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 第 1405章 饥餐仇鹅 吴越迅速将杂念抛诸脑后,语气淡然地说道:“先给他安排一个校尉的职位。” 但同时留了一手,“暂不上兵册。” 往后如何安排,能否恢复正式身份,看卢照此战的表现。 范成明闻言点了点头,应声道:“行,我待会同秦将军说。” 吴越忽然凑近范成明,压低声音问道:“再打听打听,他如何逃出生天的?” 东征那一战,卢茂死得明明白白,卢照情形同样不妙,无论是幽州还是长安,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 谁能想到,时隔两年,改头换面出现在并州呢。 范成明揣测吴越可能是想从卢照身上积累一些保命的经验,尽管这种经验很可能用不上。 悄声道:“估计付出不小代价,秦将军都说他重伤难行。” 吴越怅然一叹,“兵败如山倒,覆巢无完卵。” 从母子俩慌忙逃离幽州,南下齐州的举动,就能看出那一战猫腻重重。 见识过元宏大出卖异见者的手段,吴越毫不怀疑,卢照那一场兵败背后有幽州大营兵马的参与。 若再加上秦景在大营门口的刺杀之事……假如真的是他所为的话。 自从白隽离开后,并州的文武大权便落入了吴越的手中,诸多官员不时前来王府听命。 照段晓棠的说法,又一件私宅公用的典型案例。 如果想成居家办公,心里就舒服不少了。 好在并州的王府也是白得的。 卢照跟随大队伍进入王府,并未先去等候的花厅,而是随着队伍掀开了一间屋子的门帘。 屋内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陌生的将官,不怪他陌生,右武卫的人都认不完,遑论其他军队。 最引人注目的,是屋中间火坑上吊着的一口大锅,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鲜美的鱼汤。 郭承泽举起汤碗,半是招呼半是邀请,“吕将军,来一碗。” 吕元正今天心情格外好,笑意盈盈地回应道:“正好朝食消化得差不多了。” 转过头对秦景道:“仲行,你也尝一尝,正宗的汾河冰下鱼。” 冬日里的鲜鱼尤为难得,秦景欣然接受这份好意,“是该尝尝。” 吕元正挑起话头,见没人应和问及秦景的身份,主动介绍道:“这位是秦仲行,昨日刚到并州,原在江南大营任职,荣国公的心腹爱将。” 白家和南衙争人最终惨败的事于在座之人不是秘密,怪只怪白湛管不住那张爱炫耀的嘴。 但最让人记恨的是孙文宴流露出来的态度,怎么,他们并州大营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好吧,他们确实是! 王元亮最能做面子功夫,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秦将军,久仰,久仰!” 能被几方军头争抢不已的人,会只有虚名吗? 陆陆续续有不少将官进来喝鱼汤,吕元正乐此不疲地像献宝一样同人介绍秦景。 至于卢照,全当没有这个人。 轮到肖建章时,直接摆手道:“我见过秦将军。”半点不给吕元正显摆的机会。 反问道:“你们右武卫是要武装到牙齿吗?” 已经有了精兵,再邀请强将加盟。实力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吕元正语气中难得露出一丝傲娇之色,“这才哪到哪儿。”武装到眼睛都不够。 装模作样叹息一声,“今年出兵作战两次,敌军累计十余万,但将官基本没有补充的,怎么能不缺人呢?” 肖建章拉开两人的距离,打趣道:“这话你同我说有什么用,待会杜大将军若是来了,你同他学一遍。” 自家人知自家事,右武卫今年没有招新,全因他们无论是平乱还是剿匪,将官的战损都极低。 等到杜松带人去左骁卫开分号,空出来的位置被基层将官填充。 全年下来,满打满算加入的新人就只有相娑罗一人,现在再加上秦景、卢照两人。也算是为右武卫增添了几分新鲜血液。 吕元正立刻端正态度,“那倒不必了!” 右武卫的底细,没人比杜松更清楚。 白湛和尉迟野掀开门帘入内,抽了抽鼻子,“今天喝鱼汤啊!” 同众人见礼后,各端了一碗鱼汤,和卢照坐在一起小声说话。 右武卫的将官普遍年轻活泼,每个将领每次带来王府露脸的人都不同。 若非熟知大营内部人事,未必能分得清谁是谁。 卢照同样一张年轻的面庞,但因为吕元正只着重介绍秦景,以至于让人忽略了和一群小将官混在一处的卢照。 现在看白湛主动过去找人说话,过往只知道他和段晓棠相熟,却不知在右武卫内部还有其他熟人。 人多眼杂,两人也不能说其他敏感问题,只说这一两年的际遇变化。 卢照怅然若失道:“刚回去的时候,飞鸿哥庄子上的鹅都能啄我。” 那些更无力难堪的时候,卢照并不想提及。 白湛知晓卢照能脱身,必然付出惨重的代价,只是没想到连鹅都打不过。 浅白的安慰只是虚言,转移话题道:“那只鹅后来怎样?” 卢照简单明了地回答:“吃了!” 敢欺负他病弱无力,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白湛拿出自己的黑历史逗卢照,“老王爷赏了晓棠一个田庄种菜养鸭。有一次邀请我们去玩,说是中午炖鸭子。我自告奋勇去逮鸭子,顺着指点去水渠尽头捉了一只回来,一路上叫得耳朵都快聋了。你猜怎么着?回来后,晓棠问我能听懂它说的话吗?” 卢照不解,“你何时能听懂禽兽言语?” 白湛歪着头,仿佛整个人灵魂都得到了升华,“因为我捉那只‘鸭子’,从始至终喊的都是我是鹅,我是鹅呀!” 卢照只能庆幸鱼汤已经入口,不然得当场喷出来。 捂着肚子笑道:“怎么可能认错鸭子和鹅?” 以前没发现白湛是这么马大哈的人呢。 白湛想来也冤枉得不行,一脸无辜,“地方没错,大小颜色相近,谁能想到鸭群里混进一只没长大的鹅,偏偏被我给挑中了!” 卢照好奇追问:“后来如何?” 最想知道的是,其他人的反应。 白湛避重就轻,“还能怎样,把鹅放了,再去捉一只鸭子。” “不过那只鹅也被我打上标记,待它长大,便成了盘中餐!” 他和卢照有一个共同点,壮志饥餐仇鹅肉。 众将陆续抵达,一行人前往大厅与吴越商议要事,杜松早已稳坐一旁。 第 1406章 晦气倒霉 卢照第一次见到吴越真人,不由得有些失望。 身形并不高大威猛,气质中亦缺乏英武果决的气息。军中崇尚武力,尽管厅堂内摆放着数只暖炉,吴越却依然紧握着一只不离手。 和吴岭截然不同的一位新王。 不过联想到吴越过往的战绩,卢照牢牢记得葛寅转告的段晓棠那一句金玉良言。 吴越身上有千般忌讳,但真正的忌讳只有一条——坏他的事。 这是一个只看结果的狠人。 众将的说法也没什么不同,军中一切如常,平稳、平安。 今日的正事,也就算完了。 吴越神色淡然地问道:“梁国公何时归来?” 白湛答道:“禀王爷,按照家父上次的书信,大约还需四五日。” 吴越微微颔首,这件事就算过了,复又看向下方的秦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听闻秦将军与令弟已至,本王心中甚感欣慰。” 姑且算近来唯一听到的好消息。 秦景闻声而起,出列拱手道:“末将多谢王爷的抬爱。” 吴越客气道:“想当初自东莱回师,秦将军之英勇,本王亲眼所见。荣国公亦是写信力荐,本王对将军明年的英勇充满期待。” 秦景再次拱手,坚定地说道:“末将定不负王爷的厚望。” 众人接下来再说些废话,但也说不了多久,因为王府不包他们的午食。 孙安丰站在门口回禀,“王爷,方才杨驸马遣人传信,道是长安候补官员明日将至。” 卢照心下奇怪,并州城里何时冒出一个杨驸马,遍数朝中,只有始平长公主吴华光的驸马姓杨。 何况虽然如今并州城内吴越一家独大,但地方候补官员,应该报到白隽那处才是。但白隽本人不在…… 卢照抬头望去,只见屋内无论南衙还是并州大营的将官都齐齐垮脸。想来内情颇深…… 白湛现在只希望他爹和叔在外头多浪荡几日,哪怕吹些冷风也不妨事,千万别回来接这个烫手山芋。 吴越的兴致全被败坏了,抬手打发众人,宣布这场没有营养的座谈会就此结束。 “你们回去的吧,其他的我来处置。” 又补充道:“白二公子留步。” 白湛脸上的表情仿佛即将逃出生天,又被人抓住命运的后脖颈,一脸的晦气。 当然这不是对吴越的。 其他可以不管,但地方候补官员白家不能不理,白隽不在,可不得他这个做儿子的顶上吗? 将官们三三两两说话,出现得最多的两个词就是“晦气”和“倒霉”。 卢照先前远在齐州,后来又一路疾驰,消息自然不够灵通。又不似秦景沉得住气,瞅着一个空当向吕元正打探道:“吕将军,这是为何?能否指点一二,免得我们兄弟俩初来乍到犯了什么忌讳。” 吕元正扭头望一眼,长叹一口气,“回营让温六同你们说,他的消息最是灵通。” 另外嘱咐一句,“近来无事莫要出营,免得卷入是非中。” 大厅内,吴越询问道:“杨驸马可曾往别处报信?” 孙安丰摇了摇头,“没有。” 尤其吴岫那儿,杨开珺一个字都没有露。先不说能否防止消息泄露,但态度摆出来了。 杨开珺便是杨守礼的亲爹,吴华光那除了门第和皮囊外一无是处的驸马。 夫妻二人感情淡薄,但论起共同利益却是一条心。 最早从长安出发的队伍中,并没有杨开珺的名字,是后来吴华光上奏主动为驸马争来的这份差事。 原因不外如是,宗正寺既然已经卷进去了,就代表宗室内有人不安分。 无论吴岫是否清白,他的身份都意味着牵一发而动全身。 宗室内难有人辈分资历能压过他,这也是他能成为大宗正的原因。 既然比不过长,那就论亲。 皇子不能远行,吴华光只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出外,只能把废物丈夫推出来,到底是吴杲的亲妹夫。 至于为何不考虑杨守礼,用脚想也知道两人不能碰面。 吴华光倒不担心吴越,事实证明他是个为成大事压得住气的人。她更不放心被娇宠坏了的儿子。 吴华光如此热心,倒不是念着稀薄的血缘,想帮扶吴越一把。 全因自从刘高思暴露后,各方人物都打探过杨守礼及其心腹的动向,有的来自皇宫,有的来自三司,还有一些凑热闹的高门大户。 和宗室有关联,和吴越有仇,杨守礼两条都符合。 而且众所周知,杨守礼的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 吴华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尽十八般手段,确认杨守礼与此事无关。 他虽怨恨吴越,但手伸不到并州去。 吴华光并未因此放下心来,杨守礼清白,却是个绝妙的背锅人选。 没看事发后,连她这个生身母亲都怀疑是杨守礼所为吗? 于是一边让杨开珺远行并州,出面压制宗正寺一众人等,另一边给吴越写信套近乎,诉说一些老母亲的为难事,杨守礼近来沉迷打猎不思进取,让她操碎了心。 同时附赠两块杨守礼亲手猎的银狐皮,算是外甥给远房堂舅舅的孝心。 吴越信看了,礼收了,转手把狐皮给范成明做围脖了。 吴华光的忧虑他理解,同样不信杨守礼是幕后凶手。因为皇帝的宠爱未必能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权势。 如此复杂的局面,以杨守礼的脑子根本布不出来。 扳倒吴越,对杨守礼而言,除了出一口恶气,有其他好处么? 但吴华光夫妻的这份识相,吴越收下了。 吴越吩咐道:“孙三,去趟晋阳县衙,让苏寺卿加快动作。” 孙安丰拱手应是,随即退下。 吴越再问白湛:“那群候补官员如何安置?” 白湛沉吟片刻,“暂且安置在馆舍,看看吏部是何章程,待父亲回来再做商议。” 一来二去,也就拖到快封印的时候。 好在寒冬腊月,并州无甚大事需要处置。 白家接手虾兵蟹将,吴越当起甩手掌柜,只管下命令,“范二,杨驸马和詹大夫到后,你负责接待,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 管他黑不黑话,范成明都爽快的应承下来。 归营后,秦景和卢照按照吕元正的指点,找温茂瑞打听前因后果。 第 1407章 宴无好宴 温茂瑞眉头紧锁,罕见地露出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道:“这让我怎么说呢?” 并州的瓜太多,田里的猹早就吃撑了。 温茂瑞一拍大腿,“就从王爷的继位典礼说起吧!” 在温茂瑞添油加醋的演绎中,两位秦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 卢照上回去长安,只觉得那些官员高高在上,有些贪婪,没想到还有这许多骚操作。 在并州不到一昼夜的经历,让卢照说出更多的感受不可能,但总体感觉还算安宁。 谁又能想到,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实则暗流涌动,波涛汹涌。难怪孙文宴力劝秦景不要投并州大营。 不,并州的妖早就作完了,现在轮到长安的各个衙门兴风作浪。 谁能想到,并州城里现在有好些个长安衙门的官吏,全须全尾走脱的竟然只有兵部。其他几个深陷旋涡不能自拔。 长安官员的名声,在并州已经坏了。 卢照试探问道:“你猜是谁在背后捣鬼?” 温茂瑞耸了耸肩,不负责任地说道:“这谁能猜得到?” 卢照装傻充愣,“这次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吕元正最后的提醒,绝非无的放矢。 温茂瑞迟疑片刻,缓缓说道:“这两个人嘛……做人、做事都不太地道。” 给两人科普杨开珺的倒霉儿子,以及弘农杨氏在南衙背后捅刀子的往事。 照段晓棠的话说,子不教,父之过。 杨开珺只是隐形了,又不是死了,这回不是又跳出来了么。 卢照年轻气盛,愤愤不平地说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温茂瑞嘴角蠕动了几下,低声说道:“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弘农杨氏的近支都被王爷弹劾成白丁了,也就驸马都尉是长公主夫婿,爵位实在削不掉,才留了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杨开珺往日里本就没什么存在感。 “至于安德县公嘛,从那以后,王爷在长安时他就去洛阳避风头,王爷外出时他才敢回长安。”仿佛耗子见了猫。 卢照暗道吴越的脾性没有看起来那么软,属实是有仇必报的类型。 秦景问道:“御史台詹大夫呢?” 温茂瑞换了个姿势,显得更加悠闲自在,“他和南衙没恩怨,但谄上欺下,有出卖下属的前科。本来三司的人已经在晋阳县衙躺平摆烂,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听闻他来接手,立刻决定放手一搏,清扫并州过往为非作歹之人。有权不用,过期浪费。” 卢照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摊上这样的主官,也真够不容易的。” 温茂瑞点头附和,“嗯,大理寺的苏少卿厚道多了,他深陷案中脱身不得,索性一人两用,把下属的责任一并承担了。” 卢照闻所未闻,“世间竟然有如此奇人?”难以置信。 温茂瑞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他大意入彀脱身不得,现在高风亮节,既做了好人又做了好事,各方都念他的好。” “以他的家世门第,哪怕外任也是一方刺史。” 凑近透露一个小秘密,“已经和孙三勾兑好,往后去江南做官,请荣国公照应一二。” “听闻荣国公近来喜得贵子,还派亲随在市面上搜罗小儿礼物。” 谁能想到,孙文宴老来得子,给孙安丰添个小兄弟。 不过兄弟俩年纪相差太大,地方又隔得太远,孙安丰本人对此倒没什么情绪。 这个消息秦景真不知道,他向来不关心旁人的私事。 恰时,范成明出现在营房之外,朗声笑道:“原来你们在这儿!” 温茂瑞半点不见外,“同秦将军他们说点并州的往事。” 范成明一拍脑门,“方才走的急没来得及,王爷赏赐了些宝物,姑且算见面礼,我帮你们带回来了。” 秦景连忙推辞道:“无功不受禄……” 范成明连忙打断,“放心拿着吧,他近来手松得很。”和白隽并列两大散财童子。 范成明一把搂住卢照的肩膀,被后者无情的推开,也不以为意。 笑道:“阿照,你是我们右武卫的校尉了。” 意味深长道:“至于其他的,往后……往后再说吧!” 右武卫对秦景的看重人尽皆知,但人家凭真本事上位,连裙带关系带进来的表弟,也不容小觑。 一批自朝廷派遣来并州的官员入城,对全心适应右武卫环境的秦氏兄弟而言毫无影响。 无非当天营内少了两个重要人物。 范成明离开,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吕元正去王府赴宴,众人不羡慕他能去吃顿好的。反而担心他气得肝疼,因为宴无好宴。 全永思缓缓说道:“要不给吕将军准备点养胃汤?” 武俊江否决这一提议,“能补肝吗?” 全永思一时想不起来,“那什么东西补肝?” 武俊江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吃啥补啥!” 招呼一旁端菜的伙头兵,“后厨还有没有羊肝?炒一个来。” 并州多食羊肉少猪肉,伙房的大菜也多用羊肉替换猪肉。 所以段晓棠来并州后多开小灶,只是不合口味,绝不是因为她闲。 卢照这才看出来,这群人哪是担心吕元正和王府宴会,分明是拿这做筏子,给自己贪吃找理由罢了。 等到晚上吕元正独自回来,道是范成明留在王府善后。 问及宴会细节,没什么值得说的。只道后日便启程回长安。 宁岩紧锁眉头,“若是脚程稍慢些,岂不是要在路上过年。” 吕元正不以为意道:“赶一赶还能回长安过年。” 南衙见三司、吏部等觉得晦气,殊不知他们视南衙如洪水猛兽。 在并州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第 1408章 没道理啊 说来宴会上没多少新鲜事,并州已成烂泥塘,谁又愿意在上头舞蹈呢? 一个个只当自己是不会说话的鹌鹑,全心全意品尝美食,对于其他话题,则是三缄其口,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别说风花雪月,连舌头都仿佛落在长安。 吴越本来客气两句,请他们稍待几日,等白隽巡营归来再做打算。 孰料詹文成打定主意,立刻就要回转,不说案情紧急,只道归心似箭,想早点回去过年。 杨开珺见此情景,只能随波逐流,选择附和。 他此次来并州,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表达。和吴越说不上话不算大事,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这也是吴华光临行前的交待。 别管并州众人面上如何惺惺作态挽留,但心底想的是,这帮位高权重的京官速速离开,才是省了一桩心事。 范成明这两天一直紧绷着神经,做足气氛组人员的功课,欢声笑语将一群麻烦送出城十里。 路过晋阳县衙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了外面白墙上的文字,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苏文德终究还是气不过,给后来者埋了一个雷。 他们押走了元家附逆的人犯,却留下了那些在并州本地为非作歹的豪族子弟。 这可是三司亲自处理的案件,三司的政绩。参与官员日后若有幸名留青史,都得些浪费几个字写在个人传记中。 继任的并州刺史、晋阳县令,无论如何都不敢将人放出来,非得让人在里头坐满刑期。 三司只是面对吴越这位有名有实有理的亲王显得势弱,换其他地方官,无论大小,得罪他们都够喝一壶的。 苏文德不愧是能背锅又能甩锅的人,恐怕一早就打定主意,只负责起头,让继任官员“执行”。 南衙、并州大营、三司通力合作,好不容易把一群刺头关进去,谁敢冒大不韪放出来? 范成明才不管旁人的水深火热,先前在馆舍都没注意哪个倒霉蛋会接这个晴天霹雳,抄着手,满心欢喜地回王府复命。 吴越一看他的表情,知道平安顺利地将一群瘟神礼送出境,递出一封短笺,语气中带着些许犹疑,“长安刚来的信,范大夫人平安生产。” 范成明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在原地蹦蹦跳跳地欢呼,“我又当叔叔了!” 乐了半晌才想起来,“侄儿还是侄女?” 偷懒得连短笺都不想看,只想听现成的消息。 吴越唇角嗫喏几下,“侄儿。” 范成明开始畅想未来,“又一个范二郎……” 吴越本无意提醒,旁人很是避嫌“范二郎”这个名头,但不得不打断道:“你要不看看信笺的内容?” 吴越本就十分避讳生育话题,何况其中内情重重,还是让范家人自己消化吧! 范成明察觉到的吴越郑重的神色,心中一紧,试探道:“我嫂子出事了?” 吴越连忙摇了摇头,“母子平安。” 犹豫一会,补充道:“中途有惊无险。” 范成明一把抢过短笺,匆匆扫过其中的内容。再抬起头来时,双眼已经泛红,怒声质问道:“谁害我嫂子?” 吴越早已做足了心理建设,沉声道:“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是稳婆贪财所为。” 范成明拼命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嫂子的安危怎么可能只值这几个钱,就是要千金、万金我们都能拿出来。” 笃定是哪个小人在背后弄鬼。 吴越深吸一口气,“此事是你夫人亲自出手查的。” 以陈灵芝对俞丽华的敬爱,但凡有一丝一毫线索,都不可能放过。 如此一来,范成明不信也得信了。 吴越又取出一份蜡封好的信件,交到范成明手上,“范大夫人的亲笔信,送去给大将军!” 将官们各有各的信息渠道,只是没有吴越的快而已,传开也就是几天的事。 范成明在旁边位置上坐下平复情绪,抬手擦了擦微红的眼睛,余光落在蜡封的信件上,迫切想知道详细内容。 起身道:“我去找我哥了!” 吴越摆了摆手:“去吧!” 待见人走远了,立刻将陈彦方招到近前,吩咐道:“让庄三去左武卫看一看。” 庄旭接到一个没头没脑的命令,知道吴越不是心里没数的人,半点不敢耽搁,驱马直奔左武卫。 经过营门守卫的简单验证后,一路来到帅帐外。 梁景春见到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庄旭打个马虎眼,“找姐夫问点事。” 陈良为赶忙插话道:“刚才范二过来了,脸色很差。现在就他和大将军两人在里头。” 梁景春猜测道:“该不会那群长安官员给范二气受了吧?” 陈良为环手抱胸,“那他也不该来找大将军啊!” 这时候不该和吴越头碰头,琢磨怎么给人穿小鞋吗? 庄旭提脚向前,“我去看看。” 敲门喊道:“姐夫、范二,是我,可以进来吗?” 屋内传来范成达的声音,有些闷,“进来。” 庄旭推开门,见兄弟两人不顾形象坐在地上,连忙转身将门合上。 悄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范成明扁着嘴道:“嫂子生了!” 明明是件喜事,非叫他说得委屈无比。 范成达将短笺递给便宜表弟,请原谅庄旭对妇人生产之事了解不多,也就比睡醒了家里多一个孩子强一点。 庄夫人生庄曙,也不可能叫他去围观啊! 庄旭反复看了两三遍,才看懂其中的含义。 范成明向来收紧,最多过手两千金,庄旭捏着整个右武卫的衣食住行,数目之大,难以估量。实在不理解稳婆为了碎银几两,做出如此恶行。 庄旭很快抓住重点,“稳婆是家生的还是外面请的,谁牵的线?” 即使范家兄弟在长安,前期也不会注意这等琐碎之事,但俞丽华信里提了。 范成明咬牙切齿,“扈志隆。” 隶属于左侯卫,肖建章的副将。 当然,并非扈志隆本人,而是他夫人牵的线。 范成达既生了收左候卫当分号的心,俞丽华自是全力支持,与左候卫的家眷频繁往来。 俞丽华有孕在身,一来二去聊到稳婆身上,扈夫人自然而然介绍了当初给自己接生的稳婆。 两人皆是高龄产妇,俞丽华听后便上了心,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得知稳婆风评不错,便将她请进了府。 庄旭疑惑不解,“没道理啊!” 第 1409章 同仇敌忾 即便对范成达有意将左候卫纳入麾下心存不满,也轮不到扈志隆来跳出来抗议,肖建章本人都没意见。 何况是冲妇孺下手。 范成明揭晓谜底,“扈夫人当初也是有惊无险‘难产’!” 一个现成的受害者。 俞丽华自然知晓生育的危险之处,恐怕当初也是看中稳婆应对难产游刃有余,才选择了她们。 哪知道这些稳婆接生的产妇,大多会遇上“难产”! 庄旭只觉得无端背后一阵发凉,论武力,他比不过俞丽华。 哪知道能撑起家里家外半边天的表姐,会被几个无根无基的稳婆“治”得死死的。 差点真“治”死了! 庄旭试探问道:“接下来如何处置?” 报复扈家? 范成达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稍后去一趟左侯卫,安一安他们的心。” 俞丽华不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贤惠人”,若扈家当真背后暗算她,要她和儿女的性命前程,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大局生生忍下来。 连应荣泽这个铁板钉钉的未来大将军,俞丽华都敢上去撬钉子,何况区区一个副将。 无非她先确认扈家同样无辜,提前传信让范成达做好准备,安抚各方情绪。 这些话题本就私隐,俞丽华控制得当,外人不大可能知晓具体是哪家介绍的稳婆,但这只能管得了一时。 等到事情一旦大面积传开,军中上下生出嫌隙,临到战时就是非常要命的事了。 当然若是故意使坏,做法又有不同,誓要将危险掐灭在萌芽中。 屋门终于打开了,外面那些闲逛的各个将官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然后又装作不在意地避开目光。 范成达转头对两个不值钱的弟弟说道:“你们回大营去!” 庄旭立刻拽起坐在地上耍赖的范成明,“姐夫,我们走了!” 单论速度,做到兵法所言的“疾如风”。 作为跟随范成达征战四方的心腹将官,都看出主将现在的心情格外不美妙。 能通风报信的两罴跑了,他们连个的知情的机会都没有。 冯睿达硬着头皮上前请示,继续范成明冲进来之前的话题,“大将军,右武卫和左骁卫天天爆米花,我们要不现在也拎两只回来热闹热闹。” 顺便改善一下伙食! 范成达看着爱作死的冯睿达,真挚道:“娶妻娶贤,你家娘子是个好的!”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让冯睿达卡壳了! 男女之事上,范成达比段晓棠有口碑得多。 冯睿达倒不怀疑范成达有不合公序良俗的意思,他俩见没见过都是一个问题。 可怜冯睿达在揣摩上司心思一道上实在不及格,向来秉持着不服就踹的理念,只是范成达大腿实在太粗,踹不动。 冯睿达暗地揣测,难道家里母老虎手眼通天,告状告到范成达跟前,特意敲打他不能在并州胡作非为? 走的哪条路子,俞丽华的后宅路线还是太原王氏? 听到这话的众人同样一头雾水,但凡接触得久了,也知道冯睿达夫妻不和。 据冯睿达酒后醉言,王玉耶的终极梦想就是他升官发财,然后一蹬腿死了!也就现在儿子还小,两人还能凑合过下去。 实打实的“毒妇”! 不管麾下将官是何心思,范成达自顾自穿戴好外出的披风,吩咐道:“去左候卫走一趟。” 众多将官迅速分成两拨,一部分留守,一部分随范成达出行。 范成达领着两卫将官视察左候卫马厩,一股混合着干草、皮革与泥土的特有气息扑面而来。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马槽旁,战马们或低头悠然进食,或偶尔抬头,以那双深邃而充满灵性的眼眸审视着进入它们领地的人类。 马厩的一角,几位马夫正细心地为战马梳理鬃毛,检查马蹄。 征战沙场,少不得这些马儿,尤其是与突厥作战。 范成达深思熟虑道:“改日我找几个爆米花炉来,让马匹适应适应。” 右武卫和左骁卫天天“打雷”,在并州城各支驻军中并非秘密。 说得好听些是火头军制零食,不好听的话……还是不要说给突厥人听了。 左武卫和左候卫作为友军同袍,万一另外两卫玩大了,没阴着突厥人,反倒把他们害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只能自己多“担待”几分。 肖建章点了点头,“我让骑曹和马夫预备着。” 临行前,范成达注意到一直跟在身后没说话的扈志隆,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令夫人受苦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句话让扈志隆浑身打个激灵,急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范成达长叹一口气,“唉,都过去了!往后会好的!” 说罢,带着左武卫的大小将官转身离去。 徒留扈志隆留在原地急的团团转,“这到底怎么回事?” 肖建章安慰道:“肯定不是丧信。” 心中怨怪范成达往日都是爽直性子,今天偏偏故弄玄虚。 可长安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快速得知家中消息呢? 肖建章主动道:“你别着急,我去寻王爷打听下。” 如今并州与长安联系最频繁的就是吴越。 将门主母不说夫妻情分,主持家庭,敬老抚幼,交际往来,哪里都缺不得。 孰料肖建章找到王府,吴越手抚额头作为难状,“这事我不好同你说,扈将军在何处?” 肖建章忙道:“人就在门外。” 吴越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扈志隆阔步入内,吴越示意两人坐下,座中几人皆为人父,谈及生产之事本不该忌讳太多,偏偏吴越心里有道坎过去。先问道:“扈夫人可曾难产?” 扈志隆回忆道:“老蚌生珠,身子骨比不得年轻时,好在最后化险为夷。” 吴越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近来长安城内出现了一伙恶稳婆,贪图赏钱,故意制造难产之象,有时做得太过,导致产妇不幸离世。” 扈志隆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望向吴越,后者坦然道:“令夫人是受害者之一,她本不该难产,多遭了一回罪。” 同仇方能敌忾! 第1410章 特色美食 【。3。】, 扈志隆心里的大石头“扑通”一声落了地,剩下的就只有对过去的丝丝后怕,不过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肖建章多留一个心眼,眼神锐利地问道:“就为了赏赐?” 他家妻妾生育数次,赏赐多少心中有数,说起来并不算多。 吴越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深邃,“若遇难产赏赐加倍,当家主母、承嗣子愈丰。”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见钱眼开。 肖建章拍拍扈志隆的背,安慰道:“往后会好的。” 猛地想起一事,“我们离京时,范夫人已经显怀……” 吴越微微颔首,“福大命大,母子平安。” 言下之意,俞丽华遇见了相同的事。 肖建章调整到社交模式,客套道:“回头可得好好恭喜范大将军再添一子。” 出了王府,肖建章猛然惊醒,质问副将,“你家用的稳婆从何而来,又介绍给了谁?” 这分明是结仇结怨的事。 现在就怕范家的稳婆是扈家介绍过去的,他们搭得上关系。 扈志隆一脸茫然,“我哪儿知道!” 这都是女人家的事,他插手做甚! 肖建章赶紧吩咐道:“还不写信回家询问。” 另外拉着人去左武卫找范成达打听内情,不管是不是扈家介绍过去的,先前范成达的表态都相当“通情达理”。 打的旗号自然是恭喜范家再添丁,前来拜访。 酒桌上范成达举着酒杯,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叹道:“想我们封妻荫子,最后却被几个小小稳婆拿捏在手中,真是可笑至极!” 俞丽华是左武卫受害者第一人,若是深入调查,恐怕左候卫中受害的人更多。 毕竟最难的是打入一个圈子,一旦成功,往后便是如鱼得水。 近来南衙一大怪就是,范家再添新丁,但范家兄弟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 气氛更紧绷的则是左侯卫,一个个和无头苍蝇似的。 温茂瑞抱头哀叹道:“我还想沾沾喜气,蹭范二的酒喝呢!” 武俊江知晓内情,毕竟他家当时在范府不只一个人,拍拍温茂瑞的脑袋,告诫道:“以后别提这事!” 温茂瑞一看武俊江就是知道情况的,打探道:“哪儿不好么?” 武俊江摆了摆手,将他拂开,“别瞎打听!” 右武卫的日子无聊而充实,天天打雷,日日吃爆米花。 还往其他三卫输出“炊具”,附带操作人员,粮食由卫营自行提供。 如今的并州城,四周都是雷声轰鸣。 连吴越都带了两台回王府,提前放给吴岭听。 总不能让麾下将士的坐骑习惯了这声音,主帅反而摔马吧! 没阴到突厥人,反达成己方斩首成就。 好在如今这种无聊的日子终于快结束了,因为段晓棠马上回来了,和白隽前后脚。段晓棠回营受到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不禁笑道:“这么想我啊!”【。3。】, 武俊江打趣道:“长久不见,甚是想念。” 段晓棠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仿佛曾在何处听过。 段晓棠在外巡查,浑身上下裹得好似一个熊,贴身衣物外套羊绒衫,再罩上羽绒内胆,最外层是貂皮做得大衣裳。一进燃了火堆的室内,止不住的冒汗。 吕元正见人马安然无恙,挥手道:“你们先下去收拾收拾。” 转头吩咐周水生置办几桌好酒好菜,好好庆祝一番。 段晓棠不喝酒,主要是为了满足他们肚子里快闹翻天的酒虫。 段晓棠没急着回屋,反倒是见到秦景、卢照喜不自胜,尤其是后者。 “我以为会耽搁许久,就先出去巡查了,没想到你们先到了。” 秦景笑道:“军情如火。” 他只要等到葛寅回来交接就行。 段晓棠关切道:“家里安顿好了吗?” 秦景微微颔首,“都托付给飞鸿了!” 段晓棠接着问道:“在大营的生活还习惯吗?” 卢照不见外道:“习惯得很,你快去换衣服吧!” 实在看段晓棠虎背熊腰没品味的样子有些碍眼。 段晓棠赶紧回房卸下一身风尘,顺便听留守的亲兵汇报近来大营和城中的动态。 总体说来,除了一群京官打道回府外,没有其他重大变化。 直到她在桌子上看到那一碗米花丸子蘑菇汤时,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些许。 世上有这样的搭配吗? 段晓棠以大义赴死的表情,夹了一个丸子到嘴里,出乎意料的,味道居然不错,咸鲜适中。 “爆米花和猪肉馅调匀隔水蒸熟,再煮汤?” 范成明不禁失笑,“除了你,没人关心它是怎么做的。” 他们只要知道味道不错,能吃就行。 武俊江抱怨道:“南衙四座大营天天爆日日爆,并州军民都不敢打马从营外过了!”就怕惊马摔下来。 “现在不知道积攒了多少袋!” 段晓棠好奇道:“现在怎么消化的?” 庄旭接过话茬,“当零嘴、边角料吃,再多些,我拿去粮店换粮,让并州的百姓也尝尝鲜。” 爆米花的原料,可都是好粮食。 段晓棠主动承担大任,“我再琢磨琢磨怎么消化这些爆米花。” 隔壁桌的尹金明等人也在说美食,不过讨论的是段晓棠翻了车的例子。 尹金明带着笑意说道:“将军说给我们变个戏法,不烧火也能做出食物。架上锅,地面不铺柴火,放的是生石灰,泼水上去,热气腾腾就上来了。” 刘耿文惊讶道:“这就熟了?” 薛留摇摇头,“热气只有一阵,顶多将锅烧得温热。” 尹金明对段晓棠的话深信不疑,“将军说应该是差点东西,不能只用生石灰,往后再试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1章 送土特产 【。3。】, 酒席散去,诸将齐聚帅帐。 段晓棠开始讲述起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先前宁将军已经跑过一半,另一半我率领人马走过,与舆图相差不多。” 迟疑一会,“只是未能深入草原,据边寨军士所言,近来常有牧民前来窥探。” 有一件事不曾公开,吕元正不知段晓棠是否知晓,缓缓说道:“据可靠渠道,阻卜可汗升天了,继位的是呼图。” 草原雪漫漫,王金娥一行人能否顺利返回王庭,如今看来仍是未知数。 消息来源是并州大营将领,他们与突厥打交道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几条隐秘的情报路线。 但这对吴含生而言,是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段晓棠情知此时找吴越也无济于事,他不断抬高吴含生的政治地位,陈兵边境以作威胁,顶多只能为她争取到一线生机,逃脱死罪而已。 大吴的天兵不可能从天而降到突厥王庭,将坐困愁城的吴含生带走。 段晓棠出去走一遭,全身上下武装,都觉得朔风刺骨,何况那些御寒装备更简陋的普通军士。 宁岩总结道:“所以明年春,必有一战。” 他们不北上,突厥也会挥师南下。 那些牧民也不是来放牧,而是来刺探虚实的。 段晓棠反问道:“梁国公和并州大营是何说法?” 吕元正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梁国公这一趟没有白走,大营诸将答应出力出人,明年死战到底。” 并州大营诸将多是本地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还是懂的。 至于地方上粮草转运及民夫调配事宜,得再和朝中沟通。 想必呼图继位大可汗的消息,会让朝中的群臣们更加谨慎行事。 经过宁岩和段晓棠先后完善过的舆图,完整地挂在舆图架上。 段晓棠手支下颌,问道:“方略商议出来了吗?” 两边各自如何出兵、分兵都早有默契,但尚未形成正式的定论。 吕元正深吸一口气,“恐怕只能等梁国公缓过气来。” 白隽这一趟回来就病了,非得休养一段时日不可。 两个脆皮主帅,着实让不少人悬着心。 一场会议因为各方拉扯,最终只能停留在通报各处情况的层面,什么重大决定都做不出来。 段晓棠只能回房休息,一边泡脚一边翻阅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信件,暗道烟花之路任重而道远。 就在这时,房门外亲兵的声音传来,“将军,秦将军和秦校尉来访?” 段晓棠愣了一会,还以为亲兵结巴了呢,才反应过来,“秦校尉”是卢照的马甲。 嘴上说道:“请他们进来。” 一边让拿布快速将脚擦干,穿上拖鞋! 亲兵进来将洗脚盆端了出去。 卢照见段晓棠已经换了衣裳,猜她是准备休息了。“冒昧打扰了!”没想会睡这么早。 段晓棠坦言,“先前辛劳一路,得多睡会儿补补身子。” 秦景缓缓说道:“我们带了一些土仪,请你尝一尝。” 段晓棠深知秦景的为人,做不来行贿之事,他既说是土仪,那一定是土里能长出来的。 但等到亲兵真将东西抱进来,段晓棠抱着两个麻袋笑得找不着北,有些东西它真不一定是土里长出来的,海里也可以。 秦景介绍道:“飞鸿这次去到海边,收了一批干货。”段晓棠蹲在袋子旁,一点不见外地清点葛寅收了哪些东西。【。3。】, 葛寅早听秦景提过,海鲜与肉同炖是无上滋味,名为佛跳墙。 可惜秦景本就是个外行,指点不上什么。 葛寅自顾自试验过几回,味道虽然不错,但绝对称不上让人回味无穷。 段晓棠兴奋道:“打从离了东莱,再难吃到海鲜,长安的干货也不齐全。” “明天炖佛跳墙,如何?” 卢照当即附和,“我早就想尝一尝,是不是像表哥说的那般滋味无穷。” 至于另一袋东西,段晓棠从麻袋上的粗略纹路就猜出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秦景揭晓答案,“玉米种出来了,飞鸿说你一定得尝一尝?” 段晓棠问道:“你们往日如何吃的?” 卢照只管将玉米当做普通作物,“煮粥。” 段晓棠试探问道:“周边有种的吗?” 秦景直言,“还在育种,原先的罗刺史调走了,新来的刺史不知是何脾性,等明年春天再看看。” 并非葛寅推脱,他骨子里有股侠气,又不打算占山为王,势必要将玉米推广出去。 只是民不与官斗,先摸摸新刺史的脾性,再择定用何种推广方法。 段晓棠缓缓说道:“我看能不能想出办法?” 像红薯一样,改头换面推广出去。 段晓棠压下见到土特产的激动心情,问起卢照当初是如何南下的。 卢照毫无保留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只字不提秦景的事情。 段晓棠低头轻声道:“巾帼何必让须眉!” 真让祝明月猜对了,秦彤绝不会坐以待毙。 复又抬起头,竖起大拇指,对卢照道:“令堂是这个,我辈楷模!” 卢照听了只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段晓棠文盲人设立得稳,权当她只是词不达意。 三人再寒暄了几句后,秦景和卢照便告辞离去,让她好生休息。 段晓棠将周水生找来,将清点好的海货交给他处理。该洗的洗、该泡的泡,另外一些食材也需要提前准备。争取明天一早开炖,中午让大家喝上汤。 周水生喜出望外,“鸡鸭猪都是现成的,先前庄长史养了几只鸡,雷声轰鸣,母鸡们吓得不下蛋,只能宰了冻着!” 以四卫如今的态势,除了人什么都养不活。 段晓棠心念一动,“火头营里有擅长面塑的弟兄吗?” 周水生脑子一转,段晓棠说的是面塑,不是面食。问道:“将军,说的是看菜?” 段晓棠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周水生挠挠帽子,为难道:“有点悬!” 他们都是做大锅菜的,哪会那么精巧的手艺! 段晓棠再问道:“若捏点简单的东西呢?” 周水生这才松了口气:“那没问题!” 谁不是从撒尿和泥的阶段过来的。 段晓棠点了点头,“那成,明天给我找两个擅长的来。”还得去向庄旭申请一间空屋作为工作间。 周水生离开后,段晓棠窝去床上,继续看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2章 一朝勘破 【。3。】, 忽然看到一张祝明月亲笔写的家长里短信,猛地披衣起来。 拉开门,见亲兵在外,吩咐道:“去看看尹中侯睡了么?若没有安寝,请他过来一趟。” 尹金明不明就里地进屋,“将军,你找我?” 段晓棠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烛火昏暗,辨不清段晓棠的具体神情,缓缓开口:“金明,你全家都到长安了!” 尹金明刚刚挨上椅子的屁股猛地弹起,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手足无措,眼中满是惊愕与不安,“这怎么可能,我答应会寄钱帛回去……他们怎么会……” 望向段晓棠的目光中充满了乞求,仿佛希望从上司的眼中找到一丝安慰,“将军,我妻小如何?”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忧虑都吸入胸膛,然后缓缓吐出,“没什么大事,明月出面将人安置到济生堂。” 尹金明心中的忧虑更甚,“济生堂是医馆……” 段晓棠连忙打断他的思绪,解释道,“医馆身份中立,不会引来闲言碎语。” 仅针对尹金明的小家而言,至于大家怎么传,就不是他们能管得着的。 叹口气,“你回头好生谢谢耿文和开德家里,要不是他们报信快……” 尹金明会不会丧子丧女说不准,但做鳏夫是肯定的。 尹金明木然地点点头。 段晓棠递出一封夹带的短笺,“这是晁娘子写的信,你看看吧!” 时人成亲讲究门当户对,尹家虽然苛待尹金明,但娶亲不至于真找一个乡下瘌痢头,面子上过得去,但内里的实惠肯定是没有的。晁瑜英也略识得几个字。 尹金明拿短笺的手都在颤抖,既希望上面说得是真的,又害怕说得是假的。 晁瑜英报喜不报忧不是第一回了。这一次,她又在信中隐瞒了多少艰辛与不易呢? 段晓棠保证道:“济生堂的大夫都看过,慢慢养着便是。” 尹金明双手抱头,懊恼道:“都是我拖累了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抬起头,希冀道:“将军,我回去换一个房子……” 长安城那么大,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随即摇摇头,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不可能的!”摆脱不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尹家人若找到大营门前,他一样避不得。 除非外放,但从理智而言,尹金明清楚他无根无基,地方前途不及继续在右武卫发展。 死局! 如今唯有一点好,上司段晓棠平日不把孝道当回事,不会逼着他回家尽孝。 段晓棠卖个关子,顺便让尹金明的平复一下心情,“我这有个法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尹金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急切道:“听!” 段晓棠不居功,“也不是我想的,是一位长辈的建议。她家做过官,也在乡间居住过,对这些事情颇有见解。” 祝明月曾和晁瑜英提过,对方既然没有异议,就代表有操作的空间。 只是不曾在信笺上提起,反正尹金明眼下回不去,说了也白说。 段晓棠将张法音的法子娓娓道来。 尹金明神情复又转向呆滞,“真的有用吗?” 他身在局中,自幼受苛待,对宗族实在没几分好感。 小时候挨打挨骂,也不见宗族出力讨公道,顶多不轻不重说两句“公道话”。 能长成今日勉强算得上正直的品性,全靠早逝的生母保佑。 尹金明神情恍惚,重复道:“我身上的七品官这么有用?”可以让他将从前的大山一起搬走。【。3。】,他初获得将官职位时,想的只是终于出头,能把妻小接出来,和老家人远远隔开。 段晓棠缓缓点头,肯定道:“从人情世故上来说,是这样的。” 尹金明发达后多在军中,委实没有体会过几次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滋味。 尹金明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看到了自己摆脱困境、重获新生的希望。喃喃自语道:“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段晓棠不欲再多说,“你先回去,往后慢慢琢磨,有的是时间。” 尹金明听话的离开,只是神思恍惚之下,连礼都忘了行。 尹金明晚上睡不睡得着,不关段晓棠的事,总之她睡得很好。 天色蒙蒙亮,被窝称不上多温暖,多留恋也无用。 起身洗漱,长途跋涉归来,段晓棠觉得该偷懒一回,今早不去校场,直奔伙房。 周水生早将一切材料准备好,直接在将官用餐的地方旁边,用砖石砌了一个简单的炉子,底下码好蜂窝煤。 段晓棠盯着周遭一众无所事事人,质问道:“都在这里干嘛?晨训?” 全永思强忍住口水,“我们就看看。” 集体生活中,半夜功夫佛跳墙再度现世的消息,就在将官堆里传开了。 周水生殷勤道:“这是营里最大的一口缸。”半人多高。“用来煮佛跳墙最合适不过。” 再招呼周围的免费劳动力,“这还有鸡蛋没剥完呢!” 将官们一窝蜂地去桌上剥刚煮熟的鸡蛋,争先恐后地为这道美食贡献自己的力量。 段晓棠急忙喊道:“先洗手!” 卫生问题自有周水生监督,段晓棠从周围几个盆里,将一样样材料往缸里丢。 鸡、鸭、猪蹄、羊骨、生姜、香菇、笋干……余下就是秦景带来的各种海货干。 卢照见材料与葛寅丢的似乎差几样又多几样,味道能好吗? 段晓棠解释,“这道菜丰俭由人,不,由地域。” 全永思隔得老远,嚷道:“佛跳墙的全套材料在岭南。” 招呼道:“秦三,快过来剥鸡蛋。” 卢照傲娇道:“东西都是我带来的,我才不剥呢!我要去校场了!”转身阔步离开。 靳华清见段晓棠近前没有旁人,打探道:“段将军,你昨晚和尹中侯说什么了?” 段晓棠满脸警惕,尹金明就算谈心,也不会找到靳华清头上吧! 靳华清解释道:“昨晚他又哭又笑地在营地行走,被我和武将军巡夜撞见了。” 也就是右武卫近些年久经考验,没那么怕吓了! 否则武俊江非得把相娑罗拉出被窝,让他当场驱个邪。 武俊江:下属的新功能t! 靳华清迟疑道:“尹中侯这是怎么了?” 段晓棠长舒一口气,“多年执念,一朝勘破!” 再问道:“金明现在人在哪儿?” 靳华清指着校场的方向,“练兵!” 他们出外巡边,归来本该好生休息一段时间,比如段晓棠又钻伙房了。 谁能想到尹金明如此有事业心,连片刻都等不得。 他的官阶越高,话语权越大。 段晓棠点点头,“这样也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3章 马槊比试 【。3。】, 晨曦微露,众将官结束了晨训,纷纷归来,目光却只能无奈地停留在那只已被黄泥紧紧封口的大缸之上。 吕元正犹豫片刻,还是说出来了,“这缸,是不是太小了!” 周水生帮腔道:“吕将军,这已经是营里最大的一口缸了!”就比他们平日卤肉的陶缸小一号。 吕元正大义凛然道:“我们在并州驻扎几个月,家当可以多置办一些嘛!” 庄旭的抠门本性此刻显露无遗,连忙打断道:“此事,还是日后慢慢商议吧。” 佛跳墙又不是随口就能吃的,关键没有海货啊!光有大缸有何用。 周水生端出特意给众人堵嘴的东西,“这是按照段将军的方子做的米花糖,快尝一尝!” 段晓棠总觉得一大早吃甜食不健康,转念一想,这帮人的饮食习惯和结构本来就称不上好,甜食还能补充能量呢! 也就听之任之了! 吕元正掰下一块品尝,点头称赞,“不错,比米花球甜些。” 周水生腹诽道,麦芽糖和正宗的糖,肯定要差点滋味啊! 吕元正特意提醒,“牙口不好的,少吃点!” 倒不是因为它甜,而是因为它硬。 庄旭尝一口,就闻到满满的金钱的芬芳,悄声同周水生打探道:“成本几何?” 段晓棠是个用佐料没数的人。 周水生淡定道:“原材料除了爆米花,就是油和糖,抵得上一道大荤!” 庄旭闻言放下心来,将官们的份例放在一起,总数自是不少。 肉吃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只嘱咐道:“别超支就行!” 周水生连忙点头应下,这是悬在整个火头营头上最重要的考核标准之一。 吃过朝食后,段晓棠离开大营,转去王府同吴越禀报,但回来的却不止她一人。 还有吴越。 卢照在右武卫待一段时间,仅仅遇上过一次吴越巡营。 如此看来,的确称不上勤勉。 而且吴越出行,随行的护卫向来全副武装。 对比并州另一位当家人白隽,亲随和主人穿一个样,不熟悉的压根分不清谁是正主。 这两位也说不上谁更苟! 总之都和常见的军事统帅差了十万八千里。 谁叫他们先前遭遇刺杀,心中有所顾忌也是常理。 加之各个将官呼朋引伴,右武卫大营里出现不少陌生的面孔。 连白湛都混进来了! 吴越关切道:“梁国公身子如何?” 白湛笑道:“父亲最近奔波劳累,在家里好生歇息一两日就能调养过来了。” 吴越淡然道:“梁国公此番劳苦功高。” 白隽的确不擅武事,但他长袖善舞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啊! 白湛谦虚道:“都是应当的。”【。3。】,白湛这边应付完吴越,转头将段晓棠和秦景叫到一处。先拱手道:“这次真是要拜托你们了!” 段晓棠不接招,直言道:“先说是什么事情。” 白湛将有些不好意思的尉迟野拉过来,“想请秦大哥指点阿野一二。” 先前不说,是想让秦景在右武卫站稳脚跟。 秦景听说过这个常被白湛带在身边的亲戚子弟名声,并州大营冉冉升起的新星。 段晓棠笑道:“你这算盘打得真好!” 白湛毫不犹豫地出卖李君璞,“玄玉出的主意!” 尉迟野若是进了左武卫,说肉包子打狗不对,至少是有去无回。 好在右武卫绝不会收尉迟野这号“猛将”。 秦景如今是客将,身居人下,不得不顾虑其他将领的意见。 段晓棠环手抱胸,“我没意见,营中我可以去说。” 明年北征突厥,白湛身边若没有可靠人手,不利于发挥并州大营战力,于大局不利。 转头问道:“仲行呢?” 秦景点点头,“我也没问题。” 先前拒绝了白家的招揽,白湛还百般维护他和卢照,有些人情是该还。 尉迟野难得机灵一把,“我要拜师吗?” 秦景摇头,“不用。” 说干就干,“去校场!” 几人移步校场,秦景问道:“擅长何种兵器?” 尉迟野坚定道:“马槊。” 秦景闻言,也在兵器架上抽出同样的武器,“过过招!” 两人身着劲装,挺立在校场上,手中紧握着寒光闪闪的马槊,气氛凝重而庄严。 周遭一众等待喝汤的吃瓜群众齐齐围过来,毕竟在等待期间,除了聊天吹牛,他们也没什么正事可做。 切磋武艺,好歹和本职有点关联。 秦景身形英武,眼神如炬,马槊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挥动都带着风雷之声。 尉迟野年轻气盛,眼神中闪烁着桀骜的光芒。 秦景率先发起了攻势,马槊如龙腾九天般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直取尉迟野胸前的要害。尉迟野身形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同时反手一槊意图反击。 秦景早有预料,马槊轻轻一旋便化解了尉迟野的反击,顺势一带将尉迟野的攻势引向一旁。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力道不错,但太过直接缺乏变化。” 尉迟野心中一惊,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再次发起了攻势。这一次他不再一味猛攻而是开始尝试从不同角度、不同力度进行试探试图找到秦景的破绽。 但秦景的经验与实力远超他想象,无论尉迟野如何变化,秦景总能以不变应万变,轻松化解,并适时给予指点。 几个回合下来,尉迟野渐渐意识到,仅凭蛮力难以取胜,开始更加专注于秦景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寻找反击的机会。 终于在一次秦景看似随意的挥槊中,尉迟野捕捉到了一丝破绽,猛地发力,马槊如同破晓之光,直击秦景侧肋。 就在即将得手之际,秦景身形诡异地一侧,不仅避开了这一击,还顺势将马槊搭在了尉迟野的槊杆之上,轻轻一压,尉迟野便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传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脸色微变。 秦景收槊而立,和尉迟野交手几招,几乎就将他的武学道路在脑海中勾画完成,走到今天极不容易。 尉迟野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感激地看着秦景道:“多谢秦将军指点!” 秦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客气,好好努力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4章 经验威势 冯睿达一把爆米花入肚,点评道:“尉迟八郎比先前进步了些,但不多。” 最烦这些天赋绝佳的人! 宁岩微微颔首,“看来他已经发现自己的问题,正在不断调整。” 只是靠他一个刚入门的懵懂小子,做起来亦是十分艰难。 冯睿达双手抱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俩该上马比试一番。”真刀真枪冲杀一次。 范成达摇了摇头,“那样尉迟八郎的问题只会暴露得更多,恐怕连对手的招数都接不住。” 更何况他的坐骑没经过专门训练,万一火头营在马厩开两炉,惊了马匹,那就不好收场了! 段晓棠找到右武卫几位头目,说起尉迟野近来可能会不时入营向秦景求教武艺之事。 吕元正没有意见,一只羊是赶,两只羊是放,再加秦景自带的“小羊”卢照,正好可以一并教导,充分利用现有资源。 范成明当起吴越的嘴替,“这怎么能一样呢,长生和阿照是自己人,尉迟八郎算什么,束修交了没?” 右武卫的便宜那么好占的? 段晓棠连忙解释:“没拜师,就是指点交流一下,没别的意思。” 范成明却不肯善罢甘休,抬脚便往前走去,“不行,我得和白二找补点!” 名为找补,实为“敲诈”! 不过几人都没拦着范成明行事,早就习惯了! 转眼间范成明就和白湛勾肩搭背在一块,不知说什么小话。 这边厢,闲来无事的众将官已经在校场上比划起来,各自展示着身手。 其他三卫的人早听说右武卫挖了孙文宴的心肝,但秦景素来低调,性情温和,实在看不出半点猛将的风采。 方才见他小露一手,不少人见猎心喜,送上门讨打。 冯睿达甩甩手,嫌弃道:“秦仲行比冯三还扎手!”他刚被秦景打下来。 范成达淡定道:“二者能一样吗?” 秦景兵法再不济,也比走了歪路的冯睿晋强! 冯睿达怂恿道:“大将军,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范成达和秦景先前的交集只在平定杨胤之乱后,二人不曾交手,倒不是因为地位差距,而是范成达当时身受重伤,连起身都难。 冯睿达再添一把火,“他先前可是在巩县拿下过柴岳。”你的前任。 范成达斜睨一眼,柴岳究竟是怎么被拿下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柴岳比秦景本人更希望,他是被秦景拿下的。 不过,范成达还是提起一把剑,走上了校场。并非被冯睿达所怂恿,而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有质量的对手! 秦景如今手上也换了一把剑,恭敬道:“请范大将军指教!” 孟章被场上即将崩裂的气氛挑起情绪,激动万分,“我们是不是得开个盘?”庆贺一下。 武俊江咽咽口水,立刻接茬道:“怎么开?” 杜松打断道:“别搞这些有的没的,好好看热闹。” 范成达上场,对秦景而言无论输赢,都是赢! 能与左武卫大将军交手,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隔得远些,温茂瑞偷偷和卢照科普,“范大将军现在是南衙第一猛将。” 不是没人比范成达武艺更高,而是那些人都老了,不复当年之勇。 而年轻的小将,又没有成长起来。 尉迟野好奇道:“那谁是天下第一猛将?”卢照答道:“幽州大营倒有几个人形的畜生!”不知能否和范成达比较。 尉迟野嗤笑一声,“幽州算什么东西!” 卢照以为尉迟野是地域荣誉感爆发,“幽州的确不是东西!” 四大营战力以并州、幽州大营为强,江南和益州大营被富贵荣华浸软了骨头,只能算添头。 白湛连忙道:“别以为范大将军只是一员猛将。” 范成达武艺高强,左武卫作战勇猛,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左武卫上下只是一群莽夫。 但实际上,他们粗中有细,无论是做人还是作战,都颇有章法。 话音刚落,比试便正式开始了。 秦景手中的长剑闪烁着寒芒,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凛冽之气。剑法灵动,每一式每一划都能在瞬息之间取敌首级。 范成达手中长剑厚重而不失灵活,每一次挥动都震撼人心,每一击都重若千钧,足以令对手胆寒。 秦景身形一闪,瞬间逼近范成达,剑尖轻点,幻化出无数光影,每一剑都直指要害,却又在毫厘之间收回。 范成达双脚稳如磐石,长剑猛然挥出,剑光如龙,与秦景的剑影交织在一起,发出“铿锵”的金属交击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比武愈发激烈,二人剑法各有千秋,时而如春雨绵绵,细腻入微;时而如狂风暴雨,势不可挡。 秦景剑光一闪,快得让人目不暇接,直击范成达防守的空门,企图一举获胜。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范成达剑芒暴涨,与秦景的剑尖在半空中猛然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最终,两道身影同时后退数步,稳稳站住,校场上尘土渐渐散去,露出了二人依旧挺拔的身影。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庄旭难以置信道:“平局了?”从小视如天神的表姐夫,遇上对手了! 冯睿达猛地在他头顶敲一下,“你这眼神,果然只能当个熊罴!” 庄旭被敲得懵了一瞬间,转动头颅,用眼神无声地向四遭同袍询问。 宁岩答疑解惑,“范大将军从一开始就是收着力出招的。” 十分或者九分的秦景,对上七八分的范成达,平局。 杜松单论武艺无法与当世一流的猛将相提并论,但多年锻炼出来的眼力不差,“秦仲行差在经验和威势。” 前者好理解,秦景毕竟比范成达小了将近十岁,十年的经验需要时间来弥补。 后者则是一种心理暗示,多年身居高位养出的气度和从容,是还没有触摸到权力核心的秦景所不能比拟的。 或许十来年后,秦景有了范成达的年纪阅历,亦或坐到他的位置,武艺会更上一层楼。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秦景躬身道:“多谢范大将军指点!” 范成达满意地笑道:“你不错!” 卢照和尉迟野看得心痒不已,哪怕明知不敌,也想去捋一捋范成达虎须。 可惜没这机会了! 佛跳墙该出锅了! 众人立于校场之上,仿佛已能嗅到那令人垂涎的香气。 一个个顾不得形象,争先恐后地往伙房的方向奔。 现在轮到周水生头痛,先前没料到多这些白吃的嘴巴。 大缸熬煮,即便从每人三碗减至两碗,也让他心如刀割。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5章 关于忌口 冯睿达凝视着半人高的大缸,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把营里最大的翻出来了吧!” 范成明接过话茬,“就这,吕将军还不知足呢,琢磨着换个更大的。” 周水生手持一柄小巧精致的锤子,小心翼翼地敲打缸顶上的封泥。 刚才那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鲜香”,原来只是众人心中的臆想罢了。 孙安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喃喃自语:“春风得意楼可以预定佛跳墙,价格昂贵人还多。” 说起来愤愤不平,“我好不容易才订到一坛,结果赶上出征了!” 靳华清在一旁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孙三公子,豪气干云!” 夸赞过后又犯贱,“那你订的汤还作数吗?” 孙安丰气道:“我哪儿知道。” 薛留赶忙出来打圆场,“好在在并州喝上了。” 与此同时,火头军开始将刚出锅的汤品,盛在配不上它身价的粗瓷盆里,端到每一桌上。 除了首桌外,其他将官各自按照亲疏远近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 正经的饭食,除了一锅内容丰富、香气四溢的汤品,另外配上几道菜,冬日艰苦,条件也就这样了。 这样的配置,定然比不上其他豪奢将官的做派,但架不住右武卫的东西实惠在里头啊! 段晓棠喝到久违的佛跳墙汤,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舒畅起来。 卢照头一次见到如此金亮的汤汁,正准备慢慢品尝。 孰料刘耿文催促道:“快喝,喝完我们去盛第二盆。” 若是按照风雅之人的说法,这群人此刻的吃相堪称狼吞虎咽、囫囵吞枣。 但这群“莽夫”懂什么? 一桌人快速喝完第一碗,剩余的汤底各自盛出半碗,刘耿文立马端着汤盆去加汤了。 卢照喟然道:“我头一次觉得肉竟然如此乏味。” 段晓棠轻声道:“这可是佛跳墙。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卢照灵光一闪,“齐地海边海货晒干后堆积如山,若是把它们运到内地来,岂不是一条现成的发财路子。” 段晓棠正色道:“但有两个问题,内陆人吃不惯海味,也未必会做。” 卢照低头盯着手中端着的汤碗,觉得段晓棠说得有理。他在齐州待了将近两年,一日三餐难免接触到海鲜,但也吃不惯。 佛跳墙是头一个如此让他满意的海鲜汤品。 隔壁桌上,众人打趣相娑罗,“相九,你觉得佛跳墙这名如何?” 相娑罗打个机锋,“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卢照微微扭头,发现是个面熟的将官,似乎是右厢军的。 右武卫将官综合素质高,加之是吴越的心腹卫营,不少将官都借调到王府,亦或在本地衙门中做事,未必会常驻营中。 比如孙安丰,作为秦景前东主的儿子,卢照就少有在营中见过他,不知道在忙什么。 靳华清抓狂,“说点我能听懂的!” 相娑罗淡然道:“豪奢。” 靳华清疑惑道:“佛家不是讲求清心寡欲吗?” 相娑罗淡定道:“你要不问问孙校尉,君子远庖厨作何解。” 这缸汤又不是他亲手炖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食客而已。 孙安丰没想到简单喝个汤,会给自己增加教学任务,轻轻把包袱一甩,“不如问问长生,他吃翘脚牛肉时在想什么?” 道家有五荤三厌四不食的忌口规矩,无论从哪边算,牛肉都是忌口中的大忌。薛留轻声道:“好吃。” 进一步解释,“不吃牛肉是因为耕牛耕地为善,国家律法不允许宰杀。但草原野牛不耕地,律法允许捕猎食用,为何不能吃?” 靳华清默默点头,“说得有道理!” 薛留自有一番见解,“若野牛穿上鼻环,去田间为农人耕地,那就不能吃了!” 说到底,薛留和相娑罗都只是红尘俗世人。 卢照默默听着一群年轻将官谈笑,拨弄着碗中的冻豆腐炖鱼,神情恍惚道:“他们想的说的,和一般的将士不一样。” 卢照自小在军中长大,兵痞子常说哪些话题自是清楚,升官发财、杀人放火、女人……通通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粗俗事。 段晓棠笑道:“都是闲的。” 哪怕看在佛跳墙汤的份上,用餐时间偏长,但时间也很快混过去了。 大部分蹭饭的将官一抹嘴就不认人,抬腿就走。 只有四卫的核心将领留下来,齐聚右武卫帅帐,对着舆图反复推演着战术。 段晓棠自知能力不足,这种涉及数万人的大兵团战役插不上话,自觉溜边,蹲在后面和范成明等人分享右武卫新晋头号美食——米花糖。 范成达指着舆图未曾描画的部分,“突厥王庭过冬之处在偏北之地……” “咔咔!” 范成达摈除影响,继续道:“突厥制度不同于中原,未必会集兵于王庭再出兵。” 杜松补充道:“阻卜在时,几次南下,都不是从王庭出兵。”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肖建章迟疑道:“但呼图新继位……” 不管两方制度差异有多大,但权力的运行逻辑是相同的。 新王上位必须立威! “咔咔!” 范成达大吼一声:“别吃了!” 吴越本来看范成明等人吃得那么香,悄悄摸摸往米花糖上摸的手,忽的收回来。 范成明缩着脖子道:“不都说随便聊聊吗?” 我们也就随便吃吃。 递出一块米花糖,“哥,你要不尝尝,很好吃的。” 范成达剜一眼吕元正,上梁不正……也怪不到吕元正头上。 右武卫就这做派,韩腾在时,也和将官们一块吃。 范成达接过,把甜甜的米花糖当做恨之入骨突厥人,狠狠咬一口,“咔咔!” 气氛这才算缓和下来。 杜松与肖建章却婉拒了这份好意。 杜松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肖建章背疽初愈,方才连佛跳墙都只是浅尝辄止,其他的陌生食物,无法确定是否发物,能不吃就不吃。 众人经过一番推演,罗列出多种可能的战术方案。 吴越拍板,“改日与并州大营商议,听一听他们的说法。” 他们与突厥相杀多年,比客军作战的南衙诸卫强得多。 范成明提出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如果突厥集兵十余万只挑一路南下呢?” 众人早知范成明是什么货色,故而没人嘲笑他。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6章 隐秘快感 【。3。】, 吴越幽幽道:“呼图获得他梦寐以求的权势,却将丧失草原骑兵最强的优势!” 机动。 陈彦方在门外回禀,“王爷,长安信至。” 能用“长安”代指,要么是吴杲的密旨,要么是薛曲等人的消息。 吴越曾特别嘱咐,这样的信件,必须第一时间呈上。 吴越轻声道:“拿进来!” 众人只见陈彦方双手捧着一封薄薄的信件,步伐稳健地走进屋内。 范成达的目光如电,轻轻一扫便认出了薛曲的笔迹,揣测着信件中的内容究竟为何。 吴越拆开信件阅读起来时,眼睛越瞪越大,面色如霞,猛地站起身,怒喝道:“他们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又把大吴、把朝廷当成了什么!” 因为说的太快太急,吴越血气直冲脑子,竟又跌回了椅子上,口中喃喃,“国蠹禄贼!” 范成达赶紧上前,轻拍着吴越的背部,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晕厥过去。 吕元正冲到门外,让亲兵将在四周消食闲逛的将官们驱走! 温茂瑞听出方才是吴越的声音,心中猜测何事会让他如此动怒。 要知道吴越此人向来对外维持人淡如菊、人畜无害的小白花形象,大部分时候你都可以当他是死的,何事如此勃然大怒? 吴越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信纸也随之滑落在地上。 范成达顾不得许多,捡起信纸,放在眼前仔细阅读起来。 吴越此时情绪起伏太大,必须有人从旁参谋。哪怕是吴杲驾崩的丧信,他也担得住。 然后众人就见范成达腮帮子紧咬,显然也被气得不轻,只比完全失态的吴越略好一些罢了。 范成达压下胸中愤懑,咬牙切齿地代为发号施令,“你们出去!” 连吕元正这个主人家都被撵出去,屋内只留了两位大将军。官大一级压死人,众人虽然满心疑惑,却也只能乖乖听话。 往日沙场驰骋的将领齐齐望天,眼中弥漫着迷茫,却无一人开口,只尽职尽职地当门卫。 复又用眼神交换意见,吴杲驾崩还是乱臣贼子篡位?该不会现在的长安已经改朝换代了吧! 调动仅有的文学知识,如果谋朝篡位,吴越最后就不会骂国蠹禄贼,而是乱臣贼子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意思,但国应该还是在的。 范成达将信纸交到杜松手上,杜松看一眼座中失力又失神的吴越,迟疑了片刻后才接过来仔细阅读起来。 薛曲在信中并没有掺杂任何个人的看法和情绪,只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杜松却看得勃然大怒,喝骂道:“一群混账!” 吴愔不是个好东西,但现在跳出来的这些牛鬼蛇神,又是什么好货色。 这也是段晓棠等人唯一听清楚的话,剩下只有窸窸窣窣的零碎声音,显然三人在商议对策。范成明站得腿都麻了,大门终于打开。【。3。】, 吴越恢复平时的模样,语调平静,却平静得像发疯,那是从胸腔,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四卫,一切如常!” 说罢,甩甩披风,率领一众护卫离开。 范成明立刻发挥心腹的主观能动性跟上去。 嘴上说如常,但现实不可能一道命令而修正。 先前快快乐乐地喝着汤吃着糖唠着嗑,现在气氛陡然紧绷起来。 范成达带走了左武卫和左候卫,好在还留下了一个杜松在原地给众人答疑解惑。 杜松平静道:“黄环失踪后,一直藏身于齐王郊外的田庄,近日被路过的滕王射杀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并州,已经抬到明面上! 段晓棠冷笑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对联: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魑魅魍魉,四小鬼各具心肠。 如今这些大王岂不是各个都心怀鬼胎! 杜松瞟见段晓棠的表情,暗道右武卫只有这个算机敏人。再看反应慢一拍的吕元正,真是活该被下克上。 日后段晓棠若是拳打老韩腾,脚踢吕元正,强占右武卫,一定投她一票。 实际吕元正只是一时没想起黄环是何人,等他想起来后,浑身都是一激灵! 杜松抬脚离开,路过武俊江时,见他依旧一脸迷惑的模样,忍不住呼老部下脑袋一下,“想不出来的事,就别想了!” 转身郑重嘱咐众人,“记住,一切如常,以不变应万变。” 吕元正见杜松走远了,方才踹一下椅子,记不清方才是谁坐的,“娘的,这还怎么如常!” “段二,你留一下!” 他就知道,除了打仗,其他事靠不上武俊江和宁岩。 这种敏感事,张口就是忌讳,只能靠自己悟! 其实众人还是有些敏感性的,比如没问吴越和杜松刚才骂的是谁! 留下来的两人也说不出所以然,一切照旧是现在最好的处理办法。 吴越作为苦主,不仅不能高调追凶,还要上书为两个年纪比他大,但辈分比他低的侄儿喊冤,力证他们清白。 想想都觉得憋屈! 段晓棠虽然没有主辱臣死的概念但她有集体荣誉感,这是拿南衙军权当儿戏,打他们的脸! 秦景更是一头雾水,别说黄环,他连滕王是谁都分不清楚。 好在卢照早在屋子里等着打探消息,听完秦景的诉说,轻嗤一声,“去年皇帝到辽东,我见他还是壮年。” 没想到这会就闹起来了! 老实说,卢照心底有些隐秘的快感! 仿佛看到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一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7章 废物外甥 一些不能拿到公开层面讨论的说法,卢茂和卢家的败落,是由吴杲间接造成的。 如今看到大吴天家闹起来,卢照心中岂能不快意。 卢照比起秦景,到底多受过些继承人教育,说起来有些条理。 “表哥,我先前打听过,谋刺王爷的嫌疑人之一姓黄。杜大将军口中的黄环,要么是他的家人,要么是同谋。” 秦景微微点头,似在消化这些信息。 卢照继续说道:“齐王是皇次子,论嫡论长都应是未来储君的不二人选,滕王是皇侄。他俩说起来都是王爷的子侄辈。” 秦景心中似乎有一层窗户纸未曾捅破,疑惑地问道:“所以?” 卢照直言不讳,“从明面上的消息来看就是,齐王窝藏刺杀王爷的嫌犯。滕王杀人要么是灭口,要么是故意将事情挑破,让齐王处于众矢之的。” “毕竟死人不会开口说话,由着人搬弄是非。” 总结陈词,“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遭罪的是王爷,但他只是个由头。” 秦景只是不关心朝政,卢照既然起了头,他自然能顺着想下去,吴越果真没骂错! 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怒,“他们怎么不想想并州之外是虎视眈眈的突厥人,明年势必会大举南下!” 吴越若被刺杀而亡,南衙四卫顷刻间就将生乱,外有突厥强敌压境,旁有乱上加乱的并州大营。将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卢照冷笑一声,“他们眼里只看得到眼前利益,要不怎么鼓动征高句丽!” “何况这件事定计时,无论朝中还是并州,都未曾全面主战。此一时彼一时!” 表兄俩在屋里盘算来盘算去,又反复犹豫要不要向段晓棠打探内情,她看起来很懂的模样。 就在这时,亲兵在门外禀报,“将军,温校尉来访。” 秦景说道:“请进来吧!” 片刻后,温茂瑞带着一个面善的年轻人走进来,对方长着一张讨喜的笑脸。 不待秦景开口询问,梁景春主动介绍道:“秦将军,我姓梁行五,是左武卫的校尉。” 秦景微微颔首,的确在范成达身后见过,只是不曾通过名姓。 梁景春继续道:“武将军是我亲舅舅,我和温六、范二、庄三从小一块长大的。” 总之身份绝对可靠。 温茂瑞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光叫他帮忙引荐,连连事情都不说清楚。 梁景春终于转到正题,“想请秦将军移步去左武卫大营游览一番。” 卢照心中直觉此事必有蹊跷,“用得着你一个校尉出面?” 言下之意,你说话不管用,做不得左武卫的主。 梁景春肩膀一跨,说着暗号,“那什么不是‘如常’么,大将军就如常地在校场考校将官们武艺。” 卢照当起发言代表,“左武卫猛将如云,真金不怕火炼。” 梁景春不得已说了实话,“但大将军一反常态从弱往强打,又没收着力,我们扛不住啊!” 不得已来请秦景这尊高规格救兵,期望能消耗范成达的精力。 秦景正好可以精进武艺,可谓双赢。 在范成达看来,旁人在吴越孝期、继位大典上搞事,更深层的原因是不尊重吴岭。 如今事情到了这般局面,不光他自己忍,还要劝吴越一起忍,心中怎能不恨。 再看到营中一群拖后腿的小废物,更气了! 温茂瑞见势不对,立刻将人往外拖,“少来,范大将军下手有分寸。”卢照虽然不打算应邀前往,但出于好奇,还是问道:“你属于哪一类?” 梁景春抖个机灵,“我属于溜得快的!” 消息都打探完了,卢照翻脸不认人,管你是谁的外甥,谁的发小。 伙同温茂瑞将人往门外推,“右武卫一堆事,表哥脱身不得,下次再去左武卫拜访!” 梁景春再抛出一个诱饵,“秦将军,我们大营还有三千江南大营的旧部,都是你的老相识!” 卢照出了名的不念旧情,“少来这些虚的,一码归一码!” 武俊江从旁边经过,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梁景春猛地扑过去,“舅舅,大将军考校营中将官,我们实在扛不住,想请秦将军过去看看情况。” 武俊江脑子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大义凛然顶替外甥当沙包的打算。 一把将人推开,“你小子就是欠练,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嘱咐身后的亲兵,“把人押出去,这两天不许他来大营打秋风。” 梁景春被亲兵强迫向营外行走,一边挣扎一边喊道:“舅舅,舅舅,我可是你亲外甥啊!” 武俊江铁面无私,“华清,你去送送他,送不到,你就别回来了!” 靳华清无端一桩飞来横祸,上前按住梁景春的肩膀,“梁五兄,我们走吧!” 待人走远了,温茂瑞尴尬地解释道:“我真不知道,他来是说这事的。” 武俊江找补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外甥,除了废物些,其他都挺好的。”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秦景理解大人物们的谦辞,知道这只是客套话。 卢照天真些许,“这还算好吗?”废,就是最大的污点。 武俊江喉头一哽,真心话果然让人破防。好在知晓卢照初来乍到,并非故意刺人。暗道一声家门不幸,摆摆手离去! 温茂瑞见武俊江离开,这才敢笑出来。 卢照冷脸道:“你笑什么?”欺他年轻面薄? 温茂瑞侧身扶墙笑道:“先前忘了提醒你们,不要和武将军讨论亲戚。” 不得不说句公道话,“这种废物外甥,已经是来报恩的了!” 卢照好奇道:“难道还有更废物的?” 温茂瑞捂着肚子笑道:“就是比较费舅舅!” 卢照问道:“怎么费?”难不成牵连武俊江的兄弟。 茂瑞一谈到八卦,便精神焕发,热情招呼道:“来来来,咱们进屋细说。” 三人重新进了营房,围坐在一起。 温茂瑞娓娓道来,“你们不知道,这两年武将军和孙三是在营中值守最多的将官。” “武将军睡营房,他夫人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全是家里闹的。” 接着说起武俊江和他四姐一家相爱相杀的那些事。 卢照奇道:“你怎么如此了解?” 温茂瑞自信满满,“废话,第二次我就在现场,范大夫人领着一群诰命,气势汹汹杀到南衙告状,所有将官就蹲在外头听着呢!”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8章 恩威不足 卢照感慨道:“豪门大户和乡下家长里短差不多!” 他在乡下住了将近两年,多少也见过一些。 乡下人家顶多就是争产争风,但这费舅舅的外甥,牵连数位将官的前程,也是少见! 家门不幸! 卢照心中有一个更大的疑惑,“孙三怎么会常住营中?” 以他的出身,军营肯定没有家中高床软枕舒服。 温茂瑞反问道:“秦将军没和你说过,孙家的家事吗?” 卢照坦言,“表哥从来不说道旁人长短。” 这句话听得温茂瑞差点老脸一红,他们这些人可不就指着别人的乐子活着吗? 叹息一声,“荣国公有两任夫人,原配生了孙世子,现在长安当家的是继室,是孙二的生母。” “孙二不是在巩县被我们右武卫抓了,后来判了流放吗?结果荣国公把孙三塞进右武卫。这其中的微妙,你们懂的吧!” 卢照连连点头,秦景表情就有些尴尬了,一不小心听到老上司的八卦。 他离开长安时,孙安丰还没定前程,哪知道会落得有家回不得的局面。 卢照犹豫道:“若好生将丈夫和儿子笼络住,往后孙二遇赦而返,才能在家里有一席之地。” 孙安轩谋反,属于十恶不赦之罪。但世事难料,万一哪天孙文宴立下大功,皇帝开恩,人就能回来呢! 毕竟看在他的活爹面上,谋反都只是流放,哪天翻身也未可知。 温茂瑞摇了摇头,“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两码事。” 不好说孙家夫妻都当孙安轩死了,荣国公夫人抱养另一个庶子在膝下教养。 提醒两人,“因为这件事,右武卫家眷都不和孙家往来。” 卢照迟疑道:“这样好吗?” 温茂瑞笑道:“这有何妨,有什么事直接告诉孙三便是。”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时人对孝道的看法,相当折中。 温茂瑞到底有一些狐狗的本分,替梁景春找补道:“秦将军、秦三,梁五只是武艺差点,但为人不错,在左武卫也并非混日子。” 秦景点头,“我明白。” 终于想起来了,在洛阳校场边就见过梁景春,从弘农宫战场活下来的。 城中另一处,白家同样收到消息。 白隽半躺在温暖的炕上,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心腹兄弟子侄陪伴在旁。 他没有生病,只是辛苦奔波一段时日,好不容易归家,整个人就惫懒起来,做什么都没劲。 白隽将白旻情急之下梳理来龙去脉的短笺放在一旁,纸张轻盈如羽,但其中的内容可谓雷霆万钧。 白隽感慨道:“终究是恩威不足。” 白智宸是个大老粗,实在不明白堂哥的话中之意,问道:“三哥,说的是谁?” 白隽叹口气,“还能是谁,当然是现在并州城中这位小王爷。” 白智宸迟疑道:“可我看他把四卫都紧握在手中。” 说句不好听的话,比白家对并州大营的掌控力还强。当然这也是由于两支军队性质不同造成的。 吴越如今的表现,比白智宸当年慌慌忙忙被旧部扶上台,灰头土脸的样子强多了。 白隽直指核心,“烈王在时,那些皇子皇孙,谁敢把他拉入局中?” 中立就是最好的结果,敢让吴岭下场,就得做好他掀桌子的打算。 而现在,吴越被人做成了筏子。 白湛沉吟道:“许是他们还用在长安的眼光,看待如今在并州的王爷。”吴越仁弱的形象,实在深入人心。 但凡了解些,就知道那些仅仅只是假象。 长安皇亲国戚公卿比比皆是,处处掣肘,哪及得上并州天高地远,任意施为。 连白隽都要避让锋芒。 如今的并州城,与其说是并州大营的并州,不如说是南衙四卫的并州,只从驻军人数就能看出端倪。 白湛终究按捺不住作死的好奇心,问出一个问题,“父亲,觉得是何人所为?” 白隽摇了摇头:“原先我倒有几个猜测,如今看来却都不成立了。” 白智宸惊讶道:“是谁?” 白隽淡定道:“长安有实力将手伸进礼部、宗正寺,伸到并州、行宫的人家不多。” “现在看来,许是数人合力,才成就如今光怪陆离的局面。” 众人拾柴火焰高,你出一个人,我搭一条线,要么搞死吴越,要么搞残吴愔。 总之都有利可图。 所以这就是所有人都查不出来陆玉泉、黄思淼和刘高思之间有何关系的缘故。 他们或许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背后的主子也从来不是同一人。 这个排列组合的规模,可就大了! 白隽悄悄将锦被往上拉,遮住发凉的心口,“我现在就想知道,行宫外那些刺客,真的是元家派出的吗?” 白隽承认他的疑心病犯了,皆是来自于的吴越刺杀案的启发。 凶手不一定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目的往往隐藏在刺杀之下。 换个敏感的,说不定以为白隽是在怀疑指认元家的自己。偏偏白智宸钝感十足,他们兄弟绑在一条绳子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白智宸结结巴巴道:“他们不就是元家人吗?” 白湛顺着白隽的思路往下想,“他们先前的确是元家的死士,但行刺却不一定是出自远遁草原的元昊庆授意。” 白隽补充其中关节,“并州新旧交替之时,可能落到旁人手上,或者假传元家的命令,让他们刺杀与我。” “八弟,即便那时你不站出来,也会有其他人揭露他们的元家身份。” 毕竟这些死士,前不久的确是元家爪牙。 背锅侠·元! 白智宸忽的瞪大眼睛,“那会是谁?” 他不怕沙场真刀真枪的拼杀,就怕背后的阴私算计,这些年能苟延残喘,全靠祖宗保佑。 白隽摇摇头,“我亦无从知晓。” 这回白隽是真不知道,毕竟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 元家欲除白隽而后快,难道并州其他豪族、军头就是真心欢迎白隽吗? 城中另一头,范成明跟着怒气冲冲的吴越回到王府。 在吴越这股邪火消散之前,不会去吴岭灵柩前,让他死后都不安心。 何况他们父子之间从来不是走推心置腹路线。 吴越想一个人静静,但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绳。 谁敢让吴越独处一室。 最后各退一步,吴越在内间发火,范成明在外间休息,顺道补充饮食吃喝。护卫亲兵则立在门外。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19章 秘密武器 【。3。】, 陈彦方特意嘱咐范成明,别弄出太大的声响,以免影响吴越在里头发脾气,到时火烧到他头上来。 范成明自然是从善如流,如今并州王府的配置愈发齐全,长安特意送来两个厨子,做的绿豆糕工艺繁复,比火头营绿豆和面强多了。入口细腻丝滑,外头想吃还吃不到呢。 范成明在外间大吃大喝,吴越在里间大砸大骂,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就是坐在里头生闷气而已,情绪上头失言的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 等吴越生够了闷气,甚至在心底记好了小本本,终于喊道:“范二,进来!” 范成明立刻端着几盘精美的点心走进内室,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随后自顾自地坐在对面,笑道:“这两样我尝过,味道最好。” 吴越随意拈起一块绿豆糕,没有范成明那么高的评价,勉强能入口而已。 领兵这么久,吴越也明白一个道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趁着能吃的时候,赶紧吃。 自苦,是最没有回报的事情。 范成明一点不见外地打探道:“到底哪个孙子在背后搞鬼?” 吴越没有纠正这略带侮辱的称呼,大概率是某个侄子,而非孙子。 但这又如何,他们总是某个人的孙子。 吴越淡淡回应道:“想不出来!” 他既坐上了这个位置,就注定招人眼。 吴越反提起另一件事,“这些人真不把我当回事,当初杨胤诬陷荣国公谋反,没人想过我也在东莱,手握一万精兵。” 时至今日,范成明也不得不佩服吴越当初英明决定,拽上孙文宴无旨回师平乱。唇角微挑,“所以,杨胤栽了!” 吴越冷笑道:“现在名义上统率南衙,手上握着四个卫,无论并州大营还是草原上的突厥人,都忌惮不已。” “结果背后捅我刀子,就为了扳倒齐王!” 看不起谁呢! 范成明安慰人有一套,“小瞧人,往后栽的时候,才会更痛彻心扉。” 积极以自身举例,“敌人若是败在我哥手里,输得叫心服口服;但若落在我手里,肠子都得悔青了!” 吴越不禁失笑,“范二,我日后把人找出来,一定请教你,如何招待他们!” 范成明胸膛拍得响亮,“这还用说!” 偷偷靠近吴越,透露一个小秘密,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从长安带来一些好东西,要不用在他们身上?” 吴越撇过脸,“蒙汗药就算了!”他可不想便宜了那些家伙。 范成明悄声道:“是差点让国子监全军覆没的拘那夷,本来想送给我哥的,谁知道自己来了呢!” 吴越眼睛一亮,急道:“在哪儿?” 按照的林婉婉曾经在国子监的言语,拘那夷全身皆有毒,毒性最弱的花朵都差点把一群国子监生送走,何况其他更厉害的。 范成明压低声音,“锁在我营房旁边,那些被丢出去树捡回来,叶、皮、根、花都剥下来了。活树少,毒性更大,为了那点东西,差点把我和亲兵都搭进去。” 吴越探究道:“毒性如何?”范成明如实相告,“拿羊试过,吃一点上吐下泻,喂多了,就没了!”【。3。】, 后来那只羊也没敢吃,埋在花园底下当肥料了。 吴越眼睛更加明亮,“这种好东西,得留给突厥人享用。范二,你记一功。” 当初南衙有棵现成的,怎么没想到能用在对敌上呢。 范成明却有些迟疑,“现在不知还剩下多少药效,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怎么用。” 说实话,范成明还是少了点以身试毒的胆量。 总不能放在地上,让突厥人、马上赶着来吃吧! 吴越沉吟道:“送来王府,我让姚太医看看。” 东西紧要,另外让陈锋帮忙看管。 范成明忙不迭点头,“我稍后让亲兵押运过来。” 他粗枝大叶惯了,但有时想起来,旁边放着一堆毒药,也要胆颤两下。 万一泄露,说不定把右武卫的将官都送走了呢! 吴越现在不忙着自怨自艾,连忙揣着手去吴岭灵前通报这个“好”消息。 范成明坐在原位,慢条斯理地拈起一块绿豆糕,暗道自己果真劳苦功高。 吴越心眼小,先前遭暗算的事肯定不能忘,每当想起都会怒火中烧。 但不断有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把最郁闷的时候扛过去就好了。 剩下的,就是扮猪吃老虎,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并州城内暗流涌动,并州城外数百里,京官队伍加速脚程,已经走到山西、河东交界处。 哪怕归心似箭,也不可能飞回长安,他们这一支队伍,除了一群活官,还有几十辆囚车,另加几具棺材。 谁能想到,案犯尚未到长安,宗元纬已经快刀斩乱麻将案子判了呢! 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 似乎他们都清白了,但心中都明白,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苏文德看向队伍前方的杨开珺,他这一趟顶风冒雪算什么——算白来了! 人家早就找好了替罪羊! 苏文德吩咐下属,“去送黄思淼最后一程。” 东西交代完了,案子尘埃落定,黄思淼无须重返长安。 郁修明迟疑道:“少卿,是否告诉他实情?” 家园成灰,独苗已逝,入局瞬间,就注定满盘皆输。 苏文德秉持着最后一丝慈悲,“别指名道姓。” 免得黄泉路上,冤魂寻仇寻错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0章 暗箱操作 【。3。】, 苏文德的视线复又转到吴岫身上,在并州折腾小一月功夫,本就苍老的脸庞,又增添十几载岁月的痕迹。 本就是五十开外的人,寿数再添添减减也该差不多了吧! 再看陈景同,已从最初的慌乱中走出,恢复翩翩风度的模样,怪道能做礼部尚书呢! 礼部进人,第一看相貌,第二看风度,是朝廷各个衙门中最看脸的地方。 大宗正啊大宗正,你为何偏要掺和进这些纷扰之事? 你站在吴岭的灵柩前时,可有愧疚,可有后悔? 起初,苏文德并未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吴岫,毕竟吴岫地位超然,宗正寺性质特殊,和王公贵族都颇有来往。 可后来愈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刘高思一个小小主簿,为何毅然决然地选择自杀? 除非他背后还有人在暗中操控,就在近在咫尺之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只能死! 刘高思或许并非能直接接触到幕后黑手之人,毕竟他的地位太过低微。但倘若他是受上司之命监视黄思淼的呢? 宗正寺尚有几位地位高于刘高思的官员,苏文德不知怎的就想到吴岫身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野草般在苏文德心中疯长。 他没有证据,也找不到证据,大概是多年刑案养出的直觉,但他谁都不会说。 以吴岫半截身子入土的情况,无论皇权还是军权,都已无力染指。 新皇登基,除了需要军方的支持外,宗室的态度同样至关重要。 他押注的人是谁? 或者说,在这场各方下场的乱局中,他想扳倒的究竟是吴岭的儿子,还是注定不成器的未来储君? 苏文德决定剩下的路程,就靠思考这些问题打发时间。 可恶的是,无论他们怎么赶路,待抵达长安时,各个衙门都已封印。贬官的旨意恐怕要等到出了正月才能颁发。 苏文德已经迫不及待想去江南担任刺史。 长安,他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视线转回并州城,关于那件事的消息,顶多在将领一级以及小部分耳目灵通的校尉之间流传。 吴越既然发话“一切如常”,大家也就如常的过日子。 除了左武卫最近大将军亲自下场考校将官,风吹得比较大外,其他几卫从外头看起来,都显得异常平静。 闲极生乱的道理人人都懂得,冬季日常训练只能维持小半日,不可能把将士全天栓在校场上挥汗如雨。 吕元正给孙安丰下死命令,无论是学习还是娱乐,都要把他们的剩余精力消耗掉。 军士们在大事面前往往显得“懵懂”,最令人忧虑的是将官。 众所周知,右武卫的将官出了名的“轻浮浪荡”,万一这节骨眼闹出点是非,难免令人头大。 几位将领商量一通,段晓棠再把当初考核新入营将官的办法提出来。 凭什么军士们要学习,将官们就可以不学呢? 招不怕苦,有用就行。 学习,是最不会让人想入非非的法子。 吕元正思量一番,虽无先例,到底是个让将官们安静下来的好法子。 但轮到教官人选犯了难,营中一直承担这个角色的是孙安丰,但他的水平,出于对孙文宴的礼貌,不多做评价。 余下的六位将领,吕元正杂务缠身,段晓棠虽然写《操典》,但她把人带沟里不是一回两回了。【。3。】,教学相长,要的中正平和。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手上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范成明就更不指望了,他到底读没读完兵书,都是个未知数。 秦景定位是先锋,很多事知其然,但说不出所以然。 只能在武俊江和宁岩之间二选一。 所有人,包括宁岩自己,都把票投给了武俊江。 这其中有暗箱操作的嫌疑,但仔细一想,的确有道理。 论兵法造诣和领悟能力,武俊江的确强于宁岩。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比宁岩年轻,武艺也不如宁岩高强,却先一步拜将呢? 武俊江想骂脏话,但面对一众要么比他官高,要么比他能打的将领,只能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 自从杜松离开后,他就成了右武卫将领食物链的底端。 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委屈了。 吕元正自顾自将话题推进到下一阶段,实用性摆在第一,强调,“不用照本宣科,就讲实际战例,最好是近几十年的。” 宁岩补充道:“要不讲讲你打过的仗?” 武俊江铁青着脸,冷哼一声,“那倒不必。” 他打过的仗,若是打得好,旁人的夸耀自是不在乎;但若是被人挑出漏洞来,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段晓棠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假设,“万一我们讲了,当事人或者其子孙提出异议,他当时不是这么设想推理的呢?”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高考阅读理解题,作者做题喜得一分。 你清楚,我清楚? 事实证明,作者本人就是不懂他的作品。他知道什么叫中心思想吗?知道什么叫诡异的光吗? 从那以后,高考阅读理解文章,就再也不选在世的作者的作品了。 吕元正犹豫一回,“这个……”的确有可能发生。 干脆地把锅甩出去,“俊江,你看着办吧!” 众人各自散去忙碌去了,徒留武俊江在原地抓耳挠腮,无所适从。 段晓棠则来到了新批下来的营房中,周水生已经带着两个擅长面塑的火头军等候多时了。 周水生殷勤上前,问道:“将军,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段晓棠指了指外面道:“先去外面担两担黄泥进来。” 虽然段晓棠不把钱当回事儿,但也不至于奢侈到用面粉来做沙盘这种败家子才会干的事儿。 营中为了取暖做蜂窝煤,黄泥自然是不缺的。 伙头兵看不懂等高线图,只能依赖段晓棠的口头指导,将调和好的黄泥捏出山川起伏的形状,再根据实际情况,或增或减,力图精准。 第一天配合疏漏重重,连个基本模样都没捏出来。 山不像山像长虫,水不像水像蜈蚣。二者皆似在挑战地心引力的束缚与科学法则的枷锁。 段晓棠示意下属将木板上的泥胎全部洗掉,待擦干净后,用粉笔重新在木板以线勾勒山川河流,用圆圈代表城池军寨。 草稿打完后,再用墨线勾勒。 她本以为带两个伙头兵就能顺利完成,起步才知道困难重重。 孙安丰经过门外,被段晓棠叫进来,低头看着一块画着并州地域舆图的木板陷入沉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1章 战例分析 【。3。】, 段晓棠直接切入主题,“孙三,我打算做沙盘,能找本《水经注》来吗?只要并州周边的。” 孙安丰脑筋迅速转动,片刻后回应,“可以。” 他们行军在外,收集书籍不方便,首要是想向本地名望人家商借。 段晓棠点了点头,“到时你翻译一下。” 既然已经开口,段晓棠索性一并问道:“会画画吗?” 孙安丰咬牙道:“会,但只会两笔。” 特意强调,“这不是谦辞!” 他写酸诗没什么值得遮掩的,但从来不提绘画,可见是真拿不出手。 段晓棠打探道:“有什么便宜的颜料?孔雀石、青金石、红珊瑚别来啊!”用不起。 孙安丰自从进了右武卫,常常和火头营打交道,提议道:“蔬菜汁,如何?” 段晓棠无奈道:“你看现在像有蔬菜的模样吗?” 伙房每日都是以豆腐、萝卜充数,新鲜蔬菜早已成了奢望。 孙安丰脑筋一转,又生一计,“染料,染料可以吗?” 段晓棠目光落在地上两摊黄泥上,“能行吗?” 染料是用来染布的,但用来染泥巴,却未曾有人尝试过。 孙安丰说干就干,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将军,你需要哪些颜色?” 段晓棠缓缓道:“绿色、黄色、灰色、蓝色,暂且就这几样吧!” 孙安丰立刻将集中颜色的用途归类,山水城池。答应道:“明日我就出营去找。” 段晓棠不占人便宜,“待会我把钱拿给你!” 孙安丰连忙摆手拒绝,“不用。”看不起谁呢! “待会我去找长史支钱。” 孙安丰虽然武略稀烂,到底是将门之家出来的,一眼就看出沙盘的用途。 段晓棠既然是给营中做的,就没有让她出钱的道理。 段晓棠无奈点了点头,“也行!” 庄旭虽然抠,但从不卡报销。 孙安丰另外提起一事,“将军,《论语》快教完了,下一本学什么?” 段晓棠颇感惊讶,“这么快?” 孙安丰实话实说,“最开始一日一句,后来学得多了,就多学几句。尤其是到并州后,大半日时间都是空着。” 段晓棠不仅看重数量,更看重质量,“他们都学会了吗?” 孙安丰也不多贴金,“除了少数聪慧肯用功的,大多是学了今天忘了昨天。” 虽然无法做到复述原文,但其中的道理他们也算是听了几遍。 段晓棠问道:“你觉得哪一本合适?” 孙安丰犹豫道:“如果在儒家经典里选,《周易》、《尚书》、《尔雅》一类,都用不上。” 段晓棠打断了他的话,“那就学《孟子》吧!” 孙安丰点头附和,“孔孟之道,确实极为适宜!” 段晓棠选择《孟子》,皆因其中的一句“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 嘱咐道:“《论语》也别落下,常看常新。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半部《论语》治天下。”孙安丰作为读书人发声,质疑道:“何人如此狂妄?”荒谬至极。【。3。】, 他把《论语》倒背如流,都不敢放这样的狠话。 段晓棠半点不觉得尴尬,“野史传说,是一位宰执所言。” 孙安丰决定今晚回去把《论语》温习一遍,管他野不野呢,沾点宰执的光。 次日一早,庄旭背着手来房间内视察工作,他要看看这钱花得值不值。 问道:“就像万福鸿租商铺的沙盘?” 段晓棠不屑道:“那多简单啊!” 几块木板拼接,再挖点不值钱的草皮、野花装饰,就齐活了。 