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2开始的赶山生涯》 第一章 重生1982,返回兴安岭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吕律忍无可忍地撂下这句话,回房间,将自己的行礼快速收拾,打成背包背上,摔门而出。 外面赤日炎炎,四月的海城早已经闷腾腾的了,裹挟着一股子腥燥味,令人烦躁不安。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血液粘着头发,都干了,梆硬。 脑袋里现在都还在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有一道闪电在里面时不时地闪一下。 重活一次,从这个节点开始,记起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动了极大的肝火。 北大荒整整八年的知青生涯,80年冬回到海城,待业一年,在街道办小作坊打了一年的零工,天天面对毛森森的刷子,一天不到一块钱的毛票收入,使劲地熬着,还得每个月将工钱的大半上交这个家用于吃喝拉撒。 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正式的工作的机会,却被自己的便宜父亲要求将这机会让给自己的便宜大哥——那個年近三十,依然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街溜子。 他的理由很简单:没有工作,你哥连媳妇都娶不上,你忍心看着他就这样打一辈子光棍。 没想到,自己一番据理力争,换来的却是他暴怒的背后一棒。 他就从未替自己考虑过,相处十多年了,始终还是个外人。 只因自己的妈妈去得早,只因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所以,下乡当知青的是自己,现在有了工作机会,还是得让出来。 “要不是我,你就是个黑户盲流,要不是我,你们孤儿寡母流落到海城,能在海城安家落户?你早都不知死在哪片荒郊野地了。” 便宜父亲追出门来,叉着腰,趾高气扬地喋喋不休。 吕律回头,那便宜大哥就靠在门口,磕着瓜子,脸上满是戏谑。 他此时此刻,心里酸涩无比。 一切,和上一世没任何区别。 “你有本事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喂不熟的白眼狼!” 身后的咆哮,在巷道中尤其响亮。 “白眼狼?” 吕律轻声笑了笑,摇摇头,迈动脚步,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个家不呆也罢,从此再无半毛钱关系!” 撂下这句话,吕律脚步再没丝毫停留。 一路走到荒野的老妈坟前,吕律坐了许久,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伱要来快快来,嫑在山前山后捱。你要到快快到,嫑在山前山后绕,隔山喊你么隔山应,隔河喊你么打转身,鸡鸣狗叫吓到你,又是鬼神让你惊,快快照着原路转,不让亲人再担心……” 他轻声哼着这首后世偶然听来的叫魂歌,很有种魂无所依却无人叫魂的感觉。 随后,他自嘲地一笑:亲人,大概只有北大荒深山里的那对孤儿寡母了。 一下子,他有了决定,就回前世在兴安岭山里安下的家。 上一世,吕律选择忍气吞声地留了下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形势一片大好,一直没有工作的他继续呆在制刷作坊,费尽心思,甚至捡拾破烂,攒了一笔小钱后,借着大好的经商环境,开始经商。 海城他熟悉,北大荒他也熟悉,所以做起了给皮毛加工厂收皮毛和收售山货的营生。 四年后,一次在小兴安岭进山收山货的时候,遇到了暴雨,连人带车滑进了山沟,人事不知。后被一个进山采菇的山村姑娘救起,并且,在她们家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伤,受到精心照顾。 两人彼此渐生情愫。 他想着在哪活不是活,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这孤儿寡母家的上门女婿。 只是,吕律在伤好后,还是继续这营生,往来海城和东北,两人终是聚少离多。 生意越做越大,本以为可以过上安稳富足的好日子了,谁承想,酒后被人鼓动花了大钱开公司,结果他以为自己交往多年的朋友不会坑自己,一番口头画饼后,他没细看合同,签下了名字,按了手印。 正是这一纸合同,让他的一切成了嫁衣,被人坑得倾家荡产,还欠下不少债务。 非但没给那个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自己的媳妇儿带来好点的生活,反而将一家子拖进深渊,遭受无数白眼、欺辱和困苦。 一想到这事儿,吕律就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现在,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去他娘的海城,就回大荒山里,用尽全力,好好陪陪自己的媳妇儿,让她们真正过上好日子,算是为上一世的亏欠做出补偿!” 做出这个决定后,吕律当天在城里找了同在农场当过知青的朋友,直接将自己的工作资料低价卖给他,得了几十块钱。 便宜谁也不能便宜那对父子…… 当天,他起身去了海城火车站,买了前往东北的车票。 烧煤的绿皮火车哐哧哐哧地一路走走停停,还是那么慢,人还是那么多,车厢接头处,过道上,还有厕所里,都挤满了人。 原本是有座位的,结果,只是去取了一次开水回来,看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一个带娃的女人,明明看到吕律回来了,却不肯让座地抱着娃娃装睡。 在这种车子上,能有一个座位,绝对是天大的享受。 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想想还是算了。 从行礼架上取下背包,打开后,取了被子塞到座位下面的地板上,人也跟着钻了进去躺着。 以前经常乘车往来海城和东北,人满为患的车厢里,为了能让自己稍微舒服点,他看过不少奇招,这就是其中之一。 一旁的人见了,纷纷效仿,有的找了报纸,有的用衣服,纷纷抢占座位下那片难得的空地。 不多时,旁边躺下了另一个人,个头挺大,蜷缩着,还拿着个大馒头干啃,噎得脖子一伸一伸的。 见吕律朝自己看来,他狠狠地再次咬了一口才示意说:“来点?” 吕律摇摇头:“甭客气,我自己有!” 他自己也取出沾了星星点点煤灰的馒头,在以脚臭占据主导气息的座位下啃了起来。 “兄弟,你们那里分田到户了没有?” 吕律摇头,他一个海城的待业青年,分啥地啊。 他原本就不是海城本地人,更是在北大荒呆了八年之久,尤其是在北大荒垦荒农场,结识了来自各地的人,口音变得非常杂,也能听懂不少地方的方言,他被大个子误以为别的地方的人了。 “我山东的,家里分到好几亩地,这下有盼头了,听说最先分田到户的人,粮食都高产,能吃饱了……” 大个子很能说。吕律默默地听着,只是偶尔象征性地应付两句。 自己的座位上换了一拨又一拨人,吕律在车上挨过几天几夜,几经辗转,总算到了魂牵梦绕的山岭腹地——伊春,下车的时候,双脚已经差不多不会走路了,浮肿得厉害。 好不容易挪下车子,他在站台上使劲拍打着自己的双腿,然后慢慢地来回走动,适应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活泛起来。 “欸……小吕……是小吕不?” 刚出了车站,吕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吕律猛地扭头,看到一个魁梧精悍的汉子正笑呵呵朝着自己大步走来。 第二章 赶山人 “蒙哥!” 吕律也是惊奇,他没想到,自己一出伊春火车站,就能碰到熟人。 来人名叫雷蒙,比吕律年长七八岁,是吕律之前在北大荒所呆农场的场长,一个雷厉风行办事非常牢靠的转业军人。 当初吕律在农场的时候,人踏实肯干,从不偷奸耍滑,很上进灵泛的一个人,为人又豪爽稳重,深受大伙喜欢,受当时还是副场长的雷蒙推荐,得了个还算轻松的活计,去副业队,主管农场种植的红花100,。 红花100,是個代号。 不过,这里种植的红花100,可不是种植出来后用来害人的,而是根据计划安排为了医疗治病需要而种植的。 这么关键的地方,不是那个人,还真不放心放上去。 并且,吕律当初为了回城,雷蒙也没少帮忙使劲,他知道吕律的大概情况,可又不忍吕律一个大好青年,一辈子窝在这莽莽北大荒里。 心有不舍,却又希望他有更好的活法,所以,最终在临别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如果回去不好混,就回农场来,只要我还负责农场事务,就给你留位置。” 很朴实的一句话,却是满满的暖意,也是一份恩情。 如今,吕律回来了…… “好不容易回城,你怎么又回来了?” 雷蒙很高兴地递来一支烟,顺带将火柴也递了过来。 吕律本能地接过,微微一愣后,还是将烟和火柴还了回去:“戒了。” “戒了?” 雷蒙微微皱了下眉头:“我记得你之前烟瘾不小。” 吕律之前烟瘾确实不小。 在北大荒生活的八年,绝大部分男职工,都会抽烟。 只因为夏季的时候,水草林木繁茂的大荒,肥沃的黑土地,也是蚊蠓的温床。 抽烟对于防止蚊蠓侵扰,很有效果。 所以,哪怕是没抽过烟的知青,到了北大荒,一个夏季过去,准变成老烟枪。 上一世,吕律也戒过烟,纯粹是因为回到海城的那一年,过得拮据无比,便宜的烟不好抽,随便抽上一两支,喉咙胸口火烧火燎的,一股子怪味儿,但只要是带把的,却又都不便宜。 还是为了省钱。 直到后来做起生意,条件好转,加之各种应酬需要,才又抽了起来。 如今选择不同,他本来是想抽的,但还是强行忍住,上辈子,他花甲之年检查出患了肺癌,很大原因就是差不多一天两包的烟,这病他一直没说出口,就怕那个被他拖累没落得他什么好的家又雪上加霜,一直瞒到死。 “烟抽多了不好,蒙哥,你也少抽点!”吕律深呼一口气,小声说了句。 “转性了?” 雷蒙偏头看了看吕律,开玩笑地说,他能从吕律神情上看出,吕律这回去一趟,并不如意。 事实上,他自己也没少收到离开的知青们写回来的信,离开北大荒,回到城里,正在经历下一次磨难的人,十之八九,都在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雷蒙给自己点上烟,深吸一口:“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 吕律笑笑:“我从今往后,要扎根这片土地了。” “那好啊……正好,我今天也是过来接一些林场老职工到农场的,你跟我回去,反正农场上的那些事儿,伱都会做,又有文化,正缺你这样的得力好手。说过只要我还负责农场,就给你留位置的,我说到做到。” 雷蒙伸手拍了拍吕律肩膀,显得很是高兴。 他以为吕律是为了返回农场而来的。 知青的返城潮,给北大荒的各处农场带来很大的影响。 以前热闹无比的农场,一下子人手变得异常紧缺,正在不断地四处抽调老职工、转业军人,或是从附近原生村落,想尽办法地召集人手,但依然无法得到很好的补充,各农场运转困难,在接下来几年里,才慢慢又恢复过来。 林场伐木,大都是入冬后的事情,此时开春,直到秋收,都是农场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人手不齐,只能四处抽调。 “蒙哥,对不起,农场我不去了,我想到山里边去。” 农场不缺他一个人。 并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到来就有多大的改变。 他现在只想去当个盲流。 盲流,没有土地,没有户口的人,也有盲目流动的意思。 这些年,盲流进城,受到非常严格的管制,一旦被发现,通常就是被抓到班房劳动、遣返。 但,那是针对想方设法进入城市的人而言。 像北大荒这片地,现阶段并不严格。 事实上,很早以前,闯关东时期出现一次往东北移民的大潮,到了后来军垦北大荒,又有大批各地形形色色的人进入东北。 闯关东时期,人们选择一个村屯附近开荒种地,成为点儿,以此为依托,帮大户人家干活,还有伐木、挖矿、淘金等混口饭吃。 解放以后,人们来到这边土地,也是差不多的操作,依附在生产队、林场、矿场周边开荒,然后打各种临工,卖苦力。 直到得到当地人的认可,才会被接纳,并推荐正式落户,对于落户,每年每个区都有一定的名额。 现如今也是一样,各农场、林场,也需要很多劳动力,尤其是能出力气的劳动力。 吕律之所以选择当盲流,完全是为了斩断和海城的过往,同时,他本就打算成为一个职业性赶山人。 盲流就是个最好的选择,自由! 这片土地上,各种资源非常丰富,现阶段不限枪,不限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这山里头,有大把的好东西,只要有本事拿出来都能换成钱,不选择去农场或是林场,是不想受过多限制,误了这大好的赚钱机会。 正式工虽然稳定,但却不是赚大钱的碗,至少对一般人来说是这样。 上一世收售各种山货,也参与过一些狩猎,他对山货的认知和山货的获取,也很有些经验,他相信自己,能在这片黑土地上活得很好。 见吕律拒绝,雷蒙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吕律。 这次回来,吕律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他一副心灰意冷、蔫不拉几的样子,雷蒙试探着问:“你小子该不会是回城一次,遭到什么打击了吧?” “没有,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生活。” 吕律长长呼出心间憋着的一股浊气,换上轻松的表情。他不想提回城一年的经历,也不想麻烦雷蒙 “行吧,你不愿意去农场,我也不勉强……真不再考虑考虑?”雷蒙又再次确定了一下。 吕律微微一笑:“谢谢蒙哥好意。” 见吕律坚持,雷蒙也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几个林场工人,雷蒙快步迎了上去,几人打过招呼后,一起上车。 车子启动,雷蒙从车窗探出脑袋看着吕律:“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农场找我,安定下来后,别忘了来看我。” 吕律点点头,看着车子扬起一蓬尘灰摇摇晃晃地走了,他也将背包背起,就在车站附近小摊上吃饱喝足后,找了一间旅社早早住下。 身体的状态得尽快恢复过来。 第七章 尿冰 天天吃粥烤肉,总是那点味道,嘴巴也燥得慌。 吕律找人换了些粮票和油票后,在国营商店购买了一些日常所需的高粱米和苞米面、油盐酱醋,又挑选了一些钢丝、绳索和几样摆弄木头的小工具和砂纸后,还给自己买了点炉果淡淡嘴。 他倒也想着大米白面,可是那玩意儿,在这年头是稀罕物,偶尔吃那么一两顿还行,天天吃,他兜里那点寒碜的票子遭不住。 眼看天上云层又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冷风一阵一阵的,他没有在区上过多停留,早早地返回了自己的地窨子。 刚进屋没多久,居然就飘起了小雪。 他赶忙将灶火生起。 天气突然变冷,他随身的衣物不多,比较厚实的也就是当初在北大荒农场后期买的军用棉大衣和狗头帽。 在海城很少用得到这些东西,回去一年,也就是压箱底儿放着,幸好离家的时候,都给带出来了。 少了这东西,天气晴的时候还好说,一旦下雪下雨,在这季节可就难熬了。 山里背阴的地方,冰雪甚至要到五六月份才能完全融化掉。 保暖,是在这山林里生存的头等大事。 幸好地窨子已经建好,不然缩在那仙人柱里,有的是你哆嗦。 一整天的时间,吕律没有外出,而是就穿着大衣,在外面生了堆火,用买来的小工具,掏制一个甑子,平时用来蒸饭用,偶尔蒸馒头包子,也问题不大。 甑子的用材是山上锯来的一段杉木,直径得有四十厘米。 他不是东北人,倒也不需要完全按照这边的生活方式来。 后世见过那么多东西,他怎么方便怎么搞。 反正空闲时间不少,山上各种好木料那么多,自个打造点常用的木制瓢、盆、碗、桶等木制工具,倒也不难。 粗糙点也没事儿,能用就行,一点点积攒呗。 渐渐地,地窨子里各种工具多了起来,开始有了家的样子。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总算是把杉木段中间的木头掏空,架在火上,利用火焰把表层和内部毛刺烧了一遍,用砂纸打磨成型,再用山上找来山葡萄藤,编织了一道箍箍在甄子中央防止开裂,又用杉木打理出一个甑盖。 傍晚的时候,用芦苇杆和乌拉草连绑带缝地做了個甑底。 蒸饭用的器具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放在锅里,加盐煮上一遍。 不然,以杉木做的甑子,会总有一股子怪味儿。 事情忙完,吕律当即给自己蒸了高粱米饭,放了大酱炖了只野鸡。 就这点东西,明天都够他吃了。 趁着炖东西时天还未黑,吕律钻出地窨子看了一眼,雪花零星飘洒,到了这时节,也下不了多大了。 雪落高山霜落洼,就这点雪,不容易在这山坳草甸上堆积起来。 “嘶……还真是冷啊!” 吕律呼了口气,搓了搓手,正准备回屋,刚想转身,忽然瞥见草甸子上又有几只狍子一痴一站的。 就在这草甸子上,没几天时间,已经看到三次狍子了。 “勾引我……” 他转身回屋,在马灯下,开始摆弄钢丝套子。 没有枪,不然的话,就它们那傻样,很容易就能猎杀。 这号称东北第一神兽的狍子,对于大部分猎人来说,就是送菜的。皮子不值钱,主要是用来吃肉。 不过,对于吕律来说,狍子皮也能被很好的用起来。制成袍子,那可是抵御冬季严寒的好东西。 他虽然没这手艺,但在这山里生活的人,应该有懂的,以后接触到,请人帮忙制作一下就行,大不了花点工钱。 总之,若是弄到狍子,皮剥下来保存好,总有用武之地不会亏。 至于肉,单是一只狍子,就够他吃不少时间。 狍子肉好吃归好吃,可惜,狍子身上就没肥肉,想弄点油都难。 这年头,油金贵啊,也正是肥肉比瘦肉贵的年代。 去区上一趟,吕律都舍不得多买,能省则省吧。 可是,油水不足,吃啥都不扛饿,粮食消耗也跟着大了起来,真是一顿比一顿能吃。 必须想办法搞油! 而在这山里,产油最多的,莫过于野猪和熊了。 但是,这两样大型兽类,即使有枪这样的杀器,也不是轻易能搞到手的。 单就野猪而言,小点的,还能用钢丝绳套给套住,一旦达到三百斤,就连钢丝绳也不够它怎么折腾就能弄断,熊瞎子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野猪油尤其是公猪,那一股子腥燥味实在不容易接受,熊瞎子的油要好得多,可那就不是他现在所能想的。 这点自知之明,吕律还是有的。 急不走。 眼下,还是弄点简单的吧。 回屋弄了个钢丝套,吕律打算早上去安放。 给自己烧了热水烫了脚,他出门准备方便一下就回来睡觉,到了外面,都准备尿了,他忽然又生生止住。 匆忙回屋,取了个木碗出来放在地上,哗啦啦一通放水,装了大半碗,就这么放在外面, 第二天早上,吕律早早地起床,出了地窨子,到外面一看,一碗尿冰已然成型。 今天天气依然阴冷,依旧有着零零散散的雪花飘着。 吕律取了斧头,砍了一捆一米多长的桦树条,然后端着尿冰去了草甸子狍子经常出没的地方。 将木碗中的尿冰捣碎,连碗一起安放在地上,然后在周围插上桦树条,直径差不多在六十厘米的样子,只在狍子迎面来的那一面,留了个宽二十厘米,高六十厘米的缺口。 准备好的钢丝套就布在这缺口上,另一端用斧头在地上打了桩系牢。 这是吕律当时在农场的时候想肉吃,跟人学来的方法。 人的尿有咸味儿,生活在山里的动物,大都需要盐,这对于狍子而言,就是个不错的诱饵。 找寻到这尿冰的狍子,在舔舐的时候,头一抬一低,很容易就会被钢丝套给套住。 以前用这法子,时不时就能弄到一只,比起到处去掐踪下套,碰运气成分更大的做法要好不少,没有枪械,找到了他也追不上,这玩意儿,比猎狗还能跑。 又零散在周围简单布了几个绳套后,吕律回屋,做了早饭,吃过后继续提着斧头弹弓上山。 让他没想到的是,天气在他上山不到两小时后,居然又放晴了。 也正是因此,吕律走得稍远了一些。 就在他翻过两道山梁,在山坡上,忽然听到对面传来阵阵哗啦声。 那是树木被摇晃枝叶碰撞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第八章 大笨狗 发出声响的,是一棵粗大的椴木。 一头瘦垮垮的熊瞎子,脚爪抠着树干,空出一只爪子,正在奋力地朝着树干上抓挠着,。 苟了一冬,秋季努力积蓄的脂肪,在一整个冬天的消耗后,所剩无几,现如今冬季已过,正是出来活动的时候,急需补充能量,也正是因此,这阶段的熊瞎子,行动能力稍差,但也异常疯狂,食谱极广的它们,真的是逮到什么吃什么。 它现在,应该是在树上有了发现。 具体是什么,吕律这里隔得比较远,无法得知。 以它现在这模样,若是碰到个枪法好的猎人,简直就是活靶子。 可惜自己没枪……黑瞎子浑身是宝啊,尤其是熊胆,弄到一枚,能顶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可望不可及,吕律光是想想都觉得糟心。 奇怪的是,这黑瞎子一边凶狠地扒拉着树皮,一边狂甩脑袋,并不断用爪子挠着自己的脑袋。 吕律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黑瞎子爱吃蜂蜜,也吃蚂蚁,这两样虫子的蛰咬能力,以蜜蜂更强些。 看它这剧烈的反应,十有八九是在掏蜜蜂。 它正试图破开树洞,掏取蜂蜜,那摇头晃脑不停用爪子抓挠的样子,应该是被蜜蜂蛰得受不了了。 不仅仅是黑熊在仓中苟了一冬,蜜蜂又何尝不是。 这时候,正是巢中蜂蜜被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缺粮一样会让蜜蜂疯狂,稍微的惊扰,立刻群起而攻。 一想到蜜蜂,吕律不由眼前一亮。 蜂蜜也是值钱的好东西啊。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头,蜂蜜绝对是顶尖的营养品。 而且,在东北,椴树到处都是,哪怕到了后世,在东北作为最大宗的蜜源植物的椴树,蜜蜂采集其花蜜酿制而成的椴树蜜也是蜜中极品。 只是不知,这蜂群究竟是中蜂还是东北黑蜂。 两样都是蜜蜂,但却不是同一物种。 东北黑蜂比起中蜂来说,体色偏黑,也大了不少。 中蜂在国内的分布地域面积极广,但也主要集中在南方,兴安岭正是分布的界线,冬季漫长寒冷的缘故,在这山林里的中蜂有,但非常少。 另外就是东北黑蜂,但在国内,东北黑蜂哪怕是在后世也堪称国宝级的蜂种,却主要集中在饶河地区,这里离着饶河地区可不近。 但是,东北黑蜂也会迁徙、飞逃啊,还是很有可能的。 若是东北黑蜂,那更好,比起中蜂而言,在这东北地区,黑蜂的采集和适应能力更强,尤其是越冬能力上,更适合在东北生存。 当然,东北黑蜂优点明显,劣性也不少,比如,盗性强,对寄生的螨虫无招等。 