使深吸了口气,稳稳地拍了拍吴秘书的肩膀说:“莫急,我去会他。”
林亦夫大使在吴秘书的陪同下来到了候客室,在他进门之前就开始打量着来人。这次陪着这位美丽的周小姐来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日耳曼男人,那浅金色的发和冰蓝色的深眸是相当标志性的种族特征。只是他的五官精致特别,又与那些粗糙的普通的日耳曼男人不同,他穿着一身时下流行的细条纹的休闲西装,里面是同料子的细纹马甲,白色衬衣领子上系着一条黑色暗圆点的领巾,他身材那么高大挺拔,相形之下,她显得那么小鸟依人,即使她脚下踩着一双很高根的方头小牛皮鞋子,但是她的身高也只刚刚过那个男人笔直宽阔的肩头。女孩穿着一身高腰合体裁剪的粉色薄风衣,大翻领和蓬蓬袖显得活泼可爱,女孩的脖子和耳垂上都是素的,只戴着一件首饰,就是她左手的中指上的那颗淡粉色的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火油钻,这表示他们不是夫妻,而是一对情侣。
“公使您看,上尉没来。我们的事……”吴秘书有些犯愁。
林大使默不作声,盯着来人,只见那个男人一手托着他那顶黑色的翻边礼帽,端正地举高在他的腰线以上,这个有些费力的动作是习惯使然,他显然忘记了作为欧洲的绅士,拿礼帽的姿势应该是用单手抓住帽顶,自然地放在胸前。
他另一手从背后轻轻揽着她的腰身,女孩杨柳般的细腰在这个高大的日耳曼男人的单手便可掌握。他们正凑在墙上挂着的一张中国传统的卷轴画前面,女孩正在认真地给男人介绍:“这张画是南宋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原作在火烧圆明园时被日本人抢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美术馆,这张应该是临摹仿品。”她的语气有些恨恨的。
他没有随着她感兴地念诗,也没有理会她的愤恨不平,而是仔细地观察了画面一会儿说:“你们中国古代人真是富有智慧,这个钓鱼的人用的竟然是绞轮。”
“是什么?”
“绞轮,就是我们在哈威尔河垂钓时候我用的那套英国鱼竿。”他温和地笑了,“你刚刚说这张画是什么年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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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她重复了一遍。
“那么至少是660年前,你们中国的古人就发明了这套工具,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算的这么快的?”碧云眨着黑色的大眼睛问。
他笑得很温柔,略低下头,执起她带着粉红钻石戒指的小手,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林亦夫大使和吴秘书对视了一眼,他们在柏林几个月来,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日耳曼男人和中国女子出双入对的情况,而且关系是这样亲密。
碧云见是大使来了,上次办理签证发生了点不愉快,她的语气有些尴尬,“林公使您别来无恙,打电话叫我来是要填什么表格么?”
吴秘书笑着向前走了一步说:“周小姐您好!烦请您重新采集指纹做个认证。”
碧云有些吃惊地盯着吴秘书,上次这个男人对自己态度尤其不好,这次不知道怎么变了一个人一样。
“吴秘书,你带周小姐去二楼做个指纹吧。”林大使说。
“那我去了,佳尼特,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吧。”碧云对着盖尔尼德说。他点点头,目送她跟着吴秘书上了楼梯,他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是在继续欣赏这个会客厅墙壁上挂着的几副中国传统山水画和仕女画作品。
“今天那位上尉先生怎么没有来?”林大使试探着跟他对话。
“你说安德烈斯?雅各布?”他没有回头,边轻描淡写地说:“他今天休假。”
“哦!真遗憾。”林亦夫大使说:“记得上次带周小姐来我们大使馆办理签证的那位上尉,临走的时候,说欠了我们一个人情,现在大使馆的确遇到了点难处,我们中国有句古话,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还希望……党卫军弗里德里希上将您能够网开一面。”
盖尔尼德定住了脚步,转身看着这位个子不高,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举止行为彬彬有礼,气质老练稳健的满洲国外交官。冷笑着说:“大使先生,我想您很清楚满洲驻德意志大使馆的事务属于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管辖,并不是我的职权范围。”说着那冰蓝色的眼底闪动了一下,“出于好意,我提醒你们谨慎认真对待里宾特洛甫的要求,他代表的是德意志政府的指令。”
林亦夫大使当然知道他所指何事,这个男人的语气虽然不严厉,但是那话让他的脊背发凉,前不久,使馆的确已经正式接到了德意志外交部的照会,停止给犹太人发放签证和经由满洲国渡往上海的安排,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更加有效的解决方式,建立更多的犹太人集中营就地彻底解决他们,林亦夫大使和使馆的中国官员都很清楚他们所谓的彻底解决方案是什么,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关于那些集中营的迫害和毒气室中赤裸裸的杀戮他们早已有所耳闻,所以大使馆决定顶住满洲国政府的压力,暗地里还是继续给在德意志的犹太人发放签证,希望为他们开着这一条最后的生路。然而这一切都瞒不过这个执掌着整个帝国无孔不入特务机构武装警察上将的眼睛。
4. 交锋
“可以抽烟么?”盖尔尼德似笑非笑地问。
“当然,请自便。”林亦夫大使说。
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机,点了一支烟,用指夹住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坐在长椅上,翘起修长的腿,一手搭放在长椅背上,他没有再看这个精明的中国外交官,也不打算再继续他们的谈话。
来自于这个帝国党卫军上将的强大压迫感让林大使有着片刻的退缩和犹豫,但是几十条同胞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不得不搏一把,“我们接到消息,有50名来自汉堡的中国人,被您手下扣押了,他们是中华民国的公民,并不是无证件的,只是证件没有来及更换。”
他垂着蓝色的眸子,吐出一口浅浅的烟雾,因为她是个中国人,所以他对在德意志发生的任何的中国人的事件都格外关注,这次满洲国大使找到了她,果然就是为了50个被逮捕的中国嫌疑犯。他清冷低沉地说:“德意志政府给予他们的撤离期限到了,这些人非法留在德意志,被怀疑有间谍行为。”
“他们都是遵纪守法的侨民,有的祖辈就在汉堡的华人街经营餐馆或者做个小生意,另外还有10几个德意志妇女也被抓了。他们有的是爱人关系,有的是仅仅是朋友。”林公使据理力争着。
“爱人?”盖尔尼德抬起冰蓝色的眼睛盯着林大使,轻蔑地说:“日耳曼妇女不可能和中国男人扯上关系,”而后换了一种斩钉截铁的口气,“日耳曼血统不允许玷污!”
大使面色有些难堪,但仍旧保持平静,“弗里德里希将军,您这样说怕是不妥。德满两国是平等建交交,德意志元首阁下对中国人也是给予了肯定赞赏。”
盖尔尼德俊美的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好吧,那么我更正一下,我并没有指责中国男人的意思,我说的是那些德意志的妇女犯了玷污种族血统罪。”
“男人和女人是互相的关系,您说的这难道不是一回事么?”
“这怎么能是一回事?”盖尔尼德不容置疑地反驳,“公使先生,看来我必须纠正您的常识错误。德意志的妇女是日耳曼人,而你们中华民国和满洲国人都是黄种人。在德意志的土地上,我们拥有对德意志公民的依法管辖和制裁的权利。”他顿了顿,眯起冰蓝色的眼睛冷冷地说:“另外,我们也保留对一切可能妨碍帝国安全的无国籍人事的处置权。”
林大使站在原地,他很清楚这个男人所执掌的帝国保安总部,盖世太保的行动可以不经任何法律程序,逮捕、刑讯甚至杀害都可随意执行。这个男人刚刚和中国情人讨论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时候是那么温柔,甚至是抱着几分宽容和谦逊,那一切都是假象,他骨子里却是傲慢无情,前一秒他可以跟中国女人调情,下一刻便露出了那根深蒂固的种族观念,以日耳曼人为唯一优秀的人种,不把中国在内的亚裔黄种人当做人。
林大使正色说到,“将军阁下 ,我无意干涉德意志对日耳曼妇女的管辖,但是周碧云小姐是位中国女人。”他仔细观察着对面那个高傲的不可一视的男人的表情,“我们自然不能拆开别人的信件,但是还有一封汇票带着附言,上面说,三千银元已汇花旗,天寒加衣,善自珍重,祖母殁家有变,盼儿速速归!”
盖尔尼德收敛起了轻蔑的玩世不恭的神色,脸色渐渐阴沉了起来。
林大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接着说,“周碧云小姐是两年前从美利坚以人道主义救援和医疗服务从慕尼黑入境的,我们已经联络了红十字会,确认了她和另外一名执行救援任务的美国博士是到了位于慕尼黑郊区的达豪集中营发放人道救援物资的时候失踪了,红十字会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下落,”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周小姐在德意志‘失踪’的够久了,她的父母亲人在呼唤她回国。”
对面那个男人的神色越是阴沉,林亦夫大使心里的把握就越多了几分,“我们满洲大使馆也支持周小姐早日回国,以免被扣上玷污日耳曼血统的罪名。”
盖尔尼德没有再跟这个狡黠的外交官唇枪舌战下去,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压住火气咬牙说:“我给你们10个,明天一早来帝国保安总部领人。”
林亦夫大使坚定地望着他说:“20个。”
盖尔尼德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们大使馆保证在放人之后迅速安排他们离开德意志,不给保安局和外交部找麻烦。”林亦夫大使把一叠信笺递到了他的面前,“弗里德里希将军如此熟悉中国历史文化,想必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盖尔尼德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信笺和电报,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了过来,起身向前几步,推开玻璃拉门,来到了隔壁电话间。他坐定在办公桌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精致的飞鹰小匕首,单手熟练地甩开那锋利的刀刃,拆开信,仔细地读了一遍之后,毫不犹豫地放进了碎纸机里。
吴秘书快步从楼上下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她们几个和周小姐攀谈拖延时间,什么时候这边好了,我就打电话通知她们。”他看到了这一幕,“他在撕毁周小姐的家书!”下意识地想阻止。林亦夫大使按住了他,朝他摇摇头。
林亦夫大使想到了什么 ,交代:“你立刻去财务!借出来等价于3000银洋的帝国马克,就说我说的,紧急用!如果不够,就大家凑!”还不等吴秘书问这钱是做什么用的,大使厉声道:“快去!买命!”吴秘书懂了,连连点头,飞奔上了楼梯。
林大使继续站在玻璃门外,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在拆信、看信,然后碎掉。林大使的神色也有几分不忍,自己这样做,无疑是害了楼上那个单纯美丽的湖州女子,但是20条人命比起1人来说,孰轻孰重,他掂量的清,那个女子被他捧在手心,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命令亲信上尉军官,来为她办理一张满洲国的签证,又放下骄傲,接受了用20条中国人来换取她的条件,暂时来看她还没有什么危险。
终于信函被他全部销毁了,只留下那张汇票,他把那张写着附言的纸剪去一段,仔细地叠好,放回了信封里,抬起冰蓝色的眼睛,用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神透过玻璃们看着林亦夫大使,这个个子不高的中国男人下意识地站得更直,在他的身后是通往楼上以及地下室的楼梯,地下室的铁门关的很严,上面有一把新锁,那下面正是为犹太人秘密办理签证的临时办公室。
林公使低着头,透过玻璃门与他对视,突然间,他那坚冰一般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起来。林大使回头,是周小姐从二楼下来,她轻盈地脚步像是一只小云雀一样,在两个女孩的陪同下,到了一楼。
碧云看到他正在电话间里坐着,就跟女孩们告别,又跟大使说:“林大使,我都办理好了!谢谢您!”然后来到电话间里,靠近他抱歉地说:“刚刚耽误了点时间,因为我使馆里遇到了浙江的老乡!多说了几句。你不是只有半天的时间,会不会耽误你?”
盖尔尼德温柔的摸摸她背后的黑发说,“很高兴听到她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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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朋友。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位林大使给你带来了一笔汇款,”他顿了顿说:“还有一句问候。”
碧云又惊又喜,把信封放在唇边,娇憨地笑着说,“这是来德意志第一次收到家书!”她没有看汇款单,从信封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三千银元已汇花旗,天寒加衣,善自珍重……”反反复复地读着,乌黑的眼睛里有些愁绪。
盖尔尼德微笑着望着她,温柔又恋恋不舍地说:“我的小鸽子,家人一定思念你了,会不会是要叫你回中国去。”
碧云笃定摇头,按住他的肩膀,娇憨的说:“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顺势紧紧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垂着眼帘,冰蓝色的眼睛余光扫过玻璃门外。林公使看到了这一幕,感到不寒而栗。
他站起身来,揽着她推开玻璃门,边出门边低头在她耳侧轻声说:“我今天哪里都不去,专门陪你,我们去康德大街香奈儿的店里,把那件貂皮大衣买了,晚上吃个饭,再去看一场电影,是你一直嚷着要看的那部浪漫喜剧歌舞片。”
“一起看电影?真的可以?”她有些喜出望外,仿佛几个马克的电影票对他们来说是种奢侈的消遣。
他不语,算是默认。
刚刚陪着碧云下楼的大使馆的两个女工作人员就站在楼梯口,她们看到这一幕,眼里竟然纷纷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被林公使狠狠地瞪了一眼,两个女人赶紧低头收回目光。
碧云经过大使的身边,礼貌地向他告别,盖尔尼德正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低头与这个满洲外交官擦身而过。
吴秘书从楼下气喘吁吁地飞奔下来,把一个鼓鼓的油纸袋递给林亦夫大使。大使接过来,叫住碧云说:“等等,周小姐,这里还有一样属于您的东西。”
盖尔尼德猛地回头,眼睛扫过大使手中的油纸袋,又狠狠地盯着大使的脸,他第一反应就是林亦夫公使竟敢留下了一部分信件,于是那眼神再也掩饰不住狰狞。只见这个个子不高的中国男人面不改色地回望向他,盖尔尼德突然意识到了,是自己暴露了太多的情绪,但是已经掩藏不住了。
“这里是三千银洋的马克。”林亦夫大使说,微笑着递给盖尔尼德,“有些重,请先生拿着吧,我们替周小姐取了出来,有些事情还是要快,耽误不起的!”
盖尔尼德明白了对方所说的事情,嘴角浮起冷笑,这张汇票根本就没有领取过,这个满洲外交官竟然妄想贿赂自己。但是他没有当众戳穿,低头对碧云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再去打个电话。”他又进了电话间,拨通了帝国保安部办公室的内线,捂着听筒极其小声地交代着。
林亦夫公使明白事情成了,暗自舒了口气。
等他出来的时候,碧云吐着舌头小声问他:“跟雅各布上尉请假?又装病?”
他不置可否,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我们走吧。”
“那么,再会了林公使,谢谢您。”碧云再次向林亦夫告别。
“雨大,一路保重,周小姐。” 林亦夫公使表情复杂地叮嘱到,吴秘书则默默地把那放在会客室长椅上的黑色大伞双手递给碧云。
“啊,对了,我们的伞。”碧云见他手里拿着纸袋子,自己主动地接过那把黑色的大伞,朝他微笑着说:“差点忘记我们的伞哈!”她有些费力地撑开了这把黑色的大伞,他一手擎起伞一手提着牛皮纸袋,她则挎着他的臂弯,向着院子里停的那辆黑色梅赛德斯奔驰走去。
5. 停在雨中的梅赛德斯
他兑现了承诺,带她吃饭,逛街,看晚场电影,他难得一整天的时间都在陪着她。从电影院出来,他们回到了他的梅赛德斯车子上。
这辆车是最新量身定制的,按照他的设计理念在前后和侧翼都加厚了防弹的钢板,也提升了发动机的性能,过分强调安全就不得不放弃了轻盈灵巧,方向盘总是略显掣肘。他有着德意志梅赛德斯奔驰一惯的造型严谨刻板,线条挺拔凝直,沉稳而坚实,富有力度,坚固耐用,内在、深沉、克制、威严不可侵犯。
他从后视镜里窥视,只见她娇小的身子几乎完全陷入到了那宽大无比的副驾驶位置里,这个小女人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有她的出现,便温柔了视线,连那刚硬工整走线的黑色牛皮座椅显得细腻和柔软了许多。她捧着刚刚买的电影音乐碟片,还沉浸在那个音乐剧的浪漫旋律中。
他渐渐停下车,关了雨刷,顿时整个车子如同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一般。窗外的世界大雨滂沱,车子里显得那么干燥温暖。他伸手打开收音机的旋钮,寻找着频道,想找个浪漫抒情的曲子,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收音机里传来的竟然是无比熟悉的海因里希总指挥那有些尖利刺耳的声音。
“纯洁!我们需要维护日耳曼种族的纯洁,我们需要独立精神和攻击性的精神状态,我需要我们的战士信守忠诚和荣誉,以及无条件的服从,而这一切,这要以净化日耳曼血统为首要条件!……”他换了无数电台,每个电台都是在播放这段演说,“该死!”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声,正要关了收音机,听到耳边女孩说:“这是哪里?我们迷路了么?”
“对,迷路了。外面雨太大,看不清道路。”他沙哑着嗓子说。
“看来我们需要等雨下的小些,可是停在树下,会不会有雷击?”她隐约看到车窗外的树影,车子停在了林荫路的一旁。
“爬到后座上去。”他说。
“什么?”
“快!”
碧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在前座上跪起身子,车子顶部很高,而她身材小巧,从前面爬过去并不是很困难。看她小猫一样的可爱样子,还很害羞地夹着裙子怕走光,他趁机拍了一下她。
等她坐在了后排那宽大真皮座椅上,他也打开车门,迅速也来到了后座上。外面雨很大,他的衣服和头发瞬间就被雨淋湿了,她为他擦着头发上的水,见他脱下湿了的外衣,她接过来叠放整齐。
他握住她的小手,与她十指相交,闭上眼睛,把她的手攒在掌心又放在唇边深深地吻着。
她被他温柔的举动欺骗了,靠在他的胸前,边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边用纤细的手指玩绕着他的领巾,轻轻叹了口气,“康德大街上的中餐馆越来越少了,以前那些熟悉的老板和伙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揽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有满洲大使馆,你今天不在在那里遇到了同乡?”
“满洲大使馆是日本人的傀儡政府,日本人就是他们的太上皇,算不上是真正的中国人,而且他们跟我说话的口气,说不上哪里总怪怪的。”
“我很抱歉,关于给你办理满洲签证,目前的局势,这是唯一的最好的选择,”他轻笑着说:“或许那些中国的男人只是在吃味,护送这么美丽的一位中国公主的,是我们德意志的军官。”
“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真好看,不像个德意志的军官,倒是像个在美国的英国绅士。”
他紧皱着眉头,“英国绅士?在美国?”
“我在圣玛丽读书的时候,班上有个男老师,是英国人,每次上课都是西服革履,和美国教授随意的打扮完全不同,他讲的莎士比亚,我们都爱听。”
“那么你爱慕的实际上那样的绅士?”他反问她。
“不,不是那个意思。”她连连摇头,“我读的是教会女校,男老师本来就不多,他那样古板,有点像我幼时启蒙的老夫子!”
“你现在在德意志,我要把你之前在美国求学的那些经历和遇到的人统统忘掉。”他捏着她的下巴说。
她低下头,心想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霸道。只听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看来得做点什么,让你记住你唯一的男人是什么人。”不知道为什么,收音机里总指挥那断断续续的演讲,竟然像是最催情的药,他边说边剥掉她的风衣,单手把她往座位上按。
她才明白他把自己赶到后座上要干什么,脸瞬间就红透了,连连摇头,“不!不可以!在车里!在路上!”
“我的车,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可以。”
“不行,不行,如果对面有车过来,或者是被宵禁巡逻的士兵发现了……”
他穿好衣服,开门从后座换到前座的驾驶位,雨已经歇了许多,他开了点车窗,车子里弥漫着欢爱的空气与外面清透凉爽的气息交混着,终于是透了一口气,他点了一颗烟。收音机受风雨影响的断续信号似乎恢复了,只听到播音员甜美的声音说:“以上……是帝国党卫军海因里希总司令长达一个小时的演说……”
他轻笑着关上收音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她,只见她有气无力地蜷缩在后排座椅上,上身裹着她的粉色风衣,下身盖着他的条纹外套 ,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时不时地眨动一下,证明她还是神志清醒的。
他点火发动了车子,“亲爱的,我为你定了一辆车。美国人叫那车是‘甲壳虫’,这个叫法很形象,那车子外型像个小甲壳虫,前灯像一对大眼睛,车头圆润可爱, 几组圆形元素统一在一起,数理风格和流线型所表现出来的浪漫的机械色彩并不矛盾 , 充满了理性的形式美法则,动力和性能也是值得信赖的。”
碧云刚刚迷糊着要沉睡过去,听到他的话,又勉强张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后视镜中他闪烁着海蓝色光芒的眼睛。他自顾自地说:“你说对么?我不能每次都用002载着你在柏林招摇过市。那样的话,在我不在的时候,雅各布或者司机就可以开着小甲壳虫,带你出去办点什么事,去约见你的中国朋友,和孔小姐一起逛逛街吃吃饭,或者买点什么东西,不过那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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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座空间太小……”他笑着咳出一口烟雾,扭头看着她,只见她已经闭上眼睛,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一缕黑色的发丝垂了下来。
他看着前方雨夜漆黑的道路和两侧昏黄的路灯,尽量开的更慢更稳。
一场大雨过后,道路泥泞。在满洲驻德意志大使馆的小楼外的广场上,停着两辆军用卡车和一辆梅赛德斯奔驰车轿车,雨中四名荷枪实弹的武装党卫军拉开了篷布车的后门,把20名中国侨民一一拉了下车。从梅赛德斯奔驰上下来一名年迈的校官,还有第二处护照科以及第六处外侨组的两名军官,他们都是负责交接这20个中国人的。交接工作非常迅速,那位面容冷峻的少校和随从人员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在他们进入使馆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的。
目送这些保安局的武装党卫军和盖世太保离开使馆,吴秘书叹息说:“他们行动真是迅速,要抓人毫无理由和预警,放人也是。”
“人能回来就好,”林亦夫大使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三千个银洋,我出一千,其余的你问问今天放回来的这些人,能凑多少凑多少,再不够的,只能委屈大家从这个月的……”
“不必了,公使,刚刚那个党卫军上校走的时候,把这个留下了。”吴秘书捧着一个印着帝国鹰徽的厚实又方正的专用文件盒,里面的帝国马克被清点捆扎地非常整齐。
林亦夫大使望着那一盒子沉重的马克,这些钱不少,够像第一次奉命带周小姐来办理签证的那个上尉军官一年的收入。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弗里德里希将军,从他对情妇的慷慨大方来看,分明是挥霍贪婪,这一次却分文不取,那么这笔账是要记在那个无辜的中国女人身上,他牺牲了她一个,救了那20位同胞的命,他感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人命是不能以多寡来算计的,“周小姐的家人,你联系上了么?”
吴秘书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怜了周小姐 ,跟这样一个极度危险的盖世太保的军官在一起,却不自知。”
“盖世太保的军官?”林公使忍不住慨叹,“盖世太保,那只是他管辖的一个小小的行动处。”他是党卫军武装警察上将,是德意志帝国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是极受帝国元首宠信的“黑王子”,“小吴,通知大家,近期取消一切休假,迅速安排中国侨民撤离!”
吴秘书笃定的点点头,“大家都是这样表态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只是满洲总部给我们发来的签证所剩不多了……”
“事到如今,已经是明面上的事,这几次保安局的人来使馆,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戳穿,但是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多久,对于清洗犹太人的问题,他们绝不会妥协,我们务必抓紧时间能救一个是一个!另外,小心盯着咱们使馆里的那个日本人参事,我们偷放签证的事情,我怀疑就是他告密的。”
“是!”吴秘书说。
这一夜,满洲大使馆里灯火通明,地下室亮着微弱的灯光,使馆上下群情激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在林亦夫公使的指挥下安排侨民撤离,加急赶制发放签证。
6. 番外:德籍影星玛丽琳
“关于您今天晚上的聚会,葛贝尔博士的传令官又来催促了一遍。”
“不是已经回绝了么?”他埋头在一堆卷宗中皱眉问。
“博士说帝国宣传和文化工作,保安局也有参与,所以请您务必出席。”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自己年轻的副官,他职权所辖的宣传和文化事物非常有限,仅仅在于保卫情报安全和舆论监控方面。作为帝国宣传部长的葛蓓尔在一次例行的酒会上,竟然要拉上自己,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今天晚上的宴会不是那么简单。他揉揉额角,“给博士传令官打个电话,说我处理点公务,会晚点过去。”
当他步入宴会场的时候,今天的主角让他暗自吃了一惊,是风靡好莱坞的德国演员玛丽琳小姐以及《上海列车》剧组的几位编剧和演员,他们坐在圆形的咖啡桌旁,一起正有说有笑,由葛贝尔博士亲自陪着。
“盖尔尼德!你终于来了!”葛贝尔起身说,“我想不用介绍了吧,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玛丽琳小姐!她刚刚结束奥地利的旅行,回到祖国德意志。”
坐在中央的金发美艳女郎缓缓地转身,擎起围绕着黑色狐狸毛披肩的手臂,她细若游丝的双眉高挑,扇子般的金色睫毛下,那碧蓝色的眼神迷离飘渺,两片削薄的红唇似笑非笑。
“当然,”盖尔尼德微笑着说:“我们尊敬的博士是多么钦慕您,早就把印着您倩影的香烟画片发遍了德意志,非常荣幸见到您本人。”说着弯腰捧起她的手,嘴唇却没有碰她的肌肤,而是在自己的拇指上亲吻了一下。
“听说党卫军的弗里德里希上将您有奥地利的血统。”玛丽琳似乎有些不悦地说,任何男人对她都想一亲芳泽,面前这个优雅俊美无比的党卫军上将军官却是那么冷峻和难以捉摸,像个快入土的普鲁士的老头子一样亲吻她的手。
“您说的对,我是艾尔伯特家族的后裔。”他的目光扫过葛贝尔博士的客人们,向他们一一问好,那冰蓝色的眼神在一个穿着旗袍和钩花披肩的黑头发黄皮肤的东方女人的身上停驻了。
“这位女士是?”他问。
“您真是太让我伤心了,很显然您没有看过电影,这位是安娜梅·黄小姐,是我电影的女三号。” 美艳的金发女郎玛丽琳用指夹起一颗烟,身边另外一位军官立刻拿起火机为她点上,她朝身边那个褐发男人抛了个媚眼,表示感谢。
东方女子微微颔首挑着柳叶弯眉,眨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向他致意。
“这是我的罪过,”盖尔尼德自然地向前一步,“看来我们必须请博士把那部经典在帝国电影联盟的院线重新上映。” 又是极其自然地朝东方女子伸出了手,她有些羞赧地抬起手臂,他轻轻勾起她的手,缓缓低头,冰蓝色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她的黑眼睛,用微闭的嘴唇轻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她的手指纤细小巧,手背的肌肤尤其光滑细腻。
“咳咳……”葛贝尔咳嗽了几声,他将手轻轻松开。“请您入座吧,盖尔尼德,不过别指望我们把玛丽琳女士身边的位置让给你。”说完,在坐宾客都笑了起来。
盖尔尼德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葛贝尔的安排,他坐的位置直面着美艳的金发女明星,而离那个让他感兴趣的东方女士很远,但他的余光仍旧可以时不时地扫过她,她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微微含着胸,那身合体的旗袍把她的体态修饰地更加娇小而柔美。
接下来在整个酒会交谈的过程中,葛蓓尔滔滔不绝,他却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低垂着眼眸,时不时用指尖在玻璃杯上轻点。不断地有帝国高层军官政要来到他们的桌子旁,满怀敬意地与美艳的大明星玛丽琳攀谈上几句,或者是激动地吻她的手并索要她的签名。
“盖尔尼德,为了可爱的玛丽琳小姐的安全,请你亲自送小姐回到酒店。”
“由我?”
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听着,元首非常希望玛丽琳小姐回国报效,希望她成为能够成为帝国艺术界的标志性人物。”他又故作神秘地在他的胸膛上点了一下说:“元首特别交代,为了留住玛丽琳小姐,支票的价钱任她开,并且可以适当的不择手段。”
盖尔尼德的脸色变得阴沉,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为什么是我?”
“这还用说么?就凭你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如果我也像你这样没结婚的话,这种好差事就轮不到你了。”葛贝尔笑着说。
“真是谢谢你。”盖儿尼德咬着牙说。
“另外,你当众去亲吻那个黄种婊子的手,这个举动非常危险,会让德意志高贵的军官团非常丢脸。”
“我以为在座的都是你的客人。”盖尔尼德挑挑眉毛说。
葛蓓尔环视了下左右,“的确是,但是你猎艳要注意场合。”
盖尔尼德垂下眼帘默不作声,长久以来他和葛贝尔之间既互相掣肘又有种默契。他们都是好色的男人,只是兴趣不同。
“认真完成命令,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施展魅力,把玛丽琳小姐留下,如果让她溜了,你知道后果的……”
他礼貌的替她打开车门,又来到了驾驶室,开始发动车子。只见身边这个美艳金发女神在和窗外的崇拜者们飞吻告别。她在席间喝了几杯,有些微醺。她开了一点车窗,风吹进来,她脖颈上系着的一条纱巾轻轻吹拂了起来,飞到了他的面前,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轻轻用手拨开,同时被微风吹来的,还有这位女神身上的香水味儿。
他停住了车子,盯着她说:“玛丽琳小姐,我们今天晚上是去您下榻酒店还是去我的府邸。”
他直白的邀请让玛丽琳吃了一惊,“弗里德里希将军,恕我直言,以往跟我搭讪的男人通常会先聊聊我演的电影。”
“请原谅,我其实并没有很多时间看电影。”他不动声色地说,“但是您的《上海列车》我有幸看过,您在里面的表演非常惊艳。”
“那么您最喜欢哪一桥段?是这一段么?”她模仿着电影里情节,倾斜着身子,伸出白皙的手臂,去扯过他黑色毛呢制服风衣的翻领,可是他的风纪扣系的太紧,那领子扯不开,于是她用玫瑰红色的指尖勾入到斜佩在他右胸前的细细的黑色牛皮武装带,把他的身子自然地拉向自己,眨动着金色的睫毛,闪烁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引导着他靠近她的嘴唇。
他似乎极其配合她演一场戏,如同电影里的英国军官那样不肯轻易就范,只不过他的鼻尖在离她更远的地方就停住了,他有着迷人弧度的嘴唇更是没有碰触她的红唇,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他承认她本人比荧幕上还要鲜活美丽,她有一双同样的蓝色的眼睛,同样的金色的睫毛,释放出像是能够穿透一切的锐利而冷艳的光。
她注视着他,这个男人如此高傲和冷漠,又是如此俊美和迷人,他削薄的唇线那么性感,隐隐的气息让人颤栗,他比她合作过的任何一个好莱坞的男影星都要英俊,那冰蓝色的目光能穿透一切。她不自觉地向他靠近,突然,他领口冰冷的黑色大十字勋章刺痛了她的脸颊,这提醒她这并不是在片场,他的黑色制服也并不是演出的道具,他的军衔和胸前的每一枚勋章都是在彰显他的胜利和荣誉,他又和那些灰色军装的普鲁士军官们不同,他执掌秘密警察和武装党卫军,带着暴力和鲜血的气息,她早就对他有所耳闻,他是帝国的“黑太子”,优雅又致命的“亚特兰蒂斯的黑衣骑士”,越是危险的男人越能吸引女人飞蛾扑火般的靠近,越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你这个妖精。”他眯起眼睛说。
她挑挑眉毛,对他的评价很满意,但是接下来的话让她寒心,“多么令人惋惜,你精心策划的向爱德华八世搔首弄姿,艳压辛普森夫人,以拯救英吉利的‘伟大’构想流产了,爱德华八世并没有接见你。”
“辛普森夫人根本就是个平凡的平胸女人。”她不屑的说。“他原本值得更好的,弗里德里希将军,您不也是这样想的么?”她拿出香烟盒,他从制服口袋掏出火机替她点上一支烟,只见她蠕动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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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的红唇吸了一口,吐出漂亮的烟圈。
他坐直了身子,握着方向盘发动了车子说:“我代表葛蓓尔博士和德意志宣传部挽留您,另外,尊敬的元首计划在柏林附近选一块好地,修建电影基地,在德意志打造好莱坞。对您来说,这是个报效祖国的好机会。”
“报效祖国?很抱歉,我对纳粹宣传不敢兴趣。”她直接了当的拒绝,挑动着细细的眉笑着说:“除非你能说服葛蓓尔博士,让我觐见元首,请元首阁下亲自跟我面谈,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
“我善意的提醒你,你最好收起那些奇思妙想,德意志帝国元首是不容侵犯的男人!“他敛起温和,用警告的语气。
“难道我不比元首那个年轻无知的情妇爱娃更迷人么?”她碧蓝色的美眸盯着后视镜中这个金发男人那张俊美的冰冷的脸。
“像爱娃布劳恩那样的女人,至少不会异想天开的用有毒的发卡行刺她的情人,帝国的元首。”
玛丽琳瞪大了眼睛,这句话她只对亲密的导演情人说过一次,却传到了帝国保安局武装警察上将的耳朵里,那个无耻的男人竟然盖世太保向出卖了自己。
他轻笑了声,接着说:“而您谋划这场行刺的理由,将是我所听说的众多行刺行动中,最匪夷所思的一个,亲爱的玛丽琳,我很清楚,你并不是因为什么政治立场和信仰企图行刺,你只是想通过征服处于权利顶端的男人,来向世界证明你作为女神的魅力。”
他从后视镜里撇了一眼她美艳而僵硬的脸,继续说到:“你的那首《莉莉玛莲》已经将你奉上神坛,整个德意志的男人和美利坚的男人都为你疯狂,拜倒在你的裙下,难道这还不够么?美丽的确是上天赋予你的最锋利的剑,不要浪费这样的恩赐在那些毫无用处的事情上。历史是不给女人改正错误的机会的。”
“可惜德意志的男人,并不全是。”她显然没有听进去他苦后婆心的忠告,她亦不信他是个讲究操守捍卫传统的绅士:“没想到,你和那些好莱坞的白人精英一样喜欢猎奇。”她吸了几口烟,轻轻咳着笑了出声,沙哑着嗓子说:“弗里德里希将军,你对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女人缺乏热情,却向黄柳霜那个黄种婊-子大献殷勤,这种危险的倾向,您敬爱的帝国元首知情么?”
“不要妄图揣测我。”他面无表情地说,目不斜视地开车。
她做了个鬼脸,感受到了来自于这个危险男人的压迫和怒意,她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出来,“德意志党卫军的弗里德里希上将掌管所盖世太保是世界上最高效也是最恐怖的秘密警察组织,您想杀掉我不废吹灰之力。”
“我不会杀你。”他顿了顿,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你是德意志的女人,而我是德意志的男人,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无论你身在美利坚还是德意志,这无关于私情,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
“谢谢,”她先是一怔,垂下蓝色的眸子,冷笑着说:“不过我不需要任何来自男人的庇护。”她表面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有几分暗喜,他的话唤起了她年幼时那些被英俊忠诚又勇敢的条顿骑士守护着的公主的梦境。
“同样,也希望你能够恪守德意志妇女的美德,对于祖国保持忠贞。”她挑着眉毛默不作声,这个男人言谈和行事,总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前半句让人尝到一丝蜜糖般的甜蜜,重点却是放在后面那冷酷无情的警告。
她虽旅居美国,却并非不热爱祖国,这次回到德意志和奥地利让她感触良多,纳粹党的崛起,普鲁士军国传统的尊崇,还有严苛的种族政策和剑拔弩张的紧张空气,德意志的这一切让都她感到陌生和冰冷,还有身边这个穿着黑色党卫军制服的上将军官,他一头金发,风度翩翩,无比英俊,但比起那个身材矮小、面容猥琐又阴阳怪气的宣传部长,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您下榻的酒店已经到了,”他停驻了车子,不等她回过神,撬动削薄的嘴唇笑着说,“请原谅我晚上另有安排。”
7. 番外:了无俗香的茉莉花蕾
他把车子交给酒店的门童,又是避开了左右,快步上了电梯,轻轻叩开了她的房门。
东方女子穿了一身丝绸的睡裙,胸部的弧度若隐若现。这身打扮让他一怔,有些语塞:“哦,抱歉,冒昧到来,您是要休息就寝了么?”他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口,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请进吧,将军。”她微笑着向后闪身,将他让进了屋子。“请坐,我去给您泡一杯茶。”
他反手关上了门,踱步进了房间,坐在客厅的宽大沙发上。
她对他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感,她的态度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并不抗拒却也不热情,他的眼神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周,沙发上放着她的那件勾花的披肩,衣服架子上挂着她的旗袍,那件衣服让他眼神一亮。屋子里似乎还熏着香料,是东方的檀香的味道。
“请。”她双手捧着一只白瓷咖啡杯子,奉到了他的手上。
他嗅了一口啡杯里那一颗颗卷着嫩芽的小球,是沁人心脾的茉莉花的味道,他第一次见这样形态的茶。
她浅笑着说:“这茶叫茉莉绣球,是茉莉花茶里面极好的一款,这是我去年回中国时候,一个朋友送的,这次来德意志我随身带了一包,以备招待贵客。”
“一杯茶中的花蕾,渐渐绽放,充满月光,了无俗香。”他眼神灼灼地赞美到。
她有些羞赧地笑了:“那是友人赠的,谬赞。”
他只觉得她不似电影里那样忧愁,虽然总是微微低着头,那笑容却是爽朗的。
“你在《上海列车》里的表演不俗,但是更让人惊艳的,是你在早期电影《海逝》里扮演的渔家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莲花?”
“您看过那部影片么?真是荣幸,那可是我10年前的作品了,那个时候刚刚出道,才17岁。”她平静的脸上,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欣喜。
“十七岁,真是美好的年纪。”他挑唇笑着说。记得那部片子里,她梳着晚晴的发髻,额头上是乌黑的刘海,穿着丝绸做的窄窄的绣花衣裙,圆中带尖的脸蛋儿,面容算不上是绝色,柳叶眉下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儿,有种别样的惹人怜爱的羞怯又深沉的美。这种微妙的暗香浮动的美在白人金发女星身上是体会不到的,甚至在《海逝》的母本《蝴蝶夫人》中那个日本歌姬身上也找不到。
“黄小姐,我并没有恶意,而你,也不必对我言谈举止如此小心。”他故作轻松地说:“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诸如,艺术,电影,歌剧……”他停顿了一下说,“你的德语说的非常流利。”
“不好,不好,”她谦逊地摇头说:“当时为了出演电影,我苦学了四个月,德语的规则太多,考验记忆力。”
“的确是,但是在我看来,中文更难以掌握,没有逻辑可寻。”他说。
“可惜我并不会中文。”
“哦?”他吃了一惊。
“我出生在美国的唐人街花街,我的父母都是讲粤语的,我甚至连粤语也讲不地道,要夹杂着英语。”
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突然寂静。
“弗里德里希将军您深夜到访,是有什么事?”她侧着身子问。
“是这样的,我代表帝国宣传部,以及我所管辖的……文化与舆情处。”他重新组织了措辞,担心自己的身份给她带来惊吓。“挽留《上海列车》剧组的艺术家和演员们,留在德意志发展事业,共同打造新的好莱坞。”
“非常感谢您的盛情邀请!我对于美国好莱坞的导演、同行以及美国和欧洲的观众们的支持非常感恩,尽管我只能在A级片中担任配角,在B级片中担任主角,报酬往往会低于自己的配角,但我很满足,我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满意的银幕地位。”
“可是好莱坞没有给你应有的尊重,《上海快车》的剧本本身就低俗又矛盾,让这样一位美丽迷人的东方佳丽演了那样一个替罪羊的角色。”
她沉默不语,他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在上海快车中,她饰演的中国妓女,虽然是羊脂球式的善良正直的妓女,但她面目僵硬,缺乏生命力,玛丽琳饰演的“上海百合”通过和英国军官的婚姻得到了救赎,而她却被常先生□□并杀害,成了保证白人纯洁的替罪羊——使得白人既不曾被玷污了高贵的血统,也解脱了杀人的罪行。
“是的,我的国人,认为我出演了那个角色,侮辱中国的情形令人发指。最让我伤心的是,我的故乡的相亲,举起标语不让我下船,生怕我污染了祖国的土地。”
“那些指责你的男人才是令人发指。”他说。“不能承担起保护本民族女人的男人,是多么无能和自私,有什么资格指责女人。”
她轻叹了声,“感谢您的理解!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中国人希望我能在西方面前,展示进步的、现代化了中国人形象,传播正面的中国形象。而我显然辜负了大家的希望……”
“这该是葛蓓尔那样的官僚所操心的事!对于一个柔弱的女人来说,太沉重了。”
“在我虚度的31年光阴里,或许是在电影上演过太多的令人绝望的角色,我所饰演的东方女性的角色,妓女、鸦片女郎、龙女、女奴,我一次又一次在电影里死去,我感到我的心已经干枯如朽木死灰,可是,在荧屏上从来没有得到过白人男子的吻,而弗里德里希将军,再也找不出比您还要标志的日耳曼男子,您在酒会上当众亲吻了我的手,尽管那可能是礼节性的,所以,我……”她说着低下了头,脸颊变得绯红。
气氛顿时变得暧昧了起来,他低垂着蓝色的眸子,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31岁,这个女人看上去只有20出头的样子,虽然她化着浓妆,留着乌黑的夸张的齐刘海,飞入鬓角的柳叶儿长眉和红唇,眼睛里分明还有些少女的娇羞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31岁的女人。
她环抱着双臂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迟疑让气氛更加尴尬了。
她匍匐下身子,直到跪在他的长靴之下,低低地说:“我对白人男性,或者是女性,并没有非分之想。那些关于我是同性恋的传言都是谣言,只是单纯的……感谢您,您和那些对我有非分之想又不肯负责任的美国白人不同。”说罢,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真诚地望着他。
他闻言怔住了,过了许久,还是弯下身子,扶着她的手,将她的身子扶起,注视着她黑色的眼睛说:“安娜黄梅,我的小鸽子,我多么想自私地把你留在德意志,但是对于你这样一位有着东方脸孔的美丽女士来说,还是回到美国更适合你,或许美国有十个洲都在实施禁止异族通婚的法案,但是在德意志的每一寸土地,都绝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将他送出门,她轻轻关上了门,当门关严实的一刻,她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倚靠在门上,心惊肉跳地不住喘息,刚刚她的演出非常成功,她不卑不亢,以退为进,放的极低的到尘埃里的姿态,让他主动放弃,保全了那个男人及其高傲的颜面,又没有逾越她的底线。
她的黑眼睛里划过一颗泪水。她怎么会不清楚这个金发碧眼无比俊美的男人是什么人,在席间他看见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美国那些对她起了歹意的白人男人一样,她的好友玛丽琳小姐在洗手间里补妆时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她料定他今天晚上必然不会放过自己。她早已经不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也曾经为了某些利益不得不迎合男人,她自然不会死守着所谓的贞洁,和这样一个迷人的男人哪怕只是春风一度也是多少女人艳羡的事,只是她很清醒,他和好莱坞那些老色狼不同,他是万万碰不得的男人。她和他说话的时候始终低着头,不是故作娇羞妩媚,而是怕对上那双幽深的冰蓝色的眼睛,自己会陷入万劫不复。她的目标是在美国找一位至少不是下等人的白人男子,年纪和经济实力都不是问题,这显然很难。
第二天清早,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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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在办公室门外排队等待汇报的副官,来到办公室坐定,正准备处理的公务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
“将军,葛蓓尔博士专线找您。”接线员甜美的声音过后,电话听筒那边葛蓓尔那尖利的声音传来,“怎么样?怎么样?盖尔尼德,你昨天晚上过的不错吧?”而后他故意压低了声调,那声音更像一个从地底钻出来的毒侏儒:“是宿在了玛丽琳小姐的房间,还是真的去睡了那个黄种婊-子?”