段晓棠如今拿着数张用铅笔绘制的粗略等高线图,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看着摸不着方向的伙头兵,绝望道:“欢欢喜喜汾河畔,凑凑胡胡晋东南。哭哭啼啼吕梁山,死也不过雁门关。” “我们过了黄河之后,一直行走在山脉间的盆地中。临汾是一片,并州是一片,代州又是一片,它们被各种山脉隔开。” “平时看并州城外一马平川,但从宏观上观察,它其实是夹在太行山和吕梁山之间的。” 伙头兵听得一头雾水:“这山得有多大,几天几夜才能走出去?” 庄旭勉强能领会几分意思,“走?若没有向导,在里头只能迷路。” 琢磨一会,“我再调几个空闲的将官过来打下手。” 还得那些学过舆图学说的将门子弟才沾边。不过让他们将平面图转为立体,也有不小难度。 段晓棠用手背按着额头,无奈道:“是我想得简单了!” 伙头兵惴惴不安,“将军,我们哪儿做得不好?” 段晓棠摇了摇头,“这个项目,需要更多的人搭手。” 庄旭雷厉风行,立刻找来几个东游西逛,无所事事的“闲杂”人员。 舆图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但若要在上头捏出山川地理,着实有些考验头脑。 众人的兴奋劲没过,段晓棠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在木板上堆出一座大山,从比例尺换算上看,珠穆朗玛峰在它面前,都只能算是小弟。 吃过午食再休息一会,就轮到武俊江的兵法小课堂开课了。 武俊江骂骂咧咧进门,“我儿子都没这么教过!” 他这话倒也不假,熟知武俊江脾性的人,不指望能当他儿子,只能放低期待,稍后能有一个孙子的待遇。 在这个场合,校尉们坐在前面,将领们反而往后坐,算是压场的。 等看到武俊江拿出来的分析战例,吕元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段晓棠猜到里头有点猫腻,问道:“吕将军,怎么了?” 吕元正给一帮人年轻人讲古,“这场战役,发生在十年之前,主将是右御卫应将军。” 武俊江交恶的姻亲。 不知他当年为何将这场战役记下来,不光有战报内容,还打听出部分细节,直至今日仍念念不忘。 原本以为,即便武俊江不拿自己做例子,也该讲讲杜松的事迹。 没想到会反其道而行之,把应荣泽拿出来“公开处刑”。 照吕元正的看法,应荣泽军事才能平平无奇,这场战役可谓毫无亮点。 大吴的军功多看结果,少有纠结具体作战过程。 若被这群思想活跃的小将官反复推敲,恐怕能挑出一堆毛病来。 转念一想,这样的例子刚刚好,若是太过完美的战例,除了小鸡啄米,还能干什么? 果不其然,一群将官开始各抒己见,纷纷提出改进之策,有的主张精简兵力,有的要求缩短时间,有的则力求减少伤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2章 风寒病症 【。3。】, 这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真正到了实战之中,能够发挥出几成功力,恐怕只有天知地晓了。 诸将官的积极性算是调动起来了,武俊江只负责起头,由着他们讨论,或者说争论。 若是几方高声争辩,掐出真火来,上前一人给一脚撵出去,简单粗暴地维护课堂纪律。 范成明在后头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火上浇油,小声嘀咕,“武将军应该会很喜欢这份活计。” 在他把应荣泽扒完皮之前,不会丧失兴趣。 吕元正打听道:“他这些年到底记了多少?” 除了那些一流的武将,谁经得住这么细扒。 宁岩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杜大将军和伯文应该是心里有数的。” 范成明在一旁偷笑,“就凭他们以前的关系,肯定会特别关注啊!” 秦景只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偶尔听听八卦也不错,至少知晓两人的过往恩怨,结亲结成仇! 上课不知山中岁月长,等到一群亢奋过度的将官渐渐平静下来,也挨到下课的时间了。 段晓棠偷偷问尹金明等人,“感觉如何?” 兵法小课堂,最能受益的就是他们这群从庶族提拔起来的将官。 尹金明整理了一下思绪,“初听有些懵懂,但慢慢地就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了。” 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看法,一点一点叠加,或许能造就一场经典战役。 尹金明肯定道:“很多事情都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一时间,往日熟悉的同袍,焕发出陌生的光彩。 段晓棠收集用户调查,“你们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将领或者战役?” 武俊江在讲述的时候,对一群小将官隐去了具体名姓。 但对于那些“知识面”比较广的人来说,应该能猜出一二。 刘耿文兴奋道:“能讲讲弘农宫之战吗?” 光知道这是一场扭转乾坤的战役,把杨胤逼上绝路,但到底妙在何处,却是雾里看花。 段晓棠冷嘶一声,“你们先在武将军手下混出头吧!” 每当武俊江用暴力维护课堂秩序的时候,整个房间都会有一瞬间的寂静。 近水楼台,作为右武卫亲密合作伙伴的左武卫,亲历弘农宫一战的高阶将官就两位。 范成达和冯睿达,都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 右武卫一群小家雀,未必能承受得住他们的摧残。 右武卫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训练、干活、读书……一切井然有序。 但这份固有的平静,被外力打破了。 这边白隽刚支棱起来,吴越病倒了——风寒! 轻则打几个喷嚏,重则要命! 段晓棠和庄旭匆匆赶到王府,见吴越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说话有些鼻音,看起来情况不甚严重,就是普通的感冒。【。3。】,王府前院,白勇达和一群小伙伴在玩官兵和土匪的游戏。 吴越哪怕病着,不说传不传染的事,每天也得抽空见这些小家伙们一回。 官员进驻王府敏感,一群半大孩子,就没有这顾虑了! 并州的人实在是被上次的事情搞怕了,表现得比南衙诸卫还要紧张。 上次范成达隔绝内外,吴岭最后传出的病症就是风寒。 吴岭走了之后有吴越接替,但如果吴越再没了,可就真没人能顶上了。 吴越撑着力气告状:“范二,晚上抢我被子。” 范成明坐在床尾的凳子上,梗着脖子道:“少在这儿诬赖,我俩各盖一床被子。” 吴越一翻眼皮,“那就是你把我踹下床了!”想他堂堂一个王爷…… 段晓棠没好气道:“说范二把你踹墙上都更有可信度。” 想也知道,哪怕两人同睡一张床,也是吴越在里,范成明在外。 吴越强词夺理,“总之,都是范二的错。” 范成明作为吴越的专属背锅人,敷衍道:“行行行,都是我的错!” 吴越并不是因为受凉而生病,而是体内有热,又受了风邪,内热外冷相冲才病倒。 所谓的内热,就是前阵子长安传过来的那通消息,难为他能压上两三日。 庄旭没空掺和三人的斗嘴,关切道:“姚太医怎么说?” 吴越脸色一沉,“开了药,慢慢调养便是。” 正常人谁会喜欢喝药呢? 病因的锅,范成明可以背,但药总不能替吴越喝吧! 说话间,姚壮宪入内,重新为吴越把脉。 大夫,尤其是修炼到太医这一级别,都是多面手。 但姚壮宪自从接了那份要命的差事之后,再见外人,不说沐浴焚香,至少也得净手更衣,陈烽亲自盯着他做这些。 姚壮宪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吴越的手腕上,微微颔首,“这两日的药方不变,王爷继续喝便是。” 吴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仆役端着冒着热气的苦药汁子入内,吴越脸一皱头撇向内。 庄旭安慰道:“旁边有上好的蜜饯。” 吴越本就不甚喜爱蜜饯,更何况是服药后的蜜饯,更没有吸引力。 范成明见药渐渐放凉了,催促道:“别磨蹭了,快喝!” 要换了一群小狐狗,这时候就该掰开嘴硬灌了! 吴越拗不过,只能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往嘴里喂,每一口都喝得痛苦无比。 段晓棠看不过眼,说道:“你若是一口闷了,就只苦一回。” 吴越闻言,腮帮子颤抖了两下,鼓起勇气,高高举起药碗,一口饮了下去,差点没把他恶心吐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3章 可乐姜茶 【。3。】, 范成明与庄旭两人,一人忙着给吴越递上蜜饯,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递水给他漱口。 吴越被折腾一通后,躺回床上挺尸。 段晓棠追出门,对姚壮宪说道:“姚太医,我老家有个治疗风寒轻症的土方,您看能不能让王爷试试?” 姚状宪眉头微皱,问道:“不知君臣配伍如何?” 世间奇方无数,或许真的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奇效。但作为太医,他必须谨慎行事,不可轻易尝试未知的药物。 段晓棠迟疑一瞬,“准确来说,不是传统的药方,而是一道饮子。” 明白姚状宪的顾虑,将所用材料一一报出。 问道:“是否与王爷服用的汤药冲突?” 姚壮宪斟酌道:“这些配料与王爷服用的汤药并无冲突,只是这味道……” 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难以想象。 吴越除了服药之外,正常的餐食也要用。 段晓棠索性将人拉到厨房,借用现成的锅具煮可乐姜茶。 她心中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只是林婉婉模拟出的味道,而非原版。 但里头有姜,应该能起些作用吧! 姚壮宪万万没想到,段晓棠所言的偏方,竟真是在厨房里做出来的。 王府里厨师,一部分由右武卫的伙头兵充任。好不容易见到上司,自然要说说现在的情况,原先吴越吃大锅菜,顶多添点精致小炒。 自从两个新厨子来了后,他们彻底被边缘化,只能一心一意做大锅饭。 段晓棠开解道:“你们嘴巴放甜点,和人家打好关系,多学两手本事。” 虽然都是厨子,但二者定位不同,并非竞争者。 姚壮宪出于稳妥起见,先尝了一口可乐姜茶,甜辣混合的莫名味道让他微微皱眉。 对吴越的病症究竟有没有用还不得而知,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处。 段晓棠直接端着煮汤的陶锅进了吴越的卧房,后面还跟着的一个专门端碗具的护卫。 范成明眼睛一亮,“做什么好吃的了?” 段晓棠将锅放到小案几上,介绍道:“可乐姜茶,我老家治风寒的土方子。” 吴越已经躺平,双目无神地望着帐顶的折枝梅花纹样,有气无力地问道:“有用吗?” 段晓棠耸了耸肩,不负责任,“我也不知道,有病当药,没病当饮子。” 姚壮宪补充道:“这饮子有丝丝甜味,与王爷现在服用的药性并不冲突。” 庄旭好奇道:“段二,你幼时生病就喝这饮子吗?” 段晓棠用同情的目光望着吴越,“我吃的药又不苦,为什么要试偏方。” 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 吴越悄悄地划起来,气得。“给我来一碗。” 段晓棠小心地用汤勺撇开渣滓,盛了半碗递给吴越。 与苦药汁子相似的颜色,险些让吴越退避三舍,鼻尖轻嗅,没有药的味道。 出于对段晓棠的信任,吴越试探性的喝一小口,眼睛忽的亮了些许,“甜的,但有点辣味。” 段晓棠环手抱胸,“废话,后缀是姜茶。” 招呼另外两人,“你们也喝点,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在吃之一道上,范成明充分发挥自力更生精神,不仅给自己捞了一碗,还没忘记小狐狗。庄旭疑惑道:“可乐,好奇怪的名字。”【。3。】, 段晓棠随口糊弄道:“取个好兆头。” 若采用这玩意最初的音译名“啃蜡”,销量至少腰斩一半。在博大精深的汉语中,有一个词叫做味同嚼蜡。 吴越坚持不懈地喝了两碗,不想靠苦药汁子治病的心态溢于言表。 若吴越还有一些功能性方面的考虑,范成明就是真爱喝了,哪怕里头加了姜也不嫌弃。 范成明念叨,“段二,哪天有空,能做个不加姜的可乐茶吗?” 段晓棠坐得最远,翘着二郎腿,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等哪天心情好再说。” 吴越提起正事,“范二说,营里在做沙盘,进度如何?” 段晓棠拉长声音,“进度?等他们玩泥巴的劲头过去再说。” 言下之意,就是毫无进展。 吴越展望未来,“先打个样出来,往后复制几个,不要随随便便用黄泥来做了,并州的白瓷和琉璃都不错。” 范成明瞬间领会了吴越的意思,“你想烧出来?” 吴越有理有据,“泥塑难保存,还是瓷器和琉璃更合适。” 范成明歪着头,“瓷器和琉璃还易碎呢!” 吴越坚持己见,“但好看啊!” 其实,吴越心中还有一个更为深层的想法。若能将这些沙盘烧制出来,便给吴岭陪葬一份。 民间以三彩为明器,吴岭往昔并无此偏爱。 将领多用盔甲刀剑陪葬,多一份记录并州与草原山川地理的沙盘,也不算出格。 吴越本想做全大吴的,但想来是份浩大的工程,眼下做不到。 庄旭哪怕没亲自烧过窑口,但只看段晓棠最初的规划,也知道规模颇大,遑论烧制。“恐怕废品率颇高。” 吴越简单直白,“没事,我有钱!” 话音刚落,让其他三人顿时同仇敌忾,恨不得打他一顿。 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勉强放过。 既然吴越都放大话了,庄旭趁势问起正事,“今年年节怎么过?” 先把难题摆出来,“并州的供给和长安没法比,只有七成左右。” 这是四卫共同面对的问题。 吴越深吸一口气,偏偏鼻子被堵住,十足的憋闷,“地方上那份能拿全吗?” 庄旭微微颔首,“我问过白二,能拿全。” 吴越半死不活道:“南衙公中再出五成,让将士们好好过个年!” 吴越的大方仅限于他的铁杆嫡系,并州大营若是眼红,让他们找白隽去。 庄旭得寸进尺,“孙三计划过年期间组织些比赛,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都可以参加,马球、摔跤等等,缺些彩头助兴。” 此举有意加深两支军队的联系,舒缓将士们的紧绷情绪,免得他们节日里生事。 百利而无一害,除了费钱费心。 吴越暗道把自己当冤大头,勉强应承,“四卫合计出两成,剩下的我出一半,余下的去找梁国公要。” 撇嘴道:“要得出来,算你们本事。” 庄旭再欲开口,吴越直接往床上一躺,被子拉到脖子以下,闷声道:“我要休息了!” 范成明轻轻拍拍被子,哄道:“七郎,好好睡!” 三人相继离去,吴越本无多少困意,却不知不觉间沉睡过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4章 禹穴尧木 【。3。】, 待吴越再度睁开眼帘,夕阳已悄然西斜。 陈彦方匆匆步入回禀,道是段晓棠和庄旭已经回营,范成明去找姚壮宪请教“医学”问题。 吴越恹恹地问道:“那群小家伙呢?” 陈彦方禀告,“属下让护卫带他们去校场了。” 哪怕明知这些少年是“眼线”,但王府既代为照看,便需做些正事,以免他们过于放纵。 吴越轻轻颔首,似乎对此安排颇为满意,“夕食过后,便送他们回去吧。让厨房送些可乐姜茶来。” 段晓棠做菜从不瞒人,伙头兵该学会了。 管他正方偏方,吴越现在只想快些病愈。 陈彦方面露难色,硬着头皮说道:“王爷,段将军特意交待,可乐姜茶不宜睡前饮用。” 段晓棠不知山寨版本的可乐茶是否含有***,但出于保险起见提醒一句。 万一吴越那没经过***锻炼的神经,干瞪眼一夜,不敢想象第二天会有多焉。 吴越退一步,“明天一早送上来。” 陈彦方连忙点头应是,转身离去。 吴越慢悠悠地用夕食,随后斜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陈彦方带着白勇达等人前来告别。吴越强打精神,说一番勉励之词,随后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白勇达等人在王府玩得可开心了,觉得探病这活还能多干一段时日。 王府的饭食也好吃,吴越出于谨慎起见,向来不吃“独食”。白勇达等人自然而然地分食了他的份例。 不过夕食时,吴越能起身吃饭,看来距离完全康复已不远矣。 小憩片刻后,仆役端上汤药。 吴越接过药碗,初时面无表情,一勺一勺地送入口中。后来想起段晓棠的话,长苦不如短苦,深吸一口气,将药汤一饮而尽。 药汤刚入喉,吴越便迫不及待地端起清水漱口,试图驱散口中的苦涩。 此时,他脸上全然没有午间服药的痛苦之色。 反正,现在没人会哄他吃药了。 装也没用。 或许是吴越年轻体壮,也或许是汤药喝得勤快,又或许是被当作水喝的可乐姜茶中的老姜发挥了作用。 吴越不过两三日时间就缓过来,除了声音还带点鼻音外,别无异样。 庄旭这两日除了探病,就是带着孙安丰去白家找白隽拉赞助。 道理一套又一套,“与民同乐,四卫将军连私房钱都掏出来了,王爷出大头,现在就差梁国公你了。” 白隽当然知道外头传言,说他和吴越都是散财童子。 两人的经历说来有几分相像,都是作为事实上的独子,继承了一大注家业。 但吴越没儿子,白隽好些儿女,不说往后分家产,光婚姻嫁娶就是好大一笔钱帛,他的日子也不宽裕。 好在只是一点彩头,白隽还出的起,豪气道:“差多少,老夫全包了。” 转头就交待白智宸,“如今大营在并州驻军比一卫略多,不如拆成两支队伍,多拿些彩头。” 也就是时间紧,不然白隽还想召集附近的驻军来参与。 白勇达摩拳擦掌,信心满满,“三哥,你放心,我定让他们瞧瞧并州大营的实力。” 彩头都是虚的,荣誉才是真的。【。3。】,明年开春,两支军队将共征突厥,合作中暗含较量。 好在通过年底的比赛,这种较劲还算是正向的。 右武卫对此则显得颇为淡然,他们现在还没有调整到过年的休闲状态。 普通军士快被孙安丰的加量学习包逼疯了,开口“子曰”,闭嘴“九九八十一”。 将官们的日子就充实多了,要么隔几日听武俊江不记名排揎应荣泽。 身在并州,不便翻查档案、询问长辈。但以右武卫乐子人的八卦做派,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当事人的底细,全营都会知道。 明年班师回长安,想必右武卫的大小将官见到应荣泽,绝不会再有对高阶将领的敬畏之心。 这真是,我上我也行! 范成明趁着闲暇,偷偷与庄旭咬耳朵,“这些战例该拿到左武卫去说啊!” 应家真正的苦主是左武卫的家眷啊! 这种掘人根本的事,可不常有。 庄旭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还用你说,表叔每提一个,我就给姐夫送一个。” 范成明最近忙着试验拘那夷的战场功能,有些忽略左武卫的动向。问道:“我哥怎么说?” 庄旭平静道:“姐夫让冯将军给将官们理一理。” 范成明强忍住笑意,“冯四那张小嘴,一定说得很好听吧!” 庄旭眨了眨眼,“那是自然。” 冯睿达看了一半就破口大骂,仗打成这稀里糊涂样,若是他的属下,早被砍头示众;若是他的对手,脑袋连做京观都不够格。 有人小声提醒冯睿达,主将是应荣泽。 冯睿达更不客气,指桑骂槐说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领兵吗? 旁人会忌惮应家的家世背景,冯睿达会怕吗?他家最不缺的就是爵位。 冯睿达骂过之后,也会反思一二。比如父兄是否对冯睿晋要求太过严苛,毕竟他犯的都是高端错误。 至于右武卫将官的另一件乐子,别人上班摸鱼,他们摸泥。 段晓棠不记得小时候有没有玩泥巴的经历,就算有,大概率也是橡皮泥。 但架不住其他将官都是个中老手! 这哪里是重温童年,分明是为右武卫的军事道具做贡献。 两个最开始被招来做事的伙头兵,已经沦为和泥小工。 比起对舆图一无所知的大头兵们,将官们在这方面可要强得多。 段晓棠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事情的难度,找错了合作者。 孙安丰在旁边翻译《水经注》中流经周边的水系。间隙捡起写酸诗的老本行,“千山随势转,万水绕山行。有鱼皆禹穴,无树不尧风。” 唐高卓自动帮室友补充标题,“读《水经注》有感。” 温茂瑞有一点鉴赏能力,竖起沾满黄泥的大拇指,夸赞道:“孙三,诗艺大涨啊!” 没那么酸,竟还有点内涵了! 孙安丰佯装谦逊,嘴角却难掩笑意:“过奖,过奖。” 靳华清一脸困惑,“禹穴我明白,后半句什么意思?” 薛留淡淡道:“尧在五行八卦上属木。” 唐高卓提及另一种解读,“尧曾设诽谤木,供百姓上书言事,申冤昭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5章 瓜包熟吗 【。3。】, 靳华清打破砂锅问到底,“孙三,你是哪个意思?” 两种解释都很合理,但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询问作者本人。 众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转向孙安丰,差点将他看紧张了。 孙安丰犹豫了一下,“对仗工整,顺口就说了。”没其他深刻含义。“妙文偶得之。” 段晓棠打趣道:“孙三,你整天写诗,如果都能保存下来,将来岂不是可以凭借这些诗文,还原你每天的经历,遇见的每一个人?” “诗史啊!” 范成明补刀,“等你老了,记性不好,还可以翻阅这些诗文,回忆年轻时的风采。” 唐高卓不禁笑道:“说起想当年的时候,这些都是证据。” 范成明立刻提出要求,“记住,写我的时候,要写得英明神武些。” 这句话一出,屋内不论是摸鱼的还是摸泥的,都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范成明。 脸呢! 你和这四个字,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但范成明若是脸皮薄,也混不到今天。 右武卫作风“灵活”,不是说来听听的,顿时一堆人围在孙安丰身边,提出各自的人设要求。 范成明都敢提英明神武,他们提个英俊潇洒、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不算过分吧! 孙安丰嘴上答应得好好好,背地里决定坚守文人的节操。 为何要为五斗米折腰,他又不缺米。 卢照抢了给试验品上色的活计,偷偷和秦景说道:“荣国公戎马征战半生,却有个好文不善武的儿子。” 不闹心吗? 孙安丰在营中负责哪些事务?文书处理、教书、讲话本……有一样和武事沾边的吗? 秦景轻轻点头,“还好。” 至少很让孙文宴安心。 卢照拿着孙安丰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颜料,小心用刷子往试验品上色,反复几次也蹭不上多少。无奈找段晓棠询问,“上不了色!” 段晓棠过来看一眼,很快想到法子,“先用石灰水刷白再上色。” 屋内没有现成的石灰,等待的过程中,卢照凑到木板边上,查看现在的进度,太行山脉已经初具雏形,立体而逼真。 卢照环手抱胸,说起废话文学,“前一阵表哥和我穿过太行山来并州,当时觉得它极为陡峻,现在看果然如此。” 立体的沙盘,比平面舆图上简单画上一座山,写上太行二字,更为震撼。 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它的规模有多大。 吕元正说道:“这还不是完整的,沙盘只做了山西及其以北的地方,河东那部分不曾包含在内。”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武俊江说道:“俊江,上色之前,请你舅舅来看一看。”【。3。】, 他们捏的山水,靠的是过往的见识,到底不曾亲自考察。 右武卫只有段晓棠、宁岩领兵出去过,但不是每一寸土地都曾踏足,比不得狄正青在本地几十年的经验。 闭门塑的沙盘,总有一天要拿出去展示,先将瑕疵之处修补完善,总比公开场合被人看出问题好。 武俊江爽快应承下来,“好。” 就在这时,相娑罗在门外探头探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卢照和他并不相熟,隐约知晓有些佛学背景,不知是不是酒肉和尚还俗,经常不在营中,不知借调去哪儿干活。 实际上相娑罗出去不是干活,而是假私济公,借着参禅礼佛的名头,摸一摸并州佛学界的底细,尤其是那些通晓突厥语的和尚。 毕竟光靠他一个人,哪怕有把金嗓子也撑不起偌大的俘虏营。 这次的俘虏可不能一杀了之,并州有的是矿山,缺人得紧。 弥勒教,殷鉴在前。此处的“殷”可作两种解释。 连向来看起来老实的和尚,都不能全然信任,可不得先摸摸底么。 为防遭人蒙骗,相娑罗私下学习突厥语,这是他除了梵语之外学习的第二门外语。 日常对话勉强能应付,翻译经书就是奢望。 他在并州各大寺庙盘桓多日,哪怕通晓突厥语的大师,似乎也没有意向翻译经书。 现在相娑罗遇到难题了,想找上司征询意见,推开门一看,一屋子上司。 谁懂这种感觉啊! 照理说相娑罗只是将官中最低阶的长上,但因为专业特长,以及老实的性情,在一堆格外跳脱的同僚间独树一帜。 被各位上司纷纷高看一眼,毕竟这是将来会为他们“负重前行”的人。 全永思招呼小舅子,“九郎,回来啦!” 相娑罗抿了抿唇,扫视几位分管上司,他归属右厢军,范成明只是挂名,实际主将是武俊江,待接手俘虏营后,又将挂在庄旭名下。 相娑罗做出抉择,挣扎地说道:“范将军,属下有事禀告。” 屋内众人闻言,纷纷一愣,随即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继续自己手中的事务。 待范成明和相娑罗去屋外商议事情的时候,用余光打量两人的动作姿态。 毕竟右武卫有一条不曾明文的规则,我方保证,非必要情况,不首先出动范成明。 至于“非必要情况”的定义,右武卫保留最终解释权。 卢照本来在门口最近的位置,一不留神,头上就又多了几个脑袋。 靳华清判断道:“相九自小修心养性,能让他失态的事,少之又少。” 李开德远远见范成明的言语动作愈发夸张,套用段晓棠的言语,喃喃道:“瓜,大瓜!” 温茂瑞顺势接道:“包熟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6章 察觉有异 【。3。】, 范成明和相娑罗说完话,迈着小碎步兴高采烈地朝吕元正所在的方向奔去。 吕元正当即有一种的头痛欲裂的感觉。 范成明不顾满屋子炯炯有神的眼睛,拉住吕元正的胳膊,“吕将军,借一步说话。” 吕元正微微颔首,两人遂移步至一旁。 众人只听见吕元正隐隐约约说道:“这是地方上的事,与我们并无瓜葛。” 范成明不服气,“什么并州刺史、晋阳县令,现在封印作甚,拉出来干活啊!” “若相九猜测为真,那些人都得死,查抄出来的东西三七分,我们七地方三,正好过年了,将士们的压岁钱还没着落呢!” 吕元正一阵无语,你们出将入仕,俸禄赏赐拿到手软,竟还惦记着那点儿压岁钱。 无奈摆手道:“这事我不管,你自去问王爷的意思。”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范成明点了点头,“行!” 随即招呼人组建班底,“华清、高卓,还有老项,你们几个跟我走,再叫上几个庸脂俗粉。” 转身出门时,范成明拉上卢照作为备选,“阿照也一块去吧!今晚或许不回营了!” 待一群人风风火火离开,段晓棠幽幽道:“又是个没有底线的夜晚。” 光看这些人的配置,就知道乐子大了。 武俊江打听道:“吕将军,发生何事?” 吕元正到底是个正派人,轻嗤一声,“难以启齿。” 不过提到,“我们右武卫,往后大概不受西天欢迎了。” 武俊江领会意思,替众人翻译一遍,“定是佛门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宁岩严阵以待,“弥勒教重现江湖?” 武俊江摇了摇头,暗道若是以造反为证道途径的弥勒教,出动的就不会是范成明了。 吕元正长叹一声,“藏污纳垢啊!” 在场众人皆历经世事,自然不会认为佛门就是世外清净地,他们征讨过弥勒教,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 段晓棠接替卢照的工作,往试验品上刷石灰水,待其干透后,再仔细上色。 问道:“这次是坑蒙拐骗哪一条?” 吕元正沉吟良久,“大概是骗吧!” 另一头吴越对此事可有可无,范成明与其说是替天行道,不如说看热闹不嫌事大,顺便赚点零花钱。 不过心腹待遇还是有的,吴越让人去请白湛和新任晋阳县令过来。 这点小事,不值当出动白隽和并州刺史,也不宜出动。 吴越只负责组局,待人到齐后,便用浓重的鼻音说道:“本王身体不适,你们自己商量吧。” 说罢,转身回去休息了。 范成明脸上挂着笑意,凑近道:“白二公子,古县令,眼下正有一桩功劳要送与你们。” 白湛早见过范成明的做派,“范将军,尽请直言。” 范成明捂住胸口,故作痛心疾首之态,“此事实在耸人听闻,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白湛不绕弯子,“范将军,你要什么直说。” 眼睛扫过余下几位将官,有的眼熟有的面生,无疑都是出自右武卫。 范成明正色道:“查抄之后,我要分七成。” 他抄过的家不少,其中的门道自然清楚得很。【。3。】,查抄!不是件简单的事! 白湛和古阳华听后,不得不正视起来。 白湛思索片刻后,点头答应:“可以。” 并州地界上,能落到查抄地步的,一定是大案要案。 白湛过往信誉不错,范成明姑且信了,终于放出饵料,“相九,你来说。” 相娑罗自范成明身后出列,自我介绍道:“在下相娑罗,右武卫长上。” 说起案情,“家中笃信佛学,常于并州各大寺庙礼佛。”从名字就能看出来。 白湛眉头微挑,别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右武卫的底细吗?亲自剿灭了弥勒教,营中竟然还有常常出入寺庙的将官。 相娑罗缓缓说道:“听闻安业坊净业寺香火旺盛、求子颇为灵验,于是便前去参拜。” 正因为净业寺性质特殊,才被安排在相娑罗考察序列的末尾。 白湛来并州数月,虽然已成亲,但暂时没有生子的打算,故而并不知城中有这么一座寺庙。 古阳华上下打量相娑罗,见他身上有一丝出尘的气息,不知是否成亲,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寺庙求子的模样。 相娑罗继续说道:“我自幼出入各大名山宝刹,但入净业寺后,却察觉到了异常。” 白湛颦眉追问道:“是何异常?” 相娑罗不急不缓道:“寺中僧侣多为年轻男子。” 听到此处,白湛第一反应是有人借寺庙藏兵藏甲,待非常时刻,立时举兵。 相娑罗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诧异和不解,自顾自说道:“眼神飘忽,总是偷瞄那些长相姣好的女施主。” 古阳华判断道:“显然是六根不净。”决定找个机会查查净业寺上下的度牒。 相娑罗发现的问题不仅于此,“净业寺在子孙堂供奉一尊送子观音,据说凡是求子的妇人前往子孙堂祭拜后,便能心想事成,顺利怀孕。” “但祭拜的流程有一些特殊,子孙堂左右两侧各有四间净室。求子的妇人在家中斋戒七日后到子孙堂拜佛祈祷,并独自在净室内休息一晚。” “如此一来,便能如愿以偿!” 请原谅白湛没有求子的经验,也不掩饰自己的“无知”,直接问道:“有何不对?” 相娑罗捋下左手腕的念珠,双手合十道:“我假借祭拜之名,进入过数间净室,察觉地板有异。” 古阳华急问道:“何处有异?” 相娑罗平静道:“有些地板 相娑罗平日出门,都会带上棍子防身,敲敲打打一番,察觉声音不一样。 相家祖先出自佛门,借由佛学修身养性,自然也清楚佛门藏污纳垢的手段。 在座的众人皆非愚钝之辈,相娑罗所省略的细节,大家心照不宣。 好消息:不是谋反叛乱。 坏消息:但若事情为真,伤风败俗,的确够得上查抄的标准。 白湛撇过头,他需要时间缓缓。 古阳华本就不够精神的身体再萎靡一截,一想到迎接他的牢犯大礼包,再如何难缠,都还能推到三司身上。 但今日之事,一旦处理不当,他会被全城妇人的唾沫星子淹了。 这县令,委实没什么做头。 不由得有几分怨怪范成明,为何非要捅出来,大家一起装聋作哑不好吗? 不痴不聋,不做阿翁。 不知不晓,当个便宜爹娘……是有点受不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7章 敷衍妆容 【。3。】, 白湛默默地吐一口气,平白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范将军意欲何为?” 范成明咂咂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七成不白拿,捉贼拿赃,这事我帮你料理了!” 白湛微微点头,神情凝重地提出要求,“一定要小心行事,务必隐秘。” 若此事稍有泄露,那些曾在净业寺祈求子嗣的妇人……后果不堪设想。 范成明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这还用你交代。” 转而提出了一个要求:“我需要一处安业坊的宅子,用来藏匿人手和办事。” 并州乃是边关重地,宵禁只有更严格的,自然是近水楼台才便利。 白湛一口答应,“没问题。” 白家在安业坊没有产业,但他可以问人借。 白湛领着一行人来到安业坊一处三进宅院前。 羊华宏站在门口,冠冕堂皇地介绍,“这是一位表亲的私宅,听闻二公子、古县令宴请范将军,特意出借。” 白湛微微颔首,“此番多谢贵亲。” 但众人入内,里头却没有一丝举办宴会的喜庆氛围,一切都只是借口而已。 尉迟野早已带着一队并州大营的军士恭候在内。 范成明发挥小头目的主观能用性,“我也从营里调了一队人马过来,稍后便到。” 人数加起来,比寺庙里的和尚还要多。 总不能依赖并州大营的人手,抄家这种事,还是用自己人才放心。 范成明拍拍手,大声说道:“开始吧!” 靳华清等人将随身携带包裹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久在军中的人,一听声响就知道是盔甲。 东西掏出来,并非全套,只有胸甲。 一屋子男人无需顾忌太多,靳华清等人脱去外袍,将胸甲套在身上,再按照各自的角色分配外裳。 范成明暗道任务特殊,用不上重金买来的宫女袍,只能另外添置。 卢照一直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方才靳华清等人半途脱队,说是去置办行头,他也没太在意。 此时不禁问道:“怎么还有女装?” 白湛转过头去,强忍着笑意,他可比卢照清楚得多。 范成明搂住卢照的脖子,笑嘻嘻道:“阿照,这就是我们右武卫不传之秘了。” 转头问道:“老项,你待会要做什么?” 项志勇一本正经道:“将华清娘子送入净业寺。” 卢照脑子差点没转过来,“华清,娘子?” 靳华清可没有半点害臊的模样,大方道:“铜镜呢?” 羊华宏连忙道:“我这就去找。” 几人的衣裳都换好了,靳华清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个包裹里取出胭脂水粉,先帮配给自己的嬷嬷、婢女化妆。 范成明忍不住提醒道:“省着点用,这些东西可不便宜。” 白湛认出有几分眼熟的瓶瓶罐罐,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蹲下身来仔细一瞧,果然没错。“花想容!” 靳华清抬起头对范成明说道:“这是我自己掏钱买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再对白湛殷殷嘱托,“千万别说出去。”白湛不解,“为何?”【。3。】, 靳华清一遍往贴身婢女脸上敷粉,一边解释,“祝娘子大概不想听到类似的传言。”砸招牌。 靳华清只在“婢女”脸上薄薄涂一层粉,修正部分肤色。至于老嬷嬷,本色出演就行。 羊华宏终于将铜镜寻来,靳华清甩下一句,“拿好。”直接盘腿坐在地面上,用胭脂水粉在脸上忙活起来。 一堆没见识的,蹲在周围看他涂涂抹抹。 项志勇摸着粗糙的脸皮,感慨道:“不愧是国色天香啊!” 卢照这才反应过来,惊讶不已,嘴都结巴了,“你们平时说的,说的国色天香和庸脂俗粉,居然是指这个。” 范成明调笑道:“阿照,我看你细皮嫩肉的……” 卢照立刻划清界限,“少来!” 范成明耸一耸肩,无所谓道:“你哪天若是有兴趣,记得告诉我啊!很好玩的。” 卢照本事高脾气大,可不能把他逼急了。 卢照打个冷颤,“我才不会有兴趣呢!” 亲兵在外回禀,“将军,大营的支援到了。” 范成明连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随后,就见段晓棠甩着手,领着一帮子换了便服的将士走了进来。 打头的是段晓棠,具体干活的是薛留和李开德。 范成明惊讶道:“怎么是你来了?” 他只是传信回营,让派一个能“干活”的人来,哪知道段晓棠亲自前来。 抓几个y僧,何至于让两位南衙将领出动。 段晓棠背着手冷笑道:“这事儿听着挺新鲜,我就来走一趟。” 范成明找大营要人支援,自然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吕元正本想派个校尉打发了此事。 段晓棠听闻前因后果,便主动请缨了。 段晓棠欣赏靳华清的妆容,微微颔首,“不错,有点样子了。” 转头问范成明,“国色天香和庸脂俗粉上几组?” 范成明回应道:“就华清这一组,抓着现行传信就行。” 段晓棠的目光望向净业寺的方向,“谁知道里头藏着什么牛鬼神蛇。” 羊华宏举镜的手微微有些发酸,建议道:“若从秦楼楚馆请几位妓子入内,做好标记,次日一早抓人,便无需半夜冒险行事。” 靳华清顶着马上就要完工的妆面,直瞪着羊华宏,凭什么不让我找点乐子,凭什么不让我惩女干除恶? 段晓棠低着头,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凭什么呀!” 复又抬头道:“再加一组,我进去。” 羊华宏只能任劳任怨地举起铜镜,并暗地思量,哪个字眼说错了! 段晓棠的变装过程比靳华清简便许多,她不会梳繁复的发髻,直接拿布将的头发包起来做巾帼。 为了让自己的面容更加温婉可人,吩咐道:“找盒红色的胭脂来,我画个唇。” 靳华清迅速将最近的一盒胭脂递了过去,此时范成明正在帮他挽头发。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 段晓棠打开一看,翻个白眼,“一生挚爱桃花姬,能换一个吗?” 靳华清慌忙又翻找出一盒,递到段晓棠面前。 这一次,段晓棠没有再挑剔颜色,手指轻轻一抹,将胭脂涂在唇中央。 敷衍的妆容大致完成,她又开始挑选战袍,“衣裳从哪儿来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8章 暗夜得手 【。3。】, 范成明爽快答道:“估衣铺淘换来的,你可得小心些,待会还能再卖回去。” 段晓棠选了一件样式简洁大方的,当场脱下外袍换了上去。 鉴于段晓棠在并州城内公开露脸的机会不少,范成明又紧急寻来一顶帷帽戴在她头上。 段晓棠的动作极为迅速,很快就收拾妥当,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凳子上,双手叉腰安排道:“嬷嬷分我一个,开德就是我家累得直不起腰的老管家。” 段晓棠对钓鱼大队的人员构成颇为了解,贴身婢女那位演员姿色差些,但声音相对尖利,乍听上去和女子近似。 段晓棠只要夹着嗓子说话,就能轻松上阵,无需再找配音演员。 她的初始性别,取决于给人的第一印象。 人员很快进行重新分配,一切安排妥当。 相娑罗再提点一些净业寺里的注意事项,钓鱼小分队的参演人员将这些信息牢记于心。 段晓棠扮演的是乡下地主家的小媳妇,靳华清则是商户娘子。 有钱没地位,顾忌脸面,最适合拿捏的人选。 段晓棠一组人从后门的出去,在周围绕了一圈,终于找到净业寺的大门。 这座寺庙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岁月的痕迹在其表面留下了斑驳的印记。 但当一步步走近这座看似神圣的寺庙,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却悄然笼罩心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香火气息,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大殿之内的佛像金光闪闪,庄严无比,但仔细观察时,却会发现它们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阴郁与狡黠。 四周的壁画虽然色彩斑斓,但画面中的故事却充满了诡异与悲凉,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段晓棠深知这些都是心理作用,不动声色地上完香,并慷慨地捐了十来贯香油钱。 李开德弓着身子,舌头抵着上颌,喉咙里发出略显含混的声音,将一吊钱塞到知事和尚的手里。 虔诚地说道:“大师,我家老郎君听闻贵寺香火灵验,特意让娘子来祭拜,我们在路上走了整整两日啊!” 段晓棠夹着嗓子,故作柔弱地说道:“我夫家在乡下有几十亩地,香油钱自是少不了,日后亦会诚心还愿。” 知事和尚的眼神放肆地在段晓棠身上扫来扫去,恨不得风吹得再大些,好将她的整张脸都露出来。笑容中带着几分粘腻,例行公事地问道:“施主可曾斋戒过?” 段晓棠轻声回答:“自是晓得规矩。” 知事和尚轻轻点头,“那小僧这就带女施主去子孙堂参拜。” 知事和尚带领段晓棠等人绕过两重殿宇,途中经过一处半完工的工地,看模样是一个高大的土台。 知事和尚介绍道:“方丈欲在此处,设立一处祈愿台。” 子孙堂是一处幽静院落,知事和尚先让段晓棠在送子观音前的虔诚祈愿,而后带到左边一间净室内。 “女施主今晚独自在此处安歇,切勿出门,也莫要喧哗,否则就不灵验了。”段晓棠微微躬身行礼:“我记住了。”【。3。】, 李开德和假嬷嬷,自去客院安歇。 靳华清不久后入内,穿金戴银的商户娘子,却极为沉默寡言。 知事和尚猜测,是否因为无子在家中备受苛责而消沉。今天居然觉得有些选择困难症,选哪一位呢? 两个卧底一左一右各自住下,在约两丈见方的屋舍内不停走动,表演既焦躁又得怀有莫名期待的模样。 实则按照相娑罗的提醒,寻找可疑的暗门。 段晓棠发现,踩在床前的那块地板时,发出的声响略微有些不同。 临近日暮时分,沙弥送来珍贵的瑜伽符水,请众人饮用,四扇房门先后打开。 冬日农闲,求子的人自然多了。 段晓棠一手端碗一手掩面,假装一饮而尽,实际上却将符水全洒在了袖中的手帕上。 为了预防迷烟,她还预备了另一张湿手帕。 喝过符水,段晓棠躺在床上,从荷包中取出墨汁瓶,倒在左手心,右手则紧握住匕首。心中默默计较时间,这群和尚可不要让她等太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地板下传来响动,段晓棠的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终于叫她等来了。 通过声音,就能模拟出对方的行迹:爬出地坑,站在地面上,然后爬上床…… 段晓棠毫不犹豫地举起匕首,直戳对方的胸口,同时迅速捂住他的嘴,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那具尸体上半身落在床上,下半截还在地上。 “咚——”地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响声。 对他们今晚想要实施的恶行而言,这点声响并不突兀。 段晓棠冲出房门,她没忘院子里还有两个真心求子的妇人。 见靳华清没有出来,心中闪过一丝犹疑,以他的身手,解决一个和尚应该轻而易举,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段晓棠踹开另一间屋舍的房门,只见床上有一个隐约隆起的身影。那人听见声音后,迅速回头问道:“谁?” 段晓棠并不言语,待人下床后,立刻挥起匕首,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 在对方身体瘫软倒地时,段晓棠快速绕过,同时用左手心在他的光头上轻轻摸了一下做标记。 那手感,真叫人恶心。 段晓棠靠近床铺,查看女人的状态,昏迷不醒,外衫半解,赶紧拉起被子盖在她身上,遮得严严实实。 隐约听见对面院落传来声响,段晓棠连忙出门汇合。 靳华清站在院落中间,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屋里进了两个!” 国色天香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29章 收网收网 段晓棠淡定道:“发信号吧!” 靳华清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精致的哨子,尖锐的哨声在漆黑夜幕中蔓延至远方。 在客房内假寐的李开德等人,耳中捕捉到“两长一短”的暗号,心中顿时明了——段晓棠与靳华清成功得手。迅速从包裹中抽出兵刃,身形如电,向着子孙堂疾驰而去。 围墙外,白湛将巡夜的坊丁驱走,由右武卫和并州大营的精锐人马取而代之。 暗号响起,右武卫的军士们仿佛被激活的猛兽,瞬间跃上墙头。 对于能翻过的墙,他们的第一选择绝不会是敲门。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控制净业寺的几扇大门,确保其他同伴能够顺利进入。 此时白湛或许就能同他八叔解释,为何右武卫初到并州,就对巍峨的城墙产生浓厚的兴趣,因为他们在掂量这堵墙,能否直接翻过去。 相娑罗手腕转动,月牙铲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绚烂的弧线,长柄如怒龙出海,直击阻拦者的膝盖。怒喝一声,“败类!” 对面的光头僧人身形应声而倒。 白湛在夜色中对寺院喊出迷惑性的话语,“晋阳县衙捉拿逃犯,所有人避让。” 附近街道上,军士取代更夫巡逻,高喊“平安无事”! 或许觉得这句话有些欲盖弥彰,偶尔再加上一句,“县衙捉拿逃犯,勿要出门。” 并州百姓饱经忧患,深知此时跑出门无异于自寻死路。 附近人家若被惊醒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便将家人聚集在一处,持刀自卫,等待这场风暴过去。 久久不断的巡夜之声,无疑在昭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唐高卓带领军士入内,将那些被俘的光头僧人捆缚在一起。没有使用麻绳,而是直接解下他们的腰带作为束缚。这些僧人的嘴里,被塞进了破布,无法发出声音。 此时情况最为紧迫的是子孙堂附近,项志勇等人趁着寺中和尚没有反应过来时,不顾一切地疾跑去汇合。 两支钓鱼小队加起来有七八人,哪怕全寺几十个和尚杂役围攻过来,只要没有弓弩一类的远距离武器,一时之间也奈何得了他们。 兵贵神速,两支精锐队伍迅速控制整座寺庙。 李开德和项志勇立刻取了火把,各带一队军士下去探路。 他们发现,这些净室 唐高卓忙不迭清点各处移送来的尸体和俘虏,再与简单审讯出的寺庙总人数比对。“少了六个。” 五具和尚尸体头顶有漆黑的手印,是被段晓棠、靳话清抓了现行的淫僧。 段晓棠平日讲求以和为贵,不下狠手。唐高卓分辨一番尸体的致命伤,极其容易分辨出是哪个人下的杀手。 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段晓棠脸色一沉,“继续搜!”声音坚定而有力,不容置疑。 再看向左右两边的厢房,问道:“客院控制起来了吗?” 唐高卓答道:“都已安排军士把守,不得擅出。” 段晓棠轻声道:“这里头有两个求子的妇人,让她们的家人过来接走。” 在这里头待得越久,往后的事情就越难说清楚。 唐高卓点头应是。 古阳华作为最后一批进入的官员,深知自己只是个挂名的存在。他手下的衙役们一个都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打着衙役旗号的右武卫和并州大营的军士。与他同时进来的范成明,确认钓鱼小队的安全之后,都没过来看一眼,直奔方丈院,着手查抄。动作迅速而熟练,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 白湛和古阳华趴在一间净室内黑黢黢的洞口旁,凝视着下方未知的深渊。 白湛问道:“这 段晓棠说出猜测,“应该是一个地道网,暂未查探清楚。” 简单的地洞还能理解,谁家没几个地窖,但地道网就有些超脱想象了。 白湛深吸一口气,出了净室,隔着重重院落和围墙,望向城墙的方向。招来一名亲兵,让他持手令去城墙上寻白智宸报平安。 安业坊的位置特殊,位于两段城墙的夹角之下。为了以防万一惊动守城的军士,导致他们误报敌情,今夜白智宸亲自上城楼值守。 段晓棠的心一直悬着,因为李开德和项志勇两队人下去很久,却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本来忙于抄家的范成明忽然过来,递出一张泛黄的纸页,“这些地道存在有十来年了,主要集中在方丈院和子孙堂,寺中其他重要地方也有出入口。” 羊志宏作为本地人,介绍道:“净业寺求子灵验的名声,也是最近十来年才开始声名鹊起的。” 靳华清快刀斩乱麻,“我带一队人马,从其他几个入口下去。” 白湛识趣地没提出往地道派人,两边军士并不熟悉,如果在地下相遇,万一产生误会,很容易发生火拼。 范成明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让众人看一眼,全是房产地契。讽刺道:“小小一座寺庙,油水真不少,这些年挣了不少黑心钱啊!”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若只给人喝点留念想的符水也就罢了,竟还借此谋色。简直罪该万死! 范成明将盒子递到白湛面前,问道:“白二,有没有兴趣添置家产?给你算便宜些。” 众人后来在宅院等消息的时候,范成明非常不要脸的细说了他三七分概念。 右武卫拿走所有金银细软和容易变现的物什,最后留下的“三分”,大概只有一座寺庙建筑,以及满满当当的木胎泥偶。 非常的无耻,但白湛和古阳华并无异议,活全让右武卫干了,他们只是来收尾,顺便肃清并州城内风气。 白湛严肃拒绝,“没兴趣。”这东西他觉得脏。 范成明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目标客户,“羊九郎,你家是本地豪族,家大业大,意下如何?” 羊志宏作为参与此案的人员,也不会买这些东西。但答应道:“在下可以为将军寻摸些买主。” 净业寺满身业障,但田宅于俗人而言,依旧是香的。 无关人员应该不会在意许多。 照理说该介绍一个可靠的牙人,但右武卫的盘子太大,白家与之交易,都要用真金实粮换,遑论其他人家。 所以这个中间人,羊志宏亲自做了。 范成明笑道:“你小子,有前途!” 转而念叨,“弥勒教案那会儿,我揪出几个为非作歹的山野小庙,直接移交三司处置。早知油水比大户人家还丰厚,就该亲自下场啊!” 抄家,他是专业的。 段晓棠环手抱胸,不屑道:“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这位南征北战的将军,现在还穿着女装,坐姿肆意不羁。 范成明虽也算不上多守规矩,但此刻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衣裳都被血污了,换一身吧?”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0章 挖出城了 段晓棠当着众人的面,解开女子裙衫,换上原本的外袍。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顺便将袖子里湿手帕扔到范成明身上,“净业寺给人喝的瑜伽符水,我怀疑两位妇人之所以昏迷不醒,八成是这东西搞的鬼。你赶紧找人查查清楚。” 范成明眉头一挑,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心中暗自思量,这玩意儿的效果,可比他之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灌下的几坛蒙汗药酒强多了。 反正现在因为业务联系,和姚壮宪关系越发熟络,办这么点小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白湛头靠在椅子上,用一颗虔诚的真心感受一句话,“庙小妖风大。” 范成明像是被触动了什么,猛然间眼前一亮,“我看寺中有几个佛像金光闪闪,纯金还是镀金,能刮下多少金粉?” 他这话一出,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心头一紧,汗毛直竖。历数范成明一路的“辉煌战绩”,他可能真不信神佛报应之说。 相娑罗对佛祖菩萨还有基本的敬意在,劝道:“将军,这些塑像最好的处置办法是被其他寺院请回去诵经净化,消除其上的不祥之气。” 净业寺孽障缠身,声名狼藉,寺中的东西想要正常使用,必然要经过一番“特殊处理”。 尤其是那些佛寺用具,普通人用不上,只能由同行接手,说来也是一桩功德。 至于如何请回去,自然是有偿的,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 范成明点了点头,暂且同意这个提议。 地面上谈论的事,可能会掀起一阵阴风,地下连阴风都难得。 最先深入的地下网道的项志勇和李开德,在遇到岔路时,果断选择分开行动,并在沿途做好标记,以便稍后寻路返回。 幸运的是,两队人马没有遇到藏身于地道的和尚,显然夜晚的突袭让他们措手不及,没能及时逃入地道之中。 地道并不宽敞,起初只能容一人在其间小跑。 项志勇带着手下的士兵在地下穿行得颇为顺利,虽然道路曲折蜿蜒,但最终还是让他们找到了出口。 卢照正在膳堂附近巡逻,听到地下传来阵阵响动,不由得心头一紧,厉声喝问道:“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 项志勇听得不是并州口音,知道是自己人,连忙大声报上名姓。 卢照松了一口气,连忙将几人从地道中拉了出来。 项志勇在地下待久了,乍一见到明亮的火把,只觉眼前一片恍惚,周围其他的建筑看起来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辨不清身在何方。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儿?” 卢照回答道:“膳堂。” 问及李开德等人的下落,“李校尉他们呢?” 项志勇如实答道:“中间遇上岔路,分开行动了。” 李开德那一队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妙,他们走的地道越来越窄,起初的高度和宽度还能容一人小跑,但渐渐地,就只能弯着腰前进了。 李开德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趁机摸上墙壁,只觉这墙壁与先前大不一样,更加阴暗潮湿。 深知他们愈发深入地下,再多踏上两脚,恐怕就要踩到传说中的三途河了。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宽敞一点的地方,火把一照,才发现是个土穴洞,中间还堆着一个小土包。 虽然没扒开来看,但李开德直觉这是个坟,里头埋着尸体。 作为人的忌讳都是相同的,一行人退出这条岔道,回到分岔路口,走上,不应该说爬上另一条路。 路上再遇到这样的岔道,再也不往里探了。 地道越来越低矮,弯腰已经过不去,只能在地面爬行。 李开德爬在最前面,隐约感觉脸上有些发凉,再看手中的火把,光线也有了偏向。心中一喜,笃定道:“有风,出口就在前面。” 众人士气大振,连爬行的速度都加快了。 李开德感觉风带来的湿气愈发明显,伸手拽掉前方障目的藤蔓,脑袋先探了出去。只见高天上依稀挂着几颗星子,夜色朦胧而美丽。 李开德全身爬出去后缓缓站起来,本想高举火把查探四周的情况,转身时却忽然愣住。他的背后有一个巍峨的黑影赫然矗立在那里。 李开德心中一惊,立刻将火把插在地上,小声提醒后面的人,“不要将火把拿出地道。” 他们背后是一个小土包,再远处是并州城墙。 没想到,净业寺的地道网如此错综复杂,最后竟然挖穿了并州城墙的地基,直通城外。 难怪有一阵,他们爬行时觉得憋闷。恐怕当时就是在并州城墙下吧! 夜色朦胧,李开德无法判断距离远近,只能大致估算,应该在普通弓箭的射程之外。 为了不惊扰城墙上守军,李开德一行人凭借肉眼记录周围的环境,留下两人在此守候,其他人则原路返回。 地道弯弯曲曲,李开德爬过最憋闷的路段,没看见前方的光亮,但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双方领头人各自抬手示意身后下属停止行动。 段晓棠试探性喊道:“金玉檀公策。” 李开德一听声音,立刻认出是段晓棠,回应道:“借以擒劫贼。” 暗号对上了! 段晓棠喊道:“你们一直没音信,我来找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李开德没法大声嚷嚷,“我过来说。” 待两方人马汇合后,李开德爬到段晓棠身边,小声道:“地道挖出城了!” 段晓棠心中一凛,追问道:“有没有其他异常?” 李开德问道:“岔路巷道里可能埋尸算吗?” 段晓棠补充问道:“多吗?” 李开德估量道:“应该有几具。” 段晓棠心中掂量一会,“我们先回去。” 待拷问净业寺上下后,再决定这些尸体要不要挖出来。 范成明这会顾不上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在子孙堂内坐立难安,“老李不回来,连段二都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好没有安全感。 白湛安抚道:“范将军,净业寺的地道密如蛛网,许是一时走岔了道。” “稍安勿躁,稍后若是晓棠再没有回信,我亲自下去找他们。” 范成明不为所动,“你下去有什么用,还不如尉迟八呢?”那个至少能打。 “段二再不回来,我拖着全营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深入地下的段晓棠一行人,可不知范成明的思念有如实质。 没有必须原路返回的情结,找了一个最近的出口跳上去,撞上了薛留。 段晓棠直接问道:“寺中情况如何?” 薛留挑重点的答:“高卓和古县令正在提审寺中僧侣。” 段晓棠皱眉道:“传信让他们先停一停,等进一步通知。” 薛留未曾多问,恭敬应答:“属下遵命。” 一行人通过地面道路到达子孙堂,范成明见到段晓棠和李开德的模样,人都惊呆了,全身上下都是泥土。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1章 早起聚会 【。3。】, 段晓棠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迅速点名,“白二、范二,出来一下,有要事相商。” 几人步至庭院深处,段晓棠开门见山,“开德探的那条路,直通城外。” 寥寥数语,却蕴含着沉甸甸的分量。 并州作为边关重镇,直面突厥的威胁,它的安宁主要依赖于两大屏障,并州大营的重兵,以及不惜劳民伤财加宽加高加厚,巍峨耸立的城墙。 倘若现在告知众人,城中竟藏有一条直通外界的地道,和撬他们的天灵盖有什么区别! 范成明被这一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双手抱头,蹲下身子,喃喃自语,“我就想替天行个道,再给大营谋些福利,没想搞这么大的事啊!” 这麻烦太大了,根本兜不住! 白湛无暇顾忌,范成明“为非作歹”居然是出自一片公心,径直问道:“能运兵吗?” 段晓棠摇了摇头,“后半截只容一人爬行,从泥土的新旧程度来看,应是近些年才挖掘而成的。” 如此狭窄的通道,最多只能用于传递密探和情报。 白湛追问道:“出口在何处?” 李开德回答道:“约是在东、南城墙交界处,一个小土包后。” 白湛皱眉问道:“约有多远?” 李开德估摸着说:“夜里视线模糊,大约有一二百步的距离,我已经留下两名军士在原地看守。” 范成明挠头道:“我通知七郎!” 白湛挣扎着做决定,“我通知父亲。” 原以为假借晋阳县衙抓捕逃犯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解决了。 谁知道挖出这么一个大料。 长安西市的商人们,顶多为了金银财宝,偷偷挖薄坊墙。并州的和尚,竟胆大包天地挖穿了城墙。 果真是小巫见大巫。 现在宵禁未解,坊门、城门未开,两人也不忙着通知,先去审问那些和尚,待有了确切结果再行汇报。 到时候管他宵禁解除了没,一日之计在于晨,早睡早起身体好。 两人亲自坐镇审讯,把控全局,段晓棠等人则下去洗漱更衣。 待到宵禁解除之时,一行人特意绕路出城,前往李开德所指的地点。 其实李开德夜色情急之下看错了,此处虽有高低起伏,但绝不能称之为小土丘,而是前方地势凹陷,形成了一个坑状地形。此地远离东、南两处进出城池的大道,恰好处在夹角的位置,人迹罕至。【。3。】, 若有人从此处出洞,再向前爬行一段距离后起身,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到时,两个值守军士许是看守孤寂,不到朝食时分,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锅盔,掰成两半分食。 右武卫午食或者夕食会提供烤胡饼或者锅盔,许多军士习惯于在身上存放一两块,以备不时之需。 火头军不可能时时跟在身边,偶尔外出执行任务,也不确定何时能吃上饭。 段晓棠问道:“你们辛苦了,昨夜可有异常?” 值守军士将锅盔放下,恭敬回答道:“回将军,并无异常。” 几人围着一个仅比一人身体略宽的洞口反复查看,若换上心宽体胖的周水生,恐怕难以通过。 若非时间紧迫,他们真想亲自下去一探究竟。 两边各留下一队人马换班,范成明再三叮嘱:“不论你们在这儿野餐、摔跤还是玩乐,总之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军士齐齐应道:“属下遵命。” 一行人返回净业寺,古阳华调来几个衙役在外装点门面,对外宣称搜捕逃犯。 进入寺内,则全部换成右武卫和并州大营的精兵强将。 靳华清迎出来,说道:“方才王爷传信,让去王府禀告。” 段晓棠抬头看看依旧朦胧的天色,打听细节,“所有人?” 靳华清点了点头,“梁国公也在。” 两人半夜被吵醒,起床气都来不及发,先被兜头泼一盆凉水。 众人转去王府,进入平时议事的偏厅,火盆都比平日多放了几个。 不知是因为清晨寒凉,还是众人后背发凉。 吕元正坐在右首第二位,神色复杂地看向一众下属。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类似于你们尽给我找事。 右首第一位的杜松,被紧急叫醒,第一反应还是突厥人打进来了。 至于坐在左边的白隽,神情更是萎顿,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体,真不能一惊一乍啊! 昨晚被白湛传信叫醒,少说折寿一两天。 白隽下首则是古阳华的实际上司,刚到任的并州刺史雍修远。 古阳华暗自懊悔,昨日就该请刺史大人出面,这么大的案子,他一个小小县令,实在背不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2章 搜检城中 众人依据官职的大小依次落座,唐高卓矗立于中央,语调沉稳地报告:“净业寺假借求子之名,通过地道玷污求子的妇人,这等恶行已延续十数载。” 声音渐渐低沉,“受害者难以计数。” 坐在白隽身后的并州本地官员,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或许他们的三亲六眷中,就曾听闻谁家在净业寺求子。 听到此处,雍修远已暗自决定,古阳华上任办的头一桩“冤假错案”,便是随便捏造一个罪名,比如勾结元家窝藏逃犯,把净业寺上下的和尚全杀了。 并州对于死刑向来持谨慎态度,并非出于法制精神,而是对人力格外“珍惜”,有的是途径消耗。充军、发配矿山……都是好去处! 但这些人即便是被发配到最偏远的矿山,也让人难以安心,死了才干净。 至于地道一事,唐高卓当着众人的面反倒有所保留,“地道遍布寺院上下,近些年还曾修建新道,方丈招供称是为了留条后路。” 没有细说通向何方,只招供说是因为战事封城或者事发后逃跑所用。至于是否有内外勾结的企图,暂未审问出来。 白隽出言道:“净业寺的地道就此填埋了吧!但借地道行此污秽之事,我等当是惩前毖后,搜查全城。” “关城皆是驻军,不如将罗城外围的民坊搜检一遍。” 所谓罗城外围的民坊,就是城墙根下那一排。 不知情的人并不清楚白隽为何会突然站出来大张旗鼓地搜查。 吴越顺势将话题接过来,两人早有默契。瓮声瓮气地开始分派任务,“吕将军,右武卫负责东、北两面。” 吕元正拱手应道:“末将领命。”随即分包任务,“段将军,你负责督办。” 段晓棠不好当着众多大佬的面再转包,待众人忙着商议把净业寺的和尚千刀还是万剐好的时候,出了偏厅,将任务交给了唐高卓。 执行人员从三品一路滑到九品,外包看了都得说心黑。 但这姑且算是右武卫的常规项目,本就在唐高卓的职责范围内。 并州大营负责西、南两面搜查的是白湛。 白湛知道吴越点右武卫出动,并非因为是他亲领的卫营,更重要是右武卫军纪严明。 这也是白隽让儿子担当重任的原因,不想最后变成一场勒索狂欢,自己撬自己墙角,导致后院着火。 白湛征询意见,“晓棠,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段晓棠思索片刻道:“小门小户不用多费心,重点查看那些家中有大假山、土台的人家。” 挖出来的土方必须有地方存放。 至于其他挖土的情形,比如地窖存菜、土坑藏私房钱,甚至挖条小地道和隔壁寡妇私会,其实都不必在意。 关键,绝不能挖穿城墙,挖到城外去。 照理说寒冬腊月,最该做的事就是猫冬,具体怎么猫呢,关键就两个字——消停。 无奈并州两位主事人都是苟中苟,哪怕兴师动众,也誓要将危险消灭在萌芽中。 换做段晓棠等人,也觉得此举非常有必要,否则实在是担惊受怕。 临近战时,身后冒出一支敌军,想也知道有多惊悚。 并州上层决意隐瞒案件真相,将来此案注定在军事学、法学和佛学三界,留下耻辱的一笔。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净业寺第一批“感而有孕”的孩子,都快成人了。 冬天的汾河虽然结冰了,依旧能死人。官方口径,净业寺于地窖窝藏逃犯。至于具体是哪个逃犯,相信雍修远和古阳华日后会给出合理的解释。 众人返回大营点兵,诸将官眼睁睁看着吕元正一大早被叫走。再加上昨夜段、范几人不曾归营。 虽然后者出发前就报备过,但一件接一件,总觉得不可能毫无联系。 范成明心惊胆战一夜,进了帅帐就趴下,不忘交代,“三儿,待会带上车架去安业坊净业寺拉货。” 庄旭办事仔细,打听道:“带多少合适?” 范成明有气无力道:“整座寺都被查抄了,能带走的我都打包好了。记得,房梁和塑像别拆,那是要留给地方交差的。” 众人闻言心中了然,难怪昨天吕元正说,以后难上西天。 原来范成明是去查抄佛寺了。 吕元正感慨道:“这次多亏相九机灵。” 相娑罗低着头,“我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想借官方手段为佛门清除败类。 昨日吕元正只对将领们透露过实情,段晓棠无需再多做解释,拍拍手道:“庄三,稍后把校官们叫过来,今日有搜查任务。” 武俊江不解道:“还有漏网之鱼?” 范成明骂骂咧咧道:“那帮秃驴地道挖过了头,挖到城外去了!” 武俊江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难以置信道:“并州墙基最宽处至少六丈啊!”前些年还特意加厚过。 范成明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是啊,幸好他们没在墙上挖个洞,招呼突厥人往里看。” 庄旭琢磨着安业坊的方向,东、南都不是突厥人的重点进攻方向,“幸好上次突厥大举入侵,没有发现!” 如此振聋发聩的一言,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激灵。 好险,好险! 范成明紧紧握住庄旭的手,激动道:“三儿,你知道有多近吗?就在一箭之外,床弩的射程内。” 武俊江反而松口气,“那还好,当时突厥人压根没靠近这个位置。” 再问道:“地道如何处置?” 范成明果断道:“自然是填了!”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风化案,不管是不是奸细,先把漏洞补上才是紧要的。 白湛想了个法子,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不是要新年联欢么。他便以此为名,选定那片空地作为马球场,运来沙石泥土细细铺陈,再以石碾缓缓压实,管保把那些只能爬行的小地道压下去。 将官们陆续到场,唐高卓简明扼要地阐述完情况,随即展开并州城池舆图,将其按区域划分,明确责任归属。 有吕元正和段晓棠压阵,唐高卓顾不得从他这儿承接任务的将官,是否职务比自己还高。 众将官领兵而出,大吴城池布局工整,里坊井然。 只要遵循既定顺序,必能确保无一遗漏。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3章 发小老乡 段晓棠策马扬鞭,离开了军营,心中暗自盘算,此番搜捕行动恐怕得耗上一两日的光景。 并州城内的百姓们,被一大早便涌入里坊的各路军队惊得目瞪口呆。平日里,驻军将士们大多安分地待在关城内,少有外出。 近来并州治安大好,没想到又生出波澜。 右武卫军士每到一坊就将坊正、里正找出来,让他们在前面引路。用的理由自然是搜查逃犯,至于细节详情,无可奉告。 城墙脚下的里坊,大多是平民百姓的聚集地。这里虽然不全是贫民窟,但也鲜有高门大户的身影。 面对气势汹汹的披甲军士,普通百姓们往往没有胆量拒绝他们的要求。 段晓棠依旧将孙安丰派了出去,负责四处巡查监督,以免军士们在与百姓打交道时产生不必要的争执和冲突。 右武卫的排查工作简单而高效,对于那些只有一两进的小院落,只需站在门口扫上一眼便了事,连屋门都不进去。而若是遇到大宅院,便会分成几组,穿庭过院,仔细检查。 这种粗枝大叶的搜查方式,在坊正们看来,与其说是搜查,倒不如说是在看风水更为贴切。 尹金明不知庆幸还是失望,报告道:“北边里坊暂无异常。” 段晓棠点了点头,沉声道:“北边直面突厥人的进攻,防守自然是最为严密的。” 除了突厥奸细,谁胆敢往北边打地道,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尹金明恍然大悟,补充道:“净业寺便是在东、南夹角。” 言下之意,排查的重点应该放在其他三面。 段晓棠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毛线围脖,沉声道:“走,我们去东面看看。” 澄清坊紧邻东门正街,是距离右武卫驻扎的东关城最近的民坊。 陶富康率领着他的部下经过一间小院前,军士们上前拍门,大声喊道:“开门,开门!” 院内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不满地打开门,嘟囔道:“催命呢……”见外间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军士,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坊正连忙上前介绍道:“城中藏匿有逃犯,赶快让开道,让军爷们进去看看。” 在坊正看来,右武卫的军士们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只是看两眼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坊正又向陶富康介绍道:“陶执戟,这院里住的是一伙来自山东的客商。” 陶富康细问道:“山东何处?” 这院子并非坊正经手租出去的,具体来自何处,实在记不清了。 这时,从门内走出一位年轻郎君,朗声道:“我们是山东齐州人,军爷是右武卫的吧!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和你们秦校尉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陶富康仔细分辨着对方的口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质疑道:“秦校尉?” 只认得卢照一人? 卫钦心中一阵迟疑,难道自己认错了,是南衙其他几个卫的? 面上不显,露出一张爽朗的笑容,道:“我们可都是守法良民,就不用查了吧。” 陶富康使个眼色,两个军士瞬间上前,各压住卫钦一边肩膀。 卫钦的同住人见状,立刻嚷道:“你们做什么?” 卫钦当然有反抗的能力,只是不想闹翻,哀叹一声,“我真是他老乡。” 陶富康听说过不少假冒官员亲邻乡人骗取好处的例子,眼前这个人就很有嫌疑。 恶声恶气道:“待会秦校尉来找你算账。” 卢照看起来也是一副心眼不大、记仇的模样。 段晓棠打马上前,轻轻挥一挥马鞭,示意军士放开卫钦。 陶富康哪怕有所疑惑,也没有当场质疑段晓棠的决定。卫钦缓缓挺直身体,故意放大动作按摩着肩膀关节处,似乎是在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无辜。 段晓棠翻身下马,拉下围脖,露出整张脸,问道:“来并州多久了?” 她听说有人说是卢照的齐州发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原谅她一时没认出来,两人满打满算就只见过一面,现在还忘了对方的名字。只记得好像是葛寅的什么远亲,反正比杜乔关系近点。 但卫钦认得段晓棠就足够了,谁叫她名声响亮呢。“小一月了!”和秦景、卢照前后脚来的。 段晓棠复又问陶富康,“为何要制住他?” 陶富康有理有据道:“他扰乱公务,且只提秦校尉,不提秦将军,形迹可疑。” 谁人不知,秦家兄弟同出同进,找靠山怎么可能只提位卑职低的卢照,而不提早已拜将的秦景呢。 卫钦没想到在这里翻了车,尴尬道:“我这不想着,别败坏仲行哥的名声吗!” 所以就败坏卢照的了,反正他不在意。 段晓棠也是服了卫钦的逻辑,同陶富康解释道:“他的确是秦将军老乡。”但绝不可能和卢照穿一条裤子长大。 既然身份已经清白了,其他的事情就好说了。 段晓棠示意卫钦跟上,两人走到一边说话。 低声问道:“为何不愿让军士入内探查?”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据她所说,这帮齐地豪强,在不涉及底线的事务上,都会尽量避免和官方产生正面冲突。 卫钦清清嗓子,“我们远行在外,不得带些刀剑防身吗?担心这些东西犯忌讳。” 果然是大吴地界上武德最充沛的人群之一,段晓棠猜测,除了刀剑,恐怕真正犯忌的是盔甲。 如今她在家可以穿着盔甲爆米花,但对普通百姓,甚至有钱没地位的豪强而言,仍是不可承受之重。 段晓棠低声嘱咐,“放宽心,今天不查这些。” 卫钦吃了一颗定心丸,转身示意亲随放开道路。 段晓棠点头示意,陶富康带队入内检查。 孰料五六个人进门,只在两重院子间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了。 卫钦先以为看在段晓棠面子上特意放水,但看左右四邻皆是如此,进门一错眼的功夫就退出来。 叹道:“是我枉做小人了!” 随后又向段晓棠打听道:“段将军,这到底是查什么呀?”一看就不是捉拿逃犯的架势。 段晓棠端正态度,强调,“军事机密,恕不奉告。” 悄声提醒,“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向阿照解释吧!” 卫钦肯定不是心血来潮到并州的,说不定是秦景、卢照留下的后手,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卫钦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他也不提前给我透个信!” 段晓棠说道:“我还有军务在身,就先告辞了,下次再见。” 卫钦答道:“后会有期。” 他对段晓棠印象挺好的,无论是小校尉还是将军时期,与人相处都像个寻常人,毫无官架子。 对齐地百姓而言,最容易分辨的,不是海腥味,而是官味。 不用开口,远远看一眼,就能掂量得清楚明白。该坐哪个位置,该说哪句话,安排得妥妥当当。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4章 面子里子 【。3。】, 日暮低垂,各路兵马如倦鸟归巢,纷纷返回营地,将官们坐在唐高卓的周围,汇报着各自的进展。 小坊查完了,但对于那些规模较大的里坊,明日还需再行探查半日。 孙安丰轻轻扬起眼帘,“并州大营今日和里坊百姓发生了好几起冲突。” 到底是军士见钱眼开,还是发现地道端倪,就不好说了。 段晓棠安排道:“明日一早,你先去王府听听消息。” 若果真发现其他地道,白隽肯定会和吴越通气。 孙安丰点头应允,随即转身离去。 不多时,秦景与卢照这对表兄弟并肩步入段晓棠的房间。 秦景神色凝重,缓缓启齿,“晓棠,我应该早同你说景初的事。” 段晓棠疑惑道:“景初是谁?” 卢照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能是谁,就那个自称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卫钦卫景初。” 不就是些武备兵器吗,瞧他吓成那样,今日压根不搜查那些东西。 卢照解释道:“表哥接着信的时候,他闹着要出来玩,便顺道将人带来了。” 也不多隐瞒,“并州在外界的传言,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有他在外头,多少算条退路。” 若非并州的局势现在还稳得住,并且是齐心协力地想打出去。 若真是传说中内斗不止的牛鬼蛇神局面,兄弟俩见势不妙,说不定要提桶跑路。 段晓棠轻笑一声,安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非常理解两人的打算,她行事不一样走一步看三步,后手一道又一道吗! 反而问道:“卫景初既然以行商的名义,手里还有没有海货?我买一些。” 秦景送的那点“海仪”,多数填进了那口大缸里。 秦景无奈地摇了摇头:“景初只带了一点来试水。” 卢照那日提起用海货开辟财源,也是念及那点货物,如今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那败坏他名声的家伙留。 “销路不好,并州人不知道该怎么吃,半卖半送地处理了。” 段晓棠颇为失望,“有缘无分啊!” 只要卫钦在并州城内,无论是老实本分地做个货商,还是出来游历的豪强子弟,都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哪怕他与秦景、卢照有所关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经过两日的仔细排查,共找出了三条地道。 古阳华一回生二回熟,再捏造一个罪名,将这三家一并投入了大狱。 孙安丰背后吐槽,并州人是属耗子的,就喜欢打洞。 亏他先前还以为并州城墙固若金汤,哪知道底下都被挖得千疮百孔。【。3。】,唐高卓笑道:“这算得了什么,有些小城本就谈不上什么高墙厚壁,年久失修,城墙上出现破洞都是常有的事!” 孙安丰气得差点跳起来:“可这里是并州啊!” 你说这些地道是出于风水原因挖的,谁会相信啊! 要是他睡觉的房间被人挖了一条地道,肯定是睡不安稳的。 无论是净业寺还是地道一事,右武卫的参与程度到此为止,剩下的就让地方官员头疼去吧。 右武卫的将官们正忙着取随王府车队一起捎来的家信行李。 段晓棠又迎来一波食材补给,够她支撑好一段日子。 尹金明看着手中那封一如既往的平安信,脑子仿佛被重锤砸了一下,再仔细看了看日期,这才放下心来。 …… 冯睿达除了一封情比千金重的家信、撑门面的冬衣,其他什么都没有。有,也是托他转送给李君璞的。 至于朝廷给吴越的“安抚”,除了丰厚的年礼,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用白隽私底下的评价来说就是——皇帝不做人。 吴越正式被任命为明年的北征大元帅,节制并州所有的兵马,包括并州大营。 吴越从名义上获得了与从前吴岭一般无二的权力,一跃成为大吴最大的军头,将南衙和四大营中战力最强的并州大营同时握在手中。 吴岭是数十年东征西讨累积起来的威望,吴越靠的是一纸诏书。 皇权争夺中,吴杲为了权势稳固,舍不得动那几个不孝子,在远房堂弟和亲表哥之间,选择委屈亲表哥。 白隽都快气死了! 这和他过往营造的深受皇帝信任、朝中背景深厚的形象有些微妙不同。 哪怕私下给了白隽不少好处,意义也截然不同。 白隽当初选择接手并州大营,不就是因为它哪怕苟延残喘,还保持着独立的身份吗? 现在轻飘飘一纸诏书,划归到吴越麾下!这是生怕他俩之间不生龃龉是吧! 白智宸心中憋着火气,也只能劝堂哥放宽心,“南衙名义上节制天下兵马,先前烈王在并州,大营也是听命于他……”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名义上确实如此,但四大营和南北衙从来都是相互钳制的关系,他们实际上是平等的。 吴岭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威名,向强者臣服,任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吴越——太弱了! 虽然他至今的表现都称得上合格,没出任何昏招,但和吴岭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白隽渐渐恢复了冷静:“这招才叫妙啊!” 换做是他,恐怕都想不出如此绝妙的平衡之术。 另边厢,吴越是这么和心腹解释的,“此番,我得了面子,梁国公有了里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5章 英雄迟暮 【。3。】, 即便吴越如今顶着节制并州大营的头衔,又能如何? 他有把握把手伸进去吗?最终还不是得依靠白隽来统筹全局,勉强维持住现有的局面。 但也不能说这步棋全然无用,到了关键时刻,他便能师出有名,名正言顺地号令并州大营。 这是独属于吴越的好处,吴杲这一手玩得漂亮,既延续了南衙军权的稳定,又巩固了宗室与军权,从而确保了皇位的稳固。 范成明一脸困惑地问道:“梁国公的实惠在何处?” 吴越微微一笑,只提一条,“明年,梁国公世子会亲自押送辎重物资前来并州。” 呼图继位,加之种种前因,这次朝廷给予并州的支持前所未有。 连长安城中的质子白旻都被允许前来并州,就代表吴杲的信任。 只是这点信任,比不得吴越。 皇帝敢把明面上的军权集中在吴越手上,因为他深知吴越收拢不了,也不会去收拢。 白隽就没这份待遇。 范成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这样一来,梁国公是否会亲入草原?” 吴杲到底想白隽怎么做? 地方军头父子相传本是习俗,白旻到来,只要事先安排妥当,便能暂时代替白隽的职责。 原先的安排大概是白湛和白智宸各领一路,有兄弟和儿子上阵,白隽坐镇后方自是可以。并州的确需要一个威望能力足够的人处置一切事务。 吴越面露犹豫之色:“这确实是个问题。” 一时讨论不出说法,待范成达和杜松入内,再把难题抛给他们。 范成达斩钉截铁地说道:“白家父子三人,只能留一人在并州。” 范成明不解道:“这样一来,前线的白家人是不是太多了?” 领头的是白湛和白智宸,底下还有一众白家亲戚子侄呢。 范成达无法解释其中的微妙,只能举一个相近的例子,“为了安全。荣国公真正带入军中的,也只有一个儿子。” 诸子同在军中,那是将军的打法。但对于统帅而言,做“替身”的儿子只能有一个。 南衙和河间王府情况特殊,吴越必须随军,亲自见证这一场战争。 范成达和杜松也不可能留守后方,深入草原作战,底下诸将的本事还不足以信赖,只能他们亲自上场。 如此一来,南衙方面留不下有足够分量的人物制衡并州本土势力,就只能尽量削弱对方的实力。 白家是并州本地大族,偏偏白隽这一支远离故土几十年,也可以算是新来的。 种种制衡之下,白家重新掌握并州大营,南衙四卫却是孤军深入。为了安全起见,不被后方抛弃,就只能造成并州白家同为孤军之像。 父子同在后方,对前方的舍弃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子不救父是为不孝,父不救子是为不慈。 这个道理,吴越很快就想明白了。征询众人的意见,“梁国公与其世子,谁走谁留?” 压根没考虑过白湛,你说前线不安全,留在后方好,他还不乐意呢。 范成达和杜松异口同声,“梁国公留。” 范成达再补充一句,“白世子刚好入王爷中军。”当人质。 战事胜利,白旻取得军功,将来无论留在并州,亦或回长安入朝,都有足够的底气。 近来城中各个军营人心浮动,长安对并州的大力扶持,越来越让人看见胜利的曙光,一个两个皆是踊跃上阵。 三五成群不时小聚,等待最终战略落定。右武卫总归是不怕的,作为吴越的心腹卫营,缺了谁的军功,也不会缺了他们的。 杜松缓缓开口,“南衙四卫中,王爷属意何人留守?”【。3。】,这几乎是个二选一的问题,甚至说只有唯一的答案。 两个大将军出征,退一步选择就是其他两卫的主事将军。 吕元正和肖建章至少要留下一人。 范成达要拽上左候卫,少不得肖建章居中联络调节。 剩下的人选只有一个。 右武卫出了名的下克上格局,没有吕元正,其他将军也带得动兵马。 吕元正官阶更高,手段、资历都过得去。面对白隽,哪怕有所不足,也能周旋一段时日。 吴越淡然道:“我属意吕将军。” 守后路这种事,还是得自己人来,吴越和肖建章到底差了几分交情和信任。 范成达和杜松纷纷附和,他们也是这个意思,无关个人恩怨喜恶。 陈彦方在门外禀告道:“王爷,长安信至。” 吴越沉声道:“拿进来!” 范成达瞧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希望这次传来的是好消息。 吴越拆开信封,手指微微颤抖,唇角嗫嚅了几下,随即深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口吻也变得异常镇定,“范二,你留守并州。” 范成明没想到天降重任,惊讶道:“出什么事了?” 吴越脸色阴沉如水,“大将军中风了。” 所以吕元正必须在此战攫取到足够的战功,随时准备好接替大将军之位。 范成达心中暗骂薛曲晦气,最近送来的就没一个好消息。 杜松脸上挂上少许怅然之色,在这个的三十岁就可以抱孙子,自称老夫的社会里,等他熬到一定地位,终于可以生出些许野心时,韩腾就是这么一副颤颤巍巍、老态龙钟的模样。 然后他就这么看着韩腾颤啊抖啊,“不中用”了十几年。 以南衙武将的更新换代速度,韩腾少说看过三四代人。没想到在最需要他坚持的时候,中风了!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大吴没有官员强制退休的规矩,只要你想做,皇帝不想你卸任,就可以一直做到死。 岁月不饶人,英雄迟暮总是令人唏嘘不已。 老人中风最是危险,说不定瘫痪在床,甚至送命。 韩腾是武将,中风,基本等于宣布他的军旅生涯告终。 杜松关切道:“韩大将军现在如何?” 话语中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惋惜和同情,许是曾经共事的情谊,以及同为武将的共鸣。 吴越轻声道:“左手不便利了!” 杜松松了一口气,“情况还不算太糟。” 他实在无法想象,韩腾卧病在床、苟延残喘的模样。 相较于许多人,韩腾已算幸运,当年和他一起投军的同袍,如今还剩几人? 吴越扭过头,强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这件事暂且不要在军中提及。”瞒不了多久,但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吴岭为他构筑的其中一道防线,就这么崩塌了。 范成明绷着脸应道:“是。” 屋中众人舒缓一会情绪,继续梳理事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6章 经验宝宝 【。3。】, 范成达少有地露出了迟疑的神色,“韩大将军突然中风,薛大将军一人可能支撑?还有卢大将军那边……该如何是好?” 虽然韩腾年老,不再亲自处理繁杂的事务,但一个实权大将军,哪怕成了空营老人,他坚定的支持也非常难得。 最近几年,朝堂上牛鬼蛇神层出不穷地冒出来。薛曲这只南衙的老狐狸,能否在朝堂的倾轧中稳住脚跟,还是个未知数。 相比之下,杜松对卢自珍倒是颇有信心,“卢大将军即便不完全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倒向他人。” 简单说来,卢自珍傲气,有些人看不起就是看不起。 眼下的重中之重,乃是明年对突厥的征战。长安的风云变幻,只要不触及根本,大可暂时置之不理。 吴越稍后会回信,让韩腾安心调养,薛曲能避则避。 话题再次回到了并州的种种安排之上。 范成达犹豫道:“二郎一个人,恐怕撑不住并州的局面。” 范成达不是非要拆亲弟弟的台,而是实在太过了解范成明的能耐。 作为当今南衙第一猛将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范成明在军事上的天赋,顶多能坚守一座县衙,县城他都守不了。 白隽长袖善舞,对上范成明的乱拳,未必能占到便宜。但征伐之事,最终究还是要靠武力说话。 别说白隽多年不上战场,但凡发挥出一半本事,都能把范成明压得死死的。 杜松更了解右武卫的人事,提议道:“辅助人选有三个,俊江、石韵,”稍微停顿一下,“永思勉强也能凑个数。” 按理说,作为范成明的直系下属,武俊江本该是不二人选。 打仗的本事不赖,做事却经常冲动不计后果,简称脑子一热。杜松这个老上司都只能硬着头皮说一句真性情。 至于段晓棠和秦景,杜松连提都没提,他们两人可是专为突厥准备的打手。 吴越将问题甩出去,“范二,你觉得哪个合适?” 范成明耸了耸肩,“宁将军在旁会更有安全感。”毕竟是右武卫最能打的,秦景来后,沦为第二。 全永思就像杜松所说的那样,只能勉强凑合一下。 吴越颦眉道:“永思距离拜将还差多少战功?” 范成明脱口而出,“两阶。” 全永思有志气,不像庄旭,整天只想着不劳而获,偷女干耍滑过过水拜将,想的是堂堂正正取军功。 两阶战功,全永思若能顺利出阵,再加上从前的积累,说不定能一战拜将。 可若是留守后方,哪怕能分到一些总军功,也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吴越沉吟道:“稍后问问吕将军的意见。” 两人都是吕元正的部下,看他怎么选。 武俊江在所有人的备选中第一时间被划掉,有时候做事太不靠谱,也是一件幸事。 范成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杜松回到东关城大营,虽然吴越格外嘱咐不得对外透露,但段晓棠和庄旭都不是外人。 三人聚集在范成明的房间里,亲兵送上一篮子爆米花做零食。 庄旭先开口,“有什么新消息?” 范成明压低声音,“大将军中风了。” 范家没有老人,范成明对此没有太深的感触。但也知道这是一件大事,基本上宣告了韩腾武将生涯告终。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孙膑的程度,即便身体不便,也能展现出惊人的智慧与才能。 段晓棠面容紧绷,问道:“严重么?” 韩腾早已不能带领右武卫出征,但他也为后辈撑起了一片天。有没有大将军坐镇,对一卫而言,意义大不一样。【。3。】, 范成明身体半缩着说道:“左手有些不方便。” 庄旭不由得松一口气,“那还好。”不算糟糕的情况。 以现在的观点,老人一旦中风,家里基本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不惯用的左手功能受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庄旭虚伪的安慰自己,“人生七十古来稀……”韩腾便是立时死了,也称得上喜丧。 想了想这个想法实在不恭敬,手掌轻轻在脸上拍了两下,“呸呸,大将军定然长命百岁。” 韩腾年老,众人多少有些心理准备,虽然有些惶然,但说不上多意外。 段晓棠摒弃杂念,问道:“大营事务如何安排?” 长安如今只有一座空营,他们也够不上。 范成明只能说点眼前的,“王爷和我哥他们原本想让吕将军留守,现在换我了!” 庄旭叹道:“时也命也!” 对三人前途而言,右武卫保持如今的局面是最好的,韩腾垂拱而治,底下诸将野蛮生长。 等再发展个三五年,他们翅膀硬了,像欢送杜松一样,好聚好散地将吕元正送走。或者他们自己拉出一班人马出去开分号。 无论哪一种,都是对现有势力的扩张。 南衙十二战卫,还有余地让他们借壳立营。 可现在韩腾的身体撑不住,种种打算都落空了。 只希望吕元正能立起来,保住右武卫现有的地位。 段晓棠担忧道:“你一个人能撑住局面吗?” 吕元正留守,是最具性价比的方案。没有明显的短板,能打能抗,姑且算是一个小号的薛曲。 换成范成明,长板无人能敌,短板见者流泪。 范成明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杜大将军提了三个人选,武将军、宁将军,还有永思,你们说留哪一个?” 作为右厢军的主将范成明的直系下属,武俊江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选,本身就说明他并不是那么合适的人选。 夜色渐深,营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三人还在为右武卫的未来而苦苦筹谋。 庄旭搔首蹙眉,“表叔更适合上战场。” 战场上脑子一热,只要战事取得胜利,一切都好商量。哪怕杀俘。 范成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俩都留下,右厢军谁领头?” 总不能划归去中军或者左厢军。 “到时我上哪儿蹭战功去!” 段晓棠捂住一只眼睛,哭笑不得,“哎呀,我真是服了你了!” 不忘初心呐! 作为右厢军名义上的主将,武俊江立下的每一分功劳,都有范成明一分荣耀。 这是规则内允许的。 范成明毫无愧色,“我到右厢军这么久,可是一点都没蹭过,就指着这一回了。” 不提武俊江要供养范成明这么一个大号经验宝宝有多辛苦。 范成明的存在,对右武卫整体而言大有裨益,但对武俊江个人而言,收益却微乎其微。 不管战功多寡,大概也就这一回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7章 沙盘成型 【。3。】, 庄旭有一点同为天涯拜将人的同理心,“永思,指着这一战拜将。” 以前不敢有这方面的指望,但现在看到了曙光。 如果随范成明留守后方,战功能否积累足够,就是一个未知数。 范成明在这一天里,似乎已经叹尽了人世间的气,“你们应该能想到,我更倾向宁将军。” 无他,安全感。 全永思,还是生嫩了些。 段晓棠犹豫了一下,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可前线也需要他。” 尤其在吕元正必须疯狂攫取战功,以应对班师回长安后的复杂局势背景下,每一个将领的调配都显得尤为重要。 范成明动起歪念头,“我们能去哪儿再挖一个类似秦将军的人来?” 庄旭轻轻在小狐狗爱做白日梦的脑袋上拍一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秦景,完全是因为孙安世作死,才给他们创造了挖墙脚的机会。 既要是良才美玉,又要能融入右武卫的氛围,两种严苛的条件一叠加,万中无一。 范成明心思活络,“如果从长安调人呢,比如右屯卫。” 他从小就是在右屯卫人堆里混大的,人头熟得很。 庄旭沉吟道:“难!” “长安不可能再往并州调兵遣将了。” 上次裴子晋协助调遣河东郡兵,虽然有卢自珍的命令,但本质上是私人行程。 对于明年的战事,不论吴越还是白隽都有一点见好就收的心态。 既然不能一战灭国,那么就要维持好战事的规模,避免陷入僵持的泥潭。 范成明再提起一事,“皇上开恩,让白大郎明年来并州尽孝,王爷有意让他随军。” 待遇类似于年初平定三州之乱时,行营内的河东子弟。 段晓棠无暇感叹白旻“凄苦”的命运,千里迢迢就为了去陌生的军营里当一人质。 但这在当前环境下,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比如在东莱时,孙安世常常往来于两卫大营中,后来更是八百里加急去了辽东。李君玘借兵,也曾说过要把冯睿达押出去,只是范成达不收而已。【。3。】, 吴越膝下只有一个小女儿,他敢给白隽还不敢收呢! 不过吴越有的是讨人厌拖后腿的兄弟子侄,白隽若需要,可以顺着宗谱玉碟一个个点,前提是皇帝同意。 可惜南衙方面的如意算盘,被白隽的“任性”打破了。 临到年关,吴越身体大好,并州城内的将领齐聚王府,细化出征方略。 右武卫将官玩玩闹闹做出来的沙盘,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王府。 在段晓棠看来,这个作品简直称得上粗制滥造,连山寨的水平都够不上。 但在吕元正等人看来,这却是世间一等一的杰作。他们或许不懂艺术,但觉得这个泥塑沙盘的艺术性,远超《兰亭集序》。 一群武夫起初有些玩乐的心态,到最后即将成型时,拿出百分之万的耐心。甚至用几种简单粗糙的颜料,在沙盘上描绘出浓淡深浅的区别。 并州城巍峨矗立,城墙厚实,沉稳而坚毅。四周山川起伏,河流蜿蜒,每一处高地、每一条溪流都被细腻地雕琢出来,仿佛能听见山风呼啸、流水潺潺,感受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战场的肃杀之气。 东面太行山脉如巨龙般蜿蜒伸展,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是天险之地,亦是兵家必争之要冲。 沙盘以精细的刻痕勾勒出那一条条隐秘的小径与陡峭的悬崖,预示着进攻者需付出何等艰巨的努力方能穿越此等天堑。 南面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看似平坦无垠,实则暗藏玄机。河流纵横交错,灌溉着肥沃的土地,却也成为了战略防御的天然屏障。 西面与北面,则是连绵不绝的丘陵与草原,地势起伏不定,既便于骑兵驰骋,也易于伏兵隐藏。 在这沙盘上,每一处丘陵的高低、每一片草原的宽窄,都被精准地再现,让人一眼便能洞察其间的战略价值,无论是快速突袭还是迂回包抄,皆有可能在这片土地上上演。 成品完全呈现那一刻,孙安丰拿着刷颜色的刷子在旁边哀嚎不已,“悔不该图便宜用染料,就该用青金石、孔雀石……细细雕琢。” 孙昌安不懂孙安丰的哀愁,悄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唐高卓没有直接说明这些石头的功能,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它们的价钱,“比金子还贵的颜料。” 孙昌安见识有限,能想到最值钱的就是金子,以及段晓棠那一堆堪比金子的调料,谁知道几块破石头,能值那么多钱。 不屑道:“里头不还是泥吗?” 林金辉幽幽道:“秘色瓷也是泥做的。” 当初看到成交价时,他都想回家烧窑了。 武俊江惋惜道:“是该用点好料的。” 吕元正冷哼一声,“沙盘的价值,不在于它的制作原料,而是它所描摹的山川地理。” 普通百姓连舆图都不能学,只能被困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活动。他们又如何能够理解天之高、地之远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8章 昔年念想 【。3。】, 在经历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泥巴盛宴”团建活动之后,那些原本对并州周边地形不甚了了的将官们,如今脑海中都有了清晰的概念。 吴越军事才能平平,那些原本只是平面上的舆图,此刻竟然在他眼前立体了起来,变得生动而真实。 