相比起来,中蜂大概是唯一能抵抗蜂螨侵害的了。 吕律决定等一等,等黑熊祸害完离开后,摸过去看一下,如果是蜜蜂,无论是中蜂还是黑蜂,都值得收回去养着,只要蜂王不被弄伤弄死,都有搞头。 前世在东北收山货,蜂蜜他可没少接触,蜂农也认识不少,倒也懂得不少养蜂知识。 赶山,就是向大山伸手要吃要喝,什么能赚钱就搞什么。 忽然,对面林子里隐约传来狗叫声,来得速度极快,很快声音变得清晰。 不一会儿,一条黄色大笨狗从林中窜了出来。 到了大树边上,冲着椴树上趴着的黑熊就是一阵冲天狂吠。 不一会儿,紧跟着又有两条体型更大些花色差不多的花狗赶至。 大笨狗,东北土狗,中华田园犬中最为彪悍的一个分支。 大概是东北环境因素的影响,这里的土狗,体型比别的地儿要大得多,成年公狗,体重甚至能达到一百一二十斤,有着獒犬的影子,耳朵下垂,皮毛厚实,獠牙与狼相似,是极好的战斗猎犬。 当然,也有部分混杂了鄂伦春猎犬的血脉,狗架子要小一些。 而这条黑狗的形体稍小,应该是条母狗。 别听着叫大笨狗,其实聪明着呢,非常地通人性,对主人又无比忠诚憨厚,在这东北大地上,可是能驱狼猎熊的存在。 单体实力来看,或许比其它知名猎犬稍差,但是,它们的聪明程度,又远不是其它猎犬所能比的,这也使得它们极其擅长团队配合,那展现出的杀伤力非同一般。 最先赶到的,无疑就是这三条狗中的头狗。 所谓头狗,就是领头者。 有资格领头的,必然是嗅觉异常灵敏,最容易发现猎物的存在。 关于嗅觉,在本地又有香头的说法,分低头香和抬头香。 香头最好的猎狗,单凭从空气中的气味,就能分辨出很远地方外的猎物所在,直接追寻而去。 差的,就只能通过嗅闻猎物在地上留下的气味进行追踪。 而那条黑狗,从来势来看,无疑就是头香头极好的猎狗。 吕律看得一阵羡慕。 心想着,自己要是也有这样一帮猎狗多好。 平日上山,是很好的警卫,安全能得到极大的保障。 狩猎时,又是不可或缺的好帮手,有了它们,发现猎物、捕杀猎物的成功性更是大幅提升。 嗯。得尽早把培养猎狗的事情也提上日程。 但,好狗难寻啊! 这说得玄乎点,找一头香头好的猎犬,很大程度得靠运气。 当然了,后天培养也极为重要,在东北,又叫拖狗,拖,一种引导型猎狗培养方式,这很有些技巧。 就在吕律一脸眼热的时候,对面情况出了变化。 苟了一冬的黑熊正是瘦弱的时候,尤其是积满脂肪厚实无比的熊掌,此时已然变得单薄,落地棱在石头砾子或是冰茬子上,那叫一個生疼。 这也使得它们行走时变得缓慢,走不快。 所以,在这个时节,也被猎人称为猎杀熊瞎子最好的时节。 因为,只要被猎狗围住,走不快的熊瞎子很容易就会选择上树,而一旦上了树,对于猎人来说,那就是活靶子。 可眼下情况不一样。 那熊瞎子正在试图掏蜂蜜,被蜜蜂蛰得不要不要的时候,下边突然来了三条狗围住,那真叫是腹背受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饶是熊这等皮糙肉厚的兽类,被蜜蜂蛰了,那也受不了,尤其是鼻子这种极为敏感的地方。 也正是受此一惊,熊瞎子没能在树干上爬稳,庞大的身体顿时砸落下来。 还未等熊瞎子站起来,三条猎狗早已经一拥而上。 黑狗当即绕后,一口狠狠咬在熊瞎子屁股上,下口极狠地使劲甩头撕咬。 另外两条花狗也不示弱,一条朝着熊瞎子的脖子就是一下,在熊瞎子一巴掌拍来的时候,敏捷地跳向一旁。另一条则是朝着熊瞎子腹部咬了一口,在熊瞎子双脚踢腾的时候,和黑狗一起快速闪开。 熊瞎子也就在这时,趁机翻身站起,冲着三条猎狗咆哮。 三条猎狗也环在周围,不断狂吠,跃跃欲上。 第九章 惨烈 被彻底惹毛了的蜜蜂,哪怕再微弱,也从来不是能忽视的存在。 熊瞎子从树上跌落,大量蜜蜂也跟着杀到。 小小的蜜蜂,那一蛰,可是以生命为代价了,森林的生存法则向来残酷。 受到蜜蜂攻击,又有三条猎狗环视,熊瞎子也无心恋战,现在只一心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冲着三条猎狗一阵咆哮威慑后,僵持了两三分钟后,它转身就走。 可是,三条猎狗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它,它们的任务,就是圈住并尽可能地干掉猎物,等待主人的到来。 只是,它们现在,面对的是熊瞎子,也在面临着同熊瞎子一样的难题。 熊瞎子从树上掉落下来,它们冲上前去一阵撕咬,这动静不可谓不大。 已经被惹毛了蜜蜂,自然也将它们当成了攻击目标。 准确地说,那大椴树周围,凡是能动的,都是蜜蜂的目标。 面对蜜蜂的侵扰,猎狗以及黑熊都有些无能为力。 所以,三条猎狗,也开始不断地甩脑袋,一边用爪子扒拉着蛰在脑袋上的蜜蜂。 和熊瞎子一样,猎狗最大的依仗,也是最敏感的部位——鼻子,被蜜蜂蛰到,那酸爽的滋味,也是绝对能让它们流泪的。 饶是如此,见熊瞎子要走,它们也不肯放过。 黑狗当即追上去,在黑熊屁股上又捞了一口。 陡然的疼痛,激得黑熊愤然转身,一巴掌就朝着黑狗拍来。 另外两条花狗趁机从两侧又各自朝着腰肋处发动偷袭,各自捞了一口。 这下,接连吃痛的黑熊怒了,人立而起,冲着三条猎狗又是一阵咆哮,前掌一落地,生死之机,它也顾不上脚掌疼不疼,朝着离得最近的黑狗狂冲过去。 似是被蜜蜂蛰到了敏感处,黑狗正用爪子扒拉脑袋的时候,陡然看到黑熊扑来,赶忙蹿向一旁,但终究是慢了一拍,顿时被黑熊一掌拍挠在腰上,发出一声惨叫,翻滚出数米。 铜头铁骨豆腐腰,腰是狼的弱点,同样也是狗的弱点。 黑瞎子这一巴掌的抓挠,对于黑狗来说,那绝对是致命的。 果然,黑狗倒地,挣扎了两下,身体后半段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没能站起来,只能发出阵阵悲鸣。 熊瞎子哪会放过它,继续朝着黑狗狂冲。 以此同时,另外两条花狗紧跟着从两侧偷袭。 也不知是被蜜蜂蛰的次数多了还是怎么回事,之前还能轻松躲闪的两条花狗,反应明显慢了一些。 它们下口都凶狠,左边那只先咬到,吃痛的黑熊愤怒地回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直接扇在那花狗脑袋上。 那花狗被甩出老远,摇摇晃晃地起身,甩甩脑袋,又突然摔倒,没了动静。 三条狗一下子,只剩下一条花狗。 接连两条狗被废,那哀叫声就是对它最大的警醒,它现在那还敢恋战。 所以它捞了黑熊一口,在黑熊将那条花狗拍飞后,一回头又朝着它拍来的时候,它本能地跳到了一旁避开,却在黑熊冲着它一声咆哮后,尾巴一夹,转身就逃。 好的猎狗,向来悍不畏死。 夹着尾巴逃跑,这是直接被吓蔫了。 哪怕是狗,也会有心理阴影,被熊吓成这样的狗,以后再见到熊,也只会心生畏惧,算是废了。 吕律前世在秀山屯入赘,隔壁邻居家也养着一条狗,有懂狗的人评价说如果小的时候好生喂养,拖成猎狗,会是头顶好的狗。 只是男主人不会打猎,一直拴在院里,只用来看家护院。 年边的时候,一家子外出去了岳丈家里,三天没喂,大概是饿了的原因,于是将院子里一只游荡到面前的土鸡咬死,吃了大半,原本平时不会咬鸡的。 女主人回来一看,怒从心起,提了鸡毛掸子,对着那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 不仅如此,女人回屋子后,冲着男人又是一阵絮叨。 结果,被惹火的男人无处发泄,出来后冲着那条狗又是一顿好打。 自从那以后,别说是他们家里的人了,就连见了旁人,不敢吱声不说,只要一抬手,就能将它吓得夹着尾巴往旮旯里钻,没有被打也是一阵阵哀嚎,浑身抖个不停。 就连看家护院都不成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但凡提起那家人,别人开口就是:“怂狗家……” 当然了,这话也只敢背地里说。 但总有说漏了被听到的时候,最终,那狗被打杀,成了锅中肉。 并不是那狗真的怂,纯粹是被自己最信赖、亲近的人打出心理阴影了,更逞论它本就提防的外人了。 虽然吕律没养过狗,但却没少见狗衷心护主的事情,每每听人提起这件事情,心里总有些唏嘘。 眼下,那花狗虽然夹着尾巴跑了,但刚被捞了一口,凶性大发的熊瞎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它,当即狂冲着追了上去。 狗和熊瞎子都进了林子,吕律在山坡上一时间也看不到。 只是,一狗一熊刚进林子没多长时间,林子中突然传来接连三声枪响。 嗯? 猎狗主人到了。 吕律心里突然非常希望猎人能一枪将这熊瞎子击毙,但紧跟着一声怪叫传来,吕律心里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 怕不是没打中,反倒被黑熊害了吧? 怔惊疑间,一人一狗冲出林子,狗跑得比人还快,紧追其后的是发狂的熊瞎子。 看到这一幕,吕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暗道:“要遭!” 果不其然,就即使黑熊脚掌落地被棱得再疼,发狂后不管不顾的凶猛,爆发出的速度也远不是人类所能比的。 男子刚跑到河边上,就被熊瞎子撵上,半人立着一巴掌拍出,男子顿时惨叫一声,被掀出两米多远,落入湍急的河流中,立马被冲出老远。 至于那被吓破胆的花狗,早已经顺着河岸跑出老远,只是看着主人被击落河中,犹豫了一下想要绕过黑熊跟上它的主人。 这一绕,又再次引起了熊瞎子的注意,追撵过去。 只顾着逃的花狗,那就不是熊瞎子能追上的了。 追了一段后,熊瞎子停了下来,甩甩脑袋,一瘸一拐地钻进了林子。 “我艹!” 吕律看了看黑熊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顺着河流往下漂的男子,连忙顺着山坡快速下到河边,顺着河岸追了出去。 第十章 无巧不成书 数分钟后,吕律在河流拐弯处的缓流区追上了那男子,人没有断气,手脚还在水里无力地捣腾着。 吕律顾不得其它,身上的大衣往岸边一甩,纵身跳进河里。 “嘶……真特么冷!” 本就气温不高,河流中的水又混杂大量的冰雪融水,入水的刹那,吕律只觉得自己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一样,冷得刺疼。 但人命关天,他没有犹豫,奋力地游向那男子。 到了旁边,将男子翻了个面,让他面部朝上。 像是碰到了救命稻草,男子本能地朝着吕律连连伸手抓来。 这种情况,吕律哪敢让他碰到。 这地方水深啊。 就像是救助溺水者一样,意识完全的慌乱,施救人一旦被抓住,往往力气大得惊人,反倒会被一下子死死抱着,很难挣脱,手脚施展不开,无法游动,反倒将自己拖累,也跟着被淹死。 所以,吕律只伸手抓着他头发,奋力地朝着岸边游去,直到脚碰触到边缘实地,这才赶忙从背后搂着他腋下,将他拖到岸上,放爬在地上。 花狗也在这时跑到旁边,嗅了嗅男子,轻轻呜咽一声。 只是,刚刚在水中还能勉强动弹的男子,到了河岸上,反倒没了动静。 吕律伸手一探鼻息,居然没了。 得赶快抢救才行。 可是一看男子背后被撕破的棉袄下,裸露出的皮肤上那几道深可见骨,让人触目惊心的血槽,又不能将他翻过来按压胸口作急救,怕动到骨头引出更致命的伤情。 略微想了下,吕律干脆跨到他后背,双手兜底抄住他胸口,一下一下地往上抬。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胸口挤压。 没几下,男子张口吐了些水,剧烈地咳嗽几声。 “成了!” 吕律稍稍松了口气,再看男子,却是翻了个白眼,就又昏迷过去。 再次伸手探了探男子鼻息,发现他呼吸算是通畅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鬼知道耽搁后会不会又一命呜呼。 看着他后背还在不断冒血,吕律赶忙搜了下男子随身的挎包,除了几个窝窝头、一包已经被水浸湿的烟面,还有就是二十多颗子弹。 吕律微微皱了下眉头,事情不好办啊! 在东北,不仅男人抽烟,很多女人也抽,这种旱烟揉成的烟面儿,不管会不会抽烟的猎人,身上大都会带一些,猎狗受伤或是猎人受伤,可以用来进行简单止血。 可现在,这烟面都湿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管不了那么多,吕律将烟面尽数倒在男子背后的伤口上,然后解下男子脚上的绑腿,撕扯下一块布折叠蒙在伤口上,用绑腿困住。 还是得赶快就医! 可在这深山里,离区上卫生所太远,不现实。 只能去秀山屯了。 他记得,屯里就住着個名叫王德民的老赤脚医生,前世吕律入赘的时候,还来喝过喜酒,六十多岁了,还在挎着个药箱到处走动,挺热心的一个人,在屯里很受尊重,大伙有个头疼脑热,小磕小碰,都喜欢去找他。 不敢再耽搁,吕律将男子背起,用脚勾起大衣给他披上,找到山上的小道,往秀山屯赶。 前世虽然在秀山屯住的时间没多长时间,但每次回家,都会抽个空四处逛逛,对这山间的地形和小道,倒也知道个大概。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跟秀山屯偏离得并不远,大概也就四公里左右。 可是,对于背着个一百四五十斤的人来说,这也是长征啊。 吕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秀山屯的,一路走来,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在屯口,辨明老医生的家门,他大口喘着粗气,将人背到院门口,正好看到老人在院子里磨着菜刀。 “大爷……救命!” 吕律当即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句。 王德民也听到外面的声响,正巧抬头看来,见状,赶忙小跑着过来,将院门打开:“快,快往屋里送!” 说完,他当先上前开门,让吕律将人放到炕上。 “这是咋的了?”王德民急问。 “带着三条狗进山里打熊瞎子,被熊瞎子给挠了,我在对面山上看见,从河里把他给捞了起来,就给送到您这里来了,您老快给帮忙看看!” 吕律一边平息着自己的呼吸,一边说。 人已经放下,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都有些站立不稳,双脚更是像灌了铅似地,本想伸手撑着炕沿稳住身体,谁知,背着人一路赶来,两只手也没少使劲,这一撑没撑住,人反而打了个趔趄后,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哎哟……你慢点!” 王德民赶忙上前,将吕律扶起来坐在炕上。 这时,王德民的老伴李树梅也刚从外面回来,一进屋看到眼下这情形,也赶忙上前帮忙,凑到男子面前一看,顿时叫了起来:“哟,这不是秀玉他哥秀清吗?” 啥? 听到这个名字,吕律不由心里猛地一颤。 这秀山屯里,只有一个秀玉,陈秀玉,也就是吕律媳妇的名字。 他担心自己认错了,忍不住问:“大娘,那个屯的秀玉啊?” “就我们这屯的!”李树梅随口说道:“这可是他们家唯一的男丁了……哎,小伙子,听口音你不是咱这边的,你是……” “我叫吕律,从外边来的,就住在这山里头地窨子里。” 吕律实话实说,心里却是在天翻地覆。 前世,是听自己媳妇儿说过有一个哥哥,前几年打猎死在了山里头。 往事如烟,吕律当时也没太放在心上,他甚至都不记得这名字,事实上,对于自己的媳妇儿和老娘,这是伤心往事,谁也不愿意多提。 只是碰到艰难处,暗地里默默流泪罢了。 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回来,在山里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哥哥,还被自己救下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这年头艰难,陈秀清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没了,对于那个本就贫苦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 “盲流……”李树梅有些惊讶。 她正想说什么,却被王德民打断:“废什么话啊,赶紧的把炕火加大点,这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浑身都湿透了,这可遭罪啊!” 王德民忙着给陈秀清将身上潮湿的衣服扒掉,将炕上席子擦了擦,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然后小心地解除吕律捆着的绑腿袋子,将伤口上被血凝成团的烟面儿揭掉,又找了酒精棉球,用夹子夹着,进行清洗消毒。 “大爷,这伤咋样?”吕律稍稍恢复了点力气,凑到旁边问。 “血止得还算及时,伤口很大,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没问题的,我给缝一下,上点药,修养上两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王德民说着,取了小铝盒子,盖子打开,里面缝伤口的针和线,还有些注射针头。 想了想,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些细针,屏气凝神,一根根细针在他指头搓埝下,扎入陈秀清的皮肤…… 第十一章 大好年华,正当时 吕律清楚,王德民这是在给陈秀清进行针灸麻醉,以便伤口缝合时减轻痛苦。 这年头,麻醉针水紧缺,别说是赤脚医生,就连在大医院里,也极少使用麻醉剂。 早些年大力推广“一根针”、“一把草”,凭借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成长起来的赤脚医生们,可是让很多人活命的存在,大都有着很不错的手段。 一根针,指的是银针。 一把草,就是各种草药了。 针扎好,接着就是缝合,王德民又用土霉素颗粒磨粉,敷在伤口上,配药挂上针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他的额头上,也早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吕律却在这时,止不住地一个个冷颤,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又散,散了又起。 到了现在,他身上一样是潮湿的。 怕是得病上一场啊! 在这山里,生病可不是小事儿,不得不防。 “大爷,也给我开点感冒药吧。”吕律说这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哟……我这差点把你给忘了!” 王德民也看出了吕律不对劲,伸手摸了他额头一下:“好家伙,这是已经开始发烧了,这大冷天的下到冰水里救人……伤人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摸出几颗药,又用大碗给吕律倒了些热水:“来,赶紧喝下……老婆子,你这是干嘛呢,烧个炕火那么长时间没弄好,你倒是赶紧给这娃找身衣服换一下啊。” 吕律接过热水和药,将药一口吞了,又把一碗水给喝下,赶忙说道:“没事大爷,我这身体壮实着呢,就不要麻烦了,我回去再换。” “那怎么成!”王德民摇摇头,凑到窗口朝外看,看到李树梅从院外急匆匆地回来:“你这是上哪里去了?” “人秀清伤成这样了,总该让他家里人知道吧,我这不是过去知会一声嘛。”李树梅瞪了王德民一眼。 “那人勒?”王德民也是鼓着眼珠子瞪回去。 “没在家!”李树梅摇头说:“我还跑了趟她们家地里,也没在,也不知道干啥去了,等他们晚点回来再说吧。” “赶紧的,给小伙子找身衣服换换,都已经开始发烧了!”王德民催促。 李树梅刚准备转身,就被吕律拉住:“大爷、大奶,真不用,我住的地儿离屯子也不是很远,我回去有换的,倒是你的草药,能不能给我弄点,我回去熬着喝。” 他刚才也看到了,王德民的药箱里,也没什么药了,只能打草药的主意。 “这好说。” 见吕律坚持,王德民两口子也不多说,很快给吕律提来一包草药。 “还有,这辣椒能不能也给我一些。”吕律接过草药后,又指了指窗口旁边挂着的辣椒串。 他很清楚自己这是被水给凉到了。 以往熬碗红糖姜汤捂被子里睡上一觉,发一身汗就能好。 可现在,红糖金贵,姜也难找,那吃辣椒发汗,也是個不错的选择,他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李树梅二话不说,直接去了屋外,给他拿了一小串,得有几十个红彤彤的干辣椒。 “谢谢大爷大奶!” 吕律接过后,从怀里内兜里摸了下,将贴身带着的七八十块钱取了出来。 这些钱,被水一泡,全并在了一起。 他小心地分出五十块钱放在炕上:“大爷,这是我刚才的药钱,还有他的治疗费用,他这伤,经常挂点针水换点药的话,好得会快些,还得麻烦大爷多费心。” “这也用不了这么多啊!”王德民微微一愣:“还有啊,就即使要付医药费,那也该他们家来付,那能让你出钱。” 五十块,可是大钱。 “我刚听伱们说,他们家就他一个男丁,现在他受伤了,没个一两个月动弹不了,家里单凭两个女人,那生活肯定艰难,这些钱,除了医药费,多的就麻烦你帮忙送给她们家。” “这……” 王德民还想说什么,吕律已经起身提了草药、辣椒和大衣起身出门:“大爷、大娘,走了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大步离开。 二人反倒愣愣地看着吕律离开的身影,有些发懵。 过了好一会儿,李树梅才小声问道:“他是个盲流吧?” 王德民狠狠地瞪了李树梅一眼:“盲流咋了?盲流有不少人是不咋地,但这小伙儿,又是救人又是送钱的,这人仁义啊!” 而此时走在路上还在不时一抖一抖的吕律,脸上却有一些兴奋。 扯了个干辣椒放嘴巴里嚼着,被辣的不停地抽着冷气。 “媳妇儿啊,上辈子欠你们的,容我一点点慢慢还。” 他身上很冷,但心里却是一团火热:“今天算是在屯子里小小地露个面,相信很快就会碰面了,也许,咱们这个时候相遇,正当时。” 上一世,吕律是在五年后才认识的陈秀玉,那时候,他已然三十岁了。 十六岁到北大荒农场当知青,八年知青生涯,外加回到海城耽搁了一年,他今年刚好二十五岁,而这个时候的陈秀玉,应该刚十八。 都是大好年华! 一路紧赶,回到地窨子后,吕律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换了套干的衣服,然后拢了火,烧得旺旺的。 大铁锅里加上水,先把草药熬上,潮湿的衣服找了杆子担着,就在土灶旁晾着。 在这山里折腾了几天,这套衣服其实已经弄得挺脏了。但考虑到自己衣服不多,接下来还得继续在这山里头折腾,加之现在的身体不太对头,也就选择当一把懒汉,晾干了接着穿。 今天这一耽搁,灰狗子只弄到两只,剥皮处理他已经很娴熟了,很快完事儿。 等药熬好喝下,眼看天色已晚,他干脆倒水煮了高粱米,然后又将两只灰狗子的肉剁小,狠狠心多放了点油,将肉拌着刚得来的辣椒好好地炸得金黄,算是给自己补补。 吃饱喝足,他正准备上床捂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却在这时,隐约听见了类似狗叫的凶狠声音传来。 这不是狗叫,而是狍子。 