他沉默不语,脸色如冰,只听到对方继续咳咳地笑着说道:“还是说,两个一起?”
他毫不犹豫地扣了电话。葛蓓尔的话提醒了他。该死的,自己昨天晚上中了那个黄种女人的圈套,她低眉顺眼、欲拒还迎,却从头到尾都在演戏,看似要激起他的□□,实际上,每句话都在浇灭他的渴望。
这个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毒侏儒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这次他正经了许多:“弗里德里希,刚刚断线了么?元首的任务你完成的如何?”
沉默了半晌,他冷冷地说:“我已经向玛丽琳女士,代替元首阁下以及您的宣传部门表明了挽留她的意思,可是她并没有接受。”
“什么?那你要我向元首怎么交代?!”电话那边咆哮了起来。
“那是你的事!”他提高了声调,毫不示弱地回击。
“等等,不要再扣电话!”葛蓓尔有些着急:“你知道元首私下里非常喜欢玛丽琳女士,她那冷艳的形象非常符合德意志的女神的身份,你竟然让她飞了!元首对于爱娃已经有些厌倦了!”
“想必你也收到了关于刺杀计划的线报,所以不同意她面见元首本人,我们暂且不讨论玛丽琳小姐是否真心对元首不利。我希望你转转小脑袋想想,是爱娃那样的天真无城府的女人留在元首身边,对我们而言比较轻松,还是把那样一个美丽迷人的充满了野心的女人放在元首身边,如同埋了一颗定时炸弹在我们的身边。”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他难得有跟他意见一致的时候。
“博士,我不得不结束和您的谈话,我8点整有个重要会议!”他不耐烦地说:“至于怎么回复元首,我相信你自有一千条妙计。”说罢,又是扣了电话,对分机的接线员说:“葛蓓尔再打来,就说我在开会!”
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我不是说过么?我在开会!”
“抱歉。将军,这次是施密特博士打来的电话。”
“艾克尔?”他没想到是好朋友打来的,艾克尔向来不再工作时间打扰他,“接进来。”
“弗里德里希将军!”今天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艾克尔的声调提高了八度,“恳请您,立刻,马上,把那个变态的纳尔森博士赶紧关起来!他昨天在柏林的国际学术会议公然展示他向孩子眼珠里灌注墨水以改变颜色,以及企图像繁殖狗仔一样制造人类的多胞胎!他的行为在侮辱我的实验室!不!是侮辱德意志!不!是侮辱神圣的科学!”他喘了口气说,“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我打电话找了你一个晚上,所以今天才忍无可忍打到你的办公室!”
“艾克尔,你先不要激动。”他压低了声音问:“那个家伙不是负责在集中营的实验室做标本么?”他并没有时间去亲自过问这些小事。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从’精神病院‘跑了出去!在国际会议上公然挑衅科学权威!在公然向全世界科学界抖搂集中营的那些事儿!”
“好吧!我明白了,看来我得尽快视察一下集中营医学实验室的情况。”他起身亲自向副官安排这件事。
他身后宽大的黑色胡桃木办公桌上放着一张香烟画片,这是《上海快车》的电影海报,上面一个是金发碧眼的美艳女子,她美的那么锐利耀眼,她的身后则站着一个低眉顺目,不起眼的黑头发黄皮肤的东方女子,她的五官说不上多么精致和独特,那低头的温柔,竟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8. 托孤
林亦夫公使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见到这个叫周碧云的湖州女子,是时隔半年多,在一个寒冷冬日。
夜色沉沉,寒风刺骨,两个女子互相搀扶着来到德意志满洲大使馆,通报了门卫,即被获准进到了办公大楼里,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瘦弱的女子缓缓地卸下头巾。来人让深夜仍在办公室忙碌的林亦夫公使大吃一惊。
这个湖州女子不复上次见到的那般光彩照人,两颊清瘦,面色苍白,微卷的黑发凌乱地挽在脑后,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与焦虑。她身上披着一件滚着波浪裙边的华美的白色貂皮大衣,蓝丝绒裙摆下面却染着点点血迹。她体态有些岣嵝,像是忍着腰腹疼痛,怀里抱着一只襁褓,似是个小小婴儿。搀扶着她的是个穿着格子羊毛大衣,戴着呢子礼帽,仪态不凡的年轻东方女子。
“林公使,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她见到公使便跪在地上。
“这……周小姐,你不要这样,先起来。”林亦夫大使忙亲自扶起她,对于她们的来意却已经猜出了几分,“两位深夜到使馆,有何事所托?”
碧云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芷伊按住碧云的肩膀,上前一步正色说:“林亦夫公使,请您借一步说话,我叫孔芷伊,目前就读于慕尼黑大学,孔瑞宗是我的伯父,他让我问候您。”
中国人都知道孔瑞宗的大名,他的名字在中华民国的大小不等面额的纸币上赫然印着,碧云只知道芷伊是孔家人,却向来行事低调,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她的身家来历,林公使立刻肃然起敬,“噢!是孔小姐!久仰!幸会!您这边请,内间办公室。”
碧云知道芷伊出面去交涉,悬着的一颗心才略略放下,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怀抱着的小家伙吸着嘴巴,闭着眼睛睡着了,她把头靠在他软软的身体上,想给他一点温暖,同时也是向这个小生命汲取一点力量和勇气。
她身边是一个缠着头巾戴着大卫章身材瘦弱的犹太妇女,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边的婴儿篮里还躺着一个,这是一对双胞胎。
“你也是在等签证么?”犹太女人眨动着漂亮的黑色眼睛,边摇晃着怀里的婴儿边小声问。“刚刚出生不久吧,这样的小不点,你就把他带出门来了?”
碧云没有答话,襁褓里小家伙不安地皱起了眉头,又毫无预警地嗷嗷地哭了起来,“宝宝,不要哭,听妈妈话……”碧云手忙脚乱地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玻璃奶瓶和一个小铁罐的炼乳。
“你冲炼乳给孩子喝么?”犹太女人问。“那怎么行?”
“我,我没有奶。”
“来吧,把孩子给我,让我来喂。”瘦弱的女人托着孩子的头部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了怀里,那抱孩子的姿态比碧云娴熟地多。小家伙耸着身子找到了□□,第一次尝到甘甜的乳汁的味道。
“谢谢您!”
“不用客气,你是中国人?”
碧云点点头。
“你们中国的大使真是好人!”犹太女人感动溢于言表。
“中德已经断交,中国大使馆已经撤离了,林公使他们,是满洲国的。”普通的外国人并分不清中国和满洲,黄种人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这可以理解,正如普通的中国民众眼里,白种人也是一个样子的。尽管在中国人眼里满洲的官员们是卖国贼,但他们中却不乏诸如林公使这样有良心的人,他们是当之无愧的中国人。
“我只是四分之一,可我的丈夫是二分之一……盖世太保要知道他还躲在这里就死定了!”女人极其小声的说,“不过他已经得到了中国的签证,现在只需要再等一张我的,就可以带孩子一起离开这里。”她很兴奋。“或者半个签证也行,只要有钢印的那一页,其余的可以仿造的很像。”
碧云点点头,想起了什么,看着小家伙在犹太女人怀里酣畅淋漓地吸饱了乳汁,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你需要一张签证。”
“是的,我需要。”犹太女人微笑着将已经睡着的孩子交还到碧云怀里。
林公使和芷伊已经一前一后从公使办公室门出来。碧云忙抱着孩子迎上前去。
“碧云,林公使答应了帮你。”芷伊说。“如果可能,会安排你们母子一起回国。你说的玉碎,我是不赞同。”
“芷伊,谢谢你,但我不想连累任何人。”她又转而向林亦夫公使,“林公使,请您原谅我当初的幼稚和冲动。现在我知道,你们在冒着生命风险给犹太人发放签证!一张签证就是一条人命,那日我撕了您一张签证,今天我把我的这张赔给您!请把我的签证给那位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的犹太母亲,她只需要等一张签证就可以和丈夫一起去中国了。”
“没有签证,你怎么离开德意志?”林公使目色凝重。
“离开……”她摇头,“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如今,是要了断的时候,我不奢求能全身而退,只是孩子无辜,如果孩子能活下来,我别无他求了。”
“不好!党卫军的人来了!”吴秘书从前厅跑来。
“他们找到使馆来了,快把孩子给我。”芷伊迅速反应。
碧云一愣,分别的一刻真的到来了,她的泪水簌簌落下,顾不得去擦拭,因为双手死死地抓着孩子的襁褓不肯放。
两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围堵在了使馆门口,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武装党卫军冲开使馆的大门,冲进了一楼的办公会客区域。那些原本分散在走廊上和前厅的犹太人在使馆工作人员的安排下,纷纷躲到了地下室。
“快给我!再晚就来不及了。”芷伊瞪着她,“你不是要他活?”
碧云这才松开了手,拔下自己无名指上的祖母绿戒指,塞进了他的襁褓里,她想再看一眼孩子,却被芷伊小跑着抱下地下室,碧云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上。吴秘书忙上前扶住了她。
雅各布上尉和几个党卫军已经将他们堵在了走廊上,他迅速亮了一下铁牌,直勾勾地瞪着碧云,“带走!”
碧云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沉默温和的雅各布上尉如此盛怒的模样。两个黑衣手下迅速上前,企图逮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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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秘书展开双臂挡在她的身前,大使面不改色地对着这些凶狠的党卫军武装警察喝到:“周碧云女士是我们满洲国的公民,大使馆等同满洲国的领土。现在满洲国驻德意志大使馆要对周碧云女士的人身安全行使正当领事保护!”
雅各布上尉像是没有听到大使的话,亲自上前一步,一只手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子。碧云被他抓地很痛,本能地挣扎。
吴秘书紧紧地拉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尽力地将她的身子掩藏在自己身后庇护。
“这个女人涉嫌危害德意志的国家情报安全,必须立刻带走!”雅各布上尉面无表情地说。
吴秘书针锋相对地说:“你们这样做是违反国际惯例的!不要忘记德、日、满三国的友邦关系!”
“保安局行使事先逮捕权,不需要对任何机构或者个人解释,满洲使馆如有外交异议,由德意志外交部负责解释。”雅各布上尉声色俱厉。
碧云含着泪挣脱了吴秘书的庇护,向林公使和吴秘书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一回头地被押送上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
“公使!不能让周小姐就这样被他们带走!我们得向德意志外交部提出抗议!”吴秘书说。
“德意志外交部?你就算是找到了里宾特洛甫本人,也不敢开罪党卫军的那位将军,”大使沉重地说,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这张签证,“况且她今天来,就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国了。”
“这算什么世道!天理何在!”吴秘书气得一拳打在墙上,“好生生的清白女子被他一个特务头子无耻霸占,竟说她玷污了他们日耳曼的高贵血统!当初死活不放人走!如今竟又要杀绝!还有没有一丝人性!”
林公使闻言,紧紧地抿着唇,并没有反驳。
孔芷伊将孩子交给了犹太女人,从地下室走上来,面色沉重、步履颤抖。走廊上只剩下林公使和吴秘书,干干地站着,碧云被他们带走了。她知道碧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带走了母亲,孩子便有希望活下去。母爱之伟大让人动容,但若自己能早一刻提醒碧云,或许就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碧云视自己为异国他乡唯一的好友推心置腹,却不知道自己处处另有算计,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她要站出来达成碧云的心愿,救下她的孩子。这样的英雄气概在她心里没有站稳。刚刚气势汹汹离去的党卫军上尉又中途折返了回来,这一次径直地朝着孔芷伊而来。
他那灰绿色的眸子冷冷地逼视她问:“孩子在哪里?”
芷伊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仍旧佯装镇定的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上尉先是震惊,又追问:“尸体在哪里?”
“在,在我的公寓楼。”
“请您带路。”
芷伊走在前面,尽力沉稳着脚步。她在德意志留学数年,仰仗家里背景处处受到优待,即便是中华民国与德意志断交,伯父两次出访德国与德意志军政要员多有私交,多方观照下她也没有受到苛待。这样像嫌犯一般被驱使还是头一次遭遇。
9. 冰湖
挂着SS牌号的黑色梅赛德斯奔驰车驶入了夏洛登堡区,这里离高校区域甚远,但是这里有诸多宫殿建筑和名胜古迹,高档酒店云集,离中国公使馆也近便,而这些中国留学生家境多是非常富裕显贵,所以这里成了300余名来自中国留学生的聚居区。孔芷伊曾经担任过留学生联谊会的秘书长,在圈子里很是活跃,后来实验室渐渐忙了也就辞去了职务。这一次党卫军的车子“押送”着孔芷伊来,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和盖世太保又搜查了她的公寓,这引起了周边中国留学生们的揣测和恐慌。平日这些盖世太保虽然无孔不入地营造恐怖气氛,严苛地搜捕犹太人,但对于中国留学生还算是客气的,除了例行检查较少骚扰。
留学生们看见一个身材瘦削的党卫军上尉军官,怀抱着一团白色浴巾包裹的“物证”,带领着几个党卫军武装警察快步走出了公寓楼。大家充满了好奇和恐惧纷纷围住了孔芷伊,想问出个究竟,她却拒人千里之外一言不发,自己回到了房间里关紧了门。
碧云被两个便衣警察羁押在车里,车子没有行使进别墅的停车场,而是在一片湖畔前的空地停住了,在那里焦灼地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时。雅各布上尉开着另一辆车子向他们驶来。
雅各布上尉为她打开车门,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立刻戳穿她的阴谋。她看到了上尉怀里抱着的白色浴巾包裹的死去的婴儿,她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下面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她不敢设想,她向来不擅长伪装,如果要和他们对峙,一定会被发现她“狸猫换太子”的把戏,那么死的将是那个可怜小家伙了,为了孩子能活下去,她可以做任何事。碧云的眼神停驻在不远处的那一片湖畔,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从别墅的窗户里她无数次地眺望那个像是镶着一圈银边的墨蓝色宝石的美丽冰湖。她记得女仆艾米丽对她说过,那个湖的水很深,在夏日湖面的颜色也是接近于黑的深蓝。没有可怕的深度,就没有美丽的水面,这一泓碧潭深千尺,那些更深处的丑陋不堪被遮蔽,却只露出了美丽的一面。
碧云早就决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让这一切死无对证。于是她假装顺从地下车,在上尉前面僵直地走了一阵子,不知不觉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然后突然加速拼命向前奔跑。
“站住!”上尉的声音自耳后响起,她反而加快了脚步。
“再不站住我要开枪了!”
碧云终于停驻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雅各布上尉。
上尉和几个武装党卫军已经和她剩下不到五米的距离,只是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前进去抓捕她了,因为她脚下的冰层已经岌岌可危……
上尉的脸上冻僵一般面无表情,但是他的灰绿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太多的情绪,有愤恨,也有痛惜和不忍。上尉的眼睛里藏不住情绪,她知道自己一次又一次让雅各布上尉纠结,既担心他辜负了她,又怕他因她而受到伤害。
碧云惨然微笑着与他对视,她从雅各布上尉这双灰绿色的眼睛里,仿佛可以看到那另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即将上演的反应和表情。
上尉环顾左右,正在迅速谋划着将她从开裂的冰盖上营救出来的方案,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伴随一声裂响,她娇小的身躯就这样掉进了寒潭冰窟里。
护送她到瑞士去的司机报告说在行驶到柏林闹市区时,她下车走进了一家药店便失踪了。盖尔尼德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在他受伤卧床的这些日子,噩梦一次又一次地缠绕着他,他梦到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裙,在苍茫的雪地里走,他奋力奔跑着想追上她,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在刚刚要拉住她的手时,她变成了影子,从他手中消失,又突然间出现在很远的前方,终于她立在原地,不再动了,转过头来面对着他,喉管像是被什么利刃割破了,鲜血喷涌而出。他又梦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捧着一个死去胎儿,那个孩子像是他的模样,然而,这个噩梦终于成真了。
他命令司机驱车赶回家,雅各布上尉抱着一团用白色浴巾裹着的东西,是死去的新生儿。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在发抖还是上尉那双劲瘦的手在发抖。他定在原地,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境。希望在短暂的心疼之后,能够清醒过来。然而无论他怎么眨动眼睛,这一切还是不会消失。
蜷缩在沙发上的柔弱的黑发女人包着羊毛毯子,周身湿透,战战发抖,彷佛只剩下一口气。
“上帝,这是怎么了?”他颤抖的手试图抚摸上她的额头。
“因为,这个孩子留着罪恶之血,他就不该出生……”她黑色的眼睛里,
他扼住了,惊地说不出话来。是的,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信任,一次也没有,她怀疑他的话,怀疑他的动机,怀疑他所作的一切,他想说为了她和孩子,他已经放弃了很多,如今,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不需要费尽心力去算计遗传,你看到了,孩子是蓝眼睛的。他身上流着你这个高贵的日耳曼神祇的血,这个‘高贵’的血统让我感到肮脏,感到恶心!我不愿意让他活着,受尽世人的冷眼和厌弃。”她说完这句话,仿佛拼进了所有气力。
她的话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他是战无不胜的亚特兰蒂斯骑士,这个人类的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他是如此信任她,将他的爱情和希望无所保留的交给她。而此时此刻的她不是什么圣洁的天使,她是黑发黑瞳的复仇女神,挥舞着黑色的镰刀砍断骑士的头颅,又尖声狞笑着,宣扬着她的胜利。
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缓缓退出房间,独自走向漫天风雪。
***
在临时指挥部里,他倚坐在椅子上,胸前伤口外面盖着一条褐色的羊毛毯子。他已经这样静坐了好久,壁炉里的火将要熄灭了。
“报告将军,一切都按照您的计划准备就绪了,从集中营的囚徒中挑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将他提前释放出狱,作为交换,他将秘密接受十年前由鲍尔曼参与的那起谋杀案中遇难者遗孀的特别委托,选择合适的地点埋伏,枪击她丈夫的仇人鲍尔曼。”米勒处长停了停说:“很快帝国就会传遍这是一场仇杀,我们的人会开车在凶犯枪杀了鲍尔曼之后将他灭口,而那位遗孀将会留下买凶报仇的证据之后,吞药自杀。”他那洪亮的巴伐利亚发言故意压低了声音,“弗里德里希将军,您的‘屠狗计划’真是天衣无缝。现在只等您下令了,今天晚上就会听到枪响。”
盖尔尼德看到米勒处长那双不断跳动的眼帘下面,那棕色瞳孔里闪烁着坚定又残忍的光,这个巴伐利亚警察自帝国保安局成立之前就追随他,从最低的职位变成了高级的干部,他参与了几乎所有重要的行动,这一次他的执行力一如既往果断有力,只是作为指挥官的他改变了主意。
盖尔尼德平静地说:“我命令你取消行动。”
“对不起,请您再说一遍?”
“将那个杀人犯逮捕回集中营继续服刑,将他与遗孀通信信件和电话记录全部销毁,让她搬家离开柏林,我们的人也不要再去骚扰她的生活。”盖尔尼德一字一句地交代。
“这……是的!一切按照您的指令!”米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接到的是这位帝国上将这样清晰的指令。米勒清楚的记得就在两天前,这个金发美男子用他迷人的蓝眼睛注视着自己,以他一惯擅长的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下属显示出格外的亲近态度,那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让人目眩神迷:“米勒,不仅仅是作战部队,武装警察也配的上勋章绶带的荣誉,而你的十字勋章上应该加佩橡树叶。”他那冰蓝色眼睛瞬间凝结起寒意,“那条狂吠乱咬的野狗早就已经激起了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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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因里希总指挥不止一次对我提起‘屠狗计划’,但是他在赫斯同志的党总部任职,也是元首身边最亲近得力的奴仆,我们除掉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在高层职位调整变动的敏感时期,尤其不能引人怀疑。”
米勒非常清楚,元首传令官京舍送来的秘信上一定有重要的最高指示,这个男人一向是先声夺人,计划扫清阻挡他晋升副元首的一切障碍,先是除掉这个看门狗博尔曼,接下来是可能成为副元首的竞争对手党总部书记赫斯,甚至是担心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的戈林元帅……
就算是不善于浮想联翩的米勒,脑海里也不禁勾勒起一副图画,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终将成为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元首,端坐在地褐宫的纪念碑式的王座之上,他是那么年轻,继承了巴伐利亚君主路德维希二世那样无可救药的英俊迷人、气质高雅,以至于让人担心,在这个尘世中,他的生命会像一个绝美的梦般逝去……;然而,人们往往被他的外表迷惑,却不知道他内心如腓特烈大帝那样,是一位信奉“强权即公理”的铁血帝王。在王位的大理石台阶下随侍左右的,是意气风发的普鲁士骑士团的将军们,慷慨激昂的党魁政要们,以及荣克学者和贵族……
然而这一切,很有可能伴随着这次中途放弃“屠狗计划”而化为泡影。米勒猜实在不透面前的上司心中所想,今天见他不同往日,他的脸色因为受伤失血而苍白,额头上有隐隐的汗珠,或许是他呼吸的气流通过肺叶时候,伤口会难以抑制地造成疼痛,他的气息也有些孱弱,那双湛蓝的眼睛惨淡无光,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夜。
“请您,保重身体。”米勒说。
盖尔尼德没有做声,深深地与米勒对视了一眼,而后目送米勒离开了办公室,又传唤了安德烈斯雅各布进来。
“雅各布,我有一样任务交给你。”
“是的!”上尉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上尉,用指尖将两张信笺推到了上尉面前。
“这是……调令?您要调走我?是我的工作有什么失误或者过失?”雅各布上尉错愕的问。
“安德烈斯,你继续在保安局机关任职,他们也不会信任你了,况且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平日他只是下命令,鲜少对于命令进行解释。今天他破例说得语重心长。
“所以您要把我调到军需处的闲职去?”雅各布上尉追问到,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于上级的指令进行质问。“或许只是因为我身上的巴尔干血统。”
他的口吻仍旧低沉而温和,“血统?你很清楚并不是那个原因,秘密警察的工作并不适合你。”
雅各布上尉沉默了几秒钟,“您知道,我是个孤儿,执行命令是唯一的选择,如果您有什么重大的决定,我愿意始终追随您左右。”
他的眉头蹙动了一下,笃定地说:“这就是我的决定,也是命令。”
“如果是这样,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他解开右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张叠地非常整齐的信纸,平放在办公桌上,退后一步说:“这份申请书已经在我的口袋里保存了很久,我原以为没有机会交给您。”
他捏起那张信纸,展开扫了一眼,眉头紧紧地簇了起来,“驻防东普鲁士?你知道,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跟苏联人开战,那场战争将会异常艰难。”
“正如您所说,秘密警察的工作不适合我,或许我不符合海因里希总指挥心目中的祖上三代的纯正日耳曼血统,但我忠于我的祖国德意志,请恕我无法躲在后方苟且偷生。”雅各布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拿起钢笔,在申请书下方签上了他的名字。
“谢谢长官!”雅各布上尉没有对他行笔直的举手礼,而是缓缓地弯曲胳膊敬了一个军礼。
10. 天鹅骑士的告别
在这个冷寂的冬夜里,他的亲信雅各布上尉转身离开时,复杂的告别的眼神,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释然。
帝国剧院上演一幕歌剧,大剧院里座无虚席,除了在右排的豪华包厢里,只身坐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军官。包厢里的光线很暗,让外面的人看不清他的军衔。他的面容英俊而清攫,像冬日的大海一样冰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中央。
舞台上,是一幕盛大婚礼的场景。骑士跪在公主的面前,献上虔诚的吻手礼。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你是如此的美若天仙。每个晚上我都会梦到你。自从我见到你的那天起,我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嫁给我吗?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请不要询问我的名字。
艾尔莎:嗯,好吧!我将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谁,只要你还爱我,我将嫁给你并且服侍你一辈子。
幕布缓缓拉上,又缓缓拉开,艾尔莎公主在屋子里看书,奥特鲁走了进来。
奥特鲁:让我向埃尔萨脑中灌输些怀疑的思想。埃尔萨,你的保护神哪里去了?你想知道他是谁、他从哪来的吗?
侍女:公主,不要违背了你的誓言。
奥特鲁:傻姑娘,你的骑士在欺骗你。说实话,如果他爱你,他会告诉他的名字和其他关于他的一切。
艾尔莎公主:对啊!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艾尔莎公主质问天鹅骑士罗恩格林。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我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非常非常爱你。公主,你是怎么想的?
艾尔莎:据我所知,每对恋人都会深入了解对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啊!你违背了你不会问我的名字是什么的誓言。现在我必须离开。
……
中场休息的时刻,两名党卫军靠近了他,稍年长的一个用恭敬谨慎的口气说:“抱歉弗里德里希将军,打扰了您的雅兴,请您现在跟我们走。”
“我的传令官呢?”他冷冷问,蔚蓝的眼神仍旧停留在猩红的幕布上。
“紧急传召,弗里德里希将军,这是纳粹党情处的命令函。”
他扫了一眼命令函,缓缓起身。在两个黑衣党卫军之间走出了剧院。大厅里聚集了十几个便衣警察,并没有元首传令官京舍那高大的身影,为首的是个表情严肃的中校军官。他略略低着头,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径直地走向剧院外停靠的一部黑色梅赛德斯。
“你被逮捕了!”在他进入车厢的一瞬间,两个黑色的枪口同时指在他的脊背和太阳穴上,他眨动了一下眼睛,没有试图反抗挣脱,任凭第三个人飞速地解下他的配枪和佩剑。他很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也很了解目前自己身处的境地,党情处是纳粹党内部情报机构,直接听命于帝国元首,人数不多,却担负着保卫帝国元首安全以及监视党政军内的高级官员的最高使命。他向来是反应迅速,出手敏捷,不给对手喘息之机。可是现在他压根不想去理会这些事情,思维始终停止在那一幕:雅各布上尉怀抱襁褓中那个死去的孩子,那双半睁着的蓝色的眼睛,和他深爱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冰冷又绝情的恶语,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思考的很清楚明白,什么才是最想要的,可是伴随着这个艰难抉择后建立起的信念和希望在瞬间泯灭,他的世界也土崩瓦解了。
车子启动了,后面两辆军车也迅速跟了上来。他从容不迫地坐着,与身边几个神态高度紧张的军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渐渐靠近,他看清了来人,是麦克斯威施尔,他是元首近卫队长迪特里希将军的人。两个荷枪的士官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囚房里。
如今已经是党卫军上尉军官的麦克斯威施尔用低沉的声音说到:“下面我宣布帝国党卫军最高指挥部的决定。帝国党卫军二级武装警察上将,弗里德里希冯艾尔伯特盖尔尼德,犯有以下罪行。一、利用职务之便贪污犹太商人阿普费鲍姆德意志化财产,数额巨大影响恶劣……根据规定开除党籍,罢免其在帝国党卫军之内一切职务,没收非法所得。”
盖尔尼德低头冷笑,党情处给自己安插了这样一个罪名,多么讽刺,他的确在奉命指挥执行掠夺犹太人财产德意志化的过程中,借职务之便截流了巨额财富,那些钱并非都进了自己的腰包,大部分留作了党卫军的军费开支以及维护保安局的秘密运作,私下与外交部里宾特洛甫“亲密合作”对敌国高层进行贿赂和渗透,还有一部分是以各种各样的名目敬献给了党政军高层,戈林元帅那把剑柄上镶嵌满了钻石的海军荣誉佩剑,迪特里希将军的金烟盒,总指挥郊区农场的改造搭建设备翻新,他乐于对党卫军的将士们展示父亲式关怀在生日或者节庆赠送一件小陶瓷制礼物,政要们的狩猎宫殿和度假别墅,新入职集中营看守得以住进了被暂时处于灰色名单的犹太人的公寓,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从这场轰轰烈烈的德意志化运动中得到了实惠。但是其中有一笔财富除外,那是唯一的一笔,他的朋友阿普费鲍姆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托付给他的那笔财产,他分文未取全部存进了瑞士银行的保险箱里。正是这笔“去向不明”的钱,他或许是唯一一次良心发现,替朋友保管了财富,竟然成了贪污的证据。
威施尔顿了顿,继续念到:“罪行二、公然违反德意志种族法令,与非雅利安血统人姘居,以玷污日耳曼血统罪论处,判处堡垒监禁六个月,本决定即日生效。”他越念越慢,语气也不那么笃定,紧皱着眉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听到这一条的时候,他敛住了笑,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宣判者”,这两个男人显然都没有忘记,在海因里希总指挥的花园里,那一场为了争夺那个东方女子的保护权而发生的不愉快。
就是那样一个女人,他第一次单纯的被一个女人吸引,第一次萌发了想跟她在一起的念头。尽管她并不是领情。她决绝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脑海里像斯图卡俯冲轰炸机一般翻转盘旋,那女巫般的尖哮声让他头疼欲裂。
“你和路德维希二世一样,都自诩为高贵优雅的天鹅骑士,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那只不过是你们的臆想。路德维希二世是疯王,而你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和妓女所生!”
“我不想生下你的孩子!真庆幸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因为你那日耳曼‘高贵’的血统让我感到肮脏和恶心!”
“你的官位是靠出卖自己和背叛朋友得来的!你的贵族头衔是靠金钱买来的!你的金钱是靠掠夺和杀戮得来的!天鹅骑士,人世间容不下你!你为什么不下地狱呢?”
面对她的控诉,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也不想解释,他的身躯被魔鬼扔进硫磺的火湖里,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他,这个愚蠢的女人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一次都没有。他掉落在无底深渊,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威施尔问。
“没有。”他似笑非笑说的平静。他向来不想做什么道德高尚的圣人,也自认犯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如果完成朋友临死前的托付和真诚的对待一次爱情,这两项也算是罪名,他要对这个癫狂的世界发笑,在一群疯子中做一个神志清醒的人是多么苦痛。
就这样一场没有讯问,没有辩护的宣判,以党卫军总部的名义,党情处那群可耻卑劣的小丑操控下,瞒天过海的处置了一名帝国党卫军的上将。人的命运就是如此无常,就在昨天他还在为了争夺副元首的位子而谋划奔走,今日却成了阶下囚徒。
“请您脱掉您所有的军衔和勋章。”
他轻轻脱下那盏带着暗银色鹰徽的黑帽子,放在托盘的一角,将双手拢在领口,解下了扣在翻领上的领章,又去摘胸口那枚有着刚硬翅膀的飞鹰徽章,他微微怔忪了下,这个徽章是他经常佩戴的,几乎没有离开过这身衣服,惟独有一次例外,这只鹰徽曾经被她的黑色发丝缠住了,怎么解都解不开,他不舍得弄断那柔软如丝般的秀发,就解下了这只鹰。两排勋表记录着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至高荣誉,在拆下这些的时候,他却没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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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一身深黑色的素服,这显然不符合习惯,威施尔有些发愣地盯了他一会儿。
“您的制服,也请脱下来。”
他脱下了上衣的制服,麦克斯双手接过这件呢子大衣,一件没有任何装饰和军衔的作工考究的上将素服。
他的上身只剩下一件褐色的衬衣,胸前伤口外面包裹的纱布若隐若现。士官小心翼翼地捧着盛满了军衔和徽章的黑色丝绒盘子,麦克斯威施尔将那件黑色大衣搭在胳膊上,紧随其后关上了监房的铁门。
监房里面很暗,只有一扇高高的铁窗,一丝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缝照了进来,将他浅金色的发几乎照成了白色。一盘冰冷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木头床上,他十多个小时没有饮食,岿然不动,门外有些不寻常的响动,几个身材魁梧的便衣男人,他本性警觉,冷冷地注视着这几个男人进入了房间。
为首的一个尤其高壮的男人露出狞笑,月色下,依稀分辨地出他脸上有一条刀疤,“弗里德里希,有个老朋友问候你。”话音刚落,几个男人已经围住了他,如同一群野狗,将一只黑色的狼围困到了绝路之上。
几计重拳落在他的肋骨和小腹上,他们的拳头上戴着尖利的钢铁拳刺,伤口顿时崩裂开来,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闪,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太阳穴和眉弓淌下来的血已经模糊了视线,这些打手的目的就是让他痛苦,并不会轻易想要了他的命。
“真是让人遗憾,竟然不反抗。”刀疤汉摇头,“传言你可是钢铁一般意志的男人。”他亮出一把有着深刻血槽的尖利匕首。身后两个打手明白了头领的意思,牢牢地架住他的双臂,他们的脸上也浮起玩味的笑,那是要好好看一场热闹的表情。
他明白对方是要下杀手了,但是此时灵魂的苦痛淹没了他,□□的痛楚反而不那么明显,他甚至有种想要解脱的渴望。
“这可真是个无趣的任务!威风凛凛、不可一视的党卫军上将竟然如行尸走肉般任人摆布。”刀疤汉握紧了刀柄,挑开了他被血浸透的白色衬衣和裹在伤口处的纱布,他胸前经过缝合的伤口开裂,正渗着鲜红的血。刀疤汉攥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说:“让我们增加点乐趣。”说罢,冰冷的匕首猛地捅进了他的胸口正中,那刀锋插入的深度和角度都把握的恰到好处,避开大的血管和重要的器官,不会让受刑人立刻毙命。
心口的剧痛让他面部扭曲,本能地挣扎却挣脱不开两个强壮男人的桎梏,而后那利刃在他的腹部缓缓下划,像残忍又技巧娴熟的屠夫给牲口开膛破肚一般,将他的腹部剖开成了两半,他的头颅被那个刀疤男人按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肠子流淌了出来,而这些都不是最残酷的,他的耳边响起了来自地狱的尖笑,“你的小鸽子……在我们手上。”
他眼球要爆裂一般,凶狠地与这个正给他开膛破肚的男人对视。
“有点意思了,这才是属于你的眼神!我最爱欣赏人死前的绝望。”刀疤男狞笑着,将匕首全部捅进他的下腹部,剧痛和失血已经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刀疤男正要横向地再来上一刀时候彻底了结他的性命,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声洪亮的呼喊。
“住手!你们是什么人?!”是麦克斯威施尔冲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
几名黑衣打手立刻放开了他向着走廊的另一端逃窜,身后响起了几声枪响。其中一个黑衣人被击毙在地,他们的首领刀疤男人带着剩余的几个人逃走。
他躬身在地上痛苦不已,混身上下分不清是血水汗水,双手尽力捂住刀口,不让肠子继续流淌出来。威施尔大喊着叫医生!然后迅速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情,他却突然把满是鲜血的手从腹部移开,颤抖着攥住了威施尔的大手,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在他的耳边吐出一句话,而后便轰然倒在黑色的血泊中。
一个荷枪的士官站在威施尔的身后颤抖着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威施尔抽动着飞溅上血沫的眼睛,颤栗着重复了一遍他刚刚的话,“告诉秃鹰……救鸽子。”
11. 番外:克虏伯庄园
清晨,盖尔尼德从柏林郊外别墅出发,陪同党卫军海因里希总指挥驱车前往马格德堡,一路上总指挥都在谈论克虏伯掌门人此次盛情邀请他们到克虏伯庄园做客,参观克虏伯公司军火射击试验场,是为了展示克虏伯公司产品的先进性、独特性和优越性,从而获得大批的产品订单的营销策略。而总指挥早就在历次阅兵中对国防军先进的装甲兵团垂涎已久,计划着用最新式武器来装备武装党卫军。盖尔尼德对于这个以火炮、弹药等武器装备垄断了普鲁士帝国,并且销往世界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帝国兵工厂”创造的商业奇迹心存敬仰,也有几分好奇。海因里希总指挥补充说:“价格,还是价格!他们可不是什么慈善家,是黑心肠的资本家,一场德法之间的战斗下来,遍地都是克虏伯的弹壳!他们把第一艘潜艇卖给了俄国人。”
一行先是走马观花地参观了克虏伯公司在马格德堡市布考区的格鲁森军火制造工厂。又前往埃森的克虏伯庄园,克虏伯先生亲自到庄园大门口迎接了他们,这位克虏伯掌门人已经60多岁,他个子很高,腰背挺直,步伐很快,头发与修建整齐的长山羊胡须都是银白色的,一双不大却炯炯的灰蓝色眼睛透露出精明睿智又雄才大略的眼神。他们在风景优美的的露天花园餐厅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享用丰盛的早茶餐点之后来到克虏伯博物馆,这里展示了克虏伯武器制造的悠久历史和已经购买和潜在购买克虏伯公司产品的国家的亲王权贵、政府要员、高级军事将领等尊贵的客人往来的纪念品,显示其雄厚的实力和超强的竞争力。
穿着一件没过膝盖的黑色长风衣,身材高大笔挺的年轻俊美的党卫军将军驻足在展厅的一角,他脸上的表情显得不是那么严肃,那蔚蓝的眼神甚至是有几分温柔的。在博物馆的诸多展品里,尤其引起他注意的是一张竖幅装裱的书法挂轴,因为他意外地发现了“碧、云”两个中国字,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领先走在前面的海因里希总指挥正在几个副官和克虏伯公司的陪同人员簇拥下,眯着小眼睛饶有兴味地听美丽的金发讲解员就克虏伯大炮的设计图纸讲解,眼神时不时穿过人群缝隙寻找参观大队伍之后的盖尔尼德。
“弗里德里希将军您对中国艺术收藏品感兴趣?”克虏伯先生微笑着问,似乎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多时。
“克虏伯先生,您的藏品非常丰富并且不同寻常。”
“来自中国清政府的李鸿章先生曾经是我们的重要客户,这是他赠送给我父亲的一张书法,是由唐代诗人的诗作。”克虏伯先生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指着展品,用发音并不太准确的中文念了出来: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宵。”
“您会中文。这真让人惊讶。”
“那段时间因为要频繁接待中国客人,所以学了一点中文。但是中文学起来不容易!我刚刚听到您也在念这首诗,您也在学习中文吗?”
“我只认识几个汉字。”盖尔尼德笑的有些惭愧。
“来,孩子,请为我和弗里德里希将军拍摄一张合影!就以这张弗里德里希先生喜欢的中国艺术品作为背景。”克虏伯先生招呼来了一个扛着照相机的小伙子,他挺直腰板,盖尔尼德也故意摆正了身子,微微抬起下巴。
“先生们,请说通心粉!”年轻的摄影师有些调皮笑着说。
克虏伯先生和盖尔尼德默契地笑了,摄影师抓拍到了这一张难得的充满了友善笑容的照片,平时这两个男人都是以严肃著称的。
“请给这个地址送一张照片,谢谢。”盖尔尼德迅速递了一张名片给摄影师。他打算用这张照片逗别墅里那个小女人开心一下。
摄影师接过名片,毕恭毕敬地说:“弗里德里希将军!您此行所有照片我们稍后将整理成纪念册,赠送给您的!”