自从踏入并州这片土地,除了例行视察关城内的军营,吴越几乎宅在王府,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对这片土地有了全新的认识。 吴越站在沙盘前方,很快就找到了并州城的所在,它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周边的绿色平原之中。顺着这些平原,逐一探寻着周边的城池,它们都被巧妙地用灰色的小房子所代替,并州城是其中最大、最显眼的一个。 吴越的目光越过泛黄的山川丘陵,一直向北延伸,最终停留在了那片广袤无垠的青绿草原上。 问出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北边,怎么不多做些啊?” 段晓棠无奈地耸了耸肩,回答道:“草原内部的地理情况,我们也不了解啊!” 吴越审视完它的军事功能,再关心它的观赏功能。黄泥和染料,显然是不可能进窑口的。无论陶窑、瓷窑亦或琉璃窑,皆是如此。 南衙四卫的将领们围在旁边欣赏。 肖建章不顾形象地半蹲在地上,眼睛与沙盘平行,仔细端详着每一个角落。感慨道:“连太行八陉都勾出来了。” 吕元正刻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那可是战略要冲,岂能忽略!” 但凡有些家传的将门子弟,太行八陉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但真正能够亲身走过这些险峻山径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天知道为了这八条路,右武卫上下掉了多少头发,才终于将它们呈现在了这沙盘之上。 再往后就是并州大营的将领,这种东西,他们怎能不爱。喜爱程度一度超过骏马、宝刀、美人……恨不得把眼珠子粘上去。 这是他们生长、埋骨的土地,意义非凡。 王元亮望着那座用灰色代表的并州城,以及旁边那条蜿蜒曲折的蓝色汾水,不禁感慨道:“这就是我们的并州啊!” 提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意见,“并州城乃是夯土所制,能否换成黄色以更贴切实际呢?” 段晓棠作为制作方发言,“若是丘陵上的城池用黄色来表示的话,那么它们与周围地形的颜色就会显得过于接近,不太容易区分开来。” 她总不能承认是犯了一点小错误,一想到城墙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砖墙。 郭承泽呐呐自语,“就是这灰色,看起来更像是青砖的颜色,与并州城的实际情况不太相符。” 段晓棠豪气道:“你们以后把并州城墙包一层青砖不就行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南衙将领们齐齐扭头回避,在并州人不曾提及前,他们都没发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看来,主导沙盘制作的段晓棠,又犯了老毛病。 郭承泽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别人为了一碟醋包一顿饺子,他得先种上千百亩的麦子。 知道先前为了加固城墙,并州上下勒了多少年裤腰带吗?结果还被人挖穿了! 白湛送尉迟野去右武卫大营学艺,偶尔听说他们在玩泥巴,但谁也没告诉他,这些泥巴竟然能玩出如此惊艳的效果。 好奇道:“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范成明大言不惭道:“你小时候不是和泥巴玩么?随便捏捏就行了!” 话音刚落,就引来了一片嘘声。 随~便~捏~捏~听听这话有多气人!【。3。】,在场八成将领保证,让他们捏个小马小狗或许不难,但若是将山川地理浓缩在一块木板上却太难了,远不是重修这门手艺能做到的。 十来个将领将沙盘四周堵得水泄不通,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愣是没挑出任何毛病来。 你若非要说左边的山峰该比右边略高半寸,河道此处拐弯的弧度应当更大的话……那就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吴越示意亲卫们将舆图架上抬上来,毕竟沙盘上的内容有限,无法涵盖所有遥远的地方。 通向草原的道路有无数条,人走多了,也就成了路,但可供大军通行的道路就那么几条。 分兵既是应对茫茫草原的策略,也是大吴王朝缺乏合格帅才的无奈之举。 唯一与先前所言的策略有所不同的,则是白隽提出,他将和白湛走一路,深入草原。 白隽微微感叹,“上阵父子兵,大郎是个稳妥的,并州有他在,我能放心不少。” 白隽迫不及待地将这句话说出口,心中轻松不少,害怕自己说得迟了,就后悔了。 南衙诸卫的盘算不算隐秘,白隽作出此决定并非出于爱护长子的慈心,而是出自他本心的考量。 白隽骨子里贪图享乐,但年轻时依旧有一颗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 这是父祖留给他的基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本该在成年后就率领并州大营四处征战,如今虽然迟了几十年,但他依然渴望能够重振家族雄风! 他可以安慰自己说统帅自该坐镇后方、亲身上阵乃是行险之举。可军中规矩自古如此,无法亲临战阵的主将又能有多少威望呢? 白湛受到大营上下一致夸赞,是因为他的本事、出身,可他的指挥能力从未经过实战检验,一个毛头小子如何能压住那些骄兵悍将呢! 白隽突如其来的豪迈,让南衙预先的盘算都落了空。他们总不能把并州大营的主将扣在手里当肉票吧! 谁能想到油滑求安稳半辈子的白隽会在人生后半程豪放一回呢? 吴越见并州其他军将并无异议,显然内部已经通过气。唇角嗫嚅几下,还是开口问道:“梁国公,你的身体……” 白隽放肆大笑,右手比出一个“八”字说道:“重回故土,好山好水好养人。老夫骑射荒废几十年,如今再捡起来,十能八中矣!” 比不过骑射英才,但放到军中,也是上等的水平!再结合白隽的年龄来看,更是难能可贵。 南衙将领们闭口不言,这个数据比吴越强多了!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白隽倒是给他们上了一课,少壮努力了,再捡起来,易如反掌。 吴越嘴里都快冒酸水了,“我自幼听闻梁国公射艺出众,不曾想今日还能见识一番。” 白隽轻轻摇头,嘴角挂着一抹苦笑,“岁月不饶人,比不得当年!” 他的脸皮松了,肚子大了,连臂膀也失去了往昔的力量……但为了那年轻时未曾触及的梦想,他依旧愿意放手一搏。 连不被看好的白隽都亲身上场了,南衙诸人也没话说。只要后方不闹幺蛾子,前方必将誓死而战。 白隽到底是个新来的外地户,为了以防万一,学吴越在河东的手段,将本地豪族子弟代表悉数编入军中。 当然话说得好听,带他们去建功立业。 人质在手,白旻往后料理并州事务,自然游刃有余。 如果连这点场面都压不住,就枉费他这二十多年的培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39章 杀手狠招 【。3。】, 这边白隽决定豁出去一回,转头吕元正就找到吴越,更换人选,“还是让石韵留守吧!” 白旻到底是个新丁,经验尚浅,万一出了娄子,未必有本事补得上。 范成明自然是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这一提议。 吕元正看不得他这副骄狂的姿态,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狡黠,“其实,还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范成明一听,心中顿时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地问道:“谁?” 右武卫哪个英才,会比宁岩更加妥当? 吕元正缓缓吐出了那个冰冷的答案,“冯四。” 冯睿达对并州大营和本地豪强的震慑力,无人能及。 范成明和冯睿达做事,一个癫一个疯,强强联合,简直不敢想并州上下,会处在何等水深火热中。 果然是个绝佳的搭档,但有一个棘手的问题。 范成明倒吸一口凉气,“这次若是拦着冯四出征,他肯定会闹得我哥不得安宁!” 范成达都压不住的那种,这是本质的分歧! 冯睿达说不定会当场踹了左武卫,投去冯家旧部军中,搭上并州大营的车。 什么大局、什么后方,冯睿达才不管呢,他就要去草原上杀人、报仇。 也是来了并州左武卫的人才知道,看起来脑子不甚灵醒的冯睿达会突厥语。 虽然好几年没用了,但和白隽的射术一样,捡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冯李两家当初什么都准备好了,偏偏遇上天杀的杨胤和元宏大,冯睿达的突厥语差点白学了。 最终只能是宁岩这个老实厚道人承担一切。 王府这边散会,吕元正仔细地交代庄旭,要好好地把他们的劳动成果运回去。 肖建章不解,“怎么还带走?” 吕元正说得振振有词,“沙盘是右武卫的家底,今日带来,只是为了让大家看得更直观些。”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显摆显摆。 放在王府,光吴越看见了又能如何? 范成明强势插入两人的对话,“肖将军,你若想要,自己回去带人做一个。” 肖建章一阵无语,这是说做就能做的吗?看着简单,背后需要花费多少心思。除了你们右武卫,谁会那么闲。 范成明招呼上一帮左骁卫和右武卫的将官,“我们有事先走了!” 这可不是假话,北征突厥的最终方略已经做出,他们自然要紧密地团结在杜松的周围,商量具体的事务。 好在两卫渊源颇深,将官们也都熟悉,磨合不是问题。 只是相邻的左骁卫大营比起隔壁经常被串门的右武卫大营,虽然营盘布置大差不差,对段晓棠而言,到底有几分陌生。 两卫的核心班底齐聚左骁卫帅帐,杜松独坐上首,这次也不各自分派任务。全当手下两卫合为一卫,省的增加指挥难度。 众人首先要商议的便是辎重后勤问题,然后才是行军调度。 范成明不管听不听得懂,反正是听了。临到杜松宣布今日会议结束,突然开口打断,“等等,我有件事要同你们商量。” 杜松沉声问道:“范二,何事?”范成明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我手上有些东西,先前没想到会留下来,需要找个稳妥的法子处理。”【。3。】, 杜松还不知道他的品性么,直言道:“别拐弯抹角了!” 范成明从善如流,如实说来,“前几个月,国子监差点被几朵花毁了的事,你们都听说过吧?” 孟章点了点头,“嗯,好像叫拘那夷。” 武俊江疑惑道:“不是假竹桃吗?” 庄旭嘟囔道:“南衙也有一棵,我们还特意去瞻仰过。” 人堆中间,只有秦景是外地来的,一头雾水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段晓棠低声说道:“国子监学生误食毒花。” 范成明清清嗓子,义正严词道:“西域撮尔小国竟敢以毒花毒树,谋害国家菁才,实乃包藏祸心。” 调子必须定准了,万一哪天朝中君臣闲来无事,这便是现成的开战理由。 若非深知范成明的品性,在场的其他人非得当场掏耳朵不可。听听这话,像话吗? 范成明挺起胸膛,自豪道:“那玩意毒性大,长安城里无论活的还是死的,我都带来并州了。” 段晓棠觉得这句话可能有一点水分,因为从她出发前,后院的夹竹桃树,还好好的栽种在那里,可见还是有漏网之鱼的。 坐在末尾的庄旭恍然大悟,当即暴起指着范成明的鼻子道:“你的行李!”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么危险的东西,你连句话都不透,万一中途露出来怎么办?” 难怪陈灵芝特意交待要原封原样送到并州,连吃食也不给范成明捎带。 范成明直往段晓棠背后躲,“我都封好了,不会泄露。” 武俊江喃喃自语,“你营房旁边那间上了锁的屋子,难不成装的是……” 范成明无奈地点了点了头。 帅帐内几个将官原本打算抓点爆米花消遣消遣,闻言立刻放下手,病从口入这句话他们还是知道的。 杜松抬手制止眼前的闹剧,“庄三,以后再追究此事,先谈正事。” 问道:“范二,东西有多少?” 范成明从段晓棠背后探出头,小心翼翼道:“一车。” 过往只听说毒药论瓶,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它能论车呢! 庄旭立刻算起小账,“毒性最弱的拘那夷花,就能毒倒国子监几十个学生,毒死两个。如果一车的话……”是不是能让突厥灭国。 范成明连忙打断小狐狗的异想天开,“我带来并州的都是干货,毒性大打折扣。” 庄旭这会又不满了,“你就不能整棵活树搬来吗?” 范成明嘴角一撇,“拘那夷花粉也是带毒的,你想半路上毒发倒地?” 庄旭自然不愿如此,但这简短的对话,已让秦景对那传说中的毒树拘那夷有所了解。 杜松的问题直截了当,“现今毒性如何?” 范成明说的头头是道,“树皮粉毒性最强,只需两钱,便可致人死地。”用的是并州城里的死囚做的实验。 吕元正沉吟道:“不用致死,只需要人和马上吐下泻即可。” 范成明说道:“马匹吃下一小把拘那夷花粉,就足够了。” 双手一摊,“但关键在于,如何让突厥的人、马吃下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0章 合理运用 【。3。】, 孟章双手同时扬起,目光向左一扫,“一车。”随即又向右瞥去,“一小把。” 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经得住用吗?” 范成明道理都说尽了,“这又不花钱,又不需要炮制,扒下来就能用,还不好吗?” 他前期投入的那点金钱和时间,压根算不得事。 市面上确实有那种触之即死的剧毒,那是死士们的专属,但那种东西不仅价格昂贵,配方更是绝密,根本不是他们能够轻易得到的。 杜松点点头,“范二举例的是毒性最弱的花。”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已经预见到更毒的叶子和树皮所带来的“美好”未来。 左骁卫和右武卫不愧是一脉相承的“猥琐”,很快就抛弃那点微不足道的道德感,积极建言献策怎么给草原上的人、马“加餐”。 秦景一时之间有些无法适应这种氛围,只能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讨论。 庄旭对这种不劳而获,不,应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事最有兴趣,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投入水源?” 范成明微微皱眉,“草原上肯定是饮用活水啊!” 活,这个字,就是最大的麻烦。 一车拘那夷倒下去,恐怕也收效甚微。 吕元正一锤定音,“那就注意找那些小水洼、小河沟。” 宁岩提议道:“若是洒在草皮上呢?”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敌人中毒的场景。 孟章摇了摇头,“谁知道他们吃哪片草?” 直击要害,这个方案充满了不确定性。 庄旭小心翼翼地提及,“如果下在粮草中呢?” 段晓棠心怀担忧,“突厥营盘松散,却不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危险性太大。 庄旭进一步解释,“我的意思是,下在我们的粮草中。”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道:“然后烧火丫头和庸脂俗粉就可以上场了!” 范成明挑眉,“引他们来抢?” 孟章琢磨道:“怎么引导他们抢了就吃呢?” 武俊江一拍桌子,语气中带着几分豪迈和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计划的完美实施。“这还不简单,让伙头营做现成的东西不就行了吗!” 吕元正心存疑虑,“这能行吗?”事出反常即妖,天上是不会白掉粮食的。【。3。】, 范成明高声道:“人饿急了眼,是不会想那么多的。当初我们开黎阳仓的时候,不也什么都没验过么!” 吕元正不自在地撇过头,“杨胤不至于做这种事!” 一句话让众人都有些尴尬,虽然他们的作风有些猥琐,但终究还是受过仁义礼智信的教育。 杜松强行泼一盆污水上去,“拘那夷性质特殊,世间少有。” 言下之意,杨胤不是不想做,而是他没有范成明这个聪慧的小脑瓜,善于从生活中抓住战机。 吕元正低眉垂首,“大将军说的是。” 拘那夷的灵活运用,不就是为了减少将士的伤亡吗! 如果此战验证了这个计划的有效性,他们以后还种什么苋菜,全种拘那夷得了。 会议散后,众人回到右武卫大营。 庄旭将林金辉寻来,悄悄交给他一个秘密任务,“你去城中寻绣娘做几副手套,要密实、厚实。” 总不能先把自己人给毒倒了吧! 林金辉打听细节,“长史,要皮的还是布的?” 庄旭咬着后槽牙说道:“外层用羊皮,内衬用油布,明白了吗?” 林金辉忙不迭地点头,“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另一边,武俊江拽上宁岩踱步到范成明的营房旁边,依旧是铁将军把门,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武俊江一只手捂住口鼻,闷声闷气道:“老子就和这倒霉玩意,睡了几个月。” 同属于右厢军,武俊江的住处自然离范成明最近。 简直不敢想,万一一车毒物泄露会如何?虽然不太可能一气送走所有人,但上吐下泻遭罪不说,样子还太难看了。 宁岩反倒更淡定些,“范二应该把东西运走了。” 武俊江立刻放下手,追问道:“什么时候?” 宁岩缓缓说道:“前几日我在大营门口,看见范二的亲兵拿着他的手令,带走了一车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想来,应该就是那玩意!” 宁岩连拘那夷的本体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它化成灰的模样。还是选择稳一手,“但我没看见他开门。”提醒武俊江这个消息并不保真。 武俊江想到今天在左骁卫,范成明实际并没有没承认拘那夷当前的下落,连东西都没有交出来。 不禁问道:“他会送到哪儿去?” 宁岩摇摇头,实在无从猜测,范成明能藏的地方太多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1章 中风情况 【。3。】, 早在范成明找上门打听拘那夷的特性以及长安城中的分布时,再结合他过往的“辉煌战绩”,林婉婉就预料到将来会有一场“夹竹桃事变”。 谁能想到啊!绿化树摇身一变,一夜之间被赋予了新的使命,化身为战场上的利器。 林婉婉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那株矗立在后院的夹竹桃树上。尽管寒风凛冽,万物萧瑟,依旧焕发着勃勃生机。 它的枝干被薄霜轻轻覆盖,却依然挺拔如初。叶片虽有不少在寒风中飘落,但那些坚守在枝头的,却绿得更加深沉。 最令人称奇的是,即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夹竹桃竟能绽放出几朵粉白的花朵。如同点点星光,点缀在这片萧瑟之中。 林婉婉喃喃自语,“你恐怕是大吴地界上,独一无二的夹竹桃了吧?” 比穿越女还稀少。 赵璎珞抱着一沓账本经过,好奇道:“婉婉,看它作甚?” 另嘱咐一句,“不是说别离得太近吗?” 林婉婉啧啧有声,“我在考虑,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制药。” 赵璎珞知晓不少药材都略带毒性,经过炮制后,就成了救命治病的良药。 问道:“拘那夷有何用处?” 林婉婉笑道:“强心利尿、祛痰定喘、镇痛去瘀,还可治疗心力衰竭,有的是用处。”跨界都跨到战场上去了。 赵璎珞点评道:“除了长得好看,还有诸多实用价值,不错。”勉强算棵好树。 转而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林婉婉叹了一口,轻描淡写提及,“出了一趟外诊。” 等到祝明月归家,自然问及这次外诊的结果如何。“韩大将军的情况怎么样?” 林婉婉无奈地叹息,“左手失去知觉。” 祝明月关切道:“能恢复吗?” 林婉婉不确定道:“得看调养情况。” 世事无常,岁月不饶人,一场突如其来的中风,让韩腾的左手再也无法如往昔般挥洒自如,仿佛一只曾经翱翔天际的雄鹰,翅膀被无形的枷锁所束。 祝明月闻言摇了摇头,情不自禁道:“不一样了。” 韩腾能中风一次,就能中风第二次。而下一次,未必能有这么好的结果了。 当初吴岭太高估自己和韩腾的健康情况了。 韩腾病倒的消息传出来,南衙圈子无不为之震动,毕竟他的资历横压一众武将。 于武将而言,能够活过天命之年就已经算是幸运了。长者,不一定能征善战,但他对如何在诡谲的战场上保存己身一定有丰富的经验。 虽然韩腾已经多年没有领兵出征,但从古至今,不乏的七老八十仍能挂旗出征的老将。人人都说右武卫下克上,但一众骄兵悍将都服膺韩腾。 不少人家都上门探病亦或打听消息。 段晓棠虽然出征在外,但亦有代表上门探病,且派出的不是过往常常混迹于内眷圈子里的祝明月,而是善治妇人病的林婉婉。 林婉婉擅长的病症一直是个谜,但吴越疾驰并州时都不忘把她带上,可见她在治病救人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处。 何况多一个值得信任的大夫看方,也是一件好事。 其他前来探病的人只能在韩家的子侄和内眷们之间周旋,林婉婉直接去了韩腾起居的院落。【。3。】,韩跃站在正屋门口,掀开门帘,“林娘子,请!” 林婉婉此行没有携带药箱,进门只觉得有些憋闷,提醒道:“屋中有火炕,可以略开些门窗通风。” 韩跃点点头,记下了她的建议。 林婉婉原以为韩腾会沉浸在哀伤与绝望之中,毕竟,失去一部分肢体能力,不光对武将,哪怕是普通人,也无异于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部分。 孰料韩腾展现出了超凡脱俗的豁达与乐观,他纵横沙场之时,见过多少残肢断腿,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如今肢体完全,只是不能动弹而已,已经算是幸运了。 甚至还能和前来探病的薛曲等人放下豪言,“我辈生于乱世,长于烽火,历经生死,早已看淡荣辱得失。” 韩腾躺在病榻之上,右手缓缓抚过左手,眼神中没有半点哀怨,唯有淡然与坚韧。 “手虽废,心未老,我之心志,犹能指挥千军万马,再战沙场。”说得斩钉截铁。 话是这么说,但韩腾头昏倒地时,眼前全是过往几十年的同袍身影,真的以为会去见吴岭。 病人不放弃,家庭条件允许,自然就是最好的情况。 林婉婉给韩腾把过脉,也亲眼看过他的胳膊。她于此类病症上并不擅长,只能凭借过往经验提出建议。 “服药之余,搭配针灸治疗,待大将军身体稳定后,可以给他的手指和胳膊训练。缓解肌肉萎缩的症状,恢复肢体功能。” 话音一转,补充道:“大将军日后饮食宜清淡,忌食油腻食物。” 听到这里,韩腾的目光瞬间变得无神起来。不就是白家狗都不吃的向道餐么!人老了,连点可心的东西都吃不了。 谁能想到,白家的祖传风疾还没发呢,他先中风了。 老年多病本是常事,只是韩腾的突然倒下,打乱了右武卫未来布局,或者说段晓棠等人的如意算盘。 祝明月决定掏出些干货,毕竟林婉婉的“医嘱”向来有所保留,“能恢复吗?” 林婉婉长叹一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能恢复一部分,但若想回到从前,那是不可能的。” 祝明月冷哼一声,“若能保证恢复如常,就是神仙手段了。” 话题忽然转了十万八千里,“过两天时间空出来,跟我走一趟。” 林婉婉警觉道:“干嘛?” 祝扒皮不卖货,改卖人了?说好的姐妹情深呢! 祝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去见一位老神仙。” 林婉婉福至心灵,压低声音,“五庄观?” 祝明月轻轻点头,“算你聪明!” 林婉婉雀跃的心灵比跳动的烛火更加兴奋,搓了搓双手,急切地问道:“我该做些什么准备?” 祝明月眉头一挑,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复习你的化学实操知识。” 林婉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似乎想要划清界限,“谁会有这玩意的实操经验啊!” 如果有,她就不会参加穿越大神的单程旅行团,而是进局子了。 这么一想,似乎进局子待会还更好些,毕竟人家三餐定时荤素搭配,作息规律,还不用卷生卷死。 两人的密谈至此告一段落,林婉婉转身回到前院,只见赵璎珞等人正围坐一团,各自忙碌着,有的织着毛衣,有的缝制衣裳,一片温馨宁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2章 工程进度 【。3。】, 赵璎珞气呼呼地将手中的毛线针重重搁在桌上,嘟囔着,“我就不该织毛衣。” 气愤道:“不织了!” 羊绒线又细又软,只能用最小号的棒针来织,和竹签有什么区别! 那些粗针粗线的,织一排都快有半寸了。 白天在作坊里打算盘,手都快抽筋了,晚上回家还要织毛衣,她的手犯了什么错,要遭这样的罪。 戚兰娘笑盈盈地劝道:“不气,不气,来,喝口热牛乳消消气。” 朱彩云等人只能默笑无语,小院里毛衣需求量大,众人得闲时,都会织两针。顺便看着赵璎珞织了拆拆了织。 等衣裳渐渐成型能看出是一件男装,隐约听闻不是给段晓棠穿的,但在祝明月等人眼皮底下的做的,众人也就默契地不在她跟前打听内情,但心中都有所猜测。 林婉婉将那件历经坎坷的毛衣提了起来,故意逗趣道:“唉,年前肯定织不完了。你的主人不要你了!” 赵璎珞一听这话,立刻急了,一把将毛衣抢了回来,气呼呼地说:“谁说不要了!” 灯下看美人娇嗔最是乐事,林婉婉忍不住摸上赵璎珞的脸颊,调笑道:“哎呦,我的小美人儿!” 玩笑可以开,但林婉婉错误地判断了敌我双方的实力情况。 赵璎珞是谁,如今小院里武力值排名第一的狠人,哪里容得她这般轻薄。 赵璎珞一把放下毛线,猛地扑到炕上,将林婉婉按在身下,挠起了她的痒痒肉。 林婉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声求饶。“不要,不要,璎珞,我错了!” 赵璎珞暂且停手,秀眉微挑,质问道:“错在哪儿?” 林婉婉面容严肃,心中盘算怎么滑跪求饶才能尽善尽美。 祝明月斜倚在门框上,环手抱胸轻声道:“错在她打不过你啊!” 人在屋檐下,林婉婉“屈辱”的认下这个名头。作为一只成长期的咸鱼,这个家里她武力值垫底。认错态度摆出来,“明天的早饭我请了。” 赵璎珞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起得来吗?”天气越冷,起床越困难。 林婉婉委委屈屈道:“我付钱还不行嘛?” 为了“挣”回来这份早饭钱,接下来两天,林婉婉兢兢业业看诊,将济生堂所有事务都安排妥当,才和祝明月同登上马车,去往子午谷附近的花果山。 林婉婉自从回到长安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花果山。望着山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若非朔风吹在脸上,非得以为又是春耕秋收抢天时的时节。 “鬼斧神工啊!” 背后不是大自然,而是金钱的力量。 两人走进如今工程部的办公室,比起最初只能在茅棚中议事,现在也算鸟枪换炮了。 李匠人汇报道:“祝娘子,如今山下田庄的屋舍已经完工近九成,年前再赶一赶工,应当能交工。” 东家把材料备齐,人力拉满,只要肯干活,哪有做不到的。 祝明月微微颔首,“到时让厨房多备些热汤热茶。” 格外嘱咐,“莫要因为赶工出事故。”祝明月倒是想把金钱的威力拉满,过年也不停工,但传统习俗的力量太大,在这方面堪称富贵不能移。【。3。】, 于是只能退一步,休息几天,破五后再逐渐复工。真正要恢复到节前情况,至少要等到上元节。 不过到那时,许多工人都会流失,因为要开始准备春耕了。 李匠人连连点头,“明白。” 年前的重头戏自然是年节期间工地的看守,这里的一砖一瓦,可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 重赏之下,自然有的是人不回家过年,配合一些死契的仆役,足够支撑简单的看守工作。 不用干重活,还有钱拿,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祝明月着重交待,“歇工前与工人结算清楚工钱,无需扣着。” 李匠人顺势提出一个建议,“娘子,能否从四野庄调派些东西来,让他们就在这儿买些年货,回家也体面些。” 花果山这片大工地,多是临时工,有时间就来干几天活。自然是不敢奢望长期工人才有的年礼。但若是能将四野庄的出产卖到花果山来,两边都有赚头。 祝明月原则上同意这一建议,“问问工人需要哪些东西,到时和程娘子对一对,看她那边能不能腾出手来。” 年前是消费高峰期,万福鸿生意火爆得不得了,四野庄忙得脚不沾地,四处供货,不知道能否顾及花果山这片市场。 吃过午食后,祝明月和林婉婉在山下田庄闲逛消食。看着曾经在设计图上的一幅幅图画,化为现实。 林婉婉迷惑道:“我们这算园林吗?” 祝明月要求高,“不算,只是充满匠气的建筑物集合。” 林婉婉接地气得多,“开春后花花草草栽起来,会更漂亮。” 祝明月已经在琢磨经济价值了,“花草长得快,十年才树木。” 等花果山蔚然成林,不知需要多少年。 林婉婉安慰道:“旅游文化的生意暂时开不起来,可以考虑先发苗圃财嘛!” 祝明月微微歪着头,思索片刻后,同意道:“说的也是。” 另外同林婉婉透露一个小秘密,“我在周边又买了几座山。” 当初因为资金问题,她只买了万福鸿那一片低洼地。后来人气炒起来,周边的房价也跟着飞涨。白给人做嫁衣,这种亏祝明月吃一次就够了。 加上五庄观落户于此,安全方面更需加强,最好将它与周边远远隔开来。 山地不贵,几座连绵的山砸下去,别说万福鸿,连四野庄都比不上。 只是这样一来,李、刘两位匠人可得好好修改一下设计图,好在祝明月不算难缠的东家,不会修改千八百遍,把人折腾够了之后,再用第一版。 另一个受害者自然是负责绿化设计的顾盼儿。 但人在偷懒这条道上永远能找到共鸣,祝明月最后收上来的设计稿,不乏将原先的设计布局在细节上改动后,以符合实际情况,再平移到新的山地上。 大家都在精益求精的基础上,尽可能糊弄,更准确地说,是不过分为难自己。 通往五庄观的大道仍未竣工,众人只能中途下车,徒步前行。 只是比祝明月上次前来,行走的路程更短一点,可见花果山的发展速度。 林婉婉维持四体不勤人设不倒,“哎呦,我走不动了!还有多远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3章 红酒喝法 【。3。】, 这条路祝明月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早已习惯,玄灵耄耋之年上下山更是脸不红气不喘。淡然道:“抬头,看见前面的灰墙了吗?” 林婉婉气喘吁吁道:“五庄观?到啦!” 祝明月承认她就是故意误导的,“那是清风苑。” 林婉婉面色一苦,险些抱着道旁大树,表演一个耍赖不走。嘴里嚷嚷着,“我不行了!” 嘴上这么说,但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叫滑竿,可见自认是能走到的。 林婉婉艰难地挪动到了清风苑的门前,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深山老林里的深山老林,高墙深院,别叫清风苑,改叫兰若寺得了。” 祝明月失笑道:“那谁是聂小倩?” 佛寺和道观同在一座山上,佛寺还承担困锁道观的重任,想来真是觉得绝佳的讽刺。 不知历经世事的玄灵,会不会因此气到跳脚。 林婉婉轻而易举地给出答案,“就跟我的开山大弟子一样,轮流来呗!” 当夜住在清风苑中,林婉婉和祝明月坐在在临窗大炕上,感受着山野间的寒风肆掠之余,享用夕食。 作为祝明月的重点关照对象,清风苑供应比不上五庄观,却也不差。 苑中上下同样摩拳擦掌,等着开春后在空地上种菜。 炕桌上摆满了饭菜,还有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小巧的陶锅,煮的却不是汤,而是暖身的酒。 葡萄酒中加柠檬、姜、八角、肉桂、小豆蔻、丁香等调料,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气。 林婉婉浅尝一口,咂咂嘴道:“哪学来的喝法?”以为红酒配雪碧已是极限。 祝明月神色淡然,“不喜欢吗?” 林婉婉别扭道:“美味是最好的通行证,味道不差,就是心理那关过不去。” “我这喝的到底是酒,还是汤,还是卤水?” 祝明月淡定道:“水。” 林婉婉再度追问,“你从哪儿学来的?” 以祝明月的底线,应该不会突发奇想出这么奇葩的做法。 祝明月缓缓开口,“冬日饮冷酒伤身,秀然说这是千牛卫传出来的新喝法。” 林婉婉笑道:“该再加几颗枸杞。” 无关药性,只是既要喝酒又要养生,怎么能差了枸杞呢! 祝明月慎重地考虑一瞬,“红酒配红枸杞,样子不好看。” 林婉婉脸一板,“难道姜很好看吗?” 着名的食物刺客,谁没遭过它的暗算。 祝明月夹一块肉到林婉婉的碗里,温柔地笑道:“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林婉婉身体微微前倾,看向祝明月,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我想到了一句话,你猜是什么?”【。3。】,祝明月显然不想上这个当,“猜不到,我俩思维不同频。” 林婉婉一点不在意交流对象不买账,自顾自说着,“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明月,既是天上月,也是眼前人。真是合情合景。 祝明月平静地回应道:“我也想到一句,孰云醉无度,婉婉春月柳。” 林婉婉听得耳生,惊讶道:“这是你现编的吗?还把我的名字用上了。” 祝明月神秘莫测道:“你猜?” 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婉婉从朦胧的酒意中醒来,依旧猜不出答案。 挽着祝明月手臂上山之余,笃定道,“现在是冬天,如果是你写的,就不会是春月柳了。” 龇牙威胁道:“把作者交出来?” 谁这么有眼光,会用“婉婉”两个字。 祝明月点到即止,“一首古诗,作者是个冷门诗人。” 于三人而言,所谓的“古诗”,就是不存于这个世界上的诗人和诗词。 插科打诨间,五庄观近在眼前。 玄灵依旧率领观中上下的真假道士,在大门口迎接。对东家的敬畏微乎其微,主要是祝明月每次都不空手来。 这不是快过年了么,有点期待是应该的。 不过这一次,除了丰厚的年货,最令人意外的则是,除了仆役,祝明月身边有一个与她地位相当的妙龄女子。 五庄观不是闲人止步的地方吗? 林婉婉正在看五庄观门口那副一点不贴合实际的对联,耳边响起祝明月的声音。 “玄灵道长,这是舍妹林婉婉。” “林娘子。” “道长好。” 运货的仆役只能停留在道观最外围,由外门弟子将年货归置到相应地方。 林婉婉却跟着祝明月,在玄灵的带领下参观起来。 一行人来到偏殿,林婉婉情不自禁感叹道:“明月姐姐,这些神像塑得真好。” 终于不再是凶神恶煞,亦或慈眉善目的模样了。 林婉婉冲到二郎神的雕像前,评价道:“丰神俊朗又清傲贵气,这就是我心目中的二郎神啊!” 玄灵本想提醒一句,不可亵渎神灵。虽然只是一尊巴蜀小水神,到底是享用人间香火的正经神仙。 然后就看到林婉婉在财神像前真心实意地磕了一个。 玄灵暗道一声,人心不古。 神像塑得再俊俏又如何,说句对道祖不敬的话,红粉骷髅,皮肉白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比不过天生的本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4章 试验效果 林婉婉对着财神像三跪九叩致以最高敬意,虔诚祈愿。 满心期待地站起,望向身边的祝明月,提出一个似乎微不足道的心愿,“祝姐姐,我可以给大圣立个像吗?” 哪个少女年幼时不曾喜欢过一只猴子呢! 祝明月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欣然答应,“当然可以。” 于她而言,自家有庙,无非是给塑像团队再下一个单的事。与其说是神像,不如说是三人的大型手办。 或许,还可以再来一个哪吒三太子,凑一个“天庭反骨仔”组合。 反正五庄观已经是现实魔幻风,再偏离几分也无伤大雅。 玄灵早知五庄观只是披着一张道观的皮,只要祝明月等人不把主意打到天地三清等正神身上,其他的小俗神,也就随她去了。 简单参观过后,林婉婉跟着进入最后一重,也是安保最为严密的院落。 玄灵不动声色地打量林婉婉两眼,这个远房表妹真受信任啊! 一到实验室,林婉婉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 祝明月直截了当地问道:“试验记录呢?” 明玉从里屋取出一本簿册,姐妹俩便头碰头地仔细阅读起来。 玄灵并未敷衍了事,他的试验并非按照每日最低要求来执行,有时多做,有时少做,偶尔还会有空白的日子。 面对祝明月的询问,玄灵主动解释道:“硫磺功效不一,那两日都是在提纯。” 祝明月问道:“用的何种法子?” 玄灵知晓祝明月算半个外行,直言道:“黄铁法。” 林婉婉点了点头,解释道:“将黄铁加热至高温,分解产生硫磺蒸汽,通过冷凝收集蒸汽以获得硫磺。” 效率和纯度上比不上现代方法,但在当前,已经称得上先进。 道士,果然是天生的化学家啊! 玄灵号称八十岁的眼睛上下扫视林婉婉,身量轻灵,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懂得这些,不是坤道,就是女医了。 试验记录用文言文写就,祝明月要判断每一条记录背后的真实情况,挑出其中两个看起来效果最好的问道:“样品还留着吗?” 玄灵点点头,“还有一些。” 祝明月的语气不容置疑,“那就这两个,再加一份道长觉得至今效果最好的,三份一起试验吧!” 作为知晓黑火药的实际效果的祝、林两人,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 一行人去实验室后面的小校场,在安全方面,祝明月和林婉婉从不疏忽,互相为对方穿好皮甲,再躲在外门弟子竖立好的盾牌后。 玄灵看她们的动作,就知道黑火药一旦制成,必定威力惊人。 反倒是道观上下非常淡定,他们都知道这玩意现在是什么模样。 随着玄灵一声低沉的号令,第一个黑火药堆被小心翼翼地点燃。四周的观众屏息以待,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又兴奋的气息。 火星四溅,瞬间引燃了黑火药,只见一股微弱的火光伴随着“嗤嗤”声响起,随即是一阵不太强烈的烟雾升腾。 虽然勉强点燃了,但其效果仅仅比普通的火焰稍显猛烈,远未达到祝明月和林婉婉心中所期待的轰鸣与震撼。 第二位、第三位试验者依次上前,每一次点燃都伴随着同样的程序:引信的火光、短暂的火花四溅、随后是较为旺盛却仍旧平凡的燃烧。 这些未经精心调配的黑火药,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虽蕴含着潜在的能量,却因配比不当而无法完全释放其应有的威力。每一次尝试后的结果,都让人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遗憾——它们仅仅展现了比普通火焰略胜一筹的燃烧效率,期待的轰鸣与冲天火光,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祝明月在脱甲时是这样评价的,“大号的引火柴。” 但木柴什么价钱,她从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原材料又是什么价钱,天壤之别。 林婉婉试探道:“加点其他东西呢?” 祝明月反问:“加什么?” 林婉婉掰着手指头数,“磷、白糖……” 祝明月抬手打断,“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了吗?” 林婉婉无奈地叹息一声,“是啊!” 玄灵将姐妹二人请到静室,缓缓说道:“无论是爆米花炉,还是祝娘子形容的黑火药之效,其实都有些像道人炼丹炸炉之像。” 现在的黑火药只有燃烧的效果,却缺乏爆炸的威力。 祝明月敏锐地察觉到玄灵的话中有话,问道:“道长可有解决之法?” 总不能将样品塞到爆米花炉子里,像范成明一般,等着它自然炸炉吧! 玄灵沉吟道:“小道有一位同道,有这方面的经验。” 见姐妹俩面露质疑之色,补充道:“他炼丹炸过炉,不止一次。”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玄灵会因为炼丹经验太过平顺,而遭遇事业瓶颈期呢! 祝明月轻笑道:“那他可真够幸运的,道长想如何做?” 玄灵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小道希望邀请他来五庄观挂单,为娘子助力。” 祝明月微微笑道:“道长该知道,五庄观是家观,外人不好来的。” 玄灵捋一捋胡子,“他该是会来的,来了,就不是外人了!” 祝明月暗暗质问,“道长如此笃定?” 玄灵愣住半刻,解释道:“那位同道,比小道当初还要落魄两分。” 看在包吃包住的份上,应该会同意的。 道士可以开展多种副业,趋吉避凶、堪舆、炼丹……两人同业,交流过几次。 炼丹的材料都不便宜,道士的炼丹炉更不是寻常货,多炸几次,自然成了荷包不可承受之重。 因求长生而炼丹,最后却因为炸炉而返贫。 林婉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轻声问道:“这位道士在何处?” 时光荏苒,两人已分别半年有余,玄灵略显迟疑地说:“我们在洛阳相识,现在他应该还在那里盘桓。” 世态炎凉,无钱寸步难行。 玄灵从袖中取出一封不曾封口的信件,放在桌上,“娘子若是觉得可行,还请派人去送个信,顺便帮小道给道友送些钱帛慰问。” 偌大的五庄观,只有十个道士,还是太空了。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5章 渠上取冰 祝明月将信推回去,谨慎刻在骨子里,声音里透露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烦请道长变换一下措辞,重新撰写一封。” 内部说话可以敞亮,但对外人,保守秘密始终是第一要务。 玄灵不以为忤,微微一笑,从书桌上取来了笔墨纸砚,开始重新书写信件。待墨迹渐渐干透,小心翼翼地将信件重新装入信封之中。 若玄灵真在信中约定一些暗语,第三人自然是看不破的。 祝明月此举只是向玄灵表明,她非常看重五庄观的安全,警告别在她眼皮子底下搞鬼。 祝明月缓缓说道:“我会派人去洛阳寻这位同甫道长,若他愿意应邀,我会替他付来长安的路资。” 若是不来,祝明月也没必要多花心思,顶多算是为旗下“未来产业”的元老员工解决一点私人问题。 资本家花的每一文钱,都必须用在刀刃上。 接下来两天,姐妹俩住在清风苑,白日里,一个上山协助试验,一个下山查看工程进度。 工人们陆陆续续结算工钱离开,李匠人通过来往于两个庄子的工人向程珍玉传口信。 第二天食堂旁边,果然停着一辆板车,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货物,虽然算不上琳琅满目,但价格却比长安城内略低一些。多是些年节时可以咬咬牙可以买一点改善生活的东西,比如油、糖、蜜饯等。 祝明月看了一眼,生意不好不坏,所幸不用出摊位费,一时卖不完,放在食堂的库房内锁着,不用再推回去。 有些工人领了钱,但对平板车的东西不屑一顾。他们住在四野庄附近,有需要直接去门市上买,离得近选择还多。 姐妹俩在清风苑住了几天,打道去四野庄。来时为了赶时间,并未在中途停留。 经过王才里时,林婉婉微微掀开车窗向外看,路上压根看不到几个人。“冬日天冷,都不爱出来了?” 祝明月言语平淡,“壮劳力去花果山建房子,其他有空闲的,在四野庄打零工。” 冬季农闲只是相对的,四野庄上干活的人从来不少。 临近庄子门口时,可以看到周围的景象逐渐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原本空旷的道路也变得有些拥挤。放眼望去,门市前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人们或是匆匆忙忙地购买所需之物,或是将自家产出送来销售。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笑声和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给这繁华的场景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以前农家只有粮食,现在打零工换得一些零散的钱帛,自然可以换一些好东西。 米面粮油糖肉蛋……都是大宗物什,若是需要一些少量的东西,只要庄子里生产,提前递上话大概率也能买到。 门市墙外挂着的小黑板,内容时常更新,都是周围农家或许就有的东西。以物易钱,甚至以物易物都可以接受。 程珍玉急冲冲跑来迎接,笑意盈盈道:“见过两位娘子。” 林婉婉见程珍玉穿的格外厚实,好奇道:“珍玉,你刚才做什么呢?” 程珍玉大喘一口气,“在永安渠上采冰呢!” 长安大户人家多在渭河采冰,四野庄近水楼台,挨着永安渠,也就不去渭河上凑热闹了。 听到“采冰”二字,林婉婉顿时兴奋起来,“我要去看!” 祝明月急忙拉住人,叮嘱,“把披风裹上,别着凉了。”程珍玉带着姐妹俩在庄子外绕行,介绍道:“自从永安渠渐渐结冰后,工坊那几台水碾水磨,就停工了。” 祝明月点了点头,同意道:“没必要为了干点活,把工具用坏了。” 程珍玉连忙报告,“前几个月加班加点,把结冰这段时日需要的东西都磨出来了,哪怕有少许缺额,人力也能顶上。” 祝明月夸赞道:“很好。” 采冰地点位于的四野庄的上游,数支采冰队伍踏上了冰封的河面。他们身着厚实的冬衣,头戴护耳的皮帽,鞋子外层还穿着防滑的草鞋。 他们的工具简陋却实用,铁镐、木撬、绳索,每一样都是智慧的结晶。 随着一声声沉闷而有力的劳作号子,铁镐深深嵌入冰层之中,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冰屑四溅,汗水与呼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 随着冰块的逐渐松动,工人们小心翼翼地用木撬插入冰缝,合力撬动,巨大的冰块便缓缓脱离河床,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声响。 绳索被紧紧缠绕在冰块之上,工人小心翼翼拖上来地置于特制的木架上,缓缓拖往岸边。累积到一定数量,由牛车拉回田庄。 岸边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空地上支起一口铁锅,就地熬煮姜汤,为采冰队驱寒暖身。 程珍玉介绍,“采冰三日,冰窖只摆摆了三分之一。” 这也是她近来顾不上花果山的原因。 不光四野庄,还要顾及万福鸿和花果山的。后者只是试水,可以忽略不计,但万福鸿的用量比四野庄少不了多少,全指着这段冰面了。 那些专做窖冰生意的人家,冰窖里满满当当全是冰块。 但几处地方与其说是冰窖,不如说是大型冷库更为贴切。 四野庄的冰窖内,冰块与冰块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中间放着货架和竹筐,用以存储蔬菜瓜果和肉类。 这样一来,来年冬天林婉婉若是想吃夏天产的番茄等蔬果,也就不是难事了。 这些冰不仅可以冻货,也可以在炎夏时节用来纳凉。 以三人的卫生习惯,直接食用有些心理障碍。 林婉婉提议道:“珍玉,能否烧一些开水冻成冰后,放进冰窖啊?” 程珍玉一口答应,“可以,我稍后就吩咐人烧水。” 明年的冰块自由有了。 为了建这几个冰窖,祝明月砸下去一大笔钱帛,至今连个响都没听见。 连陈牙人都私下嘀咕,祝明月现在不光要求水井,她还要冰窖。而且一个不够,还要建好几个,不浪费吗? 殊不知,祝明月只是为了改善一点生活质量。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6章 棉花甜菜 四野庄的冰窖坐落在山的背阴面,由于冰窖使用得很频繁,所以它们都有自己单独的出入口。每个冰窖的规模都比寻常冰窖小,就跟一间屋子差不多大。 林婉婉跑完一圈,目光紧随着那些几乎达到半人高的冰块缓缓进入冰窖。发现赵大夫同样站在旁边,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忧虑。 关切道:“赵大夫,怎么了?” 赵大夫忧心忡忡道:“山阴处建立冰窖,山上种的那些药材,说不得受寒性侵扰。” 药材组在田庄上的药田只有一小片,纯粹做对比实验用的。他们真正的基地是在两座山上,其他小组压根抢不了。 从前没人尝试过在冰窖上种菜,更别说种药了。谁知道往后会有何种效果。 偏偏祝明月手笔太大,这一片山阴地带,全挖做了冰窖。 赵大夫先前没考虑过这件事,他连冰窖都没见过,直到永安渠的冰块渐渐入库,才算慢慢有些真情实感。 林婉婉换个角度安慰,“两座山上一个有冰窖,一个没有,正好可以观察药材的生长情况。如果真的能证明冰窖对药材有影响……” 赵大夫好奇地问道:“那又怎样?” 林婉婉捂住胸口,眼睛闪闪发光,激动道:“我们就种凉性的药材啊!”既能利用冰窖的寒气,又能保证药材的品质。 赵大夫被说通了,连连点头,“是啊,冰窖可不常有。”外人没有他们的条件。 林婉婉再和赵大夫说起一个好消息,“祝总在花果山附近又买了几座山。” 我们的地盘又扩大了,种药事业真真是蒸蒸日上。 花果山明年即将迎来一场大规模的开发,这一消息在内部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前一段时间程珍玉忙得不可开交,紧锣密鼓地对骨干人员进行调配。 赵大夫更是不辞辛劳,亲自前往花果山多次进行实地考察和踏勘。在不久的将来,整座花果山都将成为药材组的“领地”。 届时,那里或许会遍布各种珍稀的药草,处处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 赵大夫唯有一点不满,“你能不能和顾娘子商量商量,莫要种许多只模样好看的花木。” 万事万物皆可入药,但药性有强有弱,药用价值有大有小。 在赵大夫看来,什么梅花、桃花,只适合当点缀。 林婉婉安慰道:“赵大夫,你还不知道花果山做的什么生意嘛!说来都是我们占便宜,你若知道些长得好看又无毒的花木,也可以推荐一下。” 赵大夫长长地叹一口气,“那些草木,多在顾娘子的规划里。我们的药草,只能挑人少的地方,随便长长了。” 听起来像是深海鱼一样,林婉婉无奈道:“当真药性强的,你不怕种路边被人偷了?” 赵大夫点了点头,“那倒是。” 传说药田里种了人参,时常有零工在周围徘徊,除了派药工看守,赵大夫不得已在药田旁放了一条大狗,防的就是有人偷挖。 赵大夫另提及一事,“明年秋天庄子四周的围栏植物就能结果了,你可得早点做打算。”林婉婉有些疑惑,“这不还有小一年时间吗?” 赵大夫恨不得给她细细掰开来解释,“现在才刚开始挂果,等两三年到了盛果期,再加上花果山的出产。你现在不把路子趟熟,往后怎么办?” 这么多产量,说不定能把长安相关的行市价砸下去。 林婉婉恍然发现一件惊人的事实,继冰块自由后,她们可能很快就会迎来花椒自由、枸杞自由……到时候,如果茶杯里不放两把枸杞、花椒,都对不起现在的排面。 林婉婉表示她必须得仔细想想。 赵大夫没打算放过人,“你和药商打好关系,等后年种植的药材进入成熟期,也可以邀请他们来看看。”这才是大头。 即便是在寒冷的冬日,四野庄依旧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彭十二带着一群死契工人,在各个地窖里小心伺候韭黄、蒜黄,忙碌两三个月,顶得上先前一年的收成。 从五谷豆坊传回的订单反馈,市场依然有着巨大的潜力。彭十二不得不分一部分人马去花果山抢地盘,毕竟四野庄上,地不够了。 那些平坦的土地自然不能用来挖地窖,要用来种植蔬菜。剩下的地方,还有工坊抢占。 四野庄经过多次扩张,眼下看起来勉强够用,但各方都在伸手要地要资源。 工坊内目前开工的只有糖纺、纸纺、油坊等几个产业,它们只要备齐材料,就可以无视季节的限制。 回城的马车上,祝明月忍不住同林婉婉商量,“过两年我想把养殖组和药材组迁到花果山去,四野庄只保留基础产业。” 林婉婉点点头,花果山地方广阔,虽然是山地,但中间也夹杂着不少平坦的土地,只要好好休整一番,就能使用。 祝明月继续说道:“土地不够用,原材料也受到限制。” 林婉婉提议,“像红薯一样,和周边村落合作种植呢?” 今年推广效果甚佳,明年不用她们再费力气,周边村落的百姓就会自动种植红薯。 明年罗满为不用再担心原材料的问题了,杏花村的地瓜烧太过知名,给人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着名的酒材。 四野庄拿一些品相不好红薯喂猪、喂人也在常理之中。 不光根茎可以吃,连红薯藤也能吃,无论人还是猪。 祝明月都担心这股风吹得太狠,以至于要求程珍玉做红薯粉时只用自己人,过几年再从外头招人打下手。 祝明月微微叹一口气,“红薯说到底是粮食,哪怕我们不收,也能自家吃。” 林婉婉听着她的话,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你想种什么?” 祝明月平静地回答道:“棉花和甜菜。”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7章 羡慕不来 【。3。】, 前者是纺织领域不可或缺的原料,然而当前的产量仍旧少的可怜;后者则是实实在在的经济作物,尽管味道上并无特别之处,但可以通过深度加工提升其价值。不然又能怎样,她们离甘蔗产地太远了。 祝明月心中充满了无奈,她此刻面临的难题在于,“如果有选择的话,百姓更愿意种植看得见摸得着的粮食。” 若非祝明月背后有着丰厚的财力作为支撑,她也会种粮食。 无他,比起钱是人的胆,如今唯有粮食,才是人们心中真正的依靠。 比起红薯惊人的产量,没有经过专门培育的棉花和甜菜那点可怜的收获,根本不是让出一点边边角角土地就能满足的。 林婉婉先将主意打到身边人身上,“秀然他们有庄园,少一季粮食,种一年棉花或者甜菜,只要销路稳定,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尤其棉花可是恒荣祥正在全力研发的新项目之一,前景广阔。 祝明月两手交握在一起,心中暗自思量,豪门大户的庄园的确是个好选择,他们早有丰富的粮食储备,对粮食的需求没那么紧迫。 祝明月沉吟道:“等恒荣祥年终分红的时候,我会和他们提一提。” 林婉婉向来对家中财务细况不大关心,不知有多少现钱。提到另一个方向,“四野庄和花果山都是精细化管理,长安周边地价贵,如果去远一点的地方买地作为种植基地,专门种植棉花或者甜菜如何?” 特意补充一句,“也不用去太远的地方,关中即可。” 一丈之内才是夫,在现有社会环境下,身边的财产才是能握在手里的。 三人根基浅薄,没有忠心的世仆可以调用,远方的田产庄园,根本不可能顾及到细节。 祝明月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拿钱出去打水漂的主意,粗放式管理,只要不抱有太高的期待,相当于买地雇人耕作,只拿一季收获。 棉花采摘下来后,可以运到长安进行处理;而甜菜甚至可以在田庄内组建制糖作坊,制作红糖后再运到长安进行精细加工。 如此辐射范围一起来,说不定会带领周边农户一起种植,从而获得更多的原材料。 祝明月微微颔首,“我会好好考虑的。” 如果运作得当,又是三人的一条退路,只是没有粮食作为后盾,总觉得缺了一些底气。 林婉婉在外奔波数日,回到小院洗漱后就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在上班前,她特意绕道去了东市的步步糕店,买了七根糖葫芦。她、五个小徒弟,再加上赵金业,一人一根。 如今冰库已成,说不定明年夏天也能吃到糖葫芦呢。 学医日子太苦,需要一点东西来甜甜嘴。 因为林婉婉外诊出得太久,学业耽搁太多,今年的寒假从小年一直放到初五,比去年短了一大截。 林婉婉倒是想搞个“过年七天乐”,但习俗不允许。 国子监学生的授衣假,相当于寒假,还有一个月呢。 林婉婉一早进医馆大堂,病人还没来,只见尹香儿在几排座椅上爬上爬下。 哎呦,忘了还有一个小孩。 林婉婉只能把原计划奖励给自己拿一串糖葫芦递给尹香儿,“拿着慢慢吃。” 尹香儿不是第一次从林婉婉手里拿东西吃,脸上挂着两个小酒窝笑道:“谢谢林娘子。”林婉婉弯腰嘱咐道:“玩一会就回去哦!”【。3。】, 另外嘱咐旁边的王嬷嬷,“小心竹签子,让她在大堂玩一会就带她回去。” 王嬷嬷连连应道:“是。” 晁瑜英不许女儿出济生堂大门,尹香儿也就只能早晚在大堂附近玩一会,病人出入的时候就避开。 林婉婉继续往里走,把手里的糖葫芦散给几个小孩,收获一片喝彩恭维声。 有冰糖葫芦甜甜嘴,上学似乎也没有那么苦了。 林婉婉的诊室,几日不来,依旧一尘不染。挽起一截袖子,坐到椅子上,问道:“我出门这几日,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 今天谢静徽值日,摇了摇头道:“没有。” 年前年后时节,一般人家都不会上医馆,觉得兆头不好。 与济生堂的冷清相比,隔壁的花想容生意堪称火爆。 哪怕万福鸿的分店已经开业,但这边紧挨着作坊,门面更大,货物品类也更丰富。那些去长安县不方便的客人自然更乐意来此购买。 只是花想容初创人手紧张,不可能像那些深耕长安几十年的大店一样,专门派出一支人马游走于高门大户宅邸中。 所以客户要么亲自到店挑选,要么派遣仆役来购买。 若非实在形象不雅,赵金业非得站在门口嗑瓜子,顺便估量两门生意,谁挣得多谁挣得少,最后又是谁走路,谁笑到最后。 反正济生堂也不是第一次搬家了,每次都是越搬越大、越搬越好。 丘寻桃等人就没有这般顾虑了,她们站在门口不会对女客造成困扰。不得不感慨一句时移世易啊! 两边几乎同时开门营业,结果花想容的客人先上门,离开的时候,每一个都喜笑颜开。 哪像她们啊! 丘寻桃感慨道:“我们今天该不会一个病人都没有吧!” 杜若昭回应道:“这不是好事吗?” 不管算哪方面的“好”,丘寻桃轻轻在杜若昭肩膀上拍一拍,“师妹,不论有没有病人上门,我们的作业都要写。” 杜若昭扁着嘴,“师姐,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别提这些悲伤的话题。 不出所料,今日的病人果真少得出奇,林婉婉在诊室做文案工作,忙碌半上午,踏入了后院的制药工坊,逐一核查成药的库存情况。 再转去花想容的后院,途经晁瑜英的小院,见顾小玉和尹香儿在院子里玩。 林婉婉探身进去,和两个小家伙打过招呼,掀开门帘见顾盼儿和晁瑜英坐在一起说话,问道:“盼儿,你怎么来了?” 顾盼儿含笑道:“今年该是最后一次来了。” 林婉婉忍不住酸道:“你的年过得这么早?” 顾盼儿玩笑道:“我本就是闺阁娘子,成天闲过日子,又不是朝堂上的士大夫,还需讲究个封印休沐。” 林婉婉不得不对她这番“诡辩”竖起大拇指,“说得对啊!” 晁瑜英附和道:“顾娘子的日子,常人羡慕不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8章 难念的经 【。3。】, 两人因为孩子常在一处玩,渐渐熟识起来,但若说知根知底却还差些。 在晁瑜英眼中,顾盼儿出身官宦世家,招赘夫君延续家族香火。尽管夫君早逝,但好在有父母在旁作为依靠,儿子又聪明伶俐,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顾盼儿看晁瑜英,则是与夫君同甘共苦,终于迎来出头之日的糟糠之妻,膝下儿女双全,家庭和睦。 后来知晓她是因为舅姑不慈,才躲到济生堂来避祸,不由得生出些当年不曾出嫁的庆幸。 反正两人身上都有一些对方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各有各的福气,也各有各的难处。 三人坐在一起闲聊一会,林婉婉和顾盼儿起身去花想容查看生产情况,顾小玉暂且留在这儿玩耍。 出了小院,顾盼儿悄声问道:“晁娘子往后什么章程?” 林婉婉顾左右而言他,“过年去我家过年啊!” 顾盼儿轻轻拍了林婉婉胳膊一下,“他们娘仨总不能在医馆住一辈子吧!” 林婉婉无奈吐露一部分实情,“等明年班师后,尹中侯就回来处理。” 顾盼儿虽然不曾嫁人,但家长里短的事情听过不少,“回来又能有什么用呢!” 能撑一时腰,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尹金明的位置,就注定他会时不时出征。总不能他一出家门,晁瑜英娘几个又收拾包袱躲到济生堂来吧! 林婉婉不得已透露,“他们打算明年返乡探亲,顺便请宗族主持公道。” 从段晓棠的回信来看,尹金明的确采纳了这个建议,如今奋斗的热情倍增。 顾盼儿脱口而出,“宗族又是什么好东西……”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妥,她到底是官宦人家成长起来娘子,并非全无见识。 复又低吟道:“是啊,他们这一房如今势强,的确可以找宗族主持公道。” 难怪晁瑜英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原来是有了这样的打算。 林婉婉听着话音不对,问道:“顾家又来找你们麻烦了?” 顾盼儿长吐一口气,“暂时没有,只是让我们回本家过年。” 顾嘉良活着一日,他们就不可能真正撕破脸。顾嘉良离世,顾盼儿能不能守住家产就成了问题。 论才学,顾盼儿不弱于那些世家子,但受女子身份所限,她不可能有如尹金明一般有冲破枷锁的机会。 顾嘉良的仕途不可能再有多大进益,且一日一日老弱,能不能等到顾小玉长大都是未知数。 顾盼儿握住家产的根本,不在于她是招赘的承嗣女,而是她有一个姓顾的儿子。 林婉婉直言不讳道:“鸿门宴啊!” 顾盼儿叹一口气,“父亲拒了,说是人老了经不得繁琐。” 顾嘉良年轻时几乎脱一层皮才从本家出来,后来成家入仕立业都没指望过家族助力,直到后来一直生不出儿子,这才招来了豺狼的觊觎。 他们三个大人还好,顾小玉年纪幼小,人多眼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婉婉心底暗暗叹气,人势强时宗族可为我所用,势弱时就得谨防被宗族吞噬。 拍拍顾盼儿的肩膀,安慰道:“若有需要,你说句话。” 这个场子,说什么都要帮好闺蜜镇住。 顾盼儿微微翘起嘴角,“我是不会同你客气的。” 心底也明白,林婉婉只是一个在坊间颇有名声的大夫,真正借势的是段晓棠,虽是武将,与顾家不搭边,到底是朝廷的中阶官员。 林婉婉牵起顾盼儿的手,“走,去看看我们的小钱钱。”【。3。】,花想容再如何看起来客似云来,生意兴隆,受规模和行业限制的,在收入方面都比不过恒荣祥。 明年恒荣祥会经历一次重组,本年度的分红提前到年前。 鉴于各位股东身份复杂,不好去恒荣祥和万福鸿,祝明月直接将人聚到家里。 连带徐达胜等人的述职报告也将在此处完成。 年底每个人都事多,偏偏还都不是正事,想把一帮人凑齐也不容易。 但说起来也不是多正式,从李君璠把李弘安带过来就能看出来。 毕竟大家的主题只有一个——分钱。 孙无咎的关注点不同,“林娘子呢?” 他家有个即将临产的孕妇,格外在乎大夫的下落。 孙无忧回应道:“林姐姐自然是在济生堂。” 孙无咎暗道自己关心则乱,恒荣祥生意出面的一直是祝明月,转而将注意力放到旁边。 李弘安手里捏着一个玉米面馒头,趾高气昂地对围墙上的两只猫喊话,“下来,下来!吃馒头!” 富贵和吉祥见惯了这只两脚兽,一点不带搭理的,踩着小猫步,优哉游哉地向前行走。 孙无咎打趣道:“这孩子真好养活。” 最喜欢的食物是馒头,最喜欢的玩具是藤球。 李君璠半点不走心地附和,“是啊!” 初看到黄馒头,还以为加了鸡蛋,后来知晓是玉米面做的,本就是这个颜色,白吓了一跳。 白秀然连忙招呼两个男人,“快拦着,安儿要上墙了!” 李弘安不过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哪能爬上围墙?不过是身体使劲在墙上蹭罢了。 李君璠连忙发挥老父亲的本分,把儿子提溜回来,扭头嫌弃道:“刚换的新衣裳,又脏了。” 从出门到现在,有一炷香时间吗? 说“新衣裳”也不全对,都是王宝琼从各个表嫂处搜罗来的表侄的旧衣。 李君璠从前万分不理解,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又不是供不起,凭什么剥夺他穿新衣裳的自由。 如今看来,贤妻颇有远见。 李君璠提着李弘安后背的衣裳,递给乳母,“带小郎回家,换件干净的衣裳。” 额外交代道:“外头给他穿件罩衣。” 李弘安这好动的性子,就不适合穿得光鲜亮丽。 祝明月偷偷附在白秀然耳边笑道:“幸好李家不是李三洗衣裳,不然有得哭了。” 白秀然也不会亲手给徐六筒洗衣裳,颇有几分何不食肉糜之味,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问:“何以见得?” 祝明月淡定道:“因为他会有洗不完的衣裳。” 父慈子孝是什么,压根不存在。 张法音匆匆过来,险些以为自己迟到了,见众人站在院子中闲话,才知时辰尚早。 祝明月解释道:“恒荣祥今早有几个重要的客人,掌柜和管事们会稍微晚到一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49章 先决条件 【。3。】, 徐达胜等人坐着一辆马车,风风火火地就来到了小院。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来了,作坊里还得有人看着,保证日常运作顺顺利利,不能出乱子。来的只有徐达胜、娄禀和何春梅。 人员一到齐,祝明月立刻将人请到东厢,夏天摆在院中乘凉用餐的长桌搬进来,充当临时的会议桌。 徐达胜作为发言代表,立刻进入角色,对着一众股东翻开账本,眉飞色舞地细数今年恒荣祥取得的成就和发展。 张法音静静地坐在一旁,双手轻轻搭在裙摆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杜乔离京公干走的匆忙,更没想到会一去不回。她只知晓有这门生意,过往去恒荣祥买过毛线,除了祝三齐没人认识她,更不知晓她是股东中的一员。 如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财富,除了喜悦,更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 她所认知的正当钱帛来源,无非俸禄、田产、地租,在来长安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当塾师的一天,更未敢奢望能拥有如此丰厚的资产。 此刻,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财富,她虽不动声色,但内心的波澜却难以平复。 李君璠则是暗自羡慕李君璞,不枉在云内当了小一年的羊毛销冠。往日除了做毡的羊毛,竟然能带来如此巨大的财富。 尽管股东们一个个都故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可徐达胜凭着商人敏锐的直觉,还是感受到了他们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喜悦。 谁能不开心呢,想想那即将到手的分红,再想想作坊上下那丰厚的年礼…… 总数虽然丰厚,但出于往后的安排,有一部分利润不会拿出来分红,比如预备明年去并州大规模收购羊毛的资金,就需要提前预留出来。 虽说是分号,但建设资金不需要总号出一文钱,全由白家承担。但亲兄弟明算账,买货的钱总该结算清楚。 尽管如此,分红的部分,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为了方便转运和保管,祝明月决定将这部分利润全部兑换成金饼。她依旧选择了白秀然名下的金银铺进行兑换。 生意做得熟信誉高,金银铺光是做关系户的生意,收些火耗钱,就足够维持它的日常运营了。 股东们装模作样地传看账本,除了张法音,其他人早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得七七八八。 见众人无异议,祝明月便先让徐达胜等人去东厢房稍作等候,然后转头对何春梅说道:“春梅,把样品取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何春梅从胳膊上的口袋中出早已准备好的样品,在桌面上摆好,分别是几朵洁白如云的棉花、一张质地柔软的手帕,以及一件只做了一半、特意露出内里的棉衣。 介绍道:“这些都是用棉花,也就是白叠所制。” 白秀然等人去四野庄上游玩的时候,曾经见过棉花,如今的印象已经模糊,更别提它的成品。 没想到过去快两年时间,成品终于出来了,几人互相传看。 孙无咎随手捏起一朵棉花,感受着它柔软的触感,说道:“如今倒比挂在枝头时,更似云朵。” 当初段晓棠抓壮丁,让白湛孙无咎去摘棉花,谁知道他俩怕苦怕累偷溜了呢!孙无忧和张法音打量手帕,不同于丝绸的柔滑之感,手帕的质地显得更加朴实无华。【。3。】, 张法音判断道:“该是更加吸汗洗水。” 白秀然则看着棉袄的切口,回忆曾经模糊的介绍,猜测道:“同样是御寒之物?” 祝明月缓缓点头,“纺织、御寒皆可。” 孙无咎直言不讳道:“恒荣祥不做羊毛了吗?” 祝明月笃定道:“做,但也可以考虑开发一些新产品。” 恒荣祥既然把路子蹚出来了,棉纺产业自然可以借用它的渠道和资源,没必要现在分家。 孙无咎选择继续当初没问完的问题,“产量如何?” 祝明月报出数据,“一亩地产棉约百斤,去除棉籽后所得约半。” 孙无咎用粮食的产量来比对,“有点低了。” 祝明月提起没做完的半件棉袄,“你猜,这种保暖效果不逊于丝绵的棉袄,五十斤棉花能做多少件?” 这方面李君璠格外有发言权,眼前的是一件短上衣,提起来一掂量,“三斤左右,若是外袍,至少得五六斤。” 手伸到棉袄中间试探,“应当是暖和的。” 冬衣厚重,众人顾忌礼仪,都没有脱衣一试的欲望。 祝明月扭过头对白秀然说道:“还记得去年过年,我们穿得那些怪模怪样的衣裳吗,就是棉袄。” 凡是年节期间来过小院的,谁没见过那几件怪衣裳,真人验证,的确可以御寒。 孙无咎终于忍不住问道:“祝娘子,你想我们怎么做呢?” 祝明月先示意何春梅离开,随后双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缓缓说道:“如今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原材料。” 孙无咎念念有词,“白叠原产于西域……”太远了。 祝明月打断他的思路,“四野庄既然可以种出来,至少说明关中气候可以种植棉花。”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没有足够的土地来大规模种植。” 四野庄哪怕扩张过几次,但土地依旧有限,且它另有生产任务,不可能大规模种植棉花。 祝明月仿佛诱人误入歧途的女巫,用充满诱惑力的口吻说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将名下的田产庄园拿出来,种点棉花试试?我真金白银地收。” 这个先决条件一出,将一大片人排除在外。 最后只剩下白秀然和帮李君璞代持股份的李君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0章 心生不安 【。3。】, 祝明月的要求不可谓不苛刻,名下有土地,且强调这些土地的用处,本人能够说得上话。 对于孙家兄妹而言,无论本家、夫家有多少田产庄园,和他们本人都没有一文钱关系。他们更像是站在家族财富的边缘,望着那片金碧辉煌,却无法真正触及。 杜家的田产则远在济州,且与关中气候有差,不确定能否种植。 祝明月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种子和种植技术,我都可以提供。” 白秀然在前几次合作中尝到甜头,且东家为旗下产业供应原料本就是常事,远的有在并州收羊毛的商队,近的有四野庄,无不都是类似的例子。 白秀然沉吟片刻,“我先拿一个庄园出来试试水。” 众人的目光转向李君璠,后者迟疑片刻,谁知道帮兄弟代管生意,会转到种地上去了。 李君璠斟酌一番,“那我也拿一个田庄出来,但具体的田亩数,需要回家翻一翻簿册。” 平时都是妻子和仆役代管,李君璠对自家,或者说自己这一房的财产总数只知道一个大概。但此刻,为了与祝明月合作,不得不亲自过问这些琐事。 祝明月也不追问,李君璠拿出来的到底是他的,还是李君璞名下的。她更关心的是能否顺利推进这个计划。 李君璠之前没见过棉花,因此问得格外仔细,“种棉花的土地有什么要求?” 祝明月简单概述,“土地平坦,光照和水分充足。” 李君璠点点头,用更加具体的词语形容道:“上田。” 祝明月微微颔首,“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话音一转,“甜菜我也收,不限量。” 白秀然追问道:“这也和棉花有关?” 祝明月故作高深道:“没关系,是我个人的事。” 祝明月拍拍手道:“待会找璎珞签字把分红领了就行,祝大家过个好年,一年胜一年。” 随着祝明月的话音落下,这场股东大会圆满结束。 众人坐在一处,心中都激动不已,但出于士族的矜持,并未一窝蜂地往正房涌去。 虽然每个人最终能到手多少,直接就能估算出来,但还是应当讲究一下风度。 白秀然所占股份位居第二,且早已领过数次分红,在赵璎珞准备的簿册上签字画押,清点过箱子中的金饼无误。吩咐随从将箱子抬上马车,和诸人简单道别后便登车离去。 白秀然琢磨着回家给徐昭然做几件新衣裳,徐六筒也可以适当做两件,他现在只会爬,不像李弘安能跑会跳,衣裳不禁穿。 张法音最后一个结算分红,赵璎珞指着字据上的文字,轻声道:“伯母,你看仔细了。” 张法音将字据拿在手中,只见纸上简单列明了事由和款项,姑且可以称之为一张收条。确认内容无误后,便在纸张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手印。 张法音先前以为只是简单开个会,没想到会分得如此多的钱帛,只当串门似的独身过来,并未带任何随从。 赵璎珞见状,立刻道:“伯母,我叫几个家丁帮你送过去。” 白秀然等人都是将箱子放到马车上,遮掩耳目。 唯有住在附近的李君璠和张法音直接抬着箱子招摇过市。张法音想到家中只有几个老仆,接受了赵璎珞的好意,“那便多谢了。”【。3。】, 赵璎珞从门房处叫来两个人,让他们将箱子抬去西院。另从厨房端了几碟糕点,装在食盒中提在手上,扶着张法音的胳膊一道过去。 李君璠敢大摇大摆的随意使唤自家两个门子过来抬箱子,那是笃定没人敢抢他的。杜家小门小户过日子,自该小心几分。 今日张法音不授课,两个孩子出门上学,院中除了几个做活的老仆,显得格外清净。 箱子放在正房中,赵璎珞放下食盒,说道:“伯母,我先回去了。” 张法音挽留道:“璎珞,先别走,我们说会话。” 赵璎珞示意两个家丁先回去,待仆人上茶退下后,方才轻声问道:“伯母,有什么事吗?” 张法音的声音异常平静:“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赵璎珞淡定道:“说来都是身外物,能换得一时惊喜也不错。” 张法音却显得有些不安,“这门生意多亏祝娘子照顾,但我们不该拿这么多的。” 她心中明白,凭借杜乔的家世背景和前程,对羊毛生意没有半分助益,除了最初出的本金外,再无其他任何付出。长久的生意和合作,不该这么维持下去。 日积月累,贪心不足,难免生怨。 赵璎珞怎能不明白张法音的顾虑,恒荣祥参股绝大部分原因,的确是感念杜乔的帮助。但话又说回来,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利益交换,而非单纯的感恩戴德。 赵璎珞换个角度劝解道:“伯母不用多虑,令郎入股自有他的用处。” 张法音苦笑道:“长林远谪去了绛州!” 自身难保,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赵璎珞挪动位置,坐到张法音旁边,低声道:“我不知伯母是否认真看过认股书,亦或知晓各个股东占比。” “上次和白家商谈并州分号事宜,明月不是特意找你要了授权,让她全权代理处置么?你们站在同一边,她才能从容地和白家谈判。” 虽然卡在中间这件事上,李家发挥的效果更大,但杜乔不是在稀释股权吗? 最初的股权分配并不是防这一手,没想到却在此时发挥作用。 张法音隐隐抓住一丝线索,至少她知道白秀然、孙家兄妹和白家都有斩不断的联系。他们亲戚之间总是抹不开情面的。 张法音不安道:“这么多金子,我总觉得烫手。” 她最习惯的是小富即安的日子,这突如其来的巨额财富让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赵璎珞握住张法音的手,温言劝道:“伯母,你就拿着吧,这是应得的。就当为了长林兄妹三个。” 张法音唇角有几分苦涩,“他们自有俸禄、祖产。何况这么多钱,我担心招人眼红,给长林招来祸端。” 为官者一旦与商贾有染,那便是现成的把柄。 赵璎珞长叹一口气,“他那个芝麻小官,人想整他的时候,满身都是窟窿,不缺这一桩。何况满长安的高门大户,哪家没私下经营买卖?” 白家做生意拉胯成那副模样,不也开了连片的铺子吗? 只是,他们都把产业挂在仆人的名下,而杜乔的那一份,则隐于祝明月之下。 张法音一时触景生情,想到杜乔明明办公兢兢业业,克己勤勉,只因为出身寒门,就活生生地被人“卖”了,心中一阵悲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1章 分发年货 【。3。】, 张法音嘴角浮现出一抹苦涩,“寒门呐!”脱不出的桎梏。 赵璎珞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结,劝道:“伯母,寒门和高门又有什么区别,是非只在人心。” 陆德业“卖官”,除了图财,还不是因为觉得寒门庶族崛起会挡了世家子弟的前程。 赵璎珞继续说道:“先伯父做官,伯母也在任上待过。世人皆言寒门粗俗不堪,连你也这么认为吗?” 张法音忙不迭摇头否认,她的夫君与儿子皆是品性高洁之人。人以类聚,杜家的朋友也绝非那些粗俗贪婪之辈。 赵璎珞娓娓道来,“人心皆贪婪,无非寒门见识少眼皮子浅些,心志不够坚定者蝇头小利就能打动,高门自小见惯繁华锦绣,胃口大些罢了。” “长林生性淡泊,伯母你不知道,你们没来长安前,他是怎么糊弄过日子的。只要知晓家人在长安衣食无忧,他便能无牵无挂,在太平县安心做事。” 杜乔是个有理想的官迷,不想庸庸碌碌过一生,只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唯一能让他挂念的就是家人的平安喜乐,只要家人稳得住,他就稳得住。 张法音轻声叹道:“我竟然还没有你看得透彻。” 赵璎珞笑道:“我们这钱又不是偷得抢得,更不是强取豪夺来的,干干净净凭什么不拿!” 张法音微微点头:“你说得没错。” 她取了分红,杜乔知晓家人衣食无忧,应该能安心做事了吧! 两人再闲话几句,赵璎珞告辞回家,一进东院的大门,方才挺直的腰杆立刻塌下来。 戚兰娘连忙扶住人,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赵璎珞不好吐槽张法音居然会觉得金子烫手,只能将矛头对准自己,“我真庸俗!” 竟然觉得金子越多越好,永远都不够。 祝明月拿着一张小纸条在屋中踱步,放出“阴阳大法”,打趣道:“你这是经受了怎样的精神洗礼?” 赵璎珞随口说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祝明月轻笑道:“富贵不能y啊!儿子比当娘的活络些。” 赵璎珞直言道:“被我劝回去了。” 转移话题道:“手上拿的什么?” 祝明月轻言道:“李三报过来的田亩数。” 将门人家,做事就是干脆。 赵璎珞凑上前来扫了一眼,轻而易举地估算出了最后的产量。看起来不少,但对于恒荣祥这个庞然大物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这点能做什么?” 祝明月不以为意道:“万事开头难,就当开门红了。” 转头吩咐道:“兰娘,明天你提一篮子年礼去陈氏牙行,让陈牙人年节走亲访友时,打听一下长安周边有没有田产庄园出手。”“外地的也行,距离长安三日脚程内,优选武功县。”【。3。】, 三人的户籍毕竟挂在那儿,亲不亲,半个故乡人。 戚兰娘一口答应,“好。” 家中准备各种规格的年礼,大多是旗下产业的热门商品集合,再加上一部分林婉婉带回来的并州特产,按照送礼对象的不同有所增减。 亲朋好友、官场同僚、长期合作伙伴……类型多种多样。 祝明月包礼物包得烦的时候,就想着万福鸿能不能推出购物劵,喜欢什么让他们自己去买。 可这中间需要协调周旋的地方太多,牵涉长安数十家大店,不像步步糕的蛋糕券那么简单。 和祝明月一样为年礼烦恼的人是胡屠夫,今年几家作坊店铺都在他那儿订猪肉。虽然提前半个月就说了,但用量却比去年更大了。 小年过后,他忙着给各处送肉,连拴猪肉的麻绳都是从外面买的,自家根本来不及搓。 这件事连续干了两年,胡屠夫也算驾轻就熟。去年可以一天将两个作坊的肉分好,但现在祝明月的生意越做越大,用工数量也水涨船高。 若非她旗下旗下多用女工,换成一千来号壮劳力,说什么都够得上长安一个不稳定因素。 比如恒荣祥这样的用工大户,一口气吸纳几百号人,胡屠夫专挑快下工的时候送来,工人把肉提走,反正年节期间放得住。 这一次因为量大,胡屠夫不仅是把儿子小胡屠夫拉来了,还带上侄子外甥,一家人起早杀猪分肉,只留了娘子在铺子上看摊子。 工人们早在过路时就盯上了这些肉,说不定早想好了要哪块肉,年夜饭上怎么做。 临到下工时,流动肉摊子上围满了人。 何春梅出面整顿秩序,高声喊道:“通勤的工人排前面,住宿舍的先不着急,每个人都有,胡师傅分肉公平得很。”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住在宿舍里,大多没有单独开伙的条件,只能吃大锅饭。 邓秀娟伸长脖子抱着一个碗,掂量挑哪块肉更合适,骨头炖汤需要的柴火多,还是肥肉合适,能吃又能熬油,精打细算下来,能吃好一段时间呢。 排队之余,邓秀娟不忘同何春梅打探,“何管事,庄子上的人怎么办?” 恒荣祥有一批人在四野庄上干活,连铺盖行李都拿走了,除了领工钱,其他时候都不在作坊出现。 何春梅回应道:“他们的年货庄子上会管的。” 正好队伍排在前面,胡屠夫也听到了这句话,哈哈大笑道:“庄子上的肉可比我们这好得多。” 工人们听了这话,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都是肉能有什么差别,难道是猪肉和羊肉的区别?胡屠夫见工人们一脸迷惑,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得更欢了。 他昨日给春风得意楼送货,细细打听一番才知道,四野庄上养的猪,连春风得意楼这个干儿子都没沾上边。 邓秀娟在肉摊子上精挑细选,终是选了一块半肥半瘦的肉。想肥肉再多些,猪长不了那么胖。 年货摊子不止一个猪肉摊,邓秀娟再去排一个队伍,在恒荣祥工作久了,排队早已驾轻就熟。 豆腐摊子旁霍忠正在抓狂,“昨天不是通知了你们了吗?今天拿碗来端豆腐。你现在是拿手端?还不去食堂借一个碗。” 忘带碗的工人闻言立刻往食堂的方向跑,这队自然算是白排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2章 年货感想 【。3。】, 邓秀娟递出来,崔小四眼疾手快,从案板上划拉两大块白嫩嫩的豆腐,稳稳地放入她的碗中,还不忘嘱咐道:“若是一时吃不完,不妨将豆腐蒸熟或是煮熟,再放到院子里冻起来,想吃时再取。” 邓秀娟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年前豆渣还卖吗?” 崔小四答道:“自然是卖的,不过到了年三十、初一初二这几天只开半日,你若要来,可得赶早些。” 邓秀娟连连点头,嘴里应着:“嗯,我知道了。” 今年过年不用吃豆渣,是给相熟人家问的。 邓秀娟将随身的布袋打开,小四便熟练地将粉丝、豆皮等物什一一放入。 恒荣祥通勤的工人,通常都会带一个袋子,这倒不用格外提醒。 豆腐摊子后面,摆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箩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香皂。一筐是黄色的,一筐是绿色的,煞是好看。 娄禀带着他儿子,新晋的小娄管事娄津负责分发香皂。二人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徐达胜揣着手,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人两块香皂,一块硫磺的,一块艾草的,都别挑,私下里你们愿意怎么换就怎么换。” 有相熟的工人打趣道:“掌柜的,花想容不都发步步糕的点心吗?我们怎么就发点豆腐、香皂打发了。” 几项产业内部联络紧密,说不定谁家亲戚在哪个地方做事,各家年货的底细早就传开了。 徐达胜听了这话,脖子一梗,眉毛一挑,“花相容才几个人,她们为了换点心,肉只有一半。我们这儿几百张嘴巴,都拿点心塞满了,我不如直接跳渭河去算了!” 娄津毕竟年轻,听了徐达胜这番无赖话,只能低头轻笑,不敢多言。 今年生意大涨,东家又向来大方,连给工人们办年货的预算都大大增加。光吃肉算怎么回事?恒荣祥发毛线,步步糕发点心,看着都不太像话。 几个掌柜临时碰到一处,一商量干脆各自拿出一些货物,按照内部价给优惠。至于具体搭配,全看各家的富裕程度。 计划一报上去,戚兰娘爽快的同意了。 鉴于各家在其他产业内部都有人,哪些东西实惠心里都有杆秤,五谷豆坊的东西便宜又实惠,最受欢迎。从朴素的本心出发,还是吃食最让人安心。 于是一个个工人的口袋被塞得满满当当,两只手都没有空着,要么端着豆腐,要么提着肉。 住宿舍的工人连忙排上去,有些人会将吃食单独拿出来另有去处,只是食堂改善的伙食的时候,他们不吃便是。 偶尔有一两个女工,会招呼何春梅,邀请她哪一天去家里喝喜酒。 不管她们有怎样的过去,静心恢复一两年,一个女人,只要会干活,能生孩子,总能嫁出去的。 何春梅只有一句嘱咐,不论夫家是何境况,别忘了挣钱,要有养活自己的本事。要说这几项产业中年货真正称得上豪华的,还得是济生堂。因为它不光赚的多,它还人少啊!【。3。】, 林婉婉不拿豆腐充数,全是“干货”。 放假时,姚南星书包里塞满了短短十来天寒假需要带回家看的书、做的作业,脚边还放着两个大口袋。 前来接女儿的姚父见了这一幕,吓得不轻:“这都是什么?” 姚南星松了一口气,淡淡道:“医馆发的年货。” 五个徒弟算半工半读,林婉婉索性将她们和药工划到一档。 姚南星赶忙催促道:“父亲,快抬车上去吧!” 杜若昭嫌弃两个口袋太重,直接放在林婉婉的马车上,让她捎回去。 其他几人家中若没有车马来接,就只能肩挑手提地带回去,姑且算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父在车上暂时按捺住好奇心,等回到家后,一家老小围坐在一起,对着那几个袋子指指点点。但没人对姚南星的书包有兴趣。 姚南星缓缓说道:“一袋是吃食,一袋是杂物。” 姚母自告奋勇拆包裹,一样样往外拿。肉、粉条、豆皮等物都是常见的,辣椒酱、酱菜、酒等物,各有一小罐。步步糕的点心两大包,连食乐园的零食也有。 另一袋里,更是琳琅满目:花想容的面霜、手霜、香皂,恒荣祥的毛线……应有尽有。 置办年货的时候,没人会想要济生堂的成药。 姚母手里拿着几团红色毛线,“这几日为娘让人给你织条围巾。” 林婉婉觉得大红色庸俗,但谁叫过年喜庆呢,最终只能顺应民意。 姚家也不指望姚南星能织毛衣了,自从金饼拿回家,她的手和时间有更重要的事做。 姚母下结论,“比起朝廷给你叔祖发的年礼,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却是强行贴金了。年节下羊肉是什么价格?何况今年念及姚壮宪远在并州效力,还多给他发了一只羊呢。 姚南星这两大袋子年货,大多是按照内部价拿来的,哪怕算成市价,也比不得朝廷官员的待遇。 姚南星轻声说出一个消息,“师父计划明年再收两到三个徒弟。”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明年朱淑顺会时不时跟着李秀芸出门接生,常驻医馆的谢静徽能带一带小师妹,不用林婉婉事事费心亲力亲为。 姚母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从来没听过哪个当师父的,能同时带七八个徒弟,哪怕只下苦力泥瓦匠也是如此。 但看姚南星等人的进度,说不定真能带出来。姚母下定决心,走亲访友时提一句,免得日后姚南星显得太特立独行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3章 医馆值班 【。3。】, 与此同时,谢家的厅堂里也正上演着一场类似的对话。 谢娘子拉着女儿的手,细致地询问起郑、郭两位大夫的年礼详情,暗暗与谢大夫比较,评估一下谢静徽未来的待遇。 谢静徽掰着手指头数,“大头的东西多了羊肉、布料,还有呢子布。” 这份礼物遵循长安城的传统,更显得庄重而正式。长安以羊肉为佳,布料和衣裳则是年节时东家对得力下属的一种奖赏。 谢娘子最为挂念的还是那块呢子布,急切地问道:“是红色的吗?” 谢静徽摇了摇头,“两位大夫年纪大了,穿深色更合适。” 谢娘子都不问呢子的尺寸了,哀怨的看了一眼谢大夫,幽幽道:“比康乐堂强点。” 康乐堂是谢家本家开的,旁支学医有成者,可以在其中坐馆问诊,但年礼也就是随着长安的大流走,主要是肉和衣料,远没有谢静徽拎回来的两兜子杂货实用。 新年的脚步渐渐临近,祝明月相关产业的人员,话题也悄然转变。要么互相问何时休假,要么问年货发了哪些,要么打听明年何处需要添人…… 徒弟们纷纷放假回家,济生堂里顿时显得空荡荡的。与隔壁花相容门庭若市的景象相比,更显得凄凉无比。 林婉婉舞着一把鸡毛掸子,轻轻擦拭药柜上微不可察的灰尘。 连郑鹏池都回乡了,如今医馆里只剩林婉婉和郭景辉,以及一群哼哼哧哧等待收尾的药工。 郑鹏池吃住都在医馆,林婉婉一边收他一点食宿费,一边又补贴他值班费。 这年头想找个靠谱的住院医的前提,难道是家离得远吗? 赵金业抱着几个沉甸甸的袋子挪到门口,那是医馆发的年货,连赵大夫那一份也包括在内。无论四野庄发不发年货,既然赵大夫在医馆挂职,林婉婉就不能忘了他。 林婉婉连忙道:“金业,我来帮你搬吧!” 赵金业豪气道:“林大夫,你歇着吧!这点东西我搬得动。”指望林婉婉,他还不如自己来呢。 林婉婉喋喋不休道:“要不要找人送你回去?” 赵金业谢绝好意道:“不用,我赶车去五谷豆坊汇合庄子上的人一道回去。”然后接上赵大夫一起回老家过年。 林婉婉手撑在药柜上,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囔着,“哦!”又一个住院医走了。 赵金业明知故问道:“林大夫,你什么时候休息?” 林婉婉有气无力道:“大年二十七,医馆什么时候休,我什么时候休。” 到时偌大的医馆只剩守夜的杂役,如果临时有病人,只能林婉婉上了,谁让她住得近呢! 虽然有些无聊,但林婉婉还是感到很知足。祝明月等人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学会三头六臂的法术,一人盯着好几处。 林婉婉眼下杵在这儿,不就是为了看着济生堂和花想容的摊子,为小伙伴分担任务吗? 赵金业赶上车,将一堆行李都装走了,大堂里再次恢复平静。 林婉婉哈欠都不知道打了几个,思考要不要从家里拿副麻将过来,就地抓几个壮丁陪自己打。或者回家打麻将,有事去家里叫一声。 王宝琼、秦本柔忙着四处吃酒应酬,张法音娘俩该是有空的,但还是三缺一啊…… 就在这时,大堂和后院的门帘处冒出两个小脑袋,探头探脑探究新奇的变化。林婉婉见状笑道:“明远、香儿,你们在看什么呢?”【。3。】, 尹香儿梳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一脸懵懂地说道:“没人了?” 往常晁瑜英见医馆里进了病人,就让儿女避开。人多,她不好玩;但现在人少了,也不好玩。 林婉婉从药柜里出来,耐心解释着,“他们都回家过年了。” 尹香儿对过年的记忆尚且模糊,“过年?” 尹明远懂事多了,解释道:“就是年尾的最后一天,会有好吃的。睡一觉起来,你就能穿娘做的新衣裳了。” 接着引经据典起来,“初岁元祚,吉日惟良。乃为嘉会,宴此高堂。” 这是散学之前,私塾先生特意教导他们的。 新年宴会上念及这一句,就证明家长们的束修没白交。 尹香儿显然对美食和新衣裳更感兴趣,“还有多久过年?” 林婉婉柔声说道:“没几天了,到时你们都去我家过年。” 特意换了夸张的语气,“我家里有好多好吃的呢!” 尹家的小兄妹俩对去别人家过年并没有太大的感触,这几年他们一直在搬家,早忘了在所谓的在“自己家”过年是什么滋味。 小兄妹俩将自己的玩具——一个小陀螺贡献出来,三人在大堂抽起陀螺玩。 危泰初出现在门口险些不敢认,后退几步抬头看看牌匾,才敢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还以为济生堂开黄了,就此歇业了呢! 林婉婉将“犯罪工具”——鞭子还给尹明远,换了一副认真的神色,一本正经问道:“危小郎,此来为何?” 危泰初反倒更像被抓了现行的人,结结巴巴道:“我来……买药。” 林婉婉显然没跟上版本,直言道:“山楂丸我们都吃完了。” 危泰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也不必非得山楂丸,只要是于身体有益,又不大苦的药丸子都行。” 顾客是上帝,林婉婉当然是选择满足他,但为了避免医疗纠纷,先说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有没有忌口的?” 危泰初乖巧地将手放药柜上,林婉婉搭脉完毕,再估量一番库存,缓缓说道:“八珍丸补气益血,但对你而言太补了,并不适宜。” 关键里头加了人参,价格不便宜,怎么能用它来哄骗小孩子的零花钱呢? 林婉婉单方面做出决定,“还是吃点黑芝麻丸吧,养心安神。” 危泰初缓缓点头,应声道:“好。” 仆人随即上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迅速完成。 危泰初开口问道:“林大夫,你怎么亲自来这守药柜了?” 环顾四周,疑惑道:“济生堂怎会如此冷清?” 没有药童,没有病人,只有两个,不,三个“顽童”抽陀螺玩耍。 林婉婉手托腮,百无聊赖道:“还能怎样,大家都回家过年去了。” 危泰初惊讶道:“你徒弟也走了?”师父还留在这儿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4章 冰上捕鱼 【。3。】, 林婉婉一脸正色道:“她们和你一样是学生,怎么就不能放假了。” 当师父的坚守岗位,那叫高风亮节。 说曹操曹操到,大门口刚好进了一个学生,正宗的国子监学生。 岑嘉赐不曾想数月未曾踏足济生堂,一进来就见到一副小孩开会的场景。微微躬身问候,“林娘子。” 林婉婉隐约知晓岑嘉赐不是长安本地人,惊讶道:“你还在长安?”察觉话中有歧义,补充道:“不回家过年吗?” 岑嘉赐直言不讳道:“家乡路途遥远,往返不便,就留在长安了。” 林婉婉随口问道:“国子监组织留守学生过年?” 岑嘉赐摇了摇头道:“同窗邀我去家中过年守岁。” 林婉婉识趣的不问具体是谁,问道:“你来做什么?” 岑嘉赐递出一张纸条,“我想买些药材做礼物。” 时下认为逢年过节看大夫兆头不好,但一些生药材,尤其是养生药材却是一份得体又贴心的礼物。 林婉婉翻开纸条一看,都是一些上好的养生药材,暗道岑嘉赐为了这一次拜访下足了本钱。“稍等。” 说着,在柜台上铺开粗纸张,拿出药秤,开始一样样地挑拣药材。 危泰初临走时,用熟客的眼光判断,林婉婉在这方面称不上熟练,至少比不上杜若昭等人的那位赵师兄。 林婉婉目送岑嘉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注意他拐弯的方向不是回国子监,而是去花想容。看来,他很重视这次拜访,下血本了。 等到隔壁来搬救兵,林婉婉先让尹明远先去后头制药作坊把郭景辉薅过来守着药柜和大堂。等班次交接好了,再去花想容处置事务。 冯小迎和高凤金在原地急的团团转,林婉婉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高凤金递出一张纸条,说道:“顾管事说分店生意太好,备货不足,要调一百只绒花过去。” 林婉婉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那就调啊!” 高凤金迟疑道:“可是这样一来,后头的备货就不足了。” 绒花毕竟是新事物,生产线刚刚建立起来,存货不多。而这一波销售旺季一直要持续到上元节前后。 林婉婉提出要求,“我看看存货单和安排。” 高凤金转身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纸来,交到林婉婉手上。 绒花毕竟是初创,花想容向来都不是高姿态,饥饿营销容易把市场和目标人群“饿”没了。 林婉婉直言不讳道:“最多能挤出多少来?” 高凤金笃定道:“五十支。” 冯小迎补充道:“毕竟总店也要卖啊!” 林婉婉琢磨道:“那就先发五十支过去,等下午碧青回来,你们商量一下章程,把工钱和奖励算好,让工人加几天班。”【。3。】,只要补偿足够,加班就不再是辛苦的事情。 正月里为了让妇人们能够休息,才借口传统习俗说正月动针线不吉利。做绒花针可以少用,线总少不了。 但只要加班工资给够,有的是人愿意来做。尤其初一到初五这几天集体休市,应该能抢出一些存货来。 恒荣祥和步步糕早就开始三班倒了,只绒花是个精细活计,晚上烛火点得再亮也比不得白天。 晚上回到家,四处一对账,果真如此。 赵璎珞今天主要待在杏花村,同时关照一下位于昭国坊的恒荣祥,这两处产业的特点就是生产流程长,绝无可能在一两天内赶制出大批货物,只能提前安排。临到年前反而工作简单了,只要按部就班铺货就行。 赵璎珞絮絮叨叨,“以前杏花村还能安排给大户送货上门,现在人手不足,只能任他们到铺子上买货了。” “罗掌柜也是看人下菜碟,但凡看着是将门和北方人家,只要客人没有强硬要求,全给他们推荐地瓜烧,说喝着够劲儿。” 葡萄酒原材料不足,得省着点卖。 林婉婉忍不住畅想,笑道:“今年的宴饮还谈什么吟诗作赋、载歌载舞,全是一群醉鬼。” 赵璎珞叹口气,“所以看看四野庄和花果山的犄角旮旯,哪里还能拿扒拉出些地方种葡萄。” 林婉婉点点头道:“到时果子成熟了,就卖门票让客人进去随意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祝明月幽幽道:“你想让客人拉肚子?” 现在人的肠胃能力经不得考验,没有特效药,拉肚子说不定拉走一条性命。 几个小伙伴回到家里简单用过夕食,洗漱后也不可能就寝,这几天晚上她们轮流排班去五谷豆坊和步步糕监督生产工作。 林婉婉好不容易能睡一个整觉,对留守小院的戚兰娘说道:“也不知道晓棠现在怎样?” 段晓棠还能怎样,自然是欢欢喜喜过大年呗! 并州的冬天远比长安来的早,哪怕战争的阴云罩在头顶,一点也不影响本地百姓过年的热情。 风雪造就了他们凛冽的性格,也为他们在冬季铸造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并州军区联合运动会,早在前几天就如火如荼的开展了。 先是各卫各大营在本大营内决出优胜者,再去左武卫大营一决高下。 决赛场所的安排倒不是因为范成达的地位,全因左武卫的营盘占地最大,有足够的空间来施展。 范成达早先没明确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但范成明过去转一圈,范成达也就默认了,只是警告各位军将,看好手下人,别犯到他手上。 范成达一口一个唾沫,他眼里除了亲弟弟揉不得其他沙子。话一出口,其他人自然要紧一紧头皮。 通常这种比赛,默认将领一级不参与,段晓棠扫了一眼日程,觉得索然无味,索性撇下一切,一大早果断溜号跟着庄旭混打鱼队去了。 