吕律一下子分辨出来。 狍子只有在求偶或是遭遇危险时,才会发出这种叫声。 很难想象,属于鹿科,也常被叫做矮鹿的狍子,发出的不是呦呦声,而是这种声音。 听声音是从草甸子方向传来的,吕律不由心头一喜,难道是上套了? 第十二章 汉阳造 吕律可没忘记自己设在草甸子里的绳套。 回到地窨子的时候,他还瞅过一眼,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想到自己窝在里面熬药做饭,在这个时候听到了狍子的声响。 他提了刀子,穿上烤干的大衣,钻出地窨子,放眼一看,不由心头大喜。 好家伙,一只大狍子正疯狂地在自己设套的地方横冲直撞,试图挣脱套在脖子上的绳套。 插在地上的桦树条早已经被荡平。 可狍子不是野猪不是熊,只是二三十公斤的中小型食草动物,没那么大劲,而且,套住的还是脑袋,这番挣扎,只会让钢丝绳在它脖子上越勒越紧,加快小命的终结。 而就在几十米开外,几只狍子还炸开着屁股白毛,回头朝这边看着。 那屁股上的白毛,像极了一个心形…… “这特么是在为我点赞么?” 吕律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不过,袍子还是得宰杀,把血放干净的肉才好吃。 放血,当然是活着的时候好放。 吕律立马朝着狍子跑了过去,到了近旁,另外那几只狍子似乎才反应过来,蹦跳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吕律到了陷阱边,猛地一把抓住狍子那一对分小叉的角,这货挣扎得越发凶猛。 别看体型不大,力气却十足,吕律一不小心差点没拽住被挑。 直到它挣扎得有些筋疲力尽了,吕律这才趁机抬脚跨过它后背,双腿夹着,刀子从颈部动脉对穿而过,然后人就跳到一旁,任凭狍子在地上疯狂翻滚,直到绝了气息。 他将钢丝套取掉,扛着狍子返回地窨子旁边的草地。 袍子开膛剥皮的时候,气味呛人,不能在地窨子里处理。 吕律只得在外面生了堆火,一边烤火,一边开膛剥皮。 开膛后,肠子被他直接扔河里,顺水飘走,至于心和肝,则被他随手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这玩意儿,弄熟了,可是美味。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算是处理完毕。 袍子皮也被他简单铲了油皮,用框子绷紧,塞到仙人柱里面晾着。肉则被他搬进地窨子。 刚刚吃饱,要不是肚子受不了,他还真想起锅煮上一些。 现在,只能是简单抹了点盐,挂在土灶上边熏着。 一夜安睡。 药吃得及时,草药汤水他也下得猛。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体一身轻,感冒那事儿,算是被他扼杀在摇篮里了。 身体既然没事儿,当然得上山。 每天都该有每天的收获,入了这深山,可不是来当老狗子混吃等死的。 老狗子,是当地人对一类人的叫法。 总有那么些脾气古怪不融于人群,或是家中变故,无心再打理家业的人,选择远离人群,进山里过着避世的生活的人,对于这一类人,人们通常就叫他们老狗子。 吕律在这远离村屯的山里,住地窨子里边,就有点老狗子的味儿,不,是小狗子。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 提了斧头,取了弹弓和泥丸,吕律再次上山。 他想先到昨天陈秀清被熊瞎子伤到的地方去看看。 一来确定一下那树上的究竟是不是蜜蜂,二来那两条猎狗也得处理一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的。 一路没有耽搁,大半個小时后,他抵达目的地,从一棵横担在河上的大树杆上越过河流,到了河流对岸。 这树生于岸边,是人为放倒的,简单修理过枝桠,就是为了方便过河。 脚一落到那片地方,吕律就打起十二分精神。 无法预测这熊还会不会在在这片区域逗留,万一还在,突然暴起伤人,那可就危险了。 到了河岸旁边不远处的那棵大椴树下,吕律瞅了瞅,此时天气升温,已经有十多度,那树干半腰的洞口,进进出出的,果然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一群东北黑蜂。 就在这树下的杂草枝叶上,随处可见死掉的黑蜂。 昨天于它们来说,就是场劫难,劫难一过,还得为生活奔忙。 此时,早已经有蜜蜂带回了花粉花蜜。 当然,也有不少在清理着巢穴,将死去的同伴,一只只地抓着,投放到远处。 黑蜂开繁得早,现在,正是蜂王开始大力产卵的时候。 必须得努力保证蜜蜂幼虫和蜂王的食粮。 随后,吕律看到了已经僵了的花狗和黑狗。 花狗脖子到脑袋被熊瞎子抓破,断了动脉,血流了一地。 原本以为只是腰部废掉还能活着的黑狗,伤势也比想象中严重,肚子被熊瞎子掏破,肠子流了出来,是断掉的,这伤,无治。 真是可惜了两条狗。 吕律看了看附近,选择一棵大松树下,挖了个坑,按照猎人们的习惯,将两条狗都埋在了树下,然后起身继续往上搜寻。 昨天,陈秀清是开了枪的,可是掉落的枪,十有八九就在这片地方了。 估摸着花狗向林中逃窜的路径,吕律很快找到了踪迹,顺着一路跟过去百多两百米的样子,他就看到了那把摆在地上的枪。 吕律看到那枪的时候微微一愣,这是国家成立前后几十年时间内立下赫赫战功的,在清朝末期就已经诞生的汉阳造,用的是7.92毫米的圆头子弹,能一次装填五发子弹,三百米内,威力很大,用来打熊,完全没问题。 他快步走了过去,将这把枪捡拾起来。 这是一把有些年头的枪了,枪身上遍布的划痕和裂纹,尽显沧桑。 作为早已经停产并被部队淘汰的老枪,这枪一直用到了七零年代中期,民兵的训练中都还能时不时地看到其身影。 他看了看枪里还剩下两枚子弹,有些奇怪昨天陈秀清为什么只开了三枪。 将子弹上膛,吕律想了下,看昨天的情形,那熊瞎子是受了伤的,也不知道伤得怎样。 再看看手中的枪,犹豫了一下,找到昨天熊瞎子离开的位置,果然看到地上留下的一滩滩血迹和熊瞎子脚印。 “这血流得不少啊!” 吕律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当即提枪掐踪跟了上去。 他走得极慢,速度比平日慢了一倍,枪端过脸,异常的小心谨慎。 这一跟,就直接跟过两道山梁,在一片桦树林子里,他忽然注意到,地面上熊瞎子留下的血迹和脚印变得混乱,身形立马停了下来。 这熊瞎子,近了! 第十三章 炸膛 熊瞎子落脚时,总会在落脚点四周转圈。 一方面是查看周围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在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识,类似于小型领地划分,防止其它动物侵入,目的还是为确保自己安全。 所以,在看到这些转圈的痕迹时,就得万分小心了。 吕律单枪匹马,手中只有汉阳造一把,没有猎狗帮忙寻找踪迹和示警,他只能通过自己仔细的观察,来确定熊瞎子的位置。 即使这样,熊瞎子也有可能从自己料想不到的地方蹿出来。 吕律很清楚,自己此举非常冒失。 但老话常说,富贵险中求。 单是熊瞎子身上的油,就已经让他无比眼馋了,更别说能换大钱的熊胆了,一个熊胆,哪怕是最差的,也顶得上自己打好多天灰狗子。 如果这是一头没受伤的熊瞎子,吕律绝对转身就走。 但现在,这是一头受伤的熊瞎子,虽然不知道伤情严重到什么程度,但总比完好时猎杀的机会要大得多。 他这是在碰运气! 目光透过枪星,树上、树后,遍及周围仔细扫视,他就连耳朵也都支棱起来,仔细听着任何声音。 确定安全后,这才往前迈步推进一下段距离,如此重复。 “咔嚓……” 就在他摸出七八米的时候,脚下踩到的一根树枝忽然断裂。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林子里,显得异常撩拨神经。 吕律神情猛地一震,抬枪四处扫瞄。 就在这时,右边二十米开外,一棵粗大的桦树后忽然传来响叶子的声音,紧跟着,一头体重差不多有两百公斤的熊瞎子探出脑袋,看向吕律。 它头部被子弹擦中过,大片血液糊在脸上,让它显得无比狰狞。 昨天刚被猎狗撕咬,被人用枪打过,此刻一看到吕律,立刻凶性大发,当即咆哮一声,朝着吕律狂冲过来,应该是腿部受伤,所以奔跑中一瘸一拐地。 射击角度不好,有树木遮挡,吕律没有立马开枪。 但这二十多米的距离,哪怕这黑熊受伤,速度大减,但也不过是几秒的事情。 吕律尽可能地平复心绪,凝神瞄准,终于在熊瞎子绕过前方几棵遮挡的桦树后,整个身体显露出来。 就是现在! 吕律瞄准熊瞎子脑袋,直接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以此同时,熊瞎子脑袋上带起一蓬血雾。 在熊瞎子身上,有两处最为致命,脑袋是其一,其二就是胸口的白色V形区域。 熊瞎子四脚着地朝自己跑来,胸口不好瞄,吕律只能选择脑袋。 可谁承想,明明一枪爆头了,但黑熊非但不死,依然朝着自己冲来。 二话不说,吕律接着将最后一枚子弹上膛,紧跟着又是一枪。 然后,就是这一枪,出了意外。 只听砰得一声爆响,枪口处的枪管突然炸开了花。 炸膛了! “卧槽,完犊子了!” 吕律大骂一声,眼看熊瞎子即将扑到面前,他那还管得了那么多,当即将枪朝着熊瞎子一扔,抓起自己的大斧,转身豁出命地飞奔。 他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出了这种幺蛾子。 也幸好,是在枪口处的枪管炸开,距离左手抓握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否则自己的左手怕是得废,即使如此,左手也被震得生疼。 只是跑着跑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了,回头一看才发现,熊瞎子已经在他刚才开枪的地方两米处栽倒,一动不动地躺着。 吕律停了下来,皱起眉头。 略微想了下,他初步估计,应该是自己第一枪命中熊瞎子脑袋建功了。 但眼下这情形,也仍然需要万分小心。 熊瞎子倒地不起,等人靠近又突然暴起攻击的情况,不是没有。 还好上辈子也跟人打过熊瞎子,心里素质不错,不然,就刚刚熊瞎子扑来,一般人怕是得吓尿! 他略微等了两分钟,见熊瞎子还是没动,这才用斧头砍了一根手脖子粗的桦树条,四五米长,小心地靠近,冲着熊瞎子捅了几下,终于确定这货是死了。 脑袋实实在在地中了一枪,居然还能奔跑出那么远,可见熊瞎子生命力之顽强。 挥动大斧,狠狠在黑熊脑袋上又补了一下,吕律这才浑身酸软地跌坐在地上,他刚才精神也紧绷到了极点。 缓了一会儿,心绪彻底稳定下来,他这才拿了大斧和刀子,开始对黑熊开肠破肚。 很快,一枚炭灰色的熊胆被他摘取出来。 “铁胆,还不赖!” 有过丰富的山货收购经验,吕律轻松确定了这枚熊胆的质地。 熊者,雄也! 说人笨的跟狗熊似的,那是冤枉了熊。 在这大山里,熊也是霸主级的存在。 熊胆有铜胆、铁胆、草胆之分。 铜胆是金黄色,铁胆是炭灰色、草胆是浅绿色,以铜胆质量最是上乘。 有传言说,这熊胆是随着月盈月亏而变化的,每月十五以前的熊胆,是铜胆,胆力大而气力足,而过了十五,胆力就小了很多,也就成了铁胆或是草胆。 吕律自然是不相信这传言的,他的认知中,熊胆的质地,还是跟熊瞎子的身体强壮程度有直接关系。 将熊胆小心地放在随身挎兜里,又割了熊鼻子,取了波棱盖,吕律在卸下两只熊掌,割了些肉条后,将那杆炸膛的汉阳造和大斧提上,踏上返程。 就这些东西,也有好几十公斤了,多了他也拿不动。 一个小时后,吕律返回地窨子。 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烧水,在水沸的时候,将熊胆取出,在里面蘸了又蘸,进行初步处理,接下来阴干保存就好。 想了想,他又将熊胆装挎兜里,提了汉阳造和两只狍子腿,朝着秀山屯走去。 一路上,他忽然想起昨天在翻找陈秀清挎兜的时候看到的子弹,那虽然也是7.92毫米的子弹,但却是尖的,一下子明白过来,炸膛的原因多半就是因为那子弹。 要知道,汉阳造,通常又被叫做老套筒,使用的是圆头子弹,通用性极差。 使用尖头子弹,精准度降低外,还容易炸膛,加之这杆汉阳造有些年头了,问题不小,非常容易出事儿。 昨天陈秀清出事儿,在屯子里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任何地方,大抵如此。 此时正值中午,吕律扛着狍子腿出现在秀山屯,立刻引得一众人侧目,不时有人冲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吕律一路走过,看到不少熟悉面孔。 “以后会再次好好认识认识的,别急!”他微微一笑,心里暗想。 虽然很清楚自己媳妇儿家在哪儿,但他没有选择直接登门,而是先到了医生王德民家院外:“大爷,大娘,在家吗?” 第十四章 探望 王德民家的大门很快打开,出来的是李树梅。 “哟,是小吕啊!” 李树梅快步朝着院门走来,边走边说:“你大爷不在家,去区上买药水去了。快快快……进屋坐。” “昨天傍晚套到了一只狍子,我寻思着陈兄弟伤那么重,就给他送点过来,让他补补,陈兄弟还在您这吗?”吕律进到院子,询问道。 “没有,昨天他家妹子和妈上山去找野菜,回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就请人帮忙抬回家去了,你大爷就因为针水不够,专门去区上领消炎针水去了。” 李树梅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招呼道:“到屋里坐着,我给你倒水。” 昨天吕律的表现让两口子刮目相看,此时非常地热情。 “不了,既然大爷和陈兄弟都不在,我就不进去了……” 吕律说着给李树梅递了一只狍子腿:“这只狍子腿您留着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呢?”李树梅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是直接接过狍子腿。 吕律还是比较了解两口子的。 王德民为人没得说,真的是医者仁心,但李树梅就有些贪了,平时别人给王德民送来的东西,即使王德民不接,只要往李树梅面前送,准被接下。 为此,王德民和李树梅,在关上大门后,没少为类似的事情吵架。 因为李树梅在很多时候,实在不知轻重,该接的接,不该接的也接,没少给王德民惹麻烦。 要知道,拿人手短。 无缘无故送东西上门,那十有八九是有事儿相求。 “大娘,能给我指指陈兄弟家在哪儿吗?” 吕律不想突兀上门,正好借李树梅帮忙,将事情变得顺其自然。 得了狍子腿,李树梅变得越发热情了:“你等着,我领你过去。” 她回屋将狍子腿放好,转身出来,当先上前带路。 不一会儿到了村东头的一个破旧的院子外,李树梅伸长了脖子喊道:“秀玉她妈,在不在家?” 吕律扫视着院子,院子中比他在前世时看见的要好的多。 明显能感觉出来,家中男丁没了,一家子本就窘迫的生活边的更加糟糕。 不过,院中不少东西都给他很熟悉的感觉,他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 还有那条夹尾巴的花狗,就在院里一角的狗棚子里的麻袋上趴着,见吕律到来,站起来冲着吕律摇着尾巴,想是昨天记住了吕律的气息了,并没有乱叫乱咬。 房门被打开,一个扎着麻花辫身着补丁棉袄的姑娘一边擦着眼睛,一边走了出来,看到李树梅后,勉强一笑:“大娘,快请进屋坐。” 她说着话,目光不时扫着跟在李树梅身后的吕律。 见吕律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人正是吕律前世的媳妇儿——陈秀玉。 “我就不进去了,家里正准备做饭呢,我家老头子应该快回来了。我就是领着小吕到你家来一趟,他就是昨天救了秀清的小伙儿。”李树梅笑着介绍道。 一听吕律就是自家哥哥的救命恩人,陈秀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立马回头冲着屋子里喊:“妈……妈……快出来,咱们家的恩人来了。” 她一回头,又看着吕律,快速将院门打开:“快屋里请。” 吕律也不客气,直接迈步进了院子。 那感觉,就像是心里的一道坎,被自己迈过去了一样,莫名地激动。 李树梅就在这时,冲着陈秀玉打了个招呼,回家去了。 吕律跟着陈秀玉往屋里走,门口又迎出一個满眼通红的中年女人,激动地看着吕律:“恩人……” 随着两字出口,她竟是要直接跪下:“谢谢恩人救了我儿啊!” 看得出,陈秀清伤成这样,这母女俩,没少在屋里哭天抹泪。 吕律赶忙几步上前,将中年女人托住。 这女人,就是陈秀玉的娘马金兰。 前世自己出了车祸,被救到她们家里,不仅仅是陈秀玉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马金兰又何尝不是,入赘后也是一样,有什么好的,都往自己面前送,那是将吕律当亲儿子般对待。 在吕律心里,这就是亲妈。 再大的恩,也不能让亲妈对自己下跪! 不过,马金兰性子弱,一辈子踏踏实实本本分分,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好人,就是嘴碎了点,没少受人白眼。 大概也正是因此,陈秀玉在吕律认识的时候,性子非常地火辣强势。 想想也是,孤儿寡母的,没个强点的人站出来,可撑不住这个家。 “我只是在山上遇到,顺手而为,我相信,赶山打猎的人,到了山里碰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这是小事儿,不需要这样,伱快起来!” “这可不是小事啊,秀清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家就彻底塌了。” “大娘,我真受不起,你要是再这样,我转身就走!” 见马金兰坚持,吕律为难地说。 听了这话,陈秀玉也赶忙上前劝阻:“妈,咱赶紧将恩人请进家里啊!” 这声响动静,都已经引得路过的人驻足观望了。 吕律都这么说了,马金兰也不好再执拗,赶忙起身,拉着吕律的手就往屋里走:“快跟大娘进屋……秀玉啊,赶紧生火做饭,把面和上,给恩人包饺子。” “哎!”陈秀玉高兴地应了一声,跑到厨房去忙了。 而吕律则被马金兰牵着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就叫开了:“清子,快看看,恩人来看你了。” “恩人!” 里屋的炕上,趴着的陈秀清虚弱地回头看向吕律,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你别动,受了那么重的伤,就好好踏实养着,你这要是乱动,万一又牵动伤口,那可不得了!” 吕律站在炕边,止住陈秀清,然后轻轻掀开被子,看了他背上几条如大蜈蚣般狰狞的伤口,有些红肿,接下来多挂几针消炎针水,应该问题不大。 陈秀清艰难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又乖乖躺了回去,只是,眼眶中泛起了泪花,沉沉地点了点头,又赶忙伸手将眼泪擦掉,勉强一笑:“哥,快请炕上坐,妈,给恩人倒水啊。” “哦……好!” 马金兰突然反应过来,就准备往厨房走。 这家里,连个热水壶都没有,要喝水,还得现烧。 吕律趁机将另一只狍子腿递给马金兰:“大娘,这狍子是我昨晚套到的,给你们送一只腿过来,给陈兄弟熬点肉粥补补吧。” 一说到这事儿,马金兰没有接狍子腿,反而跑到旁边的柜子边一阵翻找,然后取出一本红色选集,打开后将四张大团结取了出来,往吕律面前送。 “恩人呐,你救了清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怎么还能送钱呢?这么多钱,我们不该接,也不能接,你快收回去吧。”马金兰急急说道。 吕律一见这情形,脑瓜子就有些疼了。 “大娘啊,陈兄弟受那么重的伤,需要将养的时间很长,针水啊,药啊,还有家里的开销,处处都要花钱,这些钱你好生留着,有用。我也是初来贵地,孑然一身,本身并没有什么开销,而且,我这身体壮实,有的是力气,赚钱要容易得多。” 吕律将马金兰的手挡了回去。 但他深知马金兰的性子,知道这钱她拿在手里,心里肯定不安生,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要不这样,这钱就算我借给陈兄弟的,等到陈兄弟伤好了,挣到钱了,再拿来还我。” 饶是这么说,马金兰依旧是不依。 吕律只得再次沉下脸来:“大娘,你要再这样,就是把我往外赶啊,以后,我可不敢来了!” 第十五章 意外频出 “妈,你就暂且收着吧,就当是我给哥借的,等我伤好了,挣到钱再还。” 听吕律这么一说,陈秀清也连忙出言劝阻。 “这可不是小钱啊!”马金兰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我一定能还上。”陈秀清肯定道。 马金兰犹豫了一下,这才将钱重新夹回选集里,放柜子里藏好,提着狍子腿匆忙去了厨房,给吕律舀了碗陈秀玉烧好的水送来:“你们聊着,我去帮忙做饭。”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吕律这才在炕边坐下,随手将挎着的汉阳造取了下来:“兄弟,今天早上我去你昨天打熊瞎子的地方看了下,那条黑狗和花狗都已经死了,被我埋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松树下,身体好起来了,自己去看看。” 陈秀清听到两条狗已经死了,神色变得黯然,眼睛又是一红,但这次,他强忍着没掉出来。 吕律其实很清楚这种感受。 对于猎人而言,在这大山里,猎狗就是自己最好的伙伴,是自己生命的另一半。 一个好的猎人,必定是对猎狗极好的人,哪怕自己饿着,也会紧着猎狗吃饱,这一点毫不夸张。 这年头,物资匮乏,一般人家,根本就养不起狗。 能将三条狗养这么大,不知得花费多大的精力。 尤其是这样一个贫苦的家庭。 无疑,陈秀清是将那些狗当成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最大助力。 “还有,这枪,我也给你找回来了,里面两发子弹,都被我用了,第二发炸膛,这枪也废了,不好意思啊!”吕律将枪轻轻放在炕上。 “炸膛……你没事儿吧?”陈秀清被吓了一跳。 “没事儿!”吕律笑了笑:“你这枪最后一发子弹是不是尖弹啊?” “我这里圆头子弹没了,只搞到些尖弹,这枪里,也就装进了一发。”陈秀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就装一发尖头子弹,结果还轮到自己手里,这运气…… “老套筒不能用尖子弹,倒不是说不能激发,而是使用尖子弹,射击精度不行,还容易炸膛,再者说,这枪也有好些个年头了,老套筒也就新枪出来七八年的时间里还好一些,过后就得相当注意了,很危险。” “这枪是我爸留下来的,他以前也是顶好的猎人,不过,最终还是死在了山里,连屯子都没能进。”陈秀清说到这,面色悲戚。 横死外面不让进屯,这是山里各屯子的规矩。 “伱昨天打熊瞎子的时候,我正从对面山上路过,听你在林子里开了三枪,怎么后来枪也没拿,人反倒被熊瞎子追着出来了?” 