“不要透露这个细节,因为这是我们想尊贵的客户收到纪念册时有种惊喜的感觉。”
克虏伯对于党卫军总指挥海因里希一行接待的非常隆重,把他们奉若上宾,一日五餐,下午参观时有茶会,晚上则是正式的宴请。午餐之后,下午的项目是参观克虏伯梅彭射击场,这里是私人的火炮射击场,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火炮试验场,整个射击场用厚厚的铁丝网圈了起来,有三条主要公路横穿而过,在每条进入射击场的大路旁都有瞭望塔 。在射击场里建有精心设计的防炮弹掩体,这些掩体经过专门地加固 ,并且安装了屋顶 ,同时掩体里配有专门为顾客们提供餐饮的设施 。党卫军海因里希总指挥和盖尔尼德将军等贵客在掩体内一边品尝法国香槟一边观看实弹演示。
对于展示效果给两位将军带来的震撼,主人克虏伯先生非常满意,而他的行程细节安排也是无微不至的,“知道您近来倡导素食主义,特别为您准备了菜品,希望和您的胃口。”
“我非常喜欢,谢谢!”海因里希总指挥说。
“对了,前些日子为您特别定制的配枪已经制作完毕,就放在我的仓库里。”
“让盖尔尼德随您去取吧。”总指挥透过无框眼镜片给了他一个眼神,和颜悦色说到:“请辛苦一趟,帮我将配枪取回来。”
“愿意效劳。”盖尔尼德赶紧放下香槟酒杯说。但心里不免有些诧异,这样的事情一般是由副官代劳的。
“那再好不过了。”克虏伯拉着盖尔尼德的小臂向大厅出口走去:“顺便请弗里德里希将军参观一下我的私人武器收藏。”
海因里希总指挥吃了一口芦笋沙拉,又喝了一口香槟,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向克虏伯致意。
盖尔尼德跟随克虏伯主人进入到射击场后方的一间密室。在墙上的壁龛里展示着一件件精美的枪械,像一个微型的枪支博物馆,这些设计精巧,威力巨大的攻击性武器,最能唤起一个男人的热血激情。
“这是为总指挥专门打造的手枪。”克虏伯先生打开桌子上的木头盒子,里面的黑丝绒上安静地平躺着一把定制的有着精美银色雕刻的沃尔特手枪,除了个别部件它全面镀铬,套筒上有卐字和党卫军的标识,握把后部有海因里希总指挥姓名的缩写“HH”。
“你喜欢?”克虏伯先生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非常精美。”盖尔尼德笑着赞美,但是没有表明他的态度,他实际上不太喜欢在武器上雕刻有这样花哨的装饰,以黄金白银打造或者是镶嵌钻石。在他看来武器应该是性能第一,造型洗练,便于操作和隐蔽。
“弗里德里希将军对刚刚观看的实弹演示效果感到满意吗?”克虏伯先生撬动着山羊胡子,眯起银灰色的眼睛问。
“是的,棒极了,克虏伯不愧是克虏伯!简直是上帝的杰作!”实弹展示看的他热血沸腾,猎豹、虎式坦克和克虏伯巨炮更是让他那双蓝色眼睛里闪着激越的光芒。
克虏伯轻轻靠近他,“说到上帝的杰作,弗里德里希将军,您才是上帝的杰作。早就听闻您是帝国第一美男子,有着巴伐利亚王室贵族血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您蔚蓝海洋般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薄嘴唇,简直就是‘月亮王’路德维希二世的翻版。”
盖尔尼德对于这样的溢美之词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微微一笑,试探地问询他关心的问题:“请问克虏伯先生,以这样的配置,全部由虎式坦克装备一个重型装甲军团,需要多少经费预算?”
“费用的事情好谈!”克虏伯站在盖尔尼德身后,如同忘年交兄弟般友善地拍了拍他笔直的后背,手掌又划过他狭长的腰线,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盖尔尼德终生难忘的动作,像试探皮球的弹性那样,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臀部。
盖尔尼德被这充满了调戏和色情的意味的试探举动震惊,全身僵硬住,不自觉地夹紧了大腿和臀部的肌肉。他一个箭步闪身错开了对方,只见他仍旧色眯眯地盯着自己!这个老头子应该庆幸他手里没有拿枪。这个老头竟然是个令人作呕的同性恋!是他满头银发、风度翩翩又严谨专业的态度欺骗了他,面对如此赤裸裸的调戏,他该如何反应,一枪打爆他的头,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向反应机敏迅速如他,这次竟然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
“克虏伯先生,请您正视党卫军与贵公司这一次的合作机会。”盖尔尼德指着对方的鼻尖说,“稍后海因里希总指挥会亲自向您说明。”然后拿了桌子上的枪盒,飞快地离开了密室。
下午是座谈,他始终低头,一言不发。刚刚在射击场的密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始终让他恶心透顶。会议室里总指挥扯动着小胡子,和克虏伯先生相谈甚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出卖了!刚刚在跟随克虏伯进入到密室之前,海因里希总指挥手里倾着香槟酒,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一眼。总指挥肯定提前就知道了这个老头子是个同性恋。这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情绪,他可以忍受上司的贪婪压榨、喋喋不休,甚至可以忍受他间歇性发作的歇斯底里和一如既往的荒诞幻想,却不能忍受对他人格的侮辱和尊严的践踏。
豪华晚宴和舞会过后,克虏伯先生一再邀请他们留宿在按照高档酒店标准装修的克虏伯庄园客房,盖尔尼德以工作为由生硬地拒绝,坚持要连夜赶回柏林。
在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在深夜中行驶。一名司机正在全神贯注地开车,党卫军总指挥海因里希有些孤独地坐在宽大的后座上,盖尔尼德则坐在副驾驶上,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关上了车窗。
海因里希总指挥打了个哈欠,和颜悦色地问:“下午的会谈,你为什么不发表意见?”
“我没有意见。”盖尔尼德头也不回地回答,又低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海因里希总指挥扯动着嘴角,尴尬地笑笑,仍旧和蔼地说:“我觉得克虏伯公司对于工人们的管理经验我们是可以借鉴的。”
盖尔尼德没有回头,盯着后视镜里的总指挥说:“关于在占领区的工厂提高工人福利,建立保险制度,和在几所集中营挑选技术工人,我上个礼拜给您的书面报告里不是都写的清清楚楚了吗?”
事实上海因里希总指挥这几天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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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钻研舍费尔的西藏考察报告,根本没有看过,但他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职与拖延,然后就索性摆摆手,不耐烦地说:“批准!批准!就按照那个实行!”
盖尔尼德把烟夹在修长的指尖,嘴角浮起得意的笑:“好,那我让传令官明天去您办公室拿书面批准函。”过了总指挥这一关,他还得找准时机向元首汇报。
海因里希总指挥对他的催促非常不满,却故作温和地反问到:“我们的祖先遗产组织委托舍费尔进行的西藏考察报告你看了么?我记得两天前我已经命令传令官送给你。”
这下轮到他语塞了,那份厚厚的大部头报告他只看了摘要,至于正文,翻了几页内容就看不下去了。通篇充斥着难以自圆其说的西藏贵族和雅利安人有着亲密的种族血缘关系的论调,雅利安人的起源是神的霹雳粉碎了禁锢他们的原始坚冰后被释放到这个世界上,西藏是亚特兰蒂斯雅利安原始民族的避难地,那里保存着雅利安种族的原始秘密。
“你看今天的星星,听占星大师哈努塞恩说,今年天蝎座的土星与第八宫的火星相克,所以诸事不顺。”总指挥突然望着车窗外的夜空感叹。
“有人关心他的肩章上的星星,而有人则关心天上的星星,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无法跟这种人合作的原因。”盖尔尼德若有所指,又像自言自语:“难道不能稍微停止一下漫无边际的幻想,着眼解决迫在眉睫现实问题!”
“今天参观克虏伯工厂,让你吃多了火-药么?”知道他不肯回过头直面自己对话,总指挥索性将那圆溜溜光秃秃的脑袋从后座探了过来,“那我们就探讨点现实问题!你今天跟克虏伯先生谈的怎么样了?!关于武装党卫军装甲兵团的事情。”
“没谈。”
“没谈?那你们进去那么久都做了什么了?”
上司明显是明知故问,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同性恋,又想揭他的痛处羞辱嘲笑他。盖尔尼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香烟在手心掐断,咬牙说:“您很清楚,我只是按照您的命令去拿枪。”
海因里希靠回到了座椅后背上,不再说话。
司机也听出了总指挥和副总指挥之间摩拳擦掌般的不愉快,和早晨开车来的路上那种两位在后座上融洽密谈的气氛完全不同。他知趣的埋下头,继续小心翼翼地开车。
沉默了许久,盖尔尼德说:“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我要暂时放下柏林保安局的工作,到捷克去协助牛赖特……”
“不批准!”不等他说完,海因里希总指挥猛地拍了一下后座说,暴怒地吼:是谁敢随便调用我的人?!”
盖尔尼德面无表情,语气却温和了很多,“这是元首命令,正式调令马上下来,我提前跟您打个招呼。所以生命之源计划,请恕我暂时不能参加。”
总指挥扶了扶眼镜,故作宽宏大度地说:“既然是元首命令,那你去吧!好好干!至于生命之源计划,回来记得补上!”他说完话,得意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盖尔尼德那张俊美的脸上那阴森可怖的表情。
而后的一个小时里,谁都没有再说话,SS-002在这可怕的寂静中向前行驶。
一个月之后,党卫军上将盖尔尼德被紧急召见到了海因里希总指挥的办公室里。
“你知道吗?克虏伯先生昨天夜里去世了。”海因里希总指挥那矮小略微肥胖的身子坐在豪华的办公桌后面那张高大的椅子里。
盖尔尼德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之后问:“死因是什么?”
“克虏伯家族对外的口径是由于心脏病去世,但据说实际原因是死于一场纵情狂欢。”总指挥故作神秘的挤着眼睛说:“老头子其实是个同性恋。”
盖尔尼德面无表情的说:“而且他早就不年轻,他的身体和思想跟不上当前形势,克虏伯公司这位钢铁巨人也该新陈代谢了,才能更好地为帝国服务,与党卫军合作。”
总指挥说:“元首将亲自参加葬礼,党卫军总部也接到通知必须派员才加。我有点私人安排不能前去,你能够替我跑一趟么?”
“乐意效劳。”俊美的上将露出微笑,“按照《克虏伯继承法》,克虏伯公司将由长子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先生继承,小克虏伯是位信仰坚定的纳粹党员,我建议争取吸纳他加入党卫军,更有利于推动我们与克卤伯的秘密合作协议。”
“有道理!你去跟他谈吧。注意安抚一下他失去父亲的悲痛情绪。”总指挥不失时机地表现出他的仁慈。
“遵命!”盖尔尼德语气坚定的回应,立正行礼离开了总指挥办公室。
自1939年起,克虏伯工厂的德国工人陆续上了前线,代替他们的是来自欧洲各国的战俘,以及遭到流放的犹太人,克卤勃在集中营附近建造工厂,在钢鞭的抽打下的“克虏伯奴隶”多达10万人。在后来的纽伦堡审讯中,克虏伯对此供认不讳。
同年,德意志武装党卫军步兵装甲师正式建立,在波兰战役以及占领法国,进攻苏联的多次战争中充当了先锋和主力。
12. 诡计多端的博尔曼
麦克斯威施尔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抢救,并紧急通知了他的私人医生施密特冯艾克尔博士。艾克尔的医疗团队为盖尔尼德施行了数小时的胸腔和腹腔的外科清创手术、缝合和输血治疗,麻醉药效力渐渐过去,他的意识逐渐恢复,千刀万剐的疼痛再次造访了他,身体像被丢在火炉一样浑身发热之后,又像在冰窖一样冷的发抖,就这样冷热交叠,直到第二天早上神志才渐渐清醒。
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私人医生施密特冯艾克尔博士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他正一脸严肃地戴着白色手套对他进行手术麻醉苏醒后的例行检查,“我知道你内心很痛苦,难道你这样把自己的身体弄的千疮百孔,会让你心里更好受一些么?”
盖尔尼德眼珠转动了下,有些漠然地看着艾克尔,他的身体无数次被子弹和利刃穿过,但那并没有什么,嘶哑着嗓子低声回答:“真正千疮百孔的……是我的灵魂。”
“生活本就是痛苦的熔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能够忍受任何一种苦痛。”艾克尔说完,那刚硬的嘴角竟然露出无奈的笑,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话感到毫无说服力,于是他一反学者荣克那高傲常态说:“他们该派个神父来,而我只是个医生。”
他对艾克尔的话充耳不,艰难而缓缓地启齿:“你错了,博士。”
“什么?”
“孩子眼睛是蓝色。”
艾克尔压低了身子,装成是在检查他的伤口缝合,钢灰色的目光笃定地望着他说:“那不可能,我的遗传理论是不会错的。她那黑发黑瞳的基因比你金发碧眼的要强大太多,算了,给你讲你也不会懂。”
他怔了一下,突然间头疼欲裂,呼吸急促,及其痛苦。
“别想太多,你需要休息。”艾克尔又检查确认了一下他的情况后,迅速对麻醉师说:“给他加一针安眠药和止疼药。”
“博士,党卫军的人来了,在走廊上。”一位女助手进门来说。
“博士,请问您处理好了病人么?”一名党卫军传令官在门口说:“有人要召见他。”
艾克尔摘下口罩,露出方硬的下巴,透过眼镜片露出坚定的眼神,“先生们,你们来晚了,病人需要休息。”
“总指挥已经亲自来了。”另一位年轻英俊的传令官说。
白衣高大的医生那钢灰色的眸子注视着党卫队总指挥海因里希那矮小又猥琐的身影,在一群军官和随从的簇拥下出现在了医院走廊上,又风驰电掣般地向他走来。
“现在他的情况怎么样?”海因里希总指挥停下脚步,紧紧抓住一脸疲惫的医生的胳膊,非常关切的问。
“手术很成功,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密切观察和防止伤口感染。”艾克尔不卑不亢地回答,如果不是对这位总指挥为人做事的风格有深入了解,身为医生的他都会被如此关心下属的举动而感动不已。
“有多大几率会感染?”
“理论上会比盖尔尼德将军上次因背部受伤感染破伤风的几率小一点。”艾克尔面无表情地说。他难以忘记那是第一次见到盖尔尼德的,是他以遗传学家的身份应邀到达豪集中营,指导那里的‘医生’开展就建立人种实验室进行学科论证,而就在论证会议上,他与那些狗屁不通的亵渎科学的混蛋面红耳赤据理力争的时候,会议的召集人和总负责人盖尔尼德却突然牙关紧闭、肌肉僵直,直至呼吸困难,当场那些‘医生’们全都举足无措的时候,他翻查到了他背后的伤口,判断是破伤风,当机立断就地取材用一把小匕首和圆珠笔管做了气管切开,才使他脱离了窒息死亡的危险。
总指挥眯起小眼睛,又如蜥蜴般地转动了下,对艾克尔说:“你的工作完成了!从现在开始,由我的私人医生卡尔格布哈特上校全权接手。”
“可我是弗里德里希将军的协议私人医生和主治医师。”艾克尔那钢灰色的目光直视着面前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党卫军总指挥说。自从那一次他在集中营的会议上意外的救了盖尔尼德一命之后,便赢得了他的信任,随后成为了他的私人医生和朋友。盖尔尼德之所以会感染破伤风,是因为执行秘密任务时被敌军俘虏受了鞭刑,而伤口特殊杂质使得他感染了破伤风梭菌,由于没有条件在几个小时内得到有效的清创外科治疗,回到柏林住院治疗,又在观察期没有结束的情况下被总指挥紧急召唤出院,约十天的潜伏期过后终于发病。而后,他一次又一次受伤,伤情一次比一次严重,让做过五年外科医生的他都有点适应不良。
“施密特冯博士,你知道你现在是跟谁说话么?我知道你是顶尖的外科手术专家,也是世界卫生学会人类遗传学的权威,以往我看在盖尔尼德的面子上,才再三容忍你狂妄目中无人的态度。我怎么可能把党卫军的人放心地交到一名国防军医生的手上。”总指挥甩着手怒气冲冲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调转回头说:“另外,好好考虑一下把你的遗传基因实验室并入党卫军的提议,这一次还是建议,下一次将是命令!”
跟在海因里希总指挥身后的卡尔格布哈特博士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迅速指挥着党卫军医疗队的医生和护士接手,艾克尔的医疗团队被迫撤了出来。助手有些无助地问:“施密特博士,我们该怎么办?”
“将手术记录和病历原件交给他们,我们留存好影印版本。”艾克尔镇定地说,只见总指挥和那些党卫军的医学“专家”们已经进到了手术观察室里,里面传出来一些异样的对话声音。
“报告总指挥,国防军的医生给盖尔尼德将军注射了磺胺类药品,那是非常危险的。”卡尔格布哈特博士说。
“那就换药!”总指挥挑高了声调,“一定要保证他万无一失!”
最后一名助手兼麻醉师也被从观察室里赶了出来,摇头无奈地说:“施密特博士,他们完全推翻了您的治疗方案。那些集中营医生向来救人没什么本领,杀人的手段却比谁都高超。”
“不,什么都不要说。”艾克尔止住了助手的话,牢骚满腹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他深知盖尔尼德从事工作的危险性,也知道政治漩涡深不可测,自己的手术做的很成功,但是他的命随时都有可能断送在那群集中营庸医的手里,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艾克尔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安眠药和止疼药渐渐起了作用,盖尔尼德再次陷入昏迷。
“谁干的?”总指挥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的。
“奥托……鲍尔曼。”他吐出几个名字之后,还想问什么,不停地眨着眼睛,但那蓝色的瞳孔却渐渐涣散了。
海因里希总指挥掀开覆盖在他身上的条纹被单,只见他前胸两侧用固定板固定,身上还有尖锐外力造成的淤伤,纱布下隐隐透露出来的缝合伤口则由前胸开始纵穿了整个腹部。他撬动起小胡子,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这样几个在他眼中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就算是那编制不足500人的党情处有调查党政军高级官员的职权,那个鲍尔曼不过是元首和赫斯身边的一条看门狗,手握重权的党卫军副总指挥,武装警察上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抓捕、审判并且酷刑迫害至此,海因里希明白,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放弃了抵抗,丧失了斗志。
就在总指挥一行人走出病房后不久,那位年轻英俊的传令官却折返了回来,潜进了病房,俯身在他耳边笃定地说了一句:“鸽子已向东方飞去。”
病人终于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了沉睡。
诡计多端的博尔曼
“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随意处置我们党卫军的将军!又是谁给了你授意!”党卫军海因里希总指挥一改他那一惯的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的仪态,带领着十几名武装党卫军大摇大摆地冲进了党部办公室。
矮小肥胖的党部总秘书博尔曼匆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腆着肚子,张着他那能横着吞下芦笋的大嘴巴刚要争辩。
海因里希总指挥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指着他那又扁又塌陷的蒜头鼻子怒气冲冲地说:“什么都不要说,我不想听任何解释!立刻跟我去面见元首!”
“海因里希总指挥,请您先不要动怒!元首正在为了的事情烦恼,面见他绝对不是好时机!”鲍尔曼知道他打着党情处的幌子逮捕了党卫军的盖尔尼德上将,又秘密命令特种兵奥托带人去谋杀他未遂,事情败露,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海因里希总指挥会这么快就亲自来问罪。他极力地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握住对方的手说:“关于您的心爱部下弗里德里希将军在狱中受到袭击这件事,我也感到非常遗憾。”
“党情处凭什么把逮捕?凭什么判决他堡垒监禁!”海因里希总指挥一把将他那双汗湿的肥大的手甩开。
“原因,我想您很清楚。”鲍尔曼说的不慌不忙。
“我不清楚!我要你给我说清楚!我的人是怎么被殴打虐待到奄奄一息!”
“关于,我想您先看看这个!”鲍尔曼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叠照片,那是一张关押在党卫军集中的凶徒照片,装模作样的展示给海因里希总指挥:“好吧,我承认是我把弗里德里希羁押的!但那也是为了自保,想必您也知道我多年前卷入了一场人命官司,几天前,弗里德里希他买通了仇家,雇佣一个凶犯来除掉我,这一切都计划地天衣无缝了,只等他下达命令了。这件事,不知道尊敬的海因里希总指挥您知道么?”
“这些……我当然不知情!”总指挥盯着照片否认到。
鲍尔曼见对方已经没有了刚刚冲进来时候那样的咄咄逼人,他决定更进一步,“我自然相信您不知情,多年来我一直忠诚勤勉、任劳任怨地为元首和各位尊贵的领袖们服务!但是因此也得罪了不少大人物。”
海因里希总指挥默不作声。他们私下里都把这个鲍尔曼叫做那条看门狗。他本人对于鲍尔曼多有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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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觐见元首,无端受到这条狗的刁难,又担心他在元首耳边吹阴风而不得不忍气吞声,他曾和盖尔尼德秘密谈论过关于代号“屠狗”的行动,但因为某些原因都没有付诸实施。
“我发誓我一直对您和党卫军非常尊敬!我看的出,您与那些贪婪腐败、尸位素餐的领袖们不同,您是一位品格高尚的人,在元首心目中也是有着非比寻常的位置!”鲍尔曼压低了声音:“但是您纵容您手下的将军贪污犹太人的财产,这件事可不便让元首知道。所以我们举证的证据,犹太商人阿普费鲍姆的那笔钱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完全进了他一个人的腰包,不会牵连到任何别人的。”
“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海因里希总指挥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若是追查侵吞犹太人德意志化财产,那么帝国从上到下,哪个都逃脱不了干系。
“至于他豢养的东方情妇……”博尔曼纠结着眉毛,捂着嘴强忍住笑意说:“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弗里德里希将军可是标志的日耳曼男子的代表啊!”
“住口!住口!住口!”对方仿佛是故意踩到了总指挥最忌讳的雷区,提醒他对于自己最亲信最得力的下属的私生活,有着严重失察和教导不严的过错。
“好吧!”鲍尔曼摊摊手,“不知道您想听些什么?我可是掌握了不少内情。谈到对您的尊敬,您的爱将弗里德里希可是阴奉阳违的高手!上个月他从波兰乘坐专机飞回到了柏林,向元首当面汇报了您所指挥的党卫军在来格尼茨的秘密行动,元首对他的指挥能力大为赞赏。”善于察言观色的鲍尔曼故意顿了顿说,“难道您对他中途折返向元首汇报的事情并不知情?”
海因里希总指挥对于眼前这个狡诈的男人故意挑拨心知肚明,但是近来盖尔尼德乘坐专机行踪诡秘,经常不向自己报告秘密行动,又越级直接向元首汇报战况,让他非常不满。当然,最让他如鲠在喉的是,是那封元首暗中命人送给盖尔尼德任命他为副元首的亲笔信。
老奸巨猾的鲍尔曼看穿了他的心思,“元首竟然破格任命这样一名年轻的资历尚浅的将领为副元首,这是谁都想不到的!难道弗里德里希没有向您汇报这件事情?”
鲍尔曼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野心,一直以来他出身卑微、学识浅薄、能力平庸,提到外形样貌,在那一群笔挺英俊青年近卫军官的衬托下更显得不堪入目,唯一能够让元首满意的就是他的忠诚。他看似像条哈巴狗一样为上司服务任劳任怨,凡事想在上司之先,察言观色办事得力,渐渐得到了元首的宠信,他的野心私欲也渐渐膨胀了起来。元首近来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并且怀疑自己会随时死于敌人的刺杀,有意要立下法定继承人。如果是按照之前众所周知的排序,由戈林或者赫斯为继承人,那么自己将在新一届政府中将游刃有余,可以元老自居,最差也是担任某部部长要职。但是,元首却要另辟蹊径,破格提拔年轻的党卫军武装警察上将弗里德里希为副元首。德意志的人民大众或许不太熟悉他,但元首对于那个外表英俊、手腕铁血的年轻将军极其偏爱,一心要培植他继位,不惜辜负那些跟随了他多年,出生入死的老战友。鲍尔曼知道那个金发碧眼的美男子的行事风格和阴狠手段,如果他掌权,自己不但是捞不到什么好处,恐怕性命不保。
弗里德里希固然是党卫军总指挥海因里希最得力的心腹,同样也是最强的竞争对手。在阻止弗里德里希成为副元首这件事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鲍尔曼慢条斯理地说:“赫斯同志年迈,而戈林元帅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让元首失望,现在弗里德里希已经不是威胁,大家一致认为您才是帝国副元首的最佳人选。”只见海因里希总指挥摸摸自己的小胡子,并没有急于否认,他又说到:“只要弗里德里希将军意外受伤这件事在党卫军内部息事宁人,我将俯首帖耳,鞍前马后的为元首和副元首效忠服务!”
“你说的倒是容易,现在人伤成这样,元首问我要人,我怎么交代!?”海因里希总指挥叹了口气说到。
“弗里德里希他为什么不在波兰前线指挥或者是波西米亚—摩拉维亚稳定局势?对此我们谁都不知情!”鲍尔曼做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至于他受伤,自然是敌人造成的!”
“敌人?波西米亚—摩拉维亚的局势已经稳定了,反抗组织被有效的分化和镇压。哪里还有敌人?难不成是一伙从天而降的空降兵?!”
“对!就是空降兵,藏匿在英国的捷克流亡政府,尊敬的海因里希总指挥!您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鲍尔曼故弄玄虚地说,“假使元首真的过问起来,该负首要责任的是波西米亚—摩拉维亚的保护总督牛赖特。”
海因里希总指挥紧紧皱着眉头,透过那无框眼镜,一双小眼睛直视着对方。鲍尔曼压低了头,那脖子全部缩进去,显得他更加矮胖,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被脸上的横肉挤成了一条缝。两人相视许久。
13. 施密特冯博士的坚持
又是高烧不断,昏迷了两天两夜,盖尔尼德缓缓张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还是艾克尔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而是穿了灰色国防军准将制服端正地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边看报纸边等待他苏醒。他有着方正棱角的脸庞,头顶那浅褐色的发向后脑梳理地非常整齐,耳后的发极短,领口端正地佩戴着一枚黑色的骑士大十字勋章,凸显出那种普鲁士军官的严肃做派,银丝眼镜又增添了几分学究气,他眯着灰色的细长眸子,煞有介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死了。”
他知道艾克尔在说笑话,因为渐渐复苏的知觉带来的是周身疼痛,“果然你们这些冷血无情的医生都要下地狱。”
“如果不是我这个冷酷无情的医生冒死在你身上实验新药TMP,你现在就真的在地狱了。”虽然身穿军装艾克尔还是忍不住以医生的职业习惯,检查了一下病人的瞳孔,又检查了他上肢的活动能力和知觉。
“上帝。”盖尔尼德笑了,又有些后怕,一定是情况万分危急,严谨苛刻的艾克尔博士才会选择铤而走险。
“这种增效剂与磺胺类联合应用,可极大增强抗菌作用和治疗范围。如果被那些愚蠢的嫉妒心重的同行们知道了我擅自使用未经批准的药品,又买通小护士偷偷给你换药的行为,医师协会会把我除名的。弗里德里希,你总是挑战我作为医生的底线。”
“谢谢你,再次救了我的命。你是我可以把身体托付的男人。”
艾克儿挑挑眉毛不置可否,递给他一份报纸,“这是今天的报纸,弗里德里希冯艾尔伯特盖尔尼德上将在占领国受到敌国空降兵的袭击,因伤口感染病情恶化不治身亡,元首命令向全国公布这个消息,并择日为你举行国葬。”
盖尔尼德的眉头隐隐簇了下,导演了“假死”这一出戏,这一切应该是总指挥的安排。他还活着,并且能见到艾克尔,说明鲍尔曼谋杀计划没有得逞,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总指挥或许和鲍尔曼达成了某种协议,最后的结果是他自由了。
艾克尔接下来的话更是验证了他的推测,“在你昏迷期间,海因里希希总指挥来看了你两次,第一次问了几句话气急败坏的走了,一度他剥夺了我治疗你的权力,由他的私人医生卡尔格布哈特博士接手,我不忍心让你落入他手不治身亡,只能买通护士私下把药都换掉。第二次他一个人进到病房里朝着昏迷不醒的你足足痛斥了一个小时,党卫军医疗队也跟着撤走,总指挥临走之前留给你的这封密函。”艾克尔朝他挤了下眼睛,“我猜你不用再见到他那张圆滚滚让人生厌的脸了!”
他打开文件袋的封条,里有两本护照:一个身份是瑞士籍的小提琴家爱德华海利克斯,另一个身份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弗里德里希,德意志国防军海军中尉,将被派往海军情报处远东分处任参谋副官,那个机构隶属于帝国海军上将弗莱姆凯利斯管辖。那个贼鸥一样的男人,是众所周知的他的宿敌,他将戏剧性地成为这个老敌人的下属,该如何跟他相处,盖尔尼德来不及思考,让他心跳加速的几个字眼是他将被派往海军情报处远东分处——中国上海。
盖尔尼德那蓝色的眼睛流露出瞬息万变的神色,从不可思议到略带感伤的柔情。他抬起头,注视着艾克尔那双钢灰色的眸子,艾克尔也从他那柔情旖旎的蓝色眼神中读出了什么。
“我要离开德意志了。”他露出两排牙齿笑着说,“去东方。”
“上帝!”艾克尔不可置信地紧盯着对方的表情,他们之间向来非常默契,艾克尔很清楚是什么让他如此喜悦。
“作为你的私人医生,我有必要对你目前的健康状况进行提醒,腹部伤口缝合有点难度,你的肋骨粉碎性骨折保守治疗没有取出,那群集中营的庸医没有处理好你腹腔感染,险些引发败血症,不过就算是他们给你磺胺类抗菌药效果也不大,你机体的抗药性太强了,总之,你不能再受伤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目前世界上已经没有更好的抗菌药,也没有比你技术更精湛的外科医生。”盖尔尼德微笑着说。
“另外,我在你的衣服里发现了几粒并非我处方清单里的药品,”艾克尔捏起一支密封袋,里面有着几粒白色透明药片,他像是一个严格的教导主任抓到了考试作弊的学生一样,用严厉的口吻叮嘱:“不要再滥用保维淀,想用保维淀提神醒脑的人可以确信的一点是,他的身体机能迟早会崩溃。”
他看着艾克尔,明白对方所指的是什么。随着战争的开动,在军中渐渐秘密流行起一种叫做“坦克手巧克力片”“斯特卡片”的药品,它会让人活力成倍增加,精神振奋,疲劳减少,食欲下降,睡眠需求减少,注意力集中,这正是他在前线执行重要任务时所必须保持的状态。
“我知道那是一种慢性毒药,但我没有选择。”盖尔尼德缓缓说:“它不仅让我不知疲倦,也能让我忘记痛苦,哪怕只是暂时的。”
“我最担心的是你的精神问题。上一次我给你开的药是抗抑郁的。至于保维淀,我的确看到有些精神科医生的论文中提到过它对各种心力憔悴、抑郁症、急性和慢性偏头痛的效果,但你不能依赖它,长期滥用的结果是精神分裂。”艾克尔扶了扶眼镜说,“虽然现在搞不清楚你祖父是不是真的患了精神分裂症,我查阅了你父亲在奥地利精神病院治疗时的病历档案,他的确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当今的医学还不能解释这种病的发病原因,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遗传因素在精神分裂症的发病中起重要的作用,与患者血缘关系越近遗传风险度越大。”
“看来我得感激您,博士,没有把我的遗传病可能性报告上去。否则我有可能会被抓进精神病院监控起来,一旦有发病迹象就会被人道灭绝。”盖尔尼德苦笑着说。
“这种情况,按理说是应该报告到帝国医疗学会的。”艾克尔扶了扶眼镜配合着他点点头,“乐观的看你目前出现的症状只是抑郁,和精神分裂不是一个病症。”
盖尔尼德垂下眼眸,“我祖母苏菲亚公主去世前曾经告诉我,父亲当时并没有抛弃我母亲,他是真的患有精神病。他们把他送进精神病院,那既不是借口,也不是为了保存巴伐利亚王室面子,而迫使我父亲和身为下等歌女的母亲分开的阴谋。”他咳嗽了几声,由震动引发了胸腹阵痛,强迫自己轻轻地吸了口气低声说:“至于路德维希二世,据苏菲亚公主说,他是一位奇迹般仁爱的君主,他的理想是使他的王国沐浴永恒的和平与艺术之光。接受俾斯麦的说服向德皇称臣,并非是因为建造宫殿欠下债务和对臣民漠不关心不务政事,是他不忍心让巴伐利亚的男孩扛枪打仗牺牲在战场,也不想德意志人之间兵戎相见自相残杀,为此,他宁可死于政敌的加害也不愿意出卖人民挑起战争。我曾经认为他软弱退让不可救药,以至于断送了王权和生命,这些精神气质显然与我们今天所倡导的靠强大武力征服新世界的英雄主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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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不入。或许百年后,人们重新审视他和我们这个时代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般怀念他的仁爱与宽容。”
即使作为知己好友,艾克尔也很少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短暂凝重的沉默过后,艾克尔说:“你一定要严格按照我的处方服药。如果你去的地方没有拜耳的药房,那你要备下足够的药量。我今天下午的,就得赶紧回慕尼黑了,我的实验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实验室的人都不能让我放心。”
“艾克尔,”盖尔尼德突然注视着他说:“收手吧。”
“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艾克尔的语气有些激动:“盖尔尼德,我们早就有过君子之约。我不询问你的工作,而你也不干涉我的实验!”
“那对可爱的双胞胎根本就不是你的侄女!她们根本就不是双胞胎对么?世界上不存在百分之百相似的双胞胎,她们就像是同一个人和她镜子里的影子,那个人就是你的导师罗曼夫人。我为你很少动手术,却能一直保持外科手术一流专家的巅峰状态非常钦佩,也很感激你用灵巧精准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完成高难度的手术救了我的命,但我相信那只是副产品。你真正想救活的是你的导师罗曼夫人,她十年前就患了绝症成了渐冻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艾克尔错开他的注视,企图否定。
“罗曼夫人她不会恢复了!你在实验室里所创造出来的那个并不是她,你在挑战上帝造人的权威!”
艾克尔猛地站立起身,如同被逼到角落的猛兽发出咆哮:“这个世界上没有上帝!人的大脑是器官,人的思维是物质,主导这一切的都是可以复制和重建的!只要我们的科学足够进步,这些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科学可以战胜一切!”
“艾克尔,偏执和疯狂是迷信的另一种变体。你的眼光像你的手术刀一样锐利,把我剖析地那样清,为什么不能够看清楚你自己?与其是迷恋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为什么不去拥吻眼前鲜活的生命呢?”
“去拥吻眼前鲜活的生命?”艾克尔退后一步,冷笑了出声。“为了一个异族女人,放弃真理和荣誉。作为朋友我支持你的决定,并不代表我也认同你的做法。”
“权力、地位、名望,这些我曾经看的很重。立誓成为王者的命运让我不堪其重,一直以来我像个孤独的行者在世间穿行,我渴望拥有高尚的友情,纯洁的爱情,和对可爱儿女的亲情。”盖尔尼德抬起头,湛蓝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面前这位荣克学究,他最信赖的私人医生,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艾克尔,我亲爱的朋友,想想你入行做医生第一天所许下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比起那个最初的理想信念,你领口寒光湛湛大十字勋章和那壁柜里金光闪闪的诺贝尔奖章,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正如艾克尔担心他的健康状况,盖尔尼德也为朋友的前途和命运担心。长久以来他跟随在海因里希总指挥身边,洞悉他的意图,像纳尔森博士那样的伪医学实验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臆想和野心,他不止一次提出要将艾克尔的遗传基因实验室并入到党卫军管辖,以人工繁育的方式加速生命之源计划的实施,繁殖出更多的符合标准的日耳曼血统的孩子,以达到扩充兵员、增加人口以统治全世界的目的。如今他决心要离开德意志,他担心海因里希总指挥会对业务专精却思想单纯的艾克尔进一步威逼利诱。
“不要把灵魂出卖给魔鬼。”
14. 陶德曼培训
在医院住了2个月,伤势基本稳定,他回到了阔别已经的哈维尔河畔别墅区的“家”。打开大门,司机仆从早已人去楼空,家里已经一片狼藉,墙面上的那些油画和波斯挂毯已经被揭去,台面上那些装饰的花瓶和玻璃柜里的小型雕塑收藏也被拿走。那些混蛋把他的家翻了个底朝天,连她梳妆台和衣柜也没有幸免,他为她买的珠宝首饰、裘皮大衣和名牌皮具尽数搜刮而去。他没有去翻查那被野蛮撬开的贵重物品保险柜里少了什么东西,而是径直地来到二楼他的书房,写字台的暗锁毫无疑问地被撬开了,所有的抽屉都敞开着,纸张和信笺乱七八糟散落了一地,他专门用来暂时存放机密文件的小型保险柜被凿开了墙体后整体搬走了,幸好里面的几分涉及到军事绝密的文件他都命保密人员送回了党卫军保安局总部。
他抬起头,目光触及到书橱的顶层,还好他认为那最最重要的
东西还在,他举手取下一本崭新的精装封面的书,里面的内页却微微泛着岁月斑驳的黄,“冬天从这里夺去的,春天会交还给你。”这样的文字映入眼帘,这本诗集一直深深地藏在他的书橱里,而且包上了那本销量百万的《20世纪的神话》精装本封面,这本书的作者是以哲学家自诩的阿尔弗雷德罗森堡,之所以选择这本书皮作为掩护,是因为谁都不会有去翻开它的欲望,在盖尔尼德这样的实干家眼中,这本宣扬种族理论的哲学书简直就是白日做梦。这本海涅的诗集有幸躲过了由帝国宣传部葛蓓尔主持的那一场反对犹太人异端邪说的焚书运动。诗集发黄的书页上写着娟秀的批注,是由诗人海涅的狂热爱好者——巴伐利亚的美丽公主伊丽莎白·阿玛莉亚·欧叶妮·冯·维特巴赫亲手所写的,传说中她能够背诵出每一首海涅的诗。他从天鹅堡路德维希二世的书房中无意翻到了它,就一直带在身边。诗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这是几个月前他叫摄影师来到别墅为他们拍的那张合影。那个瘦弱的女人小鸟依人地立在他的身边,她有着乌黑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淡淡羞怯的表情,如同温柔平和的精灵,那个时候他们的孩子还在。他强忍着心口的撕痛,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到了上衣口袋里。
“驾着歌声的羽翼,
亲爱的,我带你飞去,
飞向恒河的原野,
有个地方风光绮丽。”
稍事休整,他与另外几个海军情报处驻外学员一同参加了的为期三个月的寄宿式培训课程。一门中文和东方文化史由柏林东方学院的老师授课,在这里接触到了德意志几位汉学家的学说,由卫礼贤翻译的晦涩难懂的《易经》以及介绍孔子思想的著述,德国汉学界“元老”奥托·福兰阁的《中国通史》,另一门德国远东国际关系课程的老师则让他暗自吃了一惊,由德意志驻中国前大使陶德曼亲自讲授。
抱着对中国的极大兴趣,盖尔尼德在课后邀请陶德曼先生去柏林最好的意大利餐厅共进晚宴,陶德曼高兴地答应了这位年轻英俊的海军学员的邀请,但是在柏林东方学院附近选择了一家专营慕尼黑风味的露天啤酒花园。于是他们各点了一大杯啤酒,厚重的直身玻璃酒杯里金色麦浪香气泛着让人心情愉悦的充沛白色细腻泡沫,没等到主菜烤猪肘和索林根香肠端上桌就迫不及待地品尝起这本地新鲜酿制啤酒的味道,在略微有些嘈杂的环境里,谈话气氛无比轻松。
“小伙子,你要驻扎在哪里?”满头银发的陶德曼喝了一口啤酒问。
“上海。”盖尔尼德微笑着回答。
“上海,不错,那是东方巴黎,国际大都市。一个非常精彩绝伦又奇妙无比的地方。”陶德曼说,“可惜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今生恐怕没有机会再踏足中国。你今年多大?”