晨曦初破,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蓝紫色,装备齐全的打鱼队早已整装待发,身着厚重的冬衣,脚踏防滑的草鞋,手持锋利的铁镐和结实的渔网,踏上了前往冰封水域的征途。 抵达河畔,河面如镜,晶莹剔透,反射着淡淡的阳光,一片寂静中只听得到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冰层下隐约可闻的水流声。 打鱼队迅速分工,一部分人负责选定捕鱼的位置,通过观察冰面的气泡、裂纹以及水流方向,精心挑选捕鱼的位置。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凿冰,铁镐有力地击打在冰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在宁静的清晨中格外清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5章 休息时间 【。3。】, 冰屑在空中飞溅,宛如无数细碎的钻石在阳光下闪耀。一个直径数尺的圆洞逐渐显现,清澈的河水带着丝丝寒意从洞口汩汩涌出。 特制的渔网缓缓放入洞中,宛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静静地悬挂在洞口之上。利用重物使其沉入水底,再小心翼翼地展开,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将那些懵懂无知的鱼群巧妙地困在了其中。随后便是耐心的等待,等待那些因好奇或觅食而误入网中的鱼儿。 不久后网中开始有了微弱的动静,打鱼队员们相视一笑,默契地收紧渔网,一条条银鳞闪烁的鱼儿随着渔网的提起跃出水面,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哪怕有钓鱼佬的自尊作祟,段晓棠也没忍住凑热闹,亲自去洒了一网,捞起来的鱼儿,自然算是她的战利品。 段晓棠关心捞起来的鱼,庄旭则在乎网,确定完好无损才让人继续下一网。 这些渔网陪伴他走过许多地方,在关中的小水洼里舀过鱼,在东莱海边打过不少奇形怪状的东西,黄河岸边捞过大鲤鱼…… 你若非要说河网和海网不一样,庄旭非得梗着脖子辩一句,知道什么叫补新拆旧吗?但凡这些渔网上有一根线是从关中带出来的,那都是他累累的军功章。 河面上,自然如白湛所言,打了不少鱼洞,但因为天气寒冷,过不了两天就重新封冻上了。 庄旭也怕“重蹈覆辙”,哪天一不小心栽进冰坑里面,所以每天都是向前打洞,等冰面冻结实了再回来,循环往复。 当木桶里装满了鲜鱼时,庄旭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左骁卫的人呢,过来点一点,确认无误就拉回营里。” 庄旭当然不是看在总、分号的情面上做好人好事,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具体怎么算的,段晓棠不清楚,总之双方“礼尚往来”,互相都不觉得吃亏。 就像右武卫为了省事,从左武卫拉煤渣一样,总要付出点什么。这种时候,献上一个孤品弟弟去撒娇耍赖显然没用。 段晓棠才不管那些身外事呢,搬出小马扎,缩在一个昨天打出的冰洞前,掏出一根路上刚折的竹竿穿上线,现场化身钓鱼佬,动作娴熟而优雅,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林金辉看着这副场面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悄声同庄旭道:“我听说段将军从来没钓上来过鱼。” 庄旭不曾关注过段晓棠的战绩,怀疑道:“真的?” 林金辉含糊其辞,“他们都这么说。” 至于具体是哪个“他们”,恕无法告知。 直到段晓棠因为捱不住寒冷,抛弃了临时的鱼竿,抱上小马扎回营。 庄旭看着她的背影,颇有深意地同林金辉说道:“你说的对。” 林金辉连忙撇清关系,“长史,这事和我没关系。” 段晓棠低估了冰面上的寒冷,尤其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时候,回营房后忙不迭灌下一大碗姜汤,缩回床上睡觉。 这几日,大营内的训练彻底停了,大部分的人注意力都在运动会,不,准确地说是一年一度的军中比武大会吸引。在比武之余,顺便好吃好喝,火头营的锅铲都快抡出火星子来了。 段晓棠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曹学海在门外回禀道:“将军,白二公子来了。”【。3。】, 段晓棠呓语一般回了一声,“哦!”也不知道是否清醒了。 她披头散发地翻身坐起来,穿上外袍拉开门,有气无力地招呼道:“白二公子来啦!” 白湛一进门就注意到段晓棠那比寻常人短上一截的头发,以及她身上花花绿绿的省服。平常时候段晓棠的衣着颜色都尽可能的淡雅朴素,但今天却格外鲜艳夺目。明白她并非身体不虞,只是刚睡醒有些迷糊。 不禁笑道:“你还真当过年了!”连新年指定衣着都穿上了。 段晓棠一边当着众人的面绑头发一边回应道:“过了腊八就是年。” 吩咐道:“学海,上茶。” 白湛抬手阻止道:“我就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你这么早就睡了。” 段晓棠理直气壮,“不睡觉干嘛!” 这时候不抓紧时间睡觉,开年之后筹备大战未必能有时间睡。 白湛眼睛发亮,“去看比赛啊!” 段晓棠扪心自问,“我这人向来推崇以和为贵,不喜欢打打杀杀那一套。” 白湛听她鬼话连篇,摆手道:“你回去睡吧,秦大哥和阿照他们呢,我刚才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 段晓棠推测道:“可能在校场吧!” 秦景、卢照在其他三卫没有熟人,应该不会出去串门。 白湛转身就走,“我去找他们。” 段晓棠连忙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厚衣裳直接套在外面,“等等我。” 白湛别扭道:“你不是要睡觉吗?” 段晓棠翻个白眼,“瞌睡不都被你吵走了吗?” 白湛一边走一边嘟囔道:“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睡了。” 通常而言,为了表现为人勤恳,都不会青天白日睡觉,顶多和衣小憩一会。 哪知道段晓棠说休息,就是真把头发散了,衣裳脱了睡觉呢。 段晓棠回应道:“你难道不知道并州习俗,午后都会小睡一会吗?” 白湛纠正段晓棠的时间观,“这是午后吗?”再不起来,就该吃午饭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6章 摔跤结果 【。3。】, 校场上,人群如潮涌动,段晓棠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人数至少超过万余。想要在这茫茫人海中寻出两个特定的人,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段晓棠带着一群人直驱位于最核心位置的点将台,高台之上,端坐着右武卫的一众将官,以及来自其他卫所前来凑热闹的同僚们。 见着段晓棠带着白湛等人过来,众人腾腾挪挪让出几个位置。 段晓棠目光如炬,率先开口问道:“仲行和阿照呢?” 吕元正回应道:“出营找同乡玩了。” 自从卫钦无意间露了行迹,秦景和卢照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光明正大的来往。 白湛眉头微皱,疑惑地问道:“同乡?” 段晓棠解释道:“好像是胖哥的远亲。” 白湛轻轻地点了点头,“哦。”只以为两帮人是偶然在他乡遇见的。 段晓棠在旁边扫视一圈,发觉少了一位“大人物”,“武将军呢?” 范成明隔着千山万水挪过来,凑到段晓棠身边,用并不算低的声音说道:“他和梁五去亲戚家过年了。” 段晓棠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八卦的神情,“他这回的亲戚靠谱吗?” 武俊江在长安可是被亲戚背刺过不止一次,伤透了心。 吕元正冠冕堂皇道:“他们去狄参军家里,瞧着是个稳重妥当的。” 狄家在并州本地扎根百年,家族庞大,人员复杂,肯定不只狄正青一人。人多了,鱼龙混杂是常态。就目前看来,狄正青看起来不错。 吕元正之所以如此说“好话”,当然不是为武俊江寻得一门血亲而高兴。 全因为明年出征,狄正青在本地多年,熟悉地理,加上这门亲戚关系,最适合给右武卫和左骁卫做向导。 羊华宏自然听说过狄家突然冒出个在长安做将军的外甥的奇事,对许多不上不下的人家而言,舍出去一个女儿,换来一门贵亲,如今的结局便称得上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是双方都表现得非常低调,没有张扬,甚至显得有些生疏。 羊华宏不知为何众人对武俊江的亲眷讳莫如深,只低声说道:“狄家在本地开枝散叶,风评向来不错。” 段晓棠微微颔首,“嗯。” 实则心中并不怎么在意,狄正青勉强算得上白智宸的心腹,办事勤恳。至于狄家其他人,于武俊江而言,并不十分重要。他在长安,什么奇葩亲戚没见过。 段晓棠低声问道:“今天全天都是摔跤比赛?” 范成明回应道:“下午只有半场了。” 剩下的时间,孙安丰安排了一些文娱活动来填补空白,比如将《三国演义》的部分内容现场演绎出来。 说话间,孙安丰已经站在了校场的中央,高举的右手猛地一挥,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两位参赛选手都只穿着简单的布衣,呼吸间口中吐出的白气腾腾。 段晓棠疑惑道:“孙三亲自主持?”不一般啊! 范成明看了大半日,晓得前因后果,猛地一拍大腿,“两个种子选手,怎么现在就撞上了!”抽签前没洗手吗? 宁岩缓缓介绍道:“魁梧些的是中军的,另一个是火头营出来的,现在挂在右厢军名下。”【。3。】,吕元正淡淡道:“胜负难料。” 虽然伙头营的训练强度无法与战兵相比,但摔跤这项运动却十分依赖体型和灵活程度,两人各占其一。 随着孙安丰一声令下,二人迅速交手。 中军军士一上来便摆出猛虎下山的架势,企图以力量压倒一切,但火头军身形灵活,如同游鱼般在对手的攻势中穿梭,巧妙避让,时而借力打力,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化解对方的攻势。 观众们初时惊愕,继而爆发出阵阵惊叹,未曾想平日里掌勺的火头军,竟有如此精妙的身手。 比赛渐入佳境,中军军士的攻势愈发猛烈,但那名火头军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找到破绽,或是一记巧妙的绊腿,或是一手精准的推搡,将对手步步紧逼至圈边。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缠斗中,火头军瞅准时机,利用中军军士急于求胜的空档,一个突如其来的抱摔,配合着深厚的下盘功夫,竟将那位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稳稳地摔落在地,尘土飞扬中,胜负已分。 校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将士们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周水生在场边最是兴高采烈,激动地大喊道:“好,好样的。” 吕元正淡淡道:“周仓曹带兵有方啊!” 火头营只行军时划归各军,平时都由周水生统一管理。不能光看着人家长肚子,就以为把看家的本事忘了。 其他几卫的火头军,就没这样的成色。 尉迟野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这……这是火头军?” 范成明拍拍无知少年的肩膀,“右武卫的火头军是这样的,摔跤还有点悬念,等到拔河,你看看还有谁能是他们的对手。” 白湛安慰道:“右武卫的火头军是这样的。” 吕元正吩咐道:“范二,等俊江回来,你们商量个章程出来。” 范成明爽快的应道: 军中比武,向来是一些好苗子崭露头角的机会。在右武卫,火头军和战兵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段晓棠拈起一块微微泛着焦红色的米花糖塞进嘴里,一边享受着这香甜酥脆的美味,不忘问道:“还有多久开饭?” 吕元正笑道:“饿了自个去伙房看看。” 右武卫上下加起来两万余人,谁有段晓棠自力更生的本事。 范成明不解道:“摔跤多好看啊,你居然不感兴趣。” 转而想起,段晓棠的确不与人玩摔跤。 段晓棠不假思索地嘟囔,“两个男人摔跤有什么好看的。” 范成明居然认真思考这句不走心的话,郑重道:“说得有道理。” 周围一圈正经人,纷纷不言语。 段晓棠哈欠连天,终于捱到吃饭的时候,这几天伙房准备的都是大菜,中午炖的鱼头豆腐汤格外鲜美,一气喝了两碗。 等到下午时分,段晓棠直接把烧烤架搬到点将台的角落,把从伙房顺出来的菜肉调料放在一旁,边烤边吃,配上大营里从不缺的豆浆,再看比赛,便不觉得那般乏味了。 吕元正看不上段晓棠那些素的不能再素的豆腐和小杂鱼,大手一挥,命人明日在一旁烤上一只肥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7章 如期举行 【。3。】, 等到半下午时候,孙安丰精心筹备的戏剧盛宴终于拉开帷幕。题材要么选自《三国演义》,要么取自历史兵家故事。 虽是草台班子,但比去年过年时进步多了,至少演出一点三五步行遍天下,七八人百万雄兵的感觉。 尉迟野见靳华清披着一块红布,接连倒向两个魁梧军士怀中,大冷天忍不住起鸡皮疙瘩,“这演得是什么?” 靳华清今日装扮粗糙,远比不得那日在净业寺中的形象。 白湛解释背景,“靳校尉扮演的是汉末美人貂蝉,那两个男人,一个是权倾一时的董卓,另一个是英勇善战的吕布。貂蝉在两人之间周旋,巧妙地挑拨离间,最终成功诱使吕布除掉了董卓。这便是美人计。” 羊华宏颦眉道:“史书上并无貂蝉之人,只有貂蝉冠。” 段晓棠环手抱胸道:“小说家言,假作真时真亦假,不必太过考究。” 段晓棠对酒气格外敏感,察觉身后有“醉鬼”靠近,扭头一看,原来是秦景和卢照哥俩,轻声道:“回来啦!” 卢照眼神尚且清明,望着台上的靳华清,不满道:“他的装扮太敷衍了!” 不是国色天香吗,就这鬼样子? 卢照入营这么久,《三国演义》的故事自然听过不少。不像尉迟野,还需要白湛解释故事背景。他完全可以将自己代入剧情之中,但演员的装扮却让他有些出戏。 段晓棠不得不解释,“华清临危受命救场,原定的演员拉肚子了。” 卢照轻轻点头,“哦!” 嘴上毫不留情道:“他用自己本相出演,有点放不开。” 段晓棠找补道:“救场的,能记住词就不错了。” 秦景招呼道:“景初那儿做了家乡菜,我顺道带了一些回来,你们要不要尝尝?” 段晓棠搓一搓手,期待道:“都有什么好吃的?” 秦景回忆道:“熏鲅鱼、皮冻、枣饽饽……” 白湛已经迫不及待了,“我得尝一尝。” 忌口是什么,大过年的,他根本不可能忌口。 等到武俊江归来,同样带回来几样菜,是并州特色的黄米面油糕、过油肉、烧肉、炸丸子…… 众人索性在伙房旁边拼了一张大桌子,每样菜都尝了一点。 白湛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不忘说道:“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过年吃得都大不一样。”恨不得能把天下四地的年夜饭都尝一遍。 范成明也感慨道:“和长安的风味确实不同。” 他先前还以为武俊江会吃一桌子面食呢。 范成明低声道:“以前吃多了总觉得没什么新意,现在居然还有些想念了。” 白湛豪气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你们都去我家吃,长安、并州的滋味都有。” 新年将近,城中高门大户宴饮不断,但南衙四卫关起门来热闹,向来不参与这些事。但有一户人家推拒不得,那就是白家。白隽早给各位将领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大年二十九前往白府饮宴。【。3。】, 顺理成章的,作为如今并州最高的话事人,吴越则邀请并州文武及豪族代表,大年三十前往王府相聚。 范成明难得迟疑道:“你家向道啊……”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向道只是个幌子,但白家饮食一百八十度转弯是不争的事实。 白湛不得已用一个十分庸俗的理由,“大鱼大肉管够。” 总不至于让客人吃没盐没味的水煮菜吧,那不是待客之道。 范成明闻言,立刻把胸膛拍的啪啪响,说得好似自己多么讲义气似的。“白二,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肯定得去。” 白湛打趣道:“那就多谢范二将军赏光了。” 范成明笑道:“好说,好说,我俩什么交情啊。” 狗大户的饮宴对段晓棠而言,就是去蹭一顿饭的事。反倒是更在乎过年期间大营军士的伙食。抽个时间和庄旭、周水生头碰头再对了一下菜单和库存,除了蔬菜不足,肉食反倒比在长安时更为丰富。 照理说越到过年期间该是越兴奋,段晓棠不知怎的愈发惫懒起来。躺在床上思量两天,排除身体有恙的因素,大概是因为她对这个新年没有任何期待。 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只有一群同事。眼下煊煊赫赫几个校场的人,不知明年还剩多少。 宁岩或许察觉到段晓棠的异常之处,往常到了这种节庆时候,段晓棠向来是最热衷耍些花样,给军士找乐子,但今年除了开口吩咐几句外,其他时候完全像个旁观者一般。 但宁岩笨嘴拙舌惯了,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提点范成明、庄旭,多拉着段晓棠出去玩耍。 于是段晓棠睡得正香的时候,又被范成明从门外闹醒。 段晓棠憋着起床气,再看到范成明身后,同样带着气的庄旭和卢照,哑声问道:“范二将军,又怎么了?” 范成明蹦蹦跳跳道:“走,我们喝酒吃肉去。” 段晓棠当即就要关门,“我不喝酒。” 范成明连忙伸手将门拦住,大喊道:“三儿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不该庆祝一下吗?” 段晓棠猛地瞪大眼睛,庄旭成亲?她怎么没听说消息。 当事人庄旭则是捂着脸,拼命地拽着范成明的胳膊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段晓棠当即想歪了,的确会有将官远征在外时,在当地纳妾安家,武俊江的生母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但庄旭,不是说品德有多高尚,而是他在大面上是守规矩的。 这件事庄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推范成明说话。 范成明当即清清嗓子,“三儿的婚事将如期在长安举行。”新郎官本人不出席都可以,只要双方宗族没有意见就行。 这桩婚事一波三折,再改日子总让人觉得不吉利。 说得现实点,庄旭管后勤,上前线的机会小,大概率能活着回去,女方也就少了些顾虑。 段晓棠惊讶道:“这都能行!” 双手在身上口袋里摸一摸,问道:“需不需要随礼?” 卢照万万没想到段晓棠首先关心的这个问题,但还是按照她的逻辑,回应道:“你不需要,家里去参加婚礼时备上一份心意便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8章 吃喝玩乐 【。3。】, 范成明当即打断,语气粗鲁得仿佛山寨里的恶霸,“怎么不需要,快把你那些零食拿出来当下酒菜,添点喜气。” 段晓棠忙不迭应道:“没问题。” 转身快步进屋,抱出两个鼓鼓囊囊的小包,一股脑儿地塞到范成明怀里,一边套上外套,好奇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范成明斜睨了他一眼,故作神秘地说:“别问那么多,跟着我走就对了。” 段晓棠试图猜测过范成明挑选的目的地,连王府都想过,但在汇合了一群年轻将官出营后,拐第一个弯的时候,立刻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范成明挑的目的地是左武卫大营,那里还有三只熊罴。 有人欢喜有人愁,段晓棠至少知晓其中有一两人是没成亲的。也不知晓他们的婚事如何处置。 成与不成,都有缘由。 果不其然,左武卫大营营房内汇聚了一群年轻将官,南衙少壮派中的少壮派,本事与他们的找乐子程度大概成反比。 陈良为抢先开口,“大将军去王府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其他人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将各自带来的吃食摆在桌子上。 梁景春拎来几坛酒,见座中有个标榜不饮酒的段晓棠。左武卫不似右武卫时不时做豆腐,他们要吃,都是提前说好,拿豆子去右武卫换,现成的豆浆自是没有的。 梁景春低声问道:“段将军,想喝什么?” 段晓棠回道:“白水就好。” 于是这边厢范成明与人拼酒,喝得不亦乐乎。那边厢段晓棠就着白水吃五香牛肉干,暗道狗屁的儿女情长,这些人混在一处,全在吹牛。 靳武醉眼朦胧地盯着卢照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秦三,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 卢照淡定地反问,“我俩先前是不是在王府点卯时见过?” 他上次去长安时表现颇为低调,比不得孙安世会钻营,也没有主动往南衙将门的圈子靠拢。 而他先前混过几场的纨绔圈子,大多受了杨胤的牵连,加之的这两年正值生长发育期,变化不小,没人可以立时指证他的身份。 最重要的事,吴越和吕元正都“说”他是齐州来的秦照,那他就是秦照。 靳武愣了愣,点了点头:“有可能。” 复又转身将陈良为扒开,厉声喊道:“范二,你个酒桶,酒都快被你喝光了!” 卢照望着眼前十来个正宗南衙出品的纨绔,老气横秋道:“他们就这样?”实在太不上进了。 段晓棠颇为无奈道:“现在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喝多了往水里跳。 营房门口正好能看到一部分校场的景象,范成明趴在门框上,絮絮叨叨,“今天比什么?”陈良为豪气万千,“马球。”【。3。】, 庄旭喝多了酒,脚步有些踉跄,问道:“你怎么不上场?” 对纨绔而言,天生的使命就是吃喝玩乐,马球于将门子弟,与玩乐无异。 庄旭今年因为俗务缠身没有参加,其他人哪怕水平比不上宁封,也不可能连上场的勇气都没有吧? 靳武拆台道:“他是被打下来了,要不哪有时间陪你们喝酒。” 左武卫打马球就两个字——暴力,掺水的纨绔根本玩不起来。 梁景春说句中肯的话,“马球,还是得看左御卫打。”观赏性和技巧性并存。 范成明摇了摇头,仿佛是要将刚喝进去的酒当水似的摇出来,“左御卫现在不打马球了。” 梁景春不知内情,只猜测道:“大概是因为天冷了吧。” 酒局在范成达回来之前散了,段晓棠从左武卫借了一辆马车,将几个醉鬼塞进去拉回大营,交给各自的亲兵带回营房安置。 第二天,又是白吃白喝白玩,吃了睡睡了吃的一天。 哪怕没有体重秤,段晓棠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在短短的几天中体重飞涨,原本清晰的腹肌已经变成一片模糊的“平原”。 吕元正一大早派遣亲兵各位将领传话,让他们收拾齐整点,别把那副小叫花的作派摆出来。今天他们要去白家赴宴,千万别丢了南衙的脸。 这让初融入右武卫集体的秦景有点懵,将军和叫花子差距有点大,是能放在一起说的吗? 段晓棠只能找补道:“人在没有条件的时候,就容易破罐破摔。” 卢照半点不留情面,“谁说你们是叫花子?” 段晓棠摊手道:“右屯卫薛大将军。” 大将军金口玉言,右武卫、右屯卫上下集体认领。 段晓棠拿出几根牛肉干塞到荷包里,递给两人,“这种宴席菜色怎么样不知道,但流程又臭又长,说不定上菜的时候,菜都冷了。你们拿着填填肚子吧!” 秦景看到荷包上始终如一的食铁兽纹样,伸手接过,“多谢。” 卢照同样接过来挂在腰间,好奇问道:“白家的饭菜到底怎样?” 在长安时,白湛曾经邀请过自己去他家做客,可惜未能赴约。并州再见时,白家的饭菜就成了狗都不吃的代名词。谁能不好奇呢! 段晓棠耸了耸肩道:“我也不知道。” 卢照惊讶道:“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觉得段晓棠和白家过从甚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白家饭菜的滋味。 段晓棠交底道:“我大概就是刚从匪寨里出来时,在白家庄园里吃过几顿饭,味道嘛,说实话,一般般。” 话音一转,“不过大户人家的宴席是脸面,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59章 一字之差 右武卫一行人收拾齐整,吕元正负手站在帅帐前将所有人的形容装束都检查过一遍,谁叫他的属下全都随性得紧,不得不防啊! 待逐一审视完毕,吕元正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出发吧。” 额外交代一句,“待会除了范二,其他人多吃饭,少说话。” 一群刺头,要么不耐交际,要么不善交际,与其开口说错话,不如让他们闷头吃饭来得稳妥。 吕元正又想到一件事,“范二和石韵往后留守并州,待会抓紧机会多认识一些并州的人,套套交情。” 宁岩终于明白有一个既要又要还要的上司的苦楚,待会这饭他吃还是不吃,话说还是不说? 转念一想,他就是个单纯的打手,不该抱有那么多期待,把人脸和姓名职务记住就行了。其他的事,交给范成明发挥,那是他的强项。 众人在大营门口汇合左骁卫一行人,一齐向白府行去。左武卫和左候卫的人马,和他们前后脚到。 白湛和一些白家的年轻后辈站在大门口迎客,一溜俊俏的小白菜,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府邸内外早已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仆人们身着新衣,忙碌地穿梭其间,将精心准备的年货一一摆放妥当。 宾客们身着华服,或骑马,或乘马车纷至沓来。白家子侄恭敬地迎接每一位贵客,引领他们步入装饰得如诗如画的大厅。 大厅内的巨幅屏风上绘着寓意吉祥的山水花鸟图案,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桌上覆盖着洁白的绸布。各式佳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宾客们按照官职高低、亲疏远近,在白家人的指引下,或独坐一案,或两人同坐。 今日武俊江留守大营,四卫将领穿插着来坐,于是段晓棠右边是范成明,但因为他化身花蝴蝶满场飞,座位空着,再往前就是冯睿达,左手边则是宁岩,再往后便是秦景哥俩。 女客则在隔壁厅堂,由尉迟柔妙负责招待。 段晓棠环视厅中,发现许多面孔都颇为陌生,似乎从未在王府的点卯或是宴会上见过。 无奈范成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宁岩又是个闷葫芦,只能伸长脖子同冯睿达打听,“冯四哥,那些生面孔是什么人?” 冯睿达摆弄着酒盅,轻嗤一声,“还能是谁?并州大营军将留在城中的家人。”兼人质。 作为并州的主将,白隽过年,自然要邀请属下同乐。 冯睿达暗道一声,白隽和吴越都是属乌龟王八蛋的,冒险的前提是造出厚厚的保护壳。 厅中上首并排设有两个座位,吴越位尊,但今日白隽是主人,不能不给面子,于是两人同坐上首。 吴越果然是压轴出场,白隽并未先出现在厅内,而是亲自到大门外去迎接他。 如今名分已定,上下分明。但如长安某些人设想中龃龉不曾发生。两人都是以和为贵的做派,尤其白隽,同谁都有几分交情。若当真翻脸,就是冲着埋人的目的去的。 并州的两位大佬携手入座,宴会正式开始。院子里烧着竹枝,噼里啪啦作响,为这喜庆的氛围增添了几分热闹。 白隽身着锦衣华服致辞,“值此新岁初临,祥光盈门之际,吾心甚喜。往昔一年,赖上下齐心,诸般事务皆有所成。” 这话已经不仅仅是贴金了,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并州去年一年什么鬼样,在座诸人能不清楚吗? 偏偏白隽就是有本事将这些事情都裱糊得漂漂亮亮的,“然边患未息,烽火犹存。新岁既临,吾等不可有丝毫懈怠。当勤练武艺,磨枪砺剑,使军威愈盛。更要守望相助,同袍一心,如手足之亲,共御外敌。” “大吴之恩泽庇佑吾等,万千黎民之期望系于吾等。愿新的一年,皇天护佑,大吴军威远扬,边关靖平,吾与诸君同建殊勋,共载青史!待功成之日,荣耀归乡,亦不负此生!来,共饮此杯,贺新岁,祝大吴昌盛,并州常胜!” 众人纷纷举杯,齐声贺道:“大吴昌盛!并州常胜!” 后半句南衙诸将说得不知有几分真,中央军和地方大营的较劲一直都存在,不过如今大家既然已经绑在一条绳上,也只能期望明年并州大营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实力了。 大厅中央的位置清空,舞乐进场。乐师们奏响了丝竹之音,旋律悠扬动听,宛如天籁之音,为宴会增添了几分雅致与和谐。舞姬们身着华丽的服饰,跳起轻盈柔婉的绿腰舞,如同弱柳扶风般翩翩起舞。 宴席上,珍馐美味琳琅满目,细腻糕点、肥美羊肉,清蒸鱼鲜,烤鹿肉……应有尽有,但大多是并州本地的做法。 范成明终于回到座位,依旧对此不满,颦眉低声道:“不是说吃长安菜吗?” 白湛骗人。 宴席上的菜品虽然既有并州的也有长安的,但以并州菜居多。 冯睿达闻言笑道:“这算什么?没给你按洛阳席面的规格来办就不错了。” 范成明挑眉道:“洛阳席面有什么特别的?” 他还真没在洛阳吃过席。 冯睿达在洛阳时,跟着李君玘混过几场宴席,知之甚详,“不管什么席面,先上八个凉菜,那是必须的。” 段晓棠反倒对菜色挺满意的,甚至在其中吃到一部分熟悉的味道。白家的厨子,不愧是在春风得意楼进修过,炒菜的水平大有长进。只是单看分量,可能做大锅菜的手艺还有待进步。 随着宴会逐渐进入高潮,不少人都选择绕过中间的舞乐团队,满场敬酒。 段晓棠周围倒是一片清静,因为范成明主动出击去了,段晓棠和宁岩都是性情内敛,不善交际的人设,再往前的冯睿达,手上没几两本事,不敢往他身边凑。 段晓棠轻轻放下筷子,手执一盏散发着暖意的苦荞茶,笑意盈盈地望着上首被众人簇拥敬酒的两人,有时候上司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周围众人纷纷随波逐流,举杯畅饮,他们早已习惯段晓棠的行事风格,对她以茶代酒之举,并未过多苛责,心意到了便好。 偏偏冯睿达记吃不记打,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做菜倒酒调味,偏偏宴饮滴酒不沾。究竟是不能饮,还是不愿饮?” 一字之差,其中意味,却大相径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0章 相女婿经 段晓棠轻轻举起那只精致的茶杯,唇角微微翘起,意味深长道:“这件事现在还重要吗?” 时至今日,能逼她喝酒的人少之又少,要么不计较要么不在意。那些身份地位低于她的人,自然不敢有丝毫冒犯。她向来我行我素,何曾在意过他人的看法和脸色? 冯睿达缓缓点头,“说得有道理。” 话音未落,却又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好奇与戏谑地问道:“你当真酒后乱性?” 段晓棠闻言身体一个激灵,手掌情不自禁地掩住杯口,抬头望向冯睿达探究的眼神,笑道:“冯四哥,不能因为你喝酒栽过,就想让别人也体会一次呀!” 冯睿达一听这话,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收敛,目光变得锐利而审视,“你怎么知道我喝酒栽过?” 段晓棠微微愣住,是啊,无论是她趁冯睿达酒醉时给了他一记手刀,还是李君璞在酒中下药将亲表哥送入大牢。以冯睿达的本事,李君璞想不付出些代价把他关起来,最高效的办法就是下药。而他此前刚好和林婉婉要过一些迷药,打着给可怜的老管家治失眠的旗号。 理论上这些事,要么冯睿达本人不知道,要么不该是段晓棠这个邻居该知道。 这时候把李君璞牵涉进来,显然不合适。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不退反进,“冯四哥,我不过随口猜测一番,你居然不打自招了,还得练啊!” 追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栽的,快跟我说说,引以为鉴。” 冯睿达扭过身子,白了一眼道:“想看我笑话,你还不够格。” 嘴上这么说,但不管白家提供的酒饮有多醇厚,冯睿达都不准备再喝了。指着段晓棠的茶杯,吩咐席间伺候的婢女,“她喝的这种茶,也给我来一杯。” 段晓棠低头忍住笑意,免得刺了冯睿达的眼。 后半程的饭菜早已凉了大半,段晓棠也就搁下筷子,慢悠悠地喝茶。暗地感慨,冬天的席面要么上小火锅,要么在盘子底下加一个小火盆保温。固体酒精没有,木炭总有吧。 再抬头望去,只见吴越和白隽两人身边围着几个心腹之人,相谈甚欢。尤其吴越频频点头附和着白隽的观点,似乎对对方的言论颇为赞同。 宁岩在一旁小声嘟囔道:“他们该不会是在商量征讨突厥的事情吧?” 其他人的心思都太过深沉难以捉摸,段晓棠只专注地观察着范成明的神情。转头对宁岩道,“宁将军,你看范二的脸色,像是听迷糊的样子吗?” 宁岩对范成明的了解并不浅,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判断道:“迷糊是有的,但不是那种完全听不懂的迷糊。”具体内情,右武卫懂的都懂。 等范成明左手酒杯右手酒壶回来,段晓棠连忙问道:“上头在说什么呢?” 范成明两手一摊,无奈道:“梁国公在讲他的女婿经。” 伸长耳朵偷听的卢照一脸迷惑不解,“女婿经,什么东西?” 范成明翻个白眼,“就是怎么相女婿。” 他是真没想到,吴越和白隽兴趣爱好南辕北辙,竟然会在这上头有共同语言。 卢照以前只听说过相马经,没想到有一天相女婿也成了一门学问。 他现在孑然一身,不禁好奇道:“怎么个相法?” 范成明如数家珍地念叨着,“家世品行之外,一定得看相貌,别以为男人的长相不重要,长得丑了,女儿不喜欢,还影响外孙的相貌呢。” 宁岩点了点头赞同道:“白家的几个女婿都是一表人才。” 徐昭然存在感高,是因为他和南衙来往密切。宁岩继续问道:“还有呢?” 范成明一本正经道:“两姓联姻,通家之好,得考察对方三代。” 卢照猜测道:“说的是门风吧?” 范成明摇了摇头,门风在第一关就筛查过了。“寿数。” 压低声音道:“这应该和白家的特殊情况有关。”新添上的。 白家祖传风疾,这方面总是格外看重。再说这也很重要啊,总不能一大家子短命,嫁过去几年就守寡了吧! 宁岩难得开起玩笑,“该叫俊江来听听。” 武家女孩多,选女婿可是个大问题。 卢照咂舌道:“当女婿是地里的大白菜,随意挑拣呢!” 范成明微微颔首,“就是呢,梁国公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自身稳固,什么样的好女婿找不到。” 段晓棠没想到因为子女的幸福婚姻生活,叫白隽摇身一变成为“选婿成功学”导师,还能给旁人上课,输出经验了。 范成明继续道:“底子在那儿,哪怕一时不成器,也能扶持一把……” 卢照年轻气盛,“那要是扶不起来呢?” 段晓棠耸一耸肩,轻描淡写道:“那就换一个呗!” 一直在旁偷听的冯睿达一巴掌拍在段晓棠背上,“怎么说话呢!” 虽然冯睿达本人行事作风颇为放荡,但却有非常清晰的自我认知,他就是胡作非为。骨子里还是认同公序良俗的,因为他是得益者。 哪怕大厅内点燃炭火松了外袍,但两三层叠穿在一起。但段晓棠毫无防备之下被冯睿达一记毫不留情的铁砂掌拍得身体前倾,深刻怀疑他是公报刚才被堵得说不出话的私仇。 段晓棠平白挨了一巴掌,四周一干同僚没一个为她主持公道。 虽然段晓棠是秉持着这种思想,虽然吴越和白隽肯定能干出这种事……但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啊! 否则白家的女婿岂不是人人自危,一个做得不好就要被“换”。 真那么好换,武俊江至于受那么多气吗?不伤筋动骨一番,难以善了。 范成明忙不迭地撇清关系,“梁国公可没说过这话。” 宴席散去,客人或回家或回营。 卢照跨坐在马背上,忍不住从怀中掏出牛肉干,细细品味起来。起初,桌上的佳肴还算可口,但冬日里菜肴冷却迅速,即便玉盘珍馐,一旦失去了温度,美味也大打折扣。 像他这种实心来吃饭的,都没怎么吃饱,更不用说那些专注于饮酒社交的人了。 吴越将段晓棠叫上马车,车厢内香炉内燃着淡淡的梅花香,仿佛将梅花的清逸之姿再现,消解了吴越身上的酒气。 吴越低声问道:“刚才宴席上,冯四为何对你动手?” 段晓棠先把调子定好,“他和我闹着玩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1章 新年宴饮 吴越直言不讳地质问:“你做错了什么?” 他只用余光瞟见,段晓棠“挨打”后,周围一圈右武卫的人,没一个站出来替她说话。失人心到此地步! 段晓棠苦笑道:“范二学梁国公的相女婿经,我就说实在扶不起来,干脆换一个。” 常人说女人如衣服,衣不如新,到底只是压箱底放着。在段晓棠这儿,女婿连件衣裳都不如,直接丢到一边。 吴越不禁哑然失笑,“幸好只有自己人听见。”这些人还都知晓段晓棠是什么脾性。 若是传出去,添油加醋一番,说不定以为段晓棠是在挑拨白家翁婿之间的关系。 段晓棠头靠在车壁上,忍不住说道:“我心里明白,梁国公说的符合世情,甚至称得上拳拳爱女之心。” “但婚姻这种事情,就像鞋子一样,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有时候,即便是长辈,也不应该过多地指手画脚。” 自由恋爱还是一件稀罕事,更多的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夫妻之间的婚姻,大多是在一个大的利益框架下达成一致。 段晓棠眉头紧锁,纠结地说道:“但若实在过不下去,也不必顾及什么面子,该离就离,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吴越不评论话对不对,只是从字面上挑了些毛病,“大过年的,说点吉利的。” 段晓棠立刻换了一个说法,“没必要为了一棵歪脖树,放弃整片大森林。” 吴越扭过头,“更不中听了。” 低声道:“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宝檀奴。” 段晓棠忍不住纠正一个说法,“打铁还需自身硬,不是说家族,父母兄弟不可能倚靠一辈子,关键得看自己本事。” 举一个鲜明的例子,“白大娘、白二娘我不了解,白三娘你清楚,白四娘那也是狠下过一番苦功的。”现在应该被白旻发嫁了吧。 “最终立身如何,都得看自己的。” 吴越反问道:“就像你和祝娘子、林娘子?” 哪怕经历惊天剧变,也能摸索着继续走下去。 段晓棠无奈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吴越哪怕知晓这只是段晓棠一二十年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特意“点”自己,但还是有些气闷:“你出去,我要醒酒了。” 段晓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慢慢醒吧!”说完,她便出了车厢,骑上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秦景关切道:“王爷同你说什么?”段晓棠无所谓道:“给我做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 吕元正看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问道:“然后呢?” 段晓棠耸一耸肩,“别把过不下去就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吕元正也不知道两人的话题怎么拐到这上面来的,只能无力地叹了口气:“你呀你呀,这副做派让人怎么给你说媒?” 段晓棠捂住胸口,“千万别说,全当积德了。” 吕元正今日在白家宴会上左耳听的是沙场征伐,右耳听的是媒妁之言。无论何时何地,话题总是离不开这些。 段晓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吕元正只能将目标转向秦景:“仲行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卢照连忙插嘴,“吕将军,这得我舅母过目作主。” 吕元正对这个说法抱有十二万分怀疑,但当事人没有意愿,强扭的瓜不甜。只得转换目标,问道:“那你呢?” 卢照立刻表现得像个鹌鹑,“吕将军,你知道的,我爹尸骨未寒。” 不管亲爹是不是入赘的,没过孝期是真的。 当初秦彤权衡利弊,将卢茂的棺木扔在灵堂之上,后头收到消息,那些人没把事做绝,到底是让他入土为安了。只待卢照他年返乡,再移棺迁坟。 吕元正第一万次感慨,他遇上的都是什么人呐! 转眼间,大年三十到了,王府里举行新年宴饮。 段晓棠不知道这种不让别人全家团圆的例子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因为皇宫中每年三十也是如此,召集一帮皇亲国戚、高官显贵入宫赴宴。只是她以往没资格参加,所以显得有些没见识。 但仔细观察下来,今天的宾客类别与昨日白家的宴会大不相同。南衙将官的比例明显增加了许多,而不少并州本地人的资格被刷了下来。 若要问哪一场宴会的含金量更高,只看吴越和白隽的官爵对比就知道了。 两场宴会细节大不相同,白家为了融入本地,菜品以并州菜为主,王府则是长安菜大行其道;白家跳柔舞,王府就跳健舞……姑且称得上和谐又统一。 相对而言,吴越的新年贺辞就简短得多,“新元已至,万象更新,愿天眷吾家,福泽绵延,岁岁康泰,诸般顺遂。共饮此酒,同贺新岁!” 诸人意思意思地举杯贺饮,接下来就是埋头吃饭。 对南衙将官而言,还是这口菜吃得合心意,不是对并州菜有意见,单纯它们的面食太多了。 吴越秉承着不吃独食的优良传统,没把宴席分出三六九等。他桌案上是什么菜,哪怕坐在角落上的宾客也是一样的。 唯独有两人有些微差别,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些什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2章 背疽痊愈 昨日吴越和白隽坐得颇近,桌上珍馐美味琳琅满目,但白隽只对两个清淡小菜情有独钟。 寒冬时节,蔬菜尤为难得,更别提并州这地界儿,连温泉的影子都见不着。就算侥幸有温泉,那也是皇室才能享有的特权,用以建造温室,培育反季菜蔬,寻常百姓根本无缘得见。 于是宴席上便多了两盘与奢华氛围格格不入的小菜,一盘清炒白菜,一盘豆芽炒粉丝,尤为朴实无华。 在这众多宾客中,除了白隽,另一位享有此等“殊荣”的便是肖建章。 但与白隽为了求活而主动养生不同,肖建章几乎是被几个为了大业的上司半逼迫着养生。沙场搏命,靠酒肉滋养血气,会喜欢吃素才怪呢! 肖建章看到这两样与宴席格格不入的小菜,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自己桌上有,心中明了吴越的好意,同时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的病只是暂时的,根本无需像白家那样常年忌口。 白智宸领着人前来敬酒,一眼便瞧见了肖建章桌上的两碟小菜,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白隽的位置。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肖建章,话未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肖将军,你也风疾啊?” 白智宸这一问,不小心泄露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那就是白家祖传的风疾,已经波及到他身上。 肖建章脸顿时拉下来,否认道:“我没有风疾。” 话音一转,又说道:“但我有背疽。” 坐在一旁的吕元正闻言,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脸惊讶地说道:“肖将军,你开什么玩笑!” 周围的将官们听到这番话,神色各异,尤其是左候卫的人,更是神情复杂。其中不少人看向肖建章的目光,已经如同看待死人一般。 白智宸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捅了篓子,结结巴巴道:“肖将军,你要不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肖建章正色道:“我已经痊愈了!” 姚壮宪亲自诊治,确认已经病愈,只是往后还需多加注意。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肖建章也就没必要继续瞒下去了。 白智宸的脖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一下,惊讶道:“这……背疽还能痊愈?” 他过往听闻的每一个背疽病例,无不是在痛苦中被折磨死去。 肖建章抬头望向正在与杜松交谈的吴越,不避讳地说道:“烈王爷不是旧伤复发走了么,我也寻大夫诊治了一番,幸而发现得早,用药及时。” 语气轻松道:“就这么痊愈了。” 无论南衙还是并州大营的将官们,都记得吴越刚到并州城不久时,请林婉婉和姚壮宪为四卫的将官们进行体检。 当时许多将官都在喝药忌口,不少人腹诽这是小题大做。但谁也没想到,还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一个。 肖建章地位紧要,他若稳不住,左候卫就真成了一盘散沙了。 肖建章目光遥遥望向吴岭灵柩的方向,缓缓举杯道:“这都是王爷在天之灵保佑我啊!” 其他人闻言,纷纷举杯说道:“烈王余泽,最后还保了肖将军一遭。” 谁说不是呢! 吕元正回忆一遭,当时传出来肖建章患的是风湿。如今看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不少人仿佛开了眼界,纷纷向肖建章打听如何治好的。 肖建章侃侃而谈,“内服仙方活命饮,外用金黄膏,再辅以针灸。”药方都听得陌生,对一群只对酒名如数家珍的人而言,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只要知晓能治就行,万一遇上同样的病症,托人情找肖建章讨药方或者打听治疗的大夫都可行。 待众人围绕肖建章问了一圈,方才散去。眼角余光依旧不放过这个堪称今年最走运的幸运儿。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他都活不到这时候。 待人群散去后,扈志隆这才挤了上来,焦急地问道:“将军,真的没事了吗?” 肖建章不禁失笑道:“我总不能大冬天脱了衣裳,当着你的面洗澡吧!” 扈志隆主动请缨道:“我可以给你擦背!” 肖建章轻啐一口,“滚!” 见主将是这个态度,扈志隆放下心来,看来是真没事了。 临座的吕元正将两碟素菜小心翼翼地挪到正中间,温言劝道:“这都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多吃点。” 凑过来低声道:“要不我帮你打听打听,白家的向道餐怎么做的?你看梁国公,将养几年,连弓都能开了。” 肖建章无力道:“我真的没事,用不着。” 吕元正真心实意劝道:“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 肖建章难得露出一些野心,“我既然躲过了这个死劫,自然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 吕元正微微颔首,鼓励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今日独坐上首的吴越,见大厅中一处“热闹”不已,问范成明,“怎么回事?” 范成明双手自然垂落,头凑近吴越耳边,悄声道:“肖将军宣布了他背疽痊愈的消息。”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但更为重要的是,“左候卫的人表情精彩得很。”有人喜,有人憾。 说不准肖建章在这个场合下,顺水推舟说出病愈之事,就是为了试探属下的真实态度。 因为历史缘故,左卫向来态度飘忽,左候卫多年征战,将官消减无数。肖建章并非大将军,官阶甚至比不过如今的吕元正。他能主持一卫事务,全因他是剩下来的将官中,资历最老官阶最高者。 肖建章看得清局势,不愿意再在夹缝中摇摆,索性带着左候卫投向吴岭和范成达的怀抱,背靠大树好乘凉。底下不乏有异见者,但他在营中势力庞大,将那些反对声音压了下去。 况且萝卜坑都是有数的,你占了旁人就上不去了。军中尤其讲究资历,能打破限制的人少之又少。肖建章的存在,挡了一些人的路。 范成明牢牢记着其中几个人的表现,准备待宴会结束后,和范成达通气,好好敲打敲打一番。 宴会仍在继续,宾客们或推杯换盏,或窃窃私语,但无一不在议论着肖建章背疽痊愈之事。 冯睿达同样将一切收在眼里,心中暗叫栽了一把,幸好把那些木榻都砍了当柴烧,否则谁知道这些混账都生了什么怪病。 背疽,光是听到这个词就让人心生寒意。 段晓棠反倒没空关心别家的八卦,影影绰绰听着周围人猜测肖建章的身体到底痊愈了没。头一次听说患了背疽还能活下来的人。 另一帮人则是诚心感念,这回吴岭当真是显灵了。 段晓棠暗道,肖建章总不能为了满足一群吃瓜猹的好奇心,去汾河边冬泳吧! 夏天在曲江池凫水,又是另一回事了! 段晓棠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盏屠苏酒,她只是轻轻端起,沾唇而已。而另一角放置的过年必备的五辛盘,犹豫许久,最终夹起一筷子芥丝放入口中,瞬间被那股辛辣味冲哭了。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3章 麻将教学 今天是正日子,不少人都放下了平日的拘谨,酒意上头,冲到院子里,围着竹子堆跳起舞来。舞姿比不得专业舞者,胜在真情实感。 并州地处边地,远离中原繁华。但段晓棠看本地士族官员的舞蹈,有一丝少数民族舞蹈的粗犷与奔放,却能与来自长安的将官们的舞步完美融合。 南衙将士都是远行的鸿雁,无法与亲人团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们只能聚在一起过年。 午后随着宴会的结束,吴越乘坐着华丽的马车,开始巡视由南衙四卫严密防守的两座关城和四个大营。特意颁下酒肉等赏赐,再带着一群亲近的将官返回王府守岁。 王府的庭院里,竹枝在熊熊的火焰中噼啪作响,仿佛在为这个特殊的日子欢呼。屋内烛光摇曳,欢声笑语穿透了精美的雕花窗棂,溢满了整个庭院。 在大厅的中央,一张雕龙画凤的长案静静地伫立着,其上摆放着一只青铜投壶,壶口异常狭小,仅容一箭通过。 将官们围成一圈,个个身着华服,或锦袍玉带,或轻纱罗衣,手执竹箭,似乎要将战场上的英勇融入这小小的游戏中。 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铃响,游戏正式开始。 每人轮流上前,有的凝神静气,瞄准壶心,轻送一箭,力求精准入壶;有的则豪迈一笑,挥洒自如,即便箭矢偏斜,也依然保持着风度与从容。每当有人成功投中,屋内便会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段晓棠对这种游戏实在没有太多的兴趣,只能在一旁充当啦啦队,顺便在一个火盆上架起了一张烤网,烤起红薯和栗子来。 段晓棠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蒲扇轻轻地扇着火,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与无奈。 庄旭关切道:“你是不是精神不大好,老是打哈欠。” 段晓棠无奈地笑了笑,“我最近作息正常得很,突然要熬夜守岁,有些不适应。” 眼神不由得向门外的夜空望去。并州的天空一片寂寥,除夕夜都没有烟花点缀。不禁想起了远在长安的祝明月和林婉婉,不知道她们在长安的小院怎么过年。 温茂瑞在酒桌上招呼道:“庄三,过来,行酒令。” 庄旭忙不迭地从烤网上抓了几个栗子,放在手心里觉得烫手,便用衣袖包起来不停地吹气,间或回应道:“来啦!” 段晓棠愣了半晌,她的劳动半晌被人抢了!茫然四顾,孑然一身。 吴越和范成明混着一堆武艺拖后腿的将官玩投壶、藏钩,温茂瑞纠结了一帮人喝酒、行酒令。另一头的长桌上,孙安丰带着一帮人摇骰子赌钱……娱乐活动很多,段晓棠却找不到感兴趣的。 尤其赌钱那一项,平日在营中不许做,没想到来王府开了先例。 可惜谁都没有预料到,身上带的现钱不多,摘下身上的配饰抵账又不大符合同僚间玩乐的规矩。因此,这场赌局很快便陷入了僵局。 身边忽然投下一个阴影,段晓棠抬头一看,是薛留。后者倒也委婉,问道:“将军,白将军又在山上捡到红薯了?” 段晓棠含笑道:“长生,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薛留摸着肚子,“红薯还有多久熟?” 段晓棠手里的蒲扇使劲扇两下,“等一会啊!” 抬头四顾,“屋里有不少糕点啊!” 薛留直言不讳道:“都吃过了,现在就想吃烤红薯。” 段晓棠将蒲扇塞到薛留手里,“想吃,就自己烤。”还挑食上了。 薛留乖顺地坐下,歪头打量红薯两下,“和地瓜烧完全不同的味道,一个烈,一个甜。”段晓棠糊弄道:“和做菜一样,地瓜烧经过不少工序,还加了一点调料,味道肯定会变啊!” 薛留诚恳道:“将军,我会酿酒。”懂得其中的原理。 段晓棠抬手扶额无奈地笑了笑,这年头连半吊子道士都不好糊弄了。 无奈起身出门,对在耳房里烤火同人聊天的于广富吩咐道:“去我屋里,把麻将取来。” 这一夜只舞一把蒲扇哪熬得过去,还不如打麻将呢。 不久后于广富抱着一个木匣子回来,段晓棠吩咐伺候的仆役抬来一张方桌,并找来一张相宜的毯子铺在桌上。 庄旭抽身来瞅一眼,问道:“这是要干什么?” 段晓棠撸起袖子,对厅中高喊道:“有没有人来打麻将啊?” 一呼百应,顿时有几个人站了出来。 孙安丰瞥见角落里有两颗骰子,眼睛顿时放光,“这是什么新博戏?” 段晓棠果断道:“麻将,谁来?” 孙安丰拿起一块制作精美的麻将牌,看来段晓棠是早有准备,犹豫道:“可我不会啊!” 段晓棠豁出去了,“我可以教!” 孙安丰摇骰子手腕早就酸了,秉承着技多不压身的优良传统,第一个站出来,“我学。” 庄旭左看右看,“我也加一个吧!” 三个人足够组牌局了,段晓棠把麻将牌在桌子上摆好,先教人认牌。“麻将牌分为两种,条牌和筒牌。看上面的图案,从一到九排列。只有一条有些特殊,是个鸡的图案,所以也叫幺鸡……” 庄旭福至心灵感慨一句,“徐六筒啊!” 他就说徐昭然儿子的乳名怎么那么奇怪了,原来是麻将牌。 段晓棠神色坦然道:“对啊,出生的时候,他娘刚自摸胡了一把,拿的就是六筒,生来自带泼天气运。” 这兆头比什么通灵宝玉强多了,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是不是听着有点耳熟,像不像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后面八个字刻在传国玉玺上,生怕不招皇帝忌讳是吧! 庄旭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好兆头。”给父母带财。 麻将规则经过祝明月和林婉婉几番梳理,摒弃繁复,终趋简约,回归博弈的本质。 段晓棠挑出一组麻将牌组合排列作为示范,无限拔高它的理念,“麻将就是在一系列随机的混沌中创造秩序。” 学问浅的人,脑子转了几圈都没有理解这句话的真义。但这也无妨,一门解闷的游戏而已,又不是证道。 薛留抓住麻将的本质,惊讶道:“将军,你也赌啊!”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4章 风露中宵 【。3。】, 段晓棠不禁哂然一笑,话语中带着几分玩味,“人生在世,谁不是赌徒!” 环顾四周,多了几个旁听生。或站或坐,皆聚精会神地学习这种新博戏。 段晓棠秉持着说学练的规矩,向众人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要不先来一局。” 庄旭和孙安丰坐对家,最后一个空位的人选有些出人意料。 吴越微微一笑,轻轻翻折衣袖,“我来试试。” 孙三公子才不管同桌的是不是三个上司呢,豪气万千的指使人,“把我刚赢的钱拿过来。” 段晓棠抬手阻止,淡淡道:“今日我们不赌钱。” 仰头对薛留说道:“长生,去旁边的袋子里数栗子,每人二十颗,输完下场。” 薛留爽快地答应,“好。”转身去取栗子。 庄旭学着段晓棠的模样,手法娴熟地搓洗着麻将,对孙安丰说道:“我们段将军少有不赌钱,四个人通宵打麻将,输赢不过一二百文。” 段晓棠毫不在意被揭了底,提醒道:“专心砌长城。” 庄旭低头看着面前的两沓麻将牌,质疑道:“你管这叫长城?”难怪不知道城墙怎么修的。 麻将作为一种新兴事物,周围虽围满了人,别说支招,连牌都未必能看的明白。 孙安丰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牌码整齐,打了几圈后终于找到了一丝感觉。摸起一张牌,毫不犹豫地打出了一张八筒。 下家的吴越却迟迟没有动作,眼睛在牌面上徘徊许久,最终只能无奈地抬头求助道,“晓棠,我是不是和牌了?” 段晓棠既不是透视眼,又不擅长算牌,哪能知道吴越的牌是哪些。 所幸只是随便玩玩,段晓棠顾不得避嫌,起身走到吴越背后看一眼牌面,强迫症发作,微微躬身帮他重新调整码牌顺序,再从桌子中央把八筒拿回来放在牌面末尾。 宣布道:“是的,他点炮,你胡了!” 随后段晓棠在牌中间拉出两个空当,在其中一个位置将八筒插了进去。提示道:“五筒和八筒你都能和牌。” 庄旭和孙安丰闻言,纷纷把头侧过来看牌。 段晓棠却将他们推了回去,笑道:“看什么看,我们仨还要打呢!” 吴越顺势将自己的牌全部扑到桌面上,安心看后头的戏。眼睛瞅着孙安丰的栗子堆跃跃欲试,不忘问道:“我该拿几颗?” 段晓棠简短得回应道:“一颗。”【。3。】,吴越一点不顾及天潢贵胄的体面,直接动手从孙安丰的栗子堆里抓了一颗回来。 孙安丰故作委屈,“我又不会赖账。” 吴越理直气壮,“落袋为安。” 靳华清嬉皮笑脸道:“孙三,你故意给王爷送牌呢!” 孙安丰撇过头,“哼,我连自己的牌都没搞明白呢!”完全是无意识地拍马屁。 别看段晓棠比一帮同僚多了几年打麻将经验,但她本就不擅于此,多是凑数。多打几轮,抵不过新手buff,栗子入不敷出。 段晓棠索性将财产留给下一位,站在场边专门帮人看牌。姑且算是为麻将这一全民运动,在大吴的推广,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孙安丰鸿运当头,最早输光筹码下场,只能拖张椅子坐在旁边观战,瞅着空当用手指摩挲着一张用不着的麻将牌,问道:“将军,这麻将牌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段晓棠答疑解惑,“竹骨。” 孙安丰以为是说坚硬的竹块,拿起麻将牌在桌面上敲击两下,“不太像竹子啊!” 段晓棠进一步解释,“竹子和骨头嵌合而成。” 孙安丰问道:“什么骨头?”心中暗自思量着是否能仿制一副麻将牌。 段晓棠淡淡地说道:“牛骨。”不忘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摔死的牛。” 众人不置一词,段晓棠知道并州可以吃牛肉时是什么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 吴越坐在另一边,周围空出一大片空间,微微思索片刻后说道:“可以用玉做,质感会更温润。” 段晓棠当即反驳,“玉石纹路不一,岂不是提醒对家,自己手里有什么牌?” 吴越既然提出了这个建议,自然是有充足的理由。“将玉石磨成粉再粘合在一起,不就解决这个问题了么!” 段晓棠脱口而出,“那不会很贵吗?”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玉石那昂贵的价格,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吴越穷得只剩钱了。 孙安丰反倒帮着解释,“其实一般的岫玉只比石头贵重一些,最费的是人工。但岫玉的颜色比竹骨丰富多了,白、黄、绿皆可选择。” 众人闻言,立刻跃跃欲试想“占便宜”,琢磨着谁去做第一副玉石麻将,其他人跟风。 段晓棠虽然用麻将强行吊起了精神,但终究坚持不了太久。熬过了子时,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回屋睡觉了。 麻将牌倒是留在原地,也不知谁为麻将风露立中宵,不,应该熬通宵。 夜色渐深,麻将桌上的较量仍在继续。而段晓棠的梦境中,或许也在继续着一场未完的麻将之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5章 专属冰箱 【。3。】, 视线转向另一头,小院正式进入新年休假的时候,也伴随着麻将声。 不过在此之前,林婉婉等人会先凑一凑春风得意楼的唱票热闹。 据祝明月所言,经过三年养鱼,春风得意楼墙上的诗文有了长足的进步。 可惜,大部分的诗作在她们眼中仍显得不够火候。小时候吃惯了细糠,如今面对粗粮自然难以下咽。 于是这次投票,也就是单纯地凑凑热闹了。 与其看平上去入的变化,不如琢磨琢磨其中的恩怨情仇。 文人墨客总爱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落于笔端,与谁交好,和谁交恶……都要写一写。 戚兰娘指着墙角的一首诗,笑道:“你们看,这还有人写绝交诗呢。” 杜若昭试图从字里行间分析出两人绝交的原因,“昔日结同心,今朝成断金。道殊情已尽,义绝泪沾襟。到底什么事,能让曾经的朋友反目成仇?” 赵璎珞用一句总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要不仔细琢磨,还以为是夫妻和离呢。” 你们这些文人真黏糊,不光写闺怨诗,还模仿夫妻口吻恩断义绝。 大堂另一处,柯乐山拽着好友四处闲逛,离开长安期间,诗壁上是否有熟人新题的诗文。若是水平过得去,看在过往的情面上,多少该友谊性的投一票。 柯乐山劝慰好友,“都回长安了,并州的事儿就把它忘了吧!” 郁修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并未向好友透露案件的细节,只是叹息道:“怎么可能忘了呢!” 出一趟公差回来,苏文德把案犯、案卷往衙门一交,忙着四处钻营,确保来年开印后,他能够顺利外放江南。 至于其他下属,苏文德实在顾不上了。他已经把最大的雷顶了,其他人就自求多福吧! 柯乐山不知并州相关案件细节,但管中窥豹也明白其中的风险,只能转移话题,“前几日,令堂给祖母传话,道是靳娘子已到长安,看能否抽出时间见一面。” 郁修明回来得迟了,这件事的确不知晓。连忙劝阻道:“要不,算了吧!” 柯乐山不解道:“为何?可是靳娘子有何不妥?” 这媒可是你娘亲自做的,现在亲儿子要拆台? 郁修明倒吸一口凉气,凭空栽赃女子名声的事他干不出来,更不能透露靳华清的所作所为。 只能含糊其辞道:“你知道,靳娘子的弟弟,靳校尉也在并州吗?” 柯乐山点点头,“知道啊!” 右武卫除了中风的大将军,全员都在并州。 郁修明不得已道:“我在并州和他打过几回交道。” 柯乐山追问道:“如何?” 郁修明不堪回首道:“有点难缠。” 回想起审问时的情景,不禁怀疑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是,还是两个人合谋的。柯乐山揭开重重矫饰,淡然道:“你是说他不惧三司威名,据理力争,反倒让你们吃了个瘪?”【。3。】, 郁修明难得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巴张合几次,终究是不发一言。 柯乐山微微颔首,“那是得见见了。” 能被三司定义为“难缠”的,绝不是泼皮无赖。铜豌豆够不上,但至少有几两骨头和脑子。 这年头,不光赶作业踩线,连投票也是如此,在唱票之前,忽然多了几十张票,好在不影响大局。 春风得意楼作为一个展示的平台,大部分时候,好的诗文足以破局。 姜永嘉嘱咐伙计,将计票结果张贴在空白处展示两日。 随后高声对堂中宾客说道:“两日后墙壁将重新粉刷,鄙店在柜台处准备了笔墨纸砚,每位客人皆可领取一份,誊抄感兴趣的诗文。” 柯乐山勉强算个熟客,在人潮中挤到前方,问道:“姜掌柜,历年其他诗文可否借来一观?” 姜永嘉认出人,笑意盈盈道:“原来是柯郎君,好一阵没来了。” 柯乐上摆手,不多做解释,“去了一趟外地。” 姜永嘉解释道:“墙上诗文都是诸位客人的灵思心血,自该妥善保存。只是鄙店开门迎客,往来纷扰,故而誊抄后交由东家保存。” 身体往旁边一让,“柯郎君,莫不如先取笔墨抄写一番。” 柯乐山自然知晓春风得意楼背后东家是何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够得上的人物,只能退一步,往后自己勤快点默背誊写。 这边看完投票投票结果,戚兰娘交代道:“婉婉,我们去铺子里,你回家看着。” 林婉婉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我保证让你们清清闲闲过年。” 一旁的杜若昭闻言,不禁露出一丝迟疑之色,林婉婉总给人时而靠谱时而胡来的印象。 这边人一散开,林婉婉当即拉着杜若昭回家,今年杜家也来东院过年,准确的说,是来吃年夜饭。顶门立户的“男人”都不在家,自该守望相助,加之有师徒名分,理所应当往来。 照林婉婉的想法,过年最应该做的事是放松,火锅烫一切,美味又方便,然后徜徉在零食的海洋里…… 这个轻佻的提议,被祝明毫不留情地否了。在某些时候,她愿意遵循传统,尤其今年不只她们一拨人过年…… 但考虑实际情况,祝明月依旧保留的火锅的选项,只是稍微控制了一点规模。冬天毕竟太冷了,吃点热菜能让人心情舒畅。 回到小院,此时的小院已经充满了节日的气氛。红灯笼高高挂起,林婉婉从地窖里搬出一个罐子。 杜若昭趴在地面上接东西,并提醒道:“师父,小心点。” 林婉婉搬来小板凳坐下,庆幸道:“幸好只剩半罐了,我还搬得上来。” 杜若昭担心道:“你等一会,让下人去取又如何?” 林婉婉自有一番道理,“我不是顺便看看粮食储备吗?” 拍了拍裙子上灰尘,招呼道:“走,我们去找陈娘子,熬火锅底料去。” 林婉婉从并州带回来的吃食,除了各种牛肉干,最多的就是牛油,满满当当的牛油。省着点用的话,够她们熬几年火锅底料,前提是保质条件能跟得上。 所以待万福鸿的地下冰窖开始储冰后,祝明月还挪了一部分东西过去。 她“以权谋私”,特意开辟出一间冰室,当做小院的专属冰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6章 众筹饭菜 【。3。】, 自从浩浩荡荡的牛车满载着晶莹剔透的冰块,缓缓驶入万福鸿后,最兴奋的反而是在地面上做生意商家,到处打听明年夏天冰块卖不卖,怎么卖? 祝明月为了建冰窖不知砸了多少钱帛下去,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情怀,慷慨的宣布只要冰块有富余,可以按照市价出售给有需要的人,若是在入驻万福鸿的商家,还能有优惠价。 只要价钱合适,资本家会出卖绞死自己的绳索。 祝明月有底线一些,在她顺心合意的前提下,万福鸿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交易的对象。 杜若昭念及牛油火锅的香辣滋味,不禁唇齿生津。下一瞬想到它的“霸道”,又生出一丝畏惧。 轻声道:“师父,只吃牛油火锅,会不会有点太辣了?” 林婉婉退一步,“那就鸳鸯吧!想吃什么味道,菌汤、豆汤、酸菜……晓棠不在家,要不我们试试小肥羊火锅?” 杜若昭忙不迭点头,“好。” 师徒俩去取牛油,陈娘子则在厨房里忙碌着,将需要用到的配料一一备好。 林婉婉的任务到此结束,当起甩手掌柜,“火锅底料若有多的,就分出来送与邻居们一份。” 陈娘子点头道:“好。” 小院没有家族祭拜亲戚交往之类的规矩,林婉婉只要负责指挥下人洒扫清洁,并且准备好这几日的吃食用度即可。 林婉婉的规矩无非那么几条,只要能买到现成的,就绝不自己动手。甚至找到两家现在还没有歇业的食肆,买了人家的招牌菜带回来吃。 为了保证食品卫生,自然不可能轮到大年三十再闪亮登场,赶上哪天就哪天吃呗。 不知是否美食滤镜褪下,买回家经过重新加热后的饭菜,似乎比不上店里的滋味。 果然,不论任何时代,外卖都比不过堂食。 大年三十一早,林婉婉手揣在荷包里,指挥家丁用浆糊贴上今年的新对联。 上联:家宅平安,绿蚁新醅,围炉夜话,且将旧岁烦心事,付与东风吹去; 下联:路途顺遂,红梅初绽,踏雪早行,应把新春如意情,携同瑞霭迎来。 横批:福寿康宁。 如此违背财神的决定,自然是因为段晓棠远在并州,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平安顺遂。 大门对联有了,门窗的福字也有了,更不能忘了猫猫狗狗。 去年一年,狗发财兢兢业业看大门,因为胜业坊治安良好,至今未曾抓住一个贼子,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祝明月钦赐前值班室,现狗窝对联。 上联:汪汪汪汪; 下联:旺旺旺旺。 横批:狗润家旺。 富贵吉祥的猫窝升级为两居室,作为段晓棠的猫主子,自然也是不能忘了的。 上联:喵星宅邸喵常乐; 下联:猫界香闺猫莫愁。 横批:喵窝妙境。 看起来不正经,实际上它就是不正经,只满足个人趣味。 林婉婉可不管发财的“汪汪汪”,还是富贵吉祥的“喵喵喵”,它们没有自带人语翻译系统,那就当它们是满心欢喜喽。 刷完对联,林婉婉对厨房晃了一圈,嘴里收获两个炸肉丸子和一块香肠。 门铃响起,家丁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西院的杜家三口,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盘子或者锅。张法音柔声道:“家里做了一些东西,拿来添菜。”【。3。】, 林婉婉赶忙迎上去,惊喜地看着杜若昭手上盘子里的东西,“这个我认识,花馍。” 去年张法音也给她们送过一次。 杜若昭兴奋道:“母亲带着我一起做的。” 林婉婉夸赞道:“厉害啦,若昭。” 张法音晓得西院“百无禁忌”,提醒道:“不拘什么神仙,把花馍放到前面,供两日再吃。” 林婉婉连忙点头,“好,好!”接过花馍盘子,放到正屋,儒释道三教首的画像皆有。 至于塑像,家里地方小就不摆了,有五庄观就够了。 另外两道菜张法音直接送进厨房,交代道:“酥锅上桌前连着陶盆加热一次再送上去,皮冻浇上料汁即可。” 陈娘子双手在围裙上抹一把,将东西归置好,答应道:“记下了。” 这边厢,林婉婉在正屋将瓜果糕点摆出来,招呼道:“自己吃,千万别客气。” 杜若昭来来往往多了,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拿起一块褐色的小圆饼喂到嘴里,眼睛微微眯起享受片刻。 惊喜地说道:“师父,这个是什么,没吃过诶。” 林婉婉挠挠头,“兰娘带回来的,说是步步糕的新品,叫什么名字反倒忘了。” 杜若昭反倒不过多追问,只低头将糕点的样子牢牢记住,下次去步步糕按图索骥即可。 张法音见里里外外只有林婉婉一人张罗,问道:“祝娘子她们还没回来吗?” 林婉婉吐一口气,“有的铺子作坊还得开半日,她们得去看着。” 能完整休息的时候,也就休市那几日。 张法音感慨道:“年节下就是忙啊!” 林婉婉畅想道:“等再过一两年,各个掌柜管事历练出来,就不用去盯着了。” 张法音微微点头,“是呢!” 正说着话,小院大门再度打开,是孟二良将晁瑜英母子三人接来了。 林婉婉连忙将人迎进来,招呼道:“快来烤烤火。明远,香儿,你们脱了鞋上炕去。” 晁瑜英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柔声说道:“我做了道蒸盆子,你们尝一尝。” 林婉婉脸上有些迷茫,“盆子,蒸?” 晁瑜英温柔笑道:“是老家的一道菜。” 林婉婉兴奋道:“那可我得尝一尝。” 好奇地打开食盒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只见里面是一个大大的盆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食材,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扭头对杜家三口说道:“这一道一道又一道,早知道都不用准备饭菜了。” 大家都没有空手来,早知如此,该众筹年夜饭。 林婉婉将两边介绍一遭,理论上他们都该晓得对方。 晁瑜英从刘兰芳处得知,那个“借力打力,以暴制暴”的法子就是眼前的张法音谈笑间说出,一举解决困扰他们夫妻俩小十年的问题。 杜若昭的母亲,李图南的老师。 若非尹香儿年纪尚小,晁瑜英非得把她送来读书。开过智,说话做事就是不一样。 晁瑜英微微欠身,向张法音行礼道:“张娘子安好。” 张法音见母子三人气色尚好,心中稍安,随即寒暄起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7章 看看房子 杜谦悠然自得地坐在炕沿上,轻轻地将棋盘摆放在面前,邀请尹明远一同下棋。 尹明远执白棋的手略有些迟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这就是下棋吗?”在私塾里听先生提过,只是他还不到学棋的时候。 杜谦摇了摇头,“这只是五子棋,玩乐而已。” 尹明远似懂非懂,分不清其中的区别,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哦。”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几圈,棋子在棋盘上跳跃,每当下到三子相连的关键时刻,总会被对手巧妙地封住去路。 旁边杜若昭和尹香儿玩着林婉婉摆在炕上的布娃娃。 杜若昭嘻嘻哈哈道:“嗷呜,老虎来啦,要吃掉香儿喽!” 尹香儿不避反进,将那只比她还大的布老虎紧紧地抱在怀里,“嘿嘿!” 林婉婉把麻将牌从匣子里倒出来,三缺一,也能打几圈。 晁瑜英是新手,林婉婉和张法音便慢慢地教她,先打得束手束脚,后头才慢慢找着乐趣。 林婉婉随意地将末尾两张牌变换位置,说道:“当初收拾行李的时候,明月还塞进去一副麻将。我当时就说,晓棠平日对这些又没兴趣,再说上哪儿去给她找牌搭子。” “明月就说无聊的时候,可以一个人砌着玩!” 张法音淡然道:“白二郎在并州,若是年节松闲,倒是可以一起玩一玩。” 林婉婉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松还是紧?” 张法音唯心道:“改日去庙里拜一拜。” 晁瑜英当即附和,“我也一起去。” 管他是佛还是道,能保佑平安就行。 林婉婉迟疑一瞬,“要不找个道观?” 自从五庄观立起来,林婉婉对道教好感度直线上升,只是不好对外人透露,更不好带人去参拜。 张法音疑惑道:“道观?” 从她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她家信佛。 林婉婉一边摸牌,一边说道:“我最近觉得寺庙有点邪门。” 张法音好奇道:“怎么了?” 林婉婉捡点能说的,再裱糊一二,“晓棠他们前不久查封了并州城里一座大寺。” 张法音先从程序上质疑,“地方寺庙不该由南衙处置啊!” 林婉婉装腔作势道:“这事说来也奇,右武卫一个将官去礼佛的时候察觉端倪,报给范二。范二又叫上白二,拉上一帮人马大张旗鼓地查。” 听到此处,张法音第一个想到,“弥勒教?” 林婉婉卖个关子,“哪有那么简单!” 晁瑜英惊讶道:“那还能是什么?” 林婉婉揭晓面向大众的答案,“那座寺庙其实是突厥暗探的据点。”“求子”这事都不用太过遮掩,罪名都是现成的,谁家好人会挖穿城墙? 晁瑜英心有余悸道:“并州现在还安全吗?”她极是挂念尹金明的安危。 林婉婉点了点头,“危险掐灭在萌芽中,当然安全了。” 过往并州城墙上都有军士巡逻,仅在城门附近挖坑铺设水缸防止敌人挖掘地道。 现在沿着城墙根下,隔一段距离就挖一个坑摆上水缸,防止敌人通过地道勾结。 别管是否浪费人力,图的就是一个安全感。 张法音当即做出一个违背信仰的决定,“那还是找个道观祈福来得好。” 当初陈仓弥勒教案甚嚣尘上时,她也短暂地改换过门庭,去给道祖老爷上香。 细论起来,无论佛道,都称不上世外桃源。 晁瑜英终于掌握了麻将的精髓,其他人也分两拨回来了。 祝明月等人去换衣裳,祝英英便补上最后一个位置。 林婉婉问道:“最后半天生意如何?” 祝英英小心翼翼地码好牌回答道:“零售的少,大多是做的订单。” 毕竟高门大户在年节期间待客、酬神都需要大量的糕点。 林婉婉打量着她莹白的小脸和眼下那一片乌青,知道这段时间熬得狠了。家里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嘱咐道:“年后好好歇一阵吧。” 祝英英考虑一会,摇头道:“不歇。” 张法音连忙劝道:“别仗着年纪轻苦熬,反倒伤了根基。” 祝英英解释道:“三哥说,年后和何管事他们家一道去看房子。” 祝明月刚好进门听到话音,问坐在门口烤火兼职剥蒜的祝三齐,“你们要买房子?” 祝三齐连忙摆手,“我们就跟着去开开眼界,长安屋贵,哪是能一时买下的。”先探探行情。 祝家三口如今住在五谷豆坊顺便守夜,吃饭都在上工的地点解决。一家三人都在挣钱,大头的吃住不需要花销。赚得多用的少,但在长安高昂的房价面前仍旧不值一提。 武功家乡回不去,他们在五谷豆坊过渡几年,总要找地方安置下来,眼下就只是去试试长安房市的水深水浅。 祝家人丁单薄,治安一般的坊市他们还真不敢搬去。 林婉婉担心晁瑜英生出隔阂之感,毕竟谈论的都是陌生对她来说陌生的人、事,介绍道:“就是凤金家。”勉强找出一丝联系。 晁瑜英微微颔首,记得高凤金是隔壁花想容的一个小管事,说得是她的年纪也是地位。 感慨一声,“这是好事啊!” 再问道:“怎么不提前看定,刚好在新宅过年呢?” 林婉婉解释道:“他们家人年前都忙,抽不出时间看房子。” 别说年前,便是年后,高凤金都被捉来加班赶工了。 张法音缓缓说道:“刚好趁着春暖花开,将新宅好生归整一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8账 买房要求 张法音今年拿了好大一笔分红,手上握着现成的金饼,想在长安置办一套小宅子不是难事,但为安全计,还是租住柳家的西院更为稳妥。 祝明月关切道:“他们定下是哪处了吗?” 祝三齐微微一顿,随即缓缓道来,“提了几个要求,请陈牙人帮忙物色合适的院子。” 何春梅夫妻俩攒了好些年的银钱,年前之所以没有着手购房之事,一来是因为他们实在忙得抽不开身,二来也是想等一家三口年底的分红到账后,能让购房的预算更加宽裕一些。 祝明月微微颔首,“他是个妥当的。” 祝三齐忍不住嘴角上扬,“其实何管事最初只是找了陈氏牙行,想着只要牙行里的中人能够尽心尽力,事情就好办了。压根儿就没指望陈牙人能亲自接手他们这个小单子。” 毕竟陈牙人是专门给祝明月买地买房买人……撮合生意,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未必能看得上何春梅这种小打小闹的买卖。 祝三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笑意,“哪知道陈牙人一看何管事面善,问清缘由,竟然亲自答应帮她寻找合适的宅子。” 陈牙人自然不是专做好人好事的,心中自有计较。 祝明月旗下的产业众多,底层的工人或许还要考虑温饱的问题,但那些大小管事却挣得盆满钵满,若是家里不拖后腿能支持几分,说不定就想在长安城里买上几间屋子。 许多人都知道,他专给祝明月撮合田宅。何春梅这一单做好了,打出招牌来,自然会有缓缓不断的单子涌向牙行。 大鱼要吃,小虾也不能放过。 林婉婉感慨道:“她也不容易,家里家外都得盯着。” 祝三齐扭扭头冲林婉婉摆了摆手:“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婉婉疑惑道:“那还能怎样?” 虽然当事人都不在场,但祝三齐依旧压低声音道:“这是徐掌柜特意支的招,让何管事亲自去跑,别让高哥出面。” 林婉婉试图猜测其中的缘由,“奠定一家之主的地位?” 晁瑜英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们口中的“何管事”竟然是一位女子。是呢,高凤金姓高! 祝三齐和盘托出,“一来男人没那么细心,二来林娘子你猜,何管事寻宅子的第一条是什么?” 赵璎珞提着裙子跨进门来,“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安全了!” 祝三齐将一头蒜剥完,暂且不拿新的,拍拍手道:“第一条是,离公婆家越远越好。” 不一定老死不相往来,但距离远了,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事让高德生去说,怎么可能?只能何春梅亲自出面督办,还不能在丈夫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反正她们母女三个是统一阵线了。 恒荣祥初创时工人不多,如今知道这事的人更不多。那就是高家公婆曾经找上门来,讨要过何春梅母女三人工钱。 规矩摆在那里,徐达胜咬紧了牙一个子都没给。后来才有何春梅领了工钱后花钱免灾的事。 晁瑜英摸着麻将牌的手指微微一顿,“何管事和家中有……有误会?” 林婉婉才不描补呢,“高德生往年在外跑商,他在家里时还好,一旦出门,婆家就磋磨她们娘几个。后来春梅直接带着两个女儿住到作坊里去了。”当初高德生若是折在华阴的私兵窝里,何春梅母女三人的下场不会比晁瑜英强多少。 后来还不是借口怕受牵连,把他们这一房分出来,实则是赶出来了。 不过事情也说不准,何春梅性子要强,又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未必肯认这个命。 晁瑜英忽然感觉面色有些发烫,别人都能自己跳出火坑,主持家务,她却只能愣在原地等人搭救。 张法音只在分红会上见过何春梅一面,瞧着说话做事是个果断的,哪知道背后还有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往。 祝明月轻嗤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好在何春梅自己立得住,两个女儿能体谅母亲的难处,如今的境况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临到饭菜上桌,众人的话题依旧围绕着长安的房地产市场展开。 晁瑜英将那些微妙的别扭放下,诚恳道:“长安屋贵,一两年的租子,足以在老家置下大宅了。” 据尹金明所言,有些外地人哪怕做到朱紫高官,若家中负累重,一辈子都未必能在长安置办房产,只能租房居住。 当然,他们所要求的房子可不是那种简陋的一两进民居,而是带有正经花园的大宅院。 晁瑜英转念一想,尹金明租下的小院租金一季一付,她们娘几个避开了,房东收租时,尹家人会如何应对? 能在长安拿出一个闲置的院子来出租的人家,都不是等闲之辈,至少也是地头蛇级别的存在。 晁瑜英现在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尹家人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欺辱她,只不过是因为她好欺负罢了。她这个做母亲的立不起来,所以连带着孩子也要跟着遭罪。 晁瑜英决定过两天让王嬷嬷回去打听打听消息,尹金明当初买了两个人,还有一个门房留在家中,时不时透露一些消息。只是这个门房,等尹金明归家后,肯定是要换掉的。 饭菜已经差不多上齐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摆得满满当当的,甚至有几样菜还得叠加摆放。正屋摆不下,仆役们就去厢房坐席,反倒自在些。 张法音作为长者,举起屠苏酒,开口祝辞,“愿新岁之中,仕者朝堂平遂,商者市廛得利,耕者田亩丰收。妇孺安康,老者福寿绵长。阖家老小,岁岁平安,顺遂无虞。” 林婉婉在一旁鼓掌助兴:“说得好!” 祝明月只有一句话,“好吃好喝好玩!” 随着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动筷。 戚兰娘轻声细语地提醒两个孩子,“火锅里的菜,多煮一会。”宁肯过老,也不要太生。 林婉婉手执筷子,却显得有些迟疑。 祝明月见状,取笑道:“怎么,好东西太多,不知道如何下筷。” 林婉婉轻笑摇头:“我方才未曾察觉,伯母与晁娘子的家乡相隔千山万水,但年夜饭的菜肴竟如此相似。” 说得是酥锅和蒸盆子。 经林婉婉这一提点,众人这才将目光锁定在两个与其他餐盘截然不同的盆子上。 细说起来,它们都属于同一种烹饪手法——一锅烩。 将周遭能搜集到的上等食材,统统纳入一锅,小火慢炖,直至醇香四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69章 分娩将至 但细细品味之下,这两者之间却存在着微妙而细腻的差别。 蒸盆子倾向于采用山林间的野味,而酥锅则巧妙地融入了海鲜的鲜美;蒸盆子汤汁浓郁,肉质鲜嫩,口感醇厚,仿佛能品出山川的韵味,而酥锅则香酥可口,酸甜适中,恰似海风中带着的一丝甜蜜与咸香,两者各具特色,各有千秋。 杜谦品尝了两者的风味后,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另一道与之相似的菜肴,“佛跳墙,不也同样是集各种食材之大成吗?” 林婉婉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差不多。”都是精心炖煮的大锅菜。 聊着聊着,肚子里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要不抽个时间,再炖一锅。 一桌人多是妇孺少饮酒,推杯换盏间喝的也不过是低度的屠苏酒,或是各式各样的甜饮,气氛温馨而融洽。 饭后林婉婉又长在麻将桌上,开始了她的“战斗”。祝英英在院子里带着两个小孩踢毽子,欢声笑语不断。 陈娘子坐在门口,一边织毛衣一边含笑看着他们玩耍。 祝明月这些时日缺觉严重,加之晚上要守岁,在屋里略坐了一会,就告罪回屋补眠去了。 等到她睡醒,替张法音打了几局麻将,就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林婉婉摇头晃脑道:“我为什么想不开,让明月姐姐来补位呢?”明知道她算牌厉害。 赵璎珞摆弄着手中的麻将牌,低声笑道:“还能是为什么,打一下午麻将,脑子糊了呗!” 张法音在此,赵璎珞自然不敢把她那件“做旧”的毛衣拿出来,于是也加入了麻将的行列。 林婉婉双手捂住头,一脸疲惫地说:“不行,我得歇会儿!” 赵璎珞扭过头,和旁边坐着缝衣裳的戚兰娘玩笑道:“我打赌,吃过夕食,她等不了一个时辰。” 戚兰娘手指轻巧地打个结,补刀道:“半个时辰。” 两人却是赌错了,吃过夕食后,略作休息后,祝明月收拾了几个没怎么动过的菜放在食盒里,让晁瑜英带回济生堂。这几日休市,医馆内的生活肯定不比平时方便。 再让孟二娘将娘几个送回去,她们住在崇仁坊,夜间行动不比同坊方便。 就在林婉婉准备再次拉人凑一桌麻将时,柳家几口人回来了,但只有兄弟两个进了小院的大门。 林婉婉和柳三郎凑在一起,在竹枝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说起这两日的见闻,暗自记下对方提及的美味,琢磨着找个机会去品尝一番。 林婉婉递给柳三郎一块小圆饼,“三郎你尝一尝,若昭说这一样最好吃。” 杜若昭在旁边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步步糕新出的点心,吃起来有点脆脆的,特别好吃。” 复又想起先前的疑问,高声问道:“英英姐姐,这种点心叫什么名字啊?” 祝英英遥遥地看一眼,回答道:“因为加了姜汁制作,所以叫姜饼。” 林婉婉闻言一惊,连忙把饼干拿起来仔细瞧,掰开一小块塞到嘴里品尝,的确有一丝隐约的姜味。 眼睛一亮,提议道:“英英,可以试试将它捏成各种形状,比如人形、动物形,这样既可以吃,又能做装饰,肯定更受欢迎。” 祝英英思量一番,圆形省事,但换个花样应该能更促进销售。 但唯有一点顾虑,“人形可能不大好。” 在这片土地上,巫蛊的传说仍然流传着,人们对此讳莫如深。 柳三郎歪着头想了想,说道:“那就捏小兔子吧。” 看着微微有些泛着褐色的姜饼,略微有些不满足,“白色的小兔子更好。”柳恪看着热爱小动物,充满善意的弟弟默默不语,喜欢兔子,也不耽搁他吃麻辣兔丁。只是年纪小耐不得辣,一口气不能吃得太多而已。 祝英英应承下来,“开市之后,我试一试。” 新一年的初一,天空晴朗,没有下雪,没有新雪给她们打雪仗、堆雪人。家中一个个换上省服,开始她们无忧无虑的吃喝养膘、打麻将的休闲生活。 因为气氛太过宽松,连周边几家邻居都过来消磨时间,小院里热闹非凡。 然而,这样的日子,赵璎珞只“享受”了一天多,就觉得有些烦闷了。 嘴里嘟囔着,“先前忙得脚不沾地,算账算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就想着过年歇几天,要好吃好喝好好玩,把前头亏损的都找补回来。” “刚开始休息的时候满心欢喜,但多玩了一天,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王宝琼摸着自己的肚子,打趣道:“你现在是一人无事一身轻,等有了孩子,你就知道,想清闲没那么容易。” 尤其孩子精力旺盛,燃烧的就是自己的愤怒和精血。 赵璎珞不明就里,她现在接触的几个孩子,都挺好带的。哪怕李弘安活泼些,也不需要她来善后。 所以觉得还好。 赵璎珞反倒瞧着王宝琼的肚子,好奇道:“几个月了?” 有些人家担心刚怀孕胎像不稳,说出去会惊吓胎灵。林婉婉守口如瓶,其他人自然不知道了。 王宝琼缓缓说道:“三个多月了。” 张法音老成持重道:“那时安儿三岁多,也懂事了,能帮着带弟弟妹妹。” 王宝琼扭过头,强忍住脸上的表情,“我不指望他了!” 知子莫若母,简直不敢想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王宝琼温柔地抚摸着肚子,祈愿道:“我就想要个小玉那样的孩子,漂亮乖巧又聪明。” 林婉婉拉长调子,“谁不喜欢啊!” 王宝琼打趣道:“你日后成了亲,生一个便是。” 林婉婉挑眉道:“哪用得着那么麻烦!直接问盼儿要呀!” 王宝琼反问道:“她能给你?” 林婉婉肩膀一塌,“当然不给了。” 异父异母的亲闺蜜,居然这么见外。 赵璎珞在自己脸上指了指眼睛的位置,示意对方熬夜打麻将熬出来的黑眼圈:“你要不去睡一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刚好是白日,白日梦恰如其分。 恰在此时,小院的门铃突兀地响起。 孟二良进屋禀告,“林娘子,孙二郎君的亲随前来,道是他家娘子发动了。” 林婉婉顾不得面前离胡牌只有一步之遥的麻将,对牌友们歉意一笑,“你们慢慢打,我出趟外诊。”随即迅速披上外袍,转身奔向西厢房,拎起药箱,便登上了马车。 药箱里的东西倒是准备得齐全,因为估摸着封令姿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万一不好,遇着医馆歇业的时候,拿取东西不方便。 林婉婉先去孙家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召唤徒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0章 纷纷扰扰 张法音经过事,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日头,对赵璎珞说道:“这都半下午了,封娘子又是头胎,一时未必能生下来。今晚说不得就要歇在孙家,快收拾些换洗衣物给婉婉送去。” 赵璎珞连忙醒悟过来,“对对对,我这就去准备。”说完,便匆匆转身,朝着后院奔去。 一张牌桌转瞬间空了大半,王宝琼一时不敢想生产之事,只能着眼跟前,“我们这牌还打不打?” 张法音轻声道:“等一等吧!” 几个院子这么多人,总能找到凑数的。 封令姿月份大了,随时可能临盆,孙无咎便不愿她过多操劳,一边收拾自己远行的事宜,一边还要兼顾着年节的各项事务。 他们既然已经分家出来,自然是在自家过年。 大年初一按照传统是要祭拜祖先的。孙无咎虽然与兄弟关系不和,但与孙家的其他亲戚还算勉强能处得来,尤其是那些旁系中没有利益冲突的长辈。 托孙无忧高嫁的福,这一年来他与族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孙无咎即将远去并州搏前程,借力都是相互,能取得一分支持便是一分。 只要那个讨人厌的兄长不出来捣乱,孙无咎就能和族人维持面子情相处下去。于是他一边说着不走心的关切话,一边挂念在家中的封令姿。 午后高良平匆匆赶来报信,说封令姿发动了。 孙无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的挽留,当即骑上马一路疾驰回家,同时派人去请林婉婉前来照看。 只是回到这座被小夫妻经营一年多的小院子,只有行色匆匆的仆役,望着这空荡荡的景象,孙无咎心中亦生出些许悲凉。 他身后没有长辈扶持,连妻子生产这样的大事,也只能夫妻俩咬紧牙关挺过去。 孙无咎此时的表现,比无头苍蝇强不了多少,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先去房间里看过封令姿,明明是寒冬腊月,额头上却全是汗水,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封令姿过去也是家中娇养的女儿,这会连声呼痛,“不生了,我不生了!” 孙无咎手足无措,只能用手帕小心地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封令姿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阵痛都差点忽略了。一把推开孙无咎的手,“你来忍试试?” 好在这时,林婉婉如同神兵天降,解救了险些捅了马蜂窝的孙无咎。 紧接着,两个拼凑起来的稳婆也到位了,其中一个身上还带着酒气。年节之下喝酒娱乐本无可厚非,只是恰好赶上了这个时候。林婉婉只能说现在刚开始发动,晚上还有的熬,让喝了酒的稳婆先去醒酒,以免耽误了大事。 被赶出产房的孙无咎只能在院子里焦急地转圈。然后被人一声喝醒,“无咎,你在做什么?” 孙无咎看清来人,忽然露出委屈的神情,“舅母,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封慈音略叹一口气,随即收敛神色,指使道:“你去送子娘娘跟前供奉香烛瓜果,跪诵《观音经》。” 孙无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松了一口气,随即心中又升起一股愧疚之意,“舅母,不该麻烦你。” 封慈音正色道:“你是我外甥,令姿是我侄女,一家人提什么麻烦不麻烦。” 随即声量略微提高,“还不快去。” 孙无咎立刻拎着外袍跑去厢房里观音像前临时抱佛脚。 封慈音将闷头乱窜的仆役分派好工作,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方才进产房探望。 封令姿这会阵痛暂时缓解,半躺在榻上恢复精神。见她进来,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姑母。” 封慈音接过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汗水,“林娘子和稳婆都在,无咎在佛堂求菩萨保佑,别怕!” 对于一些老大难的青年而言,婚姻的唯一出路就是“坑”亲戚,美其名曰亲上加亲,封令姿就是这么嫁给孙无咎的。 她嫁进门来也没觉得什么不好,除了没权没势外,夫君敬重,小姑友善,舅姑慈和,这还是她实打实的舅舅和姑姑。 后来日子越过越好,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高行之被贬。 对封慈音而言,同样如此。小家温馨圆满,只是无论从夫家还是娘家算,他们这一房都算得上败落,尤其高行之被贬官之后,更是门庭寥落。除了孙家兄妹俩时不时回来,其他时候多是闭门度日。 以至于在这个喜庆的新年里,本该应酬往来的时候,封慈音却依旧“清闲”得能来照料晚辈生产。 林婉婉端进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面,安慰道:“令姿,你看这么多人都关心你呢!” 诱哄道:“来,吃点汤面,温度刚刚好。” 封令姿这会疼痛下去,忘乎所以道:“我还想吃牛乳粥。” 林婉婉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夜宵安排上。” 转头就把在佛前念了半截经书孙无咎拎出来,让他派人去找牛乳回来熬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1章 取名困难 临近日暮时分,孙无忧乘坐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满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缓缓抵达孙家小院门口。 孙无咎刚跪诵几遍经书,膝盖因长时间的跪拜而略显酸痛。揉了揉膝盖,目光转向刚刚下车的孙无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小妹,你怎么回来了?” 孙无忧坦然道:“嫂子即将临盆,我求了大哥大嫂,提前一晚归宁。” 平时出行无碍,但年节下正是忙碌的时候,自该报备一声。 既然人已经回来了,自然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封慈音指挥下人将孙无忧的行李和随从妥善安置,并给外甥女安排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差事,“你去厨房盯着熬制牛乳粥,入口的东西可不能马虎大意,决不能错眼。” 孙无忧点头应允,随即转身去忙碌起来。这样的活计对她来说早已驾轻就熟,当初白秀然生产时,她也是亲自在小厨房盯着的。 孙无忧不仅煮了封令姿点名要喝的牛乳粥,还连带准备了府中其他人的宵夜,各式各样的糕点和热汤一应俱全。 林婉婉趁着换班的间隙,出来吃了几块蛋糕并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来补充体力。 这年头产妇需要忍受阵痛的煎熬,接生的稳婆和大夫也同样要熬夜守候。 孙无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走到林婉婉面前,关切道:“林姐姐,要不再吃点?” 林婉婉摆手拒绝道:“不用了,我已经吃不下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但照在孙无咎脸上,却显得有些黯淡。 此时产房中的封令姿已经不再呼痛,林婉婉解释说这是在保存体力。隔过窗棂,夫妻俩还能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话。 孙无咎机械地将烤饼塞进嘴里,目光呆愣地望着产房的方向,嘴里嘟囔着:“她平时从来不喝牛乳,更别提牛乳粥了。” 林婉婉轻轻地用两根手指在孙无咎脑后敲了两下,笑道:“突然想吃了,不行吗?” 