听吕律问起,陈秀清苦笑一声,把在林子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当天进山,陈秀清去得挺早,运气也不错,家里的黑狗香头很好,隔着老远就嗅到了熊瞎子的踪迹,当即追了出去。 死掉的那条花狗也是两岁的狗儿了,是条下口极狠的钳狗。 两条狗都是陈秀清自己拖出来的。 至于活着的这条,则是他从别的屯里花了三十块钱从别人狗帮里分来的,在家里磨合了一段时间,是第一次被陈秀清领着上山。 他虽然也养狗,但狗的好坏却有些弄不太明白,听旁人将那狗夸得天花乱坠,他心想着,三四月份,是熊瞎子出仓的时候了。 这时候的熊瞎子,只要被狗围,很容易就会上树,是比较容易打的时候,而自己只有两条狗,太弱了些,于是一狠心,连找带借,自己又从家里拿了些,凑了三十块钱将狗给买了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条狗,差点让自己折在山里。 大黑狗认狍子、野猪和熊,黑狗领头出去,边跑边叫,将另外两只花狗也招了跟去。 陈秀清自己是弄不准究竟是追踪到的是什么猎物。 他不敢耽搁,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但人那跟得上狗,三条狗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没过多长时间就听到了三条狗的叫声。 声音是冲天而起,证明猎物在高处。 分辨出来以后,陈秀清立刻就猜到了肯定是熊瞎子,野猪和狍子,也不可能上树啊。 他当时兴奋得不得了,自己的狗那么快就将熊瞎子赶上树了,这运气实在不赖,上树的熊瞎子简直就是活靶子,赶到后瞄准了一枪打死,熊胆立马到手。 他不由越发卖力地朝着狗叫声传来的方向跑。 只是,跑了没多远,就接连听到了狗的惨叫声,他心里一下子急了。 自己好不容易拖出来的狗,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谁承想,他一路冲过去,先是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花狗,到了自己面前,竟是一個劲地往自己身后藏,他正觉得奇怪呢,就见狂冲着跟来的熊瞎子。 那熊瞎子见了人,更是凶狠,迎面就扑了过来。 跑得气喘息息的陈秀清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跑得过熊瞎子,而狗又没用了,此时此景,只能硬来了。 他匆忙下,抬枪就打,期望能在熊瞎子冲到自己面前之前,将它打死。 这老套筒,打一发子弹上膛一发,就在他打了三发,忙乱中他都不知道自己打中了没有,正准备打第四发的时候,熊瞎子已经到了面前,人立而起,一只爪子抓着枪杆,另一爪子紧跟着就拍了过来。 陈尤清只能弃枪,跳到一旁,不要命地跑。 下坡当然是最好跑的,于是他选择冲出林子,想着下边是条河,自己只要跳进河里,顺流而下,或是游过河流,或许能逃过一劫。 结果,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被熊瞎子拍了个结实。 “我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我的大黑,花花竟是怎么回事,冬季的时候也带着跟人合帮打过几次熊,以黑狗和花狗的经验,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败下来了,熊瞎子上了树,下边有猎狗的时候,也不会轻易下树才对。”陈秀清摇摇头,苦涩地说。 吕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椴树上有群蜂,猎狗们赶到的时候,那熊瞎子就在树上掏蜜,正是群蜂乱舞,见谁蛰谁的时候,相必是受此干扰。” 听吕律这么一说,陈秀清沉默了。 “打猎就是这样,哪怕是经验再老道的猎人,也无法完全意料究竟会出现什么意外,就比如,你不知道熊瞎子正在掏蜜,不知道被人夸得天花乱坠的花狗会那么胆小,又比如我,也没想到用你的枪开了两枪,会炸膛。” 打猎,打的向来是细节判断,是一点点积攒的经验。 当然,还有运气。 对于陈秀清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至少,他还活着。 如果不是吕律重生后回到这个地方,又恰巧看到了那一幕,也不会将他救下,从而轻易迈进这家门。 吕律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缘分! 第十六章 熊鼻子、波棱盖 饺子很快包好蒸好,马金兰给吕律和陈秀清一人端了一大碗蒸饺,递给吕律这碗,明显要比陈秀清的多得多。 “快趁热吃!”马金兰热情地招呼。 吕律用筷子夹开一个饺子,呵,白菜狍子肉馅的,这是把刚送来的狍子肉给用上了。 随着送到炕桌上的,还有一碗凉拌的婆婆丁和大脑瓜。 婆婆丁,就是蒲公英。 大脑瓜,则是山里的小根蒜。 这两样是东北地区出的最早的野菜,都是药食同源的好东西。 连着吃了好几天的野味了,一看到这新鲜野菜,吕律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一口吞了个饺子,又将两样野菜各自夹了点放入口。 狍子肉鲜嫩爽口,婆婆丁微苦,是清热解毒的良药,还有小根蒜,味道比较冲,但一入口,很快就让他还略微有些堵的鼻孔,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 马金兰做饭菜很有一手,平时教导得不错,陈秀玉在这方面,更是青出于蓝。 家里平时缺粮,只能尽可能地从野菜上找补,大概也正是因此,别看家里贫苦,野菜方面摆弄的菜肴,在屯子里绝对是一绝。 就连在前世,吕律领着生意上的伙伴进山,落脚在家里,吃过家里野菜的,没一个不夸好的。 “都是好东西啊。”吕律由衷赞道。 “喜欢吃就多吃点。”马金兰笑道。 “好……”吕律紧跟着又各样吃了一口,却看到马金兰就站在旁边看着,不由问道:“你们怎么不吃呢,一起啊。” 在他心里,可没这年头家里有客女人不上桌的观念。 马金兰微微愣了下,随后又笑道:“你先吃,我们娘俩在厨房已经吃上了。” 吕律早已经注意到马金兰滑动的喉咙,这是在吞咽口水啊。 他回头看了下厨房,又看了看手中大碗中的饺子,将碗放在炕桌上,下炕朝厨房走去。 陈秀玉正在灶旁往灶中添柴火,锅中热气腾腾,而她自己正喝着一碗苞米粥。 见吕律突然闯进来,陈秀玉赶忙将手中的碗往身后藏,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笑问:“吕哥,你怎么来了,吃完了吗?锅里还有,我这就给你添。” 吕律没有说话,抬起蒸笼看了下,里面就只有十多個饺子。 这分明是把好的全留给自己,而她们却在一旁吃苞米粥,可就即使是苞米粥,苞米面也放得不多啊。 吕律心头莫名地一酸:“苞米粥,我也能吃的啊,这些饺子,你们也一起吃吧。” “你可是家里的大恩人,怎么能让伱……”紧跟着过来的马金兰说道。 “是家里没粮食了吧!”吕律直接打断了马金兰的话语,看着将头沉沉低下的陈秀玉,叹了口气:“没事儿,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他说着,从怀里布兜中取出那枚被他简单处理过的熊胆:“这是陈兄弟打的那头熊瞎子,我今天早上找到的时候,已经重伤了,补了一枪,将熊胆给你们送来,是枚铁胆,也能值不少钱,卖了的话,一段时间内不用发愁了。” 将熊胆塞到马金兰手中,吕律返回炕上,几下将碗中的饺子吃掉,起身就走:“熊瞎子的肉还在山上,我去找人,给你们拉回来。另外,别张口恩人闭口恩人的,我不习惯。”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还在发愣的一家子。 娘俩只能紧跟着出门,看着吕律离开,却不知该说什么。 吕律此举,多少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可是,吕律打心里把这里当成家,把他们娘三当成亲人。 只盼着他们能好点,所以也就不把自己当外人。 吕律出了陈秀玉家,顺着村中土路往回走,一路上又见到了几个熟面孔,但这是前世熟,不是现在。 要找人帮忙,还得是去找王德民。 再一次去到王德民家院外,吕律问道:“大娘,大爷回来了没有?” 房门打开,王德民先钻了出来,见是吕律,忙着几步上前,将院门打开:“小吕啊,快屋里坐,吃过饭没有?没吃的话,我让你大娘给你做点。” “吃过了,在陈兄弟家里刚吃过,我来找您是有点事儿。”吕律开门见山地说。 “啥事啊,你说。” “在山里打死了一只熊瞎子,就是伤到陈兄弟那只,这好多斤肉还在山上呢,我一个人不好搬弄,我看大爷家里有马,有架子车,寻思着,想请大爷帮帮忙,把熊肉给拉回来送陈兄弟家里去。” “这小事儿,你稍等我一下。” 王德民极好说话,当即去了马棚将马牵了出来,摆弄好架子车:“走!” 二人直往山里走去。 吕律对这地形还算熟悉,哪里有道,通往哪里,他都知道个大概,很快领着王德民抵达那熊瞎子所在的桦树林不远处。 将马匹拴好,两人上了山,给熊瞎子剥皮取肉,然后搬去装车,跑了两个来回,算是把熊肉给装车上了。 “大爷,接下来就麻烦你了,回去后自个取个熊掌和些熊肉。” “哎,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直接回我山上的地窨子。” “熊肉不熊肉的倒没关系,我看这熊鼻子和波棱盖已经被割了……” 吕律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熊鼻子焙干磨粉,能治癫痫。 波棱盖泡酒,能治风湿,有小虎骨之称。 王德民这是想要这些东西去当药。 就即使他是医生,但不打猎的话,接触到这些东西也难。 对于大部分猎人来说,这些可都是能卖钱的,通常舍不得拿出来送人。 不过,王德民不一样,上辈子吕律出车祸在秀玉家里休养,就是他给看的病,没少从中照顾,认真而又仔细。 屯里人也经常到他家里看病,没钱就赊着,很多时候,他自个是贴着钱走的,也从不催要,可以说是秀山屯里最值得尊重也是人缘最好的人。 既然他有需要,正好东西也带着,吕律当即痛快地将东西从随身的布兜里取了出来,送给王德民。 “我给你拿钱!”王德民东西接过后,小心地装自己袋子里,就要从内兜里取钱。 “大爷,这真不用,我这是送你的,何况,能赶着架子车帮我拉这些东西,就算是帮我大忙了。” “这怎么行,值好几块钱呢。还有啊,你留下的五十块钱,被你大娘收了十块,只给清子家送去了四十,她这人吧,有点贪,说也说不动,就缝那几针,上了点药,挂点针水,一半钱都用不了……” “大爷,没事儿,那本就是该给的。若不是你出手,陈兄弟可能连命都没了,那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大娘是对的,除了医药费,不是还有辛苦费吗。你叫就安心地收着吧。再说了,在这屯子里,我现在也就认识大爷您一家,以后说不得还要多多麻烦。” 吕律笑笑,不待王德民多说,转身朝着山里走去。 王德民愣愣地看着吕律,会心一笑,自语道:“多好的小伙啊!” 第十七章 狗来 动物对气息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 哪怕这熊瞎子已经被分割成了肉块,散发的气息依然让马匹发自本能地惊慌。 吕律在山上,看着王德民牵着一惊一乍的马车离开,他这才在山林中继续搜寻。 刚吃过一大碗饺子,吕律倒也不急着返回地窨子。 天气挺好,正应了那句:瓦蓝蓝的天上飞老楞,我在高岗眺望山野。正好在山林里好好搜寻一番。 他现在的主要目标,倒也不完全是那些弹弓能搞定的小动物,而是这山间的野菜。 四月初的兴安岭,除了常绿的植物,放眼所及,到处还在一片萧条。 比起南方,这里真正的春天要晚一些,也短得多。 干枯的树叶铺满山坡,这段时间温度的回升,很容易又让它们变得干脆,成了响叶子。 人行走在林子里,哗啦哗啦地,像是在蹚水过河。 也正是这到处枯败的色泽,让隐藏期间的哪些新绿变得显眼。 一簇簇的婆婆丁,就零散地分布在这些枯叶间。 还有不起眼仿若杂草的的小根蒜也是一样。 吕律没带锄头铲子之类,直接将刀子用上,开始采挖。 有不开眼的灰狗子闯入周边,直接用弹弓搞定。 倒也是两不相误。 到了傍晚的时候,吕律收获了不少婆婆丁和小根菜,被他用山藤一捆一捆地捆着。 这样的野菜在后世摆上餐桌,纯天然野生菜,深受大众喜爱,价格不低,然而,在这年头,对于人们来说,实在普通至极。 东北冬季漫长,动辄令下三四十度的气温,让蔬菜很难保存。 吃了一冬的大白菜、萝卜和酸腌菜,正是用这些山野菜调调味的时候,各家各户都会上山或是到田间地头弄一些来尝尝鲜。 至于卖…… 区上的国营商店或是外贸公司的收购点,主要针对的还是更为高端的东西,比如蘑菇、皮毛、坚果等山货。 这些山野菜倒也能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上山采挖,尤其是城里的,有工作的。 只是,从这里送到城里,一来是路途遥远,二来是价格太低,根本赚不了什么钱。 所以,在这年头,也仅限于用来吃。 吕律采挖的婆婆丁和小根蒜,每样都得有几斤。 天气还很凉,这些菜不用特别保管,也能放上几天,这片地方生长得多,也就多弄一些,可以多吃几顿,不用临时去采挖。 提了野菜,吕律一路没有停留,回到自己地窨子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正准备进屋,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林子中,传来窸窣声。 他神情猛地一震,立马就握住随身带着的大斧,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山里危险的兽类不少,不得不防。 他定睛看去,只见一道黄色身影,正从林间缓步走出…… 从林子里出来的,是一条身上到处是疥癣的黄毛母狗,浑身皮毛上这里光一片,那里秃一片,还有几个地方似乎已经溃烂了。 见是一条笨狗,吕律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些。 黄狗也很谨慎,走出林子来到仙人柱旁边的时候,就不再往前走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吕律。 都说狗来富,可来的,是这么一条不堪用的癞皮狗…… “唉……都可怜!” 吕律看到这条狗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 附近屯子里,有不少人家都养狗,一般人家用来看家护院,猎人们则带着打猎。 但并不是所有狗都能得到好的待遇。 总有些病了、废了的狗被遗弃,还有的,刚出生满月开眼的狗崽子,好的被人挑走,剩下的主人家养不住,送人都没人要后,就往山里送。 死掉一部分,还有些活了下来,成了流浪狗。 这样的情况很常见。 吕律突然有了这种感触,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遭遇。 他四下瞅瞅,注意到黄狗的目光在挂在地窨子旁边那些从狍子体内扒拉出来的心肝肺上,提了侵刀过去,割下心脏,随手割成几块,抛到黄狗面前。 原本这狍子心肝他是准备留着自己吃的,昨晚忘记收回地窨子,今天早上又忙着处理熊瞎子的事情,就这么一直挂在树杈上。 黄狗很是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看吕律,又偏着脑袋看向地上的狍子心脏,迟疑了一下,上前两步低头嗅嗅,又抬头看向吕律。 “吃吧吃吧,就是给你的!”吕律笑笑。 像是听懂了吕律的话一样,黄低下头,一口一块,几下就将那些肉块吞下。 “还挺能吃……” 吕律干脆将整副狍子的肝脏都从树杈上取下,试探地送到黄狗面前。 这次,黄狗虽然还是很警惕地看着他,但却没有刻意后退躲闪,甚至还冲着吕律摇了摇尾巴。 到了近前,吕律看清楚黄狗的身体情况后,忽然心惊了。 这黄狗身上,固然有不少疥癣,但更多的是各种爪痕、齿痕。 有的已经愈合,还有一些只是刚刚结痂,更有新的伤口,皮肉翻卷着,血还在一滴滴往下流,哪是什么溃烂啊。 这都遭遇了些什么啊? 看这情形,这黄狗在这山林里生活的日子不短了,没少在猎食的时候受伤,甚至还遭受过野兽的攻击,或是它在主动攻击的时候受了伤。 它这身上的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 最主要的,是这黄狗腹部坠着的鼓胀奶子,应该是刚生完狗崽子一段时间,正在哺育。 这阶段的母狗,最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得不到充足的营养补充,可禁不住狗崽子的吮吸。 吕律猜测,十有八九是它捕猎失败,反而受伤了,猎捕不到猎物,这才嗅着血腥味,找到了自己的地窨子。 他微微摇摇头,将肝脏都放到了黄狗面前。 它抬头看看吕律,下一秒叼起肝脏,转身跑进了林子。 可惜,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不好再进入林子。 吕律只能暂时打消跟上去看看的念头。 按照他对狗的了解,在这里吃过一次东西,就还有可能会来。 以后还有机会。 没有多想,吕律钻进地窨子,给自己准备晚饭。 清洗了婆婆丁和小根蒜,用大酱简单腌制成一盘凉菜。高粱米蒸的饭,木甄子里还有,蒸热就行,另外,他又取了块狍子肉切小,焯水后用辣椒段和小根蒜作配料,炒了一碗。 这些,就是他今晚的晚饭。 吃饱喝足后,吕律也不得休息。 从熊瞎子身上取下来的熊掌和肉条,还需要处理。 他去了仙人柱里面,拢了火,温度高一些,仙人柱中放着的袍子皮也能干得快些。 用锄头挖了些黄泥回来,略微加了点水,调和后将两只熊掌糊上厚厚一层泥壳,放在柴火中焚烧。 利用这黄泥,能有效拔除熊掌上厚厚的毛,比用水烫更方便快捷。 趁着这个当口,他又回了地窨子,将那些肉条切块,放入锅中,进行焅油。 两边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算是将熊掌上的毛给拔除干净,用凉水泡着。 熊油也焅出来了,肉少,油也少,也只是将当初买油时装油的罐子给装满了,不过,吃上十天半個月完全没问题。 事情忙完,烧了热水简单洗漱,爬到床上,估摸着得是晚上九点多了。 第二天早上,吕律是被屋外传来的哼哼唧唧的声音给吵醒的。他翻身起床,披了大衣,将放在床边的大斧提上,先来到地窨子的小窗口边朝外看了看,顿时笑了起来。 三条刚开眼的狗崽子笨拙地在地窨子前面的空地上追逐打闹,一黑,一白,还有一只黑白相间,胖嘟嘟的,煞是可爱。 那黄狗,就安静地趴在一侧,舔舐着身上的伤口。 没想到,不用自己去找,它就将自己的崽领着送上门来了。 好兆头啊! 第十八章 忠义 狗崽太小,具体好坏,还得再长大些才能看出来。 吕律估计,应该是黄狗叼来的。 既然来了,那就先养着吧。 狗崽子还在吃奶呢,暂时不用管,只要把黄狗给伺候好就行。 吕律在地窨子看了看,除了已经被火烟熏得有些黄黑的灰狗子和狍子肉,就只有熊肉了。 被熏过的肉,有着一股子浓重的火烟味,狗虽然也吃,但影响它对气味的判断。 而且,最好能让狗认准某几样经常捕猎的猎物肉味,熟悉后到了山上,更容易发现目标。 就像幼年食谱一样,印象总是最深刻的。 在这方面,很有讲究,也是一个拖狗的过程,喂得杂了可不好。 实在没肉,直接苞米面熬粥加盐伺候都行。 可不能什么灰狗子肉、兔肉、野鸡肉之类的有什么喂什么。那样的结果,往往是上山原本准备搜寻野猪、熊瞎子,结果领着猎人一阵奔忙,找到的是只兔子。 这母狗给他的感觉,打猎资质不赖,身上累累伤痕,就说明它没少跟野兽搏斗厮杀,应该积累了不少经验,说不定养好伤了就能使唤。 当下,吕律也不吝啬,直接将盆中冷水泡着的熊掌取出来,用斧头斩下一段,出了地窨子,送到母狗面前。 他倒不是主要为了这母狗,而是想通过母狗,影响三只狗崽。 见吕律出来,母狗连忙起身,晃了晃尾巴,胆子很大地靠近几步,围着吕律嗅了嗅,然后伸舌头,舔了舔吕律的左手手背。 吕律也伸手轻轻摸了摸黄狗脖子上粗糙的皮毛,然后将砍下的熊肉递给它。 母狗没有立马上来叼住,而是后退了两步,偏着头看吕律。 吕律还是了解一些大笨狗的,充满野性,但也通人性,直到他将熊肉放到草地上,母狗才上前叼起走到一旁。 也就在这时,其它三条狗崽也笨拙地跑了过来,各自冲着熊肉嗅了嗅,也张开稚嫩的嘴巴,开始撕咬,舔舐。 虽然吃不下什么来,但这是个好的开始。 另外,吕律看了下黄狗身上的伤,从痕迹上能看出,是被野猪的牙齿挑到过。 看上去伤口不小,还是挺严重的。 一条狗,就敢挑野猪,也算生猛。 他想了一下,起身关门,打算专门去一趟王德民家里,从他那里弄些药帮忙治疗一下。 时节还早,但秀山屯里的人们已经在附近田地开始打整土地,天气再暖和一些,就得开始春耕了。 田地包产到户,少的人家四五亩,多得人家得有二三十亩。 这是根据人口比例进行分配的。 田地算下来,一个人大概也就两亩左右的地儿。 就这点地,哪怕黑土地肥沃,种啥长啥,但受气温时节限制,加之这里是山区,地里种植的,主要也就是苞米、大豆之类,到了秋收,仅仅是人吃的话没多大问题,可若是养上牲口,就相当拮据了,何况还有一部分要交公。 靠近村边河流处也开垦出一些水田,用来种植水稻,每年收到的水稻,那是稀罕物,为数不多,交掉一部分,不到逢年过节,是舍不得拿出来吃的。 日子,大多数过得紧巴巴的。 吕律也到过秀山屯里两次了,有一部分人已经见过他,但大部分也只是听说屯子附近来了個盲流,具体啥样却未曾见过。 他这一路走过,立刻不少人停下手头的活计看来。 大多提防着。 不少盲流在这山里落地生根,一开始的时候,没少干偷鸡摸狗的破事儿,给人的印象并不好。 吕律倒也懒得去管这些异样的目光,随他们看,他也在看他们,算是混个眼熟。 还未进村,他先在地里看到了王德民,正在地里打理干枯的玉米茬和杂草。 他连着跳下几台地埂,径直朝着王德民走去,边走边叫:“大爷!” 王德民抬眼看见是吕律,笑呵呵地放下了手头工具:“爷们,你咋来了?” “我那来了条黄毛癞皮狗,还领着三只刚开眼的狗崽子。”吕律笑道。 “黄毛癞皮狗,还领了狗崽子,这好事儿啊!”王德民笑道:“那条赖皮母狗,屯子里的人都知道,整天在山里晃荡,偶尔也会进屯里来。 那狗啊,曾经是屯里刘炮的头狗,可是条好狗啊。” “刘炮?”吕律微微愣了下。 这个名号,他记得隐约听人提起过,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老辈人打猎,大多用老洋炮,也称之为炮手,姓带上一个炮字,是人们对拥有高明枪法和打猎经验的猎手的尊称。 “这人你不知道,死了得有三年了,大雪天在山里杀地仓子的时候,被熊霸给拍死的,一群狗,也在那一次,死的只剩下了这条也同样被重伤的黄毛母狗,刘炮管它叫元宝,是他拖出来的最后一条头狗,算算,差不多四岁。 刘炮死后,埋山岗里,这条狗回到家中不吃不喝好多天,老想着往外跑,家里原本是想把它卖了的,正联系着人呢,结果就在人来领狗的时候,咬断绳子跑脱了。 