“我32岁。”他借这次该换身份的机会,将自己的履历上的年龄更改了过来,当初参军,他谎报了自己的年龄得以达到入伍的目的,岁月沉重,已经把他的身心压抑得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而现在这多出来的五年光阴,仿佛让青春之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年轻有为!”老外交家突然抑制不住激动,“我看了你的课堂作业,可以说迅速地捕捉到了我这门课程的核心,其中一些话很有见地,比如:德意志在中国的策略由争取政治利益到获得经济利益的转变,拓展原料来源地和商品销售市场,以及扼制苏联在远东的扩张……不像你这个年纪,也不是一个中尉学员能够有的站位,我可以肯定一点,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陶德曼感叹,“只是去中国长途跋涉,要与你妻子和家人分开一段不短的时间了,现在战局紧张,申请探亲并不容易。”
“感谢您的赞美,我感到惭愧。”盖尔尼德低头啜饮了一口淳厚又芬芳的啤酒说,摊开手说,“其实我并没有结婚,一个快乐寂寞的单身汉,在德意志没有什么让我牵挂的人。”
陶德曼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褐色头发,褐色眼睛的日耳曼海军军官,他身材笔挺瘦削,雕塑般的脸庞和立体精致的五官,眉弓高耸,眼睛深陷,嘴唇削薄,举止言谈有种隐隐的高贵又忧郁的气质,应该是深受女人欢迎的理想对象,又半开玩笑地说:“你那么英俊,又没有结婚,那可要当心了,不要被中国女人迷住,跟她们谈起恋爱,小心因为作风问题被军法处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谢谢您的忠告。”盖尔尼德跟着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里藏着许多无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军法处分,他被开除了党籍、军籍,由一位帝国上将降职到了中尉军官。当然作风问题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
“认识您这样杰出的外交家真是我的荣幸,陶德曼先生,您去过苏联,日本和中国,又担任德意志驻华大使多年。您对于远东局势的透彻了解和对德苏日中关系的深刻把握让人非常钦佩。”盖尔尼德表达了他对这位外交家不吝赞美,“尤其是,您在调停日中冲突上做出的努力,让我对伟大的俾斯麦时代的外交策略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要怀有强大的武力但是慎用武力,能够用外交斡旋解决的争端就不要诉诸武力。”他故意说的有些夸张,事实上,陶德曼大使服务的外交部在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老部长牛赖特指挥下恪守着欧洲的外交框架勤勉地工作,却得不到元首的赏识。
“我在中国做外交工作将近十年,的确跟蒋公的国民政府以及各类政权打过交道,对于中国的悠久历史文化和善良国民饱含敬意。我感到很遗憾,也很无奈,依我个人的能力,不足以将远东的战局控制在日中摩擦冲突的层面,而是不可避免地上升到了全面战争,在三次对日本和国民政府之间的调停努力失败之后,我就被外交部召回了柏林。当我回到柏林的时候,外交部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了,那个从英国回来的倒卖香槟酒的商人巧舌如簧,把元首哄得团团转,先是在外交部对面的大楼上租了个写字间与外交部对着干,后来元首对他的宠信与日俱增,干脆将老部长排挤走了。”
“您指的是里宾特洛甫。”盖尔尼德指尖轻点着酒杯。两年前的那次重要的人事调整,不仅仅涉及到政府和内阁,党卫军的人事也进行了重大的新旧更替,他本人更是借由那次调整一跃成为全国副总指挥,并且调任柏林正式入主帝国保安局。里宾特洛甫是那个时候正式上任外国部长的,他和里宾特洛普打过不少交道,的确是个趾高气昂、古怪难缠的家伙,但是本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原则,他尽力维护和新外交部的关系,以及和里宾特洛甫的私人交情,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策划合作过贿赂拉拢英国皇室的行动,通过控制辛普森夫人来影响爱德华八世,他也曾应邀去里宾特洛甫的葡萄酒庄园和别墅参观。他对那些劣质酒没有什么兴趣,他的目的是调动更多的资源,获得更多的支持,来进一步加强党卫军在对外情报领域的控制力,同时削弱打压他的老对手弗莱姆凯利斯所掌管的海军情报处的实力。
“海军的弗莱姆凯利斯将军是个不错的人!”陶德曼突然说。
盖尔尼德一愣,对视着陶德曼那双灰蓝色的具有穿透力的眼睛,只听银发苍苍的老人用顿挫有力的嗓音说到:“我回到柏林,尽管还保留着职位,但是改组后的外交部早已没有我的位置,而凯利斯将军他盛情邀请我来为海军情报处做这样一份工作,帮助海军的情报人员和学员们熟悉掌握远东尤其是中国的情况。”陶德曼叹了口气说:“帝国海军算是唯一一块净土了。对了,弗里德里希,你是纳粹党员么?”
盖尔尼德摇头注视着他说:“我目前不是党员。”
陶德曼挑挑眉毛又吸了一口啤酒说:“那很好!如果你能力超群,业务突出,要堤防他们哪天突然给你寄来一封入党批准函和徽章,那你就难以推辞了。”
“我想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盖尔尼德笑了,心想自己刚刚被处罚开除了党籍,并且纳粹党总部的指示是永不录用。
一个身材壮硕的穿着深褐色吊带长裙,有着绯红脸蛋儿的巴伐利亚啤酒女郎一手端着一个非常重的长椭圆盘子,里面是一份搭配着酸菜和酱料,烤的焦黄、香气扑鼻的猪肘子,另一手攥着四个大玻璃杯的啤酒。从他们小方桌前经过,却送到了另外一桌,两人侧目盯着这盘大餐,有点饥肠辘辘的感觉。但是谁都没有抱怨,这家店生意火爆,他们必须按照顺序依次等待。
“据您的预判,德意志和中国的关系不可能重归于好了么?”盖尔尼德低头喝了一大口黑啤酒,挑目问。
陶德曼那道深邃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前面的年轻的帝国海军军官,老外交官当然对这个俊美的男人去往上海的真实目的并不知情,只认为他出于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而想更多地了解中国,于是他认真的答复:“中国当权者未能洞悉我们敬爱的元首称霸世界的本质意图,国民政府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厢情愿‘单相思’想挽回德中旧日之好。德意志考虑到远东的利益以及日本、意大利的亲密关系,不可避免的与中国站在对立的阵营。”陶德曼似乎陷入了回忆,“当年德意志外交部老外长牛赖特先生对德中关系十分重视,在他主管外交部期间,中德关系决不致发生什么问题,可自从那个倒卖葡萄酒的上台了,一切都变了……对不起,我有点啰嗦了。”
盖尔尼德低头不语,他知道陶德曼在牛赖特主导的外交部供职多年,他与牛赖特多有交集,牛赖特是位出身贵族传统而保守的政治外交家,因为与元首的战争意图相左而被迫辞去了外交部长职务,此后牛赖特又出任了波西米亚-摩拉维亚的总督,但很快又因为镇压反抗和恢复工业生产不利再次触怒元首,于是元首命令他以视察武装保安警察处的名义去波西米亚秘密督查牛赖特的工作,不出几日那个老家伙的权力很快就被他架空了。作为牛赖特的旧部,陶德曼对于里宾特洛普的不满也是溢于言表,心里异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为曾经的合作伙伴辩护了一句,“里宾特洛甫执行的是元首的旨意。”
“你说的没错,维护我们国家的利益是一切外交的根本出发点,中国没有能力成为德国的盟友,日本才是我们的有力助手,所以调停的失败是元首认为合适的时机,是时候甩掉中国了。早些年,中国政府曾经以我们德意志为榜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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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知识界的知识分子和政界人士都把我们德意志的模式看做是救国救民的良药,元首的《我的奋斗》在那里非常流行,国民党的军政要员纷纷来德国考察,青年学生来德留学,寻找可供中国鉴借的模式以拯救他们的国家。我们德意志的军事顾问不仅帮助蒋公立下赫赫战功,而且参与指挥了淞沪抗战、长城抗战等,以日耳曼民族特有的工作态度、工作能力得到蒋公的极大赞赏,可惜蜜月期已经一去不返了,我们的军事顾问已经全部被勒令回国了,没有人敢违背元首的最高旨意。”
“人性是最复杂难懂,也是最难以复制的。”盖尔尼德说,“中国政府显然不明白,我们日耳曼人帮助掉入沼泽的朋友脱身的方式,是朝他开枪,让他自己拼尽力气努力爬上岸,而不是毫无原则的施舍爱心。”
“弗里德里希,你对中国似乎怀着别样的感情。现在上海是在德意志盟友日本的控制下,名义上属于汪公的国民政府,但那只是一个傀儡政府罢了。”
被善于观察的老大使看穿了内心,盖尔尼德故作轻松地笑笑不置可否,他深知日本在远东的胜利对于轴心国在欧洲的战略意义,但是私心又并不希望德意志与中国分处对立的阵营。
被善于观察的老大使看穿了内心,盖尔尼德故作轻松地笑笑不置可否,他深知日本在远东的胜利对于轴心国在欧洲的战略意义,但是私心又并不希望德意志与中国分处对立的阵营。他咽了一口啤酒,提起了一个有些敏感的话题,“那么陶德曼先生,关于德意志的盟友日本人您有什么看法,南京大屠杀发生的时候,您正在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
南京大屠杀几个词让陶德曼的脸色陡然沉重了起来,他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拿起杯子喝下一整杯的啤酒,似乎有什么话要喷涌而出,最后还是摇摇头,只字未提。
就算是陶德曼保持沉默,盖尔尼德也从德国驻华大使馆南京办事处政务秘书罗森, 办事处行政主管沙尔芬贝格以及南京国际安全区官员、西门子洋行经理拉贝那里获得了大量的胶片、照片、电文和笔录。就南京大屠杀这一事件而言,陶德曼本可以迎合希特勒的意旨,用职权要求其下属与日本方面合作,但他不断地将德意志外交官们对南京大屠杀的详细记述发往德国外交部,同时自己也作出不利于日本的总结和判断。
“我们日耳曼民族,如果说我们的民族性里欠缺点什么的话,在和这些东方民族打交道的过程中,在保持我们高贵独立姿态的同时,更多地释放一点善意的理解和尊重。”老外交家又把第二杯啤酒饮尽,“如今,什么都谈不上了,不但外交部不是那个外交部了,德意志也变了,秘密警察特务、盖世太保满大街在搜捕,搞得人人自危,出兵波兰,我们再也无法停止战争的车轮了。”
“您喝的太多了。”盖尔尼德环视左右,压低了声音说。这个酒馆必然被缪勒重点布控了,但愿那些习惯直线思维的家伙懂得区分谁是喝醉了牢骚满腹的老臣,谁是真正图谋不轨的敌对分子。他并没有时间和心情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之后再离开,这样非正常的突然“消失”,以往清晨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保安局办公楼里一定是别样的寂静真空景象,想必各种揣测和流言四起。让他有些头疼的缪勒和施伦堡之间必将开始新一轮的争夺。海因里希总指挥在医院里留下那封信,就是决定不再见面了,关于谁来接替他的位置,也不需他再费心。
主菜终于上齐了,而客人已经尽兴醉倒,他摇摇头,今天必须要浪费这份烧烤大菜,他给女招待留下了餐费和小费,然后搀扶着喝醉的老人走出了啤酒馆。
汉堡的夜幕降临,这艘远洋轮船也将要起航,一个高大瘦削的深棕色卷发的男子最后登上了轮船,他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呢子大衣,灰色的围巾将他尖狭的下巴遮盖住了,露出一双深陷的忧郁的棕色眼睛,人们会认出这是一个小提琴家,因为他是如此洒脱具有艺术家的气质,唯一的行李,就是手中的小提琴箱。他头也不回地沿着阶梯登上轮船的甲板。
钢铁巨轮在大海上航行,那迎风招展的黑红相间的万字旗,让这艘远洋客船避免了水底“狼群”的突然袭击。高瘦俊美的德意志男子站在甲板上,迎风远眺那如火的冉冉升起的红日,经历了无数个日出又日落,他思考了很多。他之所以选择了远洋轮船而不是汉莎航空的远东航线,因为他想循着她曾经走过的每一步足迹,亲身去感悟她的每一分喜乐和悲伤,也是给自己更多的独处的思考空间。以往他疲于应付眼前案头的工作和上司瞬息万变的指令,狡猾政敌的倾轧,诡谲多变的局势,要求他有着闪电般的反应速度和处事效率,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陶德曼大使的话,算是一种清晰的反对的声音,他的耳朵里向来不缺乏这样敌对的声音,以往在保安局的设备室里听了几句录音之后,便迅速下命令手下,逮捕、刑讯或者处决他们。他第一次静下心来去倾听那些“保守、软弱”派的声音。老大使对于里宾特洛甫的牢骚痛骂,就像对他的迎头痛击一般,自己何尝不像里宾特洛甫那盲目迎合、投机钻营、激进浮躁又利欲熏心。当他权倾一时、如日中天,在他眼睛里紧盯着那权利的至高王座的时候,他心里没有什么道义和公理,只有利益和野心,而当他卸下包袱、退出争权夺势的角逐时,对于德意志和日耳曼民族的未来的忧虑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对于什么才是德意志的真正强大和光荣的定义,在他心里渐渐发生了转变。
别了,我的祖国德意志。
那遥远的异国,将以怎样的热情拥吻我。
15. 番外:营救约翰拉贝(上)
碧云刚刚陪他用完了早饭送他出门,厨师又准备好了精致的早茶,用一个三层的金属糕点盘盛放好了,摆在茶几上,旁边还有一支白瓷牛奶壶和波斯风格的彩色玻璃糖罐。昨夜他归来的晚,连带着她也到半夜才睡,吃过早饭了就觉得有些困倦,她干脆脱了鞋子,赤着脚踏过那真丝与羊毛混合手工织就的名贵波斯地毯,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喝了一小杯加了牛奶和方糖的咖啡。
一楼书房外面的会客室是按照她的喜好装饰的,墙面是暗纹小碎花的壁纸,挂着法国印象派莫奈的一幅蓝色调的《睡莲》和布歇的《蓬巴杜夫人》,画面上那位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美丽宠姬,穿着一身蕾丝花边点缀着玫瑰花的绿色丝绸裙,优雅闲适地抓着一本书。女仆已经从庭院里采挖了一篮子带着露水的蓝色鸢尾花回来,碧云正要将它们修剪好了插到瓶子里。中年男管家进来恭敬地通告说,夫人,有位中国小姐找您。
何嘉慧师姐的到来让她非常吃惊,因为除了芷伊并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住处。何嘉慧是她的师姐,两人都是苏州振华中学毕业的,何师姐大她几级,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现在柏林大学攻读物理学博士。与社交圈的红人孔芷伊不同,这位品学兼优的师姐在柏林的中国留学生圈子里可谓默默无闻。碧云和何、孔一同参加过一次联谊舞会,在舞会上大放异彩,跳舞这样于国计民生没有什么实用的专业特长,但于交际可是顶顶有用的了。那次之后,她的倩影便深深的印在了身在异国他乡的男留学生心里。自北平新来到德意志留学的一位什么高官公子看上了她,一心想要追求,又听老资历同学说,她可不是我们这样的留学生身份,是帝国保安局长的姨太太,只得悻悻作罢。
碧云与嘉慧师姐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碧云的大姐碧霞与何嘉慧是同班同寝室的好友。当初碧云在苏州振华读初中,大姐则读高中,奉母命对美貌出众的二妹碧云严加看管,什么为民请愿、学生游行、劳军慰问等抛头露脸的事一律不准她参与。那时候碧云被管束呵护的如同在牢笼里一般,对于校园外世界上的风云变幻也只是听听。
碧云请师姐在书房外面的小会客室里坐下,又让她吃早茶。何嘉慧眼神扫过那铺满了长条茶几的丰盛茶点,手里捧着镶着银边的咖啡杯子不曾碰到嘴唇,问碧云:“周师妹,你真的想为救国救民做点事?”
碧云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可是师姐您怎么找到我这里?”
何嘉慧眨了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记得你说你住在哈维尔河边的别墅,这里新建的别墅区就是这几栋了。又说能够从落地窗子里看到湖水。我沿着湖走,透过爬满蔷薇花藤蔓的铁门,看到白石别墅房子前面有一大片蓝色鸢尾花园就确定是了。”
碧云顿时尴尬,何师姐她绝顶聪明,一定知道了自己跟德国高官同居的事实。因为师姐突然到访,到处都是他的痕迹,进门的衣帽架上还挂着他的制服外套,墙角的玻璃柜子里是他的荣誉佩剑,玄关和书房的墙面上都是些名贵的艺术品。他们之间的爱情非常人所能理解,她怕师姐误会自己是贪图富贵攀龙附凤之流。
何嘉慧顾不得安慰窘迫的碧云,开门见山的说:“你应该听说过那位南京大屠杀中设立安全区挽救了几十万南京人民性命的拉贝先生,他盖世太保抓捕,已经一天一夜多没有回家,他的夫人非常担心,找到了西门子公司。”
“嗯嗯。”碧云跟着点头。
“我今天冒然来找你不妥,但是事出紧急,能不能请你的男朋友通融一下”
碧云的脸红了,师姐直接说了“男朋友”。就在她扭捏不知道怎么对答的时候。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嘉慧坐在沙发上,也听到了门外那长靴的脚步声,抬头循声望过去,她本不是个爱打听别人家隐私的人,但是这个苏州振华师专的“小师妹”周碧云,美丽出挑,能歌善舞,尤其引起留学生圈子关注,有传言她是德意志保安局长的姨太太,何嘉慧认为姨太太之说是不足为信的,但是这位一身奢侈名牌的漂亮师妹出入都是奔驰车接车送,也不由对她背后的那个权势熏天的神秘的“保安局长”有些好奇。这次终于要见到真身了,何嘉慧不由瞪大了眼睛。
只见大门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着党卫军黑色制服的英武不凡的金发青年,这是一名上尉军官,他手中为长官托着军帽。何嘉慧对德意志帝国高层将领们没有什么好感,按照一惯的模式,在一个英俊年轻的副官引领下应一名上了年纪的纳粹高官迈着徐徐大步装模作样的出来,不是大腹便便,就是身材矮小,高鼻深目,面目有些狞厉可憎或是目光猥琐的。
何嘉慧前一刻还替这位青春可爱的小师妹在异国他乡委身一个猥琐中年官员而感到委屈和惋惜,下一刻便完全颠覆了认知,这个男人是万万千千德意志的男子中也挑不出来的那种极致的美男子,是柏林大学校园里穿着蓝黑色制服,背着书包夹着课本,迈着修长的腿快步穿梭的理科工科高高壮壮的,有着绯红面颊的英俊青年们不可比拟的。他脚步轻快又坚定,低头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那浅金色的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霍然抬头那细长又锐利的冰蓝色眼睛直直地望过来。
碧云习惯性地从沙发上起身迎上去,她本是个极其出色的美人儿了,只是站在他身边,要矮上一个多头。他身形高大挺拔,她娇小窈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碧云双手交叠着,抬头讪讪问:“怎么回来了?”
盖尔尼德看到了小会客室那名贵的法国宫廷洛可可式的华美沙发上坐着另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国女士,她穿一身粗布的素色连衣裙,圆圆的脸盘,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没有刘海的修饰,露出大大方方清清爽爽的额头,一双黑色的大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并不是通常女人第一次见他那种惊艳的表情,这个女人那睿智坚定的目光给他的第一眼直觉非同寻常,既不同于出自江浙富裕乡绅家庭的小家碧玉,碧云那双孩子般天真无染不谙世事的目光,又不同于来自中国显赫门庭四大家族之一的孔小姐那亲切练达,又揣着明白装糊涂,遮遮掩掩的眼神。她显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并不畏惧,虽惊艳于他的外貌风度,而不迷惑谄媚,透露着自制、自知又自信。
他把眼神转向碧云,温柔地说:“我回来取点东西。这位中国小姐是你的朋友?”
碧云忙说:“啊,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姐,何嘉慧,她也是苏州振华中学毕业的,是柏林大学物理学博士,现在西门子公司工作。”
他轻轻点头,绽出礼貌性的微笑,“非常高兴认识您,何小姐。”然后大步走向他的书房,关严了书房的黑色胡桃木大门,那名英俊的随从军官端正地站在门外。不一会儿,他从书房出来,将手中的一个密封文件袋交给副官。“我今天有事,会晚些回家。”
碧云乖巧的点点头并嘱咐他的随从:“舒尔茨,请让司机小心驾驶。”
“请您放心,夫人。”舒尔茨微笑说。
“祝你们两位女士渡过美好的茶会时间。”因为有外人在场,他没有亲吻她的唇,而是揽过她的腰身,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之后,迈着大步向门外走去。
目送他的专车远去,碧云回到了会客室里。何嘉慧那双大大的黑眼睛正望着自己,仿佛把她看穿了一般,碧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何师姐,他就是我的男朋友。如今我还是向您坦白了吧,我不是交换留学生,我在美国的学业都荒废了好久。我是瞒着家里来到德意志,跟一名帝国军官同居在一起,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我家姐。”碧云对姐姐又爱又敬又怕,连带着对何嘉慧师姐也有几分敬爱。
“你爱上他和他在一起,我能理解。我答应你,不告诉你的家人,你勇敢追求爱情的勇气让人佩服。”何嘉慧善解人意地说。毕竟这个男人那么英俊,卓尔不凡,对女人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更何况他身居高位,手握着可怕的巨大的权力。
“真的?”碧云有些窃喜,她很少听到有人对他们的爱情关系正面评价,一直以来得到的都是否定和嘲讽,就连他的亲近副官,别墅里的司机仆从也是异样的隐忍不言。
“碧云,拉贝先生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37年日本鬼子血洗南京城时,他和一些国际友人不顾危险,四处奔走,在南京城内外设立了多处安全区为南京25万同胞提供了栖身庇护,在他的私人住宅里就挤进了600多名中国难民。不仅如此,他奋笔疾书,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了日军在南京犯下的滔天血债残酷暴行!拉贝先生一直努力向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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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政府和国际社会揭露这些南京大屠杀的真相,为我们抗击日寇侵略,争取了国际舆论的支持和同情。听拉贝夫人说他执意要向德意志元首写信说明南京真相,不料几天后,盖世太保就上门把他抓走,至今生死未卜。拉贝先生是我们中国人民的朋友和恩人,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师姐,我很想帮助拉贝先生,但是他从不跟我谈工作的事儿,我更没有把握能干涉他的决策。”碧云紧紧捏着一支蓝色的鸢尾花。这花她本来打算插进花瓶,放置在那架舞蹈房的古老钢琴上,与钢琴上面挂着那张文森特梵高的《鸢尾花》相得益彰。
“大屠杀发生的时候,你我都不在南京,我在柏林见到拉贝先生,是他给我讲述了在南京的经历,太惨了,真的太惨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选择了弹道学物理专业么?因为祖国需要,我要把自己的全部智慧和精力献给我深深热爱的祖国和人民,我不能扛枪上前线冲锋陷阵打日本鬼子,但我可以做实验,做研究,用自己的方式抗日!”何嘉慧紧紧抓着握着碧云那修长白皙的手臂,“那时候你还没来德国,孔芷伊她带头几次发动在柏林的富家子弟留学生为南京捐款。为了抗日,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碧云连连点头,被何师姐这样发自肺腑的话语深深打动。
何嘉慧接着说:“我请你做的,不是找门路攀关系,卖官鬻爵,不为谋取私利!如果我们坐视这样一位有恩于中国人民的圣人被纳粹当局迫害,还有什么国际人道主义人士会帮助我们呢!”
“师姐,我明白了!我一定尽力。”
* * *
德意志帝国保安局三楼的最为宽大隐蔽的办公室里。地上铺设着厚厚的讲究的毯子,在宽大的胡桃木写字台桌的背后是一排老式而高大的书橱,在写字台的左边有一张活动的桌子,上面放着元首办公室以及其他重要机关首长直接通话的电话机与麦克风。另外一边则是私人专线,可以随时接通他在慕尼黑和柏林郊外的别墅。
盖尔尼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金发的年轻副官舒尔茨正站在他的身侧,将一份资料放置在了长官的办公桌上。“这是您要查的那位中华民国留学生何嘉慧女士的资料,她是从清华大学物理系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得到了山西军阀的资助以及德意志全额奖学金,共计3.6万马克,现在柏林大学攻读弹道物理学专业博士。”
“原先我以为那些聚集在夏洛登堡区的中国留学生都是些四大家族养尊处优、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出类拔萃的,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盖尔尼德接过那份资料,面无表情地翻看着。
“何女士的确非常优秀,她还没有取得博士学位,西门子公司以及几所科研机构就争抢着邀请何小姐去工作。”
他抽出个人履历那一张,照片上的女孩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圆圆的脸盘,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聪颖灵秀,打眼一看颇有几分姿色。
“可惜,可惜。”盖尔尼德若有所指地说。
副官盯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瞟了一眼副官说:“上帝造人还是公平的,赐予一个女子以非凡的才智,就难以兼顾美丽动人的容貌。你说对么?舒尔茨。”
“今天见到这位女士本人,或许是她打扮的太朴素,似乎不如照片上这样青春靓丽,尤其是和天鹅般美丽优雅的凯蒂小姐坐在一起,更是相形见绌。”
“香肠和火腿怎么能相比。”盖尔尼德浮起颇为得意的笑。
体会到了长官的心意,舒尔茨笑着说,“如果一个女人既有着海伦那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又具备雅典娜女神那样的智慧和力量,那么全世界的男人要遭殃了,都会成为她的奴隶。”
“她的论文研究方向是一种测量弹道的新方法?衷情于武器的女人可真是罕见。”盖尔尼德敛住微笑,“这样杰出的人才,应该尽力挽留在德意志。菲里茨博士在海德堡的核物理实验室不是正在招兵买马么?”
“我立刻照您的吩咐去安排。”舒尔茨点头。
舒尔茨正出门,另一个传令官进来,“报告长官,约翰?拉贝已经带到了审讯室。”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盖尔尼德向后靠在高椅子的后背上。
16. 番外:营救约翰拉贝(中)
拉贝被带入审讯室的椅子上,对面是一张长条桌和一盏台灯,室内灯光昏暗,那盏台灯的光线格外刺眼。桌子后面正襟危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审讯官,在他的身后一点则是一个穿着褐色衬衣,身材高大的金发军官,拉贝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轮廓非常英俊,他也没有佩戴军衔,无从推断他的身份。旁边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操作打字机的秘书小姐。
“姓名?”审讯官冷冷地发问。
“约翰?拉贝。”拉贝回到。
“籍贯?”
“汉堡。”
“1898年在莫桑比克英国公司工作,1906年患病回国,1908年起在中国,1911年,进入西门子驻北京代表处工作,1918年再次回国,1920年返回北京,1930年任西门子上海总部南京代表处负责人,1937年出任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1938年返回德意志,”审讯官那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睛盯着拉贝,“对于以上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有什么异议?”
“没有。”拉贝摇摇头,对于盖世太保的抓捕,拉贝并非完全没有准备,因为在这之前党部的人已经警告了他数次,拉贝首先出示了陶德曼大使给他的信,“警官先生,请您先看看这个。”他意在说明德意志官方对于他在南京所作所为的褒奖。
审讯官接过拉贝递过来的信,阴鹜的眼神扫过那封信上的文字:“尊敬的拉贝先生:鉴于您在担任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以及后来的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主席期间,冒着生命危险,以人道主义的精神所作出的富有成就的和勇于牺牲的工作,我向您表示我的赞赏。此外,我也真诚地感谢您在这期间勇敢地为保护德国在南京的财产所做的个人努力。您的行为为我们的祖国带来了荣誉。……希特勒万岁!签名:陶德曼德国大使。”审讯官看完信,立刻双手呈交给了身后那位穿衬衣的金发军官,他的脸色同样阴沉,用修长的指尖把信按在桌上,迅速读了一遍,并没有做出反应。
“国务秘书、大区党部领导人伯勒授予了我一枚红十字功勋勋章,在斯图加特我被授予国外德侨功勋银质勋章,当然还有那一枚,”拉贝尤其自豪地说:“中国政府授予我蓝白红绶带玉石勋章。”拉贝滔滔不绝地说了自己对于国家,对于民族,对于国社党和元首的忠诚,以及他加入纳粹的经历。
然而审讯官并不关心这一点,用严厉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你可以留给党部对你的调查中回答。我们所关心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违抗陶德曼大使安排你回国的建议,而执意要留在南京?”
拉贝回答到:“我在中国生活工作了30年,开拓了巨大的市场,不想让西门子的事业和我毕生经营就这样落到日本人手里。如果我就那样不负责任的离开,南京西门子洋行的工人雇员和那些手无寸铁的来不及逃难的中国民众岂不是要被日本人杀戮!”
审讯官旁边的打字员小姐记录下了他的话。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据我们调查,在南京成立安全委员会是由美国人发起的,在成立过程中你多次与美国人合作接触,其中有没有背叛德意志的行为? ”
拉贝有些愤怒,“先生们!在那种情况下,只有白人才能对日本人有点威慑力,我们的安全区委员会的成员有德国人、美国人、英国人、丹麦人,大家不顾危险留在南京,就是为了拯救中国难民和保护自己本国财产。至于是来自哪个国家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坐在后面那个穿衬衣的金发男人清咳了一声。审讯官迅速回头。只见他扶了扶眼镜,无名指和小指动了动,示意不要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审讯官继续进行。“那么,你回到德意志为什么要多次公开发表反日言论?”
拉贝冷静地看着对面这个穿着武装警察少校军服的动不动就声色俱厉地发号施令,冷酷无情的审讯官,以及他身后那个不动声色的穿着褐色制服衬衣的男人,明白了他才是幕后真正的主宰。“先生们,我的录像、照片和日记忠实的记录了日军在南京犯下的累累罪行!铁证如山,我和我的中国朋友确信德意志元首对于南京发生的情况并不知情,如果这位长官能够把我的报告呈送给元首,我和我的中国朋友们将感激不尽!”
审讯官又看向身后金发男人,与他那无框眼镜下冰蓝色锐利冷峻的眼神对视了一下,转身面对拉贝说:“你刚刚提到的录像和照片证据在哪里?”
“胶片和照片在把我带来的两位警察那里。”
“去放映室。”盖尔尼德终于发话了。
拉贝被带了保安局的放映室里。当放映完了拉贝带来的纪录片,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盖尔尼德开口。“这是全部么?”
“胶片就这些!还有照片和文字证据!长官!在我家里还有一些!”拉贝激愤地回答到。
盖尔尼德闻言没有做声,扶了一下眼镜,对着一旁站立的副官使了一个眼色,副官立刻走出了房间。
“先生们,你们都亲眼看到了,这就是残酷的真相!是人间地狱,一切暴行都在那里发生了!相信换做任何一个正直的德国人都会像我一样,无法置身事外。”拉贝义愤填膺地说,尽管他看了多次录像,每次看完还是忍不住气得发抖。接下来,他用战抖的手展示了自己收集的近百张照片,那上面定格的也是一幕幕地狱般的惨景,他扔试图心平气和地对每一张照片进行说明。
又这样看了一会照片。盖尔尼德低头做了一个看手表的动作,“拉贝博士,原谅我失陪,10点钟我有个会。”说完起身向外走,副官给他披上制服外套。他当着拉贝的面系上了那黑色制服上衣领口的风纪扣,右肩上那枚金光闪闪的肩章让拉贝恍然大悟,这个一直在提审他的男人竟然是帝国武装警察的上将。出门时候警卫和军官纷纷立正向他敬礼,拉贝也被带了出来。
“将军!请您务必将我所做报告文稿呈送元首!”拉贝冲开了身边的警卫,那高大的身躯挡在了这位将军的面前,抓住时机尽力争取。“迄今为止没有一份完整的有关南京真实情况的报告呈送元首!我的目的不是公开发表,我是为了履行我对身在中国的朋友们许下的诺言,向元首通报南京的平民所遭受的苦难。”
金发的党卫军武装警察上将站定了说,“拉贝博士,我善意的提醒你,对于你在中国尽力保护隶属于德意志的西门子洋行财产的勇敢行为值得肯定,至于你建立安全区庇护难民已经超越了商业代表职权,完全属于你个人行为,不代表德意志的立场。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将军,难道我从日本人的屠刀下拯救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是个错误么?”拉贝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问。
盖尔尼德微微抬头冷冷地注视着拉贝,傲慢地说:“拉贝博士,我怀疑你长期混迹于低劣的黄种人群里丧失了高贵的民族信仰,要么就是被中国人奉为‘活菩萨’和‘救世主’冲昏了头脑。作为一名34年入党的老党员,你的政治觉悟竟然如此幼稚。你的个人好恶在德意志神圣的国家利益面前是不值得一提的。话说的如此直白了,你是个聪明的汉堡商人应该能够明白。另外,你最好打消那些给元首写信的念头,搜集情报是你现在身在的帝国保安局重要职能之一,换句话说,如果元首想听,那么他早就听到了。”
“可是……”拉贝摇头,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在这位代表官方最高权威的帝国高官口中所谓的“国家利益”面前,正义和人道是无处伸张的,于是他苦笑着感叹:“你们到底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试图掩盖事情的真相!纸里是保不住火的!”
这话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审讯官终于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凶狠神色,扼住拉贝的领口喊到:“混蛋!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
盖尔尼德摆手制止住了审讯官,语气平静地说:“录像和照片由保安局保管。另外出于对您人身安全考虑,你要暂时待在这里。”
面对凶残的日军他英勇无畏抗争,但是面对执掌着国家暴力机器的保安局和盖世太保,这位高高在上的武装警察上将代表了至高无上的国家意志正确,拉贝感到心灰意冷又无力反抗,眼看着他们没收了所有的资料和证据,而那位英俊的上将在他的随从下属的簇拥下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你们不能这样囚禁我!我只是做了良心该做的,没有任何罪过!”拉贝认清了他们的真实面目,悲愤地说,“我把这些带回德意志,不仅仅是为了通报中国平民遭受的苦难!更是为了战争将带给人类的灾难敲响警钟,如果有一天日耳曼民族面临这样的外来侵略灭顶之灾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
听了他的话,走廊上的军官们不约而同的高声大笑了起来。押送他的警察说:“你的脑子坏掉了么?德意志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柏林钢铁城防坚不可摧!”
拉贝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着,当所有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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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不自知的时候,那位金发的将军没有笑,他的表情很严肃,他停驻的背影也有些僵硬。但是他并没有反驳拉贝的话,在停驻了几秒钟之后继续向着那深深的走廊尽头大步而去。而拉贝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事实上他已经极度气愤和失望浑身颤抖地说不出话来,在这样的情绪中被狱警带走。
刚刚在放映室中途接受了命令,到了拉贝家里,翻箱倒柜彻底搜查了一番的两个盖世太保已经回来复命,他们查获了所有日记影印本以及剩下的一些照片资料,还带回来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审讯官问。
“拉贝夫人送来的药品,说是胰岛素,拉贝他患有糖尿病,需要用药控制血糖。”
“交给医务官检查确认之后,由医务官给他注射,弗里德里希将军交代过要保证约翰?拉贝万无一失。”
盖尔尼德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刚刚坐定。值班秘书敲门进来说:“您哈维尔河畔别墅的专线来过两番电话,我回复说您正在开会。”
“知道了。”他头也不抬的说。对于今天上午来到别墅里的那名中国女士的身份,他已经查实,她以专业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清华大学,享受全额资助正在攻读柏林弹道物理学的博士,这个专业涉及军事机密,理论上是不可能招收外籍学生的,更何况是个女学生。可见她是个极其聪明高知,胆识过人的女人。而她来别墅找碧云的目的,也绝不是为了享受闺蜜间闲适友谊的茶会,她们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女孩。他推测她是为了营救约翰?拉贝而来。他对于这些中国人动不动就想卖个面子,托个人情的风俗习惯相当反感。
“下午如果再有电话,就说我还在开会。”
盖尔尼德停下手头的工作,推迟了两个例会,放下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戴上眼镜,翻开拉贝先生的日记影印本,那些没有任何文学润色的流水账般的忠实记载让他仿佛置身于日军占领的南京,他边抽烟边一字一句地读。他的生活秘书不敢打扰进来送下午茶和晚餐。
当他合上日记本,抬头发现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深了。他走出办公室,舒尔茨正在外间等他。
“七处处长请示,是否销毁拉贝的录像?”
盖尔尼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反问到:“销毁?录像已经在国防军中放映了多次,你能保证他们那里没有留存拷贝么?先封存起来。”
“是的,那么约翰?拉贝博士呢?”舒尔茨补充了一句,“由于他是党员,党部也在追查,但是他冥顽不灵,不但没有接受党情处的警告,又在外交政策局、远东协会、西门子城和蒂尔皮茨河畔的国防部分别作了报告。”
“目前看来,拉贝对党和元首忠诚,并无太多的罪名可立。我们要做的只是及时制止事态扩大化,”盖尔尼德又点了一支烟,指点着交代说:“叫秘书连夜起草一份承诺书,须包含以下词句‘我被告知并承诺,不得再作类似报告以及展示相关的照片,我将谨遵此项规定,因为我并无意违抗德意志的政策以及与德意志当局唱反调。’明天一早拿给我看,让七处想办法让拉贝在上面签字。”
“哎,那个老家伙可真是挺拗的。”舒尔茨有些头疼。
“汉堡商人那圆滑精明世故的本色在他身上可是没有丝毫体现。固执又幼稚!”盖尔尼德吐出一口烟雾,低头在烟灰缸里掸落了一下烟灰,心里默默做好了承担这次决策责任和后果的准备,“他签字之后就放人。”
舒尔茨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长官的脸色,找了个机会说:“下午党情处来要人,我们没敢打扰您。”
“这群有恃无恐的疯狗!”盖尔尼德把烟掐灭在手心里,“竟敢来帝国保安局抢我的人。”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指着舒尔茨交代到:“不!明天不能立刻放了拉贝,再关押他24小时,之后再让他回家,从行动处派便衣警察24小时监控,期间如果党情处的人再去拉贝家提审就以妨碍公务罪就地论处!”他边说边重重地捶打在桌子上。
舒尔茨心里一惊,他知道党情处的人几次三番来挑衅。但是没想到长官这一次竟然如此反应激烈。他心里在盘算着看来那群人活不长了。
“等等,立刻让七处处长来我办公室一趟,我在这里等他。”
“是的!将军。”舒尔茨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10点了,他小步跑出办公室。
17. 番外:营救约翰拉贝(下)
他深夜才回到别墅。车子开进庭院的大门,远远望去,客厅里暖黄色的灯亮着,他的小女人不管多晚都会等着他。
碧云一副一如往常的乖巧模样陪他吃了宵夜,又洗浴更衣,并没有提到中午给他打电话的事情,也没有伺机开口为拉贝求情的意思。直到上床,他关上房灯,只留了一盏小台灯,嗅到她的脖颈间浮动着一丝清幽的茉莉花香的味道,突然间她嫩嫩的藕臂环上他肌肉强壮的脖颈,羞羞地在他耳边说:“我想同你造爱哩。”
她鲜少主动求欢,这样的好机会来临,他却没有立刻回应。因为看了拉贝带来的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和日记,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他很清楚德意志国家利益和元首的最高指示,他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任何异样,但并不代表对他的内心没有触动。
那场屠杀并不是某个太平洋岛国上两个未开化的原始人部落之间,将取得敌方的头盖骨挑在长矛尖端以展示他们的武力强大,以□□敌方的妇女来达到保佑自己不死的目的,这样原始的东方式的野蛮让人震惊。日本拥有现代化的军队,而被屠杀的一方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在被□□虐杀的年轻女孩里很多都跟碧云、孔芷伊以及何嘉慧一样,是接受了西方文明的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学生。
他的大手抚摸着她乌黑柔软如丝的发丛,将她紧紧地按在怀里。“今天在局里,我看到了一些资料,是关于发生在日军进攻南京时候的……”
肌肤相贴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胸膛里心脏的跳动,她躲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南京大屠杀发生的时候,我的亲姐姐就在南京,她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学生,有幸受到了美国明尼魏特琳女士的庇护,才躲过了那场浩劫。”碧云吸了吸鼻子说:“这也是我当初加入美国红十字会的初衷。佳尼特,人道主义的义举不分种族、国籍和信仰。拉贝先生他是个大善人!是中国人民的朋友和恩人,不要为难他好不好?”
“你这纯白善良的小鸽子!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落后就要被动和挨打,这是世界唯一的规则,日本人占领南京,归根结底是因为你们中国国力太弱,日军在南京施行□□的时候,竟然没有遭到一次报复,这真让人吃惊,如果每起□□都能遭到致命的报复,那么相当一部分占领军早就被消灭了!这只能说明你们中国的男人尤其虚弱胆怯无力,他们不能保护本民族的女人,而强悍的男人是由母亲养育出来的,你们中国的女人都这么柔弱,怎么能孕育出强大的民族国家。”
碧云默不作声地从他怀抱里逃了出来,见她情绪低落,他安慰地重新揽过她,在她耳边哑哑的说:“不用担心,有我在。日本人在南京的行为的确是未开化的东方式残酷,德意志扫平欧洲大陆之后,将在亚洲建立一个广大的缓冲区,到时候就像约翰拉贝博士庇护南京的中国难民那样,至少将胶东半岛在内的沿海诸省置于德意志强大的羽翼保护下,不用再受日本人的野蛮奴役。”
“保护?”碧云猛地用力推开他的桎梏,“东洋鬼子换成西洋鬼子!你们本质都是列强,分明是想瓜分中国,把我们的土地都变成你们的殖民地。”她越想越气愤,从鹅毛枕头上一骨碌坐起来,对视着床上躺着的金发美男子说:“你也不要诋毁拉贝先生的义举,他是在极端情况下保护了南京的平民,中国人民会永远铭记他的恩情,这和你们这些妄图称霸世界的野心家怎么能相提并论!”
他挑眉摊开手,“好吧,既然你认不清现实,那我来帮你认清,今天上午何嘉慧来拜托你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替她完成?”
“何师姐她拜托我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回答,一脸掌控一切的傲慢表情,似笑非笑地说:“这位高尚的女士,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她不得不低头,默默地拉下自己身上蕾丝睡衣的肩带,“放了拉贝先生,我什么都答应你。”
“云。”他紧皱眉头沉默了许久说:“坦白说,我不喜欢你这样。不要利用和诋毁我对你的爱情。”
她抬起头,已是满眼的泪,“我好害怕,如果不是去了美国,当时我差一点就去南京上学了,如果大屠杀发生的时候我在南京……”
“够了!够了!”他起身跪在床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要哭,我的天使,我是你的骑士,是你的钢铁城防,我会保护你,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无论是在德意志还是中国,不,这无关德意志或者中国,只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女人的承诺,就这样好吗?”
她在他怀里哭了一通,又小声地说:“你会放了拉贝先生对么?”