了解孙无咎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发表一下疑问,并无他意。但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恐怕会误以为是在埋怨封令姿故意找茬。 孙无咎被打后,立刻端正了态度,耐心地听着封慈音的解释:“许多女人在孕期,口味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孙无咎点头表示明白了,望着外头的天色,“子时快到了,现在她没再痛了,应该能睡一会儿了。” 林婉婉和封慈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望着孙无咎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你当这是平时呢,累了还能睡一会? 林婉婉无奈地分派任务,“高舅母、无忧,你们待会轮流去休息,一家子总不能都熬着,还得照应其他事呢!” “但孙二今晚——连眼皮都不能合一下。” 孙无咎尚且迷茫,封慈音却是一口答应下来,“二郎会守在产房门外。” 妻子在里头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生孩子,丈夫却在外头呼呼大睡,天理何在? 如今这个小家只能夫妻二人支撑,孙无咎过不了几日就要出发并州。 从哪方面看都是抛妻弃子的无良行径,但现实条件摆在那里,这是为全家谋前程的大事。 封令姿通情达理,好不容易把自己说通了,就更不该在这种时候让人寒了心。 孙无咎不明就里,但坚定道:“我不睡,我就在外头守着。” 孙无咎的保证林婉婉这里有几分含金量。林婉婉勉强放下半截心,重新进了产房。 封令姿见到林婉婉进来,心中的焦虑稍微平复几分。虽然两个稳婆脸上沟壑一般地纹路证明了她们的阅历和可靠性,但她还是更信任林婉婉的医术和为人。 林婉婉轻轻地握住封令姿的手,安慰道:“孙二就在外头,今晚不睡觉也要守着你和孩子。” 夫妻关系和谐的一大秘诀,不就在于两头骗么!封令姿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又被阵痛的痛苦所取代。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挂在绳子上的双手无力地拍打着。 林婉婉连忙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你现在可不能哭啊!” 她可不是故意来惹产妇哭泣的。 封令姿哽咽道:“让他给孩子取名字!” 林婉婉万万没想到,夫妻俩到这时候,连孩子的名字都还没定好,立刻冲着窗外一声喊:“孙二,令姿让你先想一想孩子的名字。” 孙无咎隔着窗应道:“我马上想,马上想。” 转头封令姿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阵痛来袭时,恨不得揭了孙无咎的皮,吃了他的肉,更恨死了当初忙着怀孕的自己。 谁说的一撇腿一个孩子,谁说的? 这一夜,对她来说,无疑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天明时分,封令姿终于平安生下孩子。 稳婆和仆役们迅速将产房收拾干净,封令姿头戴抹额,虚弱地躺在炕上。 林婉婉将孩子抱到她跟前,“看看你的女儿。” 以封令姿的本心,自然是想一举得男,但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心中的喜悦还是难以言表。母女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母不嫌女丑,封令姿只觉得她闺女哪哪都漂亮,轻轻地虚抚着女儿的小脸,嘴角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你呀,你呀!” 孙无咎绕过屏风进来,趴在炕边望着妻女,眼中满是柔情。不敢贸然去抱,怕把幼小的孩子捏碎了。迟疑道:“她怎么这么小呢!” 封令姿拍开他手,轻声哄道:“往后快快长大!” 孙无咎温柔地用手指拨开妻子额头上的碎发,“你辛苦了。” 封慈音和孙无忧迟一步进来,看过新生儿。 封慈音作为家中长辈发表看法,“先开花后结果,也好。”卸下封令姿的心理包袱。 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怎么能不爱呢! 祝明月拖家带口地过来探望。林婉婉一夜未归,自然让人担心不已,更何况是封令姿生产这样的大事。好在她们来时,母女都已经平安无事。 祝明月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金锁,塞到孩子襁褓里,“一点心意,别见外。” 再问道:“孩子取名了么,叫什么?” 封令姿的神色有些复杂,低声说道:“蟠儿。” 坐在稍远位置的赵璎珞眉头不禁微微一跳,虽说贱名好养活,但你们这名字也太……怎么不叫菜碟呢? 封令姿补充一句,“就先当乳名用着吧!” 祝明月好歹也算读过些许诗书,结合这孩子出生的时辰,笑道:“蛰龙,身强体健,好意头。” 经过一夜的折腾,封令姿早已疲惫不堪,强撑精神应付完祝明月一行人后,便沉沉睡去。 林婉婉送小伙伴出门,“你们先回去,我在这儿支应一会。” 赵璎珞好奇道:“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林婉婉撇撇嘴,“两口子都有点取名困难症,怀胎十月都没想明白,昨晚孙二临时抱佛脚,取了个名字——伯姬。” 祝明月忍不住嗤笑,“这和直接叫孙大娘有什么区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2章 蛰伏之龙 林婉婉两手一摊,无奈地笑道:“哎,是啊,所以话一出口,就被家里其他三位女士集体否决了。” “后来想着孩子在辰时出生,对应辰龙,便把所有与龙有关的字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选定了这个‘蟠’字。” 不像娇滴滴的闺阁女郎,反倒像昂然行于世的士子。但妙就妙在她是龙,又恰好对应孙家当前的蛰伏之象。 若照这个的字辈排下去,孙无咎和封令姿的下一个孩子,就该是飞龙在天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孙无咎刚安排好给各处亲戚报喜之事归来,迎面撞上祝明月一行人。 祝明月问道:“你何时启程?” 孙无咎神色淡然:“等蟠儿洗三礼过后吧。” 洗三礼可以不办,但总该多陪几日虚弱的妻女。 孙无咎说道:“此行我将路过绛州,顺道去太平县见一见长林,你们帮我给杜家伯母带句话,若有家信可以捎去。” 祝明月眉头微皱,疑惑道:“顺道?” 天下道路千千万万条,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绛州和并州在一个方向,太平县却未必是顺路,否则林婉婉归程之时,就不会只派遣家丁快马给杜乔送去一些衣裳日用,而是亲自走一遭了。 祝明月直接问道:“你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杜乔虽然距离长安近,但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官,通讯便捷程度反倒不及距离更遥远的段晓棠和李君璞。 与长安的通信,大约也就一两个月一封信,这已经算是很频繁了。 张法音上次收到杜乔的信,还是在腊月初,算上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已经一个多月了。 时间紧迫,孙无咎出发后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并州。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探望杜乔,若说是单纯从友谊出发,似乎不大可能。 孙无咎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这么快被堂而皇之的揭穿,却没有半分尴尬之意,“明年征突厥,皇上下旨黄河以东、以北州郡供给粮草、兵员。” 哪怕刚经过两年民乱兵祸的三州之地也在其列,只是摊派到他们头上的数量不多,重在“参与”。 减免赋税,但没说不摊派啊,这可是国家大事,呵! 孙无咎继续道:“二郎希望,绛州转运的任务,长林能够接下来。” 祝明月心领神会,自动补全了下半句,“人到了并州,然后被你们抓壮丁。” 孙无咎摸了摸鼻子,“这也是个机会嘛!”富贵险中求。 白家的手虽能伸到绛州,但操作起来没那么方便。眼前有个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利用起来呢? 这还是李君璞给的灵感,杜乔没他那么“横”,又和并州大营隔了一层,召唤起来不方便,但也不是没有操作的余地。 白湛这回知道保密了,没在段晓棠跟前露出一丝口风,就怕得意忘形在前,又被人截了胡。 赵璎珞关心则乱,脱口而出,“杜长林那副身板,是能上战场的吗?” 你是让他去送死! 孙无咎当即辩白,“是后勤,并州城内的后勤。” 杜乔的长处压根不在军中,大军倾巢而出后,并州城内虽有白旻坐镇,但他手下也需要干活的人。全依赖有“前科”的并州大营原班人马,怎么可能放心。 杜乔称不上心腹,但勉强算是自己人,他既是去干活,也是去掺沙子的。孙无咎正色道:“长林本事才行皆为上品,在太平县任上小升半级,可见一斑。” “三州之地缺人缺官,尚且晋身之阶,但他寒门出身,又在吏部挂了号,想要出头何其艰难。难道让他一辈子在苦寒之地打转吗?” 赵璎珞被戳中心事,垂下头哑声道:“我回去同伯母说。” 祝明月叹息一声,“我们会把信带回去的。” 孙无咎望着祝明月等人离去的背影,猛地瞪大眼睛,频道忽然从荣华富贵转到儿女情长,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对着留在原地的林婉婉,手指胡乱地比划着,“他,她,他俩……” 林婉婉缓缓转身,翻个白眼,拉长调子,“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孙无咎唇角微微翘起,“我明白了!”心中思量,这桩八卦要不要和刚生产完的封令姿提及。 等到薄暮时分,林婉婉方才归来。院里一片寂静,麻将桌没有开起来,更没有张法音的身影。想必她此刻也在为杜乔的前途而为难吧。 赵璎珞顾不得正月里不得动针线的规矩,将那件被反复做旧的毛衣拿出来继续织。 真要计较起来,传统习俗里说的针线,和她手里拿的肯定不一样。 林婉婉问道:“明月和兰娘呢?” 赵璎珞抬起头,“去花想容了。” 另外提一句,“盼儿来找过你几次。” 大年初二出嫁女归宁,顾盼儿自然是跟着柳月娥回舅舅家了。 林婉婉估摸着她或许有些无聊,想来找自己玩,立刻让家丁去给柳家的门房传个信。 不多时,顾盼儿带着她的最佳时尚单品过来了。“宝琼有孕在身,我都不敢放小玉过去烦扰她。” 林婉婉笑道:“但你若是把安儿接过来玩耍,她应该很放心。” 顾盼儿居然认真思考这一提议,“你说得对。” 林婉婉在温暖的炕上精心布置好玩具与点心,顾小玉便乖巧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玩耍。三人坐在炕面另一头说话。 顾盼儿问道:“孙二娘子生了?” 她和孙无咎家的交情,大致只限于知晓这个人,但从未有过直接来往。 林婉婉仰头倒在炕上,感受着背部传来的阵阵暖意,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温柔地拂去。 “是个女孩,乳名和你有些相似,蟠儿,蟠龙之蟠。” 顾盼儿感慨道:“这名字真有气势。” 转而问道:“那你有什么可烦恼的?” 林婉婉憋了一肚子的槽想找人倾诉,顾不得身边一个未婚女子,一个丧夫寡妇,再加一个懵懂稚子。 小嘴噼里啪啦道:“我跟你们说,以后生孩子呀,那些三亲六眷上门探望,礼物留下,人就别见了,否则非得被气死!” 赵璎珞参加过孙无咎的婚礼,听过一耳朵前尘往事,“孙家该不会借令姿生产闹事吧?” 顾盼儿经历过这些事,自然格外敏感,“应该不会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3章 新年红包 林婉婉捂住胸口,“闹还好了!”撕破脸,一拍两散。 当初顾盼儿和白秀然生产,林婉婉接生过后,都没有逗留太久便离开了,因为她们家中自有章法。但孙家实在是个草台班子,又恰逢年节,家里家外一堆事。 封慈音年事已高,待确定母女平安略交代几句后,实在支撑不住,回家休息了。 孙无忧和孙无咎这对兄妹,一个照应内务,一个应付外面的交际,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并非不管封令姿,只是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偏偏两个人都没有经验。 尤其孙无咎昨晚的表现,简直可以用从头到脚冒傻气来形容。 林婉婉善心大发,只能留下来多照应些时候。上午还好,孙蟠儿吃了奶睡下,封令姿同样如此。 到了下午,各路“妖魔鬼怪”就登场了。那些回娘家归宁的亲戚归家路上,转道来孙家贺喜,顺便沾沾喜气。 这个说孙蟠儿出生的日子好,哪怕将来出嫁,也能趁着归宁,在娘家过一辈子生辰。 那个说先开花后结果,让封令姿月子里好生调养,出了月子再怀一个,姐弟俩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兆头好。 说话的人恐怕不知晓孙无咎过不了几日就走,封令姿和谁生去! …… 一句句话听得林婉婉险些脑瓜子炸裂,偏偏这些人没存坏心,都是真心实意为封令姿打算。 林婉婉易地而处,若是她刚生产完,听到这些话……产后抑郁够不上,但乳腺结节可以准备了。 待其他人离开后,林婉婉和白秀然左劝一句,右劝一句,先试图打消封令姿立刻再怀一个的念头。 林婉婉直言那样太伤身体,她如果要和丈夫儿女长长久久走下去,不想把这副家当便宜其他女人,至少等上一年再考虑怀孕的事情,那样才能确保身体的恢复和孩子的健康。 林婉婉扪心自问,“我若是刚生产完,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听到这些话,要不气得流眼泪,要么当场和人吵起来。” 赵璎珞和顾盼儿听得林婉婉的转述,只觉得心底有些违和,却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 顾盼儿虽然生过一胎,但某些理念见识还是比不上林婉婉。 林婉婉做痛心疾首状,“都是债啊!”不光儿女,人生在世处处都是孽债。 林婉婉在炕上蠕动了几下身体,爬到顾小玉旁边,用手指轻轻抚摸他滑嫩的小脸蛋,然后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小玉,还是你好!” 不用我生,不用我养,只用陪我玩。顾盼儿有普天之下家长的通病,尤其是在亲近人面前,拍掌道:“小玉,给两位姨姨背你刚学的诗。” 顾小玉怀里抱着小老虎,仿佛被打开某种开关,奶声奶气道:“正旦辟恶酒,新年长命杯。柏叶随铭至,椒花逐颂来……” 他毕竟年纪还小,后面的诗句实在背不出来了。 赵璎珞捧场道:“柏叶、椒花酒,果真是应景。” 林婉婉好奇道:“谁的诗?”听着挺不错。 顾盼儿甩了一个白眼,娇嗔之意尽显,“不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清新庾开府’么!” 天天把人挂嘴边,结果一无所知,渣女! 心思渣,学识也渣! 林婉婉作势装腔地揉一揉顾小玉头顶的短发,“我们小玉好聪明啊,才三岁就懂得这么多了!” 所谓新年新气象,就是顾小玉的固有台词有了新变化,伸出四根手指,脆声道:“小玉四岁啦!” 顾家天天算虚岁“混淆视听”,哪怕是林婉婉亲自接生的,偶尔也需要掰着手指头才能算清顾小玉的真实年纪。 林婉婉以过来人的身份,无奈道:“小朋友,长大并不是一件好事,你以后会有很多烦恼,会做很多作业……”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盼儿打断,“少来,我儿子好学得很。”不枉她的精心培养。 赵璎珞点头附和,“小玉聪明,将来肯定喜欢读书。”至少记性很好,第一道门槛已经跨过了。 林婉婉猛拍一下额头,“差点忘了!”说着便急冲冲地翻身下炕穿上鞋跑了出去。 顾盼儿望着林婉婉的背影,茫然道:“她又要做什么?” 赵璎珞摇了摇头,“不知道。”林婉婉想法太多,一般人摸不着脉。 不一会儿林婉婉便风一阵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封塞到了顾小玉怀里道:“我们小玉的压岁钱。” 赵璎珞恍然大悟,这串门太寻常,差点忘了是正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封,玩笑道:“我的也补上。” 顾盼儿看着儿子手里的两个红封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我这是专门带儿子上门讨压岁钱的呀!” 将顾小玉搂进怀里,嬉笑道:“小玉,我们娘俩发了!别忘了给姨姨拜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4章 长安置产 顾小玉缓缓地从炕上爬下,笨拙地穿上精致的锦鞋。尽管他对这些祝福的话语并不完全理解,但还是依照家人的教导,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口中念道:“新春嘉瑞,祈愿大人鹤寿松龄,岁岁安宁。” 赵璎珞望着顾小玉这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禁被逗乐了,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鹤寿松龄!这词儿可真逗!” 顾小玉一脸茫然地回头望向母亲,不明白赵璎珞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顾盼儿轻轻一笑,“这套词儿已经过时啦,换一句吧。愿新岁之中,两位姨姨,身康体健,福乐无边。” 顾小玉是个乖巧孩子,跟着一字一句复述,“身康体健,福乐无边!” 赵璎珞被顾小玉的可爱模样所吸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真是个乖孩子!” 顾小玉和赵璎珞并不太熟悉,被摸过后,有些害羞地跑到顾盼儿腿边,歪着头望着她。 顾盼儿笑道:“这孩子现在还小,不太记得人。” 赵璎珞身体微微前倾,“那我可得经常在小玉面前多露露脸。” 林婉婉故作老成道:“以后啊,你就跟小玉说,你小时候我抱过你,还给你压岁钱呢……” 顾盼儿接过话茬,“我帮他记着。” 几人继续坐在炕上闲聊,说些邻里八卦兼之生意发展。 顾盼儿扫一眼赵璎珞脚边的袋子,瞥见里头的半截毛衣,直觉那种深沉的男装样式,并非是段晓棠所喜欢的,但林婉婉都未曾说话,她也不多问。 顾盼儿抱着“小金童”回柳家和亲人共进晚餐。离开后不久,祝明月和戚兰娘也回到了家中。 祝明月淡淡道:“绒花生产线有八成工人上工。”明后两天人更多。 赵璎珞低声道:“挣钱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女眷能出来做工的人家,家底通常不会太殷实。多挣一份钱,就能多换一份口粮,维持家中的生计。 祝明月忽然提及一件事,“祝三先前提的那件事,我觉得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戚兰娘一脸迷惑道:“什么事?” 祝明月将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缓缓说道:“在长安买房,住不住都可以,可以寻信任的牙行租出去,多少算个进项。” 两人手上攒了不少钱帛,平时换做金子存着,少部分打了首饰佩戴。这些钱握在手上,基本等于死钱。 拿到外面做投资,没有合适的机会。若是买田买地,一来买不了多少,二来远了守不住。 戚兰娘迟疑道:“我们可以吗?” 林婉婉鼓励道:“为什么不可以,你知道秀然手里握着多少私产吗?你们还是自己挣来的。” 拿高门贵女做例子有些不恰当,但恰恰证明女子可以掌握私产。 赵璎珞只有一个疑问,“明月,你怎么不买呢?” 实话实说,如今家里有多少现钱,赵璎珞比祝明月本人还清楚。 虽然有几处房产、地产,但都是做经营使用,她们自己还租房居住呢! 这个疑问林婉婉可以解答,“因为祝总想住的房子,要如山如海的钱帛洒下去,甚至不只是钱的事。” 话虽未完全说透,但两人都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戚兰娘坐在座位上思考半晌,乡下人在外飞黄腾达后,还要回村修几间大瓦房呢!她回不了乡,手上有钱,怎么就不能在长安置宅呢!心中唯有一点疑问,“若是买了屋子,不会让我出去住吧?” 林婉婉歪着头说道:“说什么呢,大家挤在一起还热闹呢!” 对祝明月而言,左右手住在一起,随时方便加班,再好不过的事情。 赵璎珞思虑周全,“等春梅的房子下来后,我们再去寻陈牙人。” 陈牙人给祝明月办事尽心尽力,但不代表对旁人也会如此。虽然作为祝明月的心腹人,陈牙人不可能为了蝇头小利坑了她们。 但她们不住,房子需得人住进去才不会老朽,租房生意却是个长久打交道的活计,怎么能交给一个拜高踩低的人呢。 戚兰娘微微点头,“说得是!” 林婉婉趴在炕上,主动请缨道:“到时我跟着你们去看,顺便去京兆府过契。”她在那儿,人头可熟了。 四人的话题就此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戚兰娘问道:“买什么样的屋子好呢?” 赵璎珞放下毛衣针,掰着手指头数,“大宅周转困难,最好不要超过三进。” 林婉婉补充道:“要在治安好的坊市。” 所谓的治安好,就是富贵人家汇聚之处,比如她们平时活动的胜业坊、崇仁坊。单论地价,在长安的民坊中不说排在第一等,至少算第二序列,平日少有地痞流氓滋事,所以住得安心。 换了那些贫民区、棚户区,闹心的事有的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勾勒出长安“改善房”的具体要求。 吃过夕食,在林婉婉的强烈要求下,四人圆一桌麻将,陪她玩耍。 赵璎珞打麻将时心不在焉的,自从林婉婉回来后,杜若昭就一直没有过来,也不知道她在家里忙些什么。 林婉婉看出她的三心二意,拿着一张牌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打牌要专心哦!” 在场所有人都是知情人,赵璎珞也没必要隐瞒,强忍住羞窘,问道:“你们说,杜长林这事怎么办?” 接不接受白家的邀请,去不去并州? 祝明月眉目低垂,冷静道:“凉拌。” 赵璎珞犹豫不已,“可……”这个决定说不定会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祝明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可你担不起他的前途和因果。” 杜乔在绛州是何处境,并州是何景象,长安局势未来如何变化……一切都是未知数。 别说赵璎珞只是暧昧对象,就算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上都不好说话。 因为没有明确的对错指示,选对了皆大欢喜,选错了落一辈子埋怨。 归根结底,是赵璎珞没有给杜乔仕途“托底”的能力。 林婉婉随手摆弄麻将牌,“少女,你在这件事上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持沉默。” “顶多提供一些情绪价值,鼓励他坚持自己的选择,相信他有朝一日一定会身骑白马,脚踏七彩祥云来娶你……” 赵璎珞脸颊绯红,羞窘不已,“瞎说什么呢!” 戚兰娘单纯挑个字眼毛病,“身骑白马和脚踏七彩祥云,似乎不太可能同时出现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5章 决赛之日 林婉婉有的是道理,“怎么不行,马踩在云上,人骑在马上。” 戚兰娘只能无奈妥协:“好吧,算你说得有理。” 赵璎珞在扭扭捏捏中度过了两日,终于鼓起勇气,将一封信托付给祝明月,并混在张法音寄给杜乔的家书中,一并交由孙无咎带去绛州。 孙无咎接过这两封笔迹迥异的信件,并未多问,只是将它们轻轻塞入行囊,便与十余名亲随一同跨上马背,迎着凛冽的北风,一路向北进发。 封令姿仍在坐月子,连起身送别丈夫都力不从心,只能默默抱着女儿半倚在炕上。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对前来探望的林婉婉说道:“这些男人,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仕途经济。” 封令姿心里明白,这是自己在迁怒,若孙无咎真的不顾一切,早在两个月前便会与白湛一同前往并州了。 可现在的情况难道就很好吗,她下不得炕、出不得门,女儿除了哭睡就是吃奶。只能依赖不晓事的小姑和远房姑母照料。 林婉婉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倾听她的诉说。 封令姿的情绪越发激动,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他若有个万一,我就带着蟠儿改嫁去。” 林婉婉连忙掏出手帕,轻声劝慰:“别哭,月子里流泪会伤了眼睛的。” 封令姿越说越气愤,“你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吗?他让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蟠儿,时不时回来看看姑母!” 声音里满是委屈:“他怎么能说出如此混账的话来!” 林婉婉将人搂在怀里,“孙无咎不是个东西,你就得自己想开呀!他这一去,不仅是为自己的前途,也是为了你们娘几个,反正将来受封诰的是你。” 封令姿赌气道:“我等着那一天。” 不就是冷眼看对方冷水洗衣裳吗,她又不是看不下去。 远在并州的段晓棠尚不知孙无咎喜得贵女,正带着满腹的希望疾驰向北。 新年过后,首届并州军队运动会的决赛日如期而至。 决赛场地自然是选在左武卫大营,四方骄兵在此一决高下,射箭、拔河、举重、摔跤、马球……各项比赛依次上演。 白二公子先前在城墙外选定的那个马球场自然而然是用不上了。 纨绔嘛,朝令夕改是常事。 最让段晓棠意外的是,比赛项目中有蹴鞠,这大概是为了照顾那些不善马术的军士。 每一支队伍都展现出了精湛的配合与顽强的斗志……难怪大吴的国运稀碎。 吴越和白隽居中高坐,这几日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本色出演散财童子。 只要比赛精彩、看得高兴,就一个字——赏! 段晓棠和右武卫将官们坐在一处,不多时,旁边挤进来一个人。 段晓棠扭过头瞟一眼,似乎是左武卫的将官。 自从范成达与秦景在校场进行了一场“礼貌性”的比试后,秦景在左、右武卫的将官中人气一直居高不下。尤其是范成达亲自下场考校营内将官后,他们更是苦求救星而不得。 屈天成不曾想能在并州大营他乡遇故知,热情地打招呼道:“秦将军。” 他早知秦景来了并州,只是一直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再者江南大营十来万人,他俩的确不怎么相熟,只能算点头之交。 秦景果真认出来人,惊讶道:“屈校尉,你怎么在并州?”上下打量他的衣着,和左武卫的将官相差无几。 秦景辞官时,孙文宴尚未用三千精兵和吴岭交换一张销金的食方。而屈天成带兵入左武卫时,早就听说秦景拜将后就辞官回乡。 哪知道兜兜转转,两人在并州重遇,又同在南衙效力。 屈天成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这事说来话长。” 指着场上正在蹴鞠的红队,说道:“这些都是我们的弟兄。” 秦景先前只知红队是来自左武卫,不曾细瞧,“全是江南大营的军士?” 屈天成拢了拢快穿成座山雕的皮袄,点头道:“嗯,一共三千人。” 秦景一脸茫然,范成明主动解释道:“当初平定杨胤之乱后,左武卫损失惨重,荣国公看我哥实在英雄了得,便鼎力支持了三千精兵。” 重点在后半句,“大家各取所需,好聚好散。” 数千兵力调动,岂是孙文宴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该有的程序一样都不能少。 唯独让外人的好奇的是,孙文宴究竟从南衙,具体说是吴岭手里换了什么。 原先人们以为是孙安丰的前程,但看他现在的官阶,似乎也不值三千精兵的样子。 校场上的红队气势如虹,将左骁卫代表的绿队压得喘不过气来。同时保住了左武卫和江南大营的颜面。 对面并州大营的帷帐内,郭承泽缓缓说道:“当初范大将军说他手下的江南兵耐不得冷,我还以为只是兵源来自江南。”哪知道是直接从江南大营调出来的。 现在看来,这群军士虽然马术平平,但适应了并州的气候后,依旧是一群敢战善战之士。 王元亮悄声道:“南衙这些年都在和地方大营换兵换将。” 远的有江南大营三千精兵,以及随之附送的将官;近的有并州大营“高升”去长安的将官,有的被朝廷明正典刑,有的加入了左御卫,过上天天打马球的好日子。 前不久,吴越还用高官厚禄诱惑,从南衙调遣了一批将官来补充失血严重的并州大营。有的人不耐水土,注定往后庸庸碌碌,有的人则慢慢崭露头角。 王元亮的顾虑则是,如今两边勠力同心共征突厥,但事成之后,是否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将他们这一批并州大营的元老将官,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逐一调离。 这个问题,不仅王元亮在思考,整个并州大营的将士们都在心中暗自揣摩。 毕竟从国家架构而言,南衙统帅天下兵马,调去长安那是高升。肉眼可见的,南衙有这个“消化”能力。 地头蛇是什么样的威力,没人比王元亮更清楚。离了这片水土,和龙游浅滩有什么区别。 元宏大怎么露出马脚的,作为左骁卫的大将军,无令从自家大营调不出两千兵马。结果被下属与同僚联手制服,以谋逆之名押送至皇宫。 若在并州大营,别说大将军,就连稍有地位的校尉,或许都能办到此事。当然这种时候,调用的绝非精锐,不过是些辅兵、民夫滥竽充数罢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6章 是个狠人 在一片喧嚣之中,白智宸倒是显得颇为豁达,“这些人进了南衙,看起来也不错。” 话音未落,红队再度发力,一脚劲射,鞠球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稳稳落入球门,将比分差距进一步扩大。 这边厢屈天成也在同秦景说起分别后的际遇,“我们调入左武卫后,分配到窦将军麾下。” 补充介绍道:“就是右武卫武将军的堂姐夫。” 秦景点点头表示了解,武俊江一家子狗血亲戚的事,他也听说过,窦鸿云这一家还算得上通情达理。 屈天成缓缓说道:“窦将军倒是挺好说话的。” 通常兵油子口中的“好说话”,基本等同于好欺负。但放在左武卫这个特定的环境中,可能仅仅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好说话。 将和兵都是外调来的,在大营中殊无根基,兵可以抱成一团,将却只有一个。 江南大营的这群兵油子们起初也曾给窦鸿云脸色看,但窦鸿云有范成达在背后撑腰。这些年他领兵打仗,可不是白混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将这些兵油子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屈天成压低声音问道:“秦将军,你怎么会来这里?” 秦景淡然道:“我归乡奉养母亲,段将军来信说突厥即将南下,并州兵力空虚,邀我来助一臂之力。” 反问道:“你们怎么来左武卫?” 屈天成老实答道:“你返乡后不久,荣国公发下话来,说有个可以去长安搏富贵的机会,问哪些人愿意来。” 省略中间诸多过程,两手一摊,“我和一群弟兄就这么来了。” 秦景记得屈天成和他的直属上司不大对路,以他当时的官职,带不动三千兵马,哪怕在宽松的地方大营也是如此。 所以来南衙的这一批将士,大多是原先在江南大营中不怎么得志的。 但孙文宴一口咬定送出来的是精兵,屈天成等人也坚称自己是精兵。当初联军中的两卫对江南大营的底层将官和军士并不熟悉,南衙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真要收了孙文宴的心腹卫队,还不如直接剜了他的心肝,吴岭占人便宜也是见好就收。 就在这时,一声锣响,左武卫的蹴鞠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屈天成猛地跳起来,顾不得和故交叙旧了,急匆匆地跑回去和左武卫的弟兄们庆祝。 左骁卫的人不服气居多,放言道:“有本事把他们放到马上来较量呀!” 旁边左武卫反唇相讥,“何时听过蹴鞠是在马上打的!” 屈天成更是撸起袖子和人争辩,“不服是吧,老子冬天也能下水,要不去汾河边比划比划?” 这是左武卫营地,他的主场,谁怕谁啊! 范成明见状,连忙起身过去劝架。 靳华清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该不会去拱火吧!” 温茂瑞翻个白眼,“范二晓得轻重。” 因为一场比赛在左武卫地盘上打起来,范成达面子上不好看。按照孙安丰设计的奖励规则,每一场比赛的前三名,参与的军士都会获得不等的奖励,连所属的卫营也会有丰厚的赏赐,真真正正的全军有份。 再加上实际上只有六支队伍参与比赛,所以只要成绩保持在上半区,就会有实实在在的钱帛酒肉入袋。 蹴鞠比赛结束后,为了给观众换换口味,又安排了摔跤比赛。 吕元正紧急把在外劝架的范成明召唤回来,让他代替参赛选手抽签,主将为军士抽签,顺理成章的事。 这在方面,右武卫上下都十分信任范成明的运气。 抽一个好对手,是致胜的关键。 摔跤占地面积小,所以是三组比赛同时进行。 观众看得眼花缭乱,两只眼睛都转不过来,不仅要观察己方选手的比赛进程,还要知己知彼,了解对手的情况。 白智宸慢悠悠地说道:“你们知道右武卫派出来的人是什么底细?” 郭承泽猜测道:“他家中亲长是何人?” 白智宸摇了摇头,吐出三个字,“伙头军。” 郭承泽难以置信地往场中望去,这要是输在伙头军手里,那该有多丢人。 白智宸有些内部消息,“右武卫火头军出身的将官,不下一只手,每一个都是凭借战功封官。” 但最后只有周水生一人留在火头营,也可能是因为他把其他人都赶走了。 从广义来说,段晓棠也算半个伙头军。 作为家属来观赛的郭鸿振心有戚戚,“那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还能吃吗?” 庖厨虽然多膀大腰圆,但常人的印象中,烹饪依然是个精巧活计。 白智宸微微点头,“还不错。” 活人、死人吃了都说好。 被右武卫上下寄予厚望的转职火头军,在范成明的好运气加持下,闯进了决赛,最终却不敌左候卫的选手,遗憾只取得第二。 吕元正憾然捶腿,“还得练!” 众将官微微抬头,不知他说的是伙头军,还是连带全军上下。如果是后者……那可就惨了! 隔壁的肖建章终于放下心来,“幸好赢了!” 虽然知晓右武卫的伙头军厉害,但外头人不知道,传出去输给伙头军,那话能好听吗? 扈志隆不解道:“右武卫的火头军当真如此厉害?” 肖建章回忆去右武卫串门时见到的景象,“冬日训练削减,但右武卫的伙头军依旧是着甲负重跑步,你说能比吗?” 扈志隆只剩下一句话,“段棠华是个狠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7章 同乡叙旧 临到一天的比赛结束,观众三三两两退场,余下的人们则抓住这难得的闲暇,与旧友新朋继续着未尽的话语。 屈天成出面挽留秦景,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挚与热切,“秦将军,刚好在正月里,不如饮酒同贺。” 秦景欣然应允:“好主意。”转身交代几句,让卢照先回营。 屈天成鼓起勇气叫住另一人,“三公子,可愿一同前往?” 孙安丰扭头看一眼秦景,“稍等,我交代点事。”同林金辉耳语两句后,便跟上了屈天成等人的步伐。 饮酒的地点不是别处,就在左武卫的一处闲置营房内。这里与右武卫的布局大同小异,只是略显陌生的面孔,让人一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屋内除了屈天成,还聚集着一些来自江南大营的将官。 孙安丰近两年的南衙点卯时曾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而秦景则相对陌生,他最熟悉的也就是屈天成了。 众人相互介绍姓名和原属的序列后,秦景才逐渐将人与名字对上号。 孙安丰先前对这些来自江南大营的将官倒是表现得温和知礼,仿佛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僚,绝对不主动提双方的渊源,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当然若是这些人找上门人来,不算多为难的事,他也会帮一把。 但类似其他纨绔将官,十二卫随便串门的行为,孙安丰却是慎之又慎,往昔绝不踏进左武卫大营一步。 他是有多硬的脑袋?敢去试探范成达的耐心。再则他对江南大营的兵权没有任何企图。 孙安丰的人生若以长安和江南为分界线,大约各占一半。但除去懵懂的幼年时光,长安无疑在他的人生天平上占据了更重的一端。 所以如今,他与这些人只剩下些许同乡情谊了。 屈天成轻轻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孙安丰轻轻嗅了嗅,便认出了这酒的名字,“琼花露。” 屈天成得意地笑道:“在并州想喝到正宗的扬州琼花露,可不容易。” 琼花是扬州名花,琼花露自然是扬州特产了。 孙安丰当即笑道:“我今年过年的时候,总觉的心里空落落的,起初还不知道为何,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少了这琼花露啊!” 孙家和江南联系颇深,府中自然少不了琼花露。但这次南衙家眷给前线将官送年货,搭乘王府的顺风车来并州,孙安丰的待遇也就比冯睿达强一点罢了。 屈天成等人对孙家的家事算不得太了解,只将这事当做物流条件不便下的必然产物。 一方水酿一方酒,人离乡贱,连酒亦是如此。他们寄托乡愁的美酒,在北方尤其在军中,其实并不太受欢迎。 一名将官将琼花露倒在浅口陶碗中,每人分了一碗。 秦景一口饮尽,感慨道:“我上回喝琼花露,还是在移驻东莱前。” 屈天成微微挑眉,顺嘴接道:“谁知道这一去,就回不去了。” 他们现在在南衙日子不差,但对家乡终归有滤镜在。如今竟然连喝一口家乡酒,都成了奢望。 孙安丰低头轻声道:“我亦是七八年没回过扬州了,不知二十四桥明月如何?犹记得幼时父亲带我和兄弟们在湖上看百舸争流的情景。” 在座的其他将官,这一两年来也知道孙安丰是个文人脾性,简而言之就是不肖其父。但他们之间并无利益冲突,因此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屈天成笑道:“日后国公给你说门江南名家的婚事,迎亲、归宁好大一场热闹,不就能回去看看了吗?”话说来没错,孙家立足江南,孙文宴孙安世父子的妻族都出自江南。 孙安丰头颅低垂,无奈地说道:“这事父亲做主,我说不上话。” 举起酒碗,“喝酒,喝酒!” 琼花露的数量毕竟有限,每人喝过一两碗后便见了底。于是换上了并州本地产的汾酒。 酒越喝越烈,牢骚也越来越多。 屈天成尝一口酒,并州大营的人说这酒清香纯正,他反正是一点没喝出来。 孙安丰好奇道:“屈校尉,你们先前同突厥人交手,情况如何?” 他只看过战报,但战报上并不会单独描述这一支来自江南的精兵表现如何。 旁边一位将官忍不住插话道:“若是把突厥人拉到地上、水上,老子压根不怵他们……” 声音渐渐低沉,“但偏偏是在马上……” 秦景关切道:“可是伤亡惨重?” 屈天成摇了摇头,“那倒不是,烈王爷把突厥人拉到城墙下来打,说来是我们占优,只是比较起来……” 换了一个恰当说法,“当初王爷和国公带着我们从东莱回师讨逆,整个大营凑几千精锐骑兵都紧巴巴的。当时被两卫的人笑话是会骑马的步兵,我还不服气。” 屈天成将酒碗推远,“后来到了长安、到了并州、见了突厥人,才知道所言非虚啊!” 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是第一次见到突厥人。自从加入左武卫以来,剿匪平乱都不成问题,偏偏在突厥人身上吃了大亏。 以前四大营之间互相较劲,说江南大营软趴趴,他们还不服气。并州大营差点被元宏大抽了骨头,一样可以和突厥人血拼到底。 这就是差距啊! 孙安丰找补道:“一寸长一寸短,若把这些北方人、突厥人拉到江南去,都不用出手,光看他们在水里扑腾就行了!” 如今南衙诸卫虽然年年夏天在曲江池下饺子,但那水平在孙安丰看来,也就是会凫水的旱鸭子罢了。 旁边一人不禁笑出来,“哪还用下水,光江南的湿热就够他们受的了。” 他们在长安过冬时,尚且坚持得住,等到了并州,差点冻成屋檐下的冰棍。 君不见这些南方将官,整体衣着都比的其他人胖一圈吗?因为实在捱不住这北国的寒冷凛冽,只能多穿一点衣裳保暖。 秦景将话题转回正题,问道:“你们现今骑术如何?” 屈天成苦笑回应,“长进肯定是长进了,但和那些从小长在马背上的,肯定不能比。” 若比起凫水操舟的本事,北方人连他们的脚趾头都够不上。 现在包装一下,也可能称之为真正的骑兵了。能上马能下水,只是草原上没那么多江河湖泊给他们扑腾。 孙安丰嘱咐道:“等这年过完了,可得好生操练一番,再去草原上寻突厥人晦气。” 屈天成好奇道:“三公子要代国公,去看看草原风光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8章 名师高徒 孙安丰猛地仰头,将一口烈酒灌入喉中,火辣辣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你们心里都有数,我这几斤几两的本事,也就处理文书还算在行。” 好歹他有一个国公爸爸,留在并州,谁知道何时派上用场呢! 这场酒宴直喝到夜色深沉,宵禁的钟声即将敲响才缓缓散场。 秦景酒量过人,孙安丰在文人堆里练就斗酒千百杯的本事,反倒把一群左武卫将官们喝得东倒西歪。 屈天成此刻已经趴在桌上,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孙安丰,含糊不清地说道:“不愧是国公的儿子。” 孙安丰平生第一次因为酒量被人评价“肖父”,满面酡红,扭头问秦景,“父亲酒量很好吗?” 他们父子聚少离多,就算喝酒也只是小酌而已,实在不知孙文宴酒量深浅。 秦景回忆道:“军中庆功时,国公可以一次喝下一坛酒。” 孙安丰撇撇嘴,酸溜溜地说道:“那是很好。”比我好。 梁景春恰时从拐角处出来,招呼道:“秦将军,孙三,用不用给你们派辆马车送回去。” 孙安丰倔强地挺直腰板,在地上走出一条直线,大手一挥,“不用,我还能走,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梁景春长叹一口气,“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担心你们喝了酒再吹冷风,染上风寒。” 秦景可以肯定自己很清醒,但孙安丰的状态他就不敢恭维了。毕竟,醉鬼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麻烦你了!” 梁景春见状,吩咐亲兵,“准备车马。” 秦景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屈校尉他们就拜托你了。” 梁景春摆手道:“小事一桩,你们路上小心。” 待秦景将孙安丰塞进马车,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梁景春才抬脚走向刚才饮酒的营房。 站在门口,望着里面一群醉醺醺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群醉鬼。” 想来前一阵,他们一群小狐狗聚会的时候,他的样子恐怕比现在强不了多少。 梁景春指挥军士,将这些人送回营房安置,脱衣洗漱这些服务就别想了,能把他们送回床上就已经是莫大的温柔。 段晓棠新年休整,有时在大营,有时在王府,毕竟后者的条件肉眼可见的好。 至于放出去的那副麻将,段晓棠也一直没往回收,任由它放在厅内,供将官们消遣。 许是“人传人”现象太过严重,有一回白湛、卢照都上场打了几圈。 孙安丰看着白湛熟练的手法,质疑道:“你会打?” 白湛一脸无辜道:“我怎么不会?” 孙安丰转念一想,白湛和段晓棠关系匪浅,私下里玩同一种博戏不是不可能。 白湛趁热“挑拨”,“你们和晓棠学的吧,师父也不找个高明的,名师才能出高徒啊!” 段晓棠自从下场打过几圈,赶走了烦闷后,再也不碰牌。 孙安丰犹豫道:“段将军打得很差吗?” 白湛清清嗓子,毫不留情道:“她在我认识的人里,打麻将的手艺排倒数第三。” 孙安丰瞪大眼睛:“该不会总共就三个人吧?” 白湛脖子一梗:“怎么可能!不信你问阿照!” 孙安丰转头看向卢照,卢照想了想,说道:“她好像确实打得不怎么样。” 孙安丰望向拿着麻将牌当玩具,不厌其烦摆弄的白湛,忍不住问道:“那打得好是什么样?” 白湛故弄玄虚道:“打得好都不让上桌了!” 孙安丰不服气道:“这算什么规矩!” 万一他哪天麻将一道超凡入圣,岂不是被人为剥夺参赛资格。白湛用他真诚的眼睛作保证,“真的,骰子想扔几点扔几点,四方牌里有哪些牌,其他三家具体有哪些牌,需要哪几张牌,算得清清楚楚。” 孙安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算?” 从未想过有这般打麻将的方式,不都摸着哪张打哪张吗? 卢照微微点头确认。 白湛故意叹口气,“唉,晓棠不会算牌,所以连带教出来的你们,打牌方式都如此直白。” 这番话让白湛着实体会了一把“高人”的感觉。 庄旭急忙问道:“谁这么厉害?” 白湛吊足人胃口,“你猜?” 庄旭顺着线索往下走,“我认识吗?” 白湛点点头:“认识。” 卢照到底是照顾自家后勤大总管的面子,“你们应该没机会一起打麻将,遇不上。” 白湛点点头:“也是。”琢磨一下诸位同袍的脑子,在没有名师的前提下,想学算牌无异于登天。 所以奉送孙安丰一条友情提示,“与其琢磨算牌,不如练练你摇骰子的本事。” 孙安丰惊讶道:“这不是出老千吗?” 他们摇骰子向来童叟无欺,全靠祖宗保佑。 卢照不屑道:“当然可以,想要几点就几点。” 转头对白湛说道:“当初摇出来的时候,表哥和飞鸿哥都看愣了。” 这帮人竟然琢磨起借此赢光长安大小赌坊的无本生意。 白湛沉重地点了点头,承认自己当时年少无知,少见多怪,“我也看愣了。” 卢照提醒孙安丰,“要练就抓紧时间,你没几天好日子了。” 这话并非诅咒,而是事实。 无论南衙诸卫还是并州大营,破五之后,就会全面恢复训练,并且不断向外派出斥候以作前哨和情报收集。 哪怕孙安丰预定留在后方也不能幸免,以他的资质,想在跟上训练的同时,兼顾文书和教书工作,足以榨干他的所有精力。 骰子是什么,不记得了! 孙安丰脸上的喜悦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大过年的,就不能让人多高兴两天吗?” 气成河豚也没用,他打不过卢照。 白湛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特意转向孙安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居安思危呐!” 孙安丰脸上瞬间布满了苦笑,喃喃自语,“我还能怎么思!” 他够小心翼翼了,怪只怪孙文宴没把那副好身板传给他。 摇头晃脑道:“武艺非所长,空怀壮志酬。身弱难挥剑,力微难挽弓……” 卢照毫不留情道:“这说的是你吗?” 孙安丰虽不及他人健壮,但绝非弱不禁风。 庄旭赶紧为下属打圆场:“写诗嘛,总得有点夸张。”老手法了,也就骗骗不懂事的外人。 同时不忘提醒孙安丰,“千万别让荣国公看见。”怕他气厥过去。 孙安丰一百八十度转弯,“汗水湿衣背,心血洒疆场。虽无斩将勇,亦有报国心。” 交给众人品评,“如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79章 恢复训练 卢照只有一个字评价,“酸!”酸倒牙,昨晚的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但似乎有点明白,孙家为何混得比卢家好了。 看看人家这小嘴,说得多“甜”呐! 庄旭看法中肯,“这样倒是能给荣国公看看了。” 孙安丰不忿道:“他从来不看我写的诗。” 卢照直言不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写诗的水平太次了!” “若是有屈宋之才,肯定捧场。” 孙安丰顿时沉默,别以为孙文宴只是个粗犷的武夫,他同样欣赏文才,要不早年怎会与殷博瀚有所往来呢!想到此处,玻璃心又被插了一刀。 这世上最轻的是手中的金钱,最短的就是悠闲的假日时光。 卢照称不上乌鸦嘴,他只是指出了一个无情的事实。 大吴建业十一年正月初六,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按照黄历的说法,宜成亲、会亲友、出行、打扫、乔迁、开业、动土、安葬、挂匾、祭祀、开光、破土、迁坟。忌讳的事只有两件,诉讼和掘井。 后者普通人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四舍五入,岂不是算诸事皆宜。 段晓棠将“放养”的麻将牌收回来,幸好一群将官颇为爱惜,一张不少,还多了两个骰子。 段晓棠也不私下琢磨,吴越和孙安丰两个大户,是否正在进行玉石麻将的制作过程。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新春的喜庆余韵尚未完全散去,广袤土地上,依旧洋溢着节日的温馨与祥和。 但许多人已经回归本职,于晨曦初露之时,于校场之上,重启了久违的训练。 随着一声浑厚有力的号角划破天际,沉睡了一冬的校场瞬间被唤醒。毫无暖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整齐划一的队列上,金光闪闪。 军士们在新年期间享受了难得的闲暇和温暖,但此刻,他们的眼神中已不见丝毫懈怠,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决心。 “立正!向前看!” 段晓棠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响彻整个校场。 将军士们的思绪从节日的欢愉中拉回现实,他们迅速调整姿态,身姿挺拔,宛如青松屹立。 接下来的训练,从最基本的队列行进开始,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步伐整齐划一,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 随后是武器操练,长枪如林,剑光如电,每一次挥砍、每一次刺击……汗水顺着他们的额头滑落,浸湿了衣衫,却无人停下。 校场的一角,几位将领正密切关注场上的表现,时而点头赞许,时而眉头紧锁。 吕元正轻轻呼出一口白雾,沉吟道:“这会看着倒像个样子了!” 回想起朝食之前的晨跑,一个个跑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除了肚子哪里都不突出,连披甲背锅的火头营都不如。吕元正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他们在茫茫草原上被突厥人砍瓜切菜的场景。 这样的兵马若是拉出去,谁还会相信“一汉当五胡”的传说? 武俊江毫不客气道:“松懈太久,一个个裤腰带都不止松了两三寸。” 自从进入新年假期之后,除了一部分自律性强的将官,少有军士会来校场上保持训练。 宁岩宽慰道:“年年都是如此。”习惯了! “日日这般操练下去,不出七日,就能恢复原有的水平。” 吕元正扭头问庄旭,“全日训练,大营可能供给?” 活动量大了,饭量自然也大了。 庄旭坚定道:“可以支撑。” 吕元正咬紧腮帮子道:“希望这回别被人拖后腿。” 他南征北战多年,不仅战场经验丰富,和友军、地方撕扯的经验更是丰富。 可以说,做到一定地位的将领,绝不是仅仅看打仗的本事如何。 武俊江目光闪躲,“一般这种话说出口,就意味着往后肯定会有事。” 吕元正不能指责武俊江乌鸦嘴,人多手杂,拖后腿的事必然发生,差别只是小拖还是大拖而已。 庄旭早有对策,“到时把范二放出去!” 范成明的杀伤力,不光他们自己人受不住,敌人更受不住。堪称杀敌一千,自伤不知道多少的战略性武器。 吕元正周围扫了一圈,“范二呢?” 庄旭代为解释道:“去王府了。” 武俊江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该不会是躲训练吧!”言语间毫无对顶头上司的敬意。 庄旭两手一摊,“王爷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周围一圈深知吴越脾性的将领们纷纷闭嘴不言,吴越不痛快的时候,自然见不得范成明潇洒度日。 这时候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是商量给谁挖坑。 吕元正过河拆桥道:“庄三,军士训练不用你盯着,去小校场吧!” 新年伊始,不仅军士需要训练,将官们同样需要锤炼。 段晓棠于大校场磨砺士卒,秦景则在小校场锤炼将官。 右武卫众所周知的兵精将弱,将官中序列靠前者,单论武艺只能算中上水平,但他们的下限可就低了。 实在是鱼目混珠的人太多,拉低了整体档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0章 长短兵器 右武卫原本的将官群体,能力普遍维持在南衙同级中的中上水准,但等到范成明那一拨人开始入营,从那以后就开始良莠不齐。 好的不说横压同级,至少也是笑傲南衙。差的,就是在整个南衙序列里吊车尾,叫人看了满眼愁。 吕元正一行人到了小校场,唉声叹气之声不绝于耳。 看着前排的全永思、薛留等人,无尽的满意;再往后就没眼看了……伤眼。 旁边还有一个旁听生尉迟野,这人只是经验差些,论实力可以横扫右武卫大部分将官。 就问某些知名不具的人,羞不羞、愧不愧? 今日是众人集结的第一天,因此尚未上马,所有人都在地面上进行艰苦的恢复训练。 与军士们只能使用营中配发的简陋武器不同,将官们的武器可谓是五花八门,刀光剑影,枪槊如林,铲影重重,不一而足。 有时候会欣慰他们带艺投军,具备一定的经验;但有时候又头痛,他们的毛病只能由家中亲长亲自修正。 故而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通过一场场高质量的比试,将问题一一暴露出来,然后逐一解决,不断精进。 秦景在右武卫这些时日也不是白待的,基本摸清了每个将官的武艺路数,简单按照武艺高低排列,先让他们同实力接近、武器类别相似的对手比试。 于是,右武卫便呈现出了上中下三个截然不同的阶层,两头奇峰突起,中间队伍异常庞大的怪相。 孙安丰和庄旭等人打来打去的没几个对手,中间阶层的将官都快打成车轮战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对将官们进行如此精细化的训练并非没有原因,他们是支撑一支军队的骨骼,要在战场上引领士兵行动。提高他们在战场上的存活率,是首要的目标。 说得直白一些,一个军士和一个将官所投入的培养成本有着天壤之别,而他们所能发挥的作用也截然不同。 武俊江的目光锁定在右厢军的几个苗子身上,靳华清和温茂瑞打得难解难分,相娑罗则和李开德不相上下…… 右武卫凡是有余力的将官,都会多学一门兵器,图的就是的有备无患。 兵者,凶器也。学没学过,能发挥出的威力大不相同。比如相娑罗的月牙铲,换在没用过的人的手里,还不如一根烧火棍好使呢。 那些从小学习长兵器的人反而更有优势,他们为了方便出行、使用,通常还会顺带练习一些刀剑之类的短兵器。这样一来,在战场上便能更加游刃有余。 宁岩看到场中的一对组合,叹道:“还是那些老毛病,华清气力不足,温六准头不够。” 这两人都是用剑的,加在一起简直就是菜鸡互啄,令人不忍直视。 吕元正当起和事佬,“比他们初入营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话虽如此,但若是能将他们的短板补上,勉强也能当一员小号猛将使用。对深谙苟道,却缺乏冲锋能力的右武卫有莫大作用。 武俊江环手抱胸道:“还能怎么办?华清日常坐卧带着铁砂袋,把温六发配去火头营,练一练准头?” 整座大营中,唯一能躲过这场全员练兵的人,不是范成明,而是周水生。因为伙头营的训练从未停止过。秦景的法子旨在敦实将官的基础,但现在吕元正看来,还有改进的余地。 吕元正心中浮现一丝念头,眼睛微眯,“基础要打牢,但也有投机取巧的法子。” 武俊江不解道:“还能有什么法子?” 吕元正语气笃定道:“这次,我们的对手是突厥人。” 说罢,吕元正上前和秦景低声交流几句。 隔几步的武、宁等人,就只见秦景时不时点头附和。 等到中场休息时,一帮被同袍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将官们纷纷在小校场上或站或蹲。若是天气再暖和一些,他们恐怕会直接躺在地上休息。 吕元正双手负在背后,缓缓走到中间,点名道:“孙三,把我待会说的话记下来。” 诸将官一看正经事,立刻收起休闲的模样。 吕元正目光扫视所有人,“你们知道突厥人的武器是什么吗?” 温茂瑞坚定道:“武器繁杂,但以弯刀居多。” 弯刀适合骑马冲刺劈砍,且突厥人长期游牧迁徙,弯刀的轻便和易于携带使得它们成为理想的选择。 吕元正微微颔首,“弯刀说白了还是刀,一种短兵器。” 先看向几个手持长枪马槊的将官,问道:“长兵器打短兵器该如何做?” 卢照喉头微微滑动了一下,率先开口:“以长兵器之利,克短兵器之速。” 继续解释道:“长兵器如枪、戟、大刀等,优势在于距离控制,可攻可守进退自如。短兵器如匕首、刀剑等,虽然灵活多变近战犀利,但却受限于攻击范围。” 这些道理算不得秘密,但凡脑子聪慧、比试过几场的人都知道。 区别在于聪明人有明确的认知并且能够准确地执行,愚蠢的人只知道死记硬背却不知灵活运用,只能依靠本能反应出招。 薛留接下去,“保持距离是重中之重,利用手中的长枪、马槊,始终保持一个对手难以触及的安全距离。一旦让短兵器近身,便是劣势显现之时。灵活移动,迅速变换身形,要让对手始终摸不清你的攻击轨迹。” “在敌人试图缩短距离时,不妨用枪尖轻挑,或马槊横扫,利用武器的长度优势,将对手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吕元正满意地点点头,“记住,力从腰发,劲透枪尖,每一击都要力求精准而有力。” “以长制短,以静制动。面对短兵器快速而猛烈的攻击切忌慌乱。保持冷静,以不变应万变。利用长兵器进行防御的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 原先遮在众人眼前的迷雾,被吕元正三言两语揭开。 虽然右武卫上下从未与突厥交过手,但一窍通百窍。冲锋陷阵,杀人放火的活计,他们都是干熟了的。 吕元正毫不藏私道:“长兵器有了,那短兵器又如何克制弯刀呢?” “记住,距离是你的敌人,也是你的朋友。短兵相接,迫使你贴身肉搏,正是诱敌深入的良机。灵活闪躲,让敌人的弯刀在空中虚晃,耗尽他的体力,打乱他的步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1章 拘那夷饼 吕元正继续说道:“善用你们的兵器特性,每一样都有其独特之处。” 随意举几个例子,“短剑锋利,适于突袭与刺击;匕首灵活多变,可攻可守;短棍刚中带柔,能化解冲击,反击于无形。关键在于,要将你们的兵器优势发挥到极致,让每一次攻击都成为对手难以预料的致命一击。”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仅要时刻警惕正面的敌人,更要时刻防备侧翼与背后的偷袭。” 长短武器的优劣都已经被吕元正说透了,话锋一转,郑重道:“现在,热身已过,重新选择你们的对手。” 卢照等人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捕食的苍鹰正在观察,哪几只小鸡仔适合捕食。 吕元正退到小校场边上,吩咐亲兵,“去请段将军过来。” 不多时,段晓棠匆匆赶来,拱手道:“吕将军,有何吩咐?” 这一圈除了营中将领,只有两人被特别恩准,暂时逃脱魔鬼般的训练。 一个庄旭,一个是孙安丰,后者正奋笔疾书,将方才谈及的要点,汇总成文,等待合适的时机向军士宣导。 吕元正先前也是灵光一现,“我觉得该修改下训练方式,在出征之前针对突厥人进行一些专门的训练。” 右武卫有这样的“传统”,担心船毁坠海就练习凫水,攻打坞堡被阻,就练习翻墙。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应该说是针对性训练。 段晓棠瞬间领会意图,这不就是红蓝军吗?转瞬间迟疑道:“并州大营有专门的突厥骑兵吗?” 第一反应,还是想捡“现成”的。 吕元正一言就否定了,“没有。” 少数的突厥俘虏,都被打散充入军中,并州方面也担心他们聚集起来成心腹之患。 庄旭有个“退一步”的想法,“其他三卫现在手里应该还有一部分缴获的盔甲和武器。” 段晓棠手托下巴思考起来。东西虽然有了,但后面的问题同样棘手。“如果短时间内想训练出一支,模仿突厥作战方式的骑兵,不大容易。” 最关键的是,右武卫上下,包括段晓棠本人,都没在战场上和突厥人交过手。 秦景不由得想到,屈天成那支江南精兵面对突厥骑兵的手足无措。 段晓棠抬眸道:“这事,单靠我们右武卫做不成。” 比起其他三卫,右武卫最不足的地方,就是他们连突厥人的影子都没见过。 吕元正斟酌片刻,“我去寻王爷和两位大将军商议,你们在营里盯着他们恢复体能,明天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不成器的模样。” 这个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重点是展示吕元正的对现状的不满,段晓棠如是分析。 但几位将领只能咬牙答应了,官大一级压死人。 临到下午训练结束时,无论是将官还是军士,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疲惫不堪的模样。 段晓棠嘱咐将士们,休息前互相帮忙按摩,缓解疼痛,如果有条件,可以热敷一下。 右武卫的待遇已经算顶格了,但顶多能保证军士三餐之余能有热汤,至于热水,一直紧巴巴,时有时无。 谁不知道睡前泡脚暖身助眠,只是做不到啊! 临到宵禁前,吕元正终于赶回来,通报最新进展,“明日,范大将军会向并州大营提出,索要三百身强体健的突厥俘虏。”南衙几卫手里没有现成的突厥俘虏,全部移交给地方。他们留着干什么,又不能吃。 据粗略的了解,这些俘虏,要么被打散分入军中,要么被送去矿山。 并州,向来“珍惜”人命。 段晓棠打探道:“需要多久?” 吕元正给出一个大致的时间范围,“至少三日。” 并州大营集合人马需要一定时间,要把这些突厥俘虏重新捏合成战场上的模样,还需要一些时日。能在上元节前,把这件事办妥了,都算兵贵神速。 那时候,右武卫恢复全盛时期,刚刚好。 庄旭谨慎道:“吕将军,我们还是应当换些突厥人的东西回来。” 吕元正直接问道:“做什么用?” 庄旭卖个不太高明的关子,“庸脂俗粉不一定是行路的小娘子,也可以是牧民。有备无患嘛。” 吕元正大胆放权,“你自去和其他三卫的人商议。” 庄旭将活揽在身上,都是做熟了的,亲兄弟明算账。右武卫财大气粗,大不了用豆腐和鱼抵嘛! 庄旭到底还有几分良心,打听道:“范二呢?” 吕元正不知内情,“被王爷派去办事了,今晚不回来了”。 范成明东游西荡,向来不在众人的关心范围内,第二天中午才回到大营,倒在帅帐内椅子上假寐。 庄旭半点不关心小狐狗夜不归宿的安全问题,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注意力全被旁边的食盒吸引,手不由自主地往前伸去:“带什么好吃的了?” 范成明赶忙在他手上拍两下,“别碰!有毒!” 其他正步入帅帐的将领,听闻此言,纷纷停下脚步。 吕元正硬着头皮问道:“范二,你在搞什么名堂?” 范成明缓缓站起身来,同众人说道:“拘那夷。” 庄旭立刻退后几步,在屋内寻了离范成明最远的位置坐下。 范成明将食盒里唯一的一盘烤饼拿出来,众人出于安全考虑,只远远围观一下。看起来只是平平无奇的烤饼模样。 屋内众人一致暗中决定,这两日不吃烤饼了,免得中招。 吕元正高坐上首,问道:“效果如何?” 范成明如实道来,“我按照大家伙年前提的法子,一一试验过。” “混在草料里给马匹吃,效果有,但有一点不好,风大的话,粉末到处飞,容易害着自己人。” 吕元正面色不变,继续追问,“人呢?”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能伤人便尽量不要伤马,并非出于慈悲之心,而是战马的价值远超常人。 一匹马,尤其是可以充当战马的骏马,比人贵重多了。 草原资源有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人口大量损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2章 马之大者 范成明挠了挠头皮,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问题就出在这儿啊!” “拘那夷粉混在食物里,也不知是不是被锅炉里的热量烧成灰,药效大打折扣。” 拘那夷可是稀罕物,当然得精打细算地用。 武俊江出了个主意:“撒在面食表面怎么样?” 范成明白一眼,“那得浪费多少?” 众人的目光一致看向在场唯一的半专业人士。 拘那夷是从西域传来的,关于它的药效,只听林婉婉简单提及过。谁能料到,这玩意儿一进烤炉药效就大打折扣呢? 段晓棠扶额苦思,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泡在酒里效果怎么样?” 范成明点点头,“勉强还行吧!”除了成本略高,没有其他缺点。 两手摊开,“但我们不能只给突厥人送酒啊!” 饮食结构单一,不健康! 段晓棠眉头紧锁,“拘那夷恐怕不适合高温加热,得想点冷吃的法子。” 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记得南方有一种糯米糕,用熟制的糯米粉包裹馅料制作,拘那夷可以混进糯米或者馅料里。” 转头看见吕元正肉痛的表情,段晓棠提及它微不足道的缺点,“不过,成本可能有点高。” 糯米是南方产物,售价在北方居高不下。右武卫的伙食份例向来高,但连将官们也不是天天都有精致的糯米糕点吃的。 换到草原上,恐怕就连王庭里的贵人都不敢奢望这样的待遇。 武俊江捂住脸,又想起那句话,“挥金如土。” 段晓棠提议,“不如把周营长找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段晓棠做饭向来不考虑成本,但这是悬在周水生头顶的红线。 吕元正吩咐把守在门口的亲兵,“去将周仓曹请来。” 不一会儿,周水生穿着围裙走了进来。快到午间了,他正准备做午饭呢,接到召唤后,也只能穿着这一身“装备”来了。 周水生双手在围裙上抹两下,拱手行礼道:“属下见过吕将军及诸位将军。” 范成明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今儿找你来,是有一桩事体想听听你的意见。” 周水生谦虚道:“属下不敢当,范将军尽管直言。” 范成明微微转身,手指着食盒旁的烤饼,说道:“我们想给突厥人送份大礼,吃食,然后里面掺上拘那夷的粉末。” “拘那夷,你知道是什么吗?” 周水生木然地点点头,“知道。” 国子监出事之后,他们专门做过“安全”教育。 范成明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但现在有个问题,如果做拘那夷烤饼,许是经过大火炙烤,药效大打折扣。”凑近问道:“有没有省钱的法子。” 平白凑上来一张大脸,周水生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若只范成明一人打听,反倒要疑心是否是要害人,但现在营中将领皆在此处,下毒的对象又是突厥人,他有什么心理负担。 周水生的眼神不由得向段晓棠瞟去,论做吃食,这位才是行家。 范成明不耐烦道:“别看她,说什么糯米粉糕点,糯米现在什么价,说得是人话吗?” 短板被拿捏,段晓棠再多的愤愤不平也只能忍了。 周水生深思熟虑一会,试探道:“要不试试炒面。” 做一个倾倒的动作,“炒熟之后,再把拘那夷粉末加进去。” 诸人思索一番,这个计划可行。随后,他们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了段晓棠。 炒面是右武卫的备选干粮之一,这东西是你做出来的,你怎么就没想到呢? 段晓棠下意识地捂住了脸,她真的把这事儿给忘了。可能、大概、也许是她不常吃,所以忘了。 吕元正“精益求精”,杂粮也是粮,加工成粉要费不少功夫,“有没有更便宜的做法?” 周水生瞬间把握住大老板的需求,将食材成本不断往下压,这样的东西不多,但右武卫还真有现成的。 周水生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说道,“那就只有豆渣了!” 右武卫供应着南衙四卫的豆腐,背地里都被叫做豆腐营了,每天出产的豆渣不计其数。 火头营想过无数的法子来消化这些豆渣,煎成豆渣饼、和杂粮面一起放进烤炉做成烤饼……最直接的办法是把豆渣煮熟,加上一些酱料就可以入口了。 但最为意外的发现是,这些豆渣煮熟后可以作为马饲料。冬日里吃过豆渣的马匹,掉膘的情况远比其他马匹要好。 如此一来,才算将右武卫的将士,从豆渣的重重包围中解救出来,怎么能和战场上的亲密伙伴“抢食”呢。 周水生脑子里立时蹦出做法,“豆渣是生的,煮熟之后放凉,再添加‘作料’,捏成饼就行了!” 吕元正装模作样道:“为了国家大业,只能委屈一下我们右武卫的马了!” 轻轻松松将这件事拔高到一个不属于它的高度。 困恼的问题,有了解决办法。范成明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将拘那夷烤饼装进食盒里。 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拽上周水生,“跟我走。” 结果一时没能拽动,范成明扭头说道:“这是军令。” 周水生见其他将领没有反对之色,行礼道:“属下告退。” 周水生被范成明拽着一路小跑,心中却思绪万千。以后右武卫还有“安全”的吃食吗?他们火头营的名声还能听吗? 庄旭目睹整场闹剧,轻轻地在段晓棠肩膀上拍两下,“天生富贵命。” 心中牢记一条准则,不要找段晓棠干太便宜的事。 武俊江大摇大摆地让亲兵去火头营传话,“晚上加餐,做一道糯米糕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3章 商议粮草 段晓棠暗自思忖,若照此情形发展,右武卫没几样能让人安心吃下去的东西。每拿起一样,首先映入脑海的,就是它背后的“丰功伟绩”。 众将现在已经默认,开春征突厥的时候,干粮只准备列巴和锅盔,炒面坚决不纳入考虑范围,生怕一不小心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逐渐进行恢复性训练,并州周边的官兵也慢慢向城中聚集,甚至还有相邻几个州的刺史亲自到来。 往昔来往肯定没这么方便,但现在情况特殊,既有皇命在身,又恰逢新春佳节,不得来给王爷、国公汇报工作,顺便拜个年么! 段晓棠身在军营,对此感触并不深刻,但据庄旭所言,范成明现在已经成了王府的专属门童,整日里迎来送往赔笑脸。 吕元正只关心一件事,“他们带来的兵马粮草情况如何?” 庄旭直言不讳道:“顶多是辅兵的水平。” 地方上不能指望太多,关键还得看并州大营麾下的军将们的人马如何。 庄旭继续说道:“粮草倒是足的,但一个个都在哭穷。” 这倒是七分真三分假,山西之地本就算不得富饶。 但粮草之事无法弄虚作假,更不可能以次充好,一旦被查出问题,头上的官帽恐怕就难保了。 吕元正沉吟道:“大头还是得指望河东、河南两地。” 花钱消灾的事,他们早已驾轻就熟,也更为乐意为之。 庄旭犹豫道:“只是等他们到达,估计得等到二月初。” 吕元正微微颔首,“那时候差不多长安的补给到了。” 深吸一口气,“草原上的雪也该化了。”真真是天时地利皆备。 吕元正郑重交代一件事,“庄三,无论用什么法子,先把我们份额内的粮草弄回来。”越往后拖变数越多。 吴越只是名义上统帅,粮草的掌握权却在并州大营,也就是白隽手中。 庄旭点点头,“我叫上左骁卫的人一起去。” 说曹操曹操到,军士在外通报,白湛来到营中。 庄旭只来得及甩下一句,“我去找他。”便匆匆离去。 白家在右武卫放了一个“插班生”,范成明狮子大张口,让白湛为此交了几十头羊的学费。 碰上这等“奸商”,白湛没处说理,想当年孔老夫子收徒,也不过只收两条肉干而已!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作为实打实的“消费者”,白湛没事来右武卫转两圈,查看一下学习进度,顺便在伙房蹭顿饭,应该不过分吧! 庄旭在小校场边角上,把白湛拦了下来。分明是单枪匹马,却生生搞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庄旭的武力值,白湛非常清楚,但此刻他只在庄旭眼中看到熊熊的火焰,并非愤怒,而是强烈的渴望和执着。 庄旭“刷”的变出一张笑脸,“白二公子,我正想去找你呢!”白湛略显尴尬道:“庄长史,好久不见。”心中暗自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庄旭却表现得十分亲热,“哪有好久,前几天我们不是还在一起打麻将吗!” “我本来想去府上拜访,没想到你就来了,真是心有灵犀啊!” 白湛有些不适应这般肉麻话,主要他俩的关系称不上亲密,顶多算点头之交。公事公办道:“庄长史,有话直说。” 庄旭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是这样的,此次出征粮草由地方供给,不知何时拨付给我们?” 白湛惊讶道:“这么快?”粮仓才刚刚填了个底呢! 庄旭理直气壮,“右武卫兵马齐备,全都登记造册了,随时可以拔营出发,粮草自然得提前准备好!” 白湛心里明白,庄旭说的在理,但事情不能这么办。如果现在就把粮草全拨给右武卫,那并州其他兵马吃什么? 当初和右武卫的生意是白湛亲自经手的,右武卫有多少粮食储备,没人比他更清楚。再加上地方核定的配额,哪怕军士饭量大些,也能支应一段时间。 众所周知,吃饱饭的右武卫很强大,吃不饱的右武卫更可怕。 没想到刚铺了一个底的粮仓,现在就被人惦记。右武卫出手了,其他三卫还会远吗? 白湛斟酌着言辞,“庄长史,若粮草刚刚入库便出仓,岂不又变成‘一清二白’的模样。” 恰在此时,庄旭的贴心下属孙安丰“刚好”路过,故作惊讶道:“你们并州这么穷吗?连点粮草都拨不出来?那还打什么仗,征什么突厥?” 这句灵魂质问,孙安丰不是以右武卫将官的身份发出的,而是江南大营三公子的名义问的。 江南大营纵有万般不如人,但它有钱是真的。 孙安丰现在就指望着白湛不蒸馒头争口气,受不得激将法,来一句,“谁说并州大营穷的,我们有的是粮草。” 可惜事不如人愿,白湛没那么容易上头。冷静道:“并州粮草尚未集结完毕,事关重大,需得等父亲裁决。” 接着便道:“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了!”一溜烟就跑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时候哪还顾得上视察学习进度和吃饭呀! 当初范成明是怎么抓住军器监官员的一句失言,把整个军器监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风声传出来,隐隐约约听说过。 白湛生怕庄旭有样学样,把自己押在右武卫大营当“人质”,以此来威胁白隽开仓放粮。 孙安丰没想到白湛跑得比兔子还快,扭头道:“长史,他不上当啊!” 庄旭不以为意道:“没事,先通他们知一声。这粮草,我们右武卫拿不到,其他军队一粒米都别想沾。” 随即吩咐道:“你派一队人马去粮仓周围守着,不用遮掩行迹,大大方方地守在那儿。” 至于庄旭本人,则去隔壁左骁卫搬救兵。别管总分号,他们现在绑在一条船上,两卫的粮草一起算。 杜松好歹有个大将军的名分,能挡事! 为何不去找范成达?粮草面前无兄弟,要不当初范成明为何错失大白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4章 以儆效尤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南衙四卫纷纷派兵把守在粮仓外围,美其名曰守护。 总之现在只许进不许出,但凡往外送一车粮食,四卫的长史就来白家闹腾。 说闹腾也不对,他们只是摆事实讲道理,非得让白隽拿出十足的理由,否则休想放走一粒粮食。 白湛不得不借着来王府点卯的机会,向段晓棠大倒苦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自家的粮食,竟还要经过他人同意才能动用。 好在南衙诸卫没想把并州逼急了,只守了粮仓,没对兵器坊下手,总不能两头的好处都占了。 段晓棠轻轻耸了耸肩:“他们也是被坑怕了。” 南衙诸卫一旦远征,惯例上都是由地方提供粮草。但在与地方打交道的过程中,难免会产生诸多摩擦。 就拿上次平定三州之乱来说,名义上是就地取食,但实际上他们几乎没从地方上拿到多少粮食。 那地方因为战乱,早已满目疮痍,一片荒芜。哪怕有幸存的官衙,又哪里有余力来供养大军呢! 两卫不想纵兵劫掠,粮草问题又是如何解决的呢? 以战养战,用战利品换粮食,甚至在行营外开垦菜地,自给自足。 南衙诸卫但凡曾与地方有过冲突的将领,在这方面更是警惕性极高。话说得再好听,也没有实打实的粮草来得动人。 都是吃一堑长一智,栽过的坑叠加起来的高瞻远瞩。 道理白湛都懂得,只得感慨一句,“粮草啊!” 段晓棠用极低的声音提醒他:“别忘了你家能酿酒的红薯。” 红薯虽然不能直接作为军粮,但它可以替换掉一部分粮食,从而减轻军粮的压力。 白湛掩唇道:“这事得从长计议。” 段晓棠催促道:“天时可不等人。” 今年的战事几乎耗尽了并州大营的元气,无论最终胜负如何,都将有大量青壮年丧生。如果民间耕作不及时,很可能会引发饥荒。 白湛面色凝重地的点了点头,“此事我会与父亲商议。” 长叹一口气,“食为天啊!” 白湛在原地深沉了一会,又没正形地感慨道:“若是爆米花炉当真能爆出实实在在的粮食,那该有多好啊!” 段晓棠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 右武卫大营恢复训练,同时恢复的还有绵延不绝的开炉声。 每一个看见爆米花产量的人,都在惋惜它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饱腹。 这简直比化了妆的庸脂俗粉还要可恶。骗人真心,没良心。 白湛复又问道:“范大将军索要突厥俘虏,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段晓棠答非所问,“许是想仔细瞧瞧突厥人的模样。” 那些从并州大营提出来的突厥俘虏,最终落在冯睿达手里。他和突厥交过手,懂突厥语,除了那些有过戍边经历的将领,可谓是南衙四卫中最合适的人选。 相信过不了多久,这支原汁原味的突厥骑兵,就会呈现在众人眼前。 白湛借着段晓棠的只言片语往下思索,真正有用的信息,早在被俘之初就被审问出来。现在索要俘虏,甚至特意要求要强壮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了解突厥人文、草原地理,亦或让他们做向导……三百人,能做什么? 白湛想到最不可能的方向,“你们想了解突厥人的作战方式?”虽然四卫互通有无,但段晓棠不善交际,她怎么可能知道范成达的动态。除非右武卫本身就在其中掺和了一把。 而右武卫最特殊之处就在于,他们从未与突厥交战过。 段晓棠不由得上下打量了白湛一眼,心中暗自嘀咕,当初真是小看你小子了,这都能猜出来。 但嘴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到时,说不定还需要并州大营支援一二呢!” 白湛一口答应,“没问题,有需要你尽管说话。” 因为他本人也没和突厥人交手过,听白智宸口头上教授,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段晓棠立刻撇清关系,“这事冯四主导,看他怎么办吧!” 白湛点了点头,“也好。”说来都不是外人。 转而和段晓棠提及两件喜事,“无咎弄瓦之喜,不日就将来并州。” 段晓棠似懂非懂,隐约听着有些耳熟,一时间分辨不出,“弄璋弄瓦,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 白湛没想到段晓棠会“文盲”到这个地步,但他是“宽容”的人,绝不歧视学渣,“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段晓棠转头望向屋顶上的瓦片,“那有什么好玩的?” 瓦片和社会赋予女子的“天职”有关系吗? 白湛言简意赅道:“瓦是纺车上的零件。” 段晓棠恍然大悟,“明白了。” 白湛心里还是兜不住事,吐露道:“无咎中途会去探望长林。” 段晓棠顿时警觉道:“你们想干嘛?” 白湛一脸无辜道:“请长林来并州看看风景啊!” 并州城有什么风景可看,深壁固垒还是风声鹤唳? 段晓棠歪着头,淡漠道:“你们郎舅俩何时改行做人牙子了?” 她来并州两月有余,和杜乔只通过一两封信,信息相当滞后。 孙无咎是白家的亲戚,杜乔可不一样。 段晓棠质疑道:“你们该不会让他辞官过来吧!”对杜乔而言,代价太大了! 白湛早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怎么可能!” 既保留了原官位,又给了杜乔办差取功的空间,可谓两全其美。 得意道:“长林已经答应了!” 孙无咎信息不及时,此时还在路上,但拐去太平走一遭也不亏。 段晓棠不多问他们“骚操作”的细节,官场油子钻空子的本事,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杜乔不是小孩子,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就算这一遭冒险辞官,白家也有能力让他重新得官,这就是“托底”的能力。 尽管如此,段晓棠归营后,仍给杜乔修书一封,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另边厢左武卫大营小校场内则是一片肃杀之景,冯睿达骑于马上,横刀在握,目光如炬,审视着场中一群原汁原味的突厥骑兵,他身后是两倍有余的左武卫军士。 并州方面拼拼凑凑交出三百人,如今已不足此数。 俘虏的待遇自然称不上好,一无所知地被带到陌生的军营中,重新有了刀,有了马,利刃在手,杀心自起……然后直接被冯睿达砍了几十个,以儆效尤。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5章 实习机会 除了冯睿达的雷霆手段外,这群俘虏在左武卫的待遇还算好,至少能吃饱了,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范成达发善心,而是这些人不吃饱,怎么发挥出应有的战力呢? 如今这群俘虏依据冯睿达的指示,在几个小头目的带领下,不断骑马奔驰在校场上,演习他们在战场上常用的战术。 草原的兵战规矩不如中原完备,但这些人出自不同的部落,默契不足,加之身体亏空,连个架子都搭得勉强。 演练出的各种突厥战法,譬如迂回包抄、远程奔袭、佯攻与诱敌等,都只徒有其形,杀伤力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范成明鬼鬼祟祟地穿梭于人群之中,梁景春跟在后头喋喋不休道:“范二,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范成明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不是来瞧瞧嘛,现在练成什么样了吗?” 右武卫将士们对于突厥人的了解几乎为零,就等着这场原汁原味的观摩。 范成明在人堆里钻来钻去,突然被一座“山”拦住前路。仰头讨好道:“哥!” 范成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声音低沉而有力,“你来干什么?” 范成明指了指前方,嬉皮笑脸地说道:“当然是来看热闹。” 范成达冷言冷语道:“这热闹不是你该凑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范成明并没有退缩,挺直腰杆,打探道:“哥,我听说冯四杀了几十个俘虏。” 范成达反问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群俘虏置身于重重军营中,突然间有了兵器和坐骑,插翅难逃,但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了…… 左武卫既然敢接手这批俘虏,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一旦有异动,杀无赦。 范成明振振有词道:“并州有的是俘虏,但杀多了再找他们要,岂不是多看一回眼色,得省着点用。” 范成达直言道:“你有何高见?” 范成明舔着脸,“哥,我想和你推荐个人。” 说着将范成达往旁边推,天底下敢对范大将军这么动手动脚的,唯此一人了。 两人走到一边,范成明趴在范成达的耳边,低声说出右武卫为突厥人准备的“秘密武器”,之一。 范成达越听,眉心的川字纹越重,万万没想到右武卫天马行空到这份上。质疑道:“有用吗?” 范成明信心满满地,“当然有用,要不然翁高阳早就在吉昌俘虏营里上吊了。” 范成明此来,既是凑热闹,也是给相娑罗求一个“实习”机会。 范成达对右武卫里这一个微末将官有些印象,全因在需要隐瞒吴岭死讯的那些时日,相娑罗独自在灵前念了两日经,让场面没那么落魄。 范成达揉了揉眉心,做出决定。“叫人来吧!”忽而问道:“薛长生的经应该念的也不错吧!”这个人还更知根知底。 范成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宗教领域胜哥一筹,“长生是道家的,不适合。” 道爷向来是爱信信,不信滚。如此高冷的做派,怎么能“挽救”迷途的俘虏呢! 范成达临走前交代梁景春腾出一间营房安置相娑罗。 一日的训练后,这些突厥俘虏每人分得一碗难以辨认出原材料的糊糊。尽管食物简陋,他们却吃得心满意足,然后或蹲或坐在校场一角休息。 他们并不知道左武卫为何将他们召集起来,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但从那些满心防备的左武卫军士身上,却能够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与威胁。 相娑罗没有换上特意准备的行头,只随意穿了一件便服,手持一根木棍走进了俘虏之中。也可以称之为简易版禅杖。 别说汉人和突厥人的相貌区别,单论他的衣着和精气神,就和衣衫褴褛,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绝望的俘虏截然不同。 几十步外是全力戒备的左武卫军士,他们若是被几百个突厥俘虏闹炸了营,还有何面目立于南衙诸卫。 冯睿达看着相娑罗到来,不禁轻嗤一声,“这又是哪门子的把戏?” 右武卫的将官跑左武卫“胡闹”? 方安平有些担忧:“他手里只有一根木棍,能成吗?” 要知道,此时这群俘虏的兵器可没卸下,一旦爆起,孤军深入的相娑罗将面临巨大危险。 梁景春压低声音介绍道:“相九出自武僧投军的将门相家,铲棍双修,棍法是他从小习的。” “我打赌他衣裳里一定穿了胸甲。”问就是对右武卫作风的深入了解。 冯睿达轻哼一声,“大军就在几十步外,他有棍有甲防身,若在这短短时间内被一群俘虏挟持,还投什么军,不如回家吃斋念佛算了。” 冯睿达盘算道:“范家兄弟俩葫芦里卖什么药?” 梁景春兴奋道:“我知道。” 方安平好奇道:“大将军同你交代了?” 梁景春摇了摇头,“大将军没说,但这是右武卫故技重施。你们难道不记得,他们在三州平乱时因为俘虏惹出过乱子吗?” 冯睿达追问,“然后呢?”光记得卖官和吴越倒打一耙了。 梁景春将原委娓娓道来,“为了防止俘虏暴动,消解他们的戾气,两卫搜罗了周边不少高僧送进俘虏营讲经。” 冯睿达并不买账,不屑地说道,“有用?”从他的做派就能看出,从来不信神佛报应。 梁景春揣摩道:“右武卫该是信的。” 他们搞的“歪门邪道”多了,谁知道哪片云下雨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6章 佛法宣讲 相娑罗缓缓步入人群的核心地带,手中的木棍轻触地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低垂着眼帘,一串菩提子念珠随意地搭在手指间,单手结印,动作娴熟而庄重。 生硬地突厥语从口中缓缓流出,声音温和而深沉,“诸位远道而来,虽身为俘虏,但心灵之自由,无人能夺。” 冬日暖阳难遇,一群突厥俘虏享受着这难得的,没有鞭子和喝骂的宁静时光。 忽然走过来一个“疯子”,谁能不惊奇。 只是相娑罗不曾携带武器,言辞举止也无比温和,让人不禁好奇他此行的目的。 哪怕有人想出言讥讽,但看到远处虎视眈眈的左武卫军士,也只能将这份心思深深埋藏在心底。 相娑罗盘腿坐在众人面前,目光如同深邃的潭水,充满了智慧与慈悲。 “佛法云,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今日,我愿与诸位共探这解脱之道。” 相娑罗的突厥语是新学的,略显生疏,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诚与热情。 佛教尚未在草原传播开来,连一些专属词汇,都是现从并州城内通晓突厥语的僧侣中学的。 俘虏中若有深入过汉地亦或西域的,或许对这个宗教有所耳闻。但更多的人,对佛教一无所知,甚至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相娑罗缓缓拨弄念珠,一句句经文如清泉般流淌而出,讲述着生死轮回、因果报应、慈悲为怀的深刻哲理。 他先用汉话念诵一遍,然后再用浅显易懂的突厥语进行翻译。这种教学方式,与孙安丰在营内的教学如出一辙,旨在减少神秘感,用最朴素、最易懂的话语,将佛法的精髓灌输给这些俘虏。 俘虏们或许听不懂相娑罗的汉话,但看得见他的动作和表情,语言不通,但经文的念诵声,或许与音乐共通,能够跨越语言的障碍,直抵人心最柔软的地方,让人心神安宁。 他的话语,既是对佛法的阐述,也是对人生苦难的深刻体悟,每一个字都如同种子,悄然种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田。 相娑罗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人,眼神中既有悲悯,也有无尽的鼓励,仿佛在告诉他们,无论过往如何,未来总有希望。 “世间万物,皆在变化之中,苦难亦是修行一途。若能以宽广之心接纳,以智慧之眼洞察,则无往而不胜。” 随着夜色渐深,讲经之声渐渐停歇,但那份由内而外生发的宁静与平和,却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 突厥俘虏们的眼神中,开始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对生命的重新审视,对自由的深切向往。 相娑罗结束了一天的讲经,缓缓起身,向众人行了一个合十礼。 “愿你们带着今日所学,无论身处何方,都能心怀慈悲,照亮自己的路,也照亮他人的路。” 突厥俘虏们或神色木然,或若有所动,或虔诚跪拜,不知他们何时才能真正领会佛法的妙义。 相娑罗缓缓走进左武卫将士的队列中,被梁景春引回了为他准备的营房。 梁景春心有余悸道:“我生怕这些突厥人暴起伤人。” 相娑罗淡淡道:“我可做低眉菩萨,亦可为怒目金刚。” 棍子并非摆设,更不是白拿的! 更何况这些俘虏已经被冯睿达杀过一回威风,早就被吓破了胆。 相娑罗甚至想过,若真发展出可观的“信徒”后,,他连木棍都不用带了。 但这个想法遭到范成明和武俊江的强烈反对,右厢军有个鲜明的反面例子,玩脱了被捅一刀的靳华清。 他们甚至嫌弃这只是根木棍,杀伤力不足。 想当初吉昌俘虏营里高僧讲经,背后都有军士带刀护卫。相娑罗身为将官,可以不用军士护卫,那就自己保护自己吧! 相娑罗向梁景春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明日讲经,可否换在他们的住所进行?” 梁景春疑惑道:“校场不好吗?” 军营中,每每有需要向大多数人宣讲之事,都是在校场完成。 相娑罗温言道:“校场杀伐之气太过,讲经更需要在一处相对安静、平和的环境中进行。” 俘虏们在左武卫大营内没有任何自由可言,除了校场,能待的地方只有分配给他们的营房,而在那里,他们或许能感到更安全、更自在。 梁景春领会了相娑罗的意图后点了点头:“没有问题。” 第二日一早,冯睿达就发现这些俘虏变得温顺了几分。虽然不大,但他还是用敏锐的战场直觉察觉到了这一点。 临到傍晚,冯睿达和一群左武卫将官悄悄地站在关押俘虏的屋子外面,听一听相娑罗的“高谈阔论”。 除了少数“双语”人才,大多数只能听懂汉话部分。仅限于表面的语言,不深究背后的含义。 冯睿达偏偏两样都能听全了,于是脸上的嘲讽表情更甚。他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毫无慧根可言。 相娑罗的一字一句无不在宣扬佛教的“慈悲为怀”。 …… “诸位如今身处困境,或许是往昔业力所致。若能放下心中的怨恨,便可减轻内心的痛苦。” “你们在困境中可曾有过片刻的反思?是否曾思考过宽容与复仇,哪一个更能让自己内心得到安宁与解脱?” “若能领悟佛法之真谛,心灵便如同进入一片宁静的乐土,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困苦,内心都能找到安宁之所。” “即使过去有诸多罪孽,只要诚心忏悔,一心向佛,便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 随着夜幕降临,相娑罗结束了一天的讲经工作,安全收工。刚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偷听的左武卫同僚,方才他们全身上下每个毛孔,几乎都在叫嚣着抵抗。 冯睿达用十分恶毒的口吻说道:“若哪个秃驴敢在老子面前这般狗吠,留他全尸,算老子心慈手软。” 他满心怨怼,从不宽容,绝不反思,毫无忏悔之意。 他死性不改! 周遭一群将官看相娑罗的表情如此陌生,人怎么能大义凛然地说出如此“虚伪”的话呢! 相娑罗双手合十道:“佛法是智慧的明灯,它照亮的是每一个人的内心之路,并非用来争吵或攻击他人的武器。” “正因如此,范将军只命我与俘虏讲经。”且只讲特定的内容。 这完全是为了相娑罗的小命着想。 冯睿达咬牙道:“右武卫真他娘的是奇才。” 他本想将这支试验性的突厥骑兵编入麾下,征讨草原。但真有些担心,再这么被相娑罗“洗”下去,成了一群温顺的牛羊。 当冯睿达练兵的时候,听到一个俘虏用生硬的汉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时,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你不拿刀,我留你何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7章 校场演练 于是冯睿达只能趁着这支两百余人的小队,并未被“毒害”得太深的时候,赶紧召集四卫将官来“验货”。 右武卫表现得尤为积极,除了必要的留守将官,几乎全员出动。其他三卫的人加起来都没比他们多多少。 并州大营的几位代表,则默默地站在角落里,显得格外低调。 范成明搂着相娑罗的肩膀,问道:“相九,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我们支援的?” 相娑罗低声道:“缺少现成的突厥语佛经,翻译起来颇为棘手。” 突厥人拥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文字,但这些语言和文字相对简陋,缺乏丰富的表现力。 佛教之所以能在汉地盛行,除了其教义本身具有吸引力外,还与历代翻译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密不可分。只有那些简练而优美的经文,才能跨越阶层,上至豪门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间广泛传播。 范成明转头看了一眼刚刚坐下的吴越,面露难色,“这事我们做不到。”怪只怪背后靠山手没那么长。 “有没有通融一点的法子?” 相娑罗垂首道:“我这几日在和冯将军学突厥语。” 范成明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了几圈,确定南衙四卫加并州大营,现在只有一位“冯将军”。 大吃一惊,“冯四啊!” 冯睿达那张沾了蜜的小嘴,和佛学有一文钱关系?他懂什么是佛法吗? 相娑罗坦然道:“冯将军的突厥语更‘文雅’些。” 佛法故事可以俗,却不能粗俗! 突厥语言虽然朴素,但贵族和底层牧民用词习惯略微不同。 相娑罗有一点突厥语基础,和不同身份的“译者”接触后,自然能够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差异。 武俊江不禁打个冷颤,“我从未想过,冯四这辈子能和文雅扯上关系。” 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理解,冯睿达的突厥语不是在边关,而是在长安学的。 缺乏语言环境,就只能请一个专门的老师来教授。国公门第,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对方顾忌他的贵族身份,自然也不能什么都教。 不说外语学习,哪怕有学过一门方言经验的人都知道,通常最先学会的是哪一类话。 冯睿达在这方面是个异类,他的表情凶恶,声音狠厉,但他早先并不会用突厥语骂人。 某些时候甚至称得上“乖宝宝”,只是到了并州后,才开始“学坏”。 范成明关心完相娑罗的实习情况后,便开始在人群中穿梭,与各位将官打招呼。 范成达将人拉到身边,范成明身体一个趔趄,“哥,什么事?” 范成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铁板一样平静。“给俘虏讲经,这么歪门邪道的路子,你们怎么想到的?” 左武卫不少将官偷偷摸摸听过相娑罗讲解的经义,以他们模模糊糊的印象,的确出自佛法。但对这些手执屠刀的固执之人而言,和歪理邪说没有任何区别。 范成明能怎么说,法子是段晓棠最先施行的,但找相娑罗入营,原本只是为了做法事图个方便而已。 耸肩道:“你就说有没有用吧?”范成达沉吟片刻,“有点用处。” 范成明立刻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是件漏风的小棉袄。 悄声说道:“相家子弟从小精修佛法,相九有个弟弟,排行十一,武艺在同辈兄弟中堪称翘楚,只是性子有点烈。” “哥,你若是觉得这事可行,往后把他招进左武卫即可。” 言语入耳,范成达并没有立即表态,随手将弟弟打发走,“玩你的去吧!” 