找到的时候,这狗啊,就爬在刘炮的坟边。” 王德民长长叹了口气:“这是条好狗啊。” 吕律没想到,这狗还有这番经历,点点头:“是条忠义之犬啊……后来呢?” “后来……刘炮的家人不忍心了,也就断了卖掉它的想法,就让它陪着刘炮,开始的时候,他们家还时不时地上山投喂点东西,后来,终究是刘炮没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渐渐地也就顾不上了,只是这狗还真活了下来,就在那坟边刨了个土洞住着,成了野狗。” 王德民说到这,抬头看着吕律:“平日里,那狗谁都不让靠边,屯里有几个喜欢吃狗肉的还去逮过,但这狗警觉啊,总是能早早地跑掉。 有一次被人去设网网过,结果反被狠狠地在腿肚上捞了一口……刘炮家人知道这些事后,没少跟人吵架,渐渐地,也就没人去动这条狗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那狗竟然会主动去你那里,你是个有福之人啊,这可是你们的缘分。” 吕律挠挠头,笑道:“可能是因为下了狗崽的原因……对了,大爷,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伱帮忙过去看看的,这狗应该是跟野猪干过仗,受了不轻的伤,还有身上多处疥癣,又领着狗崽,得好好治一下。” 末了,吕律又补了一句:“钱好说!” 第十九章 将心比心 那么好的一条忠义之犬,又是头狗,就冲这些,就该好好治一治。 吕律立刻打消了之前只是买点伤药的想法,换成了请王德民去看一看。 “你这话说的,虽然才认识你没两天,但大爷从你那里可得了不少好处,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王德民用镰刀将锄头的泥土铲了下,镰刀往身后一插,锄头上肩:“爷们,你到路上等我,我回家里头取药箱。” “好勒,谢谢大爷。” 吕律客气地道了声谢,随着王德民顺着地边小道,上到大路上等着。 王德民急匆匆地往回赶,十数分钟后挎着药箱回来。 “说起来,到现在还不知道爷们究竟住在哪儿,这次去,也算是认认门。”王德民笑道。 显然,两次接触,他已经认可了吕律。 两人一路紧赶,顺着山林间的偏僻小道抵达吕律的地窨子。 “原来你就住这啊,这地方不错,有山有水,背风向阳,还有草甸子,只要肯做,是个能安家落户的好地方。” 王德民环视周围,对吕律所选的地方很是满意。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警惕起身,冲着自己龇牙发出呜呜声的黄狗身上。 见状,王德民有些胆怯地往吕律身后一缩,生怕黄狗朝他扑来:“爷们啊,这狗身上的伤确实不轻,得挂点药水才行,但是看这样子,怕是不好招呼。” 吕律也是有些头疼。 平生第一次给狗挂针水。 关键是,他这也只是投喂了黄狗两次,真算不上多熟,还不懂它的脾性。 稍不注意,完全有可能连自己都被咬。 可是,医生都请来了,不挂一针也不行啊。 只能试一试了。 吕律走到黄狗旁边,伸手摸了摸黄狗脖子上的毛,龇着牙的黄狗顿时安静了一些。 “大爷是来给伱治伤打针的,你可千万不能咬他,他是好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跨过黄狗后背,然后右手从它脖子前抄过。 双脚夹紧,手也搂紧,固定住黄狗后,吕律伸手将黄狗的左前腿提了起来,见黄狗没有太大反应,说道:“大爷,应该没问题,来吧。” 王德民快速地配好针水,提着瓶子刚一靠近,黄狗又开始龇牙,并猛力地挣扎起来。 “元宝,听话,再乱动,你这身上的伤可不容易好!” 吕律大声呵斥。 听到这一声呵斥,黄狗立马恢复平静。 大概是听到自己熟悉的名字,黄狗呜呜地轻叫一声,低头舔了舔吕律的手,不再抗拒。 这黄狗,按照王德民的说法是四岁,正值壮年。 狗就是这样,随着年岁越长,越有灵性。 吕律看着黄狗的反应,都开始怀疑它是不是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王德民大着胆子上前,见黄狗确实没刚才暴躁,于是放心地在黄狗脚上找准血管,扎下针头,并捆扎好,这才提着输液瓶往旁边的小树走:“跟过来,这里好挂瓶子。” 吕律手上微微用力推了一下,黄狗乖巧地跟着走到小树边。 待王德民挂好瓶子退到一边后,吕律这才拍了拍黄狗:“别乱动啊,不然还得重新扎针。”然后放开黄狗。 黄狗低头看了看自己爪子上的针管,又嗅了嗅,非但没乱动,还很乖巧地在地上躺下。 “这以前是不是挂过针啊?”吕律不由问道。 “在刘炮手头,受伤的时候挂过两次。”王德民点点头。 难怪那么熟练,还知道在一旁趴着不动! 三条狗崽子挺会把握时机,趁机围拢过来,争抢母乳,吸得唧唧作响。 “狗身上的疥癣也得治一下,不然的话,问题怕是会很严重。大爷,有没有什么药能治?” 吕律看了看它身上的疥癣,他很清楚,狗生了这种皮肤上的病很遭罪,关键是很有可能会传染,尤其是经常接触的三条狗崽。 “这种病不太好治啊,我这里有高锰酸钾,可以消毒,但管不管用没法保证。还有两个土法子,一个是用醋和花椒熬水清洗,另一個是用米糠榨出糠油……这法子不好弄,用猪的大板油也有些作用!” 王德民想了想,提出两个方案。 东北产小米,用米糠榨成米糠油,原材料容易获取,但工序复杂,又要炒又要蒸,还要进行压榨,需要准备的东西挺多,手续复杂,关键是出油太少。 这玩意弄出来,比猪板油还金贵。 醋和花椒水熬水清洗,大概是最简单的法子了。 得,看来今天还得往区上跑一趟,买些醋和花椒,猪板油也弄上一些。 除了给元宝治疗疥癣,还能用来吃。 “行了,这针你会拔吧?”王德民问道。 “没问题。” “那我走了,明天晚点过来,再给它挂上一针。” “别急啊大爷,这眼看就中午了,我马上做饭,在这吃过饭再走。” “别麻烦了,从你这里分到的熊掌,你大娘给烀上了,昨晚吃一顿,今天都还有大半,我回去正好赶上。” “那行,这钱你收着。” 吕律很大方地掏出五块钱,往王德民口袋里塞。 “爷们,你这就不地道了,咱们爷们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不要就不要。别弄得跟个娘们似的,拉拉扯扯,你要认我这个大爷,就把钱收回去。”王德民嗔怒道。 话说到这份上,吕律也不再坚持。 人情冷暖就这样,有人能让你无比寒心,也有人能让你无比暖心。 吕律所能做的,就是将心比心。 一路将王德民送到大路上,吕律返回地窨子,一边给自己做饭,一边看着元宝的针水情况。 看着看着,他目光落到输液的管子上。 在这年头,打点滴所用的输液管,可不是后世的的塑料软管,而是和压脉带一样材质的橡胶管,使用过后,消毒,重复使用。 这玩意儿的回弹性能可比自行车内胆要强得多得多,是做弹弓弓皮的好材料。 关键这是圆管,比起片状的弓皮更为耐用。 如果做成套管(管内穿管),那弹性更是惊人。 给元宝输过液后,自然不能再拿来消毒回收使用…… 吕律将自己腰间的弹弓取下来看了看,觉得可以升级换代一下了。 有更优秀的材质,没理由不换。 一个小时后,针水挂完,吕律给元宝拔了针头,他自己也早已经吃过饭,又给元宝砍了块熊肉后,简单收拾一下,起身前往区上。 走了一段路,一回头,看到元宝缓缓跟在身后,不时冲着后边呜呜叫唤,吕律笑了笑:“我这是去区上给你买药,你就别跟去了,在家里帮我把家看好!” 元宝停下脚步,冲着吕律呜呜轻哼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后边蹒跚着跟来三个拖油瓶,终究还是折返回去。 第二十章 大鼻涕 穿行在各屯子和林场之间的小火车,算是山里人出入最便捷的工具。 可也往往因为各种耽搁,误点成了常事。 在区上买东西没花多长时间,反倒是等小火车花的时间最多。 往返一趟,吕律回到秀山屯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一路朝着自己的地窨子赶,还隔着老远,就听到地窨子方向传来狗叫声。 吕律微微皱了下眉头,拔腿就跑。 等翻上山梁,吕律看到自己地窨子前边有个人,正拿着棍子挥打,在他前面,元宝狂叫着,跃跃欲扑。 那人边打边退,很快钻进林子,见元宝没跟来,这才恨恨地说道:“迟早弄死你这死狗!” 说完,他扔下棍子,转身顺着小道,往大路去了。 吕律静静地看着那人,细细想了想,倒也找出了些关于这人的记忆。 冯德柱,绰号大鼻涕。 吕律没怎么接触过这人,但也没少听人说,小时候这家伙鼻头老挂着长长的白青鼻涕,吸溜吸溜地,在鼻孔和嘴巴间伸缩,因此得了这个绰号。 那身上的棉袄更是被鼻涕糊上一层,他总喜欢用袖子擦鼻涕,然后随手往衣襟上抹,很是邋遢。 长大了也蔫坏蔫坏的,平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没少在屯里干偷摸的事儿,曾被人逮到暴打过几次,可死性不改,声名一下子传开了,屯里人对他向来是爱搭不理外加小心提防的。 于是,他将手伸到了别的屯…… 不是啥善茬啊! 这货趁自己不在,跑到自己的地窨子来,肯定是有所图。 此时,吕律作为外来者,跟秀山屯里的人又不沾亲带故,还是一个人在这山里头独居,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可是,吕律觉得奇怪的是,自己这地窨子里,除了那几样工具、肉食和几张灰狗子皮外,也没啥值得偷拿的啊。 等等,自己刚杀了熊瞎子! 吕律突然想到了那枚熊胆,那玩意儿值钱。 转手一卖,所得的钱够他吃香喝辣一阵子。 熊肉送到秀玉家里,没少分给周边的人,有熊肉,必然有熊胆,事情肯定传开了。 杀熊的人肯定是得熊胆的……被惦记很正常。 这家伙肯定不知道熊胆已经被吕律送到秀玉家了。 这货就是冲着熊胆来的,吕律很快笃定。 只是,冯德柱没想到,元宝彪悍,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小心看护。 想必他也知道,元宝曾经的威名,不敢轻易造次,这才慌忙退走。 “看来,得给秀玉提個醒,让他们家小心提防,还有,这家伙不是已经在打元宝的主意了,得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他一下,让他绝了对自己这里的邪念。可不能让这样的人欺负到自己的头上来。” 吕律心里暗想。 回到地窨子里,吕律先用大铁锅熬了花椒水,倒在盆子里凉着。 在区上,他特意买了其它几样大料,今晚准备将熊掌给烀上。 熊掌贵为八珍,这东西,做起来却不简单,肉头丰腴,但骚味也极重,不用点大料去腥,做出来后,可吃不痛快。 说白了,熊掌就是块大肥肉。 这年头物资紧缺,不容易搞到那么多调料进行解腥去味,有得吃就算不错了,没啥好挑的,不然,很多人吃过一次,怕是不会想着第二次。 做熊掌,没点水准,很多时候熊掌弄出来的味道,甚至还不如鸡鸭。 用黄泥裹着熊掌放在火中烧透,将毛拔干净,又在水中泡了那么长时间,腥味已经被去除了不少,再加上各种大料,吕律相信,凭自己的手艺,能弄出点很享受的美味。 毕竟,上辈子也是吃过见过的。 留了一部熊肉分给元宝,其它的全被他放在锅中烀着。 借着这个当口,吕律在花椒水中掺了不少醋,抬出去给元宝细细地清洗了一遍。 感染比较严重的地方,又挖了些板油出来给它抹上。 元宝身上湿淋淋的,生怕它冷,吕律还特地给它生了火烤着。 不过,三条狗崽子估计是有些受不了元宝身上的花椒喂和醋味,哼哼唧唧地想要吃奶,却下不了口。 吕律可不打算放过它们。 疥疮会传染,它们三个小东西也得洗。 洗狗崽子那就简单了,直接放盆里泡着,三下五除二轻松搞定。 这下气味统一了,一个个缩到元宝怀里,吃饱喝足后,紧挨着睡得香甜。 吕律回了地窨子,在土灶中加柴火,整整烀了一个多小时,熊掌肉才被烀得烂熟,筷子一戳,轻轻没入肉里,挑起来后,颤颤巍巍的,看上去非常的Q弹爽滑,袅袅热气升腾,香气四溢。 他将熊掌放在用来做砧板的墩子上,先撕了一块放口中尝了下,身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多人第一次吃熊掌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个激灵,有种油要从毛孔里冒出来的感觉。 经过他这番加工,味道还是非常不赖的,最起码腥臊味已经很淡了。 美美地吃了一餐,早早入睡。 第二天,吕律继续带上斧头弹弓,在林子里转悠。 大鼻涕来过,担心真的会对元宝不利,他不想走太远,加之元宝身上的疥癣还要接连清洗几天,还有傍晚的时候,王德民要过来给元宝挂针水,所以,吕律也就在地窨子两边的山上转悠,提着把弹弓小打小闹。 在发现兔子活动的草地或是有野鸡刨食的地方,也随手下几个简单的套子。 他现在,也只能小打小闹。 要人手没人手,要武器没武器,猎狗还是崽子,想猎捕中大型兽类,也只能想想。 想方设法攒钱搞基本装备,才是正途。 就在昨天去区上,他在供销社和各土杂店了转了一圈,发现之前还挂在墙壁上显眼位置的各种猎枪,一下子都没了。 一问才知道,猎枪已经被明令禁止公开售卖。 禁止公开售卖,不是彻底禁枪,距离彻底禁枪的时间还有还有好几个年头。 他倒是不急,就他所了解的,兴安岭周边的店里买不到枪和弹药,很多人跑到NMG阿里河ELC自治旗去买,哪里一直卖到八零年代末期才被禁止。 而且,弄到枪的途径还有很多。 在这片黑土地上,从北边地下过来的枪械,历史遗留的枪械,还有人自制的枪械,多不胜数。 最不济,想法子在秀山屯落下户来,当个民兵,还能弄到56半使使。 这年头,只怕你不愿意,不然当个民兵,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 财不可外露 临近傍晚的时候,王德民如约而至。 打了六只灰狗子,挖了点野菜的吕律,正在地窨子前用钝刀铲着灰狗子皮毛上的油皮。 昨天王德民刚给元宝挂过针水,它今天倒是没再冲着王德民龇牙。 很顺利地挂上针水,吕律将起身就将要走的王德民给拦下。 “大爷,今天你说什么也不能走,无论如何也得尝尝我烀的熊掌。” 吕律将王德民拉住:“在哪吃不是吃,说不定,我烀出的熊掌,味道更好些。” “是吗?” 听了这话,王德民也来了兴趣,跟着吕律进了地窨子。 他环顾四周,发现地窨子里收拾得很规整。 柴垛子整齐地在土灶边码着,地面也专门夯实压平过,扫得干干净净。 床上的被子,被折得整整齐齐,像个豆腐块。 床头架起的简单小桌子上,洗漱用品也放得规规矩矩,就连常用的工具,也都在原木护着的墙壁上擦得干干净净地挂着。 不足十平米的地窨子里,竟是丝毫不显拥挤杂乱。 “这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年轻人啊。” 王德民暗想着,心里对吕律的评价又拔高了不少。 山上的地窨子不少,他到过的也有很多,那叫一个杂乱,甚至屯里很多人家,哪怕有女人操持,也是一片狼藉。 安排王德民坐下,给他用木碗倒了开水,吕律开始忙碌蒸自己的高粱米饭和热菜。 “大爷,昨天我这里来了個人,我在山上远远看到,似乎是想进我这里翻找东西,不过被元宝给拦住了,我隐约听到他放话说要弄死元宝!” 吕律借机将大鼻涕到这里的情况,用聊天的方式跟王德民说。 这事儿得让人知道,闷声对付,有些事儿味道就变了,得有个帮忙出声的。 “是个啥样的人?”王德民问道。 吕律将大鼻涕冯德柱的样貌仔细的描述了一番。 “是那狗杂种啊!他叫冯德柱,外号大鼻涕,平时蔫坏蔫坏的,就喜欢偷偷摸摸,脸皮又厚,有一次他媳妇儿生病了,他去我那里开药,临走的时候,还把我晾在外边狗头帽给顺走,害得我一阵好找。” 提起冯德柱,王德民也是一阵牙痒痒:“别看他名里有个德字,可没啥德行。我看到那帽子的时候,已经在他娃脑袋上戴着了,又是一个屯里的,也就不忍心讨要。 唉……他那家里,穷得叮当响,自己又不上进,婆娘娃子,也是跟着遭罪。这人,你得小心些,尤其是贵重点的东西,可不能让他见着。” 吕律笑了笑:“我寻思着,我这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不对啊,你不是刚杀了头熊瞎子吗?十有八九是冲着熊胆来的。” 王德民很顺道地说出了吕律所想。 看来,也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认为。 吕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熊胆我已经送去给陈秀清了,那熊被他打了三枪,已经是重伤,我不过就是捡了便宜补了一枪而已,那熊胆,他才是首功,理应给他,何况,他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爷们仁义啊!” 王德民冲着吕律竖起了大拇指。 “我在想,既然大鼻涕会打熊胆的主意,会不会在知道熊胆在陈兄弟家中以后,也打他们家的主意?”吕律担心地说。 “很有可能。”王德民沉吟一下,点头说道。 “哟……那得麻烦大爷,回到屯里的时候,专门去陈兄弟家里,跟他提醒一下,可别着了别人的道。” 吕律这是真担心。 财不可外漏,在哪儿都是这么个理儿,尤其是在这年头,刀枪不禁,人员四处流动。 一旦被人知道,就容易被惦记。 他可不想自己媳妇家里因此蒙受损失。 原本他是想借机登门说一下的,可又觉得自己这样贸然上门,怕被误会是自己去催着分熊胆。于是,想着借王德民之口传达一下了。 “好,回去后,我专门跑一趟,也顺便看看清子的伤。”王德民一口应下。 “谢了大爷!” 感觉出吕律对陈秀玉一家的照顾,连带着王德民也跟着热心了很多。 吕律将熊掌热好,浇上汤汁,生腌的小根蒜,加上凉拌的婆婆丁,再来一碗加了不少板油和小根蒜烧成的汤,另外还特意炸了两只灰狗子。 五样东西,占据了简陋的小桌子的大半位置。 看上去很平常也很普通,可等王德民吃过后,眼睛就亮了。 尤其是熊掌,那是平时很难吃到的味儿。 在秀山屯里,他平时没少摆弄中药材,总喜欢炖点小药膳,也算是个挺会做菜的人了,可直到吃了吕律这一桌子菜,直呼自己以前吃的是啥。 熊掌没啥腥气,偏偏肥而不腻,吃到嘴里,那是满满的享受。 小根蒜和婆婆丁常吃,倒还算正常,可是,那炸出来的灰狗子,麻辣加上特有的松子香,越嚼越过瘾,还有就是那一碗汤了,许是猪板油够多的原因,喝一口,又烫又香,让人欲罢不能。 “爷们啊,在你这里吃过一顿饭,回去后对着家里的哪些,我怕是几天没啥胃口了。” 吃饱喝足,直到肚子装不下,王德民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碗筷。 吕律笑道:“那大爷常来就是。” 王德民伸出指头点了点吕律,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也该走了,再不走天该黑了,还要去清子家一趟呢。” 偶尔来吃上一顿还行,经常来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德民心里有数。 这年头,各家条件都不好,所以,哪怕是串门,见对方家里要准备做饭了,都会识趣地告辞,尽可能不在别人家里头吃饭,教育孩子的时候,也通常会告诉孩子:“看别人家里头要做饭了就赶紧回来,可不行在别人家里头傻乎乎地混吃混喝,都难!” “我送送你!”吕律也不再挽留。 天若是黑了,路确实不好走,还危险。 在饭桌上,他看出王德民还比较喜欢烟熏出的灰狗子肉,顺便取了五只带上。 这玩意儿,别说大人了,小孩都爱吃,烤得金黄,撒上盐面,就是极美味的东西。 一直将王德民送到大路上,吕律将五只灰狗子塞给王德民:“大爷,陈兄弟家的事儿就麻烦你了。” “放心,一定会把伱的话带到。话说回来,他们家的秀玉,今天中午的时候还特意上门问你的住处,这可是个好姑娘,聪明能干,可惜,就是她爸走得早了些,这丫头吃了不少苦头。” 王德民没有拒绝,很高兴地提着五只灰狗子,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抛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摆摆手走了。 吕律笑笑,目送王德民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他才返回地窨子。 将几只灰狗子皮上的油脂铲掉,用框子绷好放在仙人柱里面晾好,肉挂在土灶上熏着,熬了苞米面喂给元宝后,他也早早睡下。 他心里想着秀玉,更多的时候是在想,怎样能赚到更多的钱。 这一次,既然陈秀清没事,他也就没必要入赘。 把陈秀玉娶过来,好好照顾,才是爷们该有的责任和担当。 第二十二章 纵狗伤人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吕律一直不曾走多远,就在地窨子附近的山林摆弄着自己下的套,顺便打些灰狗子,掏些留存下来的坚果,尽可能保持在能听到元宝叫声的范围。 一直担心大鼻涕会再次登门,他始终心有不安。 可这种事情,不抓个现行,也没办法拿人咋样。 也就在这段时间,元宝身上的疥癣渐渐消了。 王德民提供的土办法,还是挺管用的。 那些疥癣脱落,会有新的黄毛生长出来,那些曾经受伤留下的伤痕,却是没法抹除了。 不过没关系,伤痕对于猎狗而言,那也是荣耀般的存在。 每一道伤痕,每一个疤都是见证。 对于猎人而言,看到这些伤痕,就知道猎狗是什么水准,更没人见到这样一条猎狗会忽视它的存在。 这一晃,就过了五天的时间,就在吕律都开始认为大鼻涕不会再次上门的时候,大鼻涕却来了。 吕律早上上山没多久,就听到了元宝的咆哮声。 情况不对,吕律当即掉头就往回跑,到来地窨子对面的山坡上,正好看到大鼻涕鬼祟地摸到地窨子旁边。 还没等他摸到地窨子所在的那片空地,元宝早已经迎上去了。 挺会找时间啊! 这家伙肯定在蹲守自己。 吕律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元宝,吕律没有栓它,也不打算栓它。 本就是自己来的,不会那么轻易离开,而且,拴住了,在这山里头不好发挥,还领着狗崽子呢,万一有什么野兽摸到这里,它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大鼻涕小心地提着棍子提防着元宝,一边从包里不知拿出个什么东西,一阵摆弄后,似是系上了一条绳索,然后将东西抛了元宝面前。 这是要钓狗! 这些年,吃狗肉开始渐渐盛行起来,也随着滋生出不少偷狗贼。 钓狗是最常用的方法。 在食物中穿上铁钉钩子之类的东西,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东西抛给狗吃。 狗向来是吞咽,可不会像人一样细细咀嚼。 东西一旦吞下,只要将所系的绳索一拉,连肉一起吃到狗肚子里面的铁钉或是钩子立马就会卡住狗的喉咙,连叫都叫不出来,迅速打杀带走。 这样的方法,吕律见过。 在后世,狗肉大行其道的时候,类似这样恶毒的做法,比比皆是。 专门有人开着面包车,借到乡村收购破烂的由头,到处踩点偷狗,更有直接光天化日之下明抢的。 此时见到大鼻涕这么做,吕律不由心头一紧,他不敢停留,加快脚步朝着地窨子赶去。 大鼻涕就不是那种会好心跑来替人喂狗的人。 抛到元宝面前的东西,肯定做了手脚。 吕律真担心元宝会去吃。 