“拉贝必须暂时关押接受讯问和审查,”他沉沉地说,“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受到刑讯和有性命之忧。”
“我要同你造爱。”她泪光粼粼的黑眼睛对上他的蓝眼睛,再一次说,她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睡衣的袖子,仿佛自己是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要化为泡沫的小美人鱼,只有这一晚上的时间与爱人相守。
这一次他接受了,将她捧在身上,小心翼翼顶礼膜拜她的身体,把性当做温柔的碰撞,灵与肉的结合,是一次洗礼,一次升华,怀着这样高尚的目的,于他既不能尽兴又索然无味。她显然喜欢被这样难得的温柔地对待,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怀抱着她小猫一样柔软的身躯,嗅着她欢爱后散发的体香和那淡淡茉莉花香水的味道,却是难以无眠,因为一闭上眼睛,那些关于南京大屠杀影像和照片中的惨烈情景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得不去淋浴间的药橱里找出艾克尔为他开的安眠药,就着玻璃杯的凉水吞下一片,又重新回到了床上。
她在睡梦中呢喃了几声,似乎对于他的离开不满,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他展臂紧紧揽着她,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在药品的效用下终于沉入梦乡,然而这个梦是及其恐怖的,在地狱般隆隆的炮声咆哮中,闪光劈开了黎明前的黑暗,在天空、大地上狂乱地激怒着,一切都在震动,柏林变成一片火海,一道道防线被突破,步兵、坦克、数以千万计的鬼魅般的敌人挥舞着鲜红的旗帜袭来,红旗插在了帝国大厦之顶。而后,这座帝都陷入了荒芜与寂静,到处是烧焦了的残垣断壁和窗户上被打穿了的窟窿。曾经英勇无畏作战的战士排成长队伤痕累累地被押送向远方死亡与未知,对柏林平民尤其是妇女来说,梦魇才刚刚开始,没有一个德国男人有能力保护女人。
他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淋漓,呼吸困难,几乎是跌下了宽大的床,他拉开窗帘,急迫地打开窗子想透一口气,夜风伴随着哈维尔河畔的湿地传来阵阵蛙声虫鸣吹进来,窗外的月空宁静。
第二天,在七处的努力下,约翰拉贝终于签署了那封承诺书。他稍稍松了口气,喝了杯秘书小姐端来的咖啡,正在他拿起钢笔准备签署释放拉贝命令的前一刻,办公桌上海因里希总指挥的专线响了。那急促而尖利的铃声就像总指挥的嗓音一般,他心里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总指挥这个电话也是为了约翰拉贝而来的,莫非总指挥有什么指示,如果上面的意思是不同意释放或者是治罪论处,他充满忐忑地抓起电话。
“西门子公司的约翰拉贝案件,审讯进行的怎么样?”总指挥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的问。
“经过审讯,事实已经清楚,期间我征求了七处意见认定约翰拉贝对党和元首忠诚,没有叛变和私通敌国的行为,其在南京建立安全区的做法完全是个人行为,至于他回国之后多次发布演说散步不良言论确是实情,目前他已经签署了保证书,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中。”盖尔尼德小心翼翼地对答如流。
“哦,原来是这样。”总指挥诺诺连声。
“您有什么指示么?”盖尔尼德故作镇定地问:“这件事是否已经惊动了元首?”
“那倒是没有。西门子公司总裁卡尔弗里德里希是我的老朋友,昨天到现在他打来几次电话,再三保证约翰拉贝是名忠诚优秀的员工,并且提出由西门子出面保释他。”海因里希总指挥顿了顿说,“所以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拉贝是否符合被保释的条件?”
“那是当然,一切按照您的指示办,我这就安排保释事宜。”盖尔尼德故意用逢迎上意的语气说。
海因里希总指挥得意地笑了几声,“叫你的人对约翰拉贝客气点,他这个中国人的‘活菩萨’在西门子享有很高的声誉。对了,这个周末,西门子公司总裁卡尔弗里德里希先生要约我一起打高尔夫球,你也来参加吧。”
“很遗憾,我这个周末已经有安排了。”
电话那边总指挥没有再强迫他参加的意思,又是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一扣上电话盖尔尼德抓起分机,迅速交代到,“舒尔茨,你立刻进来一趟,叫七处处长十分钟之后过来我办公室。”
下午西门子公司的专员也来办理好了保释手续。得到这个结果,盖尔尼德如释重负。他按时下班回到家,没有人到大门口迎接他,他步入家门,发现家里乱糟糟的,会客室里那张布歇的《蓬巴杜夫人》画像被从墙上摘了下来。
“为什么不挂这张油画了?”他问,“当初在拍卖行里,你不是一眼看上了画里女人的绿色裙子?”为了讨得爱人的欢心,他狠心买下来这张价值不菲的洛可可风格的油画,为此不得不暂时放弃购买那辆他心仪已久的奔驰白色跑车的计划。
“我不想挂一个法国国王情妇的画像。”碧云指挥着管家把地上的波斯毯子也卷了起来,“人家何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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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宿舍布置的那么简朴,书桌上摆的是法国著名的科学家居里夫人的相片。”
他低头看着这一切,“可你不是学物理的,你是学艺术的。”
“我想通了,你说的对!”
“你指的是什么?”他皱眉问。
“不能指望别人来救你,必须自身强大起来!”碧云信心满满地说,“何嘉慧师姐为了祖国的强大而选择了枯燥的物理学研究,孔芷伊她家境那么好,却要通过努力来证明自己!我也要继续深造刻苦攻读!我要学物理!”
“上帝,你在发什么疯?”他咒骂了一声,看她委屈欲哭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转念一想,决定用另外一种方式打消这个小女人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把她抱在桌子上,“好吧,学物理?我可以替你联系学校和实验室,但是条件是,你必须自己通过考试。不要再动歪脑筋,用你们中国那套走后门,找关系的歪门邪道投机取巧。”
“考就考!就凭真才实学。”
“祝你成功!”他刮刮她的鼻子说。
第二天午饭之前雅各布上尉开车回来,搬来一堆课本,在他书房的办公桌上堆砌了厚厚的一摞,碧云一本本翻开看这些深奥无比的书,包括高数、线代、计算概论、力学、电磁学、热学、光学、原子物理、量子力学、固体物理、电动力学等等,最重要的是,每一本都是德语的。她的德语仅限于正常听说,读写就有些困难了,上尉早就预料到是这样,非常贴心地带来了一本德语中文的词典,同时他的脸上强忍着哭笑不得的表情。
接下来几天她起的比他早,睡得比他晚。并且全天候霸占了他的书房,遇到不会的地方就让司机开车载着她去请教何嘉慧师姐。何嘉慧知道她不是这块材料,又不好打击她的热情,只得耐心地从头讲起。
深夜,他蜷座在卧室的贵妃椅上,在小茶几上处理完了几分文件密封好,又喝了两杯咖啡等她好久不见人来。他便端着咖啡杯子,夹着文件袋去书房找她,果然台灯亮着,她那娇小的身子整个陷入在宽大的高背椅子里,满脸黑线地伏在写字台上抓头发。他轻轻敲了下门又走到她身边坐下,看明白了她苦恼的根源是解不出一道数学题。他握起她的铅笔,笔尖“刷刷刷”地在演算纸的空白处写下了解题的步骤。
“你们怎么都这样聪明?这么难的算术题一看就会。”她在他胸膛上撞头。“只有我一个人不会!”
他笑着攥住她的头发,制止了她继续残害自己。
“不许笑!”她撕扯他英俊的脸,“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蠢!”
他揉乱她的黑发,目光旖旎地注视着她:“可我就爱你的样子。女人就应该是这样的温柔、甜蜜,让人想拥抱的傻乎乎的小东西。”
“人家才不要做傻乎乎的哩。“她气鼓鼓地说。
他被她逗笑了,在她头心印下一个吻宠溺的说:“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我的小天使,小鸽子,可爱小护士和美丽芭蕾舞女郎,如果我枕边睡着的是个弹道物理学家或者是个法医学博士,想想就觉得恐怖。”
“或许成为那样的女性,对我来说很难。”她有点泄气。“成不了独立的新女性,就只能像蓬巴杜夫人那样做路易十五的情妇了!”
他捋着她的黑发说:“蓬巴杜夫人不仅仅是君主的床伴,她聪明美丽,能歌善舞,在路易十五的后宫拥有仅次于王后的地位,她的沙龙聚集了那时候几乎所有的社会名流,为她的君王分忧解难,贡献了智慧。作为回报,她得到了国王的爱慕,分享他的荣誉、地位和权力。”
“可是她无儿无女,整日强打精神应付宫廷争斗,精疲力竭英年早逝,最后就像汉武帝的李夫人那样,不愿意让君王看到她的病态,在孤独的忏悔中死去。”碧云低着头喃喃说。
“抱歉,我不熟悉你所说的那个中国古代皇帝,德意志没有路易十五那样慵度浮华、沉迷酒色的君主。”他眯起冰蓝色的眼睛,视向书房墙壁上那巨幅的腓特烈大帝画像笃定地说。“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她每每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就觉得有些害怕,德意志的君主和元首固然没有沉湎酒色,他们严于律己、勤勉务实,同时又崇尚武力、迷恋权力,对领土有着难以抑制的渴望,充满了侵略性。作为帝国上将,他所在的位置和职责和那些继承了普鲁士骑士传统,以建立军功为荣的国防军军官不同,他的目标是德意志至高无上的权力无座。
“荣誉、地位、权力我都不要,佳尼特,我想同你做寻常人家的夫妻。”她拉着他的大手,乌凝凝的黑眼睛注视他,提出一个天真的邀请。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话,只能回以紧紧拥抱。
18. 碧云回湖州
云回湖州
周家是湖州南浔有名的大户,祖上曾出过一任尚书,几位进士,周家子弟世代耕读,周府名下产业原本有数个茧站和缫丝厂,佣工无数,自日军侵占东三省,蚕丝外销行情不好价格一路下跌,蚕农们苦不堪言,又有洋行洋纱抢占市场,祖传的丝厂也日渐凋敝。所幸周家祖业丰厚,尚有田地度日。
江浙自古出美人儿,湖州亦是美女之乡,周家三个美貌的女孩儿里,模样儿最出挑的当属二小姐碧云,早年绍兴大班来唱堂会,班主福芝芳在幕后一眼就看中了随母亲听戏的小碧云。这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女孩竟到台上有模有样地学唱了一段《访妻》,周老爷门第清高,自是不许女儿当个戏子,这件事被乡里传为美谈,传言周家二小姐是西施再世,时人纷纷想一睹芳容。周家幼子尚小,周老爷便下了大本钱栽培碧云,她能歌善舞,素爱音律,本帮乐器样样不少,周老爷还托人从上海洋行买了架西洋钢琴,又请了乐师专门教习,苏州振华女专不及毕业,便在北平教育部当伯父引荐下将她送去留洋。
碧云被两个便衣盖世太保护送,从德意志汉堡登船,航行到越南,再转道香港到上海,又辗转水陆回到湖州,看到上海湖州不复往日繁华,处处是日本岗哨宪兵,至南浔城门过了日本岗哨,两名护卫告别离去。碧云独自提着一只小小行李箱回到周宅。周家的宅子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白墙、灰瓦,栗色门窗,虽是几进的深宅大院,也如其他□□居一般,与青山翠竹、丛林溪流融为一体,宅内的雕刻家具颇为讲究,周老爷最爱文玩和藏书,屋里的陈设古朴雅致、书香十足。
父母姐妹喜出望外,碧云说孩儿不孝,关山难度,所以近三年不曾回国。碧云得知祖母已经去世,因日本鬼子侵略湖州,烧杀掠夺,郁郁而终。云跪祖母灵前拜祭了祖母的灵位,回忆幼时祖母持家严厉,却对她们姐妹格外慈爱,不禁垂泪。
晚间全家一起用饭,席间只有米饭,蚕豆,笋干,豆腐汤等小菜佐餐,母亲命人留了一碗咸鱼红炖天堂肉端给碧云,碧云拨给弟妹分食,父亲问起云在美国学业,云低头不语。母亲看出些端倪,不让再问。
用过饭后,碧云便在姐妹簇拥下来到母亲的卧房,几个女眷问长问短,碧云不敢据实相告,答得遮遮掩掩。
“长头发怎么剪了?”周夫人坐在紫檀木榻上,年过半百的周夫人是大家出身,有着江南女子独特的秀润端庄。碧云伏在姆妈膝上,母亲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后脑,一丝丝地捋,“小时候你最看重这头长发了。”
“学校让剪的,就剪了。”碧云颔首微笑着答。
“这样倒也挺清秀,”周夫人点点头,目光仍旧舍不得离开她半秒,姐姐和妹妹挽着手站在一旁也笑着。大姐碧霞已为人母,她是个标志的美人,绿发微卷,颀长身材,穿着一身合体的墨兰丝缎旗袍,长脖颈上戴着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小妹碧岚年方十七,短发及肩,圆脸蛋、大眼睛,眉宇间有股英气,学生打扮,一身浅青衫,黑布裙子,黑皮鞋。
“这可不像留洋回来的小姐,穿的越发朴素了,人也瘦了许多。”小妹打量了半天说。
“留洋读书是极清苦的,当初就不该听你伯父的,非送你去美利坚读什么书。后来日本鬼子来了,又觉得你幸好走了,到那边去躲避躲避也好,免得担惊受怕,只是三年不曾回来。”周夫人眼里泪光点点的。
姐姐上前劝慰到:“美利坚万里之遥,云儿你一去数年没有音讯,可把母亲和我们想坏了。”
小妹碧岚心直口快,“那个刘府上的大小姐也是留学回来的,光是衣服箱子就装了满满一汽车。柳老爷子最爱跟父亲攀比了,二姐跟逸安哥去了美利坚留洋,他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自掏腰包把女儿柳梦萝送到日本去。”
大姐摆手说:“那怎么能比,先不提逸安是万里挑一考取了国民政府的公派留学生,碧云也是凭才艺出众出国的,云儿是大名鼎鼎的圣玛丽音乐学院毕业,可去上海高等师专聘做个女教授。刘家女儿学的那个不入流的家政学,”
碧云听到大姐提起逸安哥哥,想到他已经惨遭毒手,客死他乡,眼泪止不住要落下来。
“女儿家做什么□□!就在家里安生待着吧,世道不太平,少抛头露面的好。”周夫人心疼道,“云儿怎么这样憔悴。”
“姆妈,我只是路远……累了。”
“那就早些回房去睡,你们两个不许熬她!”
姐妹簇拥着她上到二楼闺房。三年未归,闺房还是临走时模样,被悉心打扫的纤尘不染,古朴的雕花床铺着鸭蛋青色的缂丝褥子,妆台挨着小轩窗,窗台上青花瓷瓶养着一株蕙兰,旁边钢琴上摆放着姐妹三个的合影照片。那是一次机缘,姐妹三个为了她出国留洋结伴去上海采买物品,路边被星探发现,拉到照相馆里去免费照,还刊登在了当期《良友》的封面,上面写着“湖州周氏三姐妹倩影”。那时大姐19,她才16岁,一晃,恍如隔世。那托腮遥望着小轩窗外草色青青的灰白墙上一弯新月,无忧无虑美好的少女时代一去不返了。
小妹年纪小,困劲儿大,说了一会儿,便滚到雕花床最里头呼呼睡去。
“云儿,有心事说给我听听,我也帮你排解。”大姐善解人意,不用说就明白定是因为感情的事。
碧云自小到大心事从未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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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瞒。与姐姐对坐床上,把她到美国留洋,加入红十字会,辗转到了德意志,遭遇纳粹军官囚禁,后来与他的种种爱恨纠葛,一一道来,又讲她生下孩子托付他人,与他决裂只身回国,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姐,我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伯父!逸安哥哥到德意志去救我,被关进了大牢,前不久被纳粹杀害了。”
妹妹哭诉的这三年来经历曲折离奇,大姐还来不及件件消化、陪她抹泪,听到最后竟是周逸安死了,不由反问:“你说谁被谁杀害?”
“逸安哥哥在奥地利的集中营里,被霸占我的那个纳粹军官杀害了!”
“逸安已经归国了啊,上个月我还在上海见过他。”大姐说。
“真的是逸安哥哥活着么?”
“那还会错,我们姊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有一多半是养在我们家,当时不巧巡捕房抓地下党,吹响警笛封锁了整条街道,我们打了个照面说了几句话,看他神色有些慌张,他说在书局谋了个差事,等安顿好了再来湖州家里看望,便匆匆分开了。”
“哥哥真的活着,竟是这样……”碧云哑然,陷入了僵硬沉默。
“不要想了,你能脱离虎口,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可还记得我常常给你讲的夏萧二女被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强占残害的事件?”
碧云当然记得,当时她尚在苏州振华女专上学,因为姿色出众,多才多艺,是远近闻名校花,这可让姐姐操碎了心,唯恐她年纪小贪玩任性,经常给她讲些年轻女学生被坏人戕害的恐怖事件。国民党军统的特务头子看上了自上海的两名女学生夏文秀和萧明,其中萧明是浙江省主席黄绍竑的义女,戴笠在得知萧明擅长京剧青衣,夏文秀会唱花旦时,顿生一计,他对夏文秀和萧明说“蒋委员长听说你们京剧唱的很好,派我来接你们去重庆演出。”夏文秀和萧明心生怀疑,但却不敢得罪于戴笠,更不敢违抗□□的命令,于是只好点头同意。第二天,戴笠就把夏文秀和萧明接走了秘密送进了戴公馆,玩弄了个月厌倦了,便随意发配了个通共的罪名,关进了监狱,可怜如花少女永不见天日。
“你当我是恐吓你,与她们相比,你要幸运的多了。”姐姐握着她冰凉的手,“先不要急着跟爹娘坦白,容我想想怎么说。”
“我要去上海法租界育婴堂找孩子。”
姐姐不由叹气,她在上海见过由欧洲渡来的犹太难民船只,上面抬下来死伤无数,心想在那样情况下孩子活着的可能性极小,又不忍心刺伤碧云脆弱的心,便微笑着把被子裹在她单薄瘦弱的身上,“算算日子,你这还没出月子,寒冬腊月浸了冰水,受了这样的大寒,就算是找,也要养好了身体再去。”
19. 上海避难
柳家是乡里的大户,柳老爷和别家爱好不同,在府中花园修了一间西洋式样的会客舞厅,里面全是西式家具,举办舞会嫌留声机不够气派,还专门从上海请了西洋乐手。在水榭前摆上西式长条桌案,布置着白色蜡烛和鲜花,由于柳老爷当了副维持会长的特殊身份,柳家大少爷又是日本驻军翻译官,大厅里除了大红相框装裱着柳梦露小姐从东洋学成归来的毕业证件,还树立着一张“大东亚共荣”的横幅。宾客中还有不少日本人,一个日本军官竖起大拇指,对柳老爷子表示赞赏。中国人则躲得远些,只得围着那张“家政学”毕业证啧啧称赞。
周老爷一身青黑缎面的长衫,儒雅的打扮,在夫人耳边切切说:“这个老汉奸,竟然自愿把女儿往火坑里送,看这个场面,真不知道是喜宴,还是发丧哩!”
“好了,你少说几句。”周夫人边赔笑边叮嘱道。
“你看那个梦露,见人就鞠躬,俨然是个日本女人了,还是我们云儿,这几年出落的是落落大方,楚楚动人。”
周老爷和夫人同时向女儿望去。
碧云身量比起出国前又高挑了许多,越发地袅娜多姿,她在姐妹们五光十色的裙子里选了件月白色的长旗袍,外面罩了件鹅黄的镂花披肩,静静地立在水边,望着水中银月的倒影,白净的脸上纤尘不染,乌黑的眸子里净是愁绪。对于她的归来,周夫人又开心,又有些担心,总觉得她心事重重的。
柳梦露向女眷们寒暄,今天是她露脸的日子。却见到碧云姿色在万花丛中分外出众,纵然静若处子,却引得男人侧目,隐忍着醋意说,“周瑛妹妹,好久不见了,请您多多关照!”
“梦露姐姐,祝贺你学成归国。”
“云儿妹妹!”柳家那穿着一身黄皮日伪军装,梳着中分油头的大少爷拦住了碧云,伸手去端她的脸,“瞧瞧咱们湖州第一美人!好久不见了,你可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怎么不见嫂子?”碧云退后一步强笑着问。
“不说那个贱人,扫兴。前日被我打了一把就寻死觅活哭闹着回娘家了。”又换上一脸垂涎,“你知道我爱的是你,当年你爹拒绝我爹提亲你又去留洋,我可是为你殉情跳过江!如今可把你盼回来,我们再续前缘。”说着又凑上前去握碧云的手。
“你那是酒醉失足落了水,怎么就算到我家云儿妹妹头上。”大姐碧霞出来给碧云解围,拉起她的手说,“爹喊你过去向柳老爷问安。”
主桌上,柳老爷正向主宾位置上的周老爷发难。
“请周贤弟出任维持会副会长一职务,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鄙人才疏学浅,且常年肺疾未愈,不知还有多少日子,恐耽误了皇军派给您的要务,维持会副会长一职还请另择人选。”
“令千金碧云旅居德意志归国,还是被两位盖世太官爷保护送回来,德意志是共存共荣的大大的友邦,维持会副会长一职务,您是实至名归啊!”柳老爷皮笑肉不笑地说。
“笑话,小女碧云是在美利坚读的书,什么时候去了德意志!又何曾与盖世太保有点半关系!”周老爷嫌恶地说。
柳老爷呵呵笑了,直接向碧云发问:“贤侄女,守南面城门的山岛太君说,你前几日是持的是德意志的特别护照签证,由盖世太保一路从汉堡护送到湖州,这万里之遥,非一般人能享有的优待,想必你在德意志与权贵颇有交情啊。”
碧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低头不语。大姐从旁不知该如何为妹妹解围。一旁的周老爷和夫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尴尬异常。
“这可是真的?”周老爷边咳边问。
柳老爷还添油加醋地说:“怎么,碧云去了德意志是您不知道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年轻人嘛,多游历游历是好的!”
周老爷愤而离席。当夜让云跪于祠堂,严厉讯问云在美国留学情况,云才把自美国大学肄业,加入美国红十字会到欧洲,然后困于德意志,期间被纳粹恶棍霸占的经历草草交代。
云父大怒要打,云母阻拦不许,云身心俱疲、体力不支晕倒。云父被气得犯了咳病,周家请来郎中把脉,得知其刚刚产子不出月余,又气虚血亏,寒气入骨,需要好好调养一阵子,云母和姐姐不敢把云有私生子一事告诉云父。谁知云有私生子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柳家恶少不断上门骚扰,要讨云回家做小,云父将其骂走,他又生毒计,以日本人生日宴会之名义要云去演奏钢琴,云父气得一病不起。幸而周逸安回到湖州,家人合计云这样在家终究不是办法,由周逸安带云到上海躲避一时。
* * *
法租界旁梅兰里的巷口,那家新开张不久的老北平涮烤店里。碧云和哥哥对坐在条凳上,小桌子中间燃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火锅。
“赶快捞一捞,这肉要煮老了!”周逸安说,“想什么呢,傻丫头。”
“哦。”碧云点头,抓紧往嘴巴里塞菜叶子,“哥你点的太多了!”。
“看你这小身板瘦的。得赶紧补补!”逸安一个劲往碧云碟里夹菜“这麻汁儿调的太甜了!”。
碧云又被哥哥逼迫吃下了许多,这顿火锅,让人从身上暖到心里。
饭后逸安哥哥送她到楼下就告辞了。碧云独自上二楼来,房东太太在絮絮叨叨的关灯,“哎吆,这公共的电不要钱的啦?天天也没个鬼影就开着灯!不知道哪天要限电的呀!先练练摸黑,省的一个个摔个狗啃屎!”见是碧云擦身而过立刻换上笑面,“哎呀,是周老师啦,刚刚你家堂哥走啦,周先生真是一表人才的,听说也是美利坚留洋回来的在报馆当差啊,还是单身的吧,你不打算找个嫂子嘛。”
“恩,我找机会跟他说。”碧云敷衍着,转身上楼,打开房门。
“下次他来,请到我屋里坐坐啦,我家有几个妹妹合适的很!”
碧云每次都是躲着房东太太走的,却偏要碰见她,她进屋子准备歇歇,却听见又有人敲门了,想又是房东太太要进来给逸安哥哥做媒的,便隔着门喊,“我已经睡下了。”
“是我!云儿开门。”
“姐,”碧云听见姐姐声音,赶紧开门,见姐姐风尘仆仆,只身一人提着个最大号的行李箱子,“你怎么来了?”
“快过年了,我来上海给母亲采办点东西。顺便看看你。”碧霞环视了一圈儿,“这里真不好找!这就是逸安给你租的住处,怎么找个离学校那么远的地方?”
姐妹一同用力把行李箱推进屋里,随口回答到,“这里租金便宜。”
姐姐白了她一眼,“隔壁就是法租界,租金会便宜到哪里去?你想住这里也没有什么,只是你一个女儿家,要过几个岗哨,上班下班路上远了,不方便,也不安全呐。”
“别担心,楼下不远有轨道电车。”
“你学校里可还好?同事们都和蔼么?平日里出来进去的,有没有个知心的女伴陪你?”
“他们都很好,姐姐放心。我结交了个好朋友叫马莉莉,是个单身的英文老师。”
“这我倒是放心的,毕竟是托了教育部叔公老同学的关系,肯定对你是关照的。就是薪水少了些,其实咱们也不计较那个,为的就是躲个清静。”
“姐,你用过晚饭了么?”
“我路上吃了。”姐姐善解人意地说,“你呢?”
“其实逸安哥哥才刚走,我和他去楼下吃的老北平涮烤。你再早来一步,就碰面了。”
“天也不早了,下次再找他聚,看娘和妹妹给你带了什么。”
姐姐蹲下身子,打开那又大又重的行李箱子,把一件件里外衣物、皮鞋、绒毯、和她最爱的吃食全都拿了出来,碧云看的感动的掉泪,这哪里是要来上海采买,分明是为了给自己送补给的,于是急忙也蹲下去,帮着姐姐收拾。
姐妹两个收拾了好大一会。姐姐要洗漱洗漱,拧了半天水龙头只出了头发丝般的细水。“这房东太抠门,水龙掐的这么细!”
“有水就不错了,时时停的。”碧云端着暖水瓶,往搪瓷盆子里倒了半瓶热水,“你用热水洗洗吧,留一口晚上喝的就是,明早我去热水房再买。”
小小铜床上,姐妹两个的绣花枕头分两头放着,一条藕粉色绒毯盖在身上,姐妹头挨着脚,脚挨着头,虽有些挤却暖融融的。只听脚那头碧云浅浅啜泣了起来。
“怎么了?”姐姐问。
“姐,我想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
姐姐叹气。“你舍近求远,把公寓找在租界旁边,是还幻想着方便去育婴堂寻找孩子吧。”
“是不是我错了……”
“别想了,都是命。”姐姐沉沉地说,“儿女不外乎四种来头:一个叫报恩,一个叫报怨,一个是还债,一个是讨债。你就当他是来报恩的,助你摆脱那个杀千刀的老特务魔爪,恩情报完了,缘分也尽了。
听姐姐一说,碧云格外难受起来。“观种种教义,天堂的美好各不相同,地狱的苦难却是极其类似的。我死不要紧,可怜孩子无辜。”
“我也算是受了新思想,新教育的,原本也是什么唯物无神论者,经历的事儿多了,就想像娘那样笃信有个寄托也好,爹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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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也早点看开,找个归宿。”
“归宿?我身心已不能再接受男人。”碧云说的有些决绝,“爹再逼我,不如把我送给柳家呆霸王做小。”
“不要胡说!”姐姐清清嗓子说,“听说麦克林年前要从法国回来了。”
“我知道你和娘一直都中意他,但凡我对麦克林哥哥有一丁点爱慕,我们早就成双成对了的,我真的只当他是哥哥。”
“我知道你是喜欢那种学者气质、风度翩翩又有些傲骨的英国绅士,但那只存在于理想之中,麦克林长期经营些女人东西,是沾染了些脂粉俗气,但长相也算是明眸皓齿,玉树临风。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常拿你比作林黛玉,麦克林演贾宝玉,戏里戏外的一对金童玉女。他一直念着你,对你一片真心,即使明知你不在国内,每次他回国必定给你带不少礼物,我们姐妹都跟着沾了多少光。且麦克林家在海外产业丰厚,你去了是出国当少奶奶的,还不用伺候老家公婆,过上流社会淑女的生活,当下也算是最实用的选择了。”
听姐姐说了半天,碧云心里五味杂陈,“你跟逸安哥哥,你们一个想撮合我跟林沐杨,一个要把我推给麦克林。你们的好意我心领,爹娘的心愿我也明白,但又有想过我的处境,在乎我的主意呢!”
“林沐杨人品、相貌、家世倒也不错,可惜是丧偶的,林家纱厂又跟日本人关系密切,但是他若是追求的紧,也别硬生生辞了人家,留个后路也是好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早已经辞了。”碧云躺下,弹簧小床咯吱响了声,她拉紧了毯子,不想再听。
“死鸭子嘴硬!”姐姐也背对着碧云侧身躺下。“过年就虚岁二十二了……”
“谁说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的?明天是礼拜天,我得一早去教堂奉献。睡吧,姐。”
两人不再说话,却是谁都睡不着。
一大早碧云蹑手蹑脚起来盯着闹钟煮蛋,姐姐索性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看她自己用小汤勺吃了一颗蛋,就着凉水啃了块不知道哪一日买的干巴巴大饼,又扣了两颗煮鸡蛋在碗里,急匆匆出门去教堂奉献了。
姐姐起身收拾了床铺,打开她衣柜,就里外两身衣裳,拉开柜子中间抽屉,里面是一个黑檀木的妆奁盒子,最便宜不过的一个白瓷罐友谊雪花膏,一把梳子,一根头绳,这就是全部的梳妆品。
“哎,年纪轻轻的,只比姑子多把梳子!”碧霞自言自语,心里懊悔昨夜自己逼她逼的急了,千万不要想不开去剃发出家了。她拿出自己没舍得用的法国香粉和唇膏,刚想往那个小妆奁盒子放娘给的银洋,却看到盒子下面压着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报纸。
待中午碧云回来,大姐已经替她收拾归置好了屋子,暖瓶里打满了热水,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等她。姐妹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以小书桌当饭桌,见妹妹饿到狼吞虎咽的把饭菜吃的一干二净,又拿起果盘里带皮的洋梨,皮也不去就啃了一口,不知道多久没吃过水果的样子。大姐又好笑又心疼,“你呀,娇滴滴的小姐,什么时候也沦落到这住阁楼、喝凉水、啃大饼的命运了!”说完起身从皮包里取出蓝布包裹着的沉甸甸钱袋,拉开大衣柜中间的抽屉。“这是娘要我给你的。”接着变戏法般的抽出一张报纸,扭头盯了碧云一眼,见碧云怔住了有些反常,就在妹妹眼前摇晃了下,“看我找到什么了?”
碧云低头嚼着清脆甜美洋梨,故作不屑说,“那垫箱底的报纸,谁留意。”
姐姐笑说,“那我包果皮丢了。”
碧云慌了,忙说:“别丢!”说着伸手去抢夺。
这下可露了馅,大姐哪里让她拿到手,“我倒是翻翻看,这张报纸上有什么国际要闻,时政消息!”终于她杏眼圆凳,看到了重点,“德意志武装警察上将在波拉威亚遇刺身亡元首愤怒举行国葬哀悼……呸!原来是杀千刀的老特务头子,这种人死了活该!多行不义必自毙!总算有义士为你报仇雪恨……”姐一抬头,看到碧云已经是满眼的泪水。
姐姐终于明白了什么,“傻丫头!难道你还在念着他的好不成?!”
碧云只是垂泪不语。
大姐只恨她不争气,“看你那一脸贞洁孝妇的样子,难不成你清明要去给那个老鬼特务烧纸?赶快给我振作起来,忘了过去,重新生活!”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报纸,照片模模糊糊的,不亏是国葬场面盛大气派,八个守灵强壮洋兵,棺椁上盖着万字旗帜,围绕着鲜花,看不清遗像上的军装人影。再看一眼碧云,这种万恶之人虽不值得留恋,毕竟与她也有些过往,大姐轻轻放下那张报纸。
20. 忘情水
碧云每个周末都会来到圣心大教堂做义工,为唱诗班的孩子们钢琴伴奏,或者和那个耳聋的老妇一样重复着简单机械的工作,把神坛下面的烛台上烧尽的白色蜡烛的根部拔掉,把蜡油清理干净,以便信徒们插上一支支新的蜡烛。
这个周末她告了假,因和周逸安以及他的同窗,那个裕丰纱厂的老板林沐杨相约有个饭局。由逸安哥哥出面请客,碧云作陪,宴请林沐杨,他们在霞飞路上的那家有名的罗威饭店吃过一道道精致考究不厌其烦耐心品味的法式西菜大餐,宴请结束时候已经是9点。林沐杨便说什么也要表表心意回请他们,碧云又被他们带到了法租界的一家酒吧。酒吧里人声鼎沸,调酒师都是洋人,服务生尽是些身才高挑,穿着短裙,扭着白晃晃的丝袜美腿,挺着大胸,忽闪长睫毛的白俄女人,吧台上几个穿着艳丽旗袍烫着黑卷发的年轻女子,扭捏的圆屁股倚坐在一排高凳子上,时不时地扫过推门进来的客人。隔壁座位上,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用洋泾浜英语和一个西服革履的洋人谈笑着,那一边吧台上又是坐着两个穿着白制服翘着二郎腿的美国水兵。
“你们谈,我去那边看看。”周逸安端着酒杯知趣的消失,留给一心想追求碧云的林沐杨一点和佳人独处的机会。
“小姐,这是先生为您二位点的酒,这款鸡尾酒是本店的特色,它的名字叫忘情水。”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的男侍者恭敬地介绍。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种药水,能让人喝下了就忘记了过去该多好。”碧云盯着这杯悬混浮雪的冰蓝色的酒,乌黑的眼睛里颤动着光。
林沐杨出神地注视着这个女人,她是留洋美利坚回国的,从来不采用时下小姐们那种时髦的洋装打扮,妆面也是又清又透看不出涂脂抹粉的痕迹,只有唇上一抹淡淡的玫红,今天她穿了一袭样式保守的素藕色旗袍,长长的下摆到小腿肚,开叉也不高,高高的立领遮住了那长长的脖子,窄窄的袖子包到小臂,露出一截白嫩胳膊和手腕,十指纤纤的,指甲修剪的很短,不曾染过是天然的肉粉色。谈吐不是那种上海女人特意带点苏州腔,透露出一种独特韵味,他闭上眼睛,满满地嗅了一口,在各色香水味弥漫的酒吧里,仿佛嗅到了一股格外清新的茉莉花清香味儿。
“周小姐有想忘却的事么?”
她秀美的黛眉皱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话,眼中的愁绪更加浓重,看向舞台上那个红衣浓妆的歌女,她在唱着一首歌。
“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
她凝视着台上,专心地听,他也跟着听了一会儿,总觉得今天这个歌女唱的特别。
“维特尔!”他打了个响指,在侍者耳边交代了几句。
“女士们,先生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位先生将送给在座诸位一杯忘情水,邀请大家一同品鉴。”侍者说完,场上响起了一阵掌声。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世界上并没有忘情水,让所有的人陪你一起喝,心情就会好一些罢。”
她不语,这个男人的殷勤并没有什么作用,她的心已经不是用慷慨和殷勤可以打动的了。“林先生,我们现在可以谈谈我那几个学生的事么?”
“这事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派经理去跟宪兵队交涉,相信很快就会放人。至于他们到我的厂子里面大闹停工造成的损失,也既往不咎。”
“林先生,他们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不管怎样,你也不该把他们交给日本人处置。”
“周小姐,你知道我的厂子大都在日本地界,我当日向警署报案也是出于无奈,谁知道把日本宪兵队招来。今后就算你那些学生烧了我的厂,我也绝没有半句怨言。”
“既然林先生这样讲了,我就转告校长等您的好消息,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碧云起身。
“可这两杯酒都还没动呢。”林沐杨指着桌上玻璃杯里的如宝石般荡漾着蓝色光芒的酒。
碧云端起杯子,紧皱眉头一饮而尽,又端起另一杯子喝下,抿着唇说,“谢谢您的好意。”
林沐杨无话可说,没看出这个柔弱娇小的女子喝起酒来还有几分豪气。周逸安见状走了过来,碧云挽着他执意要走。
“我们先回去,回头再聊。”周逸安只得匆匆跟朋友告别。
* * *
周逸安还是第一次见她喝酒,又是急匆匆吞下整整两杯,鸡尾酒看着漂亮,那底子却是伏特加调制的,出了酒吧她已经是站立不稳的了,他赶紧招呼了个出差车送到门口,又扶着她回到梅兰里的阁楼公寓里。
“你也是,不能喝还喝!那林沐杨又不是什么外人,你为那几个学生真是卖力!”周逸安绞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
碧云两颊红红的,头晕脑胀地依靠在床头,苦笑着说:“卖力?为了那几个孩子,校长、教导主任带着我们几个,两边人情,八方请客,饭局不知道吃了多少,舞场不知道陪了几回,竟没有一个顶用的。”
“你们学校那群孩子跟着掺和反对日货闹事,去砸人家工厂,那林沐杨算是正牌苦主!他撤了状子不就得了。”周逸安为她脱下细跟皮鞋,展开绒毯盖在身上,见她绿发蓬松,迷离着美眸,他心里一颤,就摸着她额头安慰说:“别担心了!孩子就快回来了。”
“孩子,孩子回来了……”碧云闭上眼,脸颊上落下一道泪,“别人的孩子快回来,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周逸安愣在当场,他只知道她在德意志被纳粹恶棍霸占,并不知道她还有个私生子。
“逸安哥哥。”她突然睁开眼睛,抓住哥哥手腕。或许是酒后吐真,她把心中郁结向他倾诉,“当日我把孩子托付给了满洲林大使,他答应了我,交由逃离德意志的犹太家庭带到上海的育婴堂。可我找了月余,也没找到他,求你帮我找到孩子。”
周逸安听了这一切,如雷轰顶,半晌缓过神来咬牙说:“孩子的生父是你委身的那个纳粹军官。那样的孩子,你找他作甚!”
碧云不敢相信,哥哥一向是温柔淳厚,却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可孩子是无辜的呀!”
“碧云!你好好想想,叔父因你从美国偷跑到德意志,两年跟家里断了联络,他老人家已经是气得咳病犯了卧床不起!柳家汉奸父子狐假虎威借日本人名义要霸占欺辱,我才带你离家躲避几日。好不容易在上海安顿,如今你又冒出个和德国纳粹的私生子,这让我怎么跟叔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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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找到了又如何,莫非你打算要带着那样一个混血的孩子在上海独自生活?”
见碧云垂眸不语,他又略微放缓了语气,“云儿,人要向前看。什么德意志,什么纳粹,什么私生子,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尤其是对林沐杨,你要趁现在美貌又年轻找个妥帖可靠的男人嫁了,在家安分的相夫教子,吃穿不缺,你有所归宿,也是让叔父婶娘放心!不然这兵荒马乱的,你又一副红颜祸水,招蜂引蝶的样貌,交给谁谁看的住!”
碧云打断了他的话,“怎么过,那是我的事。谁要你看护。”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倔强,还是没变!”
“我是没变,你却变了。”她挑目冷笑说。“和我奥地利见你时候不同了。在维也纳的治安警察监狱里你坚守你的理想,不肯向纳粹低头,我当时还有几分敬佩你的气节!如今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有着不堪过去的女人,还要故意隐瞒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这不是坑害了他么?”
“哎!你不明白!”周逸安错开她的目光,他何尝不知道,在奥地利的时候他跟组织的同志共同策划反对德奥合并的秘密计划而被捕,妹妹是为了营救自己才委身于那个盖世太保高官的。他不想再跟她争辩再刺激她的情绪,“好,好,你自己冷静冷静。”
哥哥走了,酒精的力量又上来,她噙着泪,渐渐沉入梦境。
这个梦彷佛是一幕戏剧,一个穿着黑衣的伟岸男人,坐在华贵的椅子上,她穿着单薄的蕾丝睡衣,匍匐在他黑色长靴之下。
“亚特兰蒂斯的神祇,暴虐的闪电之君,我甘愿向您贡献。”
“你愿意贡献什么?我可只要你最珍贵的。”
“我将贡献我最珍贵的,我的贞洁,求得您平息您的愤怒,换取我的自由。”
“你愿意用你的身体换取自由?”
“是的,”
“愚蠢的女人呵,我要你的□□,还要你的灵魂……”
“不——!”
碧云从梦中惊醒,她的头发被汗水湿透。房东太太在急促地敲门,“周先生啊,楼下有电话找你的。”
碧云急忙从床上起身,随手披了件毛线开衫,去打开房门,见房东太太已经回屋了,匆匆下了楼梯,拿起楼道门厅里的公共电话机。
电话是学校打来的,说被宪兵队扣押的学生们已经被放回来了。
碧云拦了出差车赶到学校,像和幼崽失散了许久的母兽一样,一个个地扳过学生的头,仔细地查看过,几个学生脸上,手臂上有伤,但都是皮外伤,应是乱中被宪兵队的警棍打的。
碧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打量过一遍这四个男生,两个女生。“小晴呢?小晴呢?”
几个女孩只顾抱头嘤嘤的哭。一个男孩开口说道:“开始的时候我们关在一起,可是后来,她被一个日本人带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你们谁看到过她,或者听到什么消息了?”