范成明圆润地滚进将官堆里,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不多时,方安平将小校场上的突厥骑兵整队完毕,请示过范成达后,正式开始演练。 词汇量格外丰富的冯睿达则留在点将台上对众人讲解。 “突厥人拥有大量的马匹,骑兵是主要作战力量。机动性强、速度快,能够迅速地展开袭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吴地大物博,却缺少马匹,即使军士们配有马匹,大多也只是骑在马上的步兵而已。 冯睿达语气轻慢道:“至于骑兵怎么用,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迂回包抄,先派出小股骑兵侦察敌方的兵力部署和地形,找到薄弱环节后,大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迂回到敌人后方,进行包围和攻击,使敌人腹背受敌,陷入混乱。” 恰时,校场中的突厥骑兵队形一变,分成两队,形成迂回之势,将预设在前方的“敌人”包围了起来。 王元亮和突厥人打了多少年交道,此刻不由得指点白湛,“真正的突厥游骑不是这样的。” 白湛在大型沉浸式游戏中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哪里不对?” 王元亮揭晓答案,“他们没这么整齐。” 草原广袤无垠,又有着游牧的习俗,几百里内都可能没有人烟。那些南下打草谷的突厥骑兵,说不定半个月前还只是普通的牧民,被部落主人临时召集在一起。在此之前,他们或许连旁边的人是谁都不认识。 草原上练兵的方法简单直接,多是靠战斗来磨砺。 所以突厥骑兵疾驰时大多只能瞄准方向,却未必能保持队列。并州大营很多时候,都是抓住这样脱节机会强攻猛攻。 冯睿达会做这种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吗?答案是否定的,至少在这一场演练中他不会。 一是出于他的本性,二者则是来自于这一场演练的目的,要的就是原汁原味,要不然凑那么多突厥人作甚? 只可惜,在左武卫恢复的这几日,在将官们指挥下,经历了一点集中训练,沾染了一些中原习气。 白湛反问道:“差别很大吗?” 在白湛看来,这种“整齐”与右武卫刀削般的列队,相距甚远。 王元亮摇了摇头,“不多。”但能分辨出来。 冯睿达听不见远房姻亲背后的蛐蛐,继续说道:“校场小,远程奔袭就不多说了。” “突厥人惯用的另一战术,就是佯攻和诱敌。通过佯攻来迷惑敌人,制造假象,吸引敌方的注意力和兵力,再伺机发动真正的攻击。” “或者故意露出破绽,诱敌深入,待敌人进入预设的埋伏圈后,再予以歼灭。” 段晓棠望着校场上的来回奔驰的突厥骑兵,他们的队形虽略显散乱,气势亦非高昂,但人马合一,即便是相处不过数日的战马,也已浑然一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8章 学点皮毛 段晓棠叹口气,“这就是骑兵战术啊!” 无论是在中原广袤的土地上,还是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骑兵的运用之道,始终是万变不离其宗。 武俊江抚着额头,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可问题是,我们哪有那么出色的骏马,更别说培养出那么优秀的骑士了。” 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他们的骑术与马背上的默契,是后天训练难以追赶的。需要付出多少汗水,多少艰辛,才能勉强与他们比肩? 场上的队形不断变化,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展示着突厥骑兵的种种战术变化。进攻、撤退、佯攻、奔袭……每一个变化都充满了力量与智慧。 甚至这只是几百人造出场面,都让众多列席的将官感觉到了难缠,但也仅仅是难缠,并非不可战胜。 卢照同一群小伙伴解释道:“虽然都是骑兵,但突厥骑兵和中原的运用形式有些不一样。” 他们就像是同一源流的江河,在某个节点上分叉,各自流向了不同的方向。 白湛虽然尚未与突厥人正面交锋,但眼下已经笃定,“若想打败突厥人,就必须学习他们的战术。” 并非承认草原骑兵更胜一筹,全为入乡随俗四个字。 段晓棠歪着头道:“可以考虑将二者的优势结合。” 可惜这一战他们没有时间了,只能尽可能地取长补短。 冯睿达总结陈词,“突厥骑兵速度快,所以最爱借此优势攻击对手的薄弱之处。” “比如防线的缺口、兵力空虚的地方,一旦找到这样的机会,他们会迅速集中兵力进行突破。一旦突破成功,迅速扩大战果,使敌人的整个防御体系崩溃。” 送给众人一句忠告,“所以认识到你的薄弱处,要么护好它,要么拿它做局。” 冯睿达言尽于此,世界上从没有固若金汤的城池和防线,可悲的是许多人却自视甚高,看不到自己的弱点,自以为天下无敌。 演习结束后,右武卫的将官们心情沉重地回到大营,聚集在帅帐之内。 吕元正端坐在帅位上,目光深邃地看着众人:“今日看了突厥骑兵的演习,你们有何感想?” 段晓棠回应道:“我观摩过并州大营的训练,他们的骑兵在某些方面已经向突厥靠拢了。或许,我们也可以从中学习一些经验。” 吕元正眉头微微皱起:“时间还来得及吗?” 段晓棠摇了摇头,“所以只能是皮毛。”他们来并州的时间,实在太不凑巧了。几乎只能窝在大营校场内,失去野外训练的条件。 吕元正沉吟片刻后,吩咐几位将领合力制定一个训练计划,尽快调整训练内容以适应即将到来的战斗。正事交代完毕后,他单独将范成明留下来,低声问道:“相九那边进展如何?” 范成明确认道:“一切顺利,但冯四有点意见。” 吕元正眉头一皱,“他能有什么意见?” 范成明打探了一圈,“相九天天同他们讲放下屠刀的道理,冯四想着这批人既然已经收进左武卫,就纳入他麾下一起出征。” 和一群将在战场上砍瓜切菜的将士说放下屠刀,讽刺意味拉满。也就是这些人身份特殊,冯睿达才没有格外计较。 吕元正很快有了解决法子,“同相九交代一句,多说些赎罪、往生极乐的道理。” 范成明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实际他早就交代相娑罗修改一部分讲经内容了。 混了好些年官场,也该懂一些为人下属的本分了。 范成明出了帅帐,提脚走几步进了一间附近的营房,如今右武卫几位将领都聚在这儿。打招呼道:“商量得怎么样了?” 如今屋中,将位以下,只有一个孙安丰,这是专门拉来做文书工作的。 武俊江头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其实也没多少事情需要商量。” 但凡春暖花开后,能多给他们三五个月的时间练兵,那将是一项庞大的系统性工程。 现实却是残酷的,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只能尽可能地取长补短、简单应对。 孙安丰搁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诸位将军,看看这么写可以吗?” 众人接过文书传看了一番后,段晓棠端起一杯姜茶暖了暖身体,“没问题,谁去送给吕将军瞧瞧?” 屋内有一刹那的寂静,孙安丰乖巧地将双手放在身旁。文书工作他可以捉刀代笔,但面呈主将就算了。 大冷天的,谁都不愿意多跑两步,尤其是现在时间消磨得快吃午食了。 照理说这种事,大可直接按照资历品阶分配,但右武卫的格局有些奇怪,这些虚名外物不管用。 范成明撸起袖子,“来来来,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 段晓棠限定条件,“一把定输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89章 太平县外 孙安丰眼睁睁地看着几位凶名可止小儿夜啼的将领,竟如同儿戏般,通过简单的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谁去呈送文书。 这该怎么说? 军前争胜负,石剪布相搏。智勇皆无用,天意定谁高。 五只右手同时伸出,犹如即将展开厮杀的战场,经过两轮的激烈较量,最终宁岩接过这个无关痛痒的任务。 这叫什么,众人皆剪我独布? 范成明事先声明,他在这场比试中没有任何的偏向,心中却难免有些好奇,转头向武俊江问道:“你的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武俊江轻轻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狄家的亲戚顺手帮我和梁五求了几个平安符。”将门人家的老手艺了。 言下之意,似乎是他能赢得这场游戏,全仗这些平安符的庇佑。而宁岩之所以落败,恐怕就是因为他在本地没有一门靠谱的亲戚吧。 范成明提醒道:“出征前,最好提前让你舅舅入营适应几日。” 武俊江迟疑道:“来那么早作甚?”这种时候应该多陪陪家人。 范成明抬起胳膊,指了指马厩方向,“那里天天爆米花,可不得适应适应吗!” 武俊江恍然大悟,“那的确得提前来。” 不多时宁岩回转,同众人通气,“吕将军去隔壁串门,找杜大将军说话了。” 武俊江搓搓手道:“饭点啊!”好在左骁卫的伙食也不差。 范成明倾身向前,挑眉道:“你们知道左武卫那些突厥俘虏是怎么栽的吗?” 段晓棠双手握着茶杯,“不是暴起伤人吗?” 范成明卖个关子,“你们猜伤的是谁?” 武俊江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哥?” 秦景摇了摇头,“不可能是范大将军。” 若突厥俘虏的目标是范成达,这事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压下去。 段晓棠不满道:“别吊人胃口了。” 范成明从善如流,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是冯四。” 孙安丰疑惑道:“可我看他没受伤啊!” 范成明不屑道:“他当然不可能受伤了,头一天只管让方校尉等人传达命令,一点没露自己懂突厥话的事。” 随后身体左摇右摆地模仿起冯睿达的举动,“然后有事没事去那些突厥人眼前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范成明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时的场景,“那些俘虏都是些没见识的,哪知道他什么来历。手里有刀有马,心一横就要拖人下水,甚至当着冯四的面讨论怎么弄死他。” 老实人宁岩一眼就看出冯睿达的打算,“钓鱼!”故意将那些心怀不轨者暴露出来,就为了杀一儆百。 武俊江肯定道:“艺高人胆大。” 换右武卫一群“苟中苟”,身手差点的将领压根不会亲身上场,就算上场,里头也会穿好防身的盔甲,绝不会如此冒险。 哪像冯睿达,偏好行险刺激。 段晓棠想起当初李君璞曾说,冯睿达绝不会加入右武卫。 现在看来,他的确不适合。 右武卫的将官浪是浪,但没浪到他这份上。 此时,段晓棠其他几位小伙伴,也另有发展。 杜乔站在修葺一新的太平县城门外翘首以盼,这里只是绛州内一小县,城门出入的多是步行的平民,连牛车骡车都少,更何况成规模的马队。杜乔站在避风处,询问高良平,“算算脚程,你家公子该到了!” 高良平被打发来提前来报信,同样伸长脖子往前看,心中忧虑孙无咎一行人的安危。 三州之地不太平,右武卫北上,可没有扫荡到太平县来。 只是孙无咎一行人皆是青壮,一般的土匪绝不可能不长眼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 恰在此时,远处一队骑士远行而来,过往的行人纷纷避让。 杜乔看为首几人要么裹披风,要么戴斗笠,面容看不大真切,转头问高良平,“是你家公子吗?” 高良平连连点头,“是,是他们。”可算放下心来了。 孙无咎骑马行到近前,翻身下马,解下兜帽,笑道:“长林!” 杜乔赶忙上前,将人揽到一旁的车架上,“在路上跑了这么些日子,快上车歇会。” 孙无咎往昔自诩弓马娴熟,真正日行数百里,才知晓其中的辛苦。 这会也不嫌弃杜乔的车架简陋,赶忙爬上去靠在车壁上休息,不顾形象,撒开两条腿放松。 车壁由普通的木板拼接而成,未经精细打磨,保留着木材的天然纹理和色泽,略显粗糙却散发着质朴的气息。好在拼接严丝合缝,还算稳固。 杜乔落后一步,吩咐杜墨送孙家护卫去预定的客舍休息。杜乔只在县衙占了一个偏院,安置不了这么多人。 将事情吩咐妥当后,杜乔这才上车,小心绕过孙无咎的地盘。 孙无咎嘴上没放过,“你怎么只有一辆驴车了?” 在长安好歹还有几匹马,为官一任,日子居然越过越差。 杜乔也不遮掩,“我有马,只是这车架买小了,只能套在驴身上。” 孙无咎情不自禁地笑出来,“你也有看错眼的时候。” 杜乔叹息一声,“不过附近州县的大部分马匹,都被搜罗起来,送去并州了。” 想起孙无咎的队伍里只有一辆马车,只放得下的简单的行囊,估计只是搭载食水和换洗衣物。问道:“你的行李呢?” 孙无咎歪着头道:“托给白家大哥了,过不了几日他也要从长安出发。” 白旻那一路携带辎重,再给他拉几车行李压根不算事。 杜乔打听细节,“你哪日出发,在路上如何?” 车厢内没有炭盆,孙无咎吐出一口白气,“初五出发,小女洗三之后。” 身体微微前倾,兴奋道:“我有女儿了,乳名蟠儿,出生时六斤七两。” 杜乔拱手道:“恭喜恭喜。” 孙无咎哪壶开了提哪壶,“你的终身大事何时定下来?” 杜乔直言不讳,“寸功未建,日后再说。” 孙无咎闻言,嘴角只剩玩味的笑容。掀开车窗,看着城中景象。比不得长安繁华,但在正月间,勉强算得上安宁。 孙无咎问道:“太平县现在有多少户口?” 杜乔叹息道:“不足三千户,比民乱之前整整少了一半。” 太平县原本是个中县,如今滑落得连个下县都不如。 孙无咎心中一紧,缓缓放下车窗,“生民艰难。” 转而问道:“为北征准备的粮草辎重,是否充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0章 红薯糖水 杜乔说起半副官面话,沉重道:“此乃国战,本该出人出力。” 若并州大营失守,突厥铁骑南下,沿途州郡将如何自处?只怕更为不堪。 “朝廷免了三年赋税,勒一勒裤腰带,县中大户再多掏一些,勉强能够凑齐吧!” 太平县还算幸运,去年杜乔强行禁酒,让县中百姓种植了一部分红薯,多少补充了些许口粮。如此,即便朝廷有所征调,也不至于让百姓们饿肚子。 三州勉强从破碎的边缘拉回来,本该休养生息,摊派之事无异于雪上加霜。 其他县的情况不好,杜乔也顾不得了。只知道酒还得禁,红薯还得继续种下去,这是关乎百姓生计的大事。 太平县城本就不大,说话间就到了县衙门口。 杜乔拉着孙无咎进门,恰好遇上穿戴一新出门赴宴的县令宫天瑞,就是当初宗智渊大开方便之门,指派来的人形图章。 宫天瑞知晓杜乔有友人前来探望,为此特意推了今日的宴饮,好奇道:“长林,这位可是你的朋友?”虽有些风尘仆仆,形容气度却非凡。 杜乔并不讳言,“禀县尊,这是我在长安结识的友人孙二郎,他远行并州,途中特来探望我。” 宫天瑞好奇道:“去并州?”还是正月出行? 孙无咎大大方方地来,杜乔也不遮掩他的身世背景。 别看孙家狗屁倒灶的事一大堆,孙无咎这一支没落。但说起来,父祖皆是高官显贵,家族更是朱紫辈出。 哪怕称不上大吴一等一的门阀,至少也算二流,还是隔壁大山头白家的姻亲。 落到太平县这个小地方,自然是顶天的人物。 宫天瑞的语气立刻客气不少,“原来是孙二郎君。” 杜乔为了招待这位友人,推了城中大户的宴饮,值得! 杜乔将宫天瑞拉到一旁,嘱咐他在席面上,多鼓动大户们捐献粮草,于他们九牛一毛,不至于伤筋动骨,还能得个美名。余下的小民就能喘口气。 宫天瑞连连点头,“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大半年来,杜乔实际主政太平县,宫天瑞只管看书以及和县中大户打交道,工作轻松得很,两人配合默契,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孙无咎站在一旁,看着杜乔与上司相处得如此融洽,不至于闹到当初李君璞要死要活的局面。 杜乔将人带进自己住的院子,孙无咎环顾四周,见院角有一块菜地,不由得打趣道:“你还种菜?” 依杜乔的性子,也不像能侍弄的花草。 杜乔简单道:“活动活动筋骨。”顺便试种红薯。 孙无咎笑道:“你的菜种得和晓棠有一拼,心里没数吗?” 杜乔坚持,“我比她强多了。” 不光能发芽,还能长,只是长得蔫了些。 伺候的仆役送来热水,孙无咎洗漱过后,才算真正的活过来。屋中生了火盆,温度回升,不由得解开袍服上的纽襻。 孙无咎从亲随手中的接过一个小包袱,塞到杜乔怀里,“这是你家里人捎带给你的。” 言罢,拍了拍杜乔的肩膀,示意他打开看看。 包袱不大,加起来不过巴掌大小。孙无咎自己都没带上多少行李,杜家自然不会委托他捎带冬衣之类的大件。杜乔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只见里头有两封信和一个荷包。从荷包的轮廓中,隐约猜到里头大概是什么——金豆子! 但他的注意力更在两封薄薄的信件上,家书抵万金。 杜乔顾不得好友在侧,立刻拆信阅读起来。读信的间隙,仆役陆续将县衙厨房准备的席面送上来。 孙无咎早已饥肠辘辘,有一瞬间埋怨杜乔光知道带辆破破烂烂的驴车来接人,怎么没体贴地想到他还缺块饼呢。 席上就两个人,孙无咎也不讲究太多,打个招呼,“我先吃了!” 杜乔头也不抬,“嗯,吃吧!我很快就看完了。” 孙无咎也不客气,左手抓起一个烧饼,右手拿筷子夹起一筷子油粉饭,左右开弓一起往嘴里塞。 杜乔再抬起头,见他这么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可见在路上遭罪不少。 抬手从壶中倒出一杯金黄色的饮子,递到孙无咎旁边,“太平县初经战乱,粮食紧张,故而禁酒。你尝尝这蜜梨膏水,味道还不错。” 孙无咎抬手灌进嘴里化食,“没事,我都一年多没碰酒了。” 杜乔将信纸塞进信封,闻言动作不由得一窒,“你,你该不会……” 白家为何向道,真相在杜乔离开长安后才挑破,但大半年时间,也该传到绛州这犄角旮旯了。 孙无咎摇头道:“我是真养生。”至于具体内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余光瞟见包袱里还有一封信未曾开封,扬扬下巴,打趣道:“这还有一封没开封的信呢,你不看看吗?” 杜乔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与孙无咎目光对视。“倒也不必那么着急,先吃完饭再说。” 孙无咎自小在长安权贵场中混大,论起虚张声势做戏的本事,比杜乔只高不低。 杜乔很快败下阵来,“你先吃饭,我看信。”说完拆开赵璎珞的信件。 孙无咎则全心全意和满桌的食物奋斗,左手放了一碗红薯糖水,做法简单至极,只需将红薯削皮切块加水煮熟,借助它本身的甜味便连糖都不用放。 味道清甜,是如今太平县内最风行的吃法。和四野庄的猪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至豪门富户,下至穷街陋巷皆可食,若是上席面,在顶端点缀两颗枸杞,便是体面了。 杜乔重复动作,将信纸塞进信封,就见孙无咎将一整碗红薯糖水吃完了。 孙无咎隐约吃着味道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吃过。 杜乔见他吃红薯全无异常,就晓得他不知道其中的紧要。 转移话题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孙无咎早有打算,“今晚在你这儿歇一晚,明日疾驰并州。若跑得快,我应该能在并州城过上元节。” 杜乔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并州现在的局势如何?” 孙无咎毫不遮掩道:“牛鬼蛇神暂且被压下去了,全力预备北征。” 他吃饱喝足劲头回来了,直接问正吃油粉饭的杜乔,单刀直入,“二郎的提议,你考虑得怎样?” 杜乔爽快道:“我早就答应了,你在路上消息可能滞后了。” 段晓棠在右武卫发展虽好,但南衙只涉军务,没有杜乔的发展空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1章 禁酒之策 尽管并非孙无咎亲自游说的结果,但好友摇身一变成为合作伙伴,从此并肩作战,共同进退,这份默契与满足,足以让人心生欢喜。 主动道:“绛州方面需要我帮你疏通吗?” 杜乔的背景没李君璞硬实,想走就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杜乔早有准备,淡然一笑,“负责此事的齐司马原是右屯卫外放的将官,我与他有几分交情,上元节去州城拜访一圈便是。” 孙无咎微微点头,猜这是段晓棠给杜乔搭的关系。 实际上杜乔不光和顶头上司关系好,与刺史、州司马等上层官员也相处得颇为融洽。 大半年来,是骡子是马早就分清楚了。杜乔实在能干,将太平县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至少是一副能过日子的模样。在战后百废待兴的背景下,尤为难能可贵。 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他强硬的禁酒政策,惹恼了一部分大户,但些许小节,没人会和能破家的县官对着干。 直到红薯丰收,那些闲言碎语才逐渐平息。 因为种种原因,红薯的产量并未达到祝明月等人所期望的水平,但即便如此,也是世间难得的珍宝。 虽然至今没人酿出传说中的地瓜烧,但这一点已经不再重要。 甚至不少大户,特意通过河东的渠道,购上数坛从长安远道而来的美酒,现身说法,这是一种实打实的酒材。 酿不出美酒,是太平县的人本事不到家。不知道有多少人当场发愿,誓要酿出地瓜烧。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深谙闷声发大财的道理,没宣扬满世界都是,连“祥瑞”之名都没传出去。 担忧的无非是,朝廷让他们按照红薯的产量缴纳赋税,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孙无咎举起蜜梨膏水同杜乔碰杯,笑道:“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杜乔也笑了起来:“不白来,不白来。我如今对并州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 别看绛州与并州离得近,但第一手的消息只流传在州官和本地大族手中,传到县官耳朵里,不知荒腔走板到何种地步。 杜乔还没有远在千里外长安的孙无咎耳目灵敏! 孙无咎慢条斯理道:“我不知你听到的是什么消息,但从皇上将白家大哥发去并州就知道,那地不太平,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谁能想到,大吴地界上,名列前茅的坚城,在眼皮底下被人挖穿城墙了呢! 杜乔听了这段掏心掏肺话,玩笑道:“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去了。” 孙无咎正色道:“君子重信守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知难而退呢!” 杜乔半真半假道:“我的头可没有你们硬实。” 孙无咎豪情万丈道:“此战有我有你,有二郎、晓棠、玄玉、仲行……即便是突厥王庭的龙潭虎穴,我们也未必不能闯一闯。” 杜乔的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蜜梨膏水,席上无酒,但有人已经醉了。 吹牛的话可以随便说,但两人都是务实之人,直接在桌上交流起对并州诸事的看法。这顿饭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饭菜都已经凉透了。好在还有一个羊肉锅子添炭火后坚守到最后,冒出一丝热气。 两人离席后坐在廊下继续交谈,杜墨奉上两盏消渴的茶水。 只看这炒茶,孙无咎就知,杜乔和祝明月等人的联系一直没断过。 孙无咎说起白湛的笑话,“初到并州得意忘形,当着晓棠的面说他请仲行到并州大营任职,结果孙三就坐在晓棠背后,两个人差点当场打起来。” 杜乔笃定道:“打不起来。” 他在行营时和孙安丰打过交道,有几分文才,但论武力,据说比六罴还差点。 依白湛的品性,不至于和孙安丰动手。 杜乔反问道:“仲行如今也在并州?” 孙无咎笑道:“在并州,却不在并州大营,进了南衙右武卫,被人截胡了!” “孙三得了信,立刻通知荣国公。白家和南衙的信使离开葛家庄的时候,恰逢荣国公的信使从江南飞骑而至。” 杜乔自动补全后半截故事,“力劝仲行择南衙。” 这是个正常人都会做的选择,更何况其中还掺杂着四大营的恩怨。 孙无咎默认了,“你猜这次除了仲行,还有谁一起来了?” 杜乔脑海中电光火闪冒出一个名字,但他是个谨慎之人,哪怕四下都是心腹之人,但言出于口就有泄露的可能。 话到了嘴边,变成一个代称,“他表弟?” 孙无咎轻轻点头,“嗯。” 这才是秦景选择南衙的原因,卢家的事牵连甚广,光靠白家和并州大营,未必能兜得住。 杜乔惊讶道:“他怎么会和仲行在一起?”不是十死无生吗? 孙无咎浅浅地饮一口温热的茶水,“我亦不知。” 纸短八卦多,未必能一一尽言,尤其这事还必须处于隐秘状态。 孙无咎开起玩笑,“我就看二郎这次能不能在晓棠面前憋住,等你到并州,给他们一个惊喜。” 临到日暮,本地两个大户子弟送宫天瑞回来,打着给主簿拜年的旗号,来杜乔这儿,顺便“参观”了一下从长安来的豪门子弟。 孙无咎当夜与杜乔同榻而眠,次日一早,补足食水,精神饱满地继续向北而行。 孙无咎骑在马上意气风发,问道:“长林,有没有什么信件、口信需要我带去并州?” 杜乔神色莫名地有几分复杂,“你帮我问问白二,并州的地瓜烧滋味如何?” 孙无咎虽然觉得这句话没头没尾,有些奇怪,还是答应道:“我一定带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2章 暖居请帖 并州近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有些人对这般热闹的场面趋之若鹜,有些人则避之不及。 但在这股喧嚣之中,右武卫除寥寥几位将官出面交际外,其他将士一心练兵,不理会外物。 校场多流汗,战场少流血,早在右武卫将士心中生根发芽。 右武卫派出的将领代表是吕元正和范成明,底下还有孙安丰和庄旭做替补。 其他几位大多带点不善交际的属性,或者说不乐意和不对路的“朋友”玩。 段晓棠此刻正站在大校场上,目光如炬,紧盯着士兵们的训练。 曹学海匆匆上前,回禀道:“将军,冯将军过营,寻你说话。” 段晓棠迟疑道:“他找我?” 曹学海轻轻点头,肯定了这一消息。 段晓棠和冯睿达的关系,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来形容最为贴切。两人的兴趣爱好大相径庭,性格南辕北辙。不过中间夹着李家兄弟,所以有两分面子情。 段晓棠追问道:“你看他脸色如何?” 曹学海说起来都没有几分底气,“看起来不坏。”但也不敢打包票,“但属下也做不得准。” 段晓棠转头对尹金明嘱咐了几句,让他继续监督训练,自己则返回营房去见冯睿达。 此刻冯睿达正优哉游哉地坐在营房内的靠椅上,左手端着一杯热茶,右手拿着一块米花糖消遣,日子好不自在。 偶尔,校场上传来的喊杀声与爆米花炉的巨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冯睿达难得松闲片刻,心中暗自决定,若段晓棠一时脱不开身,他就去小校场寻几个将官的晦气,找点乐子。 段晓棠从门口探进头,试探道:“冯将军,可是范大将军有何吩咐?” 冯睿达早知段晓棠一大家子都是这副德行,有事相求叫冯四哥,背地里叫冯四,公事公办称职务。 冯睿达懒洋洋地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吊儿郎当道:“坐。” 生生在右武卫,段晓棠的主场,搞出了左武卫的气派。 好在段晓棠不在意这些小事,依言在旁边乖巧地坐下。 冯睿达从怀中掏出一份帖子,交到段晓棠手上。 段晓棠打开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份宴请的帖子。宴请的时间在后日,名目是接风洗尘和暖居。 老实说,冯睿达掺和的那些宴会,段晓棠一向是敬而远之,怕长针眼。 但看到最后的落款,段晓棠不禁站起身来,“玄玉?” 冯睿达是帮李君璞送请帖的。 段晓棠仔细端详着请柬上的字迹,圆润流畅,并非李君璞所写。但她也没见过冯睿达的字,都说字如其人,应该也不是他本人亲笔。 段晓棠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玄玉到并州了?” 冯睿达微微挑眉道:“哪有那么快,代州军将明日到并州,他们叔侄俩大概会一块入城。” 段晓棠兴奋道:“我去接他们。” 冯睿达作为家属,欣然接受这份好意。顺手再递出两张帖子,“这是秦家兄弟的,我打听了,他们不在营中,你帮我顺手转交给他们吧!” 嘴里嘟囔道:“他在并州的朋友本也不多。” 或者说,李君璞的朋友本就不多,并州这片“风水宝地”反倒还聚集了不少。 段晓棠点头答应道:“冯四哥,没问题。”冯睿达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挥一挥衣袖,没在右武卫留下一片哀鸿遍野。 等到下午,秦景哥俩从卫钦处归来,收到两张帖子。 卢照满脸迷惑,“李二调到并州来了?” 段晓棠纠正,“借调!” 卢照手指着代表宴饮目的那行字,“暖居,这是要久住吗?” 段晓棠解释,“久住的是弘业。” 以李家叔侄的地位,李弘业的身份,算不上质子。云内毕竟更靠北,一旦开战,比不得并州高墙深沟来得安全。 次日一早,一众人等聚集在并州城楼之上,远远地眺望着前方扬起的烟尘。 段晓棠举起望远镜观察,确认无误,“是他们!” 卢照只从烟尘的飞扬程度就能判定大致人马,“代州只有这么些人?” 代州地处边境,虽是穷乡僻壤,但这小一千人也守不下来吧! 白湛答疑解惑道:“代州军归入八叔麾下,他们这一路从朔州出击,从驻地直接调兵更为方便。” 这样既能节省时间,又能避免长途跋涉的疲惫。 眼前这小一千人,更重要的任务是看守大营分给代州的军需物资。 说话间,众人纷纷奔下城楼,等候在门口。 桑承志看着眼前的阵容难免惊讶,他在并州何时有过这么大的面子? 好在知道这些人都是李君璞的朋友,没有表错情。 白湛作为并州方面的代表,对桑承志率军前来表示热烈欢迎的同时,眼睛一直瞄着远处李君璞和卢照相见的场面。 李君璞早在信中知晓,秦景带了一个表弟秦三郎来投军,恰好这个表弟单名一个照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君璞在卢照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感慨道:“不曾想能在并州重逢。” 卢照嘟囔道:“你们前脚走,我和表哥后脚就到了。” 李君璞不由得笑道:“早知道,我就晚几日离开了。” 旁边冯睿达一把将表侄举高,掂量道:“胖了。” 李弘业哈哈笑道:“过年吃了许多东西。” 冯睿达朗声道:“就是这样才好,像你大表哥……” 话未说完,便被旁边的李君璞一声轻咳打断。 冯睿达仿佛尾巴被人踩住了,话音一转,“现在长得可高了。” 不知情的人以为只是长辈讨论孩子的身高体重,知情者就知道冯睿达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自从那次街头血案之后,冯昊慨一跃成为将门人家一等一的孝子。 非是反话,以将门的评判标准,手刃仇人报血仇,有勇有智有谋,这不是天大的孝顺是什么!作老子的当真可以瞑目了。 尽管冯家极力将此事“粉饰”成一场意外,但任谁都能看出里头的猫腻。 卢照转头和秦景悄声道:“李二如今应该过得不错!”没以前那么苦大仇深了。 众人在城门口契阔一番,白湛引领代州军将返回大营,临行前不忘和李君璞打招呼,“待会记得去我家。” 李君璞轻轻点头,答应道:“好。” 李弘业年纪虽小,但身上有个郡公的爵位在,落脚并州城,该和本地两位大佬打个招呼。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3章 小小礼物 冯睿达说道:“走,我领你们去王府拜会。” 另外吩咐亲随,将叔侄俩的行李,送去宅院安置。 一行人骑马行至王府,衔蝉奴依旧稳稳地落在李弘业肩头。 范成明作为王府专属“门童”,已等候多时,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东阳郡公、李二郎,你们终于来了!” “王爷早在厅内等着,问了好几次。” 李弘业自然不能带着宠物去拜见吴越,段晓棠乐得当个抱猫小厮,在旁边等着。 于吴越而言,李家叔侄隐约有些好感度,尤其对比起近期汹涌而来的名利客,着实是一股清流。 为了表示对李家叔侄的尊重与欢迎,吴越设宴款待。 宴会结束后,李家叔侄并未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白家拜访。南衙的将领们则留在王府,稍作歇息。 段晓棠偷偷和范成明咬耳朵,“你们已经忌讳到这个程度了!” 范成明一脸茫然,没明白段晓棠的意思,“你说什么?” 段晓棠娓娓道来,“宴席上,没有一道豆腐菜。” 新年已过,但还没到春回大地的时候,菜蔬依旧难得,按照火头营化身豆腐营的做派,这种时刻,就得靠豆腐撑起素菜的半壁江山。 可刚才的宴席菜色上,除了豆芽,再没有一道成型的豆腐。 火头营天天做豆腐,缺了哪儿都不可能缺王府的。 范成明恍然大悟,摆手道:“缓两天就行了!” 反正他们这几个知情人、经办人,别说豆渣,白豆腐都吃不下,迈过这个坎就行了。 看范成明这个表现,段晓棠就知道拘那夷·豆渣饼成果“喜人”。 至于突厥人喜不喜,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清晨,段晓棠带着秦家兄弟俩,按照帖子上的地址一路寻找过去。当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段晓棠突然停下了脚步。 卢照疑惑道:“马上就到地方,怎么不走了!” 段晓棠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座院子,“那是冯四的私宅。” 私宅的重点就在于“私”,但冯睿达的外宅,南衙四卫几乎人人都知晓地址。 秦家兄弟来得晚,没赶上那拨集体体检,但也有所耳闻。 秦景肯定道:“这宅子定然是冯将军帮忙寻摸的。” 以李君璞的本心,必然不想和冯睿达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住这么近。但冯睿达想的是亲戚住在一处,串门走动方便。 段晓棠叹道:“好在是独门独院。” 一行人再往前走几步,到了一所挂在“李宅”牌匾的宅子前。 亲兵上前敲门,大门应声而开。 段晓棠等人进门,见四处收拾得还算齐整,想来叔侄俩入住此处,除了地段,其他方面都还算不错。 李君璞领着李弘业过来,两人一身劲装打扮,显然方才在练武。 李君璞见几人和亲兵都是大包小包上门,“来便是,何须多礼。”一切都是冯睿达自作主张。 秦景笑道:“小住数月,也该暖居。” 卢照才没那么客气呢,“就是找个由头聚一聚,喝酒吃肉。” 段晓棠嚷道:“还不快让人接了,我们抱着多累啊!” 李君璞的目光落在段晓棠的手里的坛子上,“酒?”不饮酒的段晓棠给人送酒? 卢照提起胳膊,甩了甩手里的两个小坛子,“这才是酒,齐地特产兰陵美酒,正好让大家都尝一尝。” 段晓棠脑海中仿佛触发某种开关,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李君璞喝酒向来不讲究器具,应该没有玉碗。 段晓棠一鼓作气,直接将坛子塞到他怀里。“火锅底料,微辣!” 李君璞眼睛微瞪,“这么多?” 他深知一块火锅底料能煮多少菜。 段晓棠拍拍手说道:“你是不知道,自从知道并州能吃牛肉,我备了多少!” 倒打一耙,“这种好事,你从前居然提都没提一句。” 李君璞尴尬地笑了笑:“我忘了。” 他只是不知道,段晓棠对牛肉的“执念”如此之深。 李君璞侧身引导众人进屋:“快进来坐吧!” 叔侄俩下去换身衣裳的功夫,白湛带着他的酒肉来了。 看来大家能做朋友是有原因的,都觉得的吃进肚子里最实惠。 等候主人家的时候,白湛孜孜不倦地同小伙伴推荐自己带来的酒水,“竹叶青色泽翠绿,口感醇厚,更添加了养生的药材,必须得喝一点。” 卢照轻松道:“我还以为你会带汾酒来呢!” 白湛回道:“谁没喝过汾酒呀!”不稀奇。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一旁忙着撸猞猁的段晓棠,这是个滴酒不沾的奇人。 白湛找补道:“我从家中带了本地药茶来,晓棠可以尝一尝。” 卢照笑道:“谁爱喝药啊!” 白湛连忙解释道:“不是药,是些养生的药材、食物烹煮而成。” 回忆一下配料,“茶叶为底,添加枸杞、红枣、核桃仁、桂圆肉、芝麻等。” 段晓棠实在想不出这些搭配在一起,是什么味道,但其中没有忌口的食物,无非比平日自己泡的茶配料更丰富。“那我试试吧。” 白湛自信道:“听我的,准没错!” 说话间,冯睿达提着一个竹篮进来,s一幅名画——采蘑菇的冯将军。 冯睿达和竹篮,配吗? 段晓棠若是换做这身装备,都没那么突兀。 反倒是先前在段晓棠手下一直表现得温顺亲人的衔蝉奴,忽然有些炸毛的迹象,嗷呜两声,似乎在表达对冯睿达的不满。 冯睿达和众人打过招呼,随手指派一个在厅中伺候的仆役,“快去请小郎过来!” 不多时李弘业飞奔而至,“四叔!” 冯睿达轻轻地将竹篮推到他面前,嘴上随意道:“给你解闷的小玩意。” 李弘业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布,露出礼物的真容。 竹篮里静静地卧着一只幼小的生灵,身上覆盖着金色与黑色交织的华丽皮毛,黑色的斑纹如同精心布局的图案,错落而有序。 两只眼睛犹如两颗璀璨的宝石,尽管身躯尚未完全成长,但四肢已显得修长而充满力量,仿佛预示着它未来在山林中的霸主地位。 段晓棠惊讶道:“斑点猫,这花色倒是少见。” 白湛扯了扯段晓棠的衣袖,“这是豹子。” 段晓棠趴在竹篮旁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这身皮毛,实在没看出二者的联系。只能归结于,猫科动物小时候都是萌萌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4章 想入教否 段晓棠承认自己见识有限,以前见温茂瑞等人打猎带猎豹都没长记性。 只是没想到,李弘业小小年纪,就拥有一只大型猫科动物,这多刑啊! 李君璞换了衣裳回来,对豹子的危险性还不放在眼里,只说道:“给它起个名字吧!” 有了名字,就能上李家的户口。 李弘业紧紧抱着这只小豹子,手指轻轻地在它身上那些黑色的斑点上摩挲,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期待。 “衔蝉奴鼻子上有个黑点,你身上都是黑点,就叫锦斑奴吧!” 他的宠物,都是“奴”字辈。 确保锦斑奴身上已经沾染了自己的气味后,李弘业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衔蝉奴的身边,谆谆教诲道:“衔蝉奴,你是哥哥,锦斑奴以后就是你弟弟了。” 尽管他还不会分辨豹子的性别,但先把名分定下来。 连小孩子都知道要平衡家里一胎和二胎的关系。 李弘业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道:“不要欺负它,等它长大一些,教它爬树捕猎的本事,以后我们三个就可以一起出去打猎了!” 主人安抚到位,衔蝉奴不复方才险些炸毛的模样。是以一种宽容的姿态接纳了新来的弟弟。反正家里四条腿的活物,它排天字第一号。 卢照耸肩道:“猞猁何时能欺负豹子了!” 也就衔蝉奴如今膘肥体壮,才能仗着体型,试探性地伸出爪子,拨弄两下尚未长成的锦斑奴。 并州城内的李宅仆役配置齐全,很快就将席面准备好了。 段晓棠本是安安静静地的吃饭,哪知道到后半截,或许这些人实在太熟,宴席彻底变味,成了拼酒大会。 天南地北的美酒,一个个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酒杯中。 报菜名段晓棠或许还会有些兴趣,但报酒名就敬谢不敏了,退席和李弘业坐在廊下说话。 李弘业抱着衔蝉奴,这是他的第一只宠物,从长安到云内,再到并州,情分自然不一般。 至于新鲜出炉的锦斑奴,则落到段晓棠手里。一只手抱着小豹子,另一只手细心地梳理着它身上的毛发。 别看锦斑奴现在还小,但身上肉乎乎的,暖和得很。 段晓棠不曾想,今生还能抱上豹子。只能趁它小,多抱一抱。待大了,就只能绕道而走。 无关能不能打得过,是否需要一个打豹英雄的称号,单纯不想置身于危险之中。 两人有商有量,琢磨着怎么给锦斑奴盖个新窝,豪华猫窝ps版。 段晓棠向李弘业发出诚挚邀请,“有没有兴趣入个教?” 李弘业一无所知,“段郎君,什么教?” 段晓棠正言辞地回答道:“圣火喵喵教,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狸奴。” 李弘业问道:“富贵、吉祥也在吗?” 段晓棠点头道:“当然在。”它们可是第一批护教神兽,不过就算衔蝉奴和锦斑奴入教,它们护教神兽之间,也不能打照面。 谁叫富贵、吉祥胆子小,实在见不得大猫。 段晓棠闻到身后一阵酒气,转过头看,是出来溜达的冯睿达,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冯睿达看热闹不嫌事大,冲着厅中嚷道:“二郎,二郎,快出来!段二拉弘业入她那劳什子喵喵教!” 段晓棠强调,“圣火喵喵教!”请称呼它的全名。 冯睿达疾跑几步,和出来看热闹的众人汇合,有人撑腰,声势愈壮,“我们这是猞猁、豹子,不是狸奴!” 段晓棠理直气壮,“天下不论大猫小猫,皆是喵喵!”符合我教入教门槛。 冯睿达指着两只“奴”,质问道:“它们会喵喵叫吗?” 白湛险些笑断了腰,“弘业,这种连个鸡蛋都不值的教派,没什么信头!” 冯睿达再补一刀,“你这喵喵教的图腾是孔雀吧!” 揭人不揭短,段晓棠气急,一跺脚跑过去追打冯睿达。别管打不打得过,这口气她得出了! 两人在院子里绕着李君璞追来追去。 李君璞先还想说和一二,“你们别闹了!” 冯睿达偏还火上浇油,“光屁股的孔雀!” 话音一落,李君璞就知道劝不了了,先将段晓棠拦住,另一头的冯睿达自有秦景解决。 白湛、卢照两个小年轻,已经在旁边笑得东倒西歪,顾不上了。 李君璞温言对段晓棠道:“别搭理他,和弘业他们玩,商量怎么给锦斑奴盖屋子。” 说完李君璞罔顾捡来的表哥个人意愿,非得把他往屋里拉,“继续喝酒去。” 冯睿达挣扎道:“我是出来方便的。” 朝堂笑话距离现在的李弘业还是太远,看了一整场闹剧,连笑点在哪儿都看不明白。迷惑道:“二叔……” 李君璞闻言背身掷地有声甩下两个字,“不入!” 听到这里,冯睿达也不反抗了,跟着大家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白湛靠在墙上,一边笑一边祈愿,“有没有圣火神骏教、圣火苍鹰教啊!” 他乐意与同好交流啊! 从此以后,冯睿达闲极无聊时,就败坏一下段晓棠的名声。 因为段晓棠的做派实在神秘,许多人对她好奇却苦无结交的渠道。 冯睿达就指点人带上家里的狸奴,另挎上一筐鸡蛋去找她。家资丰厚的还能带上一只孔雀,秉承着最后的善意,没让人孔雀尾羽拔了。 但这都是后话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5章 所图为何 酒足饭饱之后,这帮人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就在院子里比试起来。 段晓棠双手抱胸,斜倚在一根光洁如新的柱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秦景“血虐”不长记性的冯睿达。 他在左武卫那么长时间,怎会不明白与这样的顶尖高手过招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范成达待他还是太“温柔”了! 段晓棠这方面有自知之明得多,她和秦景比试,除了深刻体会自己有多菜这一事实外,别无所获。 冯睿达甩了甩手,“等回长安,我非得和冯三念叨念叨。他现在想找人喂招想疯了,倒贴钱都行。” 秦景一时没想明白,冯睿达是否对他哥哥不大敬重这个家庭问题。 白家的亲随匆匆而来,凑在白湛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湛听罢,满怀喜悦地同众人宣布,“无咎来了!” 卢照问道:“人已经到了吗?” 白湛停顿一下,“还没有。” 孙无咎只是派人提前来并州报信,“但应该马上就到了!” 白湛一个箭步跳下台阶,“我去接他。” 段晓棠紧随其后,“我也去。” 孙无咎此行从长安而来,定能带来不少新鲜事儿。李君璞想到此处,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我也想去看看。” 冯睿达只觉得便宜表弟没良心,居然把他丢给了虎视眈眈的秦家兄弟。点子扎手多了,就不想扎了。 于是众人再次齐聚城门口,翘首以盼远道而来的朋友。 卢照与孙无咎并不熟络,只是曾在一起吃过一两顿饭,但从白湛与孙无咎的情谊来看,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 同段晓棠说道:“他们郎舅关系真好。” 段晓棠点头道:“是啊!” 他俩之间,但凡有一个性别女,恐怕早就喜结连理了。 白湛比孙无咎本人还关心,封令姿能否平安生产。 李君璞早知孙无咎没有第一时间来并州,便是因为在家中照料即将生产的娘子,问道:“无咎弄璋还是弄瓦之喜?” 段晓棠言简意赅道:“瓦片。” 李君璞没来由地感慨一句,“还好。” 孙家夫妻俩尚且年轻力壮,有的是时间考虑将来。 当孙无咎远远望见并州的城墙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说来并州过上元节,就真的赶上了。 白湛骑着马飞奔而出,远远地迎接好友,兴高采烈地喊道:“无咎!” 孙无咎一路的疲惫在看到好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二郎!” 两人缓缓骑马前行,诉说着分别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快到城门口时,孙无咎下马,热情地招呼道:“诸位,久违了!” “这并州城,我孙二终于来了!” 段晓棠手指了指旁边的城墙,玩笑道:“要不刻个‘到此一游’?” 孙无咎坚定道:“我可不只是来一游的。” 孙家的亲随从马车上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递到孙无咎手中。打开匣子,取出几封信件,分别递给在场的人。“你们家中都安好,我本来还担心怎么把这些信送到你们手中呢,没想到人都到齐了。” 李君璞收到一封,段晓棠则有两封,最上面的是杜乔的信件。 段晓棠迫不及待地问道:“长林在绛州如何?” 孙无咎点了点头,“他很好,才华得以施展。” 这并非谦辞,单从宫天瑞和两个本地豪族子弟对杜乔的态度,就可以一窥究竟。这是如何特意裱糊都达不到的效果。 李君璞听着奇怪,孙无咎的路线,怎么会行经绛州太平县? 孙无咎一一和其他人打招呼,最后注意力挪到没几面之缘的“旧友”身上,说道:“你看起来不错!” 卢照翻了个白眼,“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孙无咎真想气人的时候,颇有才华,“身体好、运气好,都是本事!” 众人在城门口说笑一阵,由着白湛将郎舅带回家休息,其他人则返回李家继续玩乐。 李君璞和段晓棠各据一案看信,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冯睿达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李君璞将信收起来,淡定道:“三郎娘子有孕。” 冯睿达心神一松,箕踞在旁,“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父亲和表哥在时,就希望他多开枝散叶。” 段晓棠微微抬眸,总觉得以这两位脾性,原话不可能这么“优美”。 李君璞问对面,“长林怎样?” 秦景同样关心,“可是在绛州待得不好?” 秦景只隐约听说杜乔京官做得好好的,却因为无权无势,被“卖”去了绛州。 当这个消息传到齐州时,一些原本打算出仕的豪强子弟不得不打消了念头。他们觉得在本地谋个一官半职就知足了,没必要去搏什么清名。 段晓棠将信件收起来,“他在绛州发展很好,只是缺一个进身之阶,不久后会随同州中押送粮草辎重的队伍来并州效力。” 杜乔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背景单薄,又在吏部挂了号,若按部就班,这辈子能像他父亲做到县令就谢天谢地了。 他需要一个机会,刚好白湛伸出橄榄枝。走捷径来并州立功,成则晋升,退则还有太平县。 更为重要的是,杜乔从并州大营近一年的动态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此次北征无论胜败,山西之地都将元气大伤,甚至为了供应大军北上,可能会出现粮荒。 杜乔从段晓棠的信中知晓,并州白家培育了不少红薯种苗,正是该拿出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段晓棠垂眸,这些从小读圣贤书的秉性文人,恐怕想的都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李君璞见段晓棠对杜乔北上,并无反对之意,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关心道:“长林可否顺利前来并州?” 恐怕孙无咎绕行绛州,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段晓棠颔首微笑,“他在绛州混得不错,摸鱼溜号,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扎了谁的心,就不提了! 与此同时,白湛将孙无咎带回早已收拾好的院子内洗漱。 孙无咎在屏风内换下满是灰尘的衣裳,解开腰带时,慢悠悠地说道:“我在路上遇见于广富,就知道你没管住嘴。” 白湛急忙辩解,“我管住了,尘埃落定后才对晓棠吐露。” 在陈仓打过仗算什么,他暗度陈仓。 孙无咎将余下的衣物轻搭于屏风,“长林让我问你一句话,并州的地瓜烧滋味如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6章 红薯妙处 不待白湛回答,自言自语道:“我知地瓜烧畅销,竟然远销至并州了么?” 白湛此时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案上那座装饰华丽的香炉,面上带着一丝怅然,缓缓道:“他问的不是地瓜烧。” 屏风另一侧,孙无咎的疑惑之情浓厚得仿佛要溢出来:“那究竟是何物?” 两个人居然当着他打哑谜,成何体统! 白湛双目放空,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红薯。” 孙无咎恍然想起在胜业坊小院、在太平县县衙、甚至在万福鸿食乐园买过的零食。 从屏风后探出头来,问道:“红薯有何特殊之处?” 白湛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收拾妥当,我们一同去拜见长辈,晚间我再与你细细道来。” 既然答案即将揭晓,孙无咎暂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换上一身绣着宝相花的石青圆领袍,步出房间。 作为白家的实在亲戚,孙无咎此行要拜见的不止白隽一人。 行至主院之外,孙无咎便见白隽的亲随们进进出出,个个衣着不凡。若非对这些面孔颇为熟悉,恐怕会将他们误认为是前来拜访的贵人。 没想到白隽不曾踏出家门也是这副做派,由仆推主,想来白隽今日穿的是红衣。 孙无咎连忙拱手行礼:“小侄拜见伯父。” 随后微微侧身,向旁边一位身着湖蓝袍服的中年男子行礼:“侄儿拜见六叔。” 石州刺史孙士亮闻声起身,仔细打量着孙无咎,“上次相见时,你还是个少年模样,如今已长成这般高大健壮,成家立业,兄嫂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孙无咎的肩膀:“行之将你们兄妹二人教养得极好。” 想到遭贬谪的舅舅,孙无咎眼眶微红,只能低头将泛起的情绪压下去。 白家既然将孙无忧娶进门,孙家那些破烂事自然知之甚详。 白隽提及此事时,语气颇为随意,“亲家生养一个好女儿,行之做了大媒。” 指了指厅中的白湛,笑道:“如今这只皮猴可稳重多了。” 说起来孙无咎和孙士亮的关系,比白湛和白智宸还近一点。孙父和孙士亮是同一个祖父。 今日一家子骨肉亲戚团聚,白家自然设宴款待。 白隽抬举孙无咎,既是给白湛做脸面,亦是为了拉拢孙士亮。 不管他们叔侄俩是否亲近,走出去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 若非因为姻亲关系,孙士亮也不会亲来并州拜年。 宴罢,孙无咎将孙士亮送回暂居的客院,一路上说起长安诸多族人的现状,两人默契地回避那个讨人嫌的异母兄。 孙无咎转回自己的小院子,白湛早就等候在屋中,桌上还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孙无咎见状笑道:“方才宴席之上没吃饱吗?” 白湛卖个关子,“给你看点东西。” 他伸手将食盒打开,只见最底下放着一只青瓷酒壶,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荧光。上层的东西则更为简陋,是一盘焦红的大果子。 白湛将两样东西摆在桌上,介绍道:“地瓜烧和烤红薯。” 孙无咎为求子养生戒酒,和地瓜烧横空出世的时间差不多,所以他没喝过这名满长安的烈酒。 白湛特意将这两样东西拿来,让孙无咎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 白湛抬手将两只酒杯倒满酒,“这可是特意用松木桶封存的地瓜烧,在并州最受欢迎。其他容器盛装,都没有这般凛冽的滋味。”边说将一个烤红薯掰开,分一半给孙无咎,“地瓜烧就是红薯酿造的。” 孙无咎点点头,“听说过。” 闻着烤红薯的香甜滋味,忍不住尝一口,比干硬的红薯干好吃多了。 回想起来,“在太平县也吃过,不过长林那是蒸煮食用。比较起来,还是烤食更为香甜。” 孙无咎脑海中逐渐串起一条线,长安地瓜烧、绛州煮红薯、并州烤红薯……还有杜乔最后那句语焉不详的传话。 问道:“红薯有什么不妥当吗?” 白湛浅抿一口地瓜烧,“没有不妥,它是太妥当了!” “你知道它的产量是多少吗?” 孙无咎猜测道:“与稻麦等同?” 白湛直视好友的双眼,“稻麦连它的零头都比不上,红薯哪怕在薄地上生长,亩产也能达千余斤。” 孙无咎首先确认自己不是幻听,半晌才醒过神来,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金黄红薯果肉。恰在此时,灯花爆裂,他背上无端生出一股冷汗。 孙无咎呐呐道:“这不是酒材吗?”仿佛是要安抚自己一般。 白湛淡定道:“它首先是粮食,其次才是酒材。”最次也能喂猪。 孙无咎脑海中一片空白,却在刹那间理清所有的线索。低头看着身前的酒杯,口中吐出四个字,“暗度陈仓!” 杏花村从未公布过,他们酿一斗酒需要多少原材料。坊间只听说缺少原料,所以在长安周边种植收购。 地瓜烧名声太盛,以至于所有人都只将其视为一种酒材,却忽略了它作为粮食的潜力。 长安眼皮底下,竟无人发现、重视这一秘密。 孙无咎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种子是从祝娘子她们手中得来的。” 祝明月等人手中有各种各样从家乡带来的新奇作物。 白湛轻轻点头,“建业八年,白家就开始试种红薯。” 孙无咎清楚为何这几年来,为何没有听说过白家红薯的名声。 恰恰因为红薯产量太高了,白家不敢拿出来。 孙无咎追问道:“长林的红薯从何而来?” 白湛回应,“他应该是从祝娘子手中取得,我听说他在太平县推广红薯,卓有成效。却不知具体手段。” 许多细节,不是一两封信件就能说清楚的。 孙无咎亲自走过一趟太平县,作为半个当事人,“红薯在太平县,是一种新奇却普通的食材。”重音落在最后两个字。 红薯糖水顶上的两颗枸杞,是它最后的倔强。 孙无咎想起杜乔的含糊其辞、白湛的开门见山,追问道:“你们想将红薯推广出去?” 白湛将酒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想了好些年。” 同为小辈,孙无咎太清楚白湛的处境了,“伯父是何态度?” 白湛犹豫道:“父亲说,等大哥和长林到后,再行商议。” 杜乔光脚不怕穿鞋,敢在太平县一气将红薯推广开。 并州白家的各处庄园里培育的红薯种苗比整个太平县加起来都多,手握金山却不敢拿出来。 全因白家太显眼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7章 驴头马嘴 孙无咎第一反应是白隽偏爱长子,特意将这件功德事交托给白旻。若非如此,这项任务理应落在与红薯各方关联更紧密的白湛身上。 官爵人家哪个不偏爱长子,这是家族未来的希望。 孙无咎不就是因为不居长,才受了这么些年委屈吗? 白湛可不知道舅兄弯弯绕绕的心思,坦诚道:“春耕时节,父亲与我都在草原上,实在顾及不上。” 幸好吴杲将白旻派来并州,这种需要细心谨慎的大事,交给心腹或者做事大大咧咧的族人,总觉得不放心。 孙无咎明白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早知道,我在太平县时,就该多听听多看看。” 白湛玩笑道:“去看人家的地窖吗?” 这时节,地里都是空的。 孙无咎沉吟道:“看看太平县百姓对红薯的态度。” 白湛叹道:“这还用看吗?必然是喜欢的。”除了那些吃饱了的人。 孙无咎自从知晓红薯的妙处,全然不顾自己长久以来养生的习惯,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就连烤红薯的残渣都吃得干干净净。 嘴里嘟囔着,“早知道,我该在食乐园多买些红薯干。” 白湛笃定道:“大哥应该会带一点。” 不知为何同样的原材料,食乐园做出来的红薯干,就是比家里的好吃。 孙无咎一点不见外道:“明天不拘哪个地窖,你带我去看一眼。”解一解旺盛的好奇心。 白家的红薯地窖,分布在各地的庄园中,想要一一探访,实属不易。 白湛想出一个折衷的主意,“明日上元节,家中宴客,我带你去厨房看看。” 既然准备对外推广,白家也就不再藏着掖着,至少不再对外声明是白智宸在山上捡的了。 孙无咎直言道:“并州的上元节,恐怕不甚热闹吧!” 他从入城以来,就少有见到装饰的花灯。 白湛答道:“与寻常节日无异,没有花灯如海的盛景,宵禁也照旧。” 并州毕竟是军事重镇,不敢有丝毫松懈。与长安重视上元节的风气截然不同。 赶时兴的豪门大户,也不过在府邸中挂上几盏花灯凑趣。 对李君璞而言,不让他执勤的节日就是好节日,盛情相邀段晓棠来家里过节。 段晓棠笑道:“你这可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屋檐树枝全是空落落的。 李君璞深知“平价替代品”的真义,“到时多点几支蜡烛便是。”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老实人也变皮了,“算了,王爷邀请我们去王府赏灯。” 白隽自宴他的亲朋故旧,吴越则联络南衙将官。孙安丰远远望着屋檐下“点缀”的花灯,因为数量真不多。来了并州才知道,本地并不重视上元节。 连带着花灯制作技艺都平平,实在找不出几盏好灯来。 庄旭和并州本地交流颇多,介绍道:“并州真正热闹的是二月二祭龙的龙天庙会。” 孙安丰疑惑道:“龙?”并州附近水系并不发达,至少比不得江南。 庄旭笑道:“真龙,祭祀汉文帝、汉景帝父子。” 孙安丰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真龙。” 并州一度是汉朝代国的都城。 吴越无心加入部下对民俗活动的讨论,只静静地看着檐下的兔儿灯,恰好是红色。不知与他当初送给吴含生那一盏有几分相似? 目前传来的官方消息,呼图继位大可汗后,后宫中除了他的生母金辉可敦外,没有其他变动。 据并州大营的“小道”消息,吴含生没有被杀了祭旗,只是再次被禁足。 在各种推演中,一种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情况,至少她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段晓棠漫步在院落中,打量着那些装饰起来的花灯。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良莠不齐。 并州百姓的娱乐生活相对匮乏,这些花灯加在一起,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连林婉婉的战利品都不如。 连吴越这种有钱有势的人都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但也不是没有好的花灯,其中有几盏格外漂亮,那是吴杲特意赐给吴越赏玩的。 段晓棠只要想想中途的千山万水,就只剩两个字,腐败啊! 吴越见段晓棠来了,问道:“有喜欢的吗?” 花灯夜里看才瑰丽,白日里总少了几分韵味。 段晓棠左看右看,实在挑不出一盏满意的。 范成明凑上来,指着旁边一只鱼灯道:“这盏不错。” 这只鱼灯以红绿为主调,走的就是一个花花绿绿风,在鱼嘴、鱼眼和背鳍上有火焰纹点缀,暗示是一条火鱼。 吴越“大方”道:“等节过完了,你拿去玩吧!” 范成明指着远处,大胆道:“我还要那盏花篮灯。” 吴越不以为意道:“你们分了便是。” 上前两步,盯着那盏被范成明选中的、并不雅致的鱼灯,自言自语道:“宝檀奴能吃鱼糜粥了。” 段晓棠瞬间被勾起乡情,“富贵最喜欢小鱼干了!” 范成明静静地看两人“表演”,并对此嗤之以鼻。 不知情的人哪里知道,一个说的是孩子,一个说的是猫,驴头不对马嘴,是这样说的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8章 订制花灯 所谓钱是人的胆,林婉婉受到五庄观塑像的启发,将上元节的预算拉到最满。寻了一家在坊间颇有名声的灯匠,订制花灯。 巨型花灯自然做不了,但一些只存在于脑海中图样,只要给足工钱,一切都好商量。 问就是长安灯匠的工匠精神。 兔儿灯、鲤鱼灯这些传统花灯自是必不可少,心尖尖上的财神和熊猫更不能遗漏。再加上那些玩偶化的动物,或站或挂,几乎将整个院子装点得满满当当。 熊猫灯的设计简洁明了,色彩单一,所需的材料与工费加起来都没几个钱。 财神说到底是个人像,细节丰富至极,是所有花灯中最贵的一个。但这个身份,完全配得上这个身价。 当祝明月微微弯下腰,视线与财神花灯齐平的时候,方才明白神像为何要做得格外高大,或是被置于高处。 如今看这盏小小的财神花灯,虽精致无比,却似乎少了几分应有的敬畏之心。 祝明月做出重要指示,“明年做个大的。” 林婉婉爽快地应承下来,“只要钱到位,一切都不是问题。” 祝明月深知林婉婉的行事风格,“那就明年再说吧!” 林婉婉不得不趁此良宵佳节,提出一个可能会挨打的问题。双手交握呈祈祷状,“可我们没多少地方放花灯。” 再重申一次,花灯是艺术品,不是一次性快消品。 上元节后,一部分花灯会被悬挂在屋檐下作为装饰,风吹雨打很快便会失去光彩。余下的收在库房里妥善保存,等待来年的佳节再次绽放光彩。 三人刚搬进这个院子时,还觉得这里空空荡荡。 后来慢慢添人,仆役住在倒座房的集体宿舍里,才勉强将人容下。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库房的空间变得愈发狭小。 若不想各人的房间沦为杂物间,就不得不精打细算起来。 照理说各处作坊、铺子有的是空间,但几人向来“公私分明”,并不想把私人物品挪到外头去。 若在院子里新起屋子,最终的结果就是沦为大杂院。 若就近向柳家多租几间屋子,最近的就是后面柳恪的院子。没听说谁家对外出租房屋,主人沦落到无房可住的地步。 若在满足生活需求的基础上,不降低生活质量,就面临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换房。 祝明月就知道没好事,“再说吧!” 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之前,维持原状是最好的选择。 林婉婉才不管是不是打太极,反正她说了,祝明月听了,把事情记下就成。 赵璎珞从后院出来,惊讶道:“从来没见过院子这么亮过。” 话说得没错,满院的灯火,几十支蜡烛支撑起来的场面。 戚兰娘看着那些憨态可掬的熊猫花灯,笑道:“好多食铁兽啊。” 家里许多布料物品上,都绣着相同的主题,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林婉婉等人的痴迷。 林婉婉张开双手,做出拥抱的动作,“简直不敢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我会有多快乐。” 祝明月冷冷道:“你会吓得屁滚尿流。” 淑女口中不该出现如此粗俗的词语,但祝明月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滚滚再萌,也是猛兽! 林婉婉撇嘴道:“叶公好龙。”果真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 就在这时,小院的大门咚咚作响。 林婉婉第一反应,“三郎?” 戚兰娘笑道:“三郎长高了。”可以拉到门铃。 大门打开,是三郎,却不是彼三郎,而是隔壁李三郎一家人。 李弘安手里拿着一盏小号螃蟹灯,第一个冲进来。脑袋四处张望,给出了小孩子的最高赞美。“哇!” 林婉婉指着旁边的一个大螃蟹花灯说:“安儿,这里也有一只螃蟹,还是大螃蟹呢!” 李君璠和王宝琼夫妇紧随其后,王宝琼看着满院的花灯,不由得惊叹道:“真漂亮!” 她身怀有孕,不能出去逛灯市。哪怕手头有钱帛,也不敢如此挥洒,此刻不由得羡慕小院几人的自在。 李弘安终于想起身后的父母,转头道:“灯灯。”说完就在花灯间的跑来跑去。 王宝琼担心道:“安儿,小心烛火。” 李君璠长腿一跨,两步便将儿子捉了起来,抱在怀里举高道:“这样看!” 居高临下视野让李弘安愈加兴奋,指着前方一个大物件道:“黑黑白白。” 李君璠耐心地解释道:“这是食铁兽,是能与虎较力的猛兽。” 这边父子俩其乐融融,那边王宝琼仔细地欣赏每一盏花灯的细节。在小院看过,今年就算逛过灯市了。 不多时,柳家兄弟和杜谦兄妹也前来汇合。 柳三郎学着李弘安的模样,在灯海里徜徉几圈,“这么多啊!” 林婉婉骄傲道:“这三天都摆上,每晚都能看。待会再去灯市上补点货,就更完美了。” 柳三郎惊讶道:“林姐姐,你还要买呀?” 林婉婉格外有底气,“放在眼跟前饱眼福最好。” 众人欣赏一会小院的订制花灯,待李君璠将王宝琼送回家后,一行人就出发去夜游灯海了。 去年李君璠夫妻俩“欺负”儿子不记事,将他独自扔在家里。 今年李弘安不仅记事,还能跑会跳,带出去逛逛也无妨。 王宝琼总觉得他喜欢的不是灯,而是灯市上密密麻麻的人。 若让仆役带出来,王宝琼不放心,年年都听说有孩子在上元节走失。所幸李君璠虽有些不着调,但对儿子的安全还是上心的,他带出去倒不会让王宝琼在家悬着心。 一来二去,李君璠的托管队伍愈发庞大,几乎将两座府邸的闲人都凑齐了。 众人分乘几架马车,随着林婉婉一声响亮的指令:“去万福鸿!”启程了。 期待已久的夜市小吃街,即将呈现在眼前,虽然一年只有三天。 这几日万福鸿商场夜间不经营,但小吃街通宵营业。 连食品类别都有所变化,全是经过无数夜不成寐的好吃嘴检验过的夜宵好物。 万福鸿紧邻西市,与朱雀大街主干道相距不远,小吃街已然成为长安的一张美食名片。 小吃街附近,不只有万福鸿的产业,还汇聚了不少西市周边的饮食摊贩,姑且算产业聚集。 空地上,数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既为众人驱散了寒意,又照亮了前行的道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499章 中药灯谜 祝明月早就打定主意,若是人多,就把东西打包带去办公室吃。 虽少了些趣味,但姑且算东家为了营业额做的一点点贡献。 好在他们到的时候尚早,还有一些空位。 一行人迅速找到两张相邻的桌子,率先坐下来。 林婉婉难得使用师长的特权,在杜若昭询问要点些什么时,口气大到戳破天,“给我来烧烤,每样十串!” 祝明月拍拍她的胳膊,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吃的完吗?” 其实哪怕他们吃不下,外围还有数量庞大的随从,总有地方能够消化,只是如此浪费实在有些不妥。 林婉婉从善如流,“那就先每样来三串尝尝味道吧!” 格外嘱咐道:“别放太辣!”他们这一行孩子居多。 祝明月心道,不可能太辣。辣椒的身价虽比不上一两金的胡椒,但也算不得便宜货。 今晚这一餐美食,由林婉婉买单,众人各自根据自己的饮食偏好,选了想吃的食物。 李君璠作为众人中间唯一成家立业的大人,选择大不一样,他要了一盏酒。 小吃街打破常态,在上元节放夜的三日中售酒,但限量。 明面上的理由是酒价贵,但真实的原因是怕人酒醉闹事。 作为小孩,在位置紧张的情况下,李弘安顺理成章的失去座位权,只能坐在李君璠大腿上。这会正伸长脖子一直往亲爹酒杯里张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酒杯里的澄亮液体。 李君璠忍俊不禁道:“看了也白看,你喝不得。” 若不是林婉婉在旁边“虎视眈眈”,李君璠这个不着调的亲爹,说不得拿筷子沾一点给儿子尝尝鲜。 但现在,他可不敢在林婉婉的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 杜若昭心细,给林婉婉点烧烤的同时,特意带了一串没烤过的小馒头回来,用筷子轻轻扒到碗碟里,夹起其中一个递到李弘安面前,“小馒头,尝尝看。” 小吃街本大利薄,不可能用鸡蛋和面。 李弘安往常拿的都是比他手还大的馒头,突然来个小的,有些不适应,“小,馒头?” 李君璠玩笑道:“是你平时吃的大馒头生下的小馒头。” 众人眼睁睁看着李君璠信口开河,偏偏李弘安年纪小没见识,当真信了这套说辞。 一家人,自然是要团团圆圆。 李弘安毫不犹豫地抓起小馒头往嘴里塞,一口一个刚刚好。 吃完之后,意犹未尽,“还要!” 李君璠摸摸他的肚子,也不知隔着重重厚袄能不能摸出个所以然来。 转头吩咐身后伺候的亲随,“再取一串来。” 没滋没味的馒头,对林婉婉吸引力约等于零,她的注意力全在烧烤上。 有些烧烤类目和记忆中重合,有些则是体现了长安百姓的聪明才智,比如烤萝卜片,这玩意是能做烧烤的吗? 林婉婉猜测,大概是因为冬季菜蔬稀少,才拿萝卜凑数。 君不见,烧烤摊前,除了五谷豆坊出品的各色产品,最多的是各种肉类吗? 祝明月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包起来的豆腐干拨到菜碟里。林婉婉提醒道:“用筷子压一压,里面裹着咸菜头呢!”不压着就全洒了。 杜若昭还去旁边的食乐园小摊前,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回来。好奇道:“这真是拿糖炒的吗?” 柳恪猜测道:“虽然有丝丝甜味,但肯定不是只用糖炒的。”否则绝不是这个价钱。 李君璠平日与同僚好友聚会,哪怕有烤炙食品,也多是肉食。偶尔吃点下足了调料的素菜,换换口味还不错。 待一群人吃饱喝足,掂量着肚子能有七八分饱,便结账离开。 此时的小吃街已经人声鼎沸,人流量暴增。 林婉婉左手拉着徒弟,“快走,快走。”再不走就不好走了。 一行人没有选择乘坐马车,就这么一路溜达着向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赏灯的同时,顺便消消食。 林婉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若是夏天,麻辣小龙虾配酸梅汤,简直绝配。” 祝明月一句话就浇灭了她的幻想,“夏天有宵禁。”顶多在院子里吃。 林婉婉的“委屈”无法言说。 李君璠一路上都将儿子抱在怀里,以他的武将体格而言,二十来斤的重量根本算不得什么。 若是让李弘安自己在地上走,一来容易走丢,二来以他的身高,只能看路人的腿和裙子,哪还能看花灯! 路过几个灯谜摊子,林婉婉将全副希望压在柳恪和杜谦身上,并且殷殷嘱咐柳三郎,“三郎,今年好好积累经验,明年我们把一条街的灯都带回家。” 向来自信的柳三郎在莫大期望下打起退堂鼓,“林姐姐,不给旁人留几盏吗?” 林婉婉深思熟虑道:“目标可以定的高一点,然后一点一点达成。” 杜谦不负他的名字,“长安藏龙卧虎……” 林婉婉大手一挥,“尽管上,我们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但“后盾”们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遇到一些难解的灯谜,只能在旁边抓耳挠腮,连加油声都不敢堂而皇之的喊出来,就怕打扰猜谜人的思路。 柳三郎看中一盏走马灯,灯下挂着四个字,鲛人挥泪。 柳恪这个亲哥当仁不让的出马,却毫无头绪。 李君璠将一盏兔儿灯挂在灯架旁,请摊主给个提示。 摊主吃人嘴软,提醒道:“是一味药。”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林婉婉师徒二人,药材什么的,不应该是她们俩最了解的吗? 林婉婉向来奉行不劳而获的准则,脑子已许久不用,此刻突然要派上用场,一时有些不适应。 比较起来还是杜若昭的新脑子更好用,激动道:“是珍珠散,祛腐生肌,收湿敛疮的珍珠散。” 摊主笑意盈盈道:“小娘子真是聪慧过人,猜对了!” 看出他们是一伙人,仍是将走马灯取下来,交到杜若昭手上。 杜若昭兴奋地在原地跳两下,“我猜对了!” 杜谦懊恼地拍两下额头,“我最多猜到珍珠二字。” 柳恪说道:“我亦是。” 杜若昭得意地瞥了一眼以专业知识赢来的走马灯,随即转手赠予柳三郎,笑吟吟地说:“三郎,这个归你了!” 柳三郎欣然接过,眉眼弯弯,“谢谢杜姐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0章 看房之旅 一群人或猜或买,收获满满,极大地丰富了第一届小院花灯节的展品数量。 这会李弘安手里的小号螃蟹早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落在哪个仆役手里。如今手里拿的是一盏绿色蛤蟆灯,学名万岁蟾蜍灯。 林婉婉对小孩子的审美品味不予置评,按照柳恪说法,这种灯寓意吉祥,蟾蜍万岁,背生芝草,出为世之祥瑞。手持此灯者,将会受到上天无尽的福佑与庇护。 林婉婉念念不忘,“明年我们在济生堂外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灯谜全用各种各种草药、药方出。” 杜若昭自认学识浅薄,面露难色,“灯谜谁来出?” 林婉婉当起甩手掌柜,“有一年时间呢,你们师姐妹慢慢攒。” 杜若昭仰头看一眼漫天星河,决定明天和同门一起消化这个“悲伤”的消息。 顺便打起旁边怨种二号杜谦的主意,虽然他对医书一窍不通,但根据药材名字捏几个谜面该是不难吧? 上元节放夜三天,林婉婉呼朋唤友在外浪荡了三夜。临到白日在济生堂坐堂时,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眼下微青,睡眠不足的模样。 上元节的热闹与喧嚣过后,这个新年也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林婉婉在花想容后院,见高凤金路过,问道:“凤金,房子看得怎么样?” 高家几口在各处产业工作,买房的事不用祝三齐透露,其他人也知道不少,毕竟除了牙行,想要找到一处心仪的房源,免不了要四处打听、托人帮忙。 高凤金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前几日看了两处院子,但都不太满意。” 林婉婉安慰道:“这种事不急,慢慢来。” 不出意外,这所房子高家得住几十年,有一处不满意,日后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正月头几天,高风金疯狂的加班,前两次看房都没赶上,这会作坊里没那么忙了,才终于有机会抽出时间,将看房的事情提上日程。 一家四口,各有各的工作,想要将假期凑在一起去看房子,实属不易。 高家四口和牙行约好日子,开始他们新的看房之旅。 陪同的还有祝家兄妹,他们在这件事上参与度颇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轮到他们家,自然得抓紧机会多积累经验。 起初,高家在这件事情上还有些犹豫不决,抱着骑驴找马的心态。但现在买房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们现在租住的院子,只有矮矮的一层篱笆围起来,安全性实在是堪忧。 何春梅不放心将年幼的高凤银独自留在家里,只能将她带到作坊里,顺便赚点零花钱。 一家四口都在外面忙碌着,只有晚上才能回家,白日里就是一座空院子。 年前年后正是盗匪猖獗的时候,前几日邻居特意提醒近来有些陌生面孔在里巷打转,高家这种空门最遭人惦记,让他们小心提防。高德生赶忙借了一只大狗放在院子里看守,若有陌生人进门,只管吼叫撕咬。 祝英英担忧道:“可是新房子白日也没人啊!”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陈牙人笑道:“这还不简单,到时买个婆子打理家中杂务,或者使两个钱请人来家里照应。” 高家这种情况,平时家务肯定是没人做的,只能趁着休假时赶工。 陈牙人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早在何春梅提出第一个要求的时候,就猜到她家中有是非,因此半点不提请亲戚来帮忙这一选项。 何春梅夫妻俩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们本分半辈子,居然也有呼奴唤婢的一天! 转念一想,一家四口不分冬夏在外奔波劳累,好不容易买了一座新宅子,只晚上能回来休息。白日的好时光,全让仆役享受了,更觉得不是滋味。 陈牙人跟着祝明月混久了,也学会细化客户需求,事事考虑在前。 今日带看的虽然是一座一进院子,但有的是妙处。 陈牙人指着不远处道:“你们看,这离井眼只有几十步。” 离井眼近,意味着取水方便,也意味人来人往,一般的宵小不敢打主意。 陈牙人在围墙上轻拍两下,“别看是土坯房,房主修的时候下了力气,结实着呢!” 何春梅微微颔首,厚实的土墙让她的安全感倍增。 进了小院,正房厢房加起来共七间,一家四口居住绰绰有余。 陈牙人领着人房前屋后转一圈,轻描淡写道:“后面还有一片空地,平时可以种些菜蔬。将来如果你们想扩建的话,也可以在上面重新盖几间排房。” 重点在后半句,高家只有两个女儿,全嫁出去自然没什么可说的。若留一个在家招赘开枝散叶,加盖的排房足够他们住到孙子辈了。 时间紧任务重,高家夫妻俩将这座小院子的里里外外都仔细打量了几遍后,又向陈牙人打听清楚了价钱,凑在一起商量了起来。 买下这座院子的话,几乎要将他们多年的积蓄全部花光。 高德生略有些迟疑,高凤金加入进来,意见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们现在租的院子说不定被人盯上,以后难保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与其继续租房便宜房东,不如自己花钱买下一座院子来得安心。 而且这个地段,距离他们一家四口上班的地方都很近,安全程度也更高。 高凤银接收到母亲和姐姐的眼神暗示,欢欣鼓舞地表示自己喜欢这座院子。 三张赞同票再加上一张摇摆票,最终决定买下这座院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1章 房产过户 祝家兄妹在一旁看得心生羡慕,他们渴望能在繁华的长安城立足生根。 尽管母子三人这两年省吃俭用,积攒了一些钱财,但与长安高昂的房价相比,仍旧捉襟见肘。 哪怕祝明月答应如果买房手头紧,她可以借给他们一些钱帛,但祝三齐仍然打算再等一等,他们已经从祝明月那里得到了太多的帮助,实在不想再增添她的负担。 如果祝家母子三人不那么挑剔,在长安城一些偏僻的地方,还是能够买下一两间简陋的屋舍。 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他们初到长安就体会过了,单门独户人丁不丰,说不定哪天被人吞得渣都不剩。 祝三齐暗自将陈牙人的联系方式记下,等他们攒够了钱,再请他帮忙寻找合适的房子。 眼下祝三齐只能先帮着高德生、何春梅找匠人来修整屋子。 这个叫哥,那个叫姐,两边都不偏袒,哪边都亲热。 不过几日抽空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高家四口就正式搬过来,顺便办了暖居酒。 宾客除了家里亲戚,就是同事。连戚兰娘、赵璎珞都来凑了一场热闹。 待外客散了,高家小姐妹在厨房外头忙着洗碗,何春梅就在屋里对着公婆叔伯哭诉,他们这一房从家里光身子分出来,东拼西凑才买下了这个院子,外头还背着债。 何春梅希望他们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帮夫妻俩把外债还了,欠外人钱总觉得心头不安。剩下的一家人好说话,钱以后慢慢还。 她的话音刚落,那些亲戚们就开始找借口。要么说家里有事,要么说手头紧,纷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何春梅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打定主意,以后见一次就哭一次穷借一回钱,让这些亲戚们知道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何春梅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有些人看他们夫妻俩没儿子,就想着打这个院子的主意。但那又怎样?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花想容的另一个东家顾盼儿,不就是独女招赘吗?生了儿子有父母照应,手里握着产业,日子不知过得有多滋润。 官宦人家的娘子都能招赘,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家又何必太在乎? 隔天,戚兰娘和赵璎珞就找上陈氏牙行,请陈牙人帮忙寻找合适的宅子。 戚兰娘笑意盈盈道:“昨天我们刚去过何管事家的乔迁宴,好大一场热闹。” 陈牙人一听就明白了,她们是见高家屋宅找得妥当,才找到自己头上的。先前也没想到,一下子立竿见影钓上了两条“大鱼”。 只是戚、赵二人的身份,让陈牙人一时也分辨不清楚,她们到底是给自己置产,还是帮祝明月代持。 于是试探性地询问道:“二位娘子对屋宅可有何要求?” 戚兰娘利落道:“大小不过三进,适宜中等人家居住。” 赵璎珞道出最终目的,“日后往外出租贴补脂粉钱,到时还得麻烦你呢!” 长安城里什么房子好出租,陈牙人还不清楚么,爽快地应道:“包在我身上。” 脑海里刷的就冒出好几处房源,与两人沟通了一阵后,就约定了看房的日子。 戚兰娘临走前,敦促一句,“地看得如何?” 陈牙人面露难色,“为了这桩事,年前年后鞋底走薄了两层。” 叹息一声,“但现在日子实在不巧。” 春耕在即,但凡能熬得下去的,谁家都不会轻易卖地。何况祝明月此时买地,如果人家已经在地里洒了种子,她是挖还是不挖呢? 难道陈牙人不想做成这笔生意吗?祝明月出手阔绰,至少会买一个庄园或者大田庄,顶得上他卖几座大宅的中人钱了。 可怜他在长安城里有几分人脉,但手若想伸到外地,就只能人托人,效率自然低下不少。 陈牙人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会加紧速度寻找合适的田庄。 戚、赵两人提前和祝明月打好招呼,抽出一天时间集中看房。 陈牙人准备功课做得足足的,选的都是相距不远的宅子。介绍道:“附近都是长安士子集聚之地,你看这崇义坊,隔壁就是务本坊国子监,长安文华皆在此处。” 赵璎珞一点不客气,“离平康坊也不远。” 很难说这些士子集中在这附近,到底是因为国子监的学问,还是平康坊的莺歌燕舞。 若是男客,陈牙人说不定附和两句“年轻人风流难免”。但现在面前是两位女客,就只能闭嘴不言了。 女人不论什么出身,大抵都看不上贪花好色的男人。 戚、赵两人手中有钱,预算充足,经过几经考量后,最终选中崇义坊里两座相距不远的二进小院。 戚兰娘拍板道:“价钱我们都应了,明日便去京兆府过契。” 陈牙人点了点头,“没问题,今日我就将所有东西准备妥当。” 第二日一早,几人聚集在陈氏牙行内,一手交钱,一手书写契约,稍后再拿去官府入档。 陈牙人只觉得戚赵二人今日的装扮与平日有些许不同,想了许久才恍然明白,像是大户人家管事娘子的模样。 林婉婉先行一步去府衙内找好户房办事人员。 当一切尘埃落定,一行人从京兆府出来。 戚兰娘抬头望向那并不算清澈的蓝天,薄薄的一张契纸在手中滚烫。眼下的心情,比初获得第一支金钗时更为激动。 林婉婉捂着嘴打个哈欠,“你们接着去办事吧,我先回医馆了。” 今天是她面试新一届徒弟的好日子。 置办的私产的事情到这里还没完,戚兰娘和赵璎珞还得回牙行,和陈牙人另拟定一份契约。 全托出去不大放心,但可以委托牙行对外出租房屋、收取租金、房屋日常修缮等杂务,按照一定的时间节点统一支付给她们。她们作为房主,只在出租定契时出面。 虽然会损失一些中人钱,但胜在安全。她们两个独身女子上门收租,难保不被人看轻,这样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纷。 林婉婉赶回医馆时,万幸没有耽搁时间。在药柜前刹一脚,打听道:“来了几个?” 赵金业伸出一只手示意,低声道:“五个。” 酒香不怕巷子深,再也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尴尬局面。 说是五个,加上她们的亲友、仆役,满满当当地也站了小半个院子。 这些人大部分都有医家背景,家人说不得还认识,就此趁着这个机会攀谈起来,暗中窥探对方虚实,衡量彼此实力。 五个考生,最多却只有三个名额,总有人要落选。选不上的,不光是秉性资质不如人,还丢脸。 林婉婉见时间差不多,在院子里现身,也不过多寒暄,直言道:“时间到,请考生进考场答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2章 比试面试 朱淑顺等人早早将教室收拾出来,前三后二,正对着一块乌黑发亮的黑板。 为了采光,门窗全部打开,教室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谢静徽站在门口,同数量庞大的亲友团,化身无情的监考机器,“请诸位不要出声,以免影响考生考试。” 林婉婉端坐在黑板前,宣布比试规则,“桌上备有笔墨,我出题你们将答案写在纸上,不会的就空着。” 林婉婉的题目都是简单的常识考察,医药入门答起来自然不难,更看重她们在答题过程中的表现。 林婉婉念题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偶尔还会飘出窗外,落入院中。 不知有几个家长暗地里捂脸懊恼,以前没教到此处。 他们想将家中女孩送到林婉婉门下学艺,自然打听过她前几个徒弟的情况。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谢大夫,脸上添了几条皱纹,不承认是年纪大了,非得说是看女儿功课愁出来的。 林婉婉直言她的医术有不足之处,家长若为儿女长远计较,能教则教,否则她何必从医家择选弟子。 可以说从拜入林门那一刻,就自动附送一份家长补习条约。 简简单单十几道题,所费不过两刻钟。 林婉婉站起身来,宣布,“淑顺,收卷。” 说完转身出门,微微觉得嗓子有些干燥,转头看着身后的黑板,下次直接写上去,省得费嗓。 朱淑顺穿梭于考生之间,将试卷一一收回,轮到最后一份时,轻轻用力从对方手中接过,提醒道:“不能再写了!” 丘寻桃等几个小弟子,不能去考场露面,只能在墙角偷偷观望。 忽然见一个小娘子从考室小跑出来,对着墙壁微微躬身,家人围拢在旁,低声交谈。 虽然看不见对方微红的眼眶,但那份失落与不甘,对于在场的众人而言,并不陌生。 丘寻桃感慨道:“这都扛不住,以后可怎么办!”有的是哭的时候。 转头问道:“这是谁,你们认识吗?” 姚南星平静道:“我表妹。”这时候还是不要露面去安慰了。 林婉婉在办公室里将几份卷子简单看完,按照排号顺序将考生一个个叫进来面谈。 问她们的喜好,日常活动,甚至人生理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心思单纯而美好,只要稍加引导,便能轻松打开她们的心扉。 林婉婉接连送走四位天真烂漫的小娘子,迎来一众考生中最重要级的选手,齐和昶的女儿齐蔓菁。 她的字迹工整秀丽,答案无一错误,名副其实的笔试第一。 齐和昶虽然不能教林婉婉的徒弟,但可以让林婉婉教他的女儿。 林婉婉的目光首先落在齐蔓菁那双染着蔻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从这双手便能大致推测出她在家中的生活状态。 经过一番旁敲侧击的询问,果真如此。 林婉婉自己也是个娇气的人,但仅限于生活中。她从不允许自己在专业上有任何的懈怠与矫揉。 林婉婉并不讳言道:“你可知道学医后的生活是怎样的吗?” 齐蔓菁轻轻点头,“知道。”她家中不乏医者,对于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林婉婉回忆起齐和昶的做派,再结合齐蔓菁的回答,就清楚她并未真正理解学医的艰辛。 挑明道:“习医之路漫长艰辛,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是最基本的要求。” 齐蔓菁咬牙道:“我能做到。” 过往在家中,读书、习字、女红,哪一样学起来不苦。 林婉婉再随意聊几句,便结束了这一场面试。 三日后,自会下帖子与考核通过的考生。 赵金业将所有人礼送出医馆,转身回来,不管大夫还是药童,全都聚集在林婉婉的诊室里。 杜若昭最没有利害关系,也对此事也最为热衷,“师父,小师妹是谁啊?” 林婉婉点了点她的额头,“别瞎打听!” 杜若昭委屈地嘟起嘴,“我也想当师姐嘛。”毕竟新人一进门,她就不再是最小的。 其他人则忙着翻阅几份卷子,只要初学过几年的人,很容易判定其中的优劣。 姚南星只看一眼表妹的卷子,就知道母亲的打算落空了。不光题没答对,连字都没写齐全。 郭景辉不清楚每位考生的身世来历,指着齐蔓菁的卷子,说道:“这一份答得最好,于初学者而言,尤为难得。” 要么是家中有意培养,要么就是本人下了苦功。 林婉婉不以为意道:“卷面也做不得准。”她还要斟酌一番。 林婉婉着实没想到隔天就有人来“走后门”。 说走后门也不对,齐蔓菁笔试第一,没有充足的理由,林婉婉不可能将她黜落。 齐白敛是齐蔓菁的兄长,被齐和昶交托,一手包办妹妹的拜师事宜,他们有非拜师不可的理由。 昨日,齐白敛仔细核对了齐蔓菁的答案,毫无遗漏,但随后复述林婉婉和她的谈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 他跑去姚家打听消息,姚南星还怀疑齐蔓菁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才会让林婉婉那般犹豫。 姚壮宪和齐和昶同在太医署任职,但小辈们之间并无太多往来。姚南星过往别说了解齐蔓菁的高矮胖瘦,连有这个人都不知道。 齐白敛也知道突然上门不妥,所以特意带上了姚南星的父亲姚益明作中人。 齐白敛恳切道:“林大夫昨日考校舍妹,不知结果如何?” 林婉婉直截了当地回答:“她的基础是所有人最扎实的,答得也最好。” 齐白敛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想来是父亲平日在家中教导子弟,小妹入耳也入了心。” 林婉婉并不觉得齐白敛是在自夸,家学渊源便是如此。 先敲两句边鼓,“哪怕只见过一面,我亦知令妹过往是按照闺阁千金的标准教养。” 以齐和昶在太医院的显赫地位以及齐家的殷实家底,他们早已与普通医者大相径庭,说一句养尊处优也不为过。 林婉婉来去并州的路上,见齐和昶身边一直有小厮药童殷勤伺候。 昨日齐蔓菁的“排场”也是最大的,不仅有兄长陪考,身边还有嬷嬷丫鬟相伴,衣着发饰皆精致无比。 林婉婉直言,“济生堂说到底是开门做生意的医馆,贵贱皆有,令妹真的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3章 入门辅导 齐白敛本想夸口一句,自然是能做到的。转念一想,济生堂不是太医署,什么腌臜病人都可能遇到。 深吸一口气,说道:“林大夫,舍妹自小知礼懂事,既入了医道,便不会顾虑太多。” 语气中带着几分恳切,“她若有何不足之处,你尽管教训。” 话说到这份上,林婉婉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我希望她能自理。” 齐白敛被这突如其来的词汇震得有些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 林婉婉继续说道:“穿衣梳头、洒扫烹饪等等小事,不求精通但至少要会一些。” 旁的师父收徒弟,那是收的免费帮手。总不能轮到林婉婉,反而要她去照顾徒弟的生活起居吧! 若是齐蔓菁入学,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仆役,几个徒弟之间的关系怎么平衡? 何况仆婢在旁,林婉婉到底是传道授业,还是齐家请的教导嬷嬷。 姚益明听了半天,终于明白林婉婉顾虑在何处,她觉得齐蔓菁娇气。 大户人家的女儿身边仆役成群,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有小户女才会料理家务杂事。 齐白敛硬着头皮答道:“这些小妹自小都是学过的。”下定决心,回去后紧急给齐蔓菁恶补一番。 好在他长在长安,大约知晓出门拜师学艺是什么待遇,不能指望当师父的事事照料徒弟。 看在同齐和昶过往的交情上,林婉婉指一条明路,“如果不知道怎么做,就看看南星。” 划出道来,有个标准在,以后什么事都好商量。 她不可能给齐蔓菁特殊待遇,齐家也不能指手画脚太多。 姚益明骄傲地挺起胸膛,他女儿连姚壮宪远在并州都专门写信回来夸赞一番。 事实证明,林婉婉这番入门前的特别辅导,并没有白费功夫。 至少齐蔓菁拜师的时候,蔻丹一时无法去除,但指甲已经剪得整整齐齐。 另一位新弟子名叫廖金仙,祖辈是大夫,但父辈无法承继衣钵只得改行。 原本说的是要收两到三名弟子,但最终只收了两人。有时候宁缺毋滥。 如果齐家非要讲究体面,说不得廖金仙会成为这一届的独苗苗。 林婉婉闭着眼睛也知道,这样的徒弟带起来有多麻烦,她和齐家的交情,不值得这般呕心沥血。 师徒见礼后,林婉婉还有几个预约病人上门就诊,于是吩咐道:“静徽,你带两位师妹里里外外转一圈,然后去教室温书。” 谢静徽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带着两位新师妹回到大门口,从大堂开始介绍起医馆的布局和职责分工。 “排号、取药都在大堂进行,这片地方由赵师兄负责。他祖父也是医馆的大夫,只是不常来坐诊。”“另外赵师兄还负责医馆内外的杂务。” 在介绍药柜时,谢静徽着重提到了角落里被视为装饰品的毛线频婆果。 “这是济生堂的吉祥物,祈求平安无事。秋日是鲜果,其他三季就是毛线果子。” 高凤金正在琢磨做几个绒花频婆果,更新一下花样。 齐蔓菁小声道:“不曾听闻频婆果有祈福之效。” 谢静徽不多辩解,只抬眸道:“师父家乡的规矩。” 既然入门了,就要随俗而行。 谢静徽指着长长的药柜,说道:“等你们粗通药理之后,会轮流来柜台分药。” “初入门的第一、二年,休沐日可以休息。” 至于她和朱淑顺,已经进入下一阶段,失去休沐自由。 谢静徽带着新师妹们在各处转一圈,着重介绍几间诊室。 林婉婉那间略过,遇上其他几位大夫没有病人的时候,谢静徽会敲门进去,重新介绍两位新师妹,认个脸熟。 轮到最后一间诊室,谢静徽介绍道:“这是李婆婆的屋子,她是稳婆。” 济生堂门口已经挂上收生牌子,今日朱淑顺不曾露面,便是和李秀芸出门帮人接生去了。 说到此处,谢静徽不得不介绍一番林门的独特风貌,“我和你们朱师姐同一天入门,不分大小。所以立了个规矩,单日她大,双日我长。” “底下的南星、桃子也是如此,只有若昭单列一行。你们若是介意,亦可分个单双日。” 只有开山大弟子值钱,其他的若非关门弟子,都只是寻常。 廖金仙万万没想到师门有如此独特的规矩,“若是三十一,或者二月二十九怎么办呢?” 谢静徽大方道:“那就空着。”一点不介意林门群龙无首的局面。 轮到晁瑜英母子三人居住的小院,谢静徽一笔带过,“晁娘子是长病人,住在医馆调养身体。” 至于旁边的花想容后院,暂且不带她们去。等到大家混熟了之后,再过去吃猪油渣也不迟。 等到午间,谢静徽端着汤盆从厨房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尝尝我特意炖的当归生姜羊肉汤,温中补血、祛寒止痛。” 为了欢迎新人入门,今天的伙食标准提高不少。 杜若昭端出来另一个大盆,“羊肉哪有不好吃的。” 郑鹏池羡慕不已,“林大夫的徒弟都能单开一桌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4章 课间闲聊 林婉婉大方道:“你们若想收徒也可以啊!” 济生堂这么大一摊子事情,到处都缺人。 郑鹏池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得好好考虑一下。” 他无法像林婉婉那样填鸭式地往下灌输知识,传承衣钵是一件大事,需要慎之又慎。 林婉婉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大门的方向张望几下,“淑顺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谢静徽低声道:“初产妇,产程自然会长一些。” 济生堂虽然挂上了收生的牌子,但并不为外人所知,只有一些常来常往的客人有所了解。 如今这部分业务,主要还是仰仗李秀芸过往在坊间积累名声,今日这个产妇便是如此,李秀芸的家人一大早去朱家将人叫走,朱淑顺都没得来得及到济生堂报到。 等到下午时分,李秀芸和朱淑顺才满身疲惫的回来。彼时林婉婉正在教室给两个新徒弟讲课。 朱淑顺一进门,就忙碌起来,将那些沾满了血迹和秽物的器具一一清洗消毒,然后从包裹里取出沾染血迹秽物的衣裳,毫不犹豫地扔进装满冷水的木盆里,加上几滴白醋用力地搓洗起来。 冬日井水刺骨,朱淑顺却仿如未觉,只是专注地搓洗着。并非她不知用热水冲兑,而是只有这般才能将那些顽固的血迹彻底清洗干净。 木盆里是两人的衣裳,李秀芸是朱淑顺如今半个师父,这些杂活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肩上。 李秀芸教朱淑顺,家里和医馆各备几件旧衣,专门用于接生时穿,省得污了其他好衣裳。 淑顺搓洗了一会儿,又将这些衣服重新浸泡在木盆里。 ,谢静徽凑了过来,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不让杂役来做这些呢?” 朱顺淑利落道:“杂役出门办事了,等她回来,这些污迹可能就很难洗掉了。我顺手就做了。” 谢静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关心地问道:“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朱淑顺叹口气,“用了产钳。” 产钳是个好东西,在紧急关头能救母子性命。但这一两年都不曾推广开,全因它有一样不好说的副作用,可能会将胎儿头骨夹扁。