他一路小跑,一路看,幸好,元宝对大鼻涕抛来的东西,连闻都不闻一下,冲着大鼻涕的吼叫反倒越来越凶狠。 似是已经发现吕律快速靠近,它回头冲着吕律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朝着大鼻涕狂吠,并且放低身形,不断靠近大鼻涕,准备随时发动攻击。 逼得大鼻涕都不得不扬起棍子敲打。 这段时间,元宝恢复得不错,面对大鼻涕的棍子,丝毫不惧,非但灵活的闪避开来,更是瞅准棍子一口咬住,死咬着不放。 大鼻涕一下子慌了,眼看着元宝越来越凶,棍子又扯不回来,他四下瞅了一眼,干脆将棍子放开,转而拾起地上的石头,作势欲打。 就在这时,吕律已经赶到近旁,毫不客气地取出泥丸,手中早已经握住的弹弓弓皮猛地拉紧…… “啪……” 随着弓皮一声轻响,一颗泥丸,精准射中冯德柱的左脚小腿。 也正是这一声轻响,像是接受到了攻击命令似地,元宝朝着冯德柱凶狠地扑咬上去。 刚被打了一弹弓,疼得怪叫着蹿跳起来的冯德柱,石头一扔,双手不停地搓着小腿,试图减轻疼痛。 眼角余光中,却看到元宝朝着自己扑来,冯德柱心头大惊,那还顾得了其它,跌撞着转身就跑。 可这么近的距离,别说跑不过狗,这才刚一转身,屁股立马被元宝捞了一口。 大笨狗,牙齿似狼,锋利尖锐。 哪怕他穿着厚厚的棉裤,也轻易被洞穿,咬得结结实实。 在元宝的一拖一拽下,冯德柱惨叫着向后跌倒在地。 元宝闪身避让,避过冯德柱压来的身体,再次上前,又一口咬住刘德柱膀臂,死命撕扯。 冯德柱被咬得鬼哭狼嚎,另一只手朝着元宝拍打,试图驱赶。 可这样的动作,一样被元宝避开,绝不让冯德柱碰触到自己,对它来说,就是换個地方下口而已。 所以,冯德柱大腿上立马被捞了第三口。 避过冯德柱脚上的踢蹬,元宝第四口紧随而至,直奔刘德柱脖子。 看到这一幕,吕律赶忙大叫:“元宝,住口!” 元宝下口凶残,口口见血。 冯德柱这要真被咬中脖子,怕是得一命呜呼。 倒不是吕律不恨,冯德柱自己找上门来被狗咬,那是他活该,是他动歪念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真出了人命也不妥。 自己初来乍到,一来就闹出人命,秀山屯的人会怎么看? 最主要的是,吕律突然想起了王德民说过的话,这冯德柱虽然可恶,但家里还有过得凄苦的妻儿。 这年头,家里没了男人,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毁灭性的,哪怕这个男人是个混蛋。 他不由想到自己的媳妇一家,初见时的艰难贫苦,不就是家里没男人吗? 吕律心软了。 听到吕律喝止的声音,元宝回头看了眼吕律,听话地后退两步,但看向冯德柱时,仍凶狠地龇着牙,发出呼噜呼噜的凶声。 吕律稍稍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地窨子前的平地,看向那根冯德柱留下的细绳,细绳的末端,绑着一小块肉,看样子应该是只老鼠腿,塞在肉里的,赫然是一颗大号缝衣针,农村人家用来缝被套的那种大针。 被烧过,弯成了钩子。 看到这颗针,吕律又怒从心起。 这杂碎,是真想要元宝的命啊。 将肉块捡拾起来,吕律几步走到冯德柱面前,不管他躺在地上哀嚎,发狠地就是几脚踢了过去。 “哎哟……要打死人了……你纵狗咬人,还敢打人……杀人了!” 冯德柱惊恐地大叫。 可在这林子里,哪里有人,反倒是这叫嚷,引得元宝又趋近一些,冲着他狂叫,又准备扑咬了。 第二十三章 坟头一跪 “我纵狗咬人?我纵狗咬人怎么了,我打你怎么了?” 吕律怒吼着,又发狠地冲着冯德柱踢了两脚,将他踢得在地上翻了几滚。 还不待冯德柱起身,吕律已经紧随而至,一把掐住他脖子:“想杀我的狗,老子先弄死你,你给我吃……” 他说着,将冯德柱带来的插着钢针钩子的肉块往冯德柱嘴巴里塞。 冯德柱那里肯,死咬着牙齿不张口,拼命挣扎,反倒被钢针钩子将嘴巴划拉得到处冒血。 他自己做的,最清楚这钩子的厉害,入了口,那还了得。 吕律塞了几次没能成功,反手接连就是两耳光扇过去,这才将钩子摔在地上。 “你特么自己想干什么,心里就没点逼数吗,还敢反咬一口,你特么第一次来的时候老子就已经知道了,就等着你上门呢。” 吕律怒声呵斥道:“大鼻涕,别以为我不知道伱是来干嘛,想偷熊胆是吧,觉得我一个盲流好欺负是吧,哼,我看你特么是在找死!” “我……” 冯德柱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一看吕律凶狠的模样,又赶忙生生止住,随即,脸色变得古怪。 自己的外号,什么时候被他知道的? 既然知道外号,肯定也多少知道一些自己的过往。 冯德柱只能哑巴,面对此情此景,他还能说什么? 这家伙太狠了!此时不服软不行。 于是,他挣扎着翻身,龇牙咧嘴地换成了跪姿,连连求饶:“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动你熊胆的歪心思,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吕律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记住了,我是盲流,啥都没有,就烂命一条,想要回来报复,可以,你尽管来,到时候看看,究竟是谁弄死谁,弄死你,我顶多跑路罢了,最好别再惹我,以后见到我,给我闪得远远的。还有,熊胆不在我这儿,在陈秀清家,你有胆去偷个试试……” 吕律轻蔑地一笑后,怒喝道:“滚!” 就是故意告诉他,熊胆在自己媳妇家里,而再打那熊胆的后果,吕律警告意味如此重,想必冯德柱很清楚。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一点不假。 面对这等杂碎,讲道理没用,只有一个法子,让他怕,最好是见到自己跟见了鬼似的最好。 冯德柱此时如获大赦,那还敢停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钻进了林子。 好生生地来,走的时候浑身冒血。 他这是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里,心中憋着一股子气,等回到家,这口气松下来,怕是得有一段时间下不了抗。 刚刚他这也算是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尤其是元宝朝他脖子招呼过来的那一下,他只差没被吓尿了。 如果不是吕律及时喝止,生死只在一瞬间。 狗凶,人恶,吕律相信,对这段经历,他会刻骨铭心。 直到看不到大鼻涕,吕律这才蹲下,抚了抚元宝脖子到后背的黄毛,这狗这两天变得越来越精神了。 似是很享受吕律的抚摸,元宝也回头,伸着舌头舔了下吕律的脸。 吕律拍了拍元宝,转身将跟着后边的三条狗崽子一一抓起来抱着怀里,送回地窨子前面的空地。 这是条好猎狗啊! 护家,灵巧听话,战斗经验丰富,还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种种好的品性,培养不易。 吕律忽然对能拖出这样一条好猎狗,未曾谋面的刘炮,充满了敬佩。 现如今,元宝跟了自己。 得去人坟头看看啊! 一個土堆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向阳面的林木间。 土堆前立着一块简单的石碑,上面刻有刘公讳明旺大人之墓几个字。 四月五号的时候刚过清明,这坟被打理过,打理得很仔细。 坟头的小树被拔掉,枯草藤蔓被修剪,周边方圆两米范围的杂物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一束插于坟头的坟飘纸随微风轻轻摆动着,纸钱洒落周围,坟前的搪瓷盆里,有着满满的纸钱灰烬。 这就是刘炮的坟。 刘炮,本名刘明旺。 吕律听王德民说过这坟的大概所在,他穿过两道山岗,很容易就找到了坟茔的位置。 他没有走得很快,因为元宝也跟来了,同来的还有三条狗崽。 在坟边不远处,他看到了元宝在一颗腐木桩下刨出的土洞,许是在这里住了很久的缘故,洞里泥壁都被摩擦得光滑发亮,有的地方甚至被踩出道来。 吕律不由在想,自己也该给元宝搭建个窝棚 元宝到了坟边,绕着坟转了一圈,呜咽着,在坟旁爬睡下来。 吕律默默地看着坟许久。 “虽未曾谋面,但,能拖出这么好的猎狗,足以说明刘炮二字名不虚传,现如今,元宝跟了我,也是承您的恩惠,死者为大,请受我一拜。” 吕律喃喃自语着,在坟头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就在这时,身后的林木间传来声响。 吕律猛地回头一看,一名看上去五十来岁的妇人。 妇人拄着棍子走出,看到坟前跪着的吕律时,神情惊讶,更多的是不解。 她看了看坟边趴着的元宝,再看看吕律,小声问道:“你就是王医生说的那个外乡人?” 吕律站了起来,恭敬道:“我叫吕律,请问你是……” 妇人微微一笑:“我就是这坟里人的未亡人。” 吕律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赶忙叫道:“大娘。” “我听王医生说,元宝跟了你,今天专门过来看看。元宝啊,当初怎么都弄不回家,在这里也差不多陪了这死鬼快三年了,没想到还会主动跟了你。” 妇人打量着吕律:“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这几年,打元宝主意的人不少,它也精明,只是变得越来越野,到后来都没人能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连我们之前没少喂它的家人也不行,我还在想,一个外乡人怎么就能挨边了,是不是用了法子抓到的。” “我没有……我就住在朝那边翻过去两道山梁的草甸子旁边,元宝是自己找过去的,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前一天正好套到只狍子,我就将肝脏给了它,结果第二天它就领着三条狗仔到我住的地窨子哪里去了。” 吕律轻声解释,避免引起误会。 他可记得王德民说过,刘炮的一家子,没少因为元宝,跟人吵架。 “你不要多说,这话我现在信了,又没栓没绑的,乖乖地跟着你,确实是元宝主动认的你啊!看得出,你对元宝很好,王医生都来过两次了,这我是知道的,还有它身上的疥癣,也已经被你治得差不多了。这是条好狗啊,能跟你这样的主人,挺好!” 妇人看着元宝,上前两步,元宝蹭地站了起来,有些警惕,但并未躲闪。 妇人微微愣了下,脸上现出难得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元宝的脑袋。 元宝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似乎能摸到一下,妇人就已经很满足了似的,脸上的岁月刻出的皱纹都因为这满足的一笑抚平了,感觉她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第二十四章 龙、虎、豹 很显然,这妇人对元宝,也有着很深的情感。 都说睹物思人,何况是这等灵性的猎狗。 “横死之人,不进屯,不进祖坟,打了半辈子的猎,听人刘炮刘炮地喊着威风,到头来还是横死山野,丢下一家老小,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小土堆里……死鬼啊,这下你也该安心了,元宝找了新的主人,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 妇人转身看着坟茔,喃喃自语。 一番话听在吕律耳中,感觉有些瘆人。 “大娘,我听王大爷说,你们家曾经想把元宝卖了……现在元宝跟了我,就当是我买了吧,这……您看看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不过,我现在身上没多少,得等以后攒够了才能给你送来。” 他没忘记,王德民说过,刘炮过世后,他家里也衰落了很多。 虽然元宝混迹荒野数年,但毕竟名誉上还是他们家的狗,得给些补偿,才能安心。 “小伙子,别跟我谈钱不钱的,这估计是我这死鬼的意思,元宝愿意跟你,那它就是你的了,就冲伱刚才那一跪,就已经千值万值。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钱衡量的,我不是那种人,坟里的死鬼也不是。 好好待着元宝就行。” 吕律没想到,妇人如此通情达理,活得如此明白,还如此重情重义。 大概,也只有这等重情重义的人家,才能培养出这等忠义的好狗。 “谢谢大娘!”吕律感激地说。 从现在开始,带着元宝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用担心有人指手画脚了。 “行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哪怕你是外乡人,元宝跟了你,我也放心,回了!” 妇人心情大好,深深地看了一眼刘炮的坟茔,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后,忽然又回头看向吕律:“小伙子,有空到大娘家里坐,我家就在秀山屯南边,最靠近河边的那家,来家里,大娘给你做酸菜篓子。” “好勒大娘,得空一定去看你。”吕律高兴地应了一声。 目送着妇人身形消失在林间小道后,他这才看向元宝。 “元宝,咱们也回吧,该回去吃中午饭了。” 随着吕律这一声招呼,元宝起身,绕着坟茔转了一圈,冲天接连吠叫三声。 这三声,声音洪亮有力,像是在跟刘炮告别,更像是找到新主人的兴奋。 三声叫完,它立刻跟上吕律的脚步往回走。 而三条狗崽子也紧随其后,奶声奶气地叫唤着,蹦跳着跟上。 吕律回头,看得欣喜。 “是该给你们取个名字的时候了,嗯,叫什么好呢,等我想想,黑狗叫黑虎,白狗叫白龙,至于花狗,就叫你花豹好了,龙虎豹,我特么真是个人才。” 吕律很满意自己取的这三個威风凛凛的名字。 他相信,要了不多长时间,三条狗崽也会记住这名字。 “快快长大吧,等你们长大了,我才好带着你们吃香喝辣啊,不然,就只能苞米面伺候了。” 一人四狗,回到地窨子,简单吃过午饭,这次,吕律没有将元宝留下,而是领着它,带着三条狗崽上了山,继续开始攒钱大业。 东北的大笨狗和别的狗不一样,不是那些圈养着就能长得很好的各类宠物狗能比的。 想要培养出好的东北猎狗,就得让狗有充分的运动。 吕律打算从现在开始,就领着元宝一家子上山,狗崽子活动量大了,能生长发育得更好,也更能适应野外。 它们需要更多的野性。 从小抓起,这就是吕律的目的。 同样的,上山的时候,吕律仍然没有选择用绳子牵着元宝,就放任它跟在身旁。 以他这段时间对元宝的观察,它有发现,肯定会出声,但绝不是盲目躁动。 大笨狗的脾气大都挺暴躁,但元宝表现得不一样,冷静得出奇,这或许跟它在野外的生存有莫大关系。 它比一般的猎狗更敏锐,也更具判断能力,不会轻易追撵,就像是知道那哪些是它能追逐并猎捕到的,哪些是追了也白搭的。 这有点像独狼的感觉,很善于挑选捕猎对象。 就比如松鼠这种动作敏捷,轻易能在树梢逃窜的小动物一样,那就不是它的菜。 守在树下流着口水张望? 元宝就不干这事儿。 何况,还拖着三条狗崽。 三条狗崽子欢快地跟在后边蹦跳打闹,元宝居中,吕律则走在最前面,注意着林间的响动。 事实上,每一次,元宝都能早早地在吕律之前发现猎物并发出轻微的呜声提醒。 这是吕律接连打了三只灰狗子发现的规律。 每每吕律还没任何发现,只要元宝转身朝着某个方向张望,并轻声呜叫的时候,往元宝注意的方向搜寻,准没错。 它像是看懂了吕律的目的一样。 也正是注意到这一点,让吕律猎杀灰狗子不再是盲目搜寻碰运气,猎捕进度大幅提升。 才在山上转悠了不到两小时,就已经打到了六只,顺便掏了两个灰狗子的洞,得了些榛子和山核桃。 一路上,元宝仅主动出击过两次,一次撵了只兔子叼着回来,一次则是扑到了一只在林间搜食的野鸡。 这大概是它在野外最容易获取的食物。 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突然发动攻击,迅速猎杀。 这有点阴险的感觉,但不得不说,效率很高,两只小猎物,都被它一击搞定,并没有费多大力气追逐。 吕律也干脆,直接取皮毛,将肉割小,奖喂一番,但也控制着仅让它吃个半饱。 正在哺乳期,得让它吃好喝好。 但这是在山上,若是吃得太饱,反而不利于行动,严重影响猎狗的战斗力。吕律需要它预警,如果遭遇某种凶险的猎物,还得靠它帮忙脱身。 他赶山,可是什么都搞,只要是能赚钱的。 不像别的猎人,一心想着大货。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武器,狗崽也还小。 单凭元宝一条猎狗,想要猎捕大型猛兽,难如登天。 还需要时日啊! 一个下午下来,吕律收获满满,十只灰狗子,两只野兔,一只野鸡。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三条狗崽也没了之前的活蹦乱跳,看来是已经疲惫,吕律冲着元宝说道:“元宝,咱回去了。” 这一路走来,距离可不短,已经翻过了几个山头,也是来到这山里,吕律走得最远的一次。得掐着点时间往回走。 第二十五章 爷们就该玩枪 这段时间,离群索居,吕律都开始有些习惯跟元宝说话了。 接下来数天的时间,吕律一直换着方向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灰狗子皮在这短短数天的时间里,攒了七十多张,兔子皮十三张,野鸡长长的尾羽,也攒了不少。 这期间,元宝功劳不小。 渐渐地,吕律也发现了元宝更多的特点。 这狗香头极好,是标标准准的抬头香,能轻易从空气中分辨出猎物的气味。 而且,它的呼呜声提示也轻重不同,发现小动物的时候,它叫得轻缓,越大越凶猛的,它的叫声也越凶猛。 这是在跟过数种猎物后,吕律总结出的经验。 叫得最凶狠的一次,是元宝发现了一头熊霸,是一头棕熊。 猎人们习惯把体重超过五百斤的熊称之为熊霸,是极其危险的猛兽。 所以,当时吕律根据元宝发出的声音提示,一路搜寻过去,远远地看到那头在山间河沟里抓鱼的棕熊时,识趣地揉了揉元宝的狗脖子,领着一起悄悄地退了回来。 他又开始惦记武器了。 几条狗崽子在充足的奶水供应和不断的进山锻炼中,精力越来越充沛,身子条段渐渐长开,已经灵活了不少,耐力更是不得了,都已经能完全跟得上吕律和元宝的脚步了。 现在,三条狗崽也能看出些资质来了。 是否适合当猎犬,老祖宗有四条挑选诀窍。 其一就是瓦盖鼻。 这种鼻头,特征是鼻子比较长,比较宽大,像这样的狗嗅觉是非常灵敏的,找寻猎物的能力会更强。 三条狗中,白龙具备这样的特征,黑虎、花豹稍次。 其二看尾巴——中间尾。 尾巴必须居中,而且是高高竖起,这样的狗,往往胆子特别大。 轻易夹尾巴的狗就属于淘汰行列,胆子很小,见到猎物不敢上或是逃跑,就经常发生在有这一特征的狗身上。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狗抱起来,狗四脚离地,会比较惊慌,尾巴是夹还是竖,很容易分辨。 这三条狗崽都很不错,吕律试过后,发现都是竖起的,还很欢快地摇晃。 其三,看腿脚。 腿脚的粗壮是最容易看出一条狗未来骨量大小的地方。 骨量越大,未来体型越彪悍,也是力量上的判别。 三条狗崽中,黑虎、花豹在这一点上,比白龙又要好一些。 这也能看出,白龙应该是三条狗崽中的头胎,通常头胎会稍微弱一些。 母胎中也是有竞争的。 第四点就是看有没有狼爪。 老祖宗认为,有狼爪的叫犬,没有狼爪的叫狗。 有狼爪的狗,等级地位会更高,性格会非常强势,对陌生人或动物,怀有强烈敌意,在看家护院这一点上会非常好。 这一点,三条狗崽都随元宝,都是狼爪。 总的来说,三条狗崽都相当不错。 它们性子上跟元宝也是越来越像,不必要,不轻易吱声,阴戳戳的。 吕律也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也在山上碰到人打犬猎,即通常所说的打狗围,猎杀野猪。 头狗发现猎物踪迹,一路追踪过去,那犬吠声震天,声势浩大,但野猪也不是傻的,听到声音就跑,好一番追逐才圈住,猎人更是花了不少时间才追赶上,那叫一个热闹。 不过有一点吕律能确定是好的。 这阴戳戳的德行,轻易不惊动猎物,悄无声息地摸到近前,突然发动攻击,免得长距离奔袭追赶,似乎效率更高一些,无论是对狗还是对人,都能更省精力。 吕律完全没想到,正是这一点,在短短的两年时间,他这群猎狗,会有阴狗之名,捕猎效率超高不说,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第二天早上起床,熬了苞米面喂过元宝后,吕律将这段时间积攒的皮毛装袋子里,让元宝留守看家,他自己去了一趟区上。 这段时间,之前购来的粮油等生活物资,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必须得再去采购一番。 东西送到区上国营店的收购点,这次收获不小,得了一百多块。 小小弹弓,也能创大收。 在离开收购点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旁边人发出的嗤笑。 “爷们,你这收获可以啊,可是,天天玩个弹弓,打打灰狗子、兔子、野鸡,那就不够爷们了,那叫娘们。” 这话听上去让吕律很不舒服,这特么是在侮辱人啊。 他缓缓转身,看向国营收购点旁边,双手抄在袖子里,蹲在一旁的壮硕男子。 “你几个意思?”吕律伸手握住腰间那把用木片子夹着插在怀里的侵刀,冷声问道。 男人见状,面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来,双手也放了出来伸在胸前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赔笑道:“我意思是说,爷们就该玩枪!” “我要是有枪,谁愿意用弹弓啊?” 吕律没好气地说。 “枪,我有啊!” 男人顺势凑了过来,将吕律拉到一旁:“我看你来国营收购点卖过两次皮毛了,每次都是灰狗子、兔皮、野鸡毛,这收获越来越大,没少往山里钻吧。” 吕律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算是估摸出来了,这家伙就是個推销枪械的,算是抓到自己痛点了,他决定先听听。 “打打这些小东西,多没意思啊?” 男子继续说道:“你想想,熊胆、虎骨、麝香、水獭肝、鹿茸、鹿胎、狼油、貂皮等,这些那样不是贵重药材皮毛。扛着把枪上山,随便搞到一样,不比你这灰狗子、野兔啥的赚钱。爷们就该玩枪,那才能赚大钱。” 狩猎活动,按目的、规模与运用物的不同,可分为帮围与溜围、红围与菜围、狗围与鹰围、火围与洞穴围、冰围和雪围。 男子所说的,就属于红围,以猎取贵重药材、皮毛创收为主。 而菜围的捕猎对象以肉食动物为主,也就是拿来吃的,比如打野猪、狍子、兔子、野鸡之类。 不得不说,男子很会挑动人的欲望。 确实,他所说的哪些,都是非常值钱的货色,随便搞到一样,都能换大钱。 这年头的钱实在啊,别听着少,但那购买能力,非同一般。 “你那里都有些什么枪?”吕律小声问道。 “只要价钱到位,啥枪都有,那怕是炮,也能给伱整来。”