“不知道。”学生们纷纷摇头。“周先生,您要救救小晴啊。”“周先生,求您救救她吧。”
“先让孩子们都回去,他们的家人已经等了多时了。”校长说。
* * *
21. 血巷酒吧
夜幕降临,大上海华灯初上,他自下榻的华懋饭店出门,乘坐出差车来到了爱多亚路与朱葆三路口,这条烟花繁盛的街道聚集着华安水火保险公司、中法银公司和石库门弄堂,因夜夜有外国水手、本土流氓在这里喝酒赌钱打架斗殴,被叫做“血巷”。这条街上除了十多家酒吧,还有不少按摩店、花烟间和下等钉棚。他钻进一间霓虹灯闪烁的卡巴莱酒吧。正对着门口是高高的吧台,一排浓妆艳抹的舞小姐朝他瞄来。吧台后面的调酒师举起酒瓶朝他打了个招呼。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买醉,丽娜小姐是今晚的主唱,用英文唱了一首《莉莉玛莲》,这预示着今天晚上他要接受上级的命令。于是他到吧台取出自己存放的杜松子酒,要了一杯冰块,穿过灯光昏暗,男女搂抱的舞池默默地走向最深处的卡座。
伪装成歌女的丽娜是个混血儿,是一口流利的中文和德文让她得到了这个职位。她将自己的深色头□□浅,始终认为遥远德意志才是自己的祖国,她难以想象自己身上有这个肮脏贫穷的国家的血统。丽娜并不期望在这个行业里面有多大的发展,在夜总会结识的达官贵人不少,那些矮小丑陋的中国人、日本人总是向她献殷勤,在这里找不到让她倾心的日耳曼小伙子。她煽动着长睫毛打量着他。自从这位弗里德里希中尉来到中国,只跟她单线联系,虽然接头了几次,说的话却寥寥可数。他身材高大健美,目光坚定而深邃。她找不出比他长相气质更加典型的德意志男子了。如果他是金发碧眼的,就更像她的偶像,那位已经殉职的党卫军弗里德里希上将。这位柏林派遣来的皇家海军情报官是那么英俊,却那么冷漠,似乎连看她一眼都是多余的。
今天晚上他破例在等她的时候多喝了一杯酒。“丽娜小姐,你突然约见我,是艾尔哈特中校有什么指示么?”
“中校说,圣诞节之前请您继续保持瑞士提琴师海力克斯的伪装身份,需要启用您的时候,他自然会通知您的。”丽娜坐到了他的身边,“怎么,您今晚心情不好?要我陪您喝一杯么?”
“谢谢,我想一个人静静。”他冰冷而礼貌地拒绝。
丽娜只得悻悻离去,一定是自己身上的非日耳曼血统让这些古板的德意志男人退避三舍。可这是在中国,到哪里去找符合他审美标准的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少女呢!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这点的。
他咽了一口玻璃杯里冰镇的金色烈酒,眼光向舞池里扫去。以往他的身边都是些身材高大的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女人,他却偏偏钟情于那个清瘦娇小的黑发的东方女人。尽管她有一口熟练的英语和勉强过得去的德语,了解西方文化,但她在德意志无疑是个异类。如今,所有一切戏剧性地颠倒了过来,他来到了她的国家,他的身边尽是穿着各色旗袍的妩媚东方女人,她们每一个都娇小柔美,风情万种。
一个女学生打扮的舞小姐向他走来,她叫樱桃,是那种八个大洋打扮起来的舞女。十六岁那年家乡遭了灾,裕丰纱厂的包工头来村里招女工,给了父亲三十块大洋就把她领走了,十九岁那年她从纺织厂逃了出来。她可不愿意再起早贪黑的做工,和一群猪猡一样的工友住在肮脏的帐篷里。
在租界港口上总有各国船舶停靠,传言一个老太太学会跳艳舞也能大把的赚钞票,有些咸水妹专做那些美国大兵的生意。她可不想涉足这行,她怕花柳病,干这行的姐妹十个里八个是染了花柳病去的,最后整个人浑身腐烂生疮,怕人的很。
这几天那个高瘦又英俊的洋人夜夜都到酒吧来,找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卡座,要一瓶酒,然后从黑色风衣的口袋里掏出盒烟抽,她对他有些好奇,不是因为他长相英俊,也不是因为他出手大方,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总是色迷迷的盯着她。
“这位先生。您是一个人来的吗?”樱桃会的英文不多,却足够和洋人调情用的。
“现在是一个人了。”他微笑着说,这个女人已经坐在吧台上盯着他有一会了。
樱桃吃了一惊,他的中文说的不错。她挑起手指问:“有烟么?”
他垂下眼眸,从怀里掏出他的烟和火机,递给她一支,又为她点上。樱桃熟练地抽了一口。他知道这个学生打扮的女人是个舞女,她们有些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子,有些则穿着青蓝色的布衫和短短的百褶裙,瘦瘦的小腿上套着白色袜子,以满足客人的不同喜好,和真正学生不同的是,她们身上的名表首饰还有那香水味儿。
“先生是哪国人呀?”樱桃用一口软糯的洋泾浜英语问,这个舞小姐脸型有些菱角,脖子也略显得短,连带着肩膀也显得不够舒展,细眉细眼的还是略有些烟视媚行的风情。
“你觉得呢?”他微笑着反问。
樱桃托着腮,故意做出几分女学生的纯情姿态,“不会是美国人吧?”努努嘴示意旁边卡座上搂着着两个旗袍美女玩骰子的美国水手。
“我是德意志人。”他略带严肃的说。
“哦,那您得小心了,老板是个法国人!德法不是正在交战么?”国际政治对于这些烟花女子和普通百姓而言,仿佛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况且不论德意志还是法兰西都与她的生活远隔万里。
“谢谢你的提醒。”
樱桃低眉顺目吐了个烟圈儿,戴着一块细细链子金表的小手抚摸轻轻上他肌肉强壮的毛茸茸小臂。
突然,一群日本兵突然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下级军官喊了几句谁都不懂的日语,然后开始抓捕那些散落在吧台和舞场上的舞小姐,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上帝,你们要做什么?这里可是法国租界。”吧台后面走出来中年微秃的法国老板,刚伸出双手要阻拦,就被两个日本兵踢到在地上,枪托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脖颈后面。
几个美国人想要反抗,却碍于对方人多势众,荷枪实弹。只得放弃了当护花使者的念头,边摊手咒骂着边缩坐在椅子上。
几个日本兵将要来到他们这一张卡座。他顺势将娇小的樱桃紧紧揽在怀里,他强壮的脖颈遮挡着她,使得她看不到日本兵凶神恶煞的面孔,只看到那枪上明晃晃的刺刀,不等日本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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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镇定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本证件。
日本军官狐疑地接过证件,翻看了几眼,发现了那德意志的鹰徽就立刻变了态度。
“非常的感谢!”日本兵向他敬了一个90度的躬,“打扰了您的雅兴!”对于他怀里躲着的穿学生服的中国舞女,日本兵一句话都没有过问。眼见着几个姐妹被日本兵带走,樱桃已经抖成了一团。她知道日本人在上海设立了多处慰安所,又强抓些妇女充当慰安妇,里面日夜惨叫声不绝,那是比更染上花柳病更可怖的去处。
他缓缓松开她,看着怀里这个涂着厚厚睫毛膏的惊恐的黑眼睛,“现在该小心的,是你的法国老板了。”
离开了酒吧,他独自沿着法国梧桐的小路,漫步来到了法租界临近的梅兰里,租界里洋房别墅、灯红酒绿,租界外立刻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也还算不得贫民窟,居住的都是些想要沾染些租界繁华高贵,却没有本领进得了租界的“边缘化”的普通市民,以及那些为租界里的华洋大佬们当差服务的仆从。
他将她老家的住处熟记于心,一到上海便通过德意志使馆至湖州日本治安警署打听她的消息,回复说几个月前已经由湖州来了上海,现住址不明。于是他想到那些散步在普通人之间的间谍线人,他依照在德意志时候与陶德曼大使对于中国上海的介绍指点,来到了湖心亭茶楼,这里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场所,也是情报交流中心,除了茶客,当然还有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善于周旋的生意人,贩卖古董字画的掮客,卜命星相的“铁口”或“半仙”,还有一些值得同情的卖唱姑娘和兜售瓜子香烟的小贩。替他找到她住处的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包打听,当那个十多岁的孩子接过她的照片,奶声奶气又故作成熟老练的说,“这个姐姐长得如此标志,给我三天时间,一定能打听到,但是谢礼要翻倍。”他还半信半疑的,不过还是付了定金,谁知三天之后,“包打听”小子果然是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她的住处。
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那个孩子,因为他的旧部下舒伦贝格宠爱的那个瑞典籍美女线人,也就这个办事效率了。在夜色的掩护下,他找到了在法租界临近的梅兰里,穿过一个华洋结合的石库门,里面店铺住家鳞次栉比,他抬头向地址所写的那个小阁楼望去,圆顶的窗户,蓝色布幔的窗帘关着,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并不能确定是谁居住在里面。
石库门入口的出差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西服革履,搀扶着一个步态不稳娇小玲珑的旗袍女子。两人渐渐走进,男的是周逸安,女人是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他立刻闪身躲避进了一个巷门里,闭上眼睛,心跳骤然加速,那一刻,那种久违的情绪又涌上心头。他多么想立刻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住她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半步都动弹不了。于是连续几夜的这个时候,他去梅兰里云的窗下躲在墙角,时长听到阁楼上传来阵阵演奏《月光曲》的钢琴声,那架老旧钢琴的琴键坏了,有几个音总是弹不出。他内心设想了许多种与她重逢的方式,却都难以付诸实践。
22. 舞会重逢
“林沐杨!”碧云不顾秘书小姐的阻拦,硬是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听说学生今天早晨都被释放了。”林沐杨见是心上人不请自来,正准备邀功。
“放回来的只有6个人,还有一个女学生失踪了!”
“什么?”林沐杨有些懵了,“怎么会这样?我通过在华棉商同业会和三菱商会的老朋友关系向驻军打点妥当了的。”
“失踪的是一个叫晓晴的女学生,同学说她第二天就被日本军官带走了,求你快救救她,再迟了,我怕她遭遇不测!”
“别急,让我想想,今天晚上在三菱商会会长的府邸里面有场晚宴,一定会有不少在上海的日本军政要员参加,我再找机会打听清楚。”
“我也去。”
林沐杨想了想说:“也好,你就当我的女伴去赴宴,但是你一定要保持冷静,看我的眼色行事,和日本人打交道圆滑周详才是。傍晚我让司机去梅兰里接你。”
下午新新百货的伙计送来几件晚礼服裙供她挑选,是细心的林沐杨预定的,她打眼从里面挑了一件水蓝色的,在女店员的配合下又卷了头发,借了首饰,化了淡妆,急匆匆罩上风衣出门。
房东太太伸着脖子把持在楼门口恭候多时了,拦住她说:“哎吆,周先生侬一打扮,真是天仙下凡!街口停的那一辆大汽车是来接你的吧!车子里坐着的是不是一心追你的洋沙厂的小开?今朝夜头侬约会辣啥地方?这鸡窝里也要飞出金凤凰啦。”
“我急着出去,回头同你讲。”碧云轻轻推开她的手臂,小跑到了石库门口。
林家司机殷勤地把她请到了座位上,林沐杨的专车是新购的德意志的梅赛德斯轿车,整个上海也并没有几辆,车内的陈设也是精致奢华。车子开到了一处哥特风格尖顶窄窗的公馆,远远的只见围墙内草坪上灯火辉煌,碧云哪里顾得上欣赏灯光照射下这栋德意志样式建筑的美景,心急如焚地只希望早些打听到女学生小晴的下落。
“这公馆是德意志的建筑师设计的,本来是德意志外交官的住宅。社长新娶了个德国太太,为了讨她欢心,便买下这里,做上海的别墅。”
一阵乐声随着轻风回荡在喷泉长廊里,那悠扬而略带忧伤的声音是出自一把小提琴。
林沐杨说:“据说今晚聘请乐师是来自瑞士爱乐乐团的,专门来在上海参加新年音乐会的,对了,你留洋学的就是音乐的,比我懂地可多。”
碧云没有做声,无论多么高妙的曲子,此时此刻她并无心欣赏。
“待会儿我向社长夫人介绍,你是我的女友,该不会介意吧。”林沐杨笑着说,见碧云有些迟疑,便也不再勉强,“开个玩笑,请。”一面向她伸出了手。碧云没有拒绝,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臂弯里,如同其他自前厅大门进入的男男女女一般,步入大厅。
小提琴、钢琴和大提琴的三人合奏团里,为主的小提琴声音戛然而止。小提琴手怔在原地,全然忘记了他的演奏,她娇小的身影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晚礼服,露出颀长白皙的颈,肩膀和手臂的曲线圆转而优美,纤细地腰身不盈一握,她的手臂不太自然地搭在那个西服革履、油头粉面的中国男人的臂弯里,她略低着头,耳垂和指尖仿佛是透明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美,像一只雪白的天鹅,翩然落在湖水之上。
他低下头,错开那双乌黑的惊诧的眼睛。
碧云怔住了,这个就是他。尽管这个穿着黑色晚礼服,高大英俊的瑞士乐师有一深棕色的卷发和一双褐色的眼睛。她不知道他是如何伪装成这样的,但仅凭着琴声,她也能断定是他。
琴声就这样硬硬地断了许久,其余两名乐师急忙用另一首曲子补上。只听见“蹦”的一声闷响,小提琴的一根弦断了。
碧云低头错开眼神,心知肚明,是演奏者无法解释为什么琴音戛然而止,面对观众们纷纷投来的疑惑眼神,演奏者只好而将弦一根硬生生扯断。
“碧云,我们进去,我为你介绍三菱商会社长和夫人。”
林沐杨用娴熟的日语和社长寒暄,她虽不懂日语,也能猜出一二,社长在夸赞他有个漂亮的女伴。社长夫人是个金发碧眼高挑的日耳曼美人,和身材矮小瘦弱的社长十分不匹配,她显然来中国时间并不长,用德语向宾客问好。夫人用碧蓝色的眸子友善地望向碧云,她装作听不懂这种熟识的语言,无法抑制自己纷乱的思维,把注意力集中在社长夫妇身上。
“怎么了,你不舒服么?”她苍白的面色和急促的呼吸,林沐杨关切问。
“对不起,我想去露台透口气。”她告别了林慕阳,独自来到弯月形的露台上,觉得周围压抑地透不过气来。
大厅里响起了用留声机播放的欢快优美的华尔兹舞曲。男女宾客们纷纷起舞,碧云倚着冰凉的大理石柱子,眼睛余光扫向大厅一角,只见乐师们正在整理谱子和乐器,他掏出手帕按在食指上止血,而后开始收拾那根断了的琴弦。几个中外洋装贵妇已经渐渐向他围了过去,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试图与他交流。
红男绿女在成双成对的翩然起舞。这栋豪华的别墅和灯火辉煌的华丽舞池,让人错觉这不是在中国,而是在欧洲。
她没有和他跳舞,他也并没有邀请她,他们彷佛互相排斥的两块磁铁,在舞池里始终离得很远,可她怎么都抑制不住自己,会想起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恰巧他也到了露台上,她回头看见了他,他在几步之遥处深深地望着她,还是一言不发,而后转身离去。
那一则他遇刺身亡的消息是假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
林慕阳神色匆匆的向她走来,闪烁其词地说:“碧云,关于女学生这件事……有些线索了。”
“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回去说。”
碧云依旧是呆呆地立在那里。
“碧云,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哦。”她回过神来,又把手臂搭放在林沐杨臂弯里,随着他向女主人道别,提前离开了舞会。
直到舞会结束,宾客们告别主人,纷纷退场。最后只剩下几个侍者在管家的指挥下收拾打扫。乐师们的工作终于算是完成,管家客气地奉上主人的酬劳。
“海力克斯,要一起去酒吧喝一杯么?”蓄着络腮胡子的大提琴师说,“看你今天晚上脸色可不太好。”
他一言不发地装好琴箱,对同伴的话充耳不闻,大步走出大厅。
“真是个怪人。”另一位琴师耸耸肩膀。“别理他了,我们去吧。”
他高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夜色阑珊中绵绵细雨洒向黄浦江,像情人在低声呢喃。
* * *
第二天早上,他准备出门,打开大衣橱,上面整齐悬挂着他的一身西装和衬衣,下面是一个黑色的琴箱。中层是个小保险柜,保险柜里放着党卫军全国总指挥海因里希和帝国海军司令雷德尔共同签署的对于他的新任命。德意志在上海情报网有多条管线,上海的谍报机关工作范围,情报来源管道,多有重复之处,工作权限也无明确界定。国防军陆军的席夫肯以商务专员的身份为掩护,在四川路德国染料公司从事间谍工作,鉴于日本人的限制,保安局盖世太保,既在外交部加派的武装警察,在上海不能真正形成威慑力,如今他已经与帝国保安局脱离了关系,也不再是党卫军一员,他归于德意志远东情报站,这个机构隶属于帝国海军军情局,也就是海军的弗莱姆凯利斯上将所管辖。虽然昔日他统管保安局的情报工作,但是他仍不能算个情报老手,或许是他许久不再是位于柏林政治漩涡的风口浪尖上,与死敌周旋的种种,也渐渐淡忘了这样一个身份,而更乐于接受另外一个身份,一名小提琴师。前日在三菱商会会长的庆祝会上,他的琴弦断了,琴身也有些损坏,需要专业的师傅修补。他弯腰拿起琴箱,步态潇洒地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走出华懋饭店的大门,坐进了酒店门童招呼来的出差车。
曾经,他的生命很沉重,沉重压抑地像是在铁罐子里面一样密不透风。如今,他感到的是另一种难以承受又不可表达的东西,他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盈,飘荡在异国他乡这潮润的空气中。他推开乐器店的大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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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穿着素色小团花朵旗袍的中国女人,正用熟练的德语跟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子交谈着。他的母语是种发音生硬低沉的语言,但是从她的口中吐出来的每个音节都是柔和的,他低下头,想笑,如果说缘分这种东西不存在的话,那么连上帝都要发笑了。
“是你!”碧云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看到了推门进来的黑衣男人,立刻像是老母鸡一样护住了两个孩子,又把站在稍微远一步的小男孩捞到了她的怀里,不知所措孩子的被她抓得发痛。“你来做什么?”
他一怔,将她的表现受尽眼底,她一定是以为他会伤害这些犹太儿童,而这并不是在德意志,他也并不是在执行任务,他只是听到了同行乐师们的介绍,才到虹口这条街道里面找到了这家店铺,为了修理他的小提琴。
碧云见到他立在原地不动,也明白了自己的失态,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在这个得到日本当局认可的犹太人聚居地里,他是不可能伤害这些儿童的。但是在德意志的那些日子,让她已经形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本能地认为他要带走他们,把他们关进集中营里。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走到店主的面前,用地道的奥地利口音说到:“先生,请帮我检查一下这把琴。”
“这把琴做工很好。”
“是的,它来自奥地利。”他向店主说,目光却望向碧云。
“奥地利,您不说我都忘记这个名字了,现在是德意志东方省。”
“您说的对,”他故作轻松耸耸肩膀,又发现玻璃柜台放着一本儿贝多芬的钢琴谱,于是他下意识地去翻动了下,又掩人耳目的说,“对于我们职业演奏家来说,现在德国佬终于不再跟奥地利人争夺伟大音乐家贝多芬的国籍了。”
“对不起,勃姆先生,我想先告辞了。”碧云急匆匆地从他修长的指尖下抽过了那本钢琴谱,抱在怀里,夺门而出。
“再见,周小姐。”店主说。“一路好走。”
他望着她穿着一身旗袍的纤细窈窕的背影发呆。
长着小胡子的犹太店主笑了,“这位小姐是个东方美人儿吧?她是个外表和内心同样美丽的中国女人。盖世太保没收了我们的所有财产,在难民船刚刚抵达上海的时候,每个人只被允许带10个马克,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她为我们做了很多,帮助我们找工作,帮助我们的孩子读书,在某些方面她甚至比援助欧洲犹太难民委员会职业介绍所的人还要耐心。”
他沉默不语,心底却流淌着一股异样的情绪。
“先生,先生,你的琴弦目前没有货,请过几天来拿。”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
他朝孩子露出笑容,小家伙有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小小年纪已经可以帮助父亲打理店铺了,这于善于经营的犹太人不算什么稀奇。这样的和一个犹太家庭的和睦相处,在德意志的时候,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如今褪下那身黑色的制服,他似乎不必面对迫害无辜者的种种压力和良心的谴责。
“请尽快,因为下周我有一场演出。”他微笑着说。
“请您放心,在那之前,我们会给您换上新的。”店主说。
“谢谢。”
他走出店铺,漫步在狭窄的街道上。天色依然是雾蒙蒙的,他的心情却格外晴朗,或许是刚刚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些来自德意志的犹太人并不是这里最早的居民,早在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前,国民政府曾经收留了大批被俄国人驱逐迫害的犹太人。这一个苦难深重千疮百孔的国家,对于这些难民却如此慷慨。这里的条件算不上多好,略显拥挤杂乱的街道上处处是搭建的临时房,女人们在清洗衣服,孩子们在街边玩耍,西点师在烘烤蛋糕,小贩们沿路叫卖,乐手在拉琴卖艺……这些以往在干净整洁、整齐划一的德意志大街小巷上所难以容忍的杂乱无章,如今看上去竟充满了世俗生活的欢快。他只身行走在他们中间,身后再也没有黑色的党羽,再也没有人向他投来恐惧的目光,像一道冰墙将他和众人隔绝孤立。或许这一切本该如此。这一刻,他甚至想做点什么,来守护这难能可贵的平静。
23. 白马咖啡馆
虹口长阳路临潼路口有一家“白马咖啡馆”,一年前,犹太人鲁道夫·莫斯伯格和自己的亲友盘下了这里开起了咖啡店,成为犹太人日常聚集场所。上午咖啡馆里生意略显得清淡,只有零星几个客人,窗边四人台小方桌边,对坐着一高一矮两位气定神闲的佳人,一边品着咖啡一边闲聊。矮的那个是烫着头,气质有些洒脱不羁,石像一样清俊的长长的脸,身材趋向矮胖,旗袍上罩件臃肿的咖啡色绒线衫,织出累累的葡萄串花样。对面那个个子很高,尖细长脸,高挑的眉,高高的颧骨,修长的鼻子,穿一件身宝蓝旗袍绸袄裤,戴了嫩黄边框的眼镜,涂着当季最流行的枚红色丹琪唇膏。
“对不起,我来晚了!”碧云气喘吁吁地坐到了小方桌边上。“刚刚有事耽误了一会,苏青,张煐,让你们两位久等了。”
“不要紧,我们正在讨论何谓美女的话题呢!说曹操曹操到,这美女就来了!”
苏张二人各自发表高见。碧云在一旁搅着咖啡愣神。满脑子都回旋着昨天与今天跟他“不期而遇”的画面,她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她今天约了逸安哥哥的老同学,在上海市政府作文化专员的苏青和著名女作家张煐出来,是为了求她们两位帮忙搭救学生晓晴。
“碧云,你怎么不爱说话?”苏青问。
“您们二位都是名震上海滩的女作家,无论学养、见识和才情,我只能望其项背,不敢插嘴。”
“说说嘛,”苏青笑着,“在你心目中何谓美女?”
碧云考虑了一会说:“美女应是内在、外在兼美,学养、仪态、风度、举止、气质都应考量。”
张煐嗤之以鼻笑了出声:“你那是女人考量,男人却不这样想,男人看女人,很少因为女人内在美而爱上她的,都是借口托辞。”
苏青接过话题来说:“千里马还要伯乐相。你看这电车上也能遇见长相出挑的美女,我们面前不就有一位。想要当个红颜祸水,还需要被一个当权的男人看上,把她纳入到生命里。”
张煐不屑说,“我怎么听你说的,有几分替那些电车美女可惜的意思?可怜没有伯乐发掘她们的美丽,只能被埋没茫茫人海。”
“被一个当权的男人看上有什么好?”碧云突然反问到,“失去自主,那才真是薄命!”
苏青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听说了么?近日坊间流传的重大新闻。那个中日混血的《良友》封面女郎郑苹如原来是个中统女谍。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见到郑苹如后,一下子堕入情网,她还策划绑架首相之子,要挟日本撤军呢。”
碧云苦笑着说,“这个女谍也是天真。男人原本就是政治动物,在国家利益面前,他又怎肯为了迁就一个女人作出一点让步。”
苏青接着说,“她又去勾引特务头子丁默邨并要暗杀他,与军统特工四人在静安寺路西比利亚皮草行失手,暴露身份被捕,一口咬定为情所困,雇凶杀人。丁默邨怜香惜玉不忍杀她,他老婆可恨透了这个勾引他丈夫的美貌女谍,一心置于死地。”
“大凡女特务、特工,都是好美貌好胆色。寻常我们这样的女子是做不了的。”碧云感叹说,“可一旦落了网,下场惨不忍睹。”
“你们怎么知道郑不是为了情呢?”张煐突然说。
“咦!你也不看看丁默邨那幅尊荣。”苏青唏嘘。
“女人爱上男人未必看的是容貌。”张煐挑着长眉说,“或许她就是寂寞,只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爱我便可以。不爱,怎么说要买貂皮衣、买火油钻就去。”
“千金还易得,难得有情郎,得不到真心,女人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苏青说。“男人把真心可是比钻石还要珍贵呢。”
碧云低头望着咖啡,“真心……所谓特务便是特殊任务,他需日日夜夜处心积虑地应付对手的阴谋算计,又要以更加残酷的手段回击,身边的女人都是另有所图的,怎么敢轻易地交付真心,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还有真心这一说。”
张煐和苏青听了她这番言论叹到,“你的见解倒也新颖。”
“这是贝多芬的钢琴谱么?”苏青翻着碧云拿来的这本外文书,被封面那漂亮的建筑素写吸引,“这栋建筑真庄重漂亮啊。”
“这是奥地利国家歌剧院,里面非常大,舞台能够回旋和升降,观众席约莫有五六层,能容近万人,在三层密密麻麻的包厢,略算也有百来个,是欣赏演出的绝佳位置。全世界最著名的作曲家、指挥家、演奏家、歌唱家和舞蹈家,都以能够为在国家歌剧院演出而感到荣幸。”
“你真不愧是留美学音乐的,知道的这么多,和你聊聊,可是开拓我们不少眼界,总能给我们惊喜。”苏青笑着说。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们现在所在之地,不正是我中华大上海的‘小维也纳’么?”张煐难得开了个玩笑。
“维也纳的确是很美的艺术之都,叫做“多瑙河的女神”,站在圣斯特凡大教堂和双塔教堂的南塔上可俯瞰全市。往西南走,就是\"美泉宫\",是奥地利哈布斯堡王室的避暑皇宫,那里有希腊式建筑、雕像及喷泉,巴洛克式花园,洛可可式的音乐厅,热带温室花园,还有中国和日本式样的宫室。维也纳美术学院建于17世纪,世界著名的大师都是从这所学府毕业的,画家、雕刻家、美术家、舞台设计师和建筑师。美术学院还拥有一座规模庞大的画廊,里面有伦勃朗、卢本斯和提香的画作。”
“碧云,听你讲讲颇有身临其境之感,你去过奥地利维也纳?”苏青问。
碧云知道自己不小心说的太多,连忙否认,“不,没有,我是听在维也纳美术学院教过课的逸安哥哥说的。”
“哈哈,我知道他在美国读建筑,又游学欧洲,想不到我这个老同学还有这样精彩人生经历。”
碧云没有答话,想必逸安哥哥不会把他在奥地利被“保护性监禁”关进毛特豪森集中营集中营的那段经历告诉别人。
“苏青姊,我刚刚来晚是为了去拿这本曲谱。为了搭救女学生,你仗义替我做饭局请陈市长和胡次长大驾光临。记得你之前说陈市长喜欢听钢琴演奏,我便去买了曲谱来,也好投其所爱。”
“我也只是说说,看你在意的。”苏青见碧云对搭救学生事情格外急切,安慰说:“放心,你学生的事情,我们一定尽力。”
“对啊,女学生事还要烦劳市政苏专员咯。”张煐挑眉说。
“不是我邀功,除了汪主席本人,找到陈市长已经是通天了。”苏青笑了说,“日本人不会连他的面子都不给,陈市长虽是大员,却是豪放洒脱性情中人,你也不要紧张,明天你只管陈情利弊,有我们帮衬,还有宣传部胡次长亲自出面。”
次日黄昏,三人相约到上海国际饭店雅座包间。三位女士都是精心打扮,碧云将姐姐前日送来的三十个银洋拿着备作酒宴之用,四碗八碟凉菜小肴都已经上齐,等了近一个小时,见到酒店大门口迎候的苏青推门而入,包间里外顿时热闹起来。
一瘦弱文人打扮,满脸堆笑前头伸臂引着一个身材高大、大腹便便的盛年男人,迈着公府步态,边往包间里进边高声说:“各位,失敬失敬,来晚了,来晚了,实再是忙。让你们等,一会我先自罚三杯作为赔罪。”
碧云和张煐连忙起身。“我来向市长介绍,这位就是作家张煐,这位是周瑛。”
赵公博见到碧云,不觉眼前一亮,但立即垂下厚重的眼皮,用亲民的腔调说:“早就仰慕诸位大名,幸会,幸会。”
“张煐的煐字左边是火,周瑛的瑛字左边是王。”苏青说。
陈公博抖搂他腹中诗书文墨,“一个是取熔精义,一个是美玉天成!好名字!”又是打量了眼前两位美女一遍,而后才想起身后还站着胡次长,“这位是我新政府宣传部胡次长,大才子,今日雅集,真是文坛生辉。”
“诸位请落坐,我去起菜。”苏青落落伸手示意大方说。
“苏专员,今日以女士为多,我们今天要学习西方绅士风度,以女士优先,多点些女士爱吃的甜品。”陈公博抬起脖子悉心叮嘱,“餐后再要这家著名的起士奶油冰淇淋。”
苏青连连点头出门去交代侍者。
陈公博垂着眼睑,吹了吹茶盏里的浮茶,押了口,余光见苏青出门,便侧头与身旁胡次长说:“胡次长,听人说‘电影皇后’蝴蝶小姐,如与红楼人物相比拟,则十之五六若宝钗,十之二三若袭人,十之一二若晴雯。我看,这位周小姐是七分黛玉、二分可卿、一分晴雯。”
“市长说的极贴切!”胡次长像是得了上司授意一样,借机把碧云从头到脚打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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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遍,“看小周,陈市长说她七分像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至于秦可卿,是取其身段袅娜纤巧,性格风流,行事温柔和平,专管那风月情事;至于一分像晴雯,只一个‘俏’字。”
说的碧云羞赧低头。
“胡次长解释的好!”陈公博赞到。
胡次长那瘦面上薄薄眼皮一挤,堆笑说,“鄙人斗胆讲个笑话,博诸君一乐,”
大家齐齐看向他,只听他讲到:“话说杨柳镇老虎头王界村有一天来了几个洋人,赶巧儿被“英布将军”看到了。于是英布将军跟别人说:你看这几个洋人走路脖子伸得毕直的,乍的不得颈椎炎的病呢?别人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洋人非要得颈椎炎才算洋人?英布将军回答说,你听我解释:你看这些洋人生的鼻子又高又大,挂在额头下面造成了大脑重量的前倾,久而久之,后面的脑供血不足,岂不得颈椎炎吗?
过了好几天,英布将军去取牙齿,又碰到了几个洋婆儿。其中有个洋婆儿偷偷指着英布将军说:你看这个中国人穿的衣服也太夸张了吧,里三层外三层穿的狗熊样的!其中有个洋婆儿说你真是大眼睛,你沒看见他的鼻子几乎不见了么?那首先开腔的洋婆儿问:他衣服穿得多与鼻子几乎没有了有什么关糸?另一个洋婆儿回答说:这你就外行了,因为这个中国人经常跑大城市,而大城市的厕所又不好找,于是他就用全身唯一的嗅觉器官:鼻子!来搜寻厕所的所在,久而久之,鼻翼肌肉萎缩,冷风长灌,他不多穿些,你让他天天得感冒不成?
笑话并不好笑,但是在座还是陪配合的笑起来。
于是胡次长又引申起来,借机赞美陈公博的鼻子丰伟。还添油加醋说,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苏青苏专员首先发现!她在杂志上写到“他的鼻子很大,面容很庄严,使我见了起敬畏之心,而缺乏亲切之感。下次再有洋人、洋婆儿来,得请陈市长出面,壮我国威哉!”
陈公博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因高鼻子在国人的知识中,与男性的某种器官有关。
或许当时苏青并不知道这种典故,正如今日碧云也不清楚鼻子的寓意,一双大大黑眼睛直直地盯着陈市长的鼻子看,看得这个风月老手也有些尴尬了,摸着鼻子说,“胡次长你不要当着诸位女士开这样玩笑嘛,况且两位娥皇女英都是未婚的,小周,你年芳几何?”
碧云正欲开口作答。苏青双手合十进来说,“菜我选好了,南海拼盘四花上炒,红烧排翅、拆骨肥鸭、雀汁鲍片、油淋脍鸣、芙蓉口末、干烧鶴鱼、驾鸯菜胆,羹是汁羹银耳,童子鸡汤,按照市长吩咐,再加西式二色美点,餐后奶油起司冰淇淋。已经叫起了。”
碧云暗想这五个人怎么吃得了这许多山珍海味,这市长一顿饭钱恐怕就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薪金。但是苏青统的这个饭局,吃喝再其次,能将市长大驾搬出来,若是能办了救学生的事,花这点银钱倒也不在乎,只是担心自己带的三十块银洋够不够。
华灯初上,国际酒店霓虹闪烁,那街道上寒风刺骨,包间内温暖如春,席间南北珍馐,中西美酒,一屋子红男绿女,既有旷世才女,又有绝代佳人,把酒论道,吟诗作对,好不风雅。
陈公博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次长提议要跳舞,叫侍者来在包间西式餐边桌上留声机里放了一首外国曲子。此提议正得陈公博的心意,他搂着碧云不盈一握的腰身往自己怀里贴,捏着她的小手,鼻子里再贪婪吸着她的味道,心想上海竟有这样的美人儿,嘴上却俨然自家长辈一样平易近人:“小周,鄙人在北大上学时候,跟你北平教育部的叔父相熟呐。”
借着三分酒劲,陈公博勾下脖子在她耳朵边说,“小周啊,听阿青说,你是美利坚留学学的音乐,钢琴弹的好,本帮乐器也是样样精通。”
碧云侧目躲着那股酒气,微微皱眉挑目答到,“幼时学了几样,琵琶、扬琴、琴筝,弹的不精。”
陈公博心里更加痒痒,他的老婆李励庄是“党内第一美人”,又有泼辣爽利的北大才女莫国康做官方情妇,前些日子将何氏姐妹花藏进了别馆尽享齐人之福,同时又跟江南第一才女苏青暧昧,今天见到这个湖州女子,其姿色才艺远远在她们之上,他决议要将这个佳人搞到手。
24. 陈公博情妇大闹酒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已渐入佳境。此时,宾客们的情绪高涨,谈笑风生。苏青与碧云对视一眼,碧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她轻声对苏青说道:“苏青姊,趁着陈公心情正好,我们是不是可以提一提那件事了?”苏青微微点头。碧云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忧虑。她深知,今日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参加这场文坛雅集,更重要的是请求陈公出面,帮助她的学生小晴从日本宪兵队的牢狱中脱身。
苏青轻咳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随即向陈公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陈公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微笑着点了点头。碧云见状,正准备开口,突然,一阵刺耳而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和谐气氛:“今天是什么文坛雅集,陈公怎么也不叫着我呀!”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个身材娇小、眉清目秀的女子走进了雅间。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旗袍,步态轻盈,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却透出几分刻薄之气。
苏青见状,心中暗叫不好:“糟糕,莫国康怎么来了!”这位不速之客正是陈公的学生兼情妇——莫国康。此女虽有二分姿色、三分才情,但却以十分泼辣著称,行事作风颇为张扬,常常让人难以招架。
陈公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连忙起身迎接莫国康:“莫委员,你怎么来了?快快请坐,一起品尝一下这里的佳肴。”莫国康却不急着坐下,环视四周,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缓缓说道:“陈公,我来敬各位文坛大家一杯薄酒,不会扫了您的雅兴吧?”
陈公闻言,连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莫委员来得正好,一起喝一杯,共赏良辰美景。”而此时,雅间的气氛已悄然发生变化,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被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所打破。碧云和苏青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她们知道,今晚的计划恐怕要泡汤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意料,或许在这场意外的插曲之后,还会有转机出现。
莫国康一双丹凤眼时而扫视四周,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碧云。这个女子她从未见过,这么美貌的女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让人醋意顿生,陈公包养的那对姐妹花出身平平姿色出众,也不及这个女人的半分,以其温婉的气质和出众的舞艺迅速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在场男士的心,尤其是陈公博对碧云更是垂涎三尺。晚宴进行到高潮时,莫国康端起一杯色泽诱人的葡萄酒,缓缓走向碧云,她故作姿态地向陈公敬酒,笑容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恶意。就在大家举杯准备干杯之际,莫国康突然手一滑,那杯葡萄酒竟倾泻而出,不偏不倚地洒在了碧云的长裙上,瞬间染上了一片深红。碧云顿时脸色一变,尴尬地站起身来,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陈公博见状,眉头微皱,心中虽已不悦,但碍于身份与场合,不得不强颜欢笑,试图缓和气氛:“哎呀,小莫,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小周没事吧?”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一边是自己宠爱的情妇,另一边则是他心向往之的新美人,这让他左右为难。然而,他的话并未能完全化解这场面的尴尬,反而让莫国康的眼神更加凌厉,仿佛是在向碧云宣战。
碧云虽然心中不快,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轻声答道:“没关系,我失陪一下。”说罢,她便起身,苏青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陪她一同前往洗手间。两人离开后,莫国康的目光变得更加阴冷,她恶狠狠地盯着碧云和苏青离去的方向,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此时,宴会厅内的人们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猜测着这一幕背后的故事。而陈公博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意识到,今晚的晚宴恐怕不会像他想象中那样顺利了。
碧云和苏青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紧张地擦拭着碧云那件精致的礼服上的一大片红酒渍。苏青低垂着眼帘,声音中带着一丝愧疚:“对不起,碧云,都是我连累了你。那个莫国康,真是个王熙凤一样的狠辣人物,她是陈公的情妇,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我宴请陈公,原本只是想借助他的影响力助你救出你的学生,没想到却激起了她的嫉妒心,故意洒酒来报复。”
碧云轻轻拍了拍苏青的手背,安慰道:“苏青姊,你担着这么大的人情,请出陈公,这份心意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我们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她的话语温柔而坚定,仿佛能给苏青带来一些勇气。
然而,话音刚落,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个子不高、穿着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正是莫国康。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视了一圈后,停在了苏青身上。“苏专员,宴请陈公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提前与我商量?”她的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插人心。
苏青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低下头,不敢直视莫国康的眼睛,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碧云见状,试图站出来缓和气氛:“莫小姐,今晚的宴请是为了……”话还未说完,莫国康突然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碧云的脸上。那一瞬间,洗手间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碧云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疼,整个人愣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莫国康。莫国康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哪里来的舞小姐!在这里搔首弄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青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护住碧云,但她也被莫国康的气势震慑住了,不敢再多说什么。洗手间里的空气变得异常紧张,两人的内心充满了无助和愤怒。然而,她们知道,在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中,她们的存在是多么微不足道。
这巴掌重重地落在碧云脸颊上,仿佛也打在了苏青的心上。苏青顿时感到一阵刺痛,她焦急地喊道:“莫委员,你不要欺人太甚!纵然你心中有再多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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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也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下发泄。要知道,现在陈公和各位嘉宾都在席上等着我们。”
莫国康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碧云。看着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渐渐浮现的红印,泪水仿佛要夺眶而出,好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此等女子分明就是那祸国妖妃。莫国康心中暗自冷笑,她知道陈公对文坛才女苏青颇有好感,甚至将她收为秘书,但苏青的姿色在他眼中远不及自己。
然而,眼前的碧云却完全不同。她的身材样貌、言谈举止都无可挑剔,腰肢细软,低眉顺目,柔美风流。尤其是那双美目中仿佛含着一汪春水,波光粼粼,欲拒还迎,最能勾起男人内心的欲望。莫国康深知,碧云才是她最大的威胁。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彻底解决这个隐患,绝不能让碧云再有机会接近陈公,否则自己的地位将岌岌可危。
莫国康犀利的眼光落在碧云那一头青丝碧发上,就在蠢蠢欲动之际,女洗手间门口突然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陈公的声音响起来,只见他脸色阴沉,显然是已经失去了耐心,“搞什么?我还有公务要忙!”这句话虽然简短,但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即,他带着两名男秘书,迅速地将莫国康从洗手间请了出去,动作虽不粗鲁,但态度却异常坚决。
陈公黑着脸,瞥了莫国康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满与警告。莫国康见状,立刻换上了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试图用甜言蜜语来缓和气氛,主动挽住了陈公的胳膊。然而,陈公只是轻哼一声,似乎并不买账。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站在一旁的碧云。只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美目含泪,脸上还带着几道明显的伤痕,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陈公的心顿时又软又痛。
“小赵,今晚就挂公账上,让周小姐受委屈了。”陈公低声吩咐身边的男秘书,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与关切。听到这话,莫国康心中一紧,生怕碧云会趁机接近陈公,于是急忙拉着陈公的手臂,匆匆离开了现场。张英也跟着胡次长的车离开了宴会。
待到人群散去,碧云与苏青重新回到了空荡荡的酒席上。苏青满脸歉疚地说道:“今晚的事真是太对不住了。”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连累了苏青姊,让你为难了。”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理解与感激。“苏青姊在陈公身边供职,对那个莫委员更要加倍小心啊。”碧云轻声提醒道,言语中透露出对朋友的关心。
事实上,碧云心中此刻最牵挂的并不是自己所遭受的委屈,小晴的处境十分危险。虽然自己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但她深知责任重大,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营救小晴。这点小小的磨难,根本无法动摇她坚定的决心。碧云的眼神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她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满挑战,但为了学生的安全,她要继续努力。
25. 胡次长求爱不成妄图强取
第二十五章
胡次长求爱不成妄图强取
莫国康的搅局,暂时打断了陈公对碧云的歪心思。然而,另一个人却蠢蠢欲动,那就是那日在宴席上的胡次长。胡次长本是文人,在汪伪政府里担任宣传次长,堪称喉舌之士。那天,他不仅被碧云的美貌所吸引,更被她的才情所折服。他感叹道:“西施再世,也不过如此吧!”在胡次长的眼中,碧云既有林黛玉的清丽可爱,又有晴雯的明艳动人,最让他心动的,是她那一份秦可卿般的娇妇风情,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自那晚宴后,胡次长便陷入了深深的相思之中。他开始千方百计地打听碧云的住处,终于得知她住在法租界的梅兰里。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胡次长决定亲自向碧云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于是,他连续三天,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碧云的寓所前,送上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并附上自己精心创作的情诗。他的诗文才华横溢,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碧云的无限爱慕。
第一天,碧云收到红玫瑰和情诗时,心中虽有些许感动,但更多的是惊讶与不解。她婉言谢绝了胡次长的好意,希望胡次长不要继续打扰她的生活。然而,胡次长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反而更加坚定了追求碧云的决心。第二天,他依旧带着红玫瑰和情诗前来,态度更加诚恳,言语更加真挚。碧云见状,心中不免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自己的处境,希望胡次长能够理解并尊重她的选择。
第三天当胡次长再次出现在梅兰里时,碧云已经有些疲惫。她意识到,仅靠言语可能无法让胡次长彻底死心。于是,她决定采取更加直接的方式。当胡次长递上红玫瑰和情诗时,碧云接过花束,轻声说道:“胡先生,您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请您理解,我已经有心上人,希望您能找到真正属于您的幸福。”说完把三首情诗一并归还,碧云微微一笑,正打算转身上楼。
碧云的拒绝让胡次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深知自己需要保持镇定,否则可能前功尽弃。于是,他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对碧云说:“周瑛小姐,你上次请陈公赴宴,是为了救你学校的一位女学生吗?”碧云心中一凛,她没想到自己的行动竟然被对方看在眼里。胡次长继续说道:“鄙人虽然不才,但在日本宪兵队中却有些许交情。这种事何必劳烦陈公出马,学生自当竭尽全力替你办好。”
碧云听到这里,心中既惊且喜。她原本以为此事已经无望,没想到竟有人主动伸出援手。然而,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胡次长此举绝非无缘无故。尽管如此,碧云还是决定试探一下对方的诚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胡次长,您真的愿意帮我吗?这可是件大事,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求助于他人。”
胡次长见状,立刻露出一副诚恳的模样,连声说道:“碧云小姐过虑了,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事不宜迟,晚一刻恐怕就会有变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晚我做东,在我家略备薄酒,邀请几位朋友共商对策。不知周瑛小姐意下如何?”