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损伤可能会逐渐恢复,但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却没人敢给出确切的答案。 尤其许多婴儿刚出生的时候,样子本来就不太好看,再配上一个奇形怪状的脑袋,刁钻些的家庭,就会觉得晦气。 显然,今天朱淑顺和李秀芸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家人。 在谢静徽看来,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难道非要等到大小都保不住,才算是好吗? 谢静徽嘟囔道:“我爹说,脑袋高的人都聪明。” 朱淑顺点了点头,表示学会了,“我下次也这么说。” 微微侧身,问道:“新来的师妹怎么样?” 谢静徽也不敢轻易下结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但本性如何,还得再观察观察。” 碰了碰朱淑顺的胳膊,“我在灶上给你们留了羊肉汤,记得喝了呀!” 朱淑顺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临到下午快放学的时候,齐蔓菁和廖金仙终于见到传说中轮值大师姐,之一。 比如圆圆润润的谢静徽,沉稳的朱淑顺更符合印象中稳重的大师姐形象,尤其是她学医三年有余,便已经开始出诊了。 虽然她所从事的是常人所不齿的稳婆工作,尤其朱淑顺还是一位妙龄女子,与走街串巷、皱纹满面的稳婆截然不同。 但这不是开始独当一面了吗?蔓菁注意到朱淑顺身上的衣裳只是寻常的细麻料子,不知是为了出入方便,还是家境如此。 几位同门抓住难得的空当,闲聊几句,然后各回各家。 初拜师的三天,对齐蔓菁和廖金仙两人而言,学习任务不重,但也算不得轻松。 早上一到济生堂就开始看书,下午快离开时还在背书。 齐蔓菁和廖金仙虽然家庭背景相差悬殊,但同为一届弟子,自然就更加亲近一些。 廖金仙看着手中的书,心有戚戚道:“原来这就是‘填鸭’!” 捂着眼睛道:“我原以为春风得意楼的鸭子够肥了。” 绝望地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没想到我现在比它们还肥!” 这才刚开始啊! 齐蔓菁自矜淑女,虽未言说,但心底也同意这一说法。 今日杜若昭负责检查她们的看书进度,顺便讲解一部分字词含义。 廖金仙捂着头道:“看书看得头都大了!” 杜若昭安慰道:“清晨起床喝一杯温水后,空腹读书,记得更牢固些。” 总之,头可以大,但书不能不读。 廖金仙激动地问道:“真的有用吗?” 杜若昭淡定道:“试过各种记忆办法,这一种对我最有用。” 在“裙带关系”严重的林门中,彼此的身世背景都算不得秘密。在新师妹没有入门前,杜若昭排行居末,但她的医书却是读得最好的。 哪怕齐蔓菁自诩闺秀,从小被家中严格教养,但在读书习字这一道上,也比不上杜若昭。 至于女红,如今林门上下,哪个还在乎?能把皮肉缝好就不错了。 廖金仙行动力超强,立刻说道:“我明天早上就试试这个方法!” 杜若昭留有余地,“这也不一定准,有的人早上读书效果好,有的人却是晚上记性好。” 廖金仙摆手道:“晚上看书费烛火。” 杜若昭提醒,“费眼睛才是真的。” 烛火可以更换,眼珠子却换不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齐、廖二人作为初学者,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教室。 师姐们去处就多了,大堂、各个诊室,乃至制药作坊,比她们自在多了。 最“自在”的无疑是朱淑顺,因为林婉婉素来对出诊之事兴趣缺缺,连带着徒弟们都没多少出门放风的机会。 朱淑顺隔三差五同李秀芸出门接生,今日连林婉婉都被中途召唤去了,显然情况十分危急。 齐蔓菁心中焦虑,轻声问道:“师父她们何时回来?” 杜若昭猜测道:“顺产可能会拖得时间长些,开刀反而快。” 齐蔓菁眨了眨眼睛,“我曾听闻,剖腹取子颇为轻松,只需睡一觉便好,远比顺产轻松许多。” 杜若昭虽不曾亲身经历过生产场面,但也懂得一些皮毛知识,“两种分娩方式各有利弊,只觉得一碗麻沸散就睡过去了,但却忘了,那是肚子上挨了一刀。” “寻常人肚子上划一刀都是重伤,何况产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5章 晕血之症 齐蔓菁立刻认识到自己的谬误,“是我想左了!” 杜若昭叹口气,“何况剖腹产最大的危险还不是开刀做手术。”而是术后感染。 想了想这些事离师妹们还远,杜若昭止住了口,“等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谢静徽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笑吟吟地说:“读书读累了吧?我拿了刚炸好的油渣回来,咱们去厨房吃吧!” 杜若昭连忙招呼人,“走,一起去!” 厨房周围已经聚着几个人,济生堂凡是能溜号摸鱼的人,都在这里了。 丘寻桃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油渣,递到尹香儿嘴边。 尹香儿吃了一块犹不知足,眼睛却盯着碟子里的辣椒粉,似乎意犹未尽。 丘寻桃忙不迭拒绝,“香儿还小,不能吃辣椒。” 尹香儿却板起了小脸,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小!”都有人叫她姐姐了。 丘寻桃不由得笑了:“至少要长到你哥哥那么大才行。” 尹香儿这么不争辩了,她的确没有尹洪远大。脑子一迷糊,他们兄妹俩差几岁来着? 赵金业才不管旁边的哄孩子话呢,夹起一块猪油渣,重重地蘸了一下辣椒面,吃得津津有味。 郭景辉感慨道:“猪油渣刚出锅的时候滋味最妙,过一会就差多了。” 齐蔓菁原本觉得猪油渣是粗鄙之物,但随大流尝了一块之后,真香。 谢静徽在一旁指点道:“能吃辣的就蘸辣椒面,不能吃辣的,就只能吃原味了。” 众人围坐在桌子旁,很快便将两盘猪油渣吃得干干净净。 桌子底下的一只老母鸡走来走去,并伴随着“咯咯”声。 谢静徽低头看了一眼,第一反应,“明天吃鸡!”琢磨着是炖汤、红烧还是爆炒。 丘寻桃惊呼一声,“怎么跑出来了!”到嘴的肉可不能跑了! 师姐妹俩说干就干,无以言说的默契,让她们同时对这只鸡发起围堵。 可惜她们捉猪不行,捉鸡的手艺也一般。 眼前两人不中用,随之而来的就是投入“重兵”,其他人接二连三的下场。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在捉鸡,还是在玩闹。 恰时,林婉婉一行人回来。 谢静徽抽空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林婉婉吐了一口气,“大出血,人暂且保住了!”幸好抢救得及时。 谢静徽从捉鸡大军中抽身,“花想容在熬油,我再去拿几盘猪油渣回来。” 朱淑顺将一个包裹交给候在一旁的杂役,里头装着三人换下来的脏衣裳。 杂役在木盆里舀了几盆水,先将衣裳泡进去,然后转身回厨房取白醋。 廖金仙追鸡路过旁边,眼睛一不留神就看到木盆中的景象。 几件混杂在一处的衣裳沾染大片血迹,不敢想它的主人当时情况有多危急。 衣裳上的血迹在水里慢慢晕染开,似乎整盆水都变成了血腥的红色。廖金仙顿时感到一阵恶心,面色愈发苍白,四肢也跟着发冷。 林婉婉本来是以游戏的心态看着几个年轻人捉鸡,觉得活动活动身体也好。以后不用叫零点五鹅,改叫零点五鸡算了。 不经意看到廖金仙的表现,不待她上前,丘寻桃就已经跑过去,关心道:“金仙,你怎么了?” 廖金仙醒过神来,微微偏过头,吃力地抬起右手遮住鼻子,哑声说道:“可能吹风了,有些不舒服。”丘寻桃连忙拉着人回屋里去休息。 林婉婉待两人离开后,缓步走到廖金仙刚才的位置上,眼睛微微斜视,看到的就是泡出血水的一盆衣裳。 赵金业将逃跑的母鸡捉拿归案,在屋檐下拿了一个箩筐将它罩住。 郭景辉见林婉婉的表现有些异常,问道:“林大夫,怎么了?” 林婉婉垂头丧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嘴上这般说,实际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待最后的验证。 林婉婉心底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连谢静徽新端来的猪油渣都顾不上吃了。吩咐道:“拿到前面去吃吧,让金仙作业做完了来这里找我。” 廖金仙重新来到厨房附近,已经恢复成寻常模样。 方才的人声鼎沸已经不见了,杂役将血衣拿到了其他地方搓洗,反而是厨娘在旁边磨刀霍霍。 廖金仙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林婉婉叹息一声,“想了想,还是今天把鸡杀了吧!” 拉着徒弟温热的手问道:“你想怎么吃?” 廖金仙直白的说出自己的意见,“炖汤,鸡汤大补。” 林婉婉微微颔首,“行,好久都没喝鸡汤了。” 抬起下巴吩咐厨娘,“杀吧!” 厨娘掀开箩筐,抓出那只因为林婉婉的一时兴起而即将命丧黄泉的可怜鸡。 地面上放着一只陶碗,碗底铺着一星半点的盐粒。厨娘横起菜刀,在鸡脖子上一抹,霎时间鸡血飞溅。 廖金仙第一反应是转头避开,林婉婉亲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人医者,血腥之事在所难免。” 廖金仙强忍着恶心,直视着前方鲜血淋漓的伤口,看着鸡血滴答滴答落进碗里。 验证已然结束,林婉婉拉着徒弟变得冰凉的手往回走。 直到回到诊室,方才问道:“你看见血时,是什么感觉?” 廖金仙不明所以,强行从恐惧中扯回情绪,“感觉有些害怕,心突然跳得很快,身上似乎还在冒冷汗。” 林婉婉从炉子上的铜壶里倒出一碗热水,递给廖金仙。凝视着蒸腾的热气中那张年轻而鲜嫩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廖金仙接过热水,感受着那温暖的温度从掌心传遍全身。 林婉婉不得不说出一个悲伤的诊断,“金仙,你有晕血之症。” 廖金仙双手紧握着温热的碗,一脸困惑,“可我没晕啊!” 诚然,她对鲜血抱有一丝畏惧,却远未达到晕厥的程度。 何况,面对鲜血,又有几人能毫无波澜? 林婉婉试图宽慰,“所幸症状并不严重。”但已经有了躯体化的表现。 廖金仙的将来,需要重新考虑了。 林婉婉柔声问道:“你小时候见过什么血腥场面吗?” 廖金仙尚且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杀猪宰羊,算吗?” 林婉婉估计这就是她印象中最血腥的场面,问起家常话题,“平日家里谁做饭呢?” 廖金仙答道:“我娘和嫂子们。” 林婉婉往深里问,“你不做饭吗?” 廖金仙低下头,“我手艺不行,还费米粮。娘说,出嫁前再学,省的我忘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6章 前途未明 林婉婉感慨道:“临时抱佛脚,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打趣道:“我们这一门师徒几个,估计就你谢师姐的手艺能拿的出手。” 廖金仙被林婉婉的话逗乐,渐渐打开了话匣子,“谢师姐炖的药汤好喝。” 但据谢静徽本人所言,她也就会放料,其他煎炒烹炸,一窍不通。 师徒俩说笑几句,林婉婉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回家同你父母说一声,请他们店里空的时候,找个时间来济生堂坐一坐。” 廖家在西市开饮子铺,不是寻常饮料,而是具有养生保健功效的药茶。在长安小有名气,林婉婉以前也喝过。 从古至今,“请家长”三个字对学生的杀伤力都顶格。 廖金仙刚回过来血色,顿时又消下去,结结巴巴道:“师父,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林婉婉温柔地安慰道:“你没有不好,只是我习惯时常和家长保持联系,方便督促你们的课业。” 这番话不知道廖金仙信了几分,但也只能跌跌撞撞地回到教室。 丘寻桃见她面色苍白,关切道:“怎么了?” 廖金仙支支吾吾道:“师父让我请家里人来说话。” 丘寻桃松一口气,“这算什么,常有的事。” 廖金仙眼中浮现出一丝光芒,“真的吗?” 丘寻桃摆事实,“你看朱师姐和谢师姐的家人,也经常来医馆和师父喝茶,探讨病例呢。” 廖金仙迟疑一瞬,可廖家早就不行医了。 丘寻桃回忆廖金仙近来的表现,并没有行差踏错之处。宽慰道:“你就放宽心吧!应该没什么大事。” 第二日一早,廖家夫妻俩安排好铺子上的事务后,顺便就将女儿送来上学。 在当下这个尊师重道的时代,廖家并不曾因为林婉婉是位女师而有丝毫怠慢。 廖庆生一进门就表明态度:“林娘子,若是孩子不听话,您尽管打骂,我们绝无怨言。” 他的妻子娄巧绿也附和道:“你能教她,是金仙的福气。无论你怎么管教,我们都支持。” 林婉婉连忙抬手打断两个过分热情的家长,“金仙读书刻苦勤奋,表现非常好。今日请二位来,全是有一件关乎她前程的事,需要与你们商量。” 恰时,朱淑顺捧着一张托盘进来,奉上两盏金盏花茶。 林婉婉吩咐道:“把金仙叫进来。” 朱淑顺微微点头,躬身退下。 林婉婉对廖家夫妻二人客气道:“随意泡些饮子,定然比不上廖家的药茶。” 廖庆生粗通药理,一看杯中的金盏花,便察觉到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金盏花茶,清热降火,安神镇静。 廖金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怯怯地喊道:“爹、娘、师父。”林婉婉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然后转向对面的夫妻俩,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你们怕血吗?” 廖家夫妻俩闻言一愣,这个问题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廖庆生问得仔细些,“到哪种程度才算怕血呢?” 林婉婉言简意赅道:“心绪不宁,难以平静。” 廖家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表示不怕血。 林婉婉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那你们可曾注意到,金仙怕血?” 娄巧绿直爽道:“小孩子,胆子小也是常有的事。” 林婉婉缓缓说出自己的观察结果,“金仙见血之后,会有恶心心悸之感,继而出现面色苍白、出冷汗、四肢厥冷等症状,这是晕血之症。” 既然是病,那就肯定有治疗的办法。 廖庆生急忙问道:“如何根治?” 林婉婉微微叹一口气,“晕血症症状严重者,见血即晕厥。金仙的症状相对较轻,可以通过调理来缓解,但最终的恢复结果如何,却难以预料。” 廖庆生追问道:“那该如何调理?” 林婉婉回应道:“自然是逐渐适应血腥的场景。” 坐在旁边的廖金仙一想到那些可怕的场景,心中就不由得一紧,只能紧紧拽住裙上的褶皱来缓解紧张情绪。 娄巧绿直言,“这还不简单,往后家里宰杀的活计都归她了。” 林婉婉急忙劝阻道:“这事得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说不定取得反效果,让廖金仙的症状更加严重。 终于转入正题,“今日请你们来,一是为了说明金仙的晕血之症,二者商议一下她的前途。” 廖庆生一时不解,“她不是拜入你门下了吗?” 林婉婉长叹一口气,“就算金仙的晕血之症缓解,但谁知道哪天会再犯呢!” “大夫免不得要见血,尤其是我的医术……”外伤手术是一大招牌。 但凡病人有选择,谁敢让一个有晕血症的大夫来主刀? 林婉婉总之是不敢的。 哪怕廖金仙的症状较轻,不会见血昏厥,但在她恶心心悸的片刻间,就可能错失救治的良机。 此刻廖金仙脸上血色全无,呐呐道:“师父,我是不是不能学医了?” 林婉婉直白的提示,“如今的情况,旁人面前有万千机会,可你却只有一线天啊!” 廖庆生顺着林婉婉的思路往下想,一个不能见血的大夫,能做什么呢! 回家卖药茶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7章 出路为何 这显然不是廖家想要的结果。 廖庆生资质不足,无法传承医术,只能靠着祖上留下的几帖药茶方子,在西市开饮子铺。 父亲行医给他留下了一笔积蓄,这是廖记饮子铺的启动资金。荷包虽然比从前更鼓了,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豪门士族将巫医乐工等同,但在民间,医者却享有极高的声望与尊敬。 廖家如今行商,更是往下落了一层。 廖庆生也曾有过让儿子们重拾祖传医术的念头,但无奈的是,或资质平庸,或志不在此,始终未能如愿。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想找到一位愿意收徒的良师,绝非易事。 廖家和丘家有生意往来,早听说他家送了一个女儿去济生堂学医,年节下走动起来,才知道林婉婉又要收徒。 廖庆生第一反应是,收不收男弟子?顶门立户自然是男孩更好。 但丘靖却告诉他,林婉婉门下只收女徒。 突然放进去一个男徒弟,让其他已经入门的女弟子如何自处? 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廖庆生最终决定让女儿廖金仙来试一试。 谁知道她居然走大运考过了,孰料入门没几天,兜头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廖庆生年少时充当过一阵药童,见过不少血呼啦啦的场面。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怕血! 廖庆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林大夫,你说这可怎么办?” 林婉婉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我们师徒缘尽,金仙退学归家。” 廖金仙激动得连连摇头,“我不回去,我要学医。” 廖庆生紧抿着唇,接着问道:“第二条呢?” 娄巧绿连忙安抚女儿,“听听你师父怎么说。” 林婉婉沉吟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晓太医署的架构。” 廖庆生摇了摇头,他能知道太医署这个名号,都算家学渊源了。 林婉婉淡定道:“太医署医学部之下设有医科、针科、按摩、咒禁四科。” “医科便是寻常大夫所习类目,而针科、按摩科、咒禁科四类……” 廖庆生自动将话补全,“都少有见血。”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林婉婉继续分析,“咒禁,按照通常的说法,就是师婆。老实说,在民间搞这些容易犯忌讳。” 廖家夫妻齐齐点头,师婆的名声少有好的时候,都说她们是装神弄鬼。 林婉婉缓缓说道:“按摩一道在前朝不显,但最近几十年却有兴盛的趋势。” 廖庆生听后却有些顾虑,按摩时难免要与病患身体接触,如果都是女子还好说,但若是男病患呢?济生堂可从未挂过男客止步的牌子。 林婉婉接着说道:“针科主习针灸之术,传承源远流长,更不必多说。” 廖家三口的眼睛重新焕发出希望。 孰料林婉婉话音一转,“但无论针灸还是按摩,我在此道上都只是平平,担不上传道授业解惑之名。” 廖庆生心知林婉婉并非推脱,她的确不擅长于此。 廖金仙怕血,哪怕将来有所缓解,但绝不可能主攻医科。而针科和按摩两科,林婉婉本事不足,难以教授。说来说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退学回家。 林婉婉见廖家三口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但济生堂有一位郑大夫,最擅长针灸推拿,他可以教授金仙。” 昨日林婉婉已经和郑鹏池沟通过此事。 娄巧绿再次确认,语气有些迟疑,“林大夫,你是说让金仙改拜郑大夫为师?” 一来介意郑鹏池的男子身份,不比女师便利;二来林婉婉是济生堂东家,能用资源将几个徒弟拉扯起来,但郑鹏池只是一个坐堂大夫,这其中的落差实在太大。 林婉婉淡然道:“你们恐怕不知道,济生堂与别处不同。除了我,其他大夫亦要教授弟子。” “我不在时,几个徒弟都是托付给郑、郭两位大夫。” “我的徒弟,不必只有我这一位师父。” 说到底,廖金仙依旧挂在林婉婉名下,医科的知识继续学。只是从眼下就要选择日后的主攻方向。 林婉婉举一个例子,“就像淑顺,她现在常跟随李婆婆出入。” 这在济生堂是常态,林婉婉并不介意此事,甚至是喜闻乐见。 利弊关系林婉婉都和廖家三口掰扯清楚了,便请他们去休息室慢慢商量。 一家三口在休息室里唉声叹气,夫妻俩来不及指责廖金仙为何会怕血,先得把眼前的难题解决了。 娄巧绿先将女儿支使出去,转头扯了扯廖庆生的袖子,“只会针灸的大夫,能挣钱吗?” 如果说廖庆生送女儿来济生堂,还有一点为他完成未尽的医学梦想的念头。 那娄巧绿就是看中它实实在在的“钱途”,光看丘寻桃带回家的两大袋子年货,就知道林婉婉是个大方,且心疼徒弟的人。 更何况,一个正式的大夫能够养活一家人。廖金仙有了这门手艺,比学女红烹饪强多了,往后婆家只有捧她的份。 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廖金仙如果往后只能使用针灸之术的话,与其在济生堂耽搁五年,不如趁早回家准备嫁人。 廖庆生犹豫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把脉开方没问题,只是那些可能见血的事,能避则避。” 叹息一声,“林大夫的独门医术,她学不了,更无法用。” 另一边廖金仙出了休息室,眼泪夺眶而出。偌大的济生堂既陌生又熟悉,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谢静徽路过,见她无声地哭泣,将人带回教室。 丘寻桃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廖金仙试图用手背抹眼泪,却越抹越多。哽咽道:“我不能学医了!” 齐蔓菁不解道:“怎会如此!” 想到廖家夫妻前来,刚才还和林婉婉长谈,“可是你父母反悔了?” 至少五年的学业,最怕的就是家人中途改主意。 谢静徽等人进济生堂多年,哭过许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因为不能学医而哭。 廖金仙无助地摇头。 齐蔓菁难得急了,“那是为什么?” 廖金仙抽噎道:“我怕血,见不得血!”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8章 桂圆鸡汤 齐蔓菁安慰道:“血,谁不怕呢!往后见得多就习惯了!” 廖金仙只能摇头,哽咽道:“我不,我不是这样的。” 推己及人,她能明白林婉婉的顾虑。 换她是病人或者家属,也不敢让一个可能见血手抖的大夫主刀、缝合。 谢静徽年长几岁,将廖金仙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师父怎么说?” 林婉婉定会考虑到廖金仙的难处,不会因此就轻易将她逐出师门。 廖金仙吸了吸鼻子,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哪怕能留下来,也只能学针灸按摩。” 朱淑顺换个角度安慰,“当初师父也是这般,将我和静徽的家人找来商量。最后我俩分别选了产科和带下。” “你现在只是将时间提前了而已。” 廖金仙神色更加黯然,“不一样的。” 朱淑顺和谢静徽有的选,她却是身体条件所限,没得选。 廖家夫妻商量一通,束修都交了,走一步看一步!左右家里不缺廖金仙这一个劳力,实在学不下去再领回家也不迟。 出门遍寻不着人,最后在教室里找到了她。一群师姐妹围着她,纷纷出言安慰。 娄巧绿在门外对女儿招招手,廖金仙怀着期待与忐忑的心情走了出去。 廖庆生直接问道:“你朱师姐和李稳婆之间是什么章程?” 廖金仙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朱师姐家人正月里带她去了李家。” 廖庆生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多年,人情娴熟。明白这是把李秀芸当师父敬着。只不过林婉婉为尊,李秀芸居次。 大户人家教授子弟,六艺也不是一个老师教的。多一个师父,还多一份提携呢! 廖庆生语重心长地说道:“日后好好跟着林大夫、郑大夫学习。” 转头夫妻二人回诊室寻林婉婉,道是今日来得匆忙,礼物不曾备齐。回家寻卜者选个良辰吉日,再到郑鹏池跟前拜师。 廖家这一场,和朱淑顺、李秀芸截然不同。廖金仙日后除了日常学习,都要跟在郑鹏池身边,自然得郑重一些。 一场危机转悲为喜,齐蔓菁疑惑道:“那你岂不是要改拜郑大夫为师了?” 谢静徽笑道:“是同时有两个师父。” 丘寻桃打趣道:“可能还有两份作业。” 这种死亡笑话,还是不说为妙,教室内的气氛不由得一窒。 姚南星岔开话题,说起在并州见识过金针拔障术,针法出神入化,同样能令人重获新生。 齐蔓菁问道:“郑大夫会吗?” 姚南星叹道:“这种技艺,别说会,世间都少有人听过。” 杜若昭嘟囔道:“当时我们都试过,全成了猪头死不瞑目术。” 郑鹏池表现稍强,但也不能让那颗猪头安息。 林婉婉出现在门口,既然其他徒弟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也就没有必要再遮掩了。 大喇喇吩咐道:“金仙,从今往后临到午间,你就去厨房,看厨娘做饭。” 她打算让廖金仙逐渐适应一些血腥的场面,往后说不定会把全医馆上下的宰杀任务交给她。 丘寻桃和齐蔓菁陪着她去厨房,厨娘正将昨日杀的那只鸡剁成块状。 大力剁块响声震天,齐蔓菁觉得耳朵有些不舒服,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瞥见廖金仙毫无异状,问道:“不害怕吗?” 廖金仙两只手都被小伙伴挽住,只能活动着脖子摇了摇头道:“不怕!” 话音刚落,厨娘将剁好的鸡块放进木盆中,再往里头舀上几瓢冷水。 以为几个小娘子是来看热闹的,解释道:“这样能把血水泡出来,去除异味。” 补充一句,“昨天林娘子说这只鸡留着炖汤,谢小娘子去大堂捡药材了,看她怎么炖。” 丘寻桃和齐蔓菁架着廖金仙上前,三个人对着一盆鸡肉“观想”。 廖金仙若想在医术一道有所成就,只主攻针灸推拿还不够,扎针也有可能出血。 只是要求没有那么高而已,所以她必须得适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清澈的冷水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藏在鸡骨肉中血液慢慢地浸泡出来。 丘寻桃咽咽口水,“感觉怎样?” 廖金仙缓缓地点头,“还好。” 齐蔓菁安慰道:“慢慢来。” 谢静徽挎着一个小篮子进来,见廖金仙神色虽有些苍白,但还稳得住,姑且算是一个向好的信号,心中不由得放下了一点担忧。 “鸡肉血水不多,猪肉才多。”可以一点一点加码。 “等你缓过来了,开春我们去四野庄玩。” 齐蔓菁好奇道:“四野庄是何处?” 谢静徽解释道:“师父家在城外的田庄。” 丘寻桃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谢静徽所说的是何事。她们在四野庄上挖药、采药……还有劁猪。以廖金仙的身体状况,恐怕见不得最后一样。 遂转移话题道:“谢师姐,今天喝什么汤?” 谢静徽将篮子递到众人面前,“桂圆鸡汤,安神定志。再加些黄芪、红枣、枸杞调味。” 说完,她便坐下来开始剥桂圆肉。余下三人在观想鸡肉血水之余,也帮着谢静徽一起剥。 谢静徽坐下时,明显感觉到肚子上传来一股阻力。 撇嘴道:“我爹说,再吃下去,他养不起我了。” 丘寻桃玩笑道:“这是福相,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谢静徽失意道:“师父说胖代表强壮,但过胖就不健康了。让我和南星学,每天早起练武骑马。”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林婉婉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觉得她的大胖徒弟能做到。 丘寻桃建议,“要不你早晚上下学,绕路多走一会儿。” 谢静徽低头看着肚子,“就怕路上那些食肆摊子勾引我。” 从家到济生堂这一路的吃食,她都尝遍了,早没了新鲜感。 齐蔓菁惊讶道:“姚师姐练武?” 丘寻桃道出原因,“她先前跟着师父去并州,哪料到那地不太平,竟有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掠夺她的财物。” “幸好有一位正义之士及时出现,将人教训了。” 话音一转,“否则南星就掏出银针,将人扎成窟窿了。” 谢静徽接茬,“从那以后,南星就发奋图强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09章 一波又起 林婉婉午间喝了一碗桂圆鸡汤后,在办公室小睡一会。起身梳洗后再去大堂转一圈,空空落落的。 赵金业手持拂尘,一丝不苟地清理药柜,杜若昭趴在一张矮桌上打瞌睡。 林婉婉将人叫起来,“想睡觉就去后头床上去。” 杜若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着,“上床还要脱衣裳,麻烦!” 林婉婉提醒道:“那你至少也得盖上一件衣裳,免得着凉。” 杜若昭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机械地点了点头,至于是否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赵金业不管杜若昭午休这种小事,走到林婉婉身边,小声道:“林娘子,跟我来。” 林婉婉依言跟上,没走几步就到医馆大门口。 赵金业伸手一指,示意她看向对面街角的一辆马车,“你看。” 林婉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车辕上端坐着一位车夫,车门紧闭,无法窥见车内之人。但那马车所处的位置,恰好能将济生堂大门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林婉婉自己吓自己,“难道有人暗中监视我们?” 赵金业不急不缓道:“那是齐家的马车,早上送齐师妹来上学后,就一直停在那儿,直到放学。” “我看了好几日,外头一个车夫,车里还有嬷嬷或者丫鬟。” 林婉婉不允许弟子呼奴唤婢上学,大户人家的仆从在等待主人的同时如何打发时间,是一门需要精修的手艺。 齐家仆从等待主人放学是本分,但怪就怪在他们不去附近饮子摊歇脚。即便停在济生堂附近,也从未有过进来喝水或借用茅房的举动。 济生堂环境相对封闭,大夫和药童一旦入内,极少会中途离开,更不会关注外间的变化。 若非赵金业常在大堂,偶尔站在门口远眺,或许还真难以发现这桩事。 林婉婉默默叹息了一声,“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徒弟们刚拜师的时候,林婉婉曾要求家人接送,但现在这条规矩已经松了。 比如朱淑顺和丘寻桃年纪大了,家又住得近,便结伴上下学。 这次收徒,齐家忽然来掺和一脚,也曾让林婉婉心中升起一阵疑惑,毕竟来回并州的路上,齐和昶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类似的念头。 临到下午放学时,林婉婉随口同齐蔓菁说道:“正好见了金仙的家长,抽空把你家的人也叫来,我一并谈了!” 齐蔓菁首先审视自己这一段日子的表现,姑且称得上一个好学生,其次她不晕血。 因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爽快地答应下来,出门登车归家。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齐白敛就来了。 这一次,林婉婉先让他去休息室稍作歇息,待自己把手头的病人都看完后,再将他叫进来。 照例上金盏花茶,这次林婉婉自己也要喝。 林婉婉开门见山,“为何要让蔓菁拜入我门下?”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林婉婉对齐蔓菁至少了解得七七八八,聪慧懂事,但并没有太强的事业心和企图心。别看齐家是太医世家,但齐和昶除了对传承衣钵的长子细心教导外,对其他儿女在医学上的发展未必在乎,更顾不上。 齐白敛粗通医理,却是负责打理庶务的次子。 齐白敛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纹路,缓缓说道:“齐家到底是医家,小妹若能医道上有所建树,也算不负祖宗期望。” 林婉婉并不相信,直言道:“说点实惠的。如今师徒一体,你家不打算和我交个底吗?” 齐白敛心中一愣,不知道林婉婉从何处听到风声。不得不说道:“家中有位亲戚看中小妹想结亲,父亲觉得这门亲事不合适,又不想因此坏了交情,才将小妹送到你这儿来学艺。” 林婉婉没想到一次性就诈出来了。 林门皆是女徒,有一条独特的规矩,出师前不得谈婚论嫁。 齐和昶用这个理由来婉拒亲事,双方都有体面。 倘若此时有一位刺绣大家收徒,同样立下这样的规矩,齐家恐怕也会将齐蔓菁送去学艺。 只是普通的绣娘不比林婉婉靠山硬,也和齐家的主业不贴。 齐和昶将女儿送出来学医,没人会觉得不妥当。甚至将她送到林婉婉门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诧异。 林婉婉在坊间有口碑,且和齐和昶有共事的情谊。 林婉婉复又问道:“那你家仆从为何一直守在济生堂门口?” 其他家接送孩子,都是早接晚送,没有一直守在门口的道理。 齐白敛生怕林婉婉误会,低垂着脑袋,“这不是怕那小子来纠缠小妹么!” 家长不同意亲事,对方就铤而走险找其他出路,比如齐蔓菁一时被迷昏了头脑,主动提出退学。 听到这句话,林婉婉就明白,至少齐蔓菁本人对那位可能结亲的对象并无恶感,说不定还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否则,家长不会如此担忧。 齐蔓菁和廖金仙同为一届,但比后者大一岁。 十三岁,在现代被称为早恋,但在大吴,却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年纪。 一门亲事,如果父兄都不支持,开头便注定坎坷。明知是险途,又何必非得去经历呢? 这次林婉婉站在家长的一边,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值得刻骨铭心的留恋呢! 林婉婉以手扶额,问道:“这家亲戚与你家究竟是何渊源?和蔓菁有血缘关系吗?” 齐白敛摇头,“不过是转折的姻亲。” 当世医家隐约知晓姑血不还家的道理,若有血缘,早以此为由婉拒。 林婉婉直截了当,“你们既然担心蔓菁被人哄骗,不如将利害关系和家人的顾虑,与她剖析一遍。”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自然会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 齐白敛却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这些事哪好同她一个小娘子提。” 十三岁的女孩可以谈婚论嫁,准备生儿育女。却不能同她们分析利害优弊和未来规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0章 回乡尽孝 林婉婉暂且无法以一己之力撼动齐家根深蒂固的观念,半开玩笑地说:“我还有一剂猛药。” 齐白敛一听,眼中闪过一抹期待:“哦?是什么?” 林婉婉身体微微后仰,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让蔓菁参与接生事宜,保管她两三年生不出婚配的心思。” 齐白敛喃喃道:“这也太猛了!” 齐家只是不想齐蔓菁嫁给当下这个人,并不想她生出心魔,往后绝了婚嫁的心思。 这一通谈话,双方互相探底,齐家明白林婉婉不希望徒弟失学。 做媒人,与常人是功德事;于林婉婉而言,却是能避则避,因为她最怕的就是麻烦。 至于外间的齐家仆从,林婉婉也懒得去理会,只要不影响济生堂和花想容的正常经营就行。 家校结合,坚决打击早恋萌芽行为。 当天下午,等所有的病患都诊疗完毕,徒弟们也放学离开后,林婉婉甩着酸痛的胳膊走进大堂,痴痴地望着药柜上供奉的毛线频婆果。 随口吩咐道:“换个位置摆吧。” 赵金业一听就明白,她今天不知道哪里又不顺,不知是否与齐家有关,下午那辆车还没走。 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毛线频婆果,摆到最上层去,形象焕然一新,并且另换了一个空位摆放。 林婉婉依旧苦着一张脸,“有香和香炉吗?” 赵金业心头一凛,今天的打击可能有点大。迟疑道:“等着,我去找。” 说完,匆匆往后院走。 半路上被郭景辉撞见,问道:“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 赵金业小声透露,“林娘子在大堂,准备给频婆果上香呢!” 郭景辉恍然大悟:“看来事情不小啊!” 林门一帮人,原先还意思意思跨个火盆,后来直接采取更具有省心省事的晒太阳,半点不在程序上多费功夫。 郭景辉打探道:“出什么事了?” 赵金业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 顾盼儿原本是来花想容视察产业,顺便过来同林婉婉打个招呼,见她独坐在大堂内,问道:“病人都走完了,你不回家?” 林婉婉见着好闺蜜,肩膀整个塌下来。问道:“小玉呢?” 顾盼儿答道:“父亲带去访友了!” 追问道:“怎么了?” 有些话林婉婉不好同济生堂里的人说,但顾盼儿是局外人,听听却无妨。 “我以前听过一个说法,有些夫妻遇上报恩的小孩投胎,从小到大大万事不操心。就以为自己会教育,结果生个二胎——” 两只手摊开,“得儿,现原形了!” 顾盼儿没有半点共情,“我一胎养得好,也没想生二胎啊!” 拉拉林婉婉的胳膊,“不就是晕血症吗?至于把你愁成这副模样?!不是找到办法了吗?” 集体生活没有秘密可言,顾盼儿来花想容晃一圈,就将周边八卦一网打尽。 林婉婉无奈道:“不止。” 顾盼儿恍然大悟,“另一个也有问题?”在林婉婉旁边坐下,一副打算长谈的架势,“出什么事了?” 林婉婉歪着头道:“人家也不是真心想学医的,只不过把我这儿当做躲避婚约的避风港。” 这一届徒弟,收得那叫一个猴子捞月一场空。 顾盼儿闻言却是微微颔首,“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性手段,不错!” 林婉婉斜睨一眼,“这是家长的意思,小孩什么都不知道。” 齐蔓菁仿佛养在温室一般,对外界一无所知。既不知有人向齐家求亲,更不知齐家有心婉拒这门婚事。只是乖顺地接受家中的安排,来济生堂拜师学艺。 她说不定以为,这是齐和昶肯定她聪慧的表现之一。 顾盼儿哀叹一声,“那就麻烦了!” 既只是当做避婚的手段之一,万一哪天家长的心思改了,说不定又会将她接回去定亲备婚。 赵金业捧着香炉和线香回来时,正看到林婉婉疲惫地倒在顾盼儿肩头。 低声道:“林娘子,香来了!” 林婉婉仿佛被激活某个开关,从顾盼儿肩头弹起,走到柜台前,不顾赵金业递过来的三支线香,只取了其中一支掰成三截,在引火的蜡烛上点燃。 右手轻轻一甩,将明火灭掉,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随后后退三步,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祈愿完毕,林婉婉睁开双眼,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问题:“金业,收徒那天,我是左脚先进的门,还是右脚先进的门?” 赵金业是个诚实的年轻人,挠挠头:“忘了!” 顾盼儿将一切看在眼中,不禁捂着额头说道:“婉婉,你还是回家跨个火盆吧!” 不出所料,赵金业第二天清早正在药柜里头清点药材,抬头一看,林婉婉在门槛外停顿一瞬,然后轻轻跳起,双脚同时落地。 今天上午林婉婉一连看了三个病人,无比顺利,没有一个疑难杂症。不知是否昨天上香的缘故。 抬头道:“下一个。” 在旁边充当助手的杜若昭开门出去,呼叫下一位病患。见到来人,微微致意后,反倒退了出去。 林婉婉抬头看见来人,惊讶道:“秀然,你怎么来了?” 玩笑般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你是来拿它的吧!下次我放些在药柜,到时你派人来取便是。” 济生堂果真“计生”。 这玩意使用性质特殊,除了那些有特殊情趣的人,林婉婉至今未找到几个长期使用者。 至于使用体验,林婉婉旁敲侧击,都没能从徐昭然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白秀然看着匣子,眼神忽然一黯。并未伸手去接,而是缓缓坐在了林婉婉的对面。 林婉婉见她神色不对,急切道:“出什么事了?” 白秀然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低沉,“老家来信,要接六筒回去。” 林婉婉脑子里转过一圈,才想明白白秀然口中的“老家”,不是并州,而是徐昭然老家。 艰难地挤出声音,“六筒不到一岁,他还那么小,谁照顾?” 难道连白秀然也要一起回去吗?她一天都没有在徐家本家生活过! 白秀然轻声说道:“我婆母自会悉心照料,长子长孙,她怎会不上心。” 宗子宗妇不可能长居他地,在本家照料产业和族人,此乃职责所在。 徐昭然公务在身不能归乡,如今徐昭然母亲站出来拦了一把。徐六筒回乡熟悉亲友,也算替父母尽孝,白秀然得以留在长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1章 牙行道士 林婉婉认真观察着白秀然的神色,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与试探,“都决定好了,没得改吗?” 白秀然轻轻颔首,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释然,“回去了也好。” 长安局势波云诡谲,不知何时就迎来灭顶之灾。 世家大族永远觉得自己的老巢,自家的坞堡最安全。 白秀然最终还是带走了那个匣子,林婉婉也不知道夫妻俩是否会派上用场。 彼时,祝明月也在会见一位客人,非是旧友,而是新朋。 玄灵自知花果山尚未打出名气,于长安百姓不过是“穷乡僻壤”,寻常人打听不到地址,故而留的联络地点是陈氏牙行。 同甫新年前夕意外收到玄灵的慰问信,可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不过他杂事缠身,不可能立刻跟着送信人返程,但承诺在二月前赶到长安与玄灵会面。 在信中,玄灵道长告诉同甫,他在长安遇到了一位贵人。这位贵人不仅出资修建了一座道观,还任命他为观主,炼丹材料管够。 如今观大道士少,正好想起同甫这位老朋友,邀他来长安共谋事业,炼出一颗震古烁今的灵丹妙药。 同甫看完信后,捡起长久不用的卜算工具,掐算一番后一无所获。不知是本事不到家还是天机蒙昧。 信中最为打动同甫的,无疑是炼丹材料管够这句话。 他一个方外之人,只要不搞巫蛊,就是世间逍遥人。 唯一让同甫疑惑的就是,玄灵道长为何会选择在牙行这个与道观毫无关联的地方作为联络点。 同甫反复看了三遍,才确认地址无误,后缀是陈氏牙行,而非陈氏道观。 同甫确认玄灵是个人情练达的道士,对于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总是会先尝一尝甜头才肯相信。 所幸祝明月预支的聘金,料理完洛阳诸事后尚有剩余,得以让同甫搭乘一家商队的顺风车,而不是靠双腿徒步跋涉走到长安。 但站在陈氏牙行门口,同甫难得升起一股玄灵师徒可能被人卖了的想法。 陈牙人的徒弟兼外甥郭陈双看见一个道士在门口徘徊,暗道牙行近来势头正旺,这道士该不会想胡言乱语讹他们钱帛吧! 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规矩,郭陈双抛弃生意人固有的伶俐,对同甫视而不见。 同甫犹豫许久,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善信?,请问玄灵道友可在此处?” 郭陈双不禁扭头看一眼店铺前的招幌,再看一眼同甫。意思不言而喻,这里是牙行,不是道观。 同甫连忙解释道:“是玄灵道友邀我来此处会面。” 郭陈双见同甫说得诚恳,想起陈牙人年前有一阵疯狂在长安各大道观转悠,与那些道士谈玄论道,该不会是那时候结下的烂账吧! 郭陈双说道:“道长稍等,我去问问。”说完,转身跑去后院找陈牙人。 陈牙人听到玄灵的名字,不由得从摇椅中直起身来。 玄灵的价值,完全可以在他的中人钱以及月俸上的体现。据李匠人的言语透露,祝明月甚至为玄灵专门修建了一座道观。 常言道,钱在哪里,重视就在哪里。 玄灵的朋友,自然该重视起来。 谁说这年头,道士不能买卖的! 陈牙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我去见见人。”掀开门帘,立刻变成一张笑脸,“鄙姓陈,是陈氏牙行的东家,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一看就是玄灵的朋友——同样的落魄。 同甫轻声道:“小道道号同甫。” 陈牙人缓缓说道:“鄙人与玄灵道长确是莫逆之交。” 这个关系拿去问玄灵本人,他也得承认。 同甫从包裹里拿出玄灵的信件,陈牙人接过看见信封上的落款是玄灵无误。却并没有拆开,直接问道:“不知他是如何同你说的?” 同甫直言道:“他在信中言,在长安一座道观任观主,邀我来共参金丹之道。” 同甫是个直性子,转头打量四周,“只是不知为何是在牙行,而非观中?” 陈牙人不绕弯子,“五庄观藏于深山之中,外人难寻入口。” 几句话套出同甫的身份为真,和玄灵的关系也为真,随手打发郭陈双,“去给祝娘子报个信。” 同甫“咦”了一声,陈牙人转过头问道:“道长有何疑问?” 同甫回忆道:“当时送信人说他主家姓祝,我以为是祝郎君。” 陈牙人淡定道:“只有祝娘子。” 只要给钱,管他是男是女,都是祖宗。 祝明月接到报信时,立刻将抛在脑后一个多月的事情想起来。 玄灵当时留联络地址时,曾问过祝明月的意见。 五庄观偏僻,外人难寻,几处产业都是人多眼杂之处。而祝明月并不欢迎外人去胜业坊小院。 一番商议后,留的是牙行地址,相信这点小事,陈牙人能够办好。 事实也果真如此。 当祝明月赶到陈氏牙行的时候,同甫已经换了一副模样,头发仔细梳理过,连衣裳都是陈牙人特意叫人熨烫过的。 他做过人牙子生意,自然知道形象包装的重要性,总算找补回来几分。 但在祝明月看来,三十许人,留着一缕山羊胡,尽管在外形上已经收拾得干净利落,仍有几分猥琐之意,不比玄灵师徒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同甫除了接二连三炸炉之外,混得不如意的另一个原因。 但祝明月三五几句话,就将同甫的性格套在另一个更为知名的群体上——技术宅。 作为“对口”的技术性人才,祝明月给同甫补的这份契书只比玄灵低一等。 虽然不符合道家规范,但依照世俗礼法,这份契约绝对无懈可击,且所提供的待遇亦是相当诱人,同甫着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祝明月将契约轻轻卷起,藏入袖中,慢条斯理问道:“道长在长安,可有俗事未了?” 同甫摇头,“并无。” 祝明月再问道:“是否需要准备些什么,我好命人前去置办?” 同甫依旧摇头,“并无。” 祝明月暗道这样最好,随即吩咐侍从备好马车,护送同甫前往五庄观,与玄灵会面。一行护卫携着同甫的行李,缓缓驶出城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2章 山脚相逢 同甫早在陈牙人提及五庄观占了一整座山时,就知道不在长安城中。望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景色,忍不住向车夫问道:“五庄观可是在终南山?” 玄灵这位贵人果真有几分本事,能在神仙打架的终南山,为玄灵抢出一片地方。 车夫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没那么远,在子午谷边上,预计午后到山脚下。车厢里有娘子准备的糕点,道长不妨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凡是道士都修过几门观人望气的本事,同甫见祝明月虽为女流之辈,相貌明艳,目光清正,说话办事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想来并非恶人,于是放心钻回车厢,大快朵颐起来。 赵璎珞这段时间正辗转在四野庄和花果山之间,收集各类苗木花种。 长安城内凡是能搜罗来的花匠园丁,全部带来花果山,塞进集体宿舍,和赵大夫的药材组做邻居。 这时候天气仍旧有几分寒意,移栽苗木不合适,但一些种子类的可以尝试在暖房育苗,以待春暖花开之时,再行移栽。 彼时赵璎珞正送几位的长安花圃的东家掌柜离开,“祝娘子修园林,需要的苗木多,你们到时候直接送到这里便是。” 花圃管理者们回首望去,只见身后群山连绵,不由得心头一惊。虽然价钱低,但用量极大,且不压账期。是笔值得做的生意。 其中一位花圃东家夸赞道:“祝娘子果真大手笔。” 赵璎珞只含笑不语,总不能说等花果山发展起来,恐怕成为你们的竞争对手。 可惜这些花圃东家,最多粗识几个字,根本看不懂庄子门口那块巨石上刻着的“虫二”二字的深意。 同甫在山脚田庄下车,恰好看到了那块刻着“虫二”二字的巨石,只暗道一声刁钻。 赵璎珞将各位合作伙伴送上回城的马车,准备转身离去,瞥见人群中间一身道士打扮的同甫,问领头的护卫,“玄灵道长的客人。” 护卫点头应是。 赵璎珞微微一笑,转身吩咐道:“在山下歇一会,已经派人去传信了。” 车队到达之前,另有一匹快马前来报信。 赵璎珞知晓五庄观里有些秘密,但祝明月不让她和戚兰娘涉足其中,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触碰这些禁忌。只让护卫们带着同甫去旁边歇脚的茅棚下头休息。 同甫望着山脚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从他们的衣着和装备上,他大致能够猜出他们正在进行何种工作,大抵不过是挖土建房之类的活计。 周围不少青砖瓦房拔地而起,崭新的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但从它们的布局来看,同甫却实在看不出这些建筑是做什么用处的,也猜不出主人的意图。这个地方,实在是有些奇怪。 不一会儿,玄灵带着几个清风苑的护卫乘坐一辆平板马车出现在道路尽头。 玄灵的行动一点没有耄耋老人的行动缓慢,飞奔过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同甫道友!” 同甫总算遇到一个熟悉的人,高兴地回应道:“玄灵道友!” 两人相携坐在一处,说起离别后的种种经历。 同甫说起到长安来一路艰辛,“入关后匪盗虽渐少,长安里坊布局虽和洛阳相似,但太大了,我寻了许久,才找到你说的陈氏牙行。”玄灵哈哈笑道:“小道与陈牙人乃是莫逆之交。” 没有陈牙人牵线搭桥,哪来他如今吃饱喝足,锦绣加身的富贵生活呢! 同甫点点头,陈牙人说过类似的话,“陈牙人又引荐了一位祝娘子。” 同甫既然能来此处,想必已经签下了契约。玄灵也不再隐瞒,“那是我们的东家。” 他并未用道士常用的居士、施主来称呼祝明月,而是用了市井坊间生意人常用的东家。 玄灵瞥见旁边一个身背药篓,肩扛锄头的中年男人。虽然不认识人,但赵大夫手下药农常作此打扮。 玄灵缓缓起身,问道:“敢问善信,赵大夫在何处?” 药农原地转了一圈,指着三面的山,茫然道:“道长,赵大夫该在哪片山里。” 至于具体哪片,他也说不清楚。 玄灵顿时有些失望,他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以为可以和同龄的朋友聊聊天,结果又错过了。 同甫稍做歇息,身上的颠簸之感早已散去,提议,“玄灵道友,莫不如回观中去吧!” 玄灵惊讶道:“道友不打算转转吗?”以后想下山可不容易。 同甫四顾打量一番,“此间景色已尽收眼底。”其实是没什么兴趣。 清风苑护卫上前将同甫的包裹箱笼转移到平板车上,两方交接完成。 玄灵和同甫共乘另一辆车,一路上玄灵不停地介绍着沿途的风景。 “这一片十几座山都在祝娘子名下,当下叫花果山,往后就叫虫二山庄。” 玄灵落下一个钩子,“你猜是做什么生意的?” 同甫淡定道:“总不能是风月生意。” 祝明月的相貌和行事作风,实在不像能与下九流打交道的人。 玄灵故作高深道:“此风月非彼风月,往后这些山头将遍植花木灵草,邀请文人墨客来此吟诗作赋,遣怀小住。” “路上看见的那些的别野小楼,都是给前来做客的文人准备的。” 同甫惊讶道:“我们也是生意的一部分?” 同甫倒不是嫌弃铜臭味,而是生性不喜纷扰。 玄灵摇头道:“我们不与旁人打交道。” 祝明月特意将五庄观打造得犹如铁桶一般,不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事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3章 到达观中 玄灵一路上与同甫指点,这一片会栽什么花木,修何种样式的建筑。 新年歇工期间,五庄观的人可以在清风苑护卫的陪同下,下山来转一转。 多数人对此兴致缺缺,玄灵倒是将周边几座山头都走过一遍。 甚至细心标记了几处滋味鲜美的野菜丛生之地,只待它们长得鲜嫩可口,便命人来采摘。 如今道路比最开始的时候强多了,都快修到清风苑门口了。 一行人抬上箱笼下车步行,同甫见山路两旁被认真修剪过的树木,疑惑道:“不是说五庄观藏于深山吗?” 玄灵只是淡淡一笑,说道:“祝娘子是个阔气的,只要车马路不曾修到家门口,都算穷乡僻壤。” 可怜清风苑到五庄观那一截路,就只能他们几个正经或不正经的道士闲暇之余来修整。 走了将近一刻钟时间,同甫抬头望见一座规模巨大的灰青色别苑,名为清风苑。左右张望,却不曾见其他小径野道。 这难道比华山一条道还险峻? 护卫上前拉响漆黑大门上的黄铜门环,门内门外小声对过两句话,大门缓缓打开。 同甫望着这座气势恢宏的别苑,迟疑道:“不是五庄观吗?” 玄灵小声道:“道观在别苑后头。” 进入别苑后,同甫发现不曾搬抬行李的几个护卫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踪影。 路过的仆从若是遇上这一行人,会停下脚步,微微同玄灵致意,口唤“道长”。 但同甫从双方的眼神交流发现,他们或许根本不熟悉。 一行人在别苑内漫步了许久,同甫估摸着已经快要走到后院的地段了,一扇黑漆小门映入眼帘。 同甫以为这是后门,孰料门后是一段封闭的夹道,走了一会又是一扇黑漆大门。打开后只见枯木夹杂着星星点点绿意,这才是真正的山景。 玄灵抖了抖袍袖,“过了这扇门,就是五庄观的地盘。” 转过头对同甫道:“明玉正在观中为你准备洗尘宴呢!” 同甫不曾回应,只是转头看着身后的清风别苑。大户人家将道观纳入豪宅并不鲜见,落到屋后也是有的。 但他为何觉得这个“屋后”,有些奇怪呢! 众人沿着山路缓缓前行,行到半途时,同甫得以俯瞰清风苑全貌,竟发现它处在上下山的必经路口上,将五庄观出入的道路全部卡死了。 难怪玄灵会从清风苑进出,因为从始至终,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同甫惊讶地望着玄灵,后者轻声细语道:“祝娘子应该告诉过你,五庄观不能随意出入。” “不过想下山也不难,提前报备即可。”前提是理由合理。 同甫回想起在陈氏牙行内,的确是说过类似的话。但祝明月的原话是,五庄观地处偏僻,出入不便。 他这一路走来,发现五庄观既不偏也不僻。这要说偏僻,让那些真正在深山老林的野观怎么活。 不爱出门和不能出门是两码事。 玄灵见状,拉起同甫的袖子,“走,上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再往前走一段路,一座同样的青灰色道观从平地上拔地而起。因他们是从下往上看,更显巍峨壮观。这座道观,全以青砖砌就,色调古朴规模宏大。 随着春意渐渐渗透,道观周围的林木开始披上嫩绿的新装,点点野花也在这青砖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晨雾缭绕之时,道观仿佛悬浮于云海之上,既有仙风道骨之姿,又不失人间烟火之气。 等到夜幕降临,月光如水,轻轻洒在这座青砖道观之上,更添几分神秘与幽静。偶尔传来的钟磬之音,悠扬深远。 同甫过往拜访过不少名山大观,但多夯土造就,风吹日晒之下斑驳不已,不及五庄观的青砖显得有筋骨。 且这座道观痕迹崭新,玄灵说是专为他而修建的,并非虚言。 玄灵得意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那些匠人亦是头一次建道观,验收的时候,还问我有何处不满意,他们可以修改。” 大笑一声,“我满意极了,无处不满意!” 这种炫耀之语,只有同行内人说,才有成就感。 同甫看着玄灵得意的样子,承认修了这么多年的道心,在这一刻摇摇欲坠,全是酸的。 当他还在苦求一处容身之所时,玄灵已经坐拥一大座道观,还是青砖的。 试问两都几十上百位观主,谁能有他好命。 一行人在道观前露头,明玉带着一群外门弟子站在门口,齐声唤道:“同甫师叔。” 玄灵在同甫的质疑中,面色平淡道:“都是我徒弟,称你一声师叔也当得。” 同甫只认得打头的明玉,也就是说其他弟子都是玄灵到长安后收的。 明玉和几个外门弟子上前接过行李,护卫们转身下山。 同甫向前几步看到牌匾两侧的对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叹道:“好大的口气!” 玄灵唇角微微翘起,“还有更大的呢!” 聘猫回去要见过家中的猫猫狗狗和灶王爷,同甫入观,怎能不拜道祖和三清正神呢! 同甫终于见识到正殿的楹联:心存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果真是好大的口气。 无论是五庄观内外的牌匾对联,亦或清风苑的题字,甚至是山脚下巨石上的“虫二”二字。同甫都直觉是祝明月所为。 以女子之身经营产业,但在各显眼之处题字,还是太“张狂”了些。 玄灵看着这幅对联,心中感怀不已。人呐,七情六欲,嘴上这般说,但给偏殿财神磕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待同甫在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房间内梳洗完毕,前院已是一片热闹,酒席早已备好。 玄灵客气道:“今日实在仓促,没能好生准备,简陋了一些,先凑合用一点吧!” 同甫望着桌上丰盛的佳肴,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能好好吃顿饭了。仓促是仓促,但却一点都不简陋。 只能证明五庄观的日子,实在富得流油。 同甫回应道:“道兄实在是谦虚了。” 就在这时,明玉和几个弟子将爆米花炉抬出来,预备现场爆一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4章 房屋出租 同甫今日当够了乡巴佬,“这是?” 玄灵轻轻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小道近来喜爱的零食,隐约有一丝道韵,师弟不妨品尝一二。” 既然入了五庄观,那他们就是同一个体系。称呼“道友”显得太过生疏,远不如“师兄弟”来得亲切。 玄灵心底有一丝不满意,明玉那几个家伙爆米花爆得熟了,竟然都不穿盔甲了。 现在同甫来了,盔甲必须穿上。 同甫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着火堆熊熊燃起,爆米花炉子在火焰的舔舐下不断翻滚。 当炉子最终打开时,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让同甫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整整齐齐浮上心头。环顾四周,只见五六名弟子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明玉双手捧着刚出炉的爆米花,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玄灵招呼道:“师弟,尝一尝!” 全套同甫诱捕计划,早已准备齐全。只等时机成熟,便将他一举拿下。 次日下午,祝明月收到一张全新的采购清单,据说是同甫过往使用过的材料。 祝明月不管里头有没有夹带私货,比如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原材料。计算过成本,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转头就交给戚兰娘去筹备。 戚兰娘将清单拿回办公室,按照类别简单分类后,重新誊抄在几张纸上,交给不同的人去采买。 下属敲门入内,禀告道:“戚娘子,陈氏牙行的人前来拜访。” 戚兰娘微微颔首,“请进来吧!” 进门的人是郭陈双,他只是来传话的,“戚娘子,师父让我转告你,赵娘子那套院子有人看中了,不知她何时回城?” 戚兰娘淡淡道:“最近可能回不来。” 郭陈双再问道:“那你这几日有空吗?” 两人早有交代,若其中一人无法出面,另一人可代为签契。 戚兰娘脑海中迅速闪过这几日的行程安排,“明后日早晚都行。” 郭陈双点头,“行,那我回去回话。” 临到傍晚,郭陈双又匆匆跑来,确定了最终的时间,明日一早。 戚兰娘心想这户租客果真够急的。 第二日一早,戚兰娘来到赵璎珞的院子前,望着紧闭的大门,暗道一声失策了。 因为早市的缘故,她对“早”的定义,与常人有一点点不同,好在差距不大。下次一定要约好具体的时辰。 这时候去牙行找人,说不定两方错过。 戚兰娘安心地靠在院墙边等待,顺便从身上的挎包里拿出纸笔,梳理近来的待办事项。 陈牙人领着新租客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他们见大门紧锁,还以为房主爽约。 陈牙人知晓戚兰娘重信守诺,从来只有早来,没有迟到的。左右四顾,看见旁边一棵大树前拴着一匹空马。 小跑过去,探头道:“戚娘子,你在这儿呀!”戚兰娘抬头应道:“是啊。”顺手将纸笔塞进包里。 陈牙人抱歉道:“让你久等了!” 戚兰娘笑道:“我也刚来。”跟在陈牙人身后走了出来。 陈牙人从腰间取出钥匙,将大门打开。 一行租客万万没想到,出面对接的,亦或者房主是个女人。 曲正奇深知长安水深,出面质疑道:“牙人,这位娘子在门外空候,她真的是屋主吗?” 陈牙人解释道:“曲郎君,屋主现今不在长安,戚娘子是她家人,遂委托戚娘子出面办理手续。” 曲正奇将信将疑,但牙行做中人,向来以自己的信誉做担保。若这房子出问题,他们非让牙行吃不了兜着走。 戚兰娘眼角余光扫视这一行人,为首者有三人,中间那个头发微微卷曲的应该是正主。余下的皆是书童小厮。 三人衣衫式样材质略有不同,但大体属于士子袍服样式。这个地段,这般气势,国子监的学生无疑。 陈牙人的介绍起来,“鞠郎君在国子监就读,嫌监中吵闹,就想搬出来安心读书。” 这大概是让双方体面的理由。 鞠雅健发现戚兰娘听闻国子监的名号,没有普通小民的崇敬。虽然他们自己很嫌弃,但拿出来唬人还是可以的。 戚兰娘能有个狗屁的敬意,国子监学生打架,都把济生堂当固定治疗点,有时两拨人还会在医馆撞在一起。或者是想起他们吃错东西上吐下泻的模样? 祝明月曾开玩笑,国子监对长安治安做出了突出贡献,幸好这帮纨绔子弟在里头养蛊,如果全放出来,长安的治安还不知道要差到什么程度呢。 国子监内有宿舍、书楼、公厨……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能解决,为何偏偏搬出来住?不就是嫌监内不“自由”吗! 但这些和戚兰娘有什么关系呢!她们只是为了收房租而已,否则为何特意将宅院买在这里。 只要租客们不出格,按时交房租就行了。 两座小院原先有一些破败之象,戚兰娘和赵璎珞买下来后,自然要进行一番修整。 李匠人本人在花果山扑腾,能找到的就是他留在长安接活的徒子徒孙。 双方合作良久,信任自是有的,但这也是戚兰娘第二次进这座小院。 赵璎珞的院子先修整,戚兰娘的往后推一推。 早先听赵璎珞言说,想在院角种一棵桂花树,如今看地方空空落落的。谁能想到,在桂花树移栽之前,院子就被租出去了。 陈牙人注意到戚兰娘的视线变化,低声解释道:“同鞠郎君说好了,赵娘子若想种花,到时将苗木送来便是。” 当然作为生意人的圆滑,陈牙人不可能说得这般直白,好似装修工程没有完成一般。 陈牙人的说法是,房主是个爱花之人,待天气转暖可以赠送一批花木。且请坊间大师·王瞎子专门算过,花木入内,保管这院子风水好上加好。 赵璎珞的个人想法被包装成优惠大放送,鞠雅健哪有不应的道理。作为国子监出来的学生,他只有一个要求,无毒。 对此,陈牙人胸脯拍得震天响,花果山做的什么生意,他心知肚明,怎么可能出现有毒的花木。 一行人进入正屋,陈牙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书,戚兰娘确认无误,签上自己的大名。临行前,再三叮嘱,爱护屋里屋外设施。 至于鞠雅健等人预付的首期房租,戚兰娘并不过手,等赵璎珞回来,陈牙人自会交给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5章 临行交代 租约一成,这院子就暂时和戚兰娘、陈牙人等人没关系了。 戚兰娘离开后,特意转去自己名下那座小院,查看工程进度。特意和陈牙人嘱咐一句,这里往后也要种些花木。 花果山大开发,和长安各大花圃都能拉上关系,想要搞来一些虽不名贵但雅致的花木也并非难事。 花果山的规划案,戚兰娘从头过到尾,深知与这些文人雅士打交道,花木不光要好看实惠,还要有好意头。 若说意头太俗气,那便是能从其中附会出一丝期待在人身上出现的品格。 戚兰娘起了个大早,办妥了一连串的事情后,急匆匆地赶往万福鸿。当她到达时,祝明月依旧未到。 祝明月此时在家里见一位客人。 刘兰芳手拽着裙角,显得有几分局促不安,“老家来信,说是镇上刘财主子孙不肖,染上赌博的恶习,不得不卖地还债。”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祝明月一眼。 她也是年后来拜年时,闲聊时听祝明月提过两句,有购置田产的打算。如今老家来信,刚好与祝明月的想法不谋而合。 祝明月沉吟道:“他家有多少地?” 具体数目刘兰芳也说不清楚,“几百亩总是有的,刘家几代人都是附近的大地主。” 祝明月只有一个疑问,“武功有不少大户,家门附近的熟地怎么可能流到市面上?” 刘兰芳咽了咽口水,说道:“里长说,赌坊东家想让刘家直接拿地抵债,但刘财主不愿意,非得卖地还债。” 刘家子染上赌瘾是真,但被人做局也是真。赌坊的目标压根不是赌资,而是刘家的田地。刘财主此举,无非是想争一口气。 武功其他人家,要么无意掺和两家的纷争,要么家产大头在田宅上,不可能立时拿出一大笔钱帛来接手,只能干看着。 里长写信本意是想问问李开德家能不能接手,如今有官身做凭,也算衣锦还乡。 岂料李家也不过是刚起势家累重,东拼西凑能在村上多买几亩地就算发达了,哪里敢奢望几百亩地。 好在李家知道祝明月有购置田产的打算,便顺手将这个人情送了过来。 祝明月当然知晓这几百亩地不可能尽善尽美,没点瑕疵怎么可能落到她眼前,早被当地大户瓜分了。 她们不似那些高门大户,有盘根错节的姻亲故旧可以托付,凡事只能慢慢筹谋。 祝明月决定去探一探底,说道:“富贵还乡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家情况特殊,连地方都不认得。不知你家可否出个人领领路?” 李家不管从前是如何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武功当地总归有些人脉。 刘兰芳心下一松,笑道:“公爹早说,春耕在即,不放心大伯第一次主持,要回去看看呢!” 这还真不是借口,耕种是个极其依赖经验的活计。李家老大哪怕人近中年,这方面依旧不如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李四海。 搭祝明月的顺风车,总比托情找商队或者独身归乡强得多。祝明月送走刘兰芳,转身就回屋写信,托白秀然打听这桩交易的底细。 白家在武功有一座大庄园,不需要他们出手,但扎根本地多年,打听些消息总不难。 祝明月另将祝三齐和陈牙人找来,让他们收拾收拾准备出个公差。 陈牙人只觉得天都塌了,田庄消息就这么送到身边,还要他这个牙人有何用! 不过听祝明月简单提及其中原委,知晓有些纠结之处。陈牙人突然又振奋起来,此事正该他这个牙人抽丝剥茧,将其中的大部分风险规避,好让祝明月干干净净地接手。 当然,其中最能发挥作用的还是段晓棠的官身。 陈娘子听闻祝三齐回武功帮祝明月办事,却没有一点欣喜之色。晚间回到五谷豆坊,把儿子找来,仔细交代一番。 此次回武功,难保不会遇上从前的故旧,她怕被那些不想遇见的人缠上。 现在日子多好啊,同样是做家务有钱拿有假休,主家说话还客客气气的。 娘仨一起努力把长安的房子赚出来,再把儿女的婚嫁大事办完,陈娘子这辈子就没什么牵挂了。 陈娘子知晓,祝三齐在外为了办事方便,会假托是祝明月的远亲。但这次回武功万万不能这么干了,万一真被祝家人缠上,就大大的不妙了。 陈娘子慎重嘱咐道:“千万不能炫耀。”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多少人为了乡亲父老面前做面子,打肿脸充胖子。 虽说娘仨如今虽不曾在长安置下产业,但在乡下人看来,也算发达了。 祝三齐或许有些报复的心思,当年把我们赶出家门,如今我们日子反倒过得更好了,看他们还后不后悔? 他们怎么可能后悔,琢磨怎么贴上来赚些甜头才是正理。 陈娘子郑重交代,“就说我们衣食无着,不得不自卖自身。” 卖身为奴后,一切都要以主家为上,与父母兄弟斩断一切关系。 “我扫院子,英英在厨房打杂。”连角色都分派好了,全是不入流的工作。 在大户人家厨房还算个肥差,因为能吃饱。 祝英英补充道:“我就是个烧火丫头,干最苦最累的活,吃得最少。” 祝英英心底明白,祝家那群豺狼虎豹一旦缠上来,祝三齐了不得挨一顿毒打,受些活罪。她们母女俩却要受许多磋磨,永堕沉沦。 陈娘子想想都觉得后怕,叮嘱祝三齐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露出半点破绽。 上了一道杀手锏,“那些人缠上来,就是给祝娘子添麻烦!” 如今母子三人的工作事业,全部仰仗祝明月。东家不开心,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吗? 祝三齐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娘,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6章 长安豪客 两天的时光转瞬即逝,李四海已经将所有行囊打点妥当。李四海拎上给老家亲人准备的礼物,踏上停在门口的那一列整装待发的车马队伍。 心中暗道这排场比起当年李家推着小车,靠双腿一步步走到长安时的情景,可真是天壤之别。 祝三齐勉强算是熟人,在小院给祝明月管家的陈娘子的儿子,两人还都是武功县的老乡。 只是每次问及陈娘子的家事,她都回避不已,显然在老家过得不甚如意。 李四海看向车厢内另一个人,就有些陌生了。 陈牙人怕冷,将代脚的骡子拴在车架后,钻进车里避风。 见李四海有些怔愣的模样,主动解释道:“老郎君,没想到我们有这样的渊源啊!” 手指着身后快看不见影子的李家小院,说道:“这院子还是我帮忙找的,当时段郎君带着几位将官走遍大半个长安城,才决定在这儿落脚。” 一句话就让李四海明白了陈牙人的身份,这院子除了小些,哪哪都比乡下强。 李四海笑道:“这宅子好极了,托你费心了!” 陈牙人见缝插针地自荐起来,“你老日后买房置产,尽管交给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李四海的笑容收敛几分,“长安屋贵。” 哪怕他只在长安只待了几个月,从邻里间只言片语,也对长安高昂的房价有了直观的认识。 陈牙人却不以为意,“这算得了什么,令郎青云直上,说不定不用买,皇帝直接赏赐了呢!” 这般吉祥话,李四海听听也就罢了,瞟一眼坐在另一旁的祝三齐,连他的东家,李开德的上司段晓棠都没有这待遇,何况底下人呢! 这支车队浩浩荡荡,共有十几人,除了随行的护卫,还有特意从四野庄上调来的熟手,专门负责考察田地的质量。 一行人轻车简从,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抵达武功县城。 李四海的老宅狭小,即便加上周围的几家邻居,也难以容纳这么多人。 祝三齐一行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客舍安顿下来,派车夫将李四海送回村里。 将行李一放下,祝三齐和陈牙人就兵分两路出去打探消息,和李家的说法大差不差。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跟着领路的车夫去到李东村寻李四海,而后李四海带他们去寻里长牵线搭桥。 周边几里的李子村都在里长李启祥领导下,十里八村也是个跺跺脚有响声的人物。 但昨日临到傍晚的时候,李四海顾不得车马劳顿,带着两包从长安带回来的精细糕点来拜访,说出来的消息,却让李启祥吓了一大跳。 两人坐在院中借着薄暮的余光说话,李启祥双手揣在袖子里取暖,“老兄弟,我想让你家来占这个便宜,哪知道你给我引来这么一尊大佛。” 李四海直言不讳,“那么多土地,我家哪里吃得下!” 李启祥挑眉反问道:“十几亩、几亩都不成?” 李四海摇了摇头,“老兄弟,你是不知道,长安的衣食住行有多贵,哪里攒得下钱来。” “光我们现在租的那个小院子,两三步就到墙角,一年的租子都能在村里盖两间房了。” “我家只有老大在村里,每日走十几里去种地,实在不划算。” “你不是一直都想段将军回乡省亲吗?” 李启祥扭过头,“那边不是李西村的地盘。”白给旁的村送人情的事,他才不会做呢! 李四海劝道:“总归是回乡了,户籍还在村里呢!” 李启祥思量再三,人既然托到跟前,总不能不应。若能促成此事,于双方都有利。 松口道:“那你明天把人带来吧!刘家那边,我亲自带人过去走一走。” 到底没有把话说死,“至于成与不成,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第二日祝三齐携带重礼拜访李启祥,开口就道:“李西村人杰地灵,如今郎君的父祖皆有封官诰命,实实在在是一片宝地啊!” 段晓棠的户籍的内情,李启祥心里清楚得很。说祖上是武功走出去的,谁信啊! 当然官面上,这些追封的官和诰命,都落在了李西村头上。 实惠暂时没看见,但说出去的也光彩。 李启祥过往在周边吹牛,村里出了一个将军,旁人还不信,非说他年老记事糊涂,说的是隔壁村的李开德。虽然是个官,但离将军还差得远呢! 众人寒暄几句,李启祥将家人早套上的牛车放在一边。上了祝三齐的马车,开始说起他的内幕消息。 李启祥叹息一声,“赌坊生意你们都清楚,出面的是地痞流氓,背后少不得大户支持。” 两手微微摊开,“刘家就这么被套着了。” 前有地痞流氓闹事,后有本地大户紧紧相逼。若只有几个泼皮闹事,刘家那么多佃户长工也不是吃素的。 祝三齐担忧道:“若是如此,往后岂不是少不了纠缠?” 李启祥摇了摇头,“不过是些土财主之间的撕咬罢了!” 他敢叫李家回来买地,自然是知晓如今已是官身的李开德能压下这些是非,何况李家也是本地大家族,开枝散叶人口繁茂,不惧外人找麻烦。 没想到李家家底这么薄,连几亩地都买不下来,不是说升官就发财吗? 李开德一个刚崭露头角的小将官都能压下去,遑论他的上司段晓棠。 李四海叹道:“这种不孝子就该逐出家门,任他自生自灭。还帮他填窟窿,想得美!” 李启祥回应道:“毕竟是独生儿子。” 李四海哂笑道:“孙子都有了。” 言下之意,若指望血脉延续、传承香火,孙子也行啊,还省了中间步骤,一步到位。 说话间,就到了刘家的田庄。 李启祥伸出手指道:“这一片都是刘财主家的田地。”难得都是连成一片的土地。 后面马车上跳下来两个四野庄的农夫,手上捻起一把泥土,判断肥沃程度。 临近刘家的大宅,道路上就少不得几个游手好闲之徒晃荡其间,其貌不扬,一看便知非善类。 李启祥瞥了一眼,淡淡道:“赌坊来催债的。” 李四海压低声音,“他们故意的。” 刘家不是付不起利钱,但这般做派,普通人只能敬而远之。 李启祥与刘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几分面子交情,今日一早派儿子过来报信,说给刘家介绍一个长安来的豪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7章 实权官员 哪怕刘家的佃户不出来迎接,一行人车马兵器俱全,几个市井无赖,哪里敢上前阻拦,只能远远尾随其后,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对方的虚实。 经过他们一通闹腾,往日和刘家来往紧密的本地大户,要么无心要么无力。 哪怕有一两个敢出头的,也不可能一气吞下,零散拆开卖,对刘家的窟窿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刘财主清早接到李启祥传信,说要介绍一个大买主,或许能够全盘接手刘家此次售出的土地。 刘财主心底盘算一圈,李家是大族不假,人口多财势却一般。如今微微出挑的只有一个李开德,哪怕喝兵血也不可能“胖”得这么快吧! 进了刘家大宅,李启祥下车,看到短短一个月,头发白完了的刘财主,心中忽的一涩。 子孙若不修德业,这便是他们的报应啊! 李四海过往远远见过刘财主几面,二人年纪相仿,但刘财主保养得宜,看上去似乎比他们年轻了十几岁。 暗自决定,为了自己日后安逸的养老生活,沾了嫖赌的不肖子孙先料理了,免得祸害家人。 刘财主看李四海面善,猜他就是李开德的父亲,没想到真是这一家人。 李启祥将人拉到一边,说道:“今日我介绍的这一家,是开德的上司,也是我们武功人,想着回乡置产。” 李开德位卑职低,他最知名上司只有一个。 刘财主眼睛一亮,“关中剿匪的段将军?” 李启祥轻轻点头,“嗯。” 比起南衙同僚偏于仁善的评价,段晓棠在民间更盛的是她的“凶名”。 她走过的路,土匪寸草不生。 连那些专门剪径劫道的土匪,都挡不住段晓棠的锋芒,更何况是那些地痞流氓呢! 好在段晓棠只是“凶”而非“恶”,不至于让人退避三舍。 刘财主看祝三齐和陈牙人的年纪打扮,知道不是正主,或许是家里派来打前站的管事,尽管如此,他依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带着他们走遍了田庄的每一个角落。 祝三齐这方压价不算太狠,见田地连成一片,可以全部吃下,只需最后请示东家即可。 但唯有一点要求,已经播种的土地不算,其他土地不能再种植作物,往后也不再对外租赁。 这一点需要刘财主与佃户们沟通清楚,且不能将责任推卸到他们身上。 刘财主正是因为这一点为难,天底下无论谁做皇帝,总需要百姓耕种。就像他的田地卖了,新地主可以将佃户一起接手过去,这样既省去了出租的麻烦,又保证了田地的有效利用。 哪知道祝三齐不要佃户,只能酌情收些长工、短工。 刘财主咬咬牙道:“待贵家有了准信,这件事老夫自会处理。” 他以为是要在地上修建庄园才不要佃户。好好的田地拿来修宅子,到底有几分浪费了。 大不了把这些佃户挪到另一片田庄上,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种地就要多费些路程了。 一行人回到客舍,根据各自的分工和专长,给祝明月写信汇报。 刘财主则对外放消息,他手上的田地有了买主,是一位原籍武功的官员。 武功好歹算是京畿之地,出过的高官大员不计其数,但具体是谁却无从得知。好事者若是去打听,刘财主只会故作神秘道:“四品的实权官。” 这个范围就大大缩小了,朝中的四品官都是有数的,更何况是武功县出身的。 打头一个就是武功苏氏的苏文德,原任大理寺少卿,因去并州办事不利,开年就被贬去了江南。 好事者闲来无事,孜孜不倦地寻找答案,甚至翻开本地的名流录查找,可惜一无所获。 因为买地的不一定是四品官本人,可能是他们的亲族,那范围可就广了。 鉴于四品官即将入场,不论消息真假,赌坊都心知自己惹不起这样的人物,因此对刘家的逼迫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给祝明月的大事办完,春耕尚未正式开始,李四海安心在家里招待四面八方来看热闹亲朋好友,既不过分显摆,也不过分谦虚,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话。 问及他为何放着长安的好日子不过,非得回乡。 李四海的回答得朴实多了,“放不下家里这几亩地呀!长安花销高,我都得在院角种菜补贴家用。” 李启祥放弃了直接咬红薯干,而是用牙齿慢慢地撕扯着,品味着其中的丝丝甜味。问道:“开德不是任官了吗?” 李四海微微摇了摇头,“官有大有小,他就是个小官,在家没待多久,又跟着王爷、将军出征去了。” 李启祥问道:“这次去哪儿?” 李四海:“并州,打突厥人。” 李启祥心中一凛,他不曾见过突厥人,却听闻不少凶残的事迹。只是眼下说起来有些晦气,只能转移话题,说道:“春耕这么大的事情,就你一个人回来?” 李四海笑道:“就我能抽出身来,小的都在读书,其他几个不得在家洗衣做饭吗!” 李家去年上京,把家里年纪小的都带走了。 邻居对李家的人口情况颇为熟悉,惊讶道:“洗衣做饭,需要五六个人。” 李四海摆手道:“哪能啊!就老婆子带着两个儿媳做,开荣在外行走,其他都送去读书了!” 李启祥难掩诧异,“小娘子也读书!” 李四海坚定地点点头,“读,瞧着念书比那几个小子还灵光些。” “她们拜的那位先生,夫婿和儿子都做官,闲时教导几个小娘子解解闷。开德娘子说起来只有佩服的,我们这种乡土人家几辈子都想不明白的事,人家轻轻巧巧几句话就理清楚了。” 末了感慨一句,“人还是得读书,才能有见识啊!” 李启祥撇嘴道:“小娘子嫁人,不是便宜别家了吗!” 李四海用最朴素的道理回应,“一个小娘子,会种地做家务还是会读书识字,嫁得人家都不一样。” 前者是农妇,后者说不定就是官家夫人。只要李开德继续升官,真有可能托举女儿、侄女一把。 家里不苛待,还送她去读书,将来自会感念。 李家如今能接触到最睿智的官夫人是张法音,偏偏杜家的门第,是士族鄙视链最底端的寒门。 就这般,张法音的见识与智慧,都能甩李家一大家子几条街。 李开德除了豁出命去沙场建功,又有什么能和人比的呢! 这是一件将持续几代人的大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8章 消息确定 李四海苦恼无比,“如今还只是开蒙,再加上一大家的吃喝,就快把开德的俸禄花光了。往后的束修还不知在哪儿呢!” 李启祥回忆一番自己幼时读书的束修,迟疑道:“这么贵吗?” 他好像只交了几条肉干。 李四海摇了摇头,他也无法准确地说出其中的差别,“长安的先生不一样,读的书也不一样,都是什么经典。” 继续道:“家里少有买书,让他们互相看着,等学得再多些,就能自己抄书了!” 话音一转,“老兄弟,你写来的信,都是老头子孙儿孙女拼拼凑凑认出来的,不用去外头找人念信了。” 这样看来,那些昂贵的束修也算花得值当。 说起读书的话题,屋里屋外也就李启祥能和李四海说道两句,至少明白李四海嘴里的经典指的大概是哪些东西。 但他也只是开蒙认字,能写个简单的文书而已,真谈经论典,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启祥关切道:“那往后怎么办?” 束修贵,而李家要供的孩子又太多了。 李四海淡定道:“走一步看一步。” 李图南等小娘子上得不是专门的私塾,隔几日才上半日学,束修相对低廉。 开蒙阶段尚且可以负担,再往后,要么等李开德升官涨俸禄,要么就只能供一两个学得最好的继续读书,回家教其他笨蛋。 反正老李家的规矩的就是如此,学不进去趁早回家,别浪费钱帛。 李家在长安不是没想其他挣钱的手段,但出于种种顾虑,许多生计他们都无法尝试。 刘兰芳曾看到邻居娘子织毛衣换钱心生羡慕,本想跟风一试。 无奈李家无论是长安的小院,还是乡下留守的家人,人口都太多了。 一年时间,三个女人照料家务之余,能把自家人的毛衣织完,就算神速了。 至少第一年是这样的。 回武功的路上,祝三齐作为恒荣祥的管事,提过那些兼职毛衣工的情况。 照料家务之余织毛衣,一年到头也就一两件,且只能织最基础的款式,工钱到手也没多少。 那些真正赚到钱的,织得又快又好的,在家基本不做杂务,一心只管织毛衣,与专职绣娘无异。 不过织毛衣的确延长了不少绣娘的职业周期。 好些以织毛衣为生的兼职毛衣工都是绣娘转职,在她们眼睛花了之后,靠着从前练就的手艺和审美,能接一些有技巧门槛的高价值订单。 自从给祝明月写信之后,祝三齐在陈牙人的主导下与刘财主沟通交易细节。在交易尚未确定之前,他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陈牙人在县城里乱转,倒不是指望将中人业务开拓到武功。这时候做生意有强烈的地域性,没有过江龙的本事,一不小心捞过界,后果难以预料。他不过攒些人脉资源,顺便帮祝明月看看,那些用得上的东西的行市价。 祝三齐重回故乡心事重重,表现得就没那么“专业”了。 自从见识长安的繁华后,祝三齐看天下其他城池都有一种不过尔尔的感觉。 尤其武功还只是关中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可当他回到武功后,又觉得这座县城很大。 他城里城外“游荡”数日,居然没碰上一个过往的熟人。 武功县城和刘财主所在的村落,距离他老家也不过几十里而已。 某次祝三齐和陈牙人在酒肆探听消息,听到隔壁桌说起一件乡间惨事,年长的哥哥们要卖掉继母和弟妹,娘仨拼死跑回舅家又不被收留。无处可去母子三人,从此了无踪迹,不知是否被山里的野狼吃了。 待陈牙人结清酒钱,两人离开酒肆,走出好大一截路。祝三齐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们说的是他呀! 原来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原来他都快忘了。 有些事不禁念叨,有时候武功县城也挺小的。 不过走了两条街,祝三齐就遇见他的某个舅舅。 犹记得他和祝英英被捉进土匪窝,就是因为走亲戚。从前他以为虽然来往不多,但血缘关系斩不断的。 孰料母子三人生死关头寻上门求助,却被挡在门外。 他们说家里养不起几张白吃的嘴,他们说得罪不起祝家两兄弟,他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他们认命。 陈娘子只叮嘱祝三齐如何应付祝家,从来没提过她的娘家,因为知晓他们“软弱”。 有时候叫人可恨,有时却让人的莫名的放心,真是绝佳的讽刺。 祝三齐明确地感知到,舅舅没有认出他来。大概是因为他长高长胖了许多,衣着也比过去更加光鲜体面。 从前他们一年也就见一两面,又能有多熟悉呢! 所幸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节,信寄回去三四日,祝三齐就收到祝明月的回信,不日将亲自来武功完成交易。 祝三齐赶忙乘车去李子村,邀李启祥和李四海跑一趟刘家,通知这个好消息。 这桩交易里,实际承担中人角色的是他俩。 刘财主这时候再也不装了,对外宣布,买他家地的人是段晓棠。 段晓棠名声太盛,以她不留后患的作风,谁知道会不会把招惹她的人,当做通匪处理。 毕竟她每年都要在关中活动一两次。 赌坊立刻收敛手段,田土没赚到,有钱帛也行,不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19章 流水席面 唯一让众人疑惑的是,段晓棠何时成了武功人? 毕竟她实在没有身为武功人的自觉,在并州遇见苏文德的时候,从未流露出丝毫的同乡情谊。 长安的达官显贵们,大多将她视为长安本地人。就连武功县令都不知道治下有这么一尊大佛。 户房的吏员翻出尚未落满灰尘的簿册,一切疑团烟消云散。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段晓棠,确确实实是武功县李西村人。 如果有人再去翻一翻最近几期出的邸报,还会发现,她的父祖三代,皆在李西村繁衍生息。 户房吏员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全因段晓棠曾经百里迢迢托人回来交税,虽然只交了一年。 因为隔年她就拜将免税了! 而当时被她托付的李开德,如今还在老老实实交税,可以说是武功县里头一份,也不知道还能交几年。 祝三齐这边办完正事,另有一件“私事”麻烦李启祥,“祝娘子说,她们长久未归乡,想请邻里乡亲一起热闹热闹,不如办一场流水席。” 武功县贴金可以说是天子脚下,但流水席这种好事,乡土人家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两回。 李启祥惊讶道:“流水席!” 祝三齐谨慎地点头,“是。” 实际以他的年纪和见识,传说中的流水席只听过没吃过。但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对此念念不忘。 祝三齐道出诉求,“麻烦里长帮忙采办食材、借些桌椅碗筷,还有厨子锅具……需不需要去城中酒楼请?” 若非时间紧迫,祝明月完全可以自带厨子、厨具、食材等物上路。 李启祥连忙道:“花那冤枉钱作甚,村里有几个媳妇手艺很是不错。” 说起村里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李启祥作为里长没有不清楚的,只看他想不想管而已。 祝三齐晓得乡间的规矩,这种喜事帮忙都是互相的,但祝明月等人长期不在武功居住,难以回报。 于是同李启祥商量,“要不给人开点工钱?” 李启祥摇了摇头,“不用,到时多给他们几碗菜就行。” 乡下劳力最不值钱,别说来帮厨的,连那些借桌椅碗筷的,李启祥都打算这般打发了,正好在春耕之前,让乡亲们补补身体。 真正需要花真金白银买的,只有那些猪羊鸡鸭。 祝三齐想了想乡间的规矩,李启祥说得在理。 李启祥再问道:“本县的大户宴请吗?” 祝三齐回忆一番祝明月信中的交待,并未提及此事。推脱道:“祝娘子毕竟是女眷,不那么方便。” 李启祥看过段晓棠的户籍,只有三人。其中两个还是一隔三千里的表姐妹。 在常人看来关系已经极远,仅剩这两个亲戚自然珍重些。且据李四海所言,祝明月能当段晓棠大半个家。 但有些身份上的事,的确没那么好操作。 李启祥手里有钱,心里不慌,立刻让家人放出消息去,收肉食和菜蔬。至于米粮,就从自家拿了。 乡间消息靠口口相传,李东、李西村民听到风声,还以为是李启祥家有喜事,纷纷上门卖货顺便道喜。 李启祥笑道:“说来也算两个村的喜事,从我们村走出去的大官,如今父祖都封官了,家眷回乡省亲办流水席?”在八卦面前,流水席都要退一步。 村民望着坐在一旁的李四海,惊讶道:“开德回来啦?” 李四海摇了摇头,代为解释道:“他才多大啊!是开德的主将段将军。” 李启祥急忙道:“段将军父祖三代都落在李西村。” 掰着手指头数,“如今是三个官,两个诰命。” 当着众多村民的面,两人信誓旦旦地认证段晓棠世代居住李西村。 可两村聚族而居,杂姓极少,真有这么一个世代官宦的人家,怎么可能没印象。 村民少有识字,但近几十年的大事还不至于忘了。 村民迷惑道:“真有三个官吗?” 李启祥道明其中原委,“实际只有一个,但段将军能干,朝廷把她的父母、祖父母都封了官。” 说完转头看向李四海,“这么说,老兄弟,你将来说不定也能做官!” 李四海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无以复加,大字不识两个,居然还有做官的一天。 怔愣了半响,方才道:“好像拜将后才能荫封家人。” 李启祥一拍桌子,“老兄弟,你哪天封官了,我们也开一个流水席。” 李四海爽快答应,“行。” 众人如今也算开了一回眼界,从来只听说过封妻荫子,没想到老父母也能享受这样的殊荣。 李四海进城长过些见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先前军中有个谁特别厉害。不光自己的爵位稳稳当当,兄弟、儿子、外甥一个不落。要再多活几年,能把爵位挣到孙子辈去。” 村民还在纠结先前的问题,“那他父母呢?” 李四海笑道:“当然是按照最顶格的来。封无可封,才会把功劳换成爵位分到亲戚头上!” “开德营里那些将军,如今升官没多大想法,就想着能不能换个爵位回来。” 李启祥头一次听说这般清奇的说法,不想升官了!他虽然分不清具体爵位的高低,但知晓有爵人家走出去腰杆子都比旁人硬气几分。 今日一番闲聊,给两个李子村的人种下一个印象——怎么看一个人厉不厉害。 要能给父祖挣封官、诰命,要给子孙亲戚挣爵位,其他都不过尔尔。 当祝明月还在官道上奔波时,整个李东、李西村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热热闹闹筹备流水席。并且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向十里八乡传播。 祝明月这一支返乡旅行团,满载着各式物资,行动远不如祝三齐一行来得轻便,花了整整三日才到武功县城。 祝三齐早将客舍包下来,里里外外清扫过一遍。 马车缓缓停驻于客舍门前,祝三齐急忙迎上前去,问候道:“娘子,路上可还辛苦?” 祝明月微微颔首,“还好。” 这个时代,出远门的体验大多不好。祝明月各项准备充足,也不过比旁人稍强一些。 好在她有过一趟远行的经历,武功不算太远,尚且能够坚持。 祝三齐缓缓说道:“饭菜、热水都已备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0章 第二故乡 目光却落在随后下车的另一人身上,并非常伴祝明月身边的戚、赵二人,而是管理四野庄的程珍玉。 也是,专业对口。 祝明月在房内简单洗漱过一番,方才出门听取祝三齐、陈牙人的汇报。 最先说的,自然是此次出行的正事。 祝三齐事先清清嗓子,“刘家此次共售卖二百三十亩地,地势平整,连成一片,其中大约五十亩已经种上了作物,后续的问题刘家承诺会妥善处理。” 祝明月微微点头,种下一部分不算大事,补种一部分红薯,等秋后收完租子,正好充当来年的口粮。 接下来便是商议好的交易价格,正事汇报至此,算是告一段落。该说的就是刘家和赌坊的恩怨。 祝明月默默地听着,和白家传回来的消息大致相同。 有官方背景的势力介入,足以让赌坊收敛不少。 至于刘家,明知被设局陷害,为何不去官府报案?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并非全然如此。谁知道赌坊背后有没有本地官方势力参与。 大吴赌博和嫖娼都合法,相应的因此欠下的债也合法。 刘家除非有天大的背景,否则只有破财消灾这一条路走。 区别只在如何破财,刘家选择了更为硬气的一种方式——卖地还债。 紧接着陈牙人说起他业务范围的事,人牙子和牲畜牙子都找好了,如果祝明月需要人口、耕牛,他可以立刻去联系。 此外,本地出售的土地多是小块,顶天一二十亩,对于祝明月来说,无论管理还是种植,都颇为不便。 祝明月买地的目的,不是为了收租,而是为了种植经营所需的原材料。 如果找农户合作,他们的抗风险能力较低,一旦遭遇气候异常,一年的辛苦劳作就可能化为乌有。 这样的损失,祝明月或许能够承受,但对于农户来说,就是倾家荡产的灾难。 所以,祝明月若想囤地,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捡漏那些倒了大霉的大户。 只是这样的“好事”,以三人如今的能量,也不过刚刚拿到入场券而已。 祝三齐从袖中取出一叠帖子,轻轻地放在祝明月身旁的桌案上,“这些都是本地有名望的人家递来的,还有一部分是送到李里长那儿,由他转送过来的。”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奇特的局面,全都是因为段晓棠的家庭结构更古怪。 一表三千里的表姐当家。 你说,祝明月能不能当段晓棠的代言人? 长安官宦人家倒是习惯了这种局面,老家的乡亲们好似还没进入角色。 祝三齐继续说道:“每张帖子背后,都书写了他们各自的家庭背景。” 这却是祝三齐自己下的功夫了,有些是他以前就了解的,有些则是他特意去打听的。 陈牙人见状,告辞离开。 祝明月仔细地浏览帖子上的内容,以及背面的介绍,然后像散牌一般将十来张帖子分成两堆。 “左边的回张帖子便是,右边的帖子再附送一份土仪。” 祝明月能拿出的土仪,自然是旗下产业的热销产品,既实惠又实用,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开拓市场。 祝三齐恭敬道:“是。”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除了要做管事,还干起清客的活儿来。 祝明月预计在武功待上三四日,李西村的流水席安排在明日,后天和刘家交易。 她此行,除了买地,就是为了在民间层面,将三人作为武功县人的身份坐实。 李西村村民这几日做梦都是香的,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流水席饿了几顿,就为在今日多吃一些。 不过,今天早上,他们真的闻到了实实在在的香气。 大陶锅里熬煮着羊汤,由于时间还不长,尚未呈现出诱人的浓白色。 李四海看着大大小小十几口陶锅一刻不停地煮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开德营里,每次开庆功宴,几千几万人,也就用十几口锅。” 李启祥不解道:“吃冷食?” 李四海摇了摇头,“他们用铁锅,做饭快,一锅能出几百人的餐食。” 就连他们在长安住的小院也用铁锅,一家子十来口人,小半锅就行了。 李四海一个从不做饭、只等着吃的人,自然不会去讲究陶锅炖汤更香之类的事情。 李四海停顿一会,“但铁锅贵!” 李启祥凑近小声道:“真招来几万人吃饭,那得花多少钱财,谁抵得住!” 祝明月办流水席是她的诚意,李启祥作为经办人却不能不精打细算几分。 这种“便宜”李东、李西两个村子占了便是,附近几个村子沾亲带故也能沾沾光,再远就不行了。 李启祥曾经询问过如何招待祝明月,李四海只道当官家娘子一般招呼便是。 祝明月是皇帝圣旨嘉奖过的“烈女”,只是碍于身份尴尬,最后只得了一些钱帛珠宝赏赐,但终归是在官方挂了名姓的人。 连带着李开德说不定都会因为此事而青史留名一笔。 守在村口的小子们兴高采烈地前来报信,“来了,人来了!” 这个时间段,出现在村口的大队车马,除了祝明月,还能是何人。 两个李子村的人连忙跑到村口迎接,鉴于祝明月的身份,还有一部分体面利落的媳妇随行。 祝明月在村口下车,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二三十人的随从。 祝明月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草一木,原来这就是她的第二故乡。 同在关中,相隔不远,民情风俗看来与王才里颇为相似。 祝三齐来过数次,对这里颇为熟悉。指着前方一条小河介绍道:“以这条河为界,桥这边是李西,那边是李东。” 祝明月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原以为这里会种了许多李子树。” 实则不然,当初三人敏锐地从村名察觉到是宗族聚居之地,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非得等到如今功成名就,有些倚仗才敢回来。 程珍玉和朱嬷嬷从包里掏出糖果,散给周遭的孩童。 村里孩子养得糙,从来没得过不能吃陌生人食物的教导,他们会抓住一切机会将自己喂饱。 