男子神秘一笑道。 听上去很夸张,但吕律却知道,这话不假。 他也能完全认定,这男子是有着自己渠道的。 国营商店或是土杂店禁止公开售枪了,但总有能人有自己的办法。 “五六半,多少钱?”吕律再问。 “识货啊,五六半可以说是打猎最好的枪了,能连发,也能单发,啥猎物都能打,非常实用。不过,这东西都是有编号的,想要买到,可不容易”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说炮都能给整来吗?”吕律斜瞥了他一眼。 “那可不,还是那句话,钱到位了,都好说。” 男子说着,先伸了下右手食指,紧跟着又伸了伸食指和中指。 吕律很快弄懂了他的意思:“一千二,是不是太贵了?” 这得打多少灰狗子才能攒到那么多钱啊?地窨子周边山场,被吕律打了那么长时间,灰狗子可是越来越少了,他不得不不断地扩大范围围。 而活动范围越大,可能遭遇的危险就越多。 枪是必须得有的。 可这样攒下去,都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攒够买这枪的钱。 “一千二贵吗?不贵,总得有点辛苦费是不是,五六半不同别的枪。”男子摇摇头,顿了下接着说道:“我这里也有便宜的。” “最便宜的多少?”吕律只能暂时打消五六半的念头。 “最便宜的,气枪……” “等等,能打野猪的。”吕律皱了下眉头。 “老洋炮。”男子笑道。 第二十六章 沙半鸡 “觉得老洋炮威力不行是吧,我跟你说,这事情简单就能解决,也不是非要用铁砂啊,你可以用锡弄出玉米籽大的弹丸装进去,一枪蹦出去,打准了,野猪、熊瞎子照样干。” 男子忙着出招。 吕律又是翻了翻白眼:“你自个也说了,得打准了,可是,这玩意儿,子弹不规范,想要打准了,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开完一枪后打不准的话,等着被追杀啊?” “呃……那就只能是汉阳造了,或是三八大盖,比老洋炮贵一些。” 听到这两名字,吕律眼睛眯了起来。 四四年停产的汉阳造,放到现在,也得是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即使保养得再好,也很容易出故障,而且7.92的圆头子弹,越来越少,不容易弄到。 前不久刚经历过一次汉阳造炸膛的吕律,果断将汉阳造排除。 三八大盖倒是值得考虑一下。 三八大盖,即三八式步枪,因有防尘罩和上面的三八式字样而得名,弹容量五发,有效射程达四百多米,精度不错,后坐力也小,比起汉阳造强了不少,最大的缺点就是这玩意长得有一米三,加上刺刀,重量不轻。 赶山打猎,很多时候需要端枪处于瞄准状态,时间长了,可费劲了,而且,太长,在林子中也不好使,磕磕绊绊的。 但现在,貌似这就是最合适的! “三八大盖多少钱?”吕律来了兴趣。 “五百,还可以送你三十发子弹。”男子很快回应,满脸期盼地看着吕律。 “还能更少点吗?”吕律心焦地说。 依然是个无法承受的价格。 “这已经很便宜了……你最多能拿出多少钱?” 男子算是看出来了,吕律兜里寒酸。 这年头,大部分人兜里都寒酸,揣着块把钱就能逛街赶集的年代。 吕律衡量了一下,呆会还得买粮油,还得花销出去不少,想了想,回答道:“全部家当,两百不到。” “得,感情你这是在套我话逗我玩呢,就这点钱,买截气枪打打小动物还差不多。” 男子长叹了一口气:“气枪,有没兴趣?” “我还不如继续用弹弓呢……等我攒够钱再说吧!” 吕律转身就走,现在,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了:钱,搞钱! 去供销社买了粮油,吕律起身到小火车站等车,一看时间还早,老是晚点的小火车只会让他等更多的时间。 有这时间,都能走回去了。 他干脆扛起粮油,准备一路走回去,车钱能省下来,还能顺带……嗯,打打小动物! 妈蛋,现在一听到小动物三個字,他就觉得一阵糟心啊! 都是被那卖枪的家伙给闹的。 一路顺着山里小道抄近路返回地窨子,在经过一片山岭坡地时,忽然听到外边传来鸡仔的叫声。 他驻足一看,好家伙,草坡矮树之间,十多只沙半鸡正在刨食。 四月,正是这种留鸟繁殖的季节,呼朋引伴,叫声很是热闹。 他当即将身上的粮油轻轻放在一旁,取出弹弓,小心地摸了过去。 沙半鸡,半只鸡大小。 沙斑(半)鸡在北边这地儿,名头可不小。 药食两用,让它很受人青睐,也是非常容易打到的鸟禽。 就它们现在十数只聚在一起搜食的样,但凡有个喷子,一枪过去,散射出去的铁砂能打一片。 这么一想的话,连吕律都觉得喷子香了。 事实上,他还是只有弹弓。 而沙半鸡拿来吃很不错,卖的话就不值什么钱了。 悄悄靠近些,吕律在十米开外,掏出泥丸装填上,拉紧弓皮,啪地一下打出。 立时有一只沙半鸡惊叫着蹿跳起来,落地后随即栽倒在地,双翅不停地拍打,双脚在猛烈地抽搐。 也正是这一惊,其它的沙半鸡一下子全飞起来了。 不过,这玩意儿,通常不会飞太远,在十数米外就又落到草地上去了。 吕律弯着腰,走到那只被打中的沙半鸡旁边,掏出侵刀给它放了血,然后扔到一旁。 他如法炮制,紧跟着猫了上去。 很快打到第二只。 在打到第三只的时候,沙半鸡群彻底乱了,非常警觉,这次飞得比较远,吕律也没有再去追。 将三只沙半鸡捡拾到放粮油的地方,吕律又下去到山坡上搜寻了一阵子,很快兜回来三十多颗鸟蛋。 沙半鸡筑巢太随意,随便找个凹点的地方,几片叶子或是几根杂草,就能草草了事,不过,一窝中蛋不少。 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吕律快速地收拾好东西,加快脚步朝自己的地窨子赶。 没想到,他人还离着地窨子老远,就听到了元宝的阵阵狂吠。 吕律不由皱了下眉头,心中暗想:该不会是大鼻涕冯德柱又来瞎搞了吧?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就上次被元宝一顿獠牙伺候,这家伙应该还在养伤,伤疤不好,他敢忘了疼? 那么,来的会是谁呢? 他再一次加快脚步,等他顺着小道翻过山梁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陈秀玉,就站在地窨子旁边的小河对面一动也不敢动,而元宝领着三条狗崽隔河狂吠着。 地窨子方圆三十米,已经被元宝视为领地,陌生人绝不容许踏入半步,当然,它也不轻易越界,不然的话,可能早就扑上去了。 见状,吕律赶忙大叫一声:“元宝!” 听到吕律的声音,元宝立马住口,三条狗崽则屁颠屁颠地迎了上来,欢快地叫着,随着吕律的脚步,跟着撕扯他的裤腿。 对此,吕律也不计较。 于三条狗崽来说,这是顽性,也是非常亲昵的表现。 他先将东西放在地窨子面前,然后朝着元宝跑过去,抚着它后背的毛说道:“元宝啊,伱可不能咬她,她是我的熟人,不会对咱们不利的,你可要记住了啊!” 元宝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在应答。 轻轻拍了拍元宝,吕律看向陈秀玉,笑道:“媳妇儿……不,老妹儿,你咋来了?” 前世喊习惯了,他现在见到,虽未结婚,但心里早就想着她是自己媳妇儿了。 吕律脱口而出的话被陈秀玉听到,脸色一红,脑袋低下。 她扭捏了一会儿,才又鼓起勇气,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哥的伤好了大半了,今天已经能下地走动走动了,所以,在家里特意做了些饭菜,想请你到家里坐坐。只是没想到,这狗太凶,我都不敢挨边,见你没在家,就只能在这边等着了。” “就一顿饭的事儿,还特意跑那么远过来。”吕律笑了笑:“老妹,你现在可以放心过来了,让元宝认一认,下一次再来,它就会记住你,不会再咬了。” 陈秀玉轻轻地嗯了一声,踩着河心几块垫脚石小心地走了过来,她心里还在提防着元宝,不敢靠得太近。 “没事儿,有我在,元宝可有灵性了!”吕律安慰道。 他说着放开元宝。 元宝低头嗅了嗅,偏着脑袋看看陈秀玉,果然不再吱声。 几条狗崽甚是胆大地走了过去,围在陈秀玉脚边,嗅了嗅,也开始撕扯起她的裤腿。 “去去去,刚见面就去咬人裤腿,什么德行!”吕律伸手将三只狗崽推到一旁。 稍稍松了口气的陈秀玉趁机说道:“或许在你看来是小事儿,可在我们全家看来,却是大恩,今天这顿饭,你务必去一趟,我妈我哥老惦记着你,嗯,还有我。你不去的话,我回家也不好交代。” “行,你稍微等我一下……” 吕律转身去了地窨子,将自己熏着的灰狗子肉、兔肉都取了不少出来,提着钻出地窨子,冲着陈秀玉一笑道:“走吧!” 第二十七章 刨根问底 陈秀玉上前领路。 她身材高挑,人也漂亮,一条黑亮粗长的麻花辫一直垂到了腰际,尾稍随着脚步一甩一甩的,充满青春活力。 吕律提着熏肉,看着眼前的人儿,脑子里一阵恍惚。 他记起,刚到陈秀玉家里养伤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一头好看的头发,只是维持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没了。 结婚后,操持家务,还得经常上山,领着人采野菜山果等山货,为吕律设在家里的收购点供山货,地里头的事情也没落下,还有吕律撺掇起来承包山场进行的梅花鹿养殖,再加上孩子……她一人忙得飞起。 长发就有些碍事了,各种不方便,打理起来也麻烦,这头好看的头发也就剪成了短发。 为此,吕律没少抱怨,说她全没了初见时的柔情,妥妥一爷们。 现在细细想来,若是自己能顾家点,又怎会让一个女孩子,有如此大的转变,而这些转变,还是为了尽可能地支持他的生意。 一次次资金周转困难,每次都是秀玉拿出自己一点点积攒起来的积蓄,外加四处找借凑来。 到头来,白忙活一场,还…… 操心劳累一辈子,四十来岁的时候,早生华发。 吕律一回顾往昔,就觉得一阵揪心。 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都是为了自己,为了生活。 都说东北女人豪放,但其实,吕律到了后来才真正明白,豪放之下,更多的是柔情,对自己认准的男人,向来忠贞不二,无怨无悔,真切而热烈。 “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你剪了这辫子。”吕律心中暗想。 似是觉察到了自己身后的异样,陈秀玉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碰到吕律火辣辣的目光,脸色不由又是一红。 被人从后边这样盯着看,感觉怪怪的。 “律哥,还没听你说起过自己的事儿呢,怎么会想着一个人到我们山里这旮沓来居住?” 她很聪明地挑起话头,脚步也放慢了一些,跟吕律并肩而行。 “这山里好,处处都是宝藏,一年四季,漫山遍野采不完的野菜、收不完的野果,各种美味的蘑菇,还有各种飞禽走兽,每一样都是宝贝,这些东西,只要有本事取出来,都能赚钱, 现在改革开放了,搞活市场经济,我觉得在这山里,大有可为,所以就来了。” 吕律笑道:“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地方啊,要是有人收留,我宁愿一辈子呆在这里,找個媳妇儿成个家,养上几个娃,老婆孩子热炕头,把日子过得美美的……一定可以!” 吕律说的是心里话,是他这辈子唯一想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陈秀玉立马想到吕律刚才看自己的火热目光,觉得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她心跳莫名地提速了不少,脸色越发红润了。 “明明是穷山恶水,被律哥这么一说,倒像是成了人间仙境,连我都开始怀疑,我这些年是不是白过了,我怎么觉得没那么好?”陈秀玉微笑道。 “有一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意思就是说,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对所见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但却不知,在外人看来,你认为平常的,不好的,反而可能是宝贝,就比如我!” 吕律笑道:“咱们需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一个善于思考的脑袋,等明白了,你就知道这些美,一点不虚。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跑到这地方来,都不傻。” 陈秀玉很聪明,立马接过话茬:“我前两天去了一趟区上,看到除了国营商店和外贸公司,还有一些外地人开始收山野菜了。 以前也只是外贸公司和国营商店会收一些干蘑菇、榛子、松子什么的,现在一下多出那么多人,我还寻思,大米白面不好吗,怎么有人想着吃野菜了,那不都是断粮没得吃了才打的主意吗?” “因为,我们无奈了才吃的野菜,在别人看来也是稀罕宝贝,就比如山里的刺嫩芽、猴腿儿、蕨菜,还有蘑菇等等各种山货,甚至有很多能卖到国外,能赚大钱,这是一座座宝山呐。”吕律点头道。 听到这话,陈秀玉脸色一喜:“我也可以想办法赚钱了……律哥,伱那么好的一个人,还那么有想法,你一定会如愿地娶到个好老婆,过上好日子。对了,那你一个人来这里,你的家人咋办啊?” 家人? 吕律苦笑一声:“我没什么家人了,家人,还得现找呢。” 陈秀玉立马意识到了什么,便没在这个问题上多问,转而问道:“我好像听王大爷说,你在北大荒农场当过知青?” 来到这山里,吕律的事情,也只跟王德民说起过。 王德民这段时间,没少去给陈秀清疗伤,提及自己,很正常。 更让吕律高兴的是,陈秀玉问题一个接一个,明显是对自己有了兴趣。 只有有兴趣,才会刨根问底。 这是好事儿。 最起码,现在开始算是熟识,能走得更近一些了。 他也不藏着掖着,一路上将自己的过往,一五一十地跟陈秀玉倒了出来。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秀山屯。 陈秀玉这才止住对吕律那些过往的追问。 没有急着赶去陈秀玉家里,吕律在经过王德民家门口的时候,将一部分带来的熏肉让陈秀玉提着,他自己带了一部分给王德民送过去。 老爷子挺喜欢灰狗子的肉,吕律这些时日,没少打,地窨子里存了不少,他自己一个人吃不完,就带上些送给王德民。 王德明没在家,李树梅正在做饭,吕律拒绝了李树梅让他吃饭的挽留,出了院子后,朝着河边瞅了瞅,发现河边住着的人家不少,于是问陈秀玉:“老妹儿,刘炮家是哪一座屋?” 对于刘炮家,吕律前世没接触过,没啥印象。 “刘炮?”陈秀玉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就是元宝原先的主人家,那大娘我在刘炮坟边见过,她已经将元宝送给我了。”吕律解释道:“元宝可是条好狗,这对我来说,可就是不小的人情了,我得去看看她。“ “你说的是段大娘啊……我领你去!” 她已经见过元宝,也听过不少关于元宝的传闻,自然知道元宝的厉害,虽然是个女孩子,不清楚打围的具体事情,但他哥陈秀清本身就是个猎人,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一条好的猎狗,对于赶山人的重要。 吕律所说的人情没有丝毫虚夸,这确实是个大人情。。 轻快地在前领路的陈秀玉又开始好奇,那么多人打过主意的元宝,怎么就变得那么听吕律的话了。 而对于这件事情,吕律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也许是缘分。” 只是,两人顺着河岸边的小道朝着段大娘家走去,还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一阵阵的吵闹声。 听这声音,吕律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大鼻涕冯德柱的。 第二十八章 你要找麻烦,冲我来! 两人加紧脚步,很快来到紧挨河畔的一座小院。 院子不大,一棵干如虬龙般的粗大李子树斜伸出来,上面花朵已经开放半数,很是漂亮显眼。 此时,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正叉腰站在木头桩钉的篱笆外,语气很不善地说着:“婶子,怎么不吭声了,我家男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女人身后,站着的,正是大鼻涕冯德柱。 而院子中,段大娘不慌不忙地将一只只蹲在李子树枝头的土鸡赶下来抓住,拎了塞到院子一角的鸡窝里。 当最后一只鸡塞到鸡窝后,她才拍了拍手,看向女人:“周丫头,你想要什么说法?” “我家男人平白无故被一条在山上的野狗给咬了,婶子,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你家的狗。我家男人被咬得那么伤,治伤的钱花了不少,尤其是打那啥狂犬疫苗的费用更高,这来回往区上卫生院折腾了几天,到今天了才勉强能下地,既然是你家的狗,你说你该给什么说法?” 姓周的女人声音老大,像是怕旁人听不见一样。 事情已经闹了有一会儿了,段大娘之前一直没有搭理,眼看听到吵闹,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就这么围着,也不是事儿。 “这女的是冯德柱的媳妇儿?” 吕律在人群外,打量着那女人,小声地问旁边的陈秀玉。 “对,就是冯德柱的媳妇儿,名叫周翠芬。” 吕律之前让王德民专门去他们家说过冯德柱去过地窨子,可能冲着熊胆去的事儿,提醒过他们一家子防着点大鼻涕,再一想到今天元宝跟着吕律一副贴顺的样子,陈秀玉不由问道:“大鼻涕是不是又到过伱那里了?” 吕律点点头。 “那他身上的伤……”陈秀玉没有继续往下说。 吕律再次点了点头,他相信,以陈秀玉的聪明,已经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了。 “没错,元宝是我家的狗,真是它咬到人了,这事儿,我认,该赔偿就赔偿,我担着。但我就想问问你家男人刘德柱,也顺便问问大伙儿,元宝守在我家爷们坟边三年,可曾咬到过哪一个? 自从守在哪儿,它连咱们屯都没来过,我这话不假吧?” 段大娘平静地看着外在篱笆外的一众老少说道。 “不说还真没注意,那狗自从离开后,我还真从没见过它会屯里来过,你见过吗?” “我也没见过。” “那是条好狗啊,我见过最通人性的一条狗,有哪家的狗在主人过世后在坟边一守就是三年的?” “是啊是啊,我也到过那地儿,那狗都被人抓怕了,见人就躲,从不挨边。” “除了招惹它的人被咬过外,我真没听谁说被咬过。” …… 围在周边的一干人议论纷纷。 段大娘微微一笑:“周丫头,你家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跟他同床共枕也那么些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还想问问,他是不是打我家元宝的主意了,你找我要说法,我也想找他要说法,咱们今天就好好掰扯掰扯。” 一听这话,不少人立刻看向冯德柱。 冯德柱在屯子里,已经是個名人了,在这儿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当即有人开口说道:“该不会是大鼻涕想把狗打来吃了吧,打狗不成反被咬,那就是活该了。” 还有人说道:“大鼻涕,你要真对元宝动歪心思,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一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炮在世的时候,没少上山打猎,打回来的野猪、熊瞎子,每次的肉分了多少给大伙,你小子也没少吃吧?” 一说到冯德柱,围观的一干人又是一阵议论。 眼看势头完全倒向一边,周翠芬立马急了。 她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闷声不吐气的冯德柱,骂道:“你个瘪犊子,你倒是说话啊,难道你就这样白白被狗咬了?” “我……我只是路过,它突然就冲出来了。”憋了半天,冯德柱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一听这话,吕律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狗娘养的,一点记性不长,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吕律心头怒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正想拨开人群上前,将事情好好说道说道,却听周翠芬一下子拔高了声音,说道:“都听到了吧,我家男人是无缘无故被咬的。一条癞皮野狗,我家男人能打它什么主意?顶天了打回来吃,就它癞成那样,那肉,怕是也没人吃得下。婶子,我家男人都咬成这样,那跟被疯狗咬了有什么两样?万一那狗疯了咬人呢?” 吕律实在听不下去了。当即高声说道:“我看你家男人被元宝咬得还不够!” 听到这话,周翠芬猛地回头朝王明远看来,她先是皱了皱眉头,在认出吕律就是这两天传得沸沸扬扬的盲流子后,她立刻怒吼道:“你说什么呢?我们两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盲流子插嘴了?滚一边去。” 哟呵,这女人脾气挺暴。 吕律不怒反笑:“你年岁比我略长,我就叫你一声周姐。没错,我是个盲流,段大娘已经将元宝交代给了我,就是我这个盲流子,让元宝咬的你家男人,周姐,你要找麻烦,冲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分开人群,走到刘炮家木头栅栏外。 陈秀玉也紧跟着走了过来。 吕律歉意地冲着段大娘笑了笑:“大娘,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段大娘一见是吕律,有些担心地走了过来:“小伙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事大娘,事因不在我……对了,大娘,我这是准备到秀玉家里吃饭,想着顺道过来看看你,这段时间,在山里打了一些灰狗子和兔子,就顺便给你带了一些过来尝尝,我用烟熏过,味道可能不太好,但感觉还能吃。” 吕律冲着段大娘微微一笑,回头看向陈秀玉:“老妹,把东西给我。” 之前给王德民送肉,剩下的全在陈秀玉手中提着,她赶忙将东西递给吕律。 吕律接过后,从栅栏上边递了进去。 段大娘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也不矫情,但只是从吕律周中接过一只兔子和两只灰狗子:“我一个人在家也吃不了多少,这点就够了,其它的,你带去给秀玉家,他哥伤那么重,也需要多补补。” 吕律听得出,段大娘这是怕他空着手,不好去陈秀玉家里,考虑得很周到。 “没事大娘,我就住在山里头,随时可以打得到,您就全留下吧,改天我打到了再给陈兄弟家送些来就行。”吕律笑道。 “大娘,你就收下吧,家里前些日子律哥请王医生送来的熊瞎子肉家里还有不少,再说,律哥是我们家的恩人,他能来我们求之不得呢,怎还会想着要律哥带东西,你就全收下吧,明早,我再给你挑些好的熊瞎子肉给你送来。” 吕律能听出来,陈秀玉自然也能听出来,忙着帮吕律说话。 “那……好吧,大娘就全收下了。”段大娘这才放心地将东西接了过去。 看着把话一放就不再理她的吕律,周翠芬本就恼怒的心里,火气更旺了,猛地上前推了吕律一把:“哎哎哎……都承认纵狗咬人了,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无法无天了?” 第二十九章 瘪犊子! 吕律措不及防,被周翠芬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撞到栅栏的木桩上。 这女人,力气忒大。 陈秀玉见状,一步过去挡在周翠芬前面,跟着也是一把,将周翠芬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哟,陈秀玉,你这是要帮这盲流子打我是吧?咱们屯里屯亲的,你竟然帮个外人?” 周翠芬一下子又叫开了。 “是你先动的手,大伙可都看着的。是,律哥是个外乡人,外乡人咋地?就是这個外乡人救了我哥,那对我家来说,就是亲人。 就是你口中的这个盲流子杀了熊瞎子替我哥报了仇,熊瞎子肉请人送回来,也没少分给大家伙,他甚至把熊胆也给我哥送来, 试问,这样的人,我不帮,帮谁?帮你吗?” 陈秀玉哼了一声,一下子将原委抖落出来。 听得吕律都一愣一愣的。 自己这未来媳妇儿,刚刚还一副温柔活泼的样子,现在一下子也展现出凶悍的一面,声音不大,却在情在理。 熊胆是啥玩意儿? 那是值钱的大货,多少人见了熊胆不双眼放光的,那熊瞎子哪怕已经被陈秀清伤到,但终究还是吕律隔天打死的,取了熊胆,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救了人不说,还能将熊胆送来,就冲这一点,已经让所有人侧目了。 周翠芬被陈秀玉连珠炮一般,怼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更为刺耳的话:“哼……他那么好心,谁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上你这个小浪蹄子。” “我撕了伱这张烂嘴……” 陈秀玉一下子就怒了,上前两步,双手就朝周翠芬脸上抓去。 眼看事情就要演变成一场女人撕扯扭打,吕律看不下去,主要是担心陈秀玉吃亏。 他赶忙一把拉住陈秀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周姐,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姐,爷们不打女人,可没说不打张嘴就乱咬的疯狗,你刚才问我我想咋地,你干嘛不问问你家男人,他都干了些啥?” 吕律冷声说了一句,扭头看向在一旁缩着不吭声的大鼻涕。 大鼻涕一见到吕律出现,就不敢在吱声了,还慢慢地往一旁挪。 那天在吕律地窨子前,被元宝咬,被吕律暴揍,一看到吕律,他就莫名地惧怕。 见吕律一下子朝自己瞪来,他不由身体颤抖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连退几步,惊恐地说道:“你别过来,你要咋滴?” “你个瘪犊子!” 看他这样,吕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就将冯德柱踹翻在地上:“冯德柱,你要还是个爷们,你就把你干的破事说出来让大伙听听,如果确实是我吕某人事情做得不地道,你要什么赔偿,爷们担着,可要是你特么欠收拾,爷们不介意当着大伙的面,再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你干啥?”见到自家男人被踢,周翠芬那还能忍受,撒泼地冲上前来,将吕律拽往一旁。 再怎么样,男人也是家里的面儿,被当着那么多人打,那跟打自己脸没什么区别。 可一看到自家男人那怂样,周翠芬心里也不由开始犯嘀咕。 正如段大娘所说,好歹也是嫁进冯德柱家里,同他同床共枕好几年的人了,她太清楚冯德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们家老来得子,冯德柱小时候就养的娇惯,长大了变得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可老人过世,那也不是啥富裕的家,很快缺吃缺喝,就早早地养出了小偷小摸的坏毛病。 哪怕结婚了,也还是那德行,家里缺吃少喝了,不想着卖力挣钱,依旧想着偷拿这种无本买卖,为此,没少被屯里人收拾,就连别的屯的人也曾找上门来过。 周翠芬没少在心里想: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 可除了这些缺点,冯德柱其实对她和孩子,还是非常不错的,有了好的,都是紧着她们。 这大概就是她一直留在这个家的原因。 意识到事情不对,周翠芬也不敢再胡乱撒泼,怕事情弄到最后,连自己的脸都没地儿搁。 “你特么起来,别给俺装死,你说话啊,倒底干了啥?” 周翠芬上前,把在地上伤口被触动疼得龇牙咧嘴的冯德柱给拖了起来,紧跟着就是一连串追问。 大鼻涕低沉着脑袋,还是一声都不吭。 吕律也是无语,今天是来吃饭的,不想在这事情上耽搁:“周姐,你家男人不说,我来说。元宝是自己跟的我,前几天不是侥幸打了熊瞎子,熊胆被你家男人给惦记上了,怕是想着我一个外乡人好欺负,就摸过去了,前后去了两次。 头一次被元宝给拦住了,他不敢靠近,走了。 第二次,用大针做了个钩子,绑在耗子肉里来钓狗,想要弄死元宝,这就是他被狗咬,被我揍的原因。 你自个问问他,我有没有冤枉他,现在,就他做的那恶毒钩子,还在我地窨子边的树上挂着。 要不是听王大爷说过他家里困难,有妻儿,我那天当场就想弄死他。 咋地,我警告过他的,现在还敢来挑事?” 周翠芬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黑了下,伸手过去一把揪住冯德柱耳朵:“大鼻涕,是不是真的是这么回事儿?说话。” 冯德柱看了眼吕律,想到他当时警告的话,又是一阵心惊,他现在那还敢瞎说,被周翠芬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不认,只能点点头,支吾着说道:“我……我就是看着家里粮不多了,还有你们娘俩的衣服裤子都太破了,想弄点钱买点粮,也给你们娘俩换上一身……” 大鼻涕这话等同于承认了。 周翠芬还能说啥? 她现在气不打一处来,眼睛四处一扫,就相中了木栅栏上插着的一根棍子,气愤地推开冯德柱,走过去就将棍子给抽了出来,劈头盖脸地朝着冯德柱就是一通乱打。 “你个瘪犊子,你特么还敢跟我说你就是想去山上下个套子弄点肉给我们娘俩开开荤,结果,你特么是惦记人家的熊胆,怎么就没打死你这个夯货,我特么也好改嫁。 天天跟你说,咱们有手有脚,把地种好,到农场去做做临时工,到林场去帮忙伐木,老老实实地,也能把日子过的踏踏实实的,你就是不听,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周翠芬一边数落着一边下狠手地打。 今天这么一闹,脸算是丢到家了,她那还顾得了其它。 只是一边打,心里却是越来越心酸,她眼泪珠子忍不住下掉,哭出声来。 第三十章 一码归一码 棍子结实,冯德柱被抽得怪叫连连,偏偏又躲不过,最终实在受不了,钻人群里,趁机一瘸一拐地跑了,独留下周翠芬一人在站在那里低声抽泣。 这女人自知理亏,倒也坦荡,抓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让大家伙看笑话了,我没想到那瘪犊子还有隐瞒,只是家里这两天为给他治伤打针,弄得实在揭不开锅了,我原本也不想找婶子麻烦,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呀。”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吕律和陈秀玉,当场道歉道:“对不起,大兄弟,还有秀玉妹子,我刚才不该说那难听的话,我这破嘴……” 她扬手就给自己来了两记响亮的耳光,随后转身看着院中的段大娘:“婶子,对不起,我不该来找你的麻烦,求你们原谅。” 周翠芬此举,倒是让吕律不由刮目相看。 周翠芬今天是有些过分,但家里头都那样了,男人又靠不住,怎能不急。 很多时候,各种斤斤计较,都是生活给逼的。 吕律是被弄得挺恼火,但她道歉到了这份上,再跟她计较,就有些不够爷们了。 以前接触少,对她们家没啥了解,现在不同,吕律可是打算在这地儿常住的。 都说屯里屯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己又没啥损失,没必要弄得到处是怨。 周翠芬也很清楚,终究还是要继续在这屯里生活下去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诚恳道歉,这才能让屯里人多少还留着点情面,见吕律和陈秀玉脸色不好,她竟是咕噜直接跪下:“我给你们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 吕律心头咯噔一响,赶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最见不得人下跪,再不说话,就又显得自己咄咄逼人了,何况,这还是个女人。 吕律长叹了一口气:“周姐,就像你说的,这北大荒,这兴安岭上到处是农场、林场,还有那么多矿场,尤其是现在的农场上,到处人手紧缺,让你家男人出去,只要舍得苦,每个月二三十块钱还是有的。 再把家里的地种好,日子是会渐渐好起来的,伱回去,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再这么弄下去,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管教男人,得狠!赶紧回去吧。” 周翠芬生得壮实,那体格往瘦精干巴的冯德柱面前一站,一个能顶冯德柱俩。 她若是能狠下心,冯德柱肯定不够她揍。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人心肉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铁石心肠,能过得去就让它过去吧。 主要是吕律记起,前世的时候,家里开办了收购点,没少听陈秀玉说周翠芬是上山采收各种山菜坚果,是最卖力也是最实在的一個人,非常勤劳能干,那怕一身病痛,也不肯错过这对她来说难得的赚钱机会,干得没日没夜。 家里一团糟,全靠她一人扛,辛劳一辈子,实属可怜。 她们家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可恨的冯德柱身上。 只看她这一次,能不能将冯德柱彻底治服帖。 她有这能力! 若是临到关头又下不去手,那他们家,也就只能这样了。 见吕律原谅,周翠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说完后,捡拾起地上的棍子,低着头转身就走。 “等等,周姐!” 吕律也打算叫上陈秀玉离开,可想到周翠芬刚才“揭不开锅”那句话,心头又是一软,连忙叫住周翠芬。 周翠芬停下脚步,擦了擦眼睛,这才回头朝吕律看来:“大兄弟……” 吕律走到她面前,从贴身口袋里取了一张大团结,塞到她手里:“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他说完,跟段大娘打了声招呼,叫上陈秀玉就走。 周翠芬紧追了两步,但一想到家里的孩子,又停下脚步,看着手心里尚有温度的大团结,提着棍子以更快的脚步离开。 一干看热闹的秀山屯人,见已经没啥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 也有人就着刚才的事儿聊上几句。 “我看周翠芬那架势,大鼻涕今天十有八九要挨揍!” “那不是更好,这偷偷摸摸的习惯,就得好好收拾收拾。” “上次我家一只鸡跳出院外,就被大鼻涕给包棉衣里了,要不是我听到叫声出来得快,那鸡怕是早就变成锅中肉了,我家的下蛋鸡啊,自己都舍不得吃,就靠这些鸡下蛋卖钱换点针头线脑和油盐酱醋,看着我提了棍子出来,大鼻涕放下鸡就跑,隔天还好意思到我家里来借盐,你说气不气人。” “这屯里不少人家都被他祸害过,他自己还被凑过几次,就是不知悔改。得看这一次长不长记性,我听说啊,被元宝咬得老惨了。” “他要长记性,今天就不会被媳妇领着到这儿找麻烦了。还有啊,周翠芬未必就能拿大鼻涕咋样,真要舍得打,早就打了,还会等到现在?” “说起元宝,还真奇怪了,这么几年,生人勿进,怎么就突然愿意跟了那盲流子了。” “会给主人守坟的狗我也就见过这么一条,这狗怕是有灵,不能按常理来看,自主愿意跟了那盲流子,肯定有它的道理。” “也别盲流子盲流子地叫了,我觉得那外乡挺不错的一个人,要换成一般人,谁还会去可怜周翠芬,给她掏钱。十块,那可不是小数目。” “确实不错。能救人。能杀熊瞎子,关键是得了熊胆明明可以不拿出来,却还因为想着清子也打过那熊瞎子,给人把熊胆送来,事情能做到这份上的有几个,这人能处。” …… 而此时,陈秀玉和吕律两人,早已经顺着屯中的土路,到了屯东。 在临近家门的时候,陈秀玉忽然停住问道:“律哥,明明是大鼻涕家做事不地道,你怎么反倒还可怜起他们家来了?” 吕律愣了下,笑道:“大鼻涕如果真的是在没有招惹元宝的情况下反被元宝咬了,你觉得周翠芬去找段大娘合不合理?” 陈秀玉想了想:“段大娘一直都说元宝是她家的狗,谁也不准动,这整个屯都知道,如果真是元宝无缘无故咬了人,肯定得是主人家负责,这没问题。” “那不就得了,大鼻涕没跟周翠芬说实话,所以,周翠芬找上门来,也是为了护着大鼻涕,不想平白无故吃亏,不奇怪。”吕律笑道:“咱办事,一码归一码,一家人某一个干了坏事,总不能说人一家都是坏蛋吧。” “我就气不过周翠芬那破嘴,说我是小浪蹄子……”陈秀玉后半句话说得声音很弱。 吕律明白,陈秀玉堂堂正正的一黄花闺女,被人当着这么多人说了那么难听的话,肯定心有不忿,当即笑了起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她应该也是急了才张口胡说,最后她不是也给你道过歉了吗,就别计较了。咱们堂堂正正做人,那会怕人说三道四。” 顿了一下,吕律接着说道:“至于我给她钱,确实有些心软了,尤其是那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最主要的是,我曾经认识一个人跟她很像,于我有莫大恩惠的人。” “这人是谁啊?”陈秀玉好奇地问。 吕律笑笑,心里暗道:“这个人,不就是你吗?” 他又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过往,陈秀玉一辈子,于家任劳任怨,相夫教子面面俱到,在他最后一无所有,要账的人踏破门槛最艰难的时候,是陈秀玉挺身护着自己,那时候,她也这么撒泼过。 第三十一章 服帖 周翠芬一路疾走,提着棍子进入院中,回身就将院门关上,顺带找了根铁丝,死死缠住,这才直往屋里走。 大鼻涕正蹲在厨房,洗着周翠芬早上在地里干活顺便挖来的小根蒜和荠菜。 听到周翠芬进屋,他讨好地挤出一丝笑意,随后就看到了周翠芬手中提着的棍子,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那棍子,可是一棵核桃楸的枝条。 核桃楸,不挠不裂,是被用来做枪托或是车轮的好材料,是东北三大阔叶珍贵树材之一,其质地硬度可想而知。 别看棍子不是很粗,但特别抗造。 之前在段大娘家院外,冯德柱被劈头盖脸地挨了好几棍子,他深知其厉害。 现在,周翠芬就提着这棍子,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他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周翠芬骂了句:“你个瘪犊子……”手中棍子就朝着冯德柱抽了过去。 冯德柱心头大惊,赶忙扔下手中野菜,跳到一旁,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媳妇儿动那么大的火。 以往犯事回家,虽然少不了说骂,但从未动过手,只要说上几句服软的话,稍微勤快点讨好一下,周翠芬的火气很快就过去了。 “这咋还动上手了呢?媳妇儿,快把棍子丢掉,我不也是看着家里没吃没喝,你们娘俩又缺衣少穿,才不得已而为之。”冯德柱一脸提防。 “不得已,不得已就可以去偷去摸,不得已就可以乱来?你特么还想着杀狗偷熊胆,知不知道熊胆多少钱,好几百,这事要是真成了,被发现了,你特么就不是被辏一顿那么简单,扭送到派出所,轻得蹲几年班房,往重了说,毙了你个瘪犊子都有可能……你不得已……” 周翠芬说着扬棍又抽。 冯德柱再次躲开:“媳妇儿,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他身上被狗咬的伤还没好利索,躲避费劲。情况不妙,赶紧认错才是王道。 “伱知道错了,你哪次都说知道错了,可你有改过吗?还一次比一次过分,你特么不要脸,我们娘俩还要,你将我们娘俩弄得没脸没皮的,随便往这屯里一走,就被人指指点点,对我们爱答不理,你让我们怎么见人,怎么活?” 周翠芬越说越火:“我打死你这鳖孙。” 棍子紧随而上,已经被逼到角落的冯德柱,没能躲开,大腿上结实地被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让他脑瓜子都跟着一抽一抽的,这是真下死手啊! 眼看着第二棍紧跟着抽来,他那还敢硬扛着,一瘸一拐地夺路而逃,想要从大门窜出去躲避。 只是,周翠芬比他更快一步,跑到前面,将他给堵了回来,顺便把门一关,门栓闩上。 那一刻,冯德柱脸色变得煞白,他完全能确定,自家媳妇这次要动真格的了。 就她那体格,一只手就能将他给拎起来。 冯德柱莫名地惊慌:“媳妇,有话好好说,你要真把我打伤了,不得还要医药费吗?家里可没钱了。” “就打死你,大不了我也跟着死,反正也没法活了。”周翠芬红着眼睛,再一次提棍追打。 冯德柱接连被抽了几下,疼得搓脚捻手,见周翠芬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赶忙往里间蹿,砰地一下将房门关上:“媳妇儿,你消消气,你听我说……” 话还未说完,就听门被猛力推了几下,紧接着,砰地一声,一样东西破出门板。 冯德柱细细一看,忍不住就是一哆嗦,那分明是斧头尖子啊。 这都动斧头了…… 紧跟着几斧头下来,眼看房门不支,冯德柱大惊失色:这家不能呆了呀。 他回头看向窗户,赶忙跳上炕,掀开窗子往外爬,脚刚迈出去一只,房门就被周翠芬撞开了,吓得他一下子没抓稳,从窗户滚落到外边,被摔得又是怪叫一声。 周翠芬一看,手中斧头一扔,转身跑着开了屋子大门,冲到院子里,正看到冯德柱惶急火燎地在解院门的铁丝,眼看着周翠芬大步冲来,心越慌越解不开,彻底乱套了,赶忙踩着院门横档,准备翻出去。 可是,他刚抬脚搭上门框,后衣领已经被周翠芬抓住,拖滚到地上。 “我让你跑!”周翠芬二话不说就开抽。 冯德柱在他媳妇儿手中,当真如鸡仔般,毫无还手之力。 这次,周翠芬是真的火了。 她也意识到了,冯德柱再不改,这家得越来越遭。 她早就想让冯德柱改了,不是一次两次,可是始终狠不下心。 以往自己不在场还好说,这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算是把脸都丢尽了。 心里一横,她那管啥脸面不脸面的,尤其是吕律那句“管教男人,得狠”,是真被她听进心里,索性也就狠狠心,放开了收拾。 接连几棍子下去,打得冯德柱惨叫连连。 这番闹腾,周边几家有人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见是冯德柱被收拾,谁也没有上前劝说的想法,反而心里暗暗叫好。 “我让你到处偷鸡摸狗!” “我让你不学好,吊儿郎当。” “我让你日白扯谎。” “我让你不务正业。” “我让你不长记性。” …… 伴随着周翠芬一声声呵斥的是一棍接一棍的抽打,还有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的冯德柱的哀嚎。 一个裤腿湿了大半,一双小脚被冻得赤红的小孩,提着個藤编小篮子,高兴地朝着小院跑来,边跑边喊:“妈,我今天在水泡子里抓到了鱼,好几条呢,今晚不用担心没饭吃,咱们可以吃鱼……” 猛然间,他看到院子中那一幕,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 他跑动的脚步停了下来,变成一步步朝着院子走,满脸的惊慌和不明所以。 这是周翠芬家的娃,名叫冯金定。 到了门口看着自己亲娘提着棍子抽打自己亲爹的凶狠情景,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妈,快别打了,爸都快被你打死了……别打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周翠芬被愤怒冲昏的脑袋,像是被突然浇了盆冷水,一下子清明过来,她扭头看看哇哇哭的孩子,又低头看着在地上躺着一抽一抽,奄奄一息的冯德柱,心头大惊,赶紧把手中棍子一扔,扑到地上,将冯德柱翻过来,抱在怀里摇晃。 “孩子他爸,你别吓我……” 周翠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少下,只看到即使隔着棉袄,冯德柱身上都有好几个地方被打得皮开肉绽。 她顿时被吓到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媳妇儿,别哭,我还没死呢!” 微弱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周翠芬猛地愣了下,当即又是一巴掌拍了下去:“你个死鬼,你刚吓死我了。咱们有手有脚的,你为什么就不能也学学人家,好好找份事情做做,咱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我求你改改吧,别的不说,就看看咱们的娃,你给他留点做人的脸吧!你总不希望他走到哪儿,都有人戳后背吧?” 周翠芬眼泪止不住地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打在冯德柱脸上,颗颗滚烫。 冯德柱沉默了,许久之后,轻轻地点点头:“媳妇儿,这次,我一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