碧云闻言,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鼓。她知道,胡次长此举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但同时又不愿轻易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毕竟,小晴的安危牵动着她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轻声答道:“胡次长的好意心领了,既然您如此仗义,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还望您能言而有信,不要让我的信任付诸东流。”
胡次长听罢,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成功了一半。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之色,反而更加谦逊地说道:“碧云小姐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妥。今夜我们再详谈。”言罢,他便告辞,留下碧云独自一人在原地沉思。碧云望着胡次长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希望还是陷阱,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为了那个无辜的女孩,她必须勇敢地迈出这一步,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胡次长见鱼儿已经上钩,此时此景,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都抛诸脑后了,脑子里的血液全往下面涌去,心里盘算着晚上用酒灌醉了这小姐,若是半途醒来,有辱斯文,还是彻底弄晕了的好,第二日醒来,木已成舟,任她怎么哭闹也于事无补,这女子是为人师表的,且孤身一人在上海,定不敢宣扬,女人嘛,只要被一个男人征服了身子,攻占到心里就不难,再甜言蜜语哄一哄,说不定还能供自己长期受用,他越想越美,连陈公都沾不到的女人,自己马上就要得手了。现在只要再到宝兴里旧时烟管弄堂那个药店,去买个灵验的方子回来。
碧云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落入这个衣冠禽兽的圈套,也没察觉到,在对面洋行二楼窗户里,一个高大的身穿黑西服男人在望远镜里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一连三天这个矮小瘦削的中国男人,不是送花就是送信,阴魂不散地纠缠着碧云。盖尔尼德知道是时候立刻采取行动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天空中的云层似乎也在逐渐聚拢,使得四周的光线愈发黯淡。盖尔尼德紧紧跟随着胡次长,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繁华的市区,最终来到了位于宝兴里烟管弄堂。这里是一片老街区,房屋低矮陈旧,巷弄狭窄弯曲,充斥着各种小商贩和流浪者。白天,这里或许还能见到一些热闹的景象;但到了夜晚,它便成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物聚集之地,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最理想的藏身之所。
胡次长的脚步显得有些急促,他不时回头张望,仿佛在确认是否有人跟踪。他的身形瘦弱,穿着一件褐色衣衫,在这昏黄的路灯下更显几分狼狈。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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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铺前,招牌上写着“狗皮膏药”几个大字。门口悬挂着几串风干的草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胡次长左右环视,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后,迅速闪身进了店内。没过多久,只见他手里多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物件,神色紧张地快步离开了店铺。
这一幕完全印证了盖尔尼德之前的猜测,他更加坚定了继续追踪的决心。然而,正当胡次长沉浸在如何让家中帮佣何妈准备几道好菜时,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一个庞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紧接着,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枪抵住了他的腰部。“别乱动,想活命就跟我走。”耳边传来低沉而带有异国腔调的声音,那是一种混合了俄国与本地方言的独特发音。
“好汉饶命,好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胡次长心中虽惊恐万分,但仍试图保持镇定,试图通过言语化解眼前的危机。然而,对方显然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而是强迫着他向不远处的一家老旧酒馆走去。酒馆的外观同样破败不堪,门框上挂着几块褪色的布帘,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昏暗的灯光和稀疏的客人。
进入酒馆后,胡次长被命令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由于灯光过于微弱,他几乎无法看清面前这位神秘人物的面容,只能隐约察觉到对方戴着黑色帽子,下巴线条尖锐,很可能是个白俄。胡次长心中满是疑惑与不安,他回忆起过往自己的仇家,却想不出何时何地得罪过这样一个洋人。此时,那人从口袋中掏出几张美金递给服务员,并用流利的俄语吩咐道:“不要打扰我和这位先生谈生意。”
服务员接过钱,连声应诺后迅速离开。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烟草混合的味道,整个房间似乎变得更加压抑。胡次长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位好汉,您一定是认错人了。”胡次长强作镇定地说道,心中却已开始盘算着如何脱身。他虽然外表沉稳,但此时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面对眼前这气势逼人的壮汉,胡次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令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少废话,胡次长。”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能穿透人心。胡次长听到对方直呼其职衔,顿时吓得一激灵,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意识到,面前的这个黑衣洋人非等闲之辈,而是有备而来。一时间,胡次长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试图回忆自己是否真的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在某次公开场合不慎触怒了某个势力。
“鄙人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得罪贵帮派的事情啊,”胡次长急忙解释道,“如果是因为报纸上的那些文章措辞有什么不妥之处,好汉尽管吩咐,鄙人立刻命人整改!”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生怕一个不当的举动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26. 小晴受审特高课
胡次长一五一十,不敢有一字遗漏的交代着:“这样的抵日学生游行,皇协警出来管管也罢,没想到竟出动了宪兵队,听说周小姐有些能量,让裕丰纱厂撤回了诉讼,损失也不予追求了。宪兵队放了学生,没想到还有一名叫小晴的女学生没有放归,鄙人打听了,是被特高课小野田长官带走的。”
“你和特高课有关系?”盖尔尼德问。
胡次长有点敏感度,生怕这个俄国口音的男人是苏联特工,赶紧澄清:“哪里,哪里,那就是鄙人接近周小姐的借口推辞,周小姐本意是想宴请市长陈公出面说情,在酒宴上周小姐那真是艳压群芳、震惊四座啊,谁料陈公的情妇莫国康凭空出现,嫉妒周小姐的美貌从中阻挠,给酒宴搅黄了,听说莫国康在女厕还打了周小姐耳光撒气,周小姐哭的那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盖尔尼德拉开枪栓,强压制住心中的不忍与怒火。心中默念着一个名字:日本特别高等警察课二科课长小野田次郎
……
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无辜的女学生小晴被粗暴地绑在一把黑色的扶手椅上,身体因恐惧和疼痛而微微颤抖。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窒息。窗外,夜色如墨,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这寂静的夜晚,只有小晴急促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打破了这死寂。
小晴的面前站着一名身材精瘦的日本军官——小野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狠,就像是一匹饥饿的狼,随时准备扑向猎物。尽管小野田试图用温和的语气与小晴交谈,但那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残忍与狡猾。
“看看你的伤口,”小野田故作关心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伪善,“一定很疼吧。这么细腻的皮肤,割出了伤口,真是可惜了。不过,虽然你的挑战失败了,我还是愿意再给你的一次机会。告诉我,这次游行的幕后指使?”
小晴强忍着泪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正义,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不受伤害。“没有人组织,”她坚定地说,“是我们自发的。”
小野田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不不,你只是一个女学生,不可能独立完成,近期上海的地下分子的非常活跃,我怀疑,他,就藏身在你们的学校。不要对我撒谎。”
小晴的心跳加速,但她没有退缩。她想到了郑先生。如果郑先生落入日本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很害怕,但是不能出卖郑先生,她在心里默念,如果郑先生被日本人抓了,恐怕会被杀害。
机警狡诈的小野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你在保护那个人对不对?”他突然提高声调问道,“告诉我,他是你的老师?是你的同学?还是你的上级?”
面对小野田的逼问,小晴咬紧牙关,坚决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小野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青筋暴起。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特务军官,他从未想过会从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学生口中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恼羞成怒之下,他猛地拿起桌上的盐水,毫不犹豫地倒在了小晴胳膊上的伤口上。
刺骨的疼痛瞬间袭来,小晴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但她依然没有屈服,而是拼命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刻,小晴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勇气与坚强。在黑暗与恐惧面前,她选择坚守心中的信念,即使这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看到小晴痛哭流涕,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子的意志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定。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威胁:“小晴小姐,这只是一点小小的警告,相信你昨天在宪兵队的牢房里,看到了那些不愉快的画面吧?老虎凳上被绑住双脚,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烙铁钳下皮肤被烧焦的刺鼻气味;皮鞭抽打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这些都是为了让你明白,对抗我们是没有好下场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小晴,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他便放缓了语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同时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的青葱小手,那双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精致,泛着淡淡的光泽。“我真不愿意想象,这双如此柔软的手,亮晶晶的指甲,被一片片拔掉的场景。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不是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惋惜,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感到遗憾。
小晴被这番话吓得瑟瑟发抖,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然而,内心的恐惧却如同潮水般涌来,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一旦落入他们的手中,等待自己的将是无尽的折磨和痛苦。然而,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放弃,必须坚持下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就在气氛达到最紧张的时候,突然,隔壁房间传来了电话铃声,打破了沉寂。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小野田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悦,但还是不得不暂时离开。“失陪一下,这段时间希望你考虑清楚,等我回来,希望你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小野田刚一出门,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压抑已久的啜泣声,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与无助。小晴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与痛苦,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失声痛哭了起来。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这样就能阻挡一切苦难。小晴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承受那些可怕的刑具,可即便如此,说出真相又能怎样呢?真的会放过她吗?她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面对着无尽的黑暗与折磨,毫无还手之力。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被抓的同学中,偏偏是自己被这个冷酷无情的日本军官选中。就像食摊门前一笼待宰的鸡鸭里,被屠夫的大手随意捏住脖子牵出的一只最弱小的。那一刻,小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寒冷。
小野田接起电话,听筒那端传来了下属急促的声音:“报告课长,案件有重大突破!我们的特高科暗线在一家书局内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接头地点,据信这里与近期发生的几起案件有着密切联系。”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这意味着,他们真像又近了一步,而他也可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案件本身,而不是继续耗费在那个女学生身上。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行动时,心中却莫名地涌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他对女孩的审问并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不知为何,她那坚定的眼神、不屈的态度却让他印象深刻。或许是因为她与案件无关,或许是因为她的勇敢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柔软的弦。想到如果这次行动成功,主犯落网,他就再也没有理由继续扣留这个女孩子,小野田竟感到了一丝惋惜。尽管如此,职责所在,他必须迅速实施抓捕。
整个行动在凌晨五点结束,留了两个活口,其中一个是学校的档案室教工。这个中年教工显得格外意志薄弱,在经过了一轮简单的审讯之后,便彻底崩溃,开始供述一切。从他的口中得知了此次抵日事件的幕后黑手——学校的国文□□郑砚良。
小野田紧握着手中那张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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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良的照片,目光如炬。照片中的郑砚良身材不高,身着传统的长衫,颈间随意地搭着一条围巾,虽算不上是绝世美男子,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令人难以忘怀。小野田冷哼一声,心中对郑砚良的鄙视溢于言表。这位郑□□利用自己在校园内的影响力,不仅煽动了众多学生,尤其是那些年轻女孩的心,小晴便是其中之一,成为了他的忠实追随者。然而,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显示,郑砚良的活动范围远不止于此,他还牵涉到了多起工人罢工事件,显然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与布局。考虑到这些复杂因素,尽管内心充满愤怒,小野田决定暂时不对郑砚良采取直接行动。他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小野田拖着些许疲惫的身体回到寓所,他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木香扑面而来。他径直走向浴室,打开热水龙头,水温逐渐升高,蒸汽弥漫开来。他脱下沾满肮脏的军服,踏入浴缸,让温暖的水流过每一寸肌肤,疲惫与紧张逐渐消散。洗完澡后,他披上一件宽松的和服和木屐,穿过走廊,来到房间前。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在房间里还绑着的那个女孩。小野田停下脚步,从玻璃窗外往屋子里看去。女孩被绑了一整夜,原本光鲜亮丽的面容如今显得格外憔悴,皮肤上泛着一层病态的苍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一缕初升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斜斜地洒在她的脸上,金色的光芒与她苍白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却意外地让她看起来如同神代樱的花瓣一样美丽,脆弱而纯净。
这一刻,小野田的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生还是死,自己此时此刻是一个操控者。他深知,自己的一个决定,将会改变这个女孩的命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小野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推开了房门,准备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小晴缓缓睁开迷茫而恐惧的双目,仿佛仍在半梦半醒之间,昏昏沉沉地挣扎着从模糊的记忆中醒来。恍惚中,她看到一个穿着褐色和服的日本男人,踏着木屐,一步步向她靠近。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敲击在她的心上。
这个男人就是小野田,这几天审讯她的日本军官。此刻,他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和服,与往日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判若两人,让人几乎认不出来。尽管如此,小晴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难以掩盖的血腥气,与日本肥皂的清新香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小野田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他缓缓走近,目光如鹰一般锐利,仿佛要穿透小晴的灵魂。
小野田轻轻抓起小晴已经结痂的嫩藕般的小臂。她感到一阵刺痛,伤口被重新撕裂,疼痛让她更加清醒。他眯起眼睛,凑近她的耳边,声音低沉而危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小晴的心脏剧烈跳动,她苦笑着,嘴角因缺水而干裂,但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知道,一旦说出那个名字,不仅自己会陷入更深的困境,更重要的是,那个人将会面临更加可怕的命运。于是,她咬紧了干裂的嘴唇,艰难而坚定地说出了几个字:“我不知道。”
小野田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很好,很好……”随即转身走到房间角落的一把椅子后面。他迅速拿起一条长浴巾,猛地勒住小晴的嘴巴,动作粗暴而迅速。小晴感到呼吸困难,试图挣扎,但被束缚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小野田在她脑后狠狠地打了一个死结,确保她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给过你机会,这是你咎由自取,从现在开始你的什么都不能说了。” 小野田的声音冷酷无情,仿佛在宣判她的死刑。小晴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27.胡次长自吞苦果
小野田次郎,出身于日本名门——小野田家族。小野田次郎的父亲是一位北辰一刀流的传人,这一流派以其独特的剑术和深邃的哲学思想著称,曾培养出多位武林高手。然而,小野田次郎并没有选择继承家族的传统,成为一名职业刀客,而是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他进入日本台湾中央大学深造,选择了国际情报学作为自己的专业方向。
1938年,欧洲局势动荡不安,德意志与奥地利的关系日益紧张。这一年,希特勒与奥地利内部的亲德势力英夸特密谋,企图通过政变将奥地利纳入德意志帝国的版图,建立所谓的“奥斯特马赫省”。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元首指示帝国保安局在维也纳举办了一次以德意志为主导的国际警察组织大会,邀请各国代表参加,以展示德意志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
正是在这次大会上,盖尔尼德与小野田次郎首次相遇。当时,日本派出了一支庞大的代表团前往维也纳参会,小野田次郎作为年轻的学生代表之一,随团前往。尽管他尚未毕业,但凭借出色的能力和对国际事务的独特见解,他很快引起了盖尔尼德的注意。盖尔尼德回忆起那时的小野田次郎,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英俊腼腆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青涩,但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智慧。他时常以过分的礼貌向盖尔尼德鞠躬,恭敬地称呼他为“前辈、前辈”,这种谦逊的态度让人印象深刻。
在小野田次郎的再三恳求下,盖尔尼德破例允许他作为日本特别观察员留在德意志保安局总部学习半年,并将他托付给主管情报工作的舒伦贝格亲自指导。这一决定在当时显得极为不同寻常,因为盖尔尼德向来以机警、诡秘著称,他不喜欢让别人掌握自己太多的个人信息和行踪。然而,这个来自日本的年轻人小野田次郎却像调查过他的秘密档案一样,对盖尔尼德的“丰功伟绩”了如指掌。从“长刀之夜”的绝杀,到诬陷苏联元帅的诡计,再到完成德奥合并种种庞杂的预谋,甚至连盖尔尼德在奥运会上获得的奖牌,小野田都能一一列举。这种深入骨髓的敬仰与了解,使得小野田成为一个特例——唯一一个在盖尔尼德初次踏入这片遥远的东方土地时,就能准确无误地认出他真实身份,并以师长之礼迎接的人。
为了迎接贵客,主人特意准备了一道名为“女体盛”的日本传统佳肴,顾名思义这道菜以妙龄女子的身体为盛器,为客人呈现上美味佳肴,这种独特的形式和文化背景,让盖尔尼德为之震惊。而碧云不顾自身安危一心要搭救的艺专女学生失踪的时间刚好与那场宴席重合。他清楚地记得小野田的介绍词:“这道菜的呈现,一定要选择A型血的,活着的,少女。”这三个条件,只怕是失去了任何一个,一心搭救学生的碧云都不会接受。那个女孩因为不堪忍受席上日本军人的侮辱和调戏,起身反抗,鱼生和美食撒了一地,她也被日本兵押送离席,欢迎宴会也不欢而散。
这些场景在盖尔尼德的脑海里如同电影片段般一幕幕飞速闪过。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胡次长试探着抽身,“该说的鄙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您还有何吩咐?”胡次长的声音颤抖着,似乎随时准备逃离这个令他感到窒息的房间。
盖尔尼德的目光锐利如鹰,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个卑微的男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离周瑛小姐远点!”那把上了膛的手枪按在桌子上,枪口朝向了胡次长。
胡次长的身体猛地一震,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明、明白,明白!打死不敢叨扰!”说完,他又觉得“死”字不吉利,连忙呸呸吐了两口,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不祥之气。
盖尔尼德冷峻的眼神透过黑色的礼貌边缘注视着这个妄图伤害碧云的衣冠禽兽。如果是在德意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杀他。但盖尔尼德想起自己对碧云的誓言——在中国的土地上,不再用枪杀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怒火,目光转向桌上的两杯柠檬水。
“把你怀里揣着的那包药拿出来。”盖尔尼德的声音冰冷而坚定,不容置疑。
胡次长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败露了吗?他自是不敢违抗盖尔尼德的命令。颤抖着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毕恭毕敬地递了出去。眼看着对方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了面前的玻璃杯里。瞬间,杯中的液体变得浑浊不堪,泛起了层层泡沫。那个杯子又推到了自己面前。
“这,这不能喝啊,喝了要出人命的呀!”胡次长的声音近乎哀求,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眼前的这个“白俄人”不会轻易放过他。
盖尔尼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给你两个选择,你是想吃一颗子弹立刻死,还是喝下这杯药慢慢死。”
面对如此强硬的压迫力,胡次长终于崩溃了。他端起那杯浑浊的液体,硬着头皮喝了下去。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喉咙里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干呕声,口吐白沫,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盖尔尼德没有再多看一眼,抽身离开酒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乱世无净土,只是这一次,他选择了一种不同的方式来守护心中挚爱。
盖尔尼德回到了法租界的梅兰里,穿过石库门,走过弄堂里那个窄窄的门洞,却在楼梯前停住了脚步,仿佛有种魔力禁锢,让他鼓不起勇气向上攀登。他点燃了一支烟,猛地吸了几口,借以镇定心神。此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正打算登上楼梯,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碧云正与一位身材高挑、身着长身旗袍的女子一同从楼上走下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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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盖尔尼德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碧云一怔,正对上他黑色礼帽下面那双深邃的目光,深情款款地望向自己,她假装镇定,扭头对身后的高个子女人说,“张媖小姐,还请您稍候,偶遇一个故人,我同他借步说几句话。”
盖尔尼德又气又急,母语德语脱口而出:“你知道做这种傻事,会把自己陷入多么危险的境地吗?”
“你又跟踪我……”碧云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身边有些黑影憧憧,终于找到了原因,“我的事不用你管。”
盖尔尼德不想解释他的苦心,是为了守护这个傻女人的安全,单刀直入地说:“那个天天送你花,纠缠你的矮小猥琐卑鄙的中国男人是个色狼!这是个圈套!”
“我也没打算一个人去。”碧云回答得有些心虚了,回国后一个人单身在上海,遇到的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如过江之鲫,纵然再单纯的心智,经历了这许多坎坷,也能看出胡次长是见色起意的,她只是太担心学生安危,有病乱投医,就算有一丝希望,也总要试一试。“张媖陪着我。”
“我的上帝啊,咯咯叫的小母鸡送到黄鼠狼的窝里,一只还是两只,这有什么区别?”
“我怎么就是咯咯叫的小母鸡了?”碧云居高临下地反驳。
他皱眉翻着白眼盯着她,竟觉得她那气鼓鼓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自去继续完成你统一世界之大业吧,我真的有急事要办。”碧云唤了女伴下楼,推开他高大的肩膀,从他身边穿过。
他的目光随着她娇小的身形在面前移动而转动,“恰巧我也有急事要办,让世界先等着吧,你的急事才是我日程表上第一位的急事。”
碧云对他的话假装充耳不闻,拉着女伴的手,只想迅速逃离。
盖尔尼德的目光追随着碧云娇小的身影,直到她们一同消失在石库门的另一端,“嘿,小母鸡,那只黄鼠狼的爪牙已经被敲碎了。”他两指夹着香烟,猛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雾,高声说道。
张媖疑惑地问,“你们在对话可是用的德语?那个洋人是你什么人?”
碧云烦恼万分,“哎呀,不要提了,我现在实在没心思跟他纠缠!谢谢你,张小姐,你陪我去胡次长家里。”
张媖撇了撇嘴说:“也不是全然为了你,我倒也想看看此刻他是在做什么。”
两人做了出差车,车上碧云满心忐忑,盖尔尼德刚刚的话,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总有点不详预感。到了胡次长公馆楼下,刚敲开门,帮佣何妈急匆匆拦住了她们说,胡次长腹泻病重,刚从医院回,近些天都见不了客,两位请回。
两人面面相觑,碧云垂着美眸,暗暗想一定是那个家伙搞的鬼。
28.西洋剑与日本刀
盖尔尼德再次来到小野田次郎的住所,是离让普通人胆战心惊的特高科的总部不远,征用的一处别墅民房。
小野田次郎身着传统的黑色和服,在精心布置的日式茶室中,他按照严格的茶道仪式,为来自远方的客人盖尔尼德展示了一次日本茶道表演。从烧水、准备茶具到调制抹茶,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细腻而富有节奏感。最后,他双手恭敬地端起一碗香气四溢的抹茶,缓缓递给了盖尔尼德,那一刻,两人的目光交汇,心有灵犀。
小野田次郎回忆起那段在柏林的岁月,“前辈,您还记得吗?当年在柏林的时候,您给我提供了两位老师供我选择,一位是米勒,另一位则是舒伦贝格。”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其实,我的本意最想跟随在您的身边。”
盖尔尼德听后,微微皱眉,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缓缓开口道:“米勒是巴伐利亚的老警察出身,经验丰富,负责武装警察的工作。他在处理突发事件和维护治安方面有着独到的见解和丰富的经验。而舒伦贝格则不同,他洞悉力极强,处事圆滑,负责对外情报工作,擅长分析局势,制定战略。根据你的志向,我认为舒伦贝格更为适合你。”
小野田次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然而,他并没有止步于此,继续说道:“前辈,您可能不知道,在东京我还遇到了第三位老师,那就是梅西格少校。”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峻,薄薄的单眼皮下藏着机警而残忍的目光。“当年,梅西格上校也在柏林,是您的手下。”
盖尔尼德听到这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梅西格……他主要处理一些棘手而紧急的事项,还有一些谁也不愿意去触碰的脏活。”当年,他之所以没有考虑向小野田次郎推荐梅西格,是因为那家伙是个天生的屠夫,手段残忍的亡命之徒。那些最脏的活儿,往往交给他去处理。虽然盖尔尼德自己也深陷泥淖,但他心底里始终不希望当年那个彬彬有礼的青年走上满手鲜血的屠路。
小野田次郎听后,微微一笑。尽管命运多舛,他学会了如何在逆境中生存,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并且,他从未后悔过自己为帝国尽忠的选择。他听说了那些关于盖尔尼德在即将登上副元首宝座的前一刻突然失踪的传闻,也听说了他“遇刺”并举行国葬的新闻,他猜测盖尔尼德应该是在党派内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不知道什么原因临崖勒马,眼前这位昔日的被自己奉若神明的帝国上将,如今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杀伐决断、铁血无情。
盖尔尼德优雅地端起那只由粗陶精心制作而成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似乎是有感而发的赞叹之情。他的目光转向小野田次郎,缓缓地说道:“日本国的饮食文化确实别具一格,底蕴深厚。小野田君,前几日在宴席上,那一道令人难以忘怀的女体盛,实在是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对了,那个被当作‘盛器’的美丽中国女孩,她如今怎么样了?”
小野田次郎抬起眼睛,紧紧地盯着盖尔尼德,说道:“前辈,您对中国女人也产生了兴趣?”
盖尔尼德微微挑眉,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这个话题的浓厚兴趣,语速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他说道:“中国女人,喔,是的,与德意志的妇女相比,她们身材娇小,性格羞怯,结构精致,的确让人着迷。”他故意表现出几分艳羡的神情,其目的是为了能够顺理成章地要出碧云的学生。
小野田笑着说:“中国的女人不好,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女人更加开放,更懂得如何迎合男人的需求,包括……各种需求。如果您有需要,我非常愿意为您介绍众多的日本女孩,她们一定会非常欢迎您,并且深深地喜爱您。您纯正的日耳曼血统,能够帮助她们孕育出优良的后代。”
尽管此时此刻,盖尔尼德已经与德意志帝国的种族理念产生了诸多分歧,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保护本民族的女人是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他绝不允许外族玷污日耳曼妇女的血统。他很难想象,竟然有哪个民族会像对待物品一样,将本民族最宝贵的传宗接代的资源——少女拱手相送。同时,他最为痛恨的是自己被当作仲马,那些在海因里希总指挥的强迫下,执行匪夷所思的“生命之源”计划的过往,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让他感到恶心想吐、不寒而栗。即使他已经晋升为帝国上将,却仍然没有权利自由选择“胶配”的对象。
在那间充满古朴气息的茶室中,盖尔尼德隐忍克制情绪,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或是不悦。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能够洞察人心。此时,小野田缓缓站起身来,面向盖尔尼德,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既恭敬又不失优雅。他轻声说道:“前辈,今日的茶道已告一段落,感谢您的陪伴与指导。若前辈您有雅兴,是否愿意与晚辈一同前往练武场,共同切磋刀法?学生深知自己在剑术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希望能得到前辈的指教。”
盖尔尼德抬头望向眼前仍旧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日本情报官,据他了解,茶道与刀法,在日本传统文化中都是修身养性、提升自我境界的重要方式。通过茶道,人们可以学会静心与谦逊;而刀法则强调力量与速度的完美结合,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两者看似不同,实则相辅相成,都是通往更高层次精神境界的路径。
盖尔尼德微微一笑表示同意应战。他的心中泛起了层层波澜,小野田的请求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切磋,更像是一封向德意志帝国发出的挑战书。在这片崇尚武力的土地上,这样的挑战无异于一场荣誉之战。盖尔尼德深知小野田的实力,小野田家族世代传承着北辰一刀流的精髓,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剑术高手。小野田本人更是深藏不露,性格内敛,平时极少展露自己的真实实力,这使得他更加难以捉摸。
尽管盖尔尼德自己也曾接受过西洋剑术的训练,但他清楚地意识到,在这场对决中,能够与小野田打成平手已是最好的结果。西洋剑术与日本剑道在风格和技巧上有着显著的区别,而小野田的北辰一刀流更是以迅捷、精准著称,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深厚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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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底蕴和实战经验。然而,作为一名日耳曼骑士,盖尔尼德的血液中流淌着勇敢与荣耀,他绝不可能因为对手的强大而选择退缩。
于是,两人便一同离开了茶室,向着演武房走去。
小野田身穿着传统的黑色和服,如同夜色中的一抹墨迹。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家族世代相传的日本宝刀,寒光湛湛,在场的空气仿佛因这股凝重而变得沉重起来。小野田先是深深地向盖尔尼德鞠了一躬,这一动作既是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即将展开对决的仪式感。紧接着,他迅速调整姿态,进入高度警戒的状态,双眼如鹰般锐利地锁定目标。
盖尔尼德站在对面,手中同样握有一把日本刀。尽管他对日本刀法的了解仅限于皮毛,但凭借其过人的身体素质和战斗经验,他依然能够展现出一定的威胁性。对于那些复杂多变的流派与技巧,盖尔尼德并没有过多涉猎,但他清楚,面对眼前这位训练有素的武士,每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此时,小野田开始微妙地调整自己的站位,步伐轻盈而敏捷。透过那洗练而精壮的身躯,可以隐约看到结实的肌肉在和服宽松的袖口下轻轻颤动,显示出他卓越的身体条件。曾经,这个在日本男孩眼中显得弱不禁风、像只小耗子般灵活穿梭于一群身材高大、制服笔挺的德意志军官之中,如今已那个少年已经成长为一头凶猛的武士,如同山林中潜行的猛虎,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在一片寂静中,小野田突然大喊一声,声音如雷贯耳,瞬间打破了沉寂。他目光如炬,瞅准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发动了猛烈的攻击。盖尔尼德紧握着单手刀,迅速做出反应,左右格挡,试图化解这突如其来的攻势。然而,小野田的出刀速度之快,几乎达到了肉眼难以捕捉的地步。电光火石之间,盖尔尼德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原本学习过的日本刀法在这一刻仿佛全部被遗忘,只剩下本能和多年的实战经验支撑着他勉强应对。
五个回合下来,盖尔尼德已经明显处于下风。每一次小野田的刀锋擦肩而过,都让他感到一阵阵凉意。尽管他拼尽全力,但最终还是无法抵挡住小野田那如影随形般的攻击。随着最后一击精准地落在盖尔尼德的刀刃上,后者只觉手臂一震,刀差点脱手而出。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下阵来,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喘息着缓缓放下了握刀的手臂。
小野田见状,立刻收起了战斗的姿态,脸上换上了恭敬的神情。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耀武扬威的胜利者姿态,反而谦卑地向盖尔尼德深深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感谢前辈的教导!您的高招让我受益匪浅,今后我会更加努力练习,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达到您的水平。”
盖尔尼德也退后数步到起始位置,回以收剑敬礼。眼中闪着寒光,强烈的胜负欲被激起。
“第一局,我与前辈平手。原因是日本刀并不是您擅长的兵器,勉强您用西洋刺剑的技巧比试日本刀是我的不对!”小野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您跟我来,为您挑选一件趁手的兵器。”
29.小晴被救
小野田将盖尔尼德带到隔壁的房间,这间房间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冷兵器,每一件都是精心挑选的珍品。小野田指着其中一把精致的佩剑,自豪地说道:“这是党卫军荣誉佩剑,是我离开柏林前夜,舒伦贝格处长送给我的临别礼物。上面刻着的‘吾之荣誉即忠诚’,多么崇高坚定的誓言啊!”他缓缓用德语念出这句话。
盖尔尼德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墙上的一件件武器,心中五味杂陈。他曾几何时,也是个对这些能让男人热血沸腾的配枪、佩剑充满向往的年轻人。从孩提时代开始,几乎每一个男孩子都无法抵挡住这些具有攻击力的玩具的诱惑。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这些曾经令自己痴迷的东西有了不同的看法。现在,听到“吾之荣誉即忠诚”这句誓言,他只觉得如芒在背,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突然,他的眼神被墙上的一把巨大双手剑吸引住了。“你的收藏里,竟然还有一把德国双手剑,这可是起源于中世纪的古老传统了。”盖尔尼德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和好奇。小野田见状,脸上露出了更加自豪的笑容:“是的,这把剑不仅是我的收藏品之一,更是我最得意的藏品。它不仅代表了德意志民族的勇气与荣耀,更展示了德意志精良的锻造技术。”
盖尔尼德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取下这把双手剑,感受着它的重量与平衡。剑身沉甸甸的,但那巨大剑柄上的卷曲护手设计得十分巧妙,握起来既舒适又稳固。他试着挥动了几下,尽管动作并不熟练,却依然能感受到这把剑的威力与美感。“说实在的,这把剑早就退出了实战的舞台。在这个时代,用这样的武器已经很难战胜像你这样速度极快的对手了。”盖尔尼德一边挥剑一边说道。
小野田微笑不语。他知道,每个人对这些冷兵器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情感。
“请您用这把剑。”小野田恭敬地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把精致的西洋剑,双手托举着呈给盖尔尼德。盖尔尼德接过剑,这是一把开刃的佩剑,既可以用于比赛竞技,也可以用于实战攻击,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把剑不仅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更是他心中的一段珍贵回忆。他曾是本届柏林奥运会击剑佩剑男子团体冠军,这个项目的胜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尽管如此,他内心深处却明白,这个奥运冠军的光环并非完全属于个人的荣耀。为了实现元首在这样彰显骑士风范的比赛中夺冠的愿望,整个团队的成员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精英。他们来自现役骑兵战士和专业运动员,每个人都具备出色的身体素质和精湛的剑术技巧。为了确保夺冠,队员们经历了长期的高强度封闭训练。训练营里,每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到深夜的最后一盏灯光,他们都在不断地磨练自己的技艺。这种近乎残酷的训练方式,不仅考验了他们的身体极限,更锻炼了他们的意志力和团队协作能力。
最终,盖尔尼德和他的队友们没有辜负元首的期望,他们在赛场上一路披荆斩棘,以无可争议的实力赢得了金牌。然而,盖尔尼德本人却因为被委以全盘负责奥运期间的□□和保障工作的重任,无法像其他队员那样全身心投入训练。因此,他在赛场上的表现中规中矩,没有过多的失分,但与那些经过长时间专项训练的顶尖剑客相比,仍有一定的差距。
尽管如此,这把西洋剑依然承载着盖尔尼德的荣誉与梦想。每当他握起这把剑,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无尽的力量,提醒着他曾经的辉煌和未来的责任。
小野田面对着奥运会项目中的顶尖高手,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热血与激情。这种挑战不仅是一场技术的较量,更是对自我极限的一次深刻探索。西洋剑,特别是佩剑。佩剑不仅在长度上占有优势,其轻盈的设计也使得使用者能够更加灵活地进行攻击和防守。在熟练掌握技巧的基础上,佩剑的快速突刺能够给对手带来几乎无法防御的致命一击。然而,小野田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气馁。相反,他深知日本刀的独特之处——那是一种短小精悍、适合近战的武器,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发巨大的力量。通过速度和精准的砍劈动作,小野田相信自己能够在近距离战斗中占据上风。
盖尔尼德紧握着精钢打造的剑柄,以一种优雅而坚定的姿态,向他的对手画出了一串华丽的剑花,这是对对手的尊重与仪式感的体现。在这场对决中,他手持西洋佩剑,而对方则挥舞着锋利的日本刀。虽然从武器特性上看,西洋佩剑在速度和灵活性上占据一定优势,但这场比武并非寻常的竞技比赛,而是更注重实战技巧的较量。双方约定此次交手以点到为止、避免真实伤害为原则,然而胜利的标准却异常严格——必须通过精准的攻击,直接威胁到对方的生命要害。
面对身材高大的对手,小野田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的臂展和身高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但是,这并未能动摇他的决心。从小到大,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小野田从未停止过对刀法的练习与领悟。每一次挥刀,都是对自我极限的一次挑战;每一次汗水,都凝聚着他对于胜利的渴望。真正的强者不是那些天生拥有优势的人,而是那些即便面临困难也不放弃,始终不懈努力直至最后一刻的人。盖尔尼德紧握着精钢打造的西洋佩剑,剑尖轻轻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优雅的弧线,向对面的小野田致以骑士般的敬礼。这不仅是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技艺的自豪展示。西洋佩剑以其轻盈灵活著称,而小野田手中的日本刀则以坚韧锋利闻名。然而,这一次的对决并非为了得分,也不是为了炫耀技巧,而是一场以智慧和勇气为底色的较量。规则简单明了:不造成实际伤害,但取胜的一方必须能够准确无误地指向对方的要害部位,以此证明自己的实力。
小野田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采取了稳扎稳打的策略,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谨慎,似乎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出击时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冷静与坚定,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胜利。而盖尔尼德则采取了主动,他挥舞着手中的西洋佩剑,剑尖如闪电般快速,每一次突刺都精准而有力。小野田见状,迅速举起日本刀进行格挡,两把武器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几轮交锋过后,盖尔尼德逐渐占据了上风,他的剑法灵活多变,每一次攻击都能巧妙地绕过小野田的防守,迫使对方不得不退后几步。这一幕让盖尔尼德回忆起了自己在奥运会赛场上与各国高手对决的情景,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在那紧张而激烈的战斗中,双方都紧绷着神经,寻找着任何一丝可以利用的机会。就在这一刻,盖尔尼德因为一时的疏忽,陷入了短暂的沉醉之中。他的眼神微微失焦,身体也放松了警惕。正是这稍纵即逝的瞬间,成为了小野田反击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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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几乎是在同一秒内,他突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声大吼打破了战场上的寂静,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能穿透敌人的灵魂。与此同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冲刺,迅速缩短了与盖尔尼德之间的距离。这一系列的动作如此连贯而迅猛,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
盖尔尼德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他迅速反应过来。尽管眼前的情况极为不利,但他还是及时举起手中的长剑,试图格挡住小野田的攻击。然而,由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变得非常接近,加上小野田出手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使得盖尔尼德的防御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一时间,盖尔尼德发现自己不仅失去了原本的优势,反而陷入了被动的局面。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性,盖尔尼德立刻采取行动,他快速调整自己的步伐,努力向后退去,试图重新拉开与小野田之间的距离。他知道,在这种近距离的肉搏战中,自己很难占到上风,唯有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才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随着两人的位置逐渐拉开,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展开。
盖尔尼德与小野田的对决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壮丽,日本刀与西洋剑的碰撞声回荡在古老的庭院中。两人的招式既精准又充满力量,每一次交锋都令人屏息。盖尔尼德的西洋剑法灵活多变,而小野田的日本刀法刚猛而直接,两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尽管双方都竭尽全力,但最终这场对决还是以平局告终。两人放下武器,相互致意,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笑容。他们握手言和,惺惺相惜。
然而,盖尔尼德此行的目的远不止于此。他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是为了与这位日本武士讨论茶道或是切磋剑术而来。他的任务是解救一个被困的女孩。但是,他也知道不能直接强行要求小野田交出女孩,那样只会破坏两人之间的信任。正当盖尔尼德准备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来意时,小野田突然打破了沉默,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有很多问题要向您学习请教,不如改日再谈。”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送客之意。盖尔尼德闻言,心中暗自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车已经为您备好!期待与您下次会面。”小野田恭送盖尔尼德到别墅的门口,不远处停靠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为您略备了薄礼,还望笑纳。”
盖尔尼德记起上次宴席散场,小野田送给自己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他打开看,竟是
四个做成五颜六色樱花样的糕点。他对甜食不感兴趣,这次不会又是那样过于精致的点心,尽管如此他还是谢过主人,走向那辆黑色的汽车。
打开车门的一刹那,盖尔尼德睁大了眼睛,后座上趴伏着一个双脚蜷缩着,背着手被捆绑的女孩子。女孩抬起头,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满眼惊惧地望着他,猩红的鲜血沿着女孩洁白的小腿不住地流淌。
他不确定女孩哪里有伤,身上多处是挣扎捆绑的红色勒痕,依据他的经验不能立刻解绑,女孩像一只惊翅的小鸟,抵死挣扎中带来更深的伤害。他脱下自己的呢子西装,裹盖在女孩的身上。“小晴,勇敢点,坚持住,我不会伤害你,我受你的周先生所派来接你回家。”
坐到前排副驾驶的位置,“司机,请立刻去宝隆医院!”
30.小晴控诉日军罪行
清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幔。就在这宁静的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是学校打来的电话,传来了小晴安全回家的好消息。碧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立即向学校请了假,与教英文的马丽丽老师交换了课程,急匆匆地坐上了黄包车,赶往小晴的家。
小晴的家位于上海市区的一条老弄堂里,这里住着许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而小晴一家则是其中的宁波人。她的父亲朱裁缝,是一个地道的宁帮裁缝,手艺精湛,深受邻里喜爱。多年前,朱裁缝就举家来到,开设了一间朱广成成衣铺,主作改良旗袍,同时也接洋服西装的订单,前店后宅。朱裁缝不仅手巧,还善于经营,生意一直不错,雇了两位师傅和一名学徒,生活过得也算殷实。
然而,当碧云到达小晴家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心中一沉。往日那个忙碌而充满活力的朱裁缝,此刻却低着头,默默地蹲坐在房间的一角,脸上写满了忧愁与无奈,时不时叹气。小晴的母亲见到碧云,立刻上前迎接,声音哽咽:“周先生,您来了……”她的眼中含着泪光,继续说道:“小晴这孩子遭了大罪了。”
碧云急忙走进屋内,只见小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看到碧云的到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周先生……”然后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碧云赶紧上前,轻声安慰道:“别急,慢慢说。”
那一日,日本宪兵队的大牢里,关押着一批惊魂未定的进步学生。宪兵队抓人已经够让这群学生害怕了,不知为何竟然来了一个特高科的日本军官。他从一群学生里带走了最漂亮,看上去最柔弱的小晴。为了逼迫她说出游行策划者的身份,对她施以了非人的折磨。但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小晴也没有屈服,她咬紧牙关,始终没有透露任何关于郑砚良老师的信息。“日本鬼子想问出……游行的策划者,”小晴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没有……没有出卖郑先生。”
听到这里,碧云忍不住落泪,郑砚良老师是一位毕业于北大的国文教师,深受学生们爱戴。郑老师一向思想激进,这次学生们的抵日游行正是在他的策划下进行的。碧云安慰道:“你做得很好,小晴。你保护了郑老师,也保护了大家。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谢您救了我。”小晴感激地说。
事实上,碧云一直在背后努力营救,但她并不清楚究竟是谁最终将小晴解救出来。是纱厂的老板林沐阳?还是陈公?又或者是胡次长?
“你的朋友,一位德国先生把我送到了医院。”
小晴的话让碧云恍然大悟——是盖尔尼德!他曾多次提醒她要小心胡次长设下的陷阱,并表示自己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无论如何,小晴安全归来是最重要的。”碧云温柔地说道,“你哪里受伤了?伤势怎么样?”
小晴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不要问了,周先生。我……我被鬼子玷污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我没有脸再见郑先生了。”
碧云瞬间明白了小晴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一个花季少女落入魔窟,她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无疑是对她心灵的极大摧残。“不要这样悲观,你很勇敢,也很坚强!”碧云紧紧握住小晴的手说,“你保护了郑老师,保护了大家。只是这英勇抗争先不让郑先生知道也罢。你才17岁,还那么年轻,要保护好自己的名誉。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边抚身温柔地给她擦泪边说。
碧云的话语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给了她些许温暖和勇气。但身心的创伤还要时间来平复。
看到今天的小晴,碧云想起过去的自己。那些因盖尔尼德救了小晴而对他产生的好感和歉意,顿然全无。
碧云安抚好了小晴一家,赶到学校去上课。直到傍晚才回到了位于法租界,碧云的心中却满是纷扰。她故意早下了一站,步行回家,脚步显得格外沉重。街道两旁的梧桐树随风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当她终于站在公寓楼下时,发现盖尔尼德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两人面对面站定,彼此间的距离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碧云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谢谢你救了小晴”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她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为了保护小晴的名誉,碧云没有把小晴被日本人侮辱的事情说出来。
盖尔尼德当然知道,在特高科这样严酷的地方,没有人能够毫发无损地走出。更不用说一个纯洁柔弱的少女,她在这里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对于日本人而言,这些占领区的女人不过是他们任意摆布的对象,是胜利者的一种“奖赏”,是他们宣示权力和控制力的工具。在那个夕阳如血的夜晚,当他在车后座看到瑟瑟发抖、流血不止的小晴时,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那种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当自己第一次见到碧云的情景。
那时,他正在“鹰巢”得到元首的接见和褒奖,刚刚得知手下几个愚蠢的军官把他精心策划,特别为美利坚人准备的固定行程搞得一团糟,他强忍着满腔的怒火,火速赶回自己所掌管的集中营,准备以最严厉、最残忍的方式处理这起事件。他要确保一切隐患都被彻底消除,不再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地位和计划。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女孩,她有着黑色的长发和黄色的皮肤,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正紧紧地盯着他。尽管她的样子狼狈,但依然难掩那份纯真和美丽。
在那一瞬间,盖尔尼德的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情绪。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女孩是无辜的,她并不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间谍。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不想放了她。她的柔弱、无助、可爱,如此美好,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想要占有她的冲动,想要将这份美好撕碎。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想要关心她,逗弄她,将她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这种复杂而深刻的情感,让他感到既困惑又不安。然而,盖尔尼德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感是危险的,它可能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弱点。因此,他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软弱。
他开始试图理解小野田对小晴的情感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复杂而深刻。或许,小野田只是出于男人生理上的需求。对于小晴而言,能够肢体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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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活着,已经是最幸运的结果了。如果他是一只黑狼,那么对方则是一头黑豹,是经过刀剑相博短兵相接,才把这块到嘴的肥肉硬硬地夺了过来,这些无比真实却又令人恐惧的事实,他无法直接告诉碧云,因为那只会让她更加不安和远离。
尽管如此,盖尔尼德还是不愿意放弃与碧云相处的机会。他试探性地问道:“不请我上楼喝一杯咖啡吗?”碧云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她知道,一旦允许盖尔尼德上楼,就意味着她必须面对更多的问题和回忆。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人都沉默不语。
盖尔尼德见状,继续说道:“周末在海上大剧院有一场音乐会,这是票。”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精美的演出票递给了碧云。“里面有我的小提琴独奏。”
碧云接过票,目光停留在上面,心中五味杂陈。她记得,那天在日本商人的公馆里,盖尔尼德的小提琴弦突然断裂,那一刻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小提琴手,海格力斯是你?”她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记得那天在日本商人的公馆里,你的琴弦断了。”
盖尔尼德眼神中漫溢柔情:“是的,那一天,你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我紧张地扯断了琴弦,我已经修好了那把琴。”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在为过去的自己辩解。
碧云微微点了点头,错开他的眼睛,却没有再说什么。她疲惫地说道:“我累了。晚安。”说完,她转身向楼梯走去,留下盖尔尼德独自站在原地。
“等一下!”盖尔尼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碧云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只听盖尔尼德继续说道:“你屋子里的那架钢琴该调音了。”碧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继续上楼。她知道,盖尔尼德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他千方百计地接近自己,满怀真诚,态度卑微。但这一切都无法抹去她心中的阴影。
回到阁楼的房间后,碧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拉上窗帘,仿佛这样就能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她确认楼下那个男人的身影仍然在那里,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穿透了窗帘,直视着她。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床边,钻进了被子里,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小晴所遭受的戕害,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刺穿了她的心脏,勾起了她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那些记忆如同洪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她曾亲身经历过类似的折磨,那段黑暗的日子至今仍让她夜不能寐。每到深夜,那些可怕的场景便会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她,让她无法安宁。她曾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如今,当那些往事再次浮现时,她才意识到,那些伤痕早已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个时候,盖尔尼德出现了。他的到来如同一道闪电,撕裂了她平静的生活。他是一个天神与魔鬼的结合体,外表英俊迷人,却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理智告诉她要远离他,因为以往每一次,他为了得到自己,都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他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她,甚至不惜伤害他人。而在得到了她的人和她的心之后,他又随时可以冷落、抛弃,甚至是杀害。这种爱恨交织的情感,让她感到既恐惧又迷惘。
碧云的心中乱成一团,自己需要时间来理清思绪,也需要勇气来面对过去的伤痛。她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31.提琴家中枪
林家在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地区,都是赫赫有名的商业巨擘。作为林家的掌舵人,林沐阳不仅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更是见多识广、人脉广泛,几乎无人能出其右。然而,自原配夫人不幸离世后,林沐阳便成了上海滩人人称羡的钻石王老五,身边不乏追求者,但他却始终未再续弦。林家上下对此颇为焦急,多次尝试为他介绍合适,但林沐阳的标准极高,无论是出身名门的淑女、豪门世家的千金,还是留学归来的才女,都未能入他的法眼。他心中所求,是一位集风华绝代与才貌双全于一身,同时兼具新思想与旧道德的完美女子,这无疑是一个极为苛刻的要求。
直到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林沐阳参加了一场久违的同学聚会。这场聚会是由他私塾时期的同窗好友周逸安发起的。周逸安在国外游历多年,足迹遍布欧洲与美洲,不久前刚刚回国,带来了许多新鲜的故事与见闻。为了此次聚会,周逸安特意邀请了自己的堂妹周碧云一同出席,心中暗藏着为林沐阳牵线搭桥的念头。
那一晚,宴会厅内灯光柔和,宾客们谈笑风生。正当林沐阳与其他老友畅谈往事时,一道轻盈的身影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宛如画中仙子般翩然而至。她身着一袭淡雅的旗袍,步伐轻盈,姿态万千,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古典美。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林沐阳的心,也在那一刻被彻底触动,深感相见恨晚,心中暗自决定,这位女子便是他苦苦寻觅多年的梦中佳人。
因为上次学生游行,被抓进日本宪兵队的事件。裕丰纱厂的厂主林沐阳亲自来到学校“登门谢罪”,他在讲台上讲,校长在一旁陪着,“让同学们受苦,是鄙人的失误,裕丰纱厂是自家祖业,生产经营之都是正宗国货。洋为中用,借西洋东洋技艺以兴国货。”他的一番主动演讲,倒是化干戈为玉帛。林沐阳继续说道:“我深知这次事件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痛苦,为此我感到非常抱歉。裕丰纱厂愿意为此承担责任,并希望通过实际行动来弥补过失。”他的话音刚落,便赢得了在场师生的掌声。讲完还举行了仪式,裕丰纱厂为学校捐赠了一座图书楼,一所钢琴教室,一间舞蹈练功房。参加完了仪式,他阔步下台来,朝着观众席上的碧云走来。
“礼拜五云儿先生可否赏光,一起吃个饭。”林沐阳对碧云说,一副邀功请赏的神态。
“真不巧,那天我与马丽丽先生要一起给学生备课。”碧云和马丽丽使了个眼色,马丽丽赶紧配合的点点头,“对对,前阵子闹得风波不断,现在好容易平静下来得好好备课。”
林沐阳深吸了口气,“那就礼拜六,礼拜六请您去喝咖啡总行?”
“周六我去教堂做义工。”碧云微笑着拒绝。
“周日可还有空?”林沐阳不愿意放弃,搬出杀手锏,“叫上逸安贤弟,他上次来为学生说情,我这货也赔了,钱也垫了,人也放了,日本人那里我是去周旋了的,谢我的薄酒总得有一杯,他逸安贤弟可不能卸磨杀驴啊。”
“周日……”碧云黛眉微蹙,略有所思,“周日在海上大剧院有场音乐会,我早先买了票的。”事实上,她也不确定要不要去观看盖尔尼德的表演,只是临时想不出其他拒绝林沐阳的理由。
“真巧,我也爱看西洋乐,我陪你去看。”
“可是只有一张票。”
“放心,那不是问题。”林沐阳胸有成竹地笑着说。“只要周小姐肯赏光。”
碧云无法推辞,林沐阳虽然追的紧,但也是坦坦荡荡,不强求强娶。
马丽丽吐了吐舌头,又几分羡慕的说:“这林老板为了讨好你,真舍得下本钱,好大的手笔吆!”
碧云不置可否。马丽丽感叹道:“云儿先生可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知道哪位gentleman能够摘得她的芳心。”
“不够心烦的,还在取笑我!”碧云蹙眉,马丽丽有些八卦,反复问她欣赏什么样的男子,想也没想就脱口日出,欣赏的是彬彬有礼的英国绅士。马丽丽便总是用伦敦音的发音来逗她。
到了约定时间,林家司机开车梅赛德斯来接她,林沐阳下车去挽着她的手。
来到了剧院门口。司机下车为她开门,林沐阳拉起她的手,把她带进了剧院大厅。
剧院的老板亲自出来迎接。拱手道:“林老板。多日不见,可好,这位小姐是?”
“这位是周瑛小姐。”林沐阳介绍。
“幸会幸会周小姐,为什么以前没有见过,林老板你金屋藏娇啊!”金老板见过多少女明星、贵妇人、交际花,只觉得这位淑女姿色身段气质在整个上海滩是独一无二的,如今的美人儿都刻意打扮过于精致,不若这位美人这样丰肌秀骨、螓首蛾眉,与香消玉殒的著名影星阮玲玉颇为相似。
“周小姐才从美利坚学成归来。”林沐阳自豪地说。
“请进,请进,二楼请,包厢已经给二位预备好了。”
“这是?”碧云狐疑地四望。下面的观众席座无虚席,可是包厢却空无一人,临开场只有十分钟了。按理说观众们应该都已经就坐了。
“我只想单独跟你欣赏一场音乐会,不想别人打扰。”林沐阳侧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所以就拜托剧院的金老板,将二楼的包厢卖出的票都退掉了。”
包厢的票全部退还,恐怕不光是将票款退掉那么简单,“您何必这么破费?”
“放心,没花我一块钱,都是些老朋友的人情而已。”林慕阳边笑边指点着场下:“看戏,看戏。”
碧云也向下面舞台中央看去。演出的铃已经响了三次。大厅中一片寂静。幕布缓缓拉开,灯光下主持人缓缓走来。音乐会拉开序幕……
几个节目过后,碧云侧目偷瞄了身边的林沐阳一眼,见他强压着哈欠,看到她盯着自己,赶紧振奋精神,轻轻拍手道:“演的真好!”
碧云点头,心里忐忑,不知道盖尔尼德的小提琴独奏是什么时候。
“女士们、先生们,前半场的结束曲,是瑞士爱乐著名小提琴家爱德华艾利克斯为大家演奏的中国民歌改编的《茉莉花》。”
身着黑色晚礼服的小提琴师来到场地中央,立刻响起了一片掌声。今晚灯光打的比往日黑暗,提琴师身材高挺、高鼻深目非常英俊,但却看不清他的面目。
盖尔尼德向观众们鞠躬致敬,眼神扫过全场,给她留的是第五排中间的票,而她却出现在了包厢里。原本票都售出的包厢里却空无一人,那个打扮的西装笔挺、梳着油头的中国男人坐在她的身边。他冷笑了声,轻轻把琴端好,对于那个追求她的富商,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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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自信没有什么人能走进她的心里。
其实他的演奏水平并不是顶级,如果不是特别安排,爱乐著名小提琴家的声名他也担负不起,好在这些观众中并没有几个真正懂琴的,他只需要很用心地演奏这一首曾经打动她的乐曲。
碧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台中心,静静地听他的琴声将一切娓娓道来。与她第一次在天鹅堡路德维希二世为瓦格纳建造的音乐厅里,聆听这首乐曲的心境不同。不同于当初的迷恋与迷失,德意志的岁月和种种经历已经让她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琴声可以让两人远隔天边的距离拉得很近,他的琴技提高了许多,不知道是得了哪位名师的指点,那声音婉转动人,她能透过这声音看到他的内心,的确是如他所说的,平静了许多。
音乐可以跨越国界和语言的障碍,悠扬的琴声诉说着他的思念和爱恋。观众们被这充满感情的演奏而打动。突然间,从后排站起来一个黑衣人,径直走向前,停在前场的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台上“砰砰”连开两枪。台上演奏中的小提琴手倒在地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剧院里一片混乱,惊叫声中,人们争相逃离,舞台的灯光更暗了。
“不!佳尼特!”碧云惊叫出声,她恨不得立刻冲上舞台去,去到他的身边。林沐阳和林家司机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碧云拉出了剧院。
林家车子把碧云送到梅兰里,已经入夜时分,车停在石库门外,林沐阳下车陪着她走进弄堂,站定在公寓的门房,林沐阳抓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那手冰凉,他心里一阵又爱慕,又心疼,想展开臂弯把佳人揽在怀里安慰。“刚刚让你受惊了。”
碧云推开他的胳膊,褪下林沐阳为她披上的西装,塞到他手里:“就送到这儿吧,连日不太平,我头痛,想早些休息。”
林沐阳目送佳人上楼,那丝绒旗袍里修长的美腿,踏着一双高跟鞋子,上楼的步点声仿佛踩到他的心上。
碧云一夜未眠,心如刀绞,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盖尔尼德的身影,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安与担忧,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天还未亮,她便早早地起床,急匆匆地赶往剧院现场,希望能从那里得到一些确切的消息。此时,街上已经热闹起来,报童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号外号外,大剧院发生枪击,原因不明,瑞士国乐师死于非命。”听到这句话,碧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买下了一份《申报》。
报纸上赫然登载了一则新闻:【大剧院发生枪击事件,原因不明,瑞士国乐师不幸遇难】。文章简述了昨晚发生的惨剧,一名身份不明的枪手闯入大剧院,向正在演出的乐团开枪,导致多名人员受伤,其中一名来自瑞士的国乐师不幸当场死亡。枪手行凶后迅速逃离现场,逝者的葬礼将于今日下午在西郊的洋人公墓举行。
看到这则消息,碧云的心彻底凉了半截,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尽管内心深处仍存有一丝希望,但直觉告诉她,那个不幸遇难的乐师很可能就是盖尔尼德。她迅速换上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黑色的丝袜和黑色的鞋子,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打扮得如同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孀妇。随后,她叫了一辆出差车,径直前往郊外的洋人公墓区。
32.葬礼上的乌龙
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雨水打湿了大地,也冰透了人心。当碧云抵达目的地时,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洋人,他们大多身着黑衣,表情凝重,显然是来参加葬礼的。远处,一场庄严肃穆的仪式正在进行,一群洋人围在黑色的棺材旁,牧师正用低沉的声音念诵着悼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息。碧云失魂落魄地朝人群走去。
碧云没有看清墓碑上的字迹,只看到棺材缓缓地沉入土中,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疼痛难忍。所有的理智在瞬间崩溃,碧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扑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周围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但没有人上前打扰她,或许是因为他们理解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吧。
哭了许久,碧云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她注意到有三个人正朝她走来,一男一女两个洋人,中间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悲伤的神色,显然也是来参加葬礼的。那位女士用流利的英语温和而友善地问道:“小姐,感谢您的到来,我的母亲想问,您跟我刚刚过世的父亲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碧云顿时愣住了。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这位老太太,只见她满头银发,面容慈祥,眼中却闪烁着泪光。碧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认错人了。从老太太的年龄来看,棺材里躺着的应该是她的丈夫,显然不可能是年轻的盖尔尼德。
老太太见碧云沉默不语,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亲爱的,这位小姐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们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哀悼吧。”说完,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缓缓转身离开了。
碧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但同时也感到一丝庆幸——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盖尔尼德并没有在这场悲剧中丧生。
突然,一把黑色的大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头顶,为她遮挡住了如丝般的细雨。碧云猛地抬起头,眼角的泪水还未来得及擦拭,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更为复杂。她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人正是她以为已经逝去的盖尔尼德。他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不舍。
“你还活着?”碧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盖尔尼德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臂,她有些不情愿地被他搀扶了起来。泪水又滚滚落下。
“不,不要哭。”他直直望着她,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她的泪水让他心痛。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她止住了泪,他深邃的眼睛凝望着她,“对不起,对于我曾经带给你的痛苦和伤害。”
“我不想听什么道歉,只希望你不要再纠缠!”
“是命运让我们重逢。”他笃定地说。
“如果‘命运’再这样作弄我,我就死给你看。”碧云恨恨地说,转身逃离他的黑色大伞的笼罩,让自己置身于雨中,她却发现这蒙蒙细雨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刺骨,反而带来了一丝莫名的温暖。
盖尔尼德收敛了脸上的微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高高地撑起了那把黑色的大伞,为她遮挡着雨水。
“你总跟着我干嘛?”碧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我没有地方可去……而且我手臂有伤。”
“子弹打中你了?”那惊险一幕分明就是演戏给她看而已。
“打伤了我的手臂。”他挤出一丝笑容,“是擦伤。”
“你……”她咬着嘴唇,不想再跟他争辩。
蒙蒙春雨中,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那把黑色的大伞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渐渐走出蔷薇花盛开的墓园。
他跟在她身后,钻进窄窄的弄堂,又七拐八拐的经过狭窄的堆满了杂物的楼梯,终于,他们来到了房顶的阁楼加层。这里空间狭小,他不得不微微低着头,以避免撞到头顶的横梁。阁楼的入口处,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轻轻一转,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间温馨而又略带神秘色彩的小房间。
他从门缝里向内打量,目光所及之处,一张木头的单人床靠墙摆放,一个木质衣柜静静地立在一旁。窗子是阁楼特有的设计,顶部呈半圆形,透过窗户,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世界,窗边则放着一张兼具梳妆台功能的长条书桌,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质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几本书籍,旁边是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台灯,一面镜子映照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还有一把檀木梳子,以及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子里装着的友谊雪花膏,碧云将他拉进屋子里面,急匆匆地关上门,挂上门栓。
她转身看向他,眼神中有几分不安。那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凝固起来。他放下伞,脱下长风衣,手向门后的衣帽伸过去,架子上面挂着一件她的羊毛的月白色的开衫,他抚摸了一下那柔软的羊毛衫,将风衣轻轻覆在上面。
“你,你既然受伤了,要不要先到床上休息。”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羞涩,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似乎是在寻找话题,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她的举动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温暖,这份羞涩与局促,反而让他更加确信,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心中的唯一。
突然,他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柔与爱意都倾注于这一抱之中。他的声音低沉的说:“我想你。”
“我也是。”她思量半晌才哽咽着说。
“我爱你。”他的回应迅速而坚定,他低下头,微微侧脸,深情地吻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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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嘴唇,缠绵悱恻地吻着。她顺从地仰着头,唇齿间有些僵硬,并没有十分回应他的吻,他的气息却浑浊起来。
她下意识地推拒了他一把,没想到却碰到了他那只受伤的手臂,顿时心中充满了自责和不安。她眼神中带着歉意和关切,轻声问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需要换药么?”
他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不小心,合作地伸出了手臂。她轻轻地卷起了他的袖口,露出了一层薄薄的纱布。透过纱布,可以看到血肉有些黏连,显然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她的心中更加愧疚,低声说道:“忍一忍啊,我得把纱布撕下来。”
碧云的动作小心翼翼,尽量减少对伤口的刺激。当她的手指触碰到伤口时,他配合地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啊噗”,仿佛在安慰她不要过于紧张。仔细检查后,她发现伤口并不深,也没有进行缝合,只是皮肉撕裂而已。原本处理这样的伤口应该很快,但由于他的手臂上长满了浓密的体毛,为了更清楚地观察伤口的情况,她决定先用刀片小心地刮掉一层体毛。除去了毛发,伤口暴露在眼前,是两条并排的痕迹,一条较浅,另一条则稍微深一些,但都只是伤及表皮。
“你这根本也不是什么子弹的擦伤。”碧云皱着眉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解。
他挑了挑眉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碧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用镊子夹着棉球,仔细地为他消毒,然后用新的纱布包扎好伤口。
这一幕让盖尔尼德不由得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时,他刚刚认识碧云不久,就遭遇了一次严重的暴徒袭击。当时,这个自称是护士的小女人虽然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但还是勇敢地为他进行了紧急处理。那次他的伤势比现在严重得多,一颗子弹击中了汽车,反弹后打中了他的身体,子弹嵌入体内,情况十分危急。她用他的打火机反复燎烤他的飞鹰匕首,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竟然敢在他的创口上动手。尽管他强忍着剧痛,努力展示出英勇无畏的男子汉气概,但当她终于夹出那颗弹头,并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时,他已经疼得大汗淋漓,整个人几乎虚脱。事后,由于伤口感染,他还不得不一边挂着消炎的点滴,一边坚持工作了一周。而她也因为那次“野蛮”的操作,被施密特冯博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想到这里,盖尔尼德不禁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你真是个合格的战地护士。这样我就完全不用担心,即便我受伤,你也可以为我治疗。”
碧云听到这句话,乌黑的眼睛里瞬间注满了泪水。她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受够了自己的爱人满身是血、伤痕累累地回到我面前,那太折磨人了。”
盖尔尼德见她如此动情,心中的笑意渐渐收敛。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变得温柔而坚定:“伤痕累累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活着回来了。”
33.冰释前嫌
她扑到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他紧紧地抱着她,闭上眼睛亲吻她的头心。
哭了很久,她应该是累了,在他怀里沉入梦乡,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到床上,盖上软软的被子,他握起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坐在床边双手合十静静地望着她。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床头的小台灯亮着,他就在她身边和衣而卧。她公寓的床原本就不大,自己占据了主要位置,他把她护在里面,倚靠在床边,整个人陷入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面。
夜晚静谧,月光如水般洒落在房间里,碧云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不远万里,从遥远的德意志追来的男人。三年的同居生活,虽然朝夕相处,但碧云始终觉得,自己与他之间似乎隔着层层薄雾,难以触及他的内心世界。
他,曾是德意志秘密警察的头领,一个背负着无数秘密与仇恨的人。那双深邃的蓝眸中,藏着太多的故事,每一次凝视都仿佛能洞察人心。以往他大多时间行踪不定,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不明,碧云知道,他为了保护她,放弃了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过去。尽管如此,她依然无法完全理解他内心的挣扎与矛盾,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与牺牲,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着他。
碧云轻轻地抚摸着他消瘦的脸庞,尽管经历了无数风雨,他依旧保持着那份英俊与魅力,只是相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她想家的时候,每每他们交谈中提到中国,他也会表示出向往,许诺带她回国看看,他专注于处理眼前的各种难题和挑战,中国更像是一个遥远的神秘的未来。他竟然真的做到了,真真切切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她的故土。在风雨飘摇的乱世,美丽的女子更是身如浮萍,这个男人总是在最最需要的时候,拥她入怀、疼她入骨、护她周全。
碧云一直对那次误会感到深深的愧疚,他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秘密安排将逸安哥哥送回了祖国。她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在奥地利维也纳举行的那场令人难忘的传统社交舞会之后,他们的关系经历了一次微妙的变化。她恳求盖尔尼德能够网开一面,给予哥哥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经过一番艰难的谈判,盖尔尼德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周先生必须在认罪书上签字才能得到释放。然而,周逸安哥哥的倔强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在他看来,背叛组织和出卖朋友是绝对不可接受的行为,即便这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苦难。无论碧云如何劝说,甚至不惜以泪洗面,哥哥始终没有动摇,最终被判处了一年的“保护性监禁”。当碧云再次尝试说服盖尔尼德撤销判决时,却遭到了对方强硬而冷漠的拒绝。“有些机会只有一次,”他说,“周先生需要学会承担责任,吃点苦头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尽管内心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碧云还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知道,相比其他同样参与行动但不幸遇难的成员而言,哥哥已经算是幸运的了,那些人无一例外地被处以极刑。
他缓缓张开眼睛,金色的睫毛下是宝石般的瞳孔。那双曾经冷酷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温柔与宠溺,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动容。
她有点害羞,因为离他如此近,他不失时机地将她搂地更紧,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缓解了她羞怯的情绪。
碧云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颧骨,随后又轻轻地触碰了他的鼻梁,眼神中满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让蓝色的眼睛变成棕色的?”
他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一种彩色假虹膜,它可以帮助改变眼睛的颜色。它可以让那些不太熟悉我的人无法认出我的真实身份。”说着,他当着她的面,小心翼翼地将一片小人工虹膜从眼中取出,展示给她看。那片小小的道具在他指尖上显得格外精致,令人难以置信它竟能如此完美地改变一个人的外观。
碧云仔细地打量着这片小道具,又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此时,金黄色的睫毛下,一只瞳孔呈现出温暖的棕色,而另一只则保留着原本的冰蓝色,如同一只拥有双色瞳孔的波斯猫儿。她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了,伸出手轻轻拨弄着他新长出的金色发根,疑惑地问道:“可是,你明明就不是那种棕色眼睛、棕色头发的日耳曼人啊。”
他微微一笑,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相比起棕色头发的人来说,一头金发看起来更加木讷、脆弱且敏感,而且金色过于显眼,容易成为狙击手的目标。”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另一侧的假虹膜,露出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眸。这一刻,他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冷酷与英俊,但眼神中的温柔却未曾消散。“所以,你还是更喜欢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男性吗?”他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碧云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她承认,他的外貌确实无可挑剔,但她之所以喜欢他,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表面的东西。“那天在舞会上再次见到你时,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你,但你又与记忆中的模样有所不同,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坦诚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眼睛可以欺骗你,但心不会。”他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当你看到我的时候,我能清楚地听到你心跳加速的声音,那是一种无从掩饰的真实。”
碧云低垂下头,眼中闪烁着娇羞的光芒。
“多么迷人的眼睛,还有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他大大手抚摸着她的黑色发丝,“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它们深深吸引,无法自拔。”他停顿了一会说:“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忘掉过去的不愉快,重新开始。”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温柔的命令,让人无法抗拒。
“今生只为君展红袖,侬与郎白首不相离。”碧云展开双臂,娇滴滴地环住他坚实的脖颈,仿佛要将所有的柔情都倾注于这一刻。
“哦,情话说得倒是动听,”他发出一声轻叹,那吴侬软语让他感到胸口燃起了一股烈火,全身上下都仿佛被甜蜜所包围。“不过,先不说费尽周折才获准进入这里,单是从我踏入这个房间开始,你就已经拒绝了我两次。”
碧云没有推开他,反而更加依偎在他的怀中。他决定不再等待,而是主动采取行动。他将她的双手轻轻环过头顶,按在柔软的枕头上。两人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
一夜之间的亲密接触,仿佛一场温柔的风暴,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心灵距离。他被清晨的光线叫醒,只见碧云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他从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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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起身,赤脚几步就走到她面前,环抱着她,看到他大敞的白色衬衣下结实的胸肌,她顿时害羞地说:“我去买点吃的。你好好休息。”这几日由于忙碌,她几乎无暇顾及家中的琐事,厨房里的柴米油盐几乎耗尽,只剩下一小袋面粉和一个孤单的鸡蛋。
他微笑点头叮嘱,“注意安全。”在她头心深吻了一下,“这是早安吻。”目送她出门。
重新回到床上,床虽然不大,铺着干净的床单和叠放齐整的棉被子,靠在上面软软的,暖暖的,床的长度不够他完全躺着伸展开来,倚靠在床头上,整个屋子里面都弥漫着她的气息,这种馨香又温暖的味道让人沉迷,他闭上眼睛,在这让人思念的发疯的味道里渐渐睡了过去。
碧云蹑手蹑脚下楼,又到公用电话亭给学校打了电话请假,急匆匆去集市上买了一棵白菜,用线栓着梆子,半斤肉,肉摊的阿伯问她要不要其它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东西装进布包里,走到集市口招呼了一辆黄包车。
他好久没有这样舒心地睡一觉了,大概过了两小时,隐约听到门外有细碎的声响,他张开眼睛,敏捷地翻身下床,来到门口。
只听见她在门外小声叫到:“开门,是我,快给我开门。”
她拿着两袋沉重的东西,从纸袋里面一件件把东西掏出来,排在桌子上。
他顺手拿起一个铁盒罐头,看了一眼标签,“啊,是美国货,还是军供。这些是怎么买到的?”他看得出,她花了不少心思。
“最近有搜美国军舰停在港口,这些东西就流散到了黑市上,我去换了点。”
“想不到作为德意志的军人,竟然在中国吃到美国人的补给。”他笑着说,“让我来帮你。”
“不用,你歇着吧,我去准备就好。”
他回到床上,从楠木书架上取下一本英文的《莎翁剧集》,百无聊赖地翻开来看,时不时抬眼看她忙进忙出的。
“我刚刚洗好的白菜呢!”碧云在瓦斯炉旁边转着圈儿,找着什么。
“菜,你打算怎么做?”他的嘴巴里面嚼着什么东西。
“当然是……煮。”她刚刚掰了半颗白菜洗好,一转眼就不见了。
“唔,对我来说,还是生吃比较习惯,真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总喜欢把青菜煮烂。”他从背后拿出那个只剩下一点芯的白菜。
“都被你吃掉了?!你是兔子么?”碧云瞪大了眼睛嗔怪道。
他高声笑了起来,不但吃了她准备烹饪的白菜,还有一罐牛肉罐头和一袋烤面包。
她收起空的罐头盒子,丢到垃圾桶里。
他四处打量着找餐巾,“美国人的牛肉罐头味道还过得去,要是有啤酒和香肠就更好了。啊,慕尼黑的香肠和烤肘子,我们常去的那家老店的味道真是让人怀念。”
碧云脑海里浮现出往日在吃的那些东西,烤的明晃晃的猪肉肠,搭配酸菜的熏制猪肘子,味道鲜嫩肥美的牛排,两面煎的金黄的鱼,混合着果仁的面包,挤满了奶油的各种甜点,金黄的奶酪土豆……她浅浅叹了口气,“一个月三十块钱的收入,也不够养他一个礼拜的。”
他听到了她的抱怨声,似懂非懂地轻笑着。
34.维也纳的忧伤
碧云赶到学校,下午的课程安排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进行,这是一堂副课,碧云站在讲台上,手中轻轻翻动着一本名为《世界舞蹈赏析》的教材。她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瞬间吸引了所有学生的注意力。“同学们,”她开口说道,“最近学校风波不断,导致我们的课程进度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关于这些情况的来龙去脉和其中利害校长和教导主任已经在大会上做了详细的说明,我就不再重复了。今天,我们将继续未完成的学习之旅,现在请大家翻到第123页,这一节我们将探讨奥地利的代表舞蹈——维也纳华尔兹。”
随着碧云的指引,学生们纷纷打开课本,目光集中在那一段文字上。碧云开始详细介绍维也纳华尔兹的历史背景、艺术特色以及它在欧洲乃至世界舞蹈文化中的地位。她讲述道:“维也纳华尔兹起源于18世纪末的奥地利,起初是一种民间舞蹈,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宫廷舞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的节奏明快,旋转流畅,被誉为‘圆舞曲之王’。”
听着碧云生动的讲解,教室内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同学们仿佛被带入了一个充满浪漫与优雅的世界,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向往。正当大家沉浸在美妙的知识海洋中时,突然,一个坐在前排的女孩举起了手。碧云见状,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发言。
“周先生,”女孩开口问道,声音清脆悦耳,“每天听您讲述各种国家的舞蹈,我们虽然学到了很多理论知识,但总感觉缺少了一些直观的感受。您能不能给我们展示一下实际的舞蹈动作呢?”
话音刚落,立刻有其他同学附和:“对啊,对啊,我们也想看看!而且,听说周先生您以前是学习芭蕾的,肯定舞技非凡!”
面对学生们突如其来的请求,碧云老师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要求当场表演,毕竟作为一名教师,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公开场合跳舞了。然而,看到孩子们那充满期待的眼神,碧云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
“好吧,那我就给大家展示几个基本步。”碧云略向后靠了靠,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自信和从容,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她的舞步在诉说着故事。教室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碧云身上,等待着这场即将上演的舞蹈盛宴。
“首先展示的是维也纳华尔兹的男步”,这是一支充满浪漫与优雅的舞蹈,被誉为“舞中之王”。碧云双臂缓缓上展,如同一株正在绽放的花朵,她的动作轻盈而有力,每一个转身、每一步移动都充满了韵律感。随着音乐的节奏,碧云仿佛化身为一位翩翩起舞的绅士,带领着观众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她的舞步时而快速旋转,时而缓慢滑行,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令人目不暇接。在场的同学们被这精湛的技艺所折服,不时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有的同学甚至站起身来,为碧云鼓掌喝彩。
“接下来,是女步的展示。”如果说男步展现的是力量与优雅,那么女步则更多地体现了柔美与灵动。碧云的步伐变得更加轻盈,仿佛脚尖下生出了翅膀,每一次抬脚、落地都如同微风拂过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她的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摇摆,手臂自然地挥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出女性独有的魅力。
同学们看得如痴如醉,渐渐教室外也聚集了路过的师生,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美丽的碧云轻灵的旋转,仿佛也被带到了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置身于灯火辉煌的金色大厅之中,周围是身穿华丽礼服的贵族男女,正随着优美的华尔兹旋律翩翩起舞。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的烦恼与忧愁都随风而去,只留下心中那份对美的追求。
维也纳忧伤,夜幕低垂,
广场上,天使雕像静默,守护着岁月的秘密。
猩红旗帜下,金色光芒闪烁,似往昔荣光重现,
你忧郁蓝色眼眸,深邃如多瑙河的波光。
华丽的乐章,在空气中回荡,
月光下的多瑙河,流淌着银色的梦。
我提着裙摆,轻盈地起舞,
旋转,旋转,于这梦幻与现实之间。
星光如细碎的烟火,点亮夜空,
每一颗都承载着过往的故事,温柔而遥远。
然而,当最后一抹光华消逝,
黑夜尽头依旧是无边的黑。
旋转,旋转,在无尽寂静中,追寻希望的光。
三年前的冬天,碧云是从德意志的慕尼黑逃亡到奥地利维也纳的。
碧云被带到了盖尔尼德的办公室,这间宽敞而冷峻的房间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当她走进门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个令人揪心的场景吸引——一个满脸是血、几乎失去意识的男人正被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艰难地拖出门外,他微弱的呻吟声在空气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碧云的目光随之转向了房间的另一侧,那里站着一位优雅的女秘书,她的手中握着手帕,正小心翼翼地为坐在办公桌后的盖尔尼德擦拭脸上残留的血迹。这位女秘书穿着得体,举止从容,与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盖尔尼德则面无表情地坐着,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碧云感到一阵战栗,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充满暴力与权力的游戏之中,而她只是其中的一枚小小棋子。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女秘书小心翼翼地为他端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随后识趣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厚重的办公室大门。这扇门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留下了一室的寂静与紧张。
盖尔尼德坐在宽大的黑色皮质椅上,穿着褐色的衬衣黑色领带,右肩系着武装带并没有配枪,右手袖口的扣子是开着的,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如同深邃的寒冰,凝视着站在房间中央的碧云。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人感到无处可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你要来一杯咖啡么?凯迪小姐。” 他缓缓开口。
碧云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衣角,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不,不,谢谢……”
盖尔尼德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低头咽了一口咖啡,他继续说道:“我想我该感激你,你替我取出了子弹并包扎了伤口。”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感,既有感激也有怀疑。
碧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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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她的心跳加速,脑海中浮现出汉斯博士惨死的画面。汉斯博士是她最敬重的人之一,为了营救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敌后。然而,在距离美利坚领事馆仅几步之遥的地方,汉斯博士在她的面前倒下,鲜血染红了草地。那一刻,她的心彻底破碎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你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曾经一度欺骗了我。” 盖尔尼德嘲讽地说,“看来我低估你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无情,“你和你的小队号称是红十字会?一个没有任何立场的国际组织?显然里面混进了间谍!”
碧云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她试图解释,但声音却变得哽咽:“我们真的只是来救援的,没有其他目的……”
“你们是怎么把情报传递出去的?”盖尔尼德走到她面前,那黑色的高大的身躯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碧云几乎是在哀求,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汉斯博士他留给我一个胶卷,已经被你们搜到了。”
听了她的“供词”,他有片刻的犹豫。他所执掌的黑暗王国,当然有权利任意的逮捕、审讯和监禁,那些美利坚间谍团伙同党鼓动领事馆,从外交部给他施加压力,里宾特洛普的专线电话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对于这个中国女孩,要么枪毙,要么无罪释放,绝无第三种判决方式。
他把衣衫不整的她拉到穿衣镜前,他缓缓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盒盖轻轻打开,一对璀璨夺目的钻石星花耳环映入眼帘,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然而,这美丽的礼物却与眼前的场景格格不入。她脸颊上有着明显的红肿伤痕,嘴角还残留着丝丝血迹,显然遭受过暴力。他亲手给她戴上这对沉甸甸的钻石星花耳环,当耳环的针尖硬生生地刺破她的耳垂时,她的眼神中闪过无边痛苦,但更多的是无奈和绝望。他轻抚她耳后的黑发,仿佛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作。
房子后面是一片广阔的空地,此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显得格外寂静和冷清。碧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连衣裙,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被粗暴地带到这片空地上,面对着一个冰冷的现实。他举起手中的枪,用一种冷漠而坚定的语气告诉她:“我会数十秒,你可以选择逃跑。如果十秒后我没有打中你,那么恭喜你,你将获得自由。”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她的心脏。她抬头望向天空,雪花在空中飘舞,仿佛连大自然都在为她哭泣。
他开始用严厉的德语数数,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刀子,割裂着她的心。碧云绝望地站在原地,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任何逃生的希望。然而,当数到“十”时,枪声却没有如期响起。她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秒钟的迟疑后,她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拼尽全力向前奔跑起来。雪地里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脚印,她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但心中的希望之火却越来越旺。
他早已收起手枪,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他的心脏紧紧收缩,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芭蕾舞女郎灵活地小鹿一样逃窜的声音,他不愿回头,不想看到她那拼命逃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