何况这是在自己村门口,大人就在不远处,还怕人拐了不成。 孩子嘴里塞着甜丝丝的糖果,眼睛则好奇地打量祝明月,她的头怎么金灿灿的,她的衣裳怎么那么红呀? 李启祥带着一行人匆匆赶来,祝明月等人已在村子附近看了好一会风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1章 修建学堂 一众陌生的乡亲中,祝明月只认得的李四海一人。唤道:“伯父。” 随后,目光落在旁边一位中年男子的身上,礼貌地称呼道:“里长。” 李四海赶忙上前一步,热情地说道:“祝娘子,快进来歇歇吧!” 李启祥此时说不出话来,倒不是有什么花花肠子,只是压根没想到祝明月如此年轻美貌,令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为帮段晓棠主持家业,该是一位稳重的中年女子,且从李四海的言论来看,祝明月做事的手段,颇为老道。 祝明月笑道:“我久未回乡,不如先在村里转转。” 乡土风景有什么好看的,众人实在无法体会祝明月的执念。 李启祥无奈,只能带着人村里村外走了一圈,真正的众星捧月。 路过正在准备流水席菜色的地方,那里有一群人在忙碌着,洗菜、切菜,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中途经过李氏的祠堂,李启祥只是一笔带过,并未过多介绍。 不知是否因为祝明月女子身份,不曾邀请她入内参观。 但从李氏祠堂古朴的外观,祝明月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与她之前的调查结果不谋而合。 李氏一族虽然人口众多,但并未出现过特别出类拔萃的人物,因此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领头羊。大多数人的日子都过得平平淡淡,宗族氛围并不算特别浓厚。 姑且算是本分的日子人。 队伍周围依旧有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这次程珍玉散给他们的零食换成了便宜量大的地瓜干。 祝明月特意问道:“这些孩子平时做什么?” 李四海缓缓说道:“乡下孩子还能做什么,小时候在村里瞎玩,长大了帮着家里做家务、下地干活。” 祝明月听完,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 最后一行人落脚在李启祥家中,通常而言,里长、村正就是十里八乡条件最好的人家之一。 今日的上位由祝明月独享,往常都是李启祥一人的专座。 祝三齐等人坐在侧边的小凳子上,往下左右皆是两个李子村的体面人。 堂屋面积颇大,往常这里就是村里的议事之地。里里外外或站或坐围了许多人,毕竟时间尚早,宴席未开,不如看看热闹。 祝明月先对李启祥、李四海谢道:“晓棠远在并州为国效力,不能亲至。此次我代她返乡,一来见见父老乡亲,二来谢谢伯父、里长往昔对我们的照顾,多亏你们帮忙料理。” 李启祥知晓她说的是缴税和买地之事,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祝明月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转头对李四海道:“我不曾在村中生活,出发前专门请教了伯母和刘娘子村里的规矩,连图南她们几个小姐妹的意见都问过。”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刚才我看村里的小孩子乱跑没个着落,他们不读书吗?” 李四海仿佛被雷击一般,他知道祝明月等人因为自小生活优渥,有些不接地气。但以祝明月的见识,不可能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束修太贵,读不起啊!”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答案。毕竟李开德一个正式将官,除了日常开销,为了供几个孩子启蒙,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 祝明月得到预想中的答案,转而问李启祥,“里长,我们名下有三亩地,不如拿出来盖一间学堂,所有的支出都从田庄的收益中出。” 若图便宜可以在祠堂借间屋子,但祝明月等人是外姓。这样的人情何必挂在李氏先祖名下。 在场的人惊讶地发现,平日里在十里八乡人面前总端着架子的李启祥,此刻却激动得站起身来,声音颤抖地问道:“当真?” 屋里屋外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能看到长远的好处,有的人只感慨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全是虚的。 李启祥为何一直致力于邀请段晓棠和家人返乡探亲,并非是为了抱大腿。毕竟双方过往无交情,凭什么提携他们! 何况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武功,天高皇帝远,谈照拂也不容易。 但这些飞黄腾达返乡的人,手指缝漏一点也够普通乡邻受益了。 常见的修桥铺路、赠给孤寡衣食、修缮祠堂,最后一条可以放弃,外姓修建李氏祠堂不是理。 修建大宅,总要招纳仆从长工吧;买地置产,得要佃户吧,若一时手头紧交不上租子,看在情面上,还能缓一段日子…… 但李启祥万万没想到,祝明月会提出建学堂。 李四海直觉这不是家里几个女人的想法,哪怕她们开始读书认字,也不会有这些念头。这完全超越了她们的见识和格局,显然是祝明月的主意。 祝明月淡淡一笑,“我们三人侥幸得了一些时运,如今正该造福乡里。此地民风淳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连书都带来了!” 祝三齐双手托着一个一尺半见方的匣子,走到堂屋中间,面向众人缓缓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本书籍。 别看数量不多,但在此时已经算得上珍贵。 李东、李西两个村子,就算把黄历都算上,也凑不出十几本书来。 而最上面的一本,就是杜乔“难产”出的,用于识字启蒙教材《三字经》。 祝明月刚刚收到,她不会将缘由归结于大吴糟糕的通讯条件,更不会体贴杜乔公务繁忙。 只怪写手不在眼皮底下,缺乏“激励”,效率自然会低一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2章 男女好处 堂屋内当即有数位村民迅速围拢到祝三齐的身旁,目光聚焦于他面前的书籍,却无人上手翻动。 祝明月曾私下问过婆媳俩,两个李子村有多少人读过书。 王翠翠在村里待的年头长,对于村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别说读书,她连哪些人认字都能一个个全报出来。两个村庄加起来,上百户人家,数百口人,真正识字的却寥寥无几,不足一手之数。 以李东、李西村的地理位置,日子怎么都称不上难过。那些更偏僻的地方,说不定全村睁眼瞎。 李四海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掌心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紧张地在袍子上反复擦拭,最终还是未能鼓起勇气去触碰那些书籍。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最上层的一本书,封皮似曾相识,似乎与孙辈启蒙时所用的书本颇为相似。 李启祥满怀激动转身面向祝明月,急切地问道:“祝娘子,依你看,是个什么章程?” 祝明月淡定道:“依我浅见,先修几间小屋子,先生住一间,余下的做课堂。两个村里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去学识字、算数。” 这所坐落在村里的小学堂,并非启蒙,而是扫盲。 没看祝明月只带了书籍,没有笔墨吗?学字用沙盘即可。 《三字经》外的其他书,都只是装点门面的东西。只待学生有更高的追求后,才可能派上用场。 祝明月扫视屋内屋外的人群,强调,“我的意思是,无论是小娘子,还是在场或不在场的姐妹、嫂子、婶子,都可以去学。任何人不得阻拦。” 祝明月强势,在场没有人会不合群地跳出来非议这不符合规矩,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毕竟,出钱的是大爷,谁也不想得罪这位财大气粗的贵人。 只有一个中年妇人不安地将头发拢到耳后,低声问道:“我们学这些有用吗?” 富贵人家,子弟读书被视为理所当然。李开德家刚刚崭露头角,也将女孩送去读书,这足以说明读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对于女子读书的好处,村民们却一时难以想通。 威逼之后,便是利诱。 祝明月浅笑道:“长安一些作坊、店铺招女工,做得好一样能当管事、大掌柜。想出头,至少得认字,看得懂账册、文书。” 说着,微微向左侧一指,“我身边这位程娘子便是如此。” 程珍玉心领神会,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李子村的人原以为祝三齐是个大管事,毕竟随随便便就敲定一笔几百亩地的买卖。 但从祝明月等人进村后,祝三齐无论站还是坐都在程珍玉之后,地位一目了然。 身份高下,不用到齐地,在关中就能分辨清楚。 祝明月没说,那些招收女工的作坊、店铺,多是她旗下的产业。既然不曾延伸到武功,也就点到即止,免得李子村以为她“拐带”妇女。 祝明月用更加现实的理由“诱惑”众人,“女子识字与否,嫁人的前程大不一样。往后教导儿女也会更加顺手。” “再者,识字会算账,说不定将来真能主内,把着全家的账呢!” 李东、李西聚族而居,杂姓极少,意味着村里出生的女孩大多姓李,同姓不婚,总是要外嫁的。 一个闷头做事的小媳妇和一个主持中馈的当家娘子。过的日子天差地别,能给娘家的回馈也截然不同。李启祥在一旁连忙附和道:“还是祝娘子说得在理!” 只是心中暗自嘀咕,她一个未婚娘子,说起嫁人如此坦荡,且时时刻刻想着“当家做主”,着实让人心里有些奇怪。但结合她的做派,并不难理解。 说完女人的益处,祝明月一碗水端平,也得提提小学堂对男人的好处。 比如进城做工更方便,比如朝廷不定期开科举,读书好一样可以做官。 实则祝明月心里清楚得很,哪怕往后科举常态化,两个李子村二十年内也出不了一个科举进士。 如果是像杜乔一样的举进士,他们或许连举荐的资格都拿不到。 但香饵就是要这般挂在前头,才能激发人们奋斗的动力。 祝明月深知大多数人天性懒惰,居住在村里的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规律,好不自在,强逼他们读书,只是平添痛苦。 所以祝明月对他们只是顺口带过,真正的重点是那些小孩子。 劝学的法宝,无非是考考考。考核之余,更有奖励。 祝明月不想等这阵热度之后,小学堂陷入停滞,荒草环绕。 她希望是一个良性循环,哪怕只是《三字经》的循环。 祝明月和李启祥简单讨论几句方案,村里的主事人进来,道是吉时已到,可以开席了。 既然是流水席,那么巳时开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祝明月去内间理了理衣裙发饰,准备出去敬酒。 李启祥则趁着这个空当,赶紧吩咐家人去办几件事。 此时正值初春时节,今日难得是个有暖阳的好天气。随着日头渐高,村中的空地上,一张张大小不一地桌子错落有致地铺开。 桌上各式农家菜肴琳琅满目,既有山野间的清新野菜,也有河中捕捞的鲜鱼活虾,更有村民们自家饲养的鸡鸭鹅肉,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流水席正式开始了,参与宴席操办的村民身着最体面的衣裳,穿梭于席间,将一盘盘热腾腾的美食送至每张桌前。 孩童们兴奋地在桌旁嬉戏,偶尔被大人捉住,塞上一块刚出锅的米糕,笑得合不拢嘴。老人们则围坐一起,品着米酒聊着家常。 现在最热门的话题,自然是祝明月刚才提议在村中修建学堂,让两个村的人都能去读书的事情。 村民对此认知尚且懵懂,但那些应邀或者不请自来的大户却被祝明月的大手笔吓得不轻。 哪怕细听下来,只是认字算数,并非正经的启蒙,投入亦不容小觑。 但对祝明月而言,账不是这么算的。她只需投入几间小房子,每年支付一笔束修,以及一部分劝学奖品,就能稳固一个基本盘,划算得很。 难的是找到一个能承担如此庞大工作量的教书先生。 这种难事,自然是交给地头蛇李启祥筹办,他人面熟。 宴席用的酒水是农家自酿的米酒,并不醉人。 祝明月立于首席,手捧一碗微浊的米酒,朗声而道:“诸位乡邻,今日小女子归乡,特设此流水席,聊表心意。幸得老天眷顾,略有小成,富贵不忘根本,乡梓始终最重。愿风调雨顺,岁岁安康,大家共享此宴,开怀畅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3章 水来土掩 底下的村民们说出他们心中最重要的祈愿,“风调雨顺,岁岁安康。” 祝明月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轻轻端起米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豪迈中带着几分柔情,“这碗酒,我先干为敬!” 随后沿着流水席面一路走一路说道:“慢慢吃,慢慢喝!别客气!” 看着场上的热闹场面,祝明月真心对李启祥说道:“这次真是麻烦里长了!” 流水席操办起来麻烦,但李启祥乐意操办,恨不得年年办月月办。 李启祥笑道:“娘子言重了,这算不得什么!” 指着前面几桌,说道:“本地有些大户前来贺喜,娘子要不要见一见?” 这种喜事,但凡不是结过仇怨的,哪怕不请自来,也不会赶出去。 祝明月事先声明不收礼,明里暗里打听没有其他子弟随行,自然也不可能觥筹交错、诗文唱和。于是众人也就只能来吃吃饭、凑凑热闹。 祝明月打眼望去,那几桌客人衣着锦绣,和普通村民大不一样。好在他们自成一个圈子,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祝明月微微一笑,“那便去见见吧!” 李西村流水席的贵客一共三桌,旁边再加一桌女客。祝明月仅从他们的外表形容,就能分辨哪些是士族,哪些是土大户。 祝明月端着酒碗,笑容满面地走向那些宾客,“今日多谢诸位前来赴宴,既是我家的喜事,亦是李西村盛事。” 花花轿子人人抬,这时候所有人都只会贺喜。 这个夸段晓棠骁勇善战,那个赞祝明月高风亮节。最合适的话无非武功人杰地灵,人才辈出。 唯一可恨的就是男女有别、诸事繁忙,无法趁着这个机会的结交。 祝明月陪众人饮了一杯酒后,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告辞。 临离开时,一个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了队伍末尾的祝三齐身上,轻轻唤了一声,“祝三?”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与疑惑。 忘了祝家也是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富户,认识一些大户并不奇怪。 哪怕祝三齐母子三人在家日子过得和小白菜似的,出门在外看在他爹面子上还是有几分体面,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祝三齐也没有想到,亲舅舅没认出他来,反倒被祝父的朋友认出来。只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随后便急匆匆地跟随着祝明月的脚步离去。 祝明月身边要不是她的人,要么是李启祥、李四海这等老成持重之人。无需避讳太多,直接问道:“来之前,陈娘子怎么交代的?” 祝三齐缩着脖子道:“她扫院子,小妹在后厨打杂。” 谁说这不是真的呢! 祝明月转眼就想明白他们的打算,装落魄,这计策不算好也不算坏。 只轻声交代一句,“你别落单就行。” 李西村与祝三齐的老家相隔几十里路,平时并无太多往来。更何况以他那两个哥哥的性格与行事作风,在乡间的风评不佳并不好,自然不可能受邀参加这样的宴席。 假如消息泄露出去,祝三齐两个哥哥找上门来,只要不落单就不会被敲闷棍。余下的——祝明月除了算计人时,向来不懂得什么叫委婉。她信奉的从来是一力降十会。 李四海似乎终于想起了些什么,隐约记得武功县有这么一家人。 除了那些乡间流传的风言风语外,给他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女子结亲时,为人继室一定要慎重考虑,尤其是那种前头已经留了儿子的家庭。 但那些话也只是听过就忘,并未放在心上。 他在长安见了尹家一摊子糟心事,可见身份不是绝对,日子好坏终究还是要看个人如何经营与把握。 李四海过往见过母子几人,哪怕知道是同乡,也没往那方面想过。因为儿女与祝明月同姓,又颇受重用,还以为他们是祝明月的远亲! 祝明月开席时出来露一面,敬几杯酒就算完成大部分任务。 余下的留祝三齐和几个李家子弟,在外招呼客人。 祝三齐多是留在村民这头,不多往大户堆里凑,不必去听旁人的言语。有祝明月的话打底,他反倒没那么忐忑。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祝明月和程珍玉等人在一张空桌上用饭,陪客是李启祥的妻子,李开德的嫂子和姐妹等人。 祝明月出手大方,给出的预算十分充裕,因此这顿饭菜肴丰盛异常,浓油赤酱、大鱼大肉交织在一起,比村里许多人的年夜饭还要丰盛许多。 但对祝明月而言,单论滋味还是差上一些。平时肉食充足,反而更喜欢那些镶边的菜蔬。只是这时节,新鲜的菜蔬十分稀缺。 祝明月连吃两个绿色的菜团子,滋味清新,问道:“这是什么?” 程珍玉打量一眼,“看起来像是麦饭。” 所谓麦饭就是白蒿和麦粉和匀,放在蒸笼屉布上拨拉开来、烧锅蒸熟。 程珍玉夹了一个尝尝味道,“不是白蒿。” 四野庄靠山吃山,各种野菜野物吃得不少,自然能够辨认出其中的不同。 里长娘子介绍道:“这叫菜疙瘩,和麦饭做法差不多。只是用的材料更多,面粉和野菜,都是遇见什么添什么。” 平日里肯定没这般美味,但这次办席面,做饭的人舍得下调料,连盐都比往常放得多了一些,滋味自然提起来了。 换了国子监学生在此,遇到这种稀里糊涂放原料的食物,说不定要坐下病来。 祝明月等人没有这些顾虑,好吃便多吃一点,顺道问起桌上其他人地里的收成如何。 这两年勉强算风调雨顺,收成尚算不错。只是如果家中人口众多、吃饭的嘴巴一多起来,就不得不考虑再出去赁几亩地来耕种了。 祝明月吃过一顿早午饭,返回里长家中休息,实则是换了一个地方同村中老幼闲话家常。 里长娘子忽然提议,“刚吃了饭,祝娘子要不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祝明月看出她言外之意,起身回应,“正合我意,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一行人出门后,李启祥已在门外等候,低声说道:“祝娘子,要不我们现在去划地?” 十里八乡没有这般的先例,加之李启祥知晓祝明月不会久留,便想尽快将事情坐实,免得夜长梦多。 现在除了校址没定,他连建学堂的泥胚砖、木材和茅草都联系好了。全是村民预备用来修缮房屋的材料,一提出来,都愿意先挪出来给小学堂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4章 蒙以养正 李西村繁衍多年,村里村外的熟地早就划得差不多,不然段晓棠不会只落得几亩地。 李启祥挑挑选选几番,很快就选定几个地块。因为祝明月不熟悉村中地理,只能实地去看看。 若是几年前段晓棠等人直接入驻李西村,李启祥或许会将她们的田地随意划到某个偏远的角落,甚至需要她们自己开荒收拾,毕竟落户文书上,没有指明非得是肥沃的上田。 如今建学堂,就得指着交通便利之处,至于田地的肥沃与否,反倒成了次要之事。 出于一点庄户人家的朴素情感,李启祥觉得用肥沃的上田来建造房屋,实在是一种浪费。 祝明月最后指了一块村口附近的沙土地,因为周围环境有些陌生,问道:“李东村的人来这方便吗?” 祝明月之所以将两个村子绑在一起,一是看李开德的面子,二是他们祖上是同宗,撕掳不开。 李启祥连连点头,伸手比划道:“方便得很,过桥以后,在前头绕几步就行。” 祝明月提议,“先建三间屋子,一间先生住,一间做学堂,剩下的一间堆放杂物。至于屋顶,还是用瓦片吧!秋风一起,茅草到底不经吹。下雨时,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 泥砖、木材、茅草,只要家里肯费力气,就不用去外头花钱。如今李西村里,也没有几间瓦片房子。 祝明月此举,无疑会增加一笔不小的开支。但“金主”如此大方,李启祥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李启祥唯有一点顾虑,“只是无论建学堂还是开学,都得在春耕之后。” 乡下地方,除了死人和生孩子没法改期,其他一切事务都得给春耕让路。 祝明月对此表示理解,“我明白,只是开学典礼我恐怕无法到场。” 从袖中取出一页纸,交给李启祥,“这是托人写的兴学劝勉文,麻烦里长找位石匠,将其刻成碑文,立在学堂门前。” 照理说这种纪念性文章,该找家里最够得着的大文豪书写。 但祝明月向来不拘小节,在身边几个使唤得顺手的文人各奔前程后,把主意打到柳恪身上,代价是三块奶油蛋糕,不折不扣的房东价。 李启祥不曾想祝明月准备得如此充分,望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一时理不清其中的微言大义。 问道:“祝娘子,你看这学堂该叫什么名字呢?” 如果是李氏族人捐建,简简单单一个李氏族学就能概括。 如今出资的是祝明月,命名权自然归她所有。 祝明月的目光穿过眼前的喧嚣,望向遥远的未来,坚定道:“蒙以养正,便叫蒙正吧!”李启祥打定主意,要趁祝明月离开前把所有的事情敲定,“祝娘子,有一人可担任塾师,你要不要见一见,看看是否合适?” 实际人压根没来赴宴,是李启祥听说建学堂的消息后,特意派人去接来的。 李启祥说起候选人的来历,论起来是他的表侄,母亲是李西村嫁出去的。早年开过私塾,后面外出博前程,私塾便关了,近些年才回乡居住。 祝明月心怀疑虑,“他若放不下前程,又如何能安心教书?” 李启祥眼珠子一转,“应该不会。” 当祝明月真正见到那位表侄时,才明白李启祥为何会如此笃定。名为表侄,实则年纪比李启祥还要大上一截,头发和胡子都已斑白。 到这个年纪,什么前程富贵都已如过眼云烟,只能放下,再也折腾不动了。 只有这样的老人,才能不避讳同时教导男女。 祝明月将《三字经》交给他,说明这就是日后的识字教材,随意考校了其中两个典故,知识面倒是过关。 虽然规划中的蒙正学堂学生人数颇多,但教学任务轻。祝明月对武功的教培市场并不了解,便将束修等事宜交给李启祥去商谈。 待祝明月回到堂屋,如今许多人都晓得她买了刘财主的土地,纷纷打听那块土地是否对外出租。 祝明月摇了摇头,“我买地另有他用,不种粮食。” 村民诧异道:“不种粮食,那吃什么?” 祝明月微微一笑,“边角地方种些红薯,这是一种酿酒的材料,但有些实在长得磕碜的酿不得酒,人也能吃。不过,我在长安的田庄里,一般都是拿来喂猪的。” 总之,红薯要么是酿酒的材料,要么是猪食,与正经的粮食没有半点关系。 没人指责祝明月拿猪食喂佃户长工不仁义,在这个时代,除了那些实在不讲究的人家会将猪圈建在茅厕之下,用五谷轮回之物喂猪外,其他正经养猪的人家,猪吃的和人吃的其实差不多。 祝明月示意朱嬷嬷将零食匣子取来,把地瓜干分给在场的众人。 介绍道:“红薯也叫地瓜,酿出的酒水叫地瓜烧,地瓜干便是将红薯切条晒干后的模样。” 李四海恍然大悟,“地瓜烧原来是这玩意酿的!” 随后小声和相熟的人说起一坛地瓜烧的价钱,实在是钱帛动人心。 祝明月循循善诱,“诸位乡亲,无论是想种些红薯来酿酒还是喂猪,尽可和里长说一声,到时我让人把种苗送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5章 村口质问 祝明月逮着安全的机会,着手向众人推销起红薯来。 李四海这一辈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对于祝明月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心存顾虑。说到底,地里种的还是粮食最让人放心。 忧心忡忡地问道:“祝娘子,不种粮食,那你们打算种什么呢?” 祝明月泰然自若地回答:“棉花,一种西域传来的作物,在当地被称为白叠。”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惑不解。西域,他们只是听说过,却从未去过,更不用说认识那里的花了。 祝明月耐心地解释,“棉花是一种纺织原料,作用与麻相似,但用途更加广泛。” 为了让大家更容易理解,祝明月将麻拿出来进行比较。毕竟,他们除了种植粮食之外,也种植麻。这东西不仅家里要用,就连向朝廷交税也少不了。 祝明月停顿一会,“若是家中还要顾着口粮,那我不建议种棉花。” “民以食为天,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祝明月说话做事有条理,又是在长安发达了的人,她的行事自然引人效仿。 但“民以食为天”一句话出,众人就明白她不是吝啬,而是深知小民生存艰难,特意体恤。 此时在这堂屋里,不仅有两个李子村的村民,还有一些前来凑热闹的客人。这个时节,能够走十里路来凑热闹的,要么是闲得无聊,要么就是有些家底。 一个邻村的富户开口问道:“若是口粮够了呢?” 祝明月轻声道:“那倒可以种一些,棉花收获后取出棉籽,将冬衣夹层里草絮取出来,将棉花塞进去就行,更加保暖。” 这是最简单的做法! “或者将收获的棉花卖给我也行,同样的田亩,种棉花会比种粮食收益高几分。” 富户迟疑道:“种子从何而来?” 祝明月停顿一会,“待刘家村的田庄收拾妥当,会对外出售种子,种植办法也可以教授。若是有意,到时去那边走一趟便是。” “不过,棉花需要精心伺候,颇费人工。尤其是收获期,会用不少短工,到时还麻烦诸位乡亲多多帮忙。” 祝明月既然说是短工,就不会白赚他们的劳力。正好多了一个挣外快的地方,十来里地压根不算事。 祝明月之所以如此费心劳力,就是为了让李子村和田庄达成制衡和监督之态。 武功田庄如同一块肥肉孤悬在外,既怕本地势力吞没,又怕留守的庄头中饱私囊。 李西村既是三人户籍所在,又在这里留了一个蒙正学堂,自然不能耳目闭塞。 祝明月在李西村消磨大半日时间,扮演一个和善的长安贵人。 她的脸都快笑僵了! 这一刻深刻明白,为何有些人在外为非作歹,回到家乡反而乐善好施,被称为“大善人”。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也! 变故出现在祝明月离开的时候,恰逢一群所谓的“贵客”离开。 或许连李启祥都说不清楚他们的来历,毕竟是流水席,只要没有天大的恩怨,不会主动赶客。 这次是一群年轻的士族郎君。 其中一位绯衣郎君见祝明月登车离开,忽然高声问道:“并州为防备突厥入侵枕戈待旦,娘子却在此处大宴宾客,不知作何感想?”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忧国忧民呢! 祝明月打量这一行人,先前敬酒时并无印象,显然是后来的。但从村里出来,吃了她的饭,还想砸她的碗。祝三齐愤愤不平,本想说长安歌舞不休,李西村这场流水宴席用的农家肉、农家菜,加起来连个零头都够不着,再说他们花自己的钱怎么了。有本事去长安那些高门大户门口叫嚣,让他们别办宴会呀! 祝明月微微抬手,止住祝三齐将要出口的话,自证是最没有用的事。 神色平静,轻描淡写反问道:“郎君方才用了饭菜,感想又如何?” 绯衣郎君跳出来为难祝明月,若她答得不对,就出一口恶气。答得好,就赞她一声聪慧,将事情抹平。 两种结果安排得明明白白,哪知道祝明月不按套路出牌。 绯衣郎君面上保持镇定,“滋味甚好,只是心绪难平。” 祝明月最烦这些又当又立,想踩旁人上位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很不客气的问法。 绯衣郎君强撑脸面,“在下姓苏。” 口称“在下”,却从未认为位置低下。 能当着众人的面只说一个姓氏,必然是因为这个姓氏在本地值点钱。 祝明月牢牢把握主动权,问道:“原大理寺少卿,现苏刺史是你什么人?” 绯衣郎君挺起胸膛,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在下的族叔。” 据祝明月所知,苏文德是武功苏氏的嫡支,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只不过是苏家的一个旁支而已。 祝明月神色收敛,质问道:“苏刺史谋身、成事、做人皆是一等一,他知道家里有你这么个蠢货吗?” 特意在她面前提起并州,是想说什么? 绯衣郎君气得面色涨红,怒道:“娘子怎可如此辱人!” 这时候还记得守礼,可惜守小礼,缺大德。 祝明月轻蔑地笑了笑,“若觉得我说错了,就写信给苏刺史告状,他现在应该快到洛阳了吧!看他是收拾我,还是收拾你!” 说完,不理周围一圈看客,头也不回地登车离开。 祝明月千算万算,只算错了一件事。苏文德跑得飞快,已经快到江南地界了。 绯衣郎君,也就是苏旭尧在周遭人火辣辣的目光中,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颅。 众人虽然听不明白祝明月打的机锋,但她的语气太过笃定,于是在所有人眼里,苏旭尧就真的是一个蠢货。 李启祥示意周围几个村中青壮出面赶人。 “走,我们李西村不欢迎你!” “把我们的饭吐出来!” …… 苏旭尧只得带着一群朋友和亲随,落荒而逃。 李启祥站在人群之后,小声问李四海,“刚刚祝娘子……”是变脸了吧!先前有说有笑,看着挺和气的。 换一个更“委婉”的说法,“好似变了一个人。” 李四海缓缓说道:“祝娘子待自己人向来和善客气。” 余下的不用多言,苏旭尧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别的不说,李四海从筹办到吃席,一点没想起远在并州的儿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6章 客套交际 苏文德的堂兄,武功苏氏的当家人苏文信是临近傍晚时听到这个笑话的。 第一反应是,祝明月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无论是说苏旭尧是个蠢货,还是对苏文德三项“美德”的排序,都极为贴切。 苏文德的确是这种人,做事之前永远想的是如何保全己身,人品有瑕,但尚存底线,有可取之处。 关键苏文德在并州的极限发挥,祝明月远在长安如何得知其中“精髓”? 在苏文德离开长安前,堂兄弟俩躲在书房,就差头对头交代并州始末。苏文信听当事人诉说,都没总结出这三条来。 可见祝明月若不是深知内情,就是天性聪颖。 并州和长安那一系列事,是能轻易扒开的吗? 以武功苏氏的地位、苏文德的官阶,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倾向,只是不明显而已。但随着吴皓的薨逝,种种打算落空,只得蛰伏。 苏文信在发火之前,有一些事还需要搞清楚。吩咐亲随将苏旭尧一家请去祠堂,另请几个住得近的族老做见证。 苏旭尧一头雾水地被带进祠堂,非年非节进这里,通常不是好事。 苏文信站在祖宗牌位前,不露丝毫情绪,问道:“你今日做了什么?原原本本道来。” 祠堂内的烛火摇曳,昏暗的光线中,祖宗牌位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息。 苏旭尧缩着肩膀,不敢不答,“听闻城外李西村办流水席,便去瞧了一眼。” 苏文信问了一个有关人情世故的问题,“你去赴宴,为何为难宴会的主人?” 苏旭尧眼神闪烁,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墙壁上的影子,心头更是凉了半截。 硬着头皮答道:“她口出恶言,侮辱小侄。” 颠倒黑白! 苏文信不禁扭过头,生怕眼中的嫌恶之色露出来。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苏文信转回头,质问道:“为何拿并州作筏子?” 苏旭尧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冀之色。“都说十二叔是在并州得罪新任河间王,方才遭贬谪……” 段晓棠是吴越的心腹,又恰恰是武功人。在他们的地盘,怎么能不受点教训。 若非顾忌在族亲面前的形象,苏文信非得猛掐人中不可。 哪怕你说只是单纯小肚鸡肠,看不惯祝明月那副颐指气使的嚣张模样,他都认了。 结果竟然是这么荒谬可笑的理由! 怎么,还指望我夸你吗? 苏文信长叹一口气,同在场族亲们叹道:“十二弟与河间王并无嫌隙。” 否则苏文德压根不可能全须全尾走出并州。吴越平白背了一个黑锅。 说苏文德办案不力,都快捅破天的事,他敢用力吗? 再者光知道他被贬了,知道被贬去哪儿了么?江南富贵窝! 眼睛别只盯着长安! 电光火石间,苏文信忽然凑到苏旭尧面前,问道:“‘蒙以养正,圣功也’,出自哪一卦哪一传?”苏旭尧听着这句话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出处,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苏文信喝道:“你平日在族学中就是这般读书的吗?终日浪荡,真是枉费家族对你的栽培!” “来人,杖二十棍,给他长个教训!” 打你就打你,有的是理由! 祠堂内族老们有的还在思考方才的问题,哪知道苏文信说变脸就变脸。 久经训练的下人反应更快,已经将苏旭尧按在地上,举起棍子开始行刑。 有的人开始回过味来,苏旭尧以为苏文德和吴越有矛盾,所以去报复祝明月。但苏文信说双方没有矛盾。 往深了说,苏旭尧的所作所为是在离间双方的关系,给苏文德招祸。 随随便便给自家树一个政敌,真是无知又无畏。 苏文信缓缓走到苏旭尧父亲面前,轻声道:“你别怪我心狠,孩子年轻气盛,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故意将后果往严重里说,“你知道那位祝娘子在长安是什么名声?五品官以下招惹她都得掂量一下,何况他这没出仕的。” 都说族长生杀予夺,但教训别人家的孩子,面上总得做得公道一些,显得有理有据。 并州那些事万不该拿到台面上来说,祝明月的“凶残”有一半是虚张声势,但她若想玩死苏旭尧,易如反掌。 苏文信的话一出,其他哪怕想做好人出来劝和的族老,都停住了脚止住了口。 哪怕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也隐约清楚苏旭尧犯了某种忌讳。现在挨一顿打,担个不学无术的蠢货名声,也算是将事情平息了。 左右只是个不甚重要的旁支子弟。 第二天一早,祝明月本是准备和刘家交割田产和钱帛,却被一个女人“堵”在客舍里。 刘娟妍,出自武功大姓刘氏,如今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苏文信的儿媳。 刘娟妍长着一张白胖的笑脸,见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一见面先和祝明月套近乎。 “听闻娘子与白三娘交情甚笃,我娘家与袁氏有亲,往年亲戚聚会也见过几次。” 祝明月并不觉得刘娟妍是在胡说,关中是一张巨大的姻亲网,但凡有些跟脚的,总能拉出关系。 只因为白秀然是她们最知名的朋友,所以刘娟妍才以此作为开场白。 祝明月此时倒是怀疑,白家在武功的庄园,究竟是祖传的,还是白秀然母亲通过袁家的关系置办下的。 刘娟妍问道:“多年未见,不知她现在可好?” 祝明月摆出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嫁了从小定亲的夫婿,如今生了一个儿子,日子和美。” 刘娟妍嘴角挂着盈盈笑意,“她啊,从小就是闺阁里出挑的。” 白秀然的事谁不知道,刘娟妍说这些既是客套,也是为了向祝明月传达善意。 刘娟妍:“我与娘子一见如故,若早些知道你回乡,定要把臂同游。” 祝明月推辞道:“也是回来见见乡亲们,待不得几日。” 刘娟妍眉毛微微挑起,“我听闻,是办了流水席?武功县多少年没有这般热闹了!” 祝明月客套道:“我们多年没回来,想着与乡邻同乐。过去只听过名头,哪知道那般琐碎,幸好有乡亲们帮忙操持。” 刘娟妍打听道:“听说捐了一座私塾?” 祝明月摇了摇头,“哪敢言捐,不过是教孩子们识几个字罢了。我看着村里那些孩子,一个个只知道胡闹,实在是缺乏管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7章 田庄过户 刘娟妍笑道:“昨日父亲听闻,都说这是造福乡里的大善事。若人人知礼明仪,武功县便是大同之乡。” 忽然露出一丝苦恼之色,“这般喜事,昨日族中有个兄弟也去凑了一会热闹。” 悄悄贴近祝明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不过他是逃学去的。” “这些年轻人最是不知天高地厚,找着机会就想显出自己博学多才来,幸好妹妹你昨天把他驳回去了。” 昨天祝明月只是“驳”吗?那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开骂了! 祝明月微微一笑,回忆道:“昔日我在长安,同乡难遇,倒是听闻过苏刺史风采。” 语气微变,略带不屑,“还以为他是假冒的呢!” 刘娟妍露出一丝苦笑,“这大家大族,你也明白,总有几个没出息不上进的。” “好在你这次回乡探亲,我俩遇上了,实在是缘分。往后你回来,记得来看看我。我去长安,也见见你。” 祝明月附和道:“正好多个说话的人。” 刘娟妍考虑得周到,“妹妹不常在武功走动,我特地准备了一些土仪,你带回长安给亲戚朋友们分一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苏旭尧并不能代表武功苏氏的态度,他的话还没有刘娟妍顶用呢! 祝明月收下刘娟妍示好的土仪,回赠一套花想容精心制作的胭脂水粉。 临送出门时,刘娟妍说道:“昨日那不争气的回来,正好遇上父亲考校族中子弟功课,连问了几句经义,都答不上来。” “父亲气极了,打了他二十棍,以示惩戒!往后压在家里好好读书。” 祝明月已经明白苏氏的态度,比起卷入政治的波云诡谲,顶个不学无术的名声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如今正是该刻苦的时候。” 刘娟妍点头赞同,“所言极是。这些道理,我们这些久居内宅的女子尚且明白,那些在外走动的儿郎,反倒一个比一个轻浮。” 交际的要义就在于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成天困于内宅的小女子,刘娟妍知道祝明月不是,祝明月也知道刘娟妍不是。但不是要谦虚客套吗? 李启祥等人坐在大堂一角,见祝明月和刘娟妍有说有笑出来。光看两人亲密的神情动作,说不定以为她俩是手帕交呢! 众人知晓这是苏家的娘子,昨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李启祥想不通,祝明月可是骂了苏家的儿郎,算是折了武功苏氏的面子。结果今天苏家居然主动上门示好。 问李四海,他压根不知道什么苏少卿、苏刺史。 他们这些本地底层人顶多知道苏家某个在长安做大官的族人,前阵子做错事被贬了!武功苏氏高官辈出,苏文德不是官阶最高的,却是他这一代里最有前途的一个。 有的人还在议论,武功县的土皇帝是不是要换一家做了。 待祝明月送走了客人,李启祥结结巴巴问道:“祝娘子,苏家娘子是为了昨天的事来的?” 祝明月自然要维护自己的权威,“我也没想到,刘娘子是我朋友的亲戚。她说昨天闹事的浪荡子,被苏族长打了二十棍。” 不待李启祥继续说话,问道:“里长,刘老郎君可到了?” 李启祥点了点头,“到了,在空房中休息。” 祝明月:“是我耽搁时间了,请他出来吧!” 之所以选择在客舍交易,全是为了方便刘财主。稍后他会直接将得来的钱帛送去赌坊销账。 刘财主在卖地契约上签字画押时,眼眶微红,手不住颤抖,签完字立刻背过身去,不忍再看祖业易主的场景。 李启祥偷摸打量一眼,见刘财主只是情绪有些激动,并没有哭出来,方才提起笔,在中人处落下自己的名字。 刘财主平复一会心情,转过身对众人说道:“让诸位见笑了!” 叹息道:“老夫愧对列祖列宗!” 祝明月理解刘财主的哀痛,但她也不是强买强卖,甚至可以说是解了刘家的水火之急。 所有人都知道的问题出在哪里,只是疏不间亲,总不能当着父亲的面,说他生了一块叉烧吧!故而只能默默无语。 刘财主清点完钱帛,“老夫失陪了,稍后管家带你们去衙门过契。” 祝明月微微颔首,“刘老郎君慢走。” 待从衙门出来,田庄切切实实落到手里,刘管家去找刘财主汇合了。 祝明月站在衙门门口,状似无意地提起,“我曾听闻一些大户人家为了防止后人沉迷赌博败坏家业。一方面会与他们说清赌博的危害,另一方面堵不如疏,让他们日常接触各种博戏,了解其中规则机窍。” “甚至请那些精通千术的高手,现场演示如何在赌博过程中出千。” “更有甚者下猛药,一次性让人赌个够赌到吐,直至心生厌倦。从此后,大约就不会再有任何想法了。” 李启祥若是有心,这些话总会传到刘财主耳朵里。 而此刻的李启祥暂时没想那么远,只觉得大开眼界。富贵人家和他们这些乡巴佬想的果然不一样。 很久之后,祝明月才从李四海口中辗转得知,田庄易主之后半个多月,刘财主的独生儿子,因为愧疚,上吊自杀了。 那时,祝明月早就回到了长安。 祝明月听闻此事的时候,第一时间竟然是怀疑,这个儿子是自杀还是被自杀? 只是,没人会去探究真相。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8章 直钩钓鱼 田庄到手,众人收拾一番,浩浩荡荡地向城外的刘家村进发。 昨日下午,程珍玉在陈牙人带领下去实地考察过,加之几位老农的意见,迅速敲定田庄一期工程的各项细节。 一大早陈牙人便已经忙碌起来,联系武功本地的牙子,将人口、耕牛、农具一一送到了田庄的地头。 房屋修缮不用着急,刘财主留下的屋舍虽然有些破旧,暂时还足以遮风挡雨。打算等到春耕过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当一切所需物资都到位后,整个田庄仿佛被一股热气腾腾、干劲十足的氛围所笼罩。田间地头,人们忙碌的身影此起彼伏。 如今干活的人分为四拨,从四野庄带出来的、在武功本地新买的人口、刘家村的佃户,以及远道而来的李子村村民。 尤其最后一类,走十几里路打短工,对村里人而言,压根不算事。 新田庄声明,无论男女,只要能干活就行。一来惯来如此行事,二来春耕在即,许多家庭已经开始耕种。如果一味要求壮劳力,很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凑齐足够的人手。 唯一的好消息,棉花的种植周期和粮食稍有错开,让田庄里的人不必点灯熬油的干,能招来短工应急。 但他们所能抓住的,也只有这几天的时间差。 程珍玉站在地头上,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笔记本,低头仔细地看着上面记录的一项项事务。每当完成一项任务,就在相应的位置打上一个勾。 孙庄头是从四野庄派来武功留守的负责人,飞快地跑到程珍玉旁边,气喘吁吁地报告,“程娘子,刚才村里人说有猪仔。” 程珍玉抬头问道:“几只?” 孙庄头伸出手指,比个手势,“八只。” 程珍玉略作思考后,果断地说道:“先抱三只公猪回来。” 再问道:“你会劁猪吗?” 四野庄上的小猪仔大多成林婉婉和徒弟们的练手之作。但即便如此,也难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总得让田庄上的人也练练手。 孙庄头点了点头,“会。” 虽然他主要侍弄棉花,但其他农家活也都会一点,主打一个全面。 待孙庄头离开去招呼人收拾圈舍、联系猪仔,程珍玉在本子上再添上一行字。抬头四顾,一望无际,目之所及,皆是平坦。 肥料,从何而来? 祝明月第一次踏进这座属于自己的田庄,程珍玉立刻迎上来,汇报当前的工作进度。 “预计在田庄低洼处,挖三个大蓄水池,大概两天完工。” 棉花同样吃水,田庄周边没有河流经过,更没有现成的沟渠。与其去远处挑水浇地,不如自行蓄水,另外再挖上两口井作为补充水源。 这样一来,只要不是大旱之年,应该都能应付过去。 若真遇上旱灾,那谁都没法了,非是人力所能扭转。 程珍玉继续说道:“田庄都是熟地,无需多做打理。待蓄水池完工,就能暂时告一段落。” “庄上的人口、耕牛慢慢翻耕土地,等天时到了再下种。” 那时十里八乡忙于春耕的人手,也能抽回来了。 祝明月问道:“有没有什么困难?” 程珍玉面色平静,“还是老问题。” 武功田庄比四野庄产业链单一,能用来堆肥的东西都少得可怜。 这件事祝明月同样无能为力,尿素袋子的工艺要求比尿素高。但不代表后者能靠现有条件手搓出来。祝明月无奈道:“多养猪吧!” 猪猪能吃又能拉。 程珍玉点了点头,“已经让庄头去联系猪仔了。”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时分。 忙碌了半天的人们,无论是请来的短工还是奴仆,每个人都分到了两个干饼。旁边还放着一桶用大叶子茶水,供他们解渴。 祝三齐这半上午虽然只是干些跑腿传话搭把手的活,但忙碌一通下来,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此刻顾不得形象,和一群李子村村民蹲在一起,掰开大饼就吃,虽然简单,但此刻吃起来却异常香甜。 偶尔抬头,发现有些人只吃了一个,另一个塞进怀里,不知是打算待会吃,还是带回家里给家人吃。 还有一会休息时间,好事的村民同祝三齐打探道:“祝管事,那位程娘子什么来头?” 一上午都没见她下过地,光看见她指使这个指使那个。 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程珍玉指挥的都是各支队伍的头头。 昨天的流水席上,她虽然比祝明月打扮的低调一些,但走出去谁不说是一句像富贵人家的娘子。 祝三齐看着周围一群好奇的男女老少,慢悠悠地灌下一口茶水,特意用一种略显酸意的语气说道: “程娘子以前和我在一个作坊干活,那时候我已经是管事了,她只是何姐手下的一个小工。作坊几百人,混在人堆里压根分不出来。” 听这种八卦,最是让人放松。 有的直性子迫不及待问道:“那她怎么现在看起来比你还能管事啊?” 祝三齐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她识文断字。” 一些浅水,不用弯钩,直钩就能钓鱼。 祝三齐说起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最开始何姐让她管毛衣入库,勉强算个小管事,活计轻巧。” “后来作坊地方不够,要分一部分人城外工坊,她就跟去了。” “起初只是管工坊的事,后来祝娘子见她实在能干,就让她帮着庄头把整片田庄管起来。” 村民质疑道:“程娘子会种地吗?” 他们看着程珍玉那双纤细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种过地的。 祝三齐轻笑一声,“她之前一直在城里,我都怀疑她去工坊之前,连地头都没到过。” “那个田庄在长安城边上,庄头我认识,是个种地的好把式,但就是不认字啊!” “若是埋头种粮食,一年收一次那倒是简单。但祝娘子说田庄位置好,给长安城供菜供肉赚头大。” “平时房前屋后一两亩地种菜能闹明白,但几十上百亩,少数十几种作物,这个早那个晚,混在一起,连撒多少种子都得糊涂了。” 叹息一声,“程娘子那时,也算临危受命。” 祝三齐心底暗暗对彭十二说一声抱歉。 村民依旧质疑,“可她不会种地啊!” 不会种地的人,怎么管理田庄?这实在挑战他们的固有观念。 祝三齐故作高深,“又不需要她亲自下地,活计吩咐长工干。那些菜蔬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全记在本子上,想不起来翻一翻就行。” “像什么堆肥、饲料这些事,程娘子一概不懂,但她认字,可以去翻书,书里什么都写了。比多年的老农还明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29章 优点缺点 村民当真开了眼界,“还有教人种地的书!” 祝三齐说的轻巧,“有啊,认字就能看。庄头看不懂,就只能听程娘子吩咐。她现在管着好几座田庄,就连我们的大掌柜,有时候也得去求她呢!”主要是借用四野庄的库房。 祝三齐最终点题,“所以人还是得读书识字,活计比旁人轻松,工钱还高。” 多么朴实无华的道理! 所以春耕后,你们和你们的孩子,一定要去蒙正学堂读书啊! 一群淳朴的村民不能说祝三齐说得不对,毕竟他们亲眼所见,程珍玉常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概是祝三齐第一次炖鸡汤,手艺不到家。 村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祝管事,你不也认字吗?怎么没去管田庄?” 祝三齐有千百种理由,比如他当时的前程比程珍玉好,比如那担子不是谁都能接下来…… 鉴于鸡汤在前,祝三齐只能昧着良心说话,“唉,我以前认字也是七零八落的,从那以后,算是奋发图强了。” 祝三齐在武功县城内城外晃荡好些日子,已经确认有人认出来他,但临到离开的时候,都没遇上两个“好”哥哥来找茬。 难道消息还没有传过去? 远在长安林婉婉在家里担忧祝明月返乡的情况,但这并不耽搁她与邻居们麻将搓得热闹。 秦本柔问道:“今儿家里不是有客来吗,你怎么出来了?”问的是王宝琼。 王宝琼笑道:“不是外人,是冯家的表侄过来,他们叔侄俩有话要说。” 往院子里努一努嘴,“我不得把这小冤家带出来,免得去打扰他们吗!” 此时,李弘安正在院子追猫逗狗,也就富贵、吉祥、发财都是家养的温顺性子,才没给他挠两下。 林婉婉晃晃悠悠地说道:“通常看到这么活泼又无忧无虑的孩子,我就想送他们去读书。” 王宝琼早已认命,李弘安将来在读书一道上不会有多大进益。 打趣道:“你这是什么想法?” 林婉婉摸了一张牌又打出去,“酸,懂么!” 张法音淡定道:“人与人悲喜不通。” 有的人视读书如受刑,有的人能读书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李弘安如今年纪还小,大字不识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王宝琼才会把他带出来。 等他再大一点,王宝琼哪怕把他塞到旁听席,也会把他留在家里。 因为将门极度依赖传承,无论武艺还是兵法皆是如此。 有爹靠爹,没爹靠哥,真不是一句玩笑话。 将门失怙无人教导的孩子,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只要想想六罴当初拉胯的模样就知道。 这种时候必须要有人承担父职,要么长兄如父,要么伯父、叔父、舅父,甚至义父,能用的人都得用起来。 冯昊慨倒霉在他是这一辈里最大的孩子。 林婉婉从王宝琼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冯睿业当初的托孤对象是冯睿达。 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人选。 过继出去的亲兄弟成了堂兄弟,难道就是外人了么?冯睿晋难道不比冯睿达靠谱?总让人怀疑,他和冯睿晋之间是否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看他们日常相处,虽然少不得打打闹闹,依旧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如今冯睿达远去并州,冯昊慨转眼就“失学”大半年,冯睿晋一看继续下去不行,但他公务繁忙无暇他顾。待冯昊慨解禁之后,立刻把人塞到李君璠身边。 李君璠中正平和,无论是性格还是本事都是如此。他最大的优点是没有缺点,最大的缺点是没有优点。 大造化没有,但想犯大错也不容易,教个孩子尚且能够应付。 李君璠只得硬着头皮上场,就当是预习将来对儿子的教导了。 结果李君璠每晚入睡之前,都得复盘一遍当日的一言一行,思量自己有没有哪句话说得不妥,精神压力颇大。 他小时候,也没想过做领兵的将军会有那么多的坑啊! 一坑更比一坑深,埋了自己不算,还埋全家和全军。 此时无比思念远方的李君璞。 远在并州的李君璞丝毫没有感受到兄弟的思念,只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关中此刻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意,并州仅仅是消去了残雪。 白湛扭头问道:“玄玉,可是受凉了?” 李君璞摇了摇头,“并未。” 他的注意力继续关注校场上演练的并州大营大军,比不得南衙四卫军容齐整,但肃杀之气更胜一筹。 这才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边军。 李君璞如今云内县令之职并未卸下,随意在并州大营挂了一个参军的职务,不管实务。 鉴于并州大营内山头林立,大多数人只当他是为代州军参赞画策。 比起李君璞的虚职,孙无咎的主簿就是真真切切的实职。几乎刚洗去风尘,就把白湛身边的一摊子庶务管了起来。 孙无咎要出身有出身,要背景有背景,要关系有关系,连本事都不缺……对此事,所有人都表示平静和接受。 翻遍并州上下,出身和关系两者相加,比孙无咎硬实的人实在不多。 换个人来,指不定要面对多少明面上的质疑和试探。 何况白湛早就说过,要给亲爱的大舅子留个位置,算虚席以待了。 白湛此刻站在点将台上,思虑道:“若南衙的齐肃和并州大营的血气能综合一二,必然是天下强军。”足以抵御突厥的侵袭,更能主动挥师北上,征服广袤的草原。 问道:“我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尉迟野对右武卫颇为了解,至少是表面的理解,“很费时间吧!” 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李君璞看过段晓棠的操典,至少看过前几章,清楚其中精髓。 直言不讳道:“知道你眼前是一群什么人吗?兵痞、兵油子。若盲目照搬南衙的办法,只会折损战力。” 在李君璞看来,让眼下的并州大营继续保持野蛮生长的姿态,才能在接下来草原作战上发挥最大的作用。 若为了表面光鲜,把他们强行塞入名为《操典》的壳子,无异于自毁长城。 孙无咎叹一口气,“可看南衙诸卫的样子,实在有几分羡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0章 金钱问题 比千牛卫、监门卫花架子多了战场兵戈之气。 外行看了惊喜,内行看了羡慕。 令行禁止,每一个主将的梦中情军队。 李君璞的声音如同寒风中的利刃,刺破令人沉醉的幻象,“左候卫是四卫中边缘角色,但你们可知,其他三卫无论将官还是军士,这几年都换过血。” 羊华宏作为并州乡巴佬,对长安南衙事并不了解,惊讶道:“这么说来,他们都是新军?” 这种自上而下的大规模换血,无疑会在军营中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尉迟野一时语噎,“可我看他们,并不像新手啊!” 孙无咎恍然大悟,“还真是这么回事!” 几卫的变革,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不似并州大营的忽然迎来雷霆一击,这样的变革更为温和,也更有余地。 他们的变动都是“合理”的,上番、分家、大战折损……顺理成章补充新人。 依李君璞看来,并州自有并州的人情风俗,南衙那一套看看也就罢了,生搬硬套过来,无疑是画蛇添足,更不适用。 尤其对眼前这些沙场老兵,与套犁栓缰无异,让他们在作战时束手束脚。 段晓棠那一套练兵方法,即便是李君璞,也未能完全参透其精髓。他觉得,白湛恐怕也是如此。 因为一时见猎心喜而模仿,只会落得个东施效颦的下场。 白湛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收起心中的妄念,“关键是我们没钱。” 一提起钱,众人顿时不亲热了。 论朝廷的供应,并州大营必然比不上长安亲生的南衙诸卫。 并州有钱,只是这钱大多掌握在豪门大户、军头手上,普通军士又能分得几何? 万般理想,终究敌不过现实的金钱问题。 孙无咎说起一桩无关紧要的八卦,“听说当初南衙向并州补充将官,庄子升也想来。” 李君璞清楚庄旭的位置和作用,“他来作甚?” 孙无咎抿了抿唇,神秘兮兮地笑道:“外派的将官少说官升一级,玄玉,你说他往上升一级,会是什么?” 李君璞从未想过这么歪门邪道的路子,“为了拜将不择手段,过往的根基竟然说舍弃就舍弃。” 他心里明白,对许多中低层将官,拜将可谓是一道难以割舍的执念。 孙无咎忍不住笑了,“玄玉,你想多了!人家只是想来并州大营镀镀金,然后一纸调令继续回南衙效力。” 羊华宏不得不赞一句,“无耻啊!”他本以为堵并州粮仓、堵白隽,已经是庄旭的极限操作,没想到这家伙的底线,竟然还能一再刷新。 但能想出这个办法,可见庄旭对自己的南衙能力和作用,有充足的信心。 他能出来,就能回去。 白湛环顾四周,打量自己的小班底,任谁都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指望他们,自己的私房钱都得赔个精光。 这点小忧虑一直持续到午食,白湛看到自己面前的饭菜更忧伤了。 孙无咎特意将饭菜挪动位置,离他最近的两道菜分别是清蒸鱼和凉拌鸡,准确的说是凉拌鸡胸肉。 这么挑战白湛底线的事,也只有亲大舅子能干出来了。 孙无咎一本正经道:“我特意问了晓棠,鱼肉、鸡肉对身体好。昨天去了右武卫大营,今天就吃素点吧!” 白湛不得不接受这番好意,他还有“素”的肉吃,时不时能开个荤。白隽活动量少,偶尔还得吃两顿水煮菜叶子呢! 别了我的烤羊腿、古楼子、醴鱼臆…… 白湛不高兴,就得想点让自己开心的,说起家常话题,“我的外甥六筒,长得白白胖胖,讨喜得很。” 白秀然夫妻如今最大的忧虑,就是徐六筒迎风长肉,待他能跑会跳,必然要下死力气操练。 孙无咎慢悠悠地吃着自己的菜,“六筒还在喝奶呢,你操心那么多作甚。” 白湛顿时悲从中来,徐家的胖能减,而且饮食限制没那么严格。 当初白秀然提及徐六筒将代父母回乡尽孝,林婉婉还以为马上就要抱走。 结果少说还有大半年时间,一年孩子年纪小,远行风险大。二来提前吹风,让夫妻俩有个准备,争取奋斗出个二胎来,分离时没有那么伤心,等同于变相的催生。 饭后众人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留在营房中休息。 白湛打探道:“玄玉,此战后你有何打算?” 李君璞回应道:“照晓棠的歪理,战前问这些不吉利。” 但还是说了实话,“我不知道。” 白湛诧异道:“怎么会不知道?” 他认识的李君璞,从来坚定而明确。 李君璞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实话实说,“我从未上过战场,此战只为观战。” 当初的大断头阵,留给他的心理阴影不小。真枪实战一场,就知道究竟是赵括还是遗珠。 所以这一段时间,李君璞哪怕混进并州大营,对于军中具体事务,也如徐庶入曹营一般,把自己彻彻底底放在旁观者的位置。 孙无咎察觉李君璞的迷茫,故意打岔道:“二郎,你没问对,该说将来想做什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1章 故友重逢 孙无咎蓦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羊华宏身上,问道:“羊九,你对未来有何打算?” 羊华宏不假思索,“我仰慕汉使风采,愿持节四方,扬我朝之威仪。” 李君璞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目光在羊华宏身上来回扫视。 头一回听闻如此清奇的理想,古之使节那么多,偏偏提汉使。 疑惑道:“知道汉使怎么死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湛和孙无咎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汉使花样作死的事来。 尉迟野作为屋内唯一的学渣,实在不明白他们打的哑谜,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羊华宏连忙解释,“我只是仰慕汉使的气节,以此为榜样。”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能不死还是不死为好。 孙无咎抽空回答尉迟野的问题,“汉使只做两件事——杀人和被杀。” 每牺牲一个汉使,大汉会自动获得一块新的疆土。 为了达成“作死”的目的,天底下的混帐事没有汉使不敢干的。 羊华宏智谋有,武力也有,但底线似乎高了一点。 若他胆敢在大军压境之时,喊出愿效仿汉使的豪言壮语,恐怕所有人都会将他视为死人,并借此机会寻找战机。 尉迟野听了半天还是没明白,深觉和这些读书多的人说话累。 白湛清清嗓子,简单介绍了一下汉使的彪悍事迹。“比如勾引太后、诛杀国王、贵族、以及其他使臣,甚至会特意激怒他国。” 在尉迟野有限的学识中,所有人提起汉朝都是堂皇大汉,威服四方。结果他们的使节竟然是这副德性,和恶霸有什么区别。 还是不解,“为何要激怒?” 李君璞无情道:“使节被杀,便是最好的出兵理由。” 尉迟野的眼睛上上下下扫视羊华宏,评价道:“你好像都做不得。” 羊华宏气得站了起来,怒视尉迟野,仿佛在说,什么眼睛看人低!冷静一会,复又坐下,他确实没那么豁得出去。 反问李君璞,“提起汉使,最该想到不是张骞、苏武吗?” 李君璞耿直道:“我一般看的是傅介子、班超、冯奉世等人的事迹。” 显然,他们的关注点并不相同。 羊华宏不得不“服气”,这几个都是出使变出征的典型代表。 李君璞离开大营时,刚好遇上桑承志归来,身上隐隐带着一丝酒气。不由得问道:“今日遇见什么好事了?” 桑承志唇角浮现一丝笑意,“陈定安到了并州,我和他喝了两杯。” 李君璞疑惑道:“这么快就到了?” 桑承志摆了摆手,“他们离并州近,自然到得早一些。” 李君璞问道:“他如今怎样?” 桑承志沉吟道:“汾州刚平定半年,日子也不太平,好在他还压得下去。” 李君璞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再问道:“他如今在哪落脚?” 桑承志答道:“交接了兵马和粮草,暂时住在馆舍。” 李君璞点了点头,“河东、河南的支援赶到,就离我们出征的日子不远了。” 桑承志点了点头,“是啊!”代州军归入白智宸麾下,是最早开拔的军队。 随着时间的推移,数地的郡兵、民夫不断汇聚到并州,形成新一轮热闹。连带着并州的酒肆都繁华不少。 冉智明曾在行营待过,晓得规矩,只在右武卫大营外递上官贴文书,请门口执勤的军士转交给唐高卓。 不一会儿,唐高卓匆匆从营门出来,欣喜若狂道:“大师,你怎么来了?” 他乡遇故知,哪怕只分别半年,却早已是物非人也非。 两人勾肩搭背走在一起,冉智明随口答道:“我这次是随陈司马押运粮草兵马过来的。” 他如今在汾州刺史府任职。 唐高卓打探道:“还有谁来了?” 他们那一批官员,有好几个呢。 冉智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汾州的只来了他一个。 估摸着其他两州应该也会来一点人,毕竟在并州勉强算是有点人脉,虽然不够高端。 好歹是在官场混了好些年的人,情谊还是有的,只是没那么纯粹罢了。 唐高卓带着冉智明在民坊中找到一间酒肆,一进门就让店主给他们安排一个雅间。 两人刚一坐下,唐高卓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汾州局势如何?” 三州本就是叛乱新平之地,现在连为数不多的郡兵都抽调了一部分来并州,生怕后院起火。 冉智明叹息一声,“也就那样,勉强还能维持住。” 这时,小二敲门进来,送上一壶汾酒以及几道佐酒的小菜。 冉智明夹了一筷子?鲜早韭,再仰头喝下一杯汾酒,辛辣的味道从喉头直冲到眼眶。 低声道:“陈司马和隔壁绛州的齐司马都是军旅中拼杀出的人物,镇得住局面。” “最糟糕的是慈州,俘虏营当初立在它境内,分得的人口最多,现在麻烦事也最多。” “好在你们过境的时候,扫清了沿途的土匪,算是帮他们减轻了一部分压力。” 唐高卓叹息一声,“可我们也只过了一条路。” 想到再往后,有平乱能力的河东郡兵……算了,他们能顺顺利利到达并州就不错了,别指望太多。 冉智明声音忽的嘶哑,提起一个名字,是和他们一起留在三州的长安官员之一。 唐高卓眉头一皱,直觉不是好事,“他怎么了?” 冉智明脸上浮现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他死了。” 唐高卓急问道:“因何而死?” 冉智明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去城外巡查时惊马而亡,年前的事。” 这还得益于他们这些被“卖”的官员抱团得紧,时不时有信件往来。 唐高卓手上用力,紧握着酒杯,“意外?” 冉智明无奈道:“说不清楚,我赶去的时候,家眷已经扶灵归乡。” 他们这些官员亲眼目睹三州乱局,又位卑职低,行事只有更小心的。 很多事都是这样说不清楚,就像他们迷蒙的命运。惊马的事常有耳闻,但三州那片地界又实在是乱。 唐高卓将杯中酒液倾倒在地,祭奠逝去的故友。 冉智明垂下头,“这一两个月,我的辞呈都写了好几封,一直没舍得交上去。” 他夹起一块鳢鱼脯送入口中,生姜与花椒的味道在口中交织,异常鲜明。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2章 真假大师 冉智明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终究还是放不下功名利禄,总觉得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特地来并州看看。” 他的目光转向窗户,似乎在寻找一丝慰藉,“好在没有传闻中那么乱。” 并州若当真稳不住,他恐怕回去就得立马递交辞呈。 似他这种在吏部挂了号的人,这一退,就意味着永绝仕途。 并州若挡不住突厥,汾州又在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一场“倾城”兵祸在所难免。 听到这句话,唐高卓就明白,冉智明在汾州的日子还算安稳,只是混乱的局势,让他倍感无力。 唐高卓:“并州确实乱过,但老王爷雷厉风行,王爷沉稳有谋,梁国公手段高明,上下一心,方有今日。” 没说的是,吴越如今除了巡营,半步不出王府。白隽一旦出行,身边一个个衣着富贵的亲随,已经是并州城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冉智明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你身在军营,日日与兵戈作伴,反倒比我这个在后方的懦弱之人,更加坚定。” 唐高卓反将一军,“兵戈涨阳气、胆气。大师,把你在行营练的射术捡起来吧!”骑术暂时不提了。 “梁国公天命之年,重执弓箭,不知让多少军中人只能望其项背。” 冉智明在长安时,自然听说过白隽的大名。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但肯定不属于上进那一类。 哪知道并州的山水如此养人。 冉高明失笑道:“我同你没法比,只能学点同僚的先进经验。” 唐高卓好奇,“什么经验?” 冉高明抬起头,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比如随身带个逃命的包裹,比如乘驴出行。” 前一条唐高卓早在行营就知晓,后一条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讳疾忌医至此?” 他在军中,不可能不骑马。 冉高明笑道:“你不知道吧!长林如今只要不是急事,都骑驴出门。他说自己骑术平平,马和驴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唐高卓暗道,那位故友逝去,终究是在他们心中扎下了钉子。 转移话题道:“长林现在如何?” 冉智明语气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除了因为禁酒搞出一点小乱子,如今太平县是真太平。他就在后头,过一两天就到了。” 唐高卓惊讶道:“他也要来并州?” 冉高明叹道:“说不定是和我一样的主意,看看并州城,稳不稳当。” 二人推杯换盏一场,唐高卓喝酒有数,最终也只能是他将有几分醉意的冉高明送回馆舍。 相娑罗从左武卫念经归来,路上遇上两人,招呼道:“高卓,这位是?” 唐高卓简短道:“我朋友。” 冉高明估摸着相娑罗是右武卫的将官,但面孔陌生。扭头问道:“这是谁啊?” 唐高卓止不住笑道:“这是真大师!” 冉高明的目光落在相娑罗帽子边缘露出发际线上。 唐高卓指着冉高明,对相娑罗解释,“他诨号‘大师’。”实际不懂半点佛学。 这两个大师,不知道哪个是假的,还是说两个都是假的。 待唐高卓回营后,立刻和段晓棠通报这个好消息。毕竟她和杜乔是真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孰料段晓棠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刚过完年就知道了。” 唐高卓惊讶,“长林告诉你的?” 段晓棠否认,“不是。” 其他地区送了那么资源来并州,物资就不提了,有去无回。但其中还涉及不少人口。 分配民夫、协助大营构筑防线,这些大事总得有人出面吧,或者说战后带着幸存的人归乡,也需要有人负责。 但一般留下来的都是武官,杜乔一个文官插在其中格外显眼,但不是还有襄助文书之事吗? 他一个佐官,比李君璞这个主官,更有溜号的理由。 即便知晓杜乔即将到并州,段晓棠也没有第一时间赶去迎接。 一来因为杜乔公务在身,二来他有他的安排。 段晓棠只管和秦家兄弟俩先提前到李家小院装备。 卢照坐在廊下,一边看院子里李君璞和秦景比武,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从前听过卖官鬻爵,没想到直接‘卖’官了。” 他亲眼看着杜乔一点点考出来,哪知道后来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卢照挺起身子,“他来并州作甚?” 准确地说,在此时投靠白家有什么好处?而且是和李君璞一般,借公务之名“黑”在并州。 两人说投靠,又不全然是,有一部分合作观望之意。否则他们完全可以解下身上的职务,直接来并州任职。 段晓棠抱着锦斑奴暖手,小家伙奶呼呼的,可爱极了。 扭过身子说道:“长林自然有他的考量。” 一来是为仕途搏一把,毕竟以他的出身和过往经历,想要正常升迁难上加难。二来则是给快要成心病的红薯找一条出路。 祝明月在长安周边推广,哪怕灯下黑,也是推广得心惊胆战。 并州天高皇帝远,加上穷山恶水有“刁民”,白家再一手遮天,红薯遍地开花不是难事。 卢照转头望着厅堂中正准备的宴席,准确地说没有席面,只有火锅。 一只矮炉上放着一只中间隔开的大铜盆,是为鸳鸯盆,一半清汤一半红汤。 段晓棠借李君璞地盘给杜乔接风洗尘,最后就是炖一锅高汤,再将各种菜肉洗洗切切就搞定。 说来简单,但诸人还是对此期待不已,春寒之时,吃一顿热乎乎地火锅最是妙极。 想来杜乔也是好些时日没尝到了。 卢照只恨段晓棠如今实在没有时间做奶油蛋糕。或者说她志不在此,并州牛肉资源丰富,只想到熬牛油火锅底料,半点没想起可以做奶油小蛋糕。 半晌后,客人终于到齐。 白湛吸了吸鼻子,丝毫未嗅到食物的香气,问道:“今儿吃什么?” 段晓棠将锦斑奴放回廊下的小窝,拍了拍手说道:“火锅。” 白湛眼睛一亮,“我可是许久不吃了,今日真是沾了长林的光。” 李君璞指挥仆役上菜添汤,众人净手之后,围坐在屋中。 段晓棠这时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杜乔,点评道:“还好,只见风霜,不见沧桑。” 一个人的际遇,总会在面容上留下痕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3章 羊毛大计 杜乔玩笑道:“这千百里路不是白走的。” 段晓棠点了点头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杜乔自谦,“那我一个都不曾达到。” 视线转而落在一角的另一人身上,大变活人的惊讶无过于此。好在路上,就听白湛说起过卢照的经历。 人们常说为母则刚,又有多少人想过,她们本就是光辉灿烂的人。 卢照失笑道:“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我们会在并州重逢。” 以他们过往的人生轨迹,怎么会出现并州呢! 杜乔长叹道:“世事便是如此奇妙。” 孙无咎只管盯住添加高汤后,缕缕轻烟袅袅升起的铜盆,“还有多久?” 他前段时间忌口,不比白湛强多少。 段晓棠不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转头对杜乔抱怨,“他们都知道并州是什么情况,居然没一个人跟我提过,这里可以合法吃牛肉。” 李弘业埋头忍笑,万万没想到段晓棠的怨念在此处。 杜乔立刻撇清关系,“我先前也不知道。” 段晓棠继续说道:“结果我和婉婉,每天都到处买牛肉,不是弄牛肉干,就是熬牛油。” 白湛质疑道:“至于吗?” 卢照当即附和,“当然,五香牛肉干多好吃啊!” 那些牛肉干还是段晓棠怕白家宴席出幺蛾子,特意分给他们的。 段晓棠的怨念犹如实质,怀疑她真的可能为了一口牛肉去打突厥。 孙无咎时时关注着锅内的情形,“开了,开了,快下肉!” 准备的肉自然是并州“特产”的牛肉。 段晓棠特意推荐,“长林,你待会得尝尝这黄花菜,玄玉特意从云内带来的,味道比其他地方更胜一筹。” 卢照半点不客气,“这时候,谁还想吃素啊!” 段晓棠解释,“我不想着长林舟车劳顿,要吃得清淡点吗?”还特意准备了清汤锅。 杜乔“婉拒”这一番好意,“其实我更想吃肉。”尤其是红油翻滚的牛油锅底。 特意转过头对李君璞说一声抱歉,“黄花菜放到后面再吃吧。” 李君璞失笑道:“我明白。” 段晓棠感到前所未有无助,她干嘛和一群武将体格的人说什么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道理,如今连杜乔这个文官也“同流合污”了。 结果所有人,包括段晓棠第一筷子都是夹肉吃,口是心非便是如此。 常驻清汤锅底的只有孙无咎和李弘业,但两人偶尔“越狱”,到牛油锅底这边划划水,但最后都落得一个不断涮水,并“嘶嘶”的结果。肚子里有了存货打底,杜乔方才慢慢说起他在太平县的经历。 “太平县只有些寻常的富户、大户,早被先前的变乱吓破了胆。只要按部就班劝耕助农,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秦景常在乡间,因为葛寅的缘故,见惯了豪强和官吏之间的明争暗斗。 此刻仿如听天书,“这么简单!” 孙无咎代为解释,“长林只是说的简单。”但大方向没错。 转而问起另一个地方官,“玄玉在云内如何施政?” 差点忘了将门出身的李君璞,现在是个文官呢! 李君璞直言,“云内是边地,县令最重要的职责不是治理地方,而是防备边患。” 卢照不曾想李君璞如此“无赖”,咂舌不已,“总不能完全不‘治’吧!” 李君璞回忆一番,“犯事的人,轻则罚钱打板子,重则发去石炭矿。” 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李君璞在长安可不是这副做派,但在边关最好别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他镇得住,云内就安稳。 杜乔想也明白背后的刀光剑影,也只有李君璞这般的人才压得下去。 李君璞终于想起一丝亲民官的本职工作,“我曾想过移民实边,开垦更多的荒地,哪怕种些荞面、莜面也能饱腹。” “可惜,没人!” 连基层人口都缺,难怪当初白智宸等人把主意打到乱军身上。 李君璞:“如今云内离城稍远的土地,种子只是随便撒撒,靠天收获。”谈不上精耕细作。 没有丰富的人口,难以开垦新的土地,遑论守住土地以及其出产。 杜乔接过话茬,“太平县人口也不足。” 一个是因为地理条件不佳,先天不足导致人口难以繁衍生根;另一个则是十足的人祸。 剩下的话杜乔咽进肚子里,有时候为了解决粮食问题,不一定需要开垦更多的土地,也可以用丰产良种来解决。只是这件事牵涉甚大,需得从长计议。 卢照不由得想起那些永远倒在辽东的血肉,心头一阵沉闷。 不得不转移话题,“白二,那天庄长史说你家收羊毛,让我们往后对缴获的牛羊小心些。” 白湛点了点头,“是啊!” 这段时间,白良平特意跑遍了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的各支军队,与他们打好招呼。白家收购羊毛,出价高于市价。 至于没毛的羊,是吃还是卖,他都不管。 白良平实在不敢回想,白隽有一回问他,吴岭那一场大胜缴获的羊毛哪去了。 那时候风雨飘摇,白良平哪还想得起羊毛。如今想起来都心痛,简直是耽搁白家的大计,千古罪人轮不上,三年总值得。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了,借着白隽的脸面,一支支军队托情。 肉可以不要,但毛得给我留下。没有一只羊,能带着它的毛离开并州。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4章 牛羊诸事 来龙去脉杜乔只在家信中简略看过一笔,顶多知晓最后的结果。 如今看段晓棠和白湛等人情分依旧,可见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杜乔的目光转向白湛,询问道:“作坊筹办得如何?” 白湛介绍道:“在汾河边上圈了一块荒地,十二叔正带着人平整,过些时日先把仓库建起来。” 设在水边,一是因为清洗羊毛用水量大,二是还存了水力纺线机的指望。 当初程珍玉那一批人去田庄,有一项任务就是协助制造水力纺线机。 祝明月赏格开得那般高,折腾几年依旧一无所获,可见其间困难重重。 孙无咎沉吟道:“正式筹备,恐怕得等白家大哥把管事和技工带来。” 作为原材料羊毛,白家倒是已经准备了一些,足以支撑作坊初期的生产需求。 段晓棠毫无保留地展示她的担忧,“千万别亏了!” 照祝明月的设想,并州分号亏损尚且在接受范围之内,但他们的底线是,必须确保原材料供应稳定。 卢照突然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氛围,似乎自己与这个圈子有些格格不入。“你们怎么都知道?” 其他人暂且不说,就连刚刚到场的杜乔,都对这个情况了如指掌。 白湛以一种指点江山的豪迈姿态,在桌上画了大半个圆。“因为我们在长安合股经营了一家羊毛作坊。” 孙无咎在一旁补充道:“并州这一部分的业务,已经转让给白家了。” 卢照理清其中关系,“你的私房变公中了?” 白湛正色道:“是我娘子的嫁妆。” 孙无咎在一旁点头附和,作为娘家人,他坚定地支持这种财产认定。 卢照点头表示明白,这桩生意,早在白湛成婚前就开始运作了。 秦景此刻明白,为何庄旭宣布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的是段晓棠。只是他当时忙着去校场,不曾细听下文。 段晓棠事后不得不对几个关系人物解释,并州这部分产业打包卖给白家。 吴越私下琢磨白家是否借此掠夺段晓棠产业,段晓棠不得不有所保留的坦白,绝对没亏,谈判的时候白旻差点被祝明月按在地上摩擦。 为了保护其他股东的信息,段晓棠不得不将“羊毛去哪儿”的玩笑咽回肚子里。 庄旭倒是好奇,白家为何非得涉足羊毛生意。尤其统管庶务的白良平几乎是亲力亲为督促其中每一个细节。 白家紧靠草原,走私不比劳心劳力收羊毛、纺羊毛更赚钱吗? 庄旭打过主意,并州分号能否承担制衣之事。段晓棠直接让他打消念头,别对白家指望太多。 他们能把这摊生意理顺,不闹幺蛾子就不错了。 白湛热衷于向人“推销”羊毛制品,双臂上戴着袖封不方便。索性将肩上的扣子解开,露出里头的大红色爱心毛衣,向卢照说道:“就是这种。” 卢照恍然大悟,“原来是羊毛做的。” 他见不少南衙将官松了外袍后,里头都是这样材质的衣裳。 杜乔问道:“那牛呢?” 羊是纯粹的食物,牛可不是。 往年哪怕有所缴获,少部分补充肉食,但大部分都穿上鼻环变成了耕牛。 白湛沉吟道:“山西之地……” 杜乔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以耕牛的名义进行赎买,有多少人家能买得起?” 白湛:“长林有何高见?” 杜乔:“若有多的话,我可以带回绛州。” 这条路他亲自走过,运货的马、骡能走,牛自然也能走。孙无咎疑惑道:“绛州的情况该是更差吧!”能消化那么多牛吗? 杜乔低声道:“问题是没牛。” 绛州周围的地势就不利于驯养大型牲畜,不似并州周边,不光有牛,连马都能拿来耕地。 白湛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此事只能等战后再做评定。” 杜乔并无异议,他本来只盘算了多余的一部分,不想让它们落入像段晓棠这样的“吃货”口中。 吃一点解解馋就行,总不能全吃了。 吃多了,会有罪恶感的。 一盆火锅不知涮了多久,饭后其他人在院子里活动手脚。 段晓棠抱着锦斑奴靠过去。 杜乔打量一眼,“这不是衔蝉奴吧!” 他离开长安时,犹记得的李弘安的小宠物不长这样。 段晓棠指点道:“锦斑奴,豹子。” 杜乔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猛兽啊!” 段晓棠晓得其他人耳聪目明,特意压低声音,“红薯的事,你想清楚了吗?” 杜乔信心十足,“祝娘子已经把路铺好了,我若是做不到,岂不是太无能了?” 段晓棠打探道:“和太平县一样的做法?” 杜乔摇了摇头,“并州到底是大城,不能一概而论。” 段晓棠更加好奇了,“怎么做?” 杜乔挑眉,“需要白家提供一些帮助,但对他们而言绝非困难之事。” 段晓棠追问,“仔细说说。” 杜乔神情忽的一窒,“恐怕得等白大公子到并州后,再做考量。” 这件事的真正执行人是白旻。 段晓棠深知,白旻许多时候没有白湛那般好说话。担忧道:“能行吗?” 杜乔坚定道:“既然对白家有益,梁国公和白二有欣然同意,他没有理由反对。” 哪怕实际操盘人是他这个寒门官员。 杜乔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言,有时候知道太多细节反而是风险,问及长安家人的情况。 段晓棠:“伯母的小学堂极受认可,不少人希望她扩大招生规模。” 杜乔对此并不认同,“学生再多,母亲就该辛苦了。” 目前的规模恰到好处,既能充实日常,又能确保休息时间。 段晓棠:“家里的事阿谦能担起一部分,私塾先生夸过他几次。” “若昭老样子跟在婉婉身边,她两个大师姐已经开始实习了。” 杜乔不懂实习的意思,“出师?” 段晓棠考虑一会,“应该说是在师长的指导下,可以直接接触一部分病人,但离独立诊治还有一段距离。” 真能两三年速成的,是赤脚大夫。 杜乔沉默一会,鼓起勇气问道:“赵娘子呢?” 段晓棠只用三个字就打发了,“挺好的。”对赵璎珞在长安置产之事绝口不提。 杜乔回不了长安,而赵璎珞大概率并不愿意离开。长期分隔两地,他们这段缘分真能坚守下去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5章 陈年霉米 李君璞经过一阵热身,额头上已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疾步过来问道:“长林现在住馆舍吗?” 杜乔轻轻颔首,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李君璞热情邀请,“要不住我这儿来?” 杜乔少说要在并州待几个月,外地官员来此,馆舍往往是他们最有可能的落脚之处。 那地方李君璞住过,都是看官阶分配住处。上次蹭李弘业和桑承志的关系,住得倒是不差。 待到各地官员齐聚并州之时,留给杜乔的多半不是什么好屋舍。 在外赁屋多有不便,若住到白家,白湛和孙无咎都离开后,杜乔和白旻处在一个屋檐下,想必不会太自在。 李君璞不提自家屋舍齐整、仆婢周全、高床软枕等优越条件,只说一件事。 “此番我将随同白将军自朔州出关,去草原上转一圈,弘业一个人留在家中,着实放心不下。” 李君璞话说到这个份上,杜乔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答应等李君璞出征之后,搬过来照应。 李君璞蹬鼻子上脸,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杜乔在闲暇之余,再给李弘业讲解一遍兵书。 简而言之,拿学费抵房费。 杜乔更没有理由反对了,他又不是没教过。 待杜乔去找秦景打探葛寅的近况,段晓棠对李君璞竖起大拇指,“一石多鸟。” 话音一转,“你不是一直觉得弘业太温和了吗?长林的性子也软和啊!” 李君璞强调,“但他内里有筋骨!”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了院子中央,正仰头望着秦景的李弘业身上。 性格基调已成,只要内里有骨头撑着,万般变化都不惧。 李君璞低声道:“等过两三年,让弘业回长安和他大表哥玩吧!” 两个不靠谱的表叔,有多远离多远。 段晓棠:“这次你不打算回长安吗?” 李君璞说出官方理由,“三年一任。” 实则长安如今波云诡谲,等吴越班师回朝,局势只会更加混乱,并非回去的好时机。 当天回营就是段晓棠顶着一身火锅味,秦家哥俩则是酒气与火锅味道混合的莫名味道。 任谁迎风三丈,都知道他们出去“鬼混”去了。 在营门口遇到被亲兵扶着的庄旭,同样是一身酒气熏天。 段晓棠打趣道:“你这是去哪儿蹭的酒席?” 庄旭脑袋微微歪斜,含糊不清地说道:“在白家遇见齐司马,就出去喝了两杯。” 庄旭去白家的目的,不言而喻。 段晓棠:“我们的粮草什么时候能够划拨下来?” 庄旭晃了晃脑袋,信心满满地说道:“在白将军拔营之前,肯定能到手。” 否则的话,白智宸休想从粮仓拿到一粒米,就等着饿着肚子出征吧! 随着各地粮车源源不断地涌入并州城,如今的粮仓早已不是当初那般只有一个底的模样。 回帅帐的路上,段晓棠问道:“三州的局势,齐司马怎么说?” 齐锐锋作为地方统管军事的武官,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要比专注于民事的杜乔更为全面和深入。 庄旭不屑地撇嘴道:“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时不时兴起一场叛乱,在土着眼中实在是正常无比。段晓棠却无法接受,简直可以称之为挑战三观。 庄旭:“你那朋友怎么说?” 段晓棠无奈道:“差不多。” 时间催得急,段晓棠甚至没法回营房换一件外袍,就顶着一身被火锅腌入味的打扮进了帅帐。 范成明不敢去招惹秦景,只冲着段晓棠和庄旭大呼小叫,“你们真是没良心,出去吃香喝辣的,都不叫上我。” 庄旭一点不给小狐狗面子,“谁叫你人缘差呢!” 除非是有过命的交情,否则谁敢和范成明喝酒啊! 吕元正步入帅帐,宣布最新消息,“梁国公同王爷商议妥当,待河东、河南的辎重人马一到,诸军先取一半的粮草。” “庄三,这段时日,先将营中的库房收拾出来。” 庄旭挠挠头,一点不隐藏自己对粮草的渴望,“早就收拾妥当了。” 吕元正夸赞道:“做得好。” 转头对范成明郑重交代,“杜大将军让我转告你,豆渣饼先别忙着做,待一切都确定好再说。”要的就是一个“新鲜”。 庄旭:“吕将军,我们现在每天弄出来的豆渣,是留着还是先喂马?” 吕元正眼珠子一转,“留久了发霉变质的豆渣,吃了会坏肚子吧!” 段晓棠以手掩唇,清清嗓子说道:“一般像这种天气,生豆渣保存得当的话,可以留一个月。但若是放在湿气重的地方,变质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 都是五谷豆坊多年卖豆渣积累出的宝贵经验。 范成明接过话茬,“那我每天留一些豆渣起来,派人洒洒水。” 庄旭思路开阔,“我去搜罗一些陈米、霉米。” 武俊江提醒他,“可别把我们的底给露了。” 庄旭打着白得的主意,“范二,你说怎么办?” 这种事对范二霸王而言,易如反掌。 范成明信誓旦旦道:“拘那夷用的好能治病救命,谁说陈米霉米不能做药引呢!” 药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连毒物都有。添两把米进去,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件事里唯一受伤的,除了即将成为食客的突厥人,恐怕就是周水生了。 因为意味着他要重新更改配方。 右武卫自然不愿让这桩“暗算”之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摆摊太过显眼。而他们与本地的大户人家又交情不深,难以深挖他们的粮仓。 林金辉想到曾经接待右武卫体检的济世堂,之后不曾在并州人口中听闻,对右武卫将官身体的私下讨论。 哪怕有,也是在肖建章“坦白”后,他们自己人闲聊之间透漏出来,可见是嘴紧的。 林金辉声称家中人生了怪病,游方郎中开了一贴药,非得用陈年霉米做药引。跑遍并州城内各家药铺都没有,想委托济世堂代为收购。 南衙诸卫近半年在并州城内风评不差,守规矩,远胜往昔的并州大营。 更重要的是,邵大夫认出了林金辉,故而问道:“郎君要多少米?” 林金辉毫不犹豫地答道:“暂且准备一百斤吧!” 霉米的价格不足市面上米价的三成,比不得给济世堂的中人钱,但比起吃不得只能砸手里,还是强多了。 不过两日,就收集齐了。 庄旭转手把东西交给范成明,只得出一个教训,“我们自己的米粮,一定得保存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6章 辎重到达 河东与山西被南面的黄河,北边的草原,强行挤压在一处,做了千百年的邻居。 细论起来,没有多少温馨的邻里情谊。 前两年坐落在山西之地的并州大营坐视三州之乱和洛阳兵肆虐,更是让河东上下怨念颇深。 后头盖子被揭开,发现并州大营自己也被祸害得不轻。但这又怎样,他们咎由自取。 如今一纸皇命,河东诸地郡兵不得不北上,替换边关防线,可谓是骂骂咧咧地启程。 一路上,柳琬身边什么穷山恶水、穷乡僻壤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反倒是越发临近并州城,郡兵头头脑脑们纷纷约束手下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并州大营的地盘,得给他们几分面子。何况如今并州的主事人是吴越和南衙诸卫,更不能得罪。 柳琬去过长安、洛阳,天底下最宏伟的城池,却是第一次来并州。 并州的城墙比不得两都规整,却透露出一种肃杀之气。在某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兵戈相接的痕迹。 原来,就是这座城,替他们挡住了南下的突厥铁骑。 孙安丰以私人身份在城门口迎接柳琬,好歹是南衙的亲密合作伙伴。 细说起来,如今并州城里除了右武卫的将官,还有不少柳琬的熟人,比如好几个当初被“卖”去三州之地的小官。他们曾经在行营一起处理文书,总该有些交情。 孙安丰不知他们交情深浅,不曾贸然提起。察觉柳琬一直盯着城墙,几个月前他初来乍到,也对这城墙好奇万分。 哪知道最后果真出了问题,不在墙面,而在墙下。 两人寒暄几句,柳琬切入正题,“不知郡兵如何处置?” 孙安丰如实答道:“按照梁国公先前的布置,大多是打散去各处关隘防守。” 真把这些人全留在并州城里,白隽还怕养蛊呢! 柳琬打探道:“河东诸兵安置在何处?” 孙安丰摇了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一切都听从梁国公的分派。” 以吴越本人的做派,对地方兵马向来是敬而远之。虽然河东士族识时务,但河东郡兵给他的印象却是一般。 曾经带过郡兵的孟章,事后的憔悴不比翁高阳强多少。 这次河东郡兵过来,孟章一点没提期待见到老下属的激动心情,一心在校场上练兵。 孙安丰一点不见外地说道:“你在并州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柳琬反问道:“若是没有会怎样?” 孙安丰无情道:“那就只能去住馆舍了。” 军营闲人莫入,而吴越的王府并不欢迎外人。就算柳琬值得信任,他身边伺候的奴仆呢!柳琬笑道:“临行前借了一座亲戚的宅子。” 他并没有对孙安丰隐瞒自己的打算:“不过,暂时我还不急着住进去,打算先去馆舍转一圈。” 如今那里才是并州城内,消息最集中之地。 柳琬先跟随大部队去向白隽复命,白隽见到人时,差点老毛病又犯了,想要问人一句成亲了吗?他没有适龄的女儿,但有侄女和外甥女。 转念一想,这个年纪的士族郎君,不出意外早就成家立业了。 不过,河东是真富啊!白隽不由得惦念起与之相当的河南之地。 这两个地方,是此次征讨突厥的主要支持者。 白隽暗道,高句丽和突厥是一个重量级选手吗?一个举全国之力征讨,一个却只能由数地支撑,并州大营所属的山西之地,这次不说把棺材本拿出来,至少算是砸锅卖铁了。 呼图的倾向如此明显,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将他的气焰打压下去,往后恐怕永无宁日。 白隽问道:“二郎,你大哥还有多久能到?” 白湛答道:“按照大哥信上所言,大约还有七日。” 冯睿业和李君玘的前车之鉴,这次白旻从长安押送辎重来并州,更是提着小心行事,生怕有人在军械物资上搞鬼。 一旦出现问题,他们一家的前程,父亲兄弟的性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草原上。 白旻率领一群民夫,行军自然比不得军队,但能在七日后赶到,同样证明他能力不俗。 白隽心头盘算,河南之地的支援的明日到,后勤之事不出几日就能初步理清。 待河南诸地的兵马辎重到达并州后,吴越年后第一次正式在王府升帐,会见如今在并州的文武官员。 作为一个“苟宅”,吴越若非必要的公务,除非天上下刀子,不会踏出王府一步。 白隽若有什么大事非得找吴越面谈,只能他自动上门,爵低一阶就得跑腿。 并州没有专门纠察礼仪的御史,导致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随便站站。官大的可以在厅堂里有个座,官小的就只能站在院子里了。 当然,说随便并不尽然,总得有点规矩,就照官阶爵位站吧! 往常倒是简单明了,一排并州本地的,一排南衙诸卫的,分得清清楚楚。而并州官员还得分出是大营将官还是地方官员,好在他们本乡本土人面熟,倒不必计较太多。 如今一下涌进来不少陌生面孔,就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白隽自领了武将序列第一的位置,不管愿不愿意,李弘业就只能坐在他对面,安了文官的缺,天知道他这个爵位也是军功来的。 雍修远看着旁边坐在椅子上,脚刚够得着地的小郡公,也只能认了。 外面庭院里热闹得仿佛菜市场一般。 一个官员大声地喊道:“从我往前都是从七品上,从七品下的往后站。” 段晓棠只能暗道一声,长安太极殿里的御史活计也不轻松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7章 幸灾乐祸 加之许多人不曾穿官服,那场面怎堪一个乱字了得。 段晓棠早知今日吴越只是走走过场,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来,还不如在大营里和范成明等人扯闲篇呢! 全程坐在位置上睁着眼睛养神,吴越和白隽先后发言,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在心中留。 杜乔等人站在院子里,厅堂内的谈话声丝毫未能传入他们耳中。 众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只管把自己当一根木头,偶尔用眼神示意。 杜乔所处的位置,周围不乏熟人。后面是冉高明,往前七八个人是柳琬,再往前则是李君璞。加加减减一番,还不如对面右武卫认识的将官多。 好在这样的无聊会议,并不会频繁举行,更不会持续太久。 吴越自去后堂和几位大佬开小会,余者散会。 在王府里混久了的将官们,自是熟门熟路地溜到周边几座偏院找吃食或者休息一会。 其他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不过大多数人并不急于离去,毕竟还要与新近结识或是想要结识的人打个招呼,维护一下关系。 秦景和卢照同人约好去左武卫比试,论将官的“凶残”程度,左武卫在诸卫中堪称翘楚,一部分拖后腿的关系户不计入排名。 段晓棠落了单,预备去找李君璞和杜乔玩耍。呼朋唤友的前提是有独立住所。 李君璞看到段晓棠和李弘业并排出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段晓棠舍不得两只“大狸奴”。 两人缓步过来,段晓棠伸手轻轻一推,“快走,快走,我还有两篇稿子没赶完呢!” 她打算趁着出征前,李君璞和杜乔都在,赶紧润色完,省的挂心。 段晓棠环顾四周,却不见杜乔的身影,“长林呢?” 这时节所有人的穿着打扮都以保暖为第一要义,更何况出仕之人,衣着更是要稳重得体。 段晓棠举目望去,一片黑幞头下,是或黑或绿或蓝的衣裳。 她和杜乔的交情匪浅,但此刻把眼睛看花了,都没把人找出来。 好在白隽一群亲随没进来,否则一群穿着与亲贵无异的人同时站在一起,哪还分得清楚谁? 李君璞伸手往前方一个角落里一指,轻声道:“在那儿呢,和他的朋友们说话。”隐约知晓是三州的官员。 段晓棠顺着李君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最先看见的不是杜乔,而是穿着一身绿色提花圆领袍的柳琬。 一来柳琬相貌出众,二来这身衣裳在人群中有一种低调的显眼感。主要还是脸的问题。 段晓棠拉长调子,“原来是柳十一郎。” 李君璞若有所思道:“河东柳氏?” 段晓棠点了点头,“是啊!” 李君璞唇角微微勾起一个莫名的笑容,意味深长道:“原来是他啊!” 段晓棠恍然想起一件事,“他上次去你家找李三,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想来这两个人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李君璞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道:“他找错人了。” 段晓棠此刻的目光全落在李君璞脸上,明明是熟悉的五官,却有一丝不同的味道。 李君璞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李弘业仰着头仔细看了看,“二叔,没有。”段晓棠郑重说道:“你刚才笑得很奇怪。” 李君璞瞬间收敛起表情,恢复成平时那副板着脸的模样,“笑怎么会奇怪呢?” 他只是很少笑,不是不会笑。 段晓棠描述的是感觉,“你刚才笑得好似幸灾乐祸。” 这种事出现在李君璞身上实在太难得了,他向来对自己严格要求,况且以他一贯来的糟糕运气,想要嘲笑他人也不容易。 李君璞回顾方才的心路历程,自省三息。并没有否认,而是问道:“很明显吗?” 段晓棠实话实说,“其实也不太明显。”主要是对他太了解了。 提醒道:“下次记得背过身去。” 李君璞轻轻点头,“嗯。” 段晓棠低声八卦道:“刚才笑什么,说来听听,一定不告诉其他人。” 李君璞还能不知晓段晓棠的德行么,“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今天他若守不住秘密,改日小院,甚至连徐昭然夫妻都能知晓。 段晓棠故意道:“所以‘非礼’咯!” 李君璞不欲再多言,“随你怎么想。” 恰时杜乔归来,段晓棠随口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杜乔老实答道:“智明将要回汾州,我们商量给他办个饯行宴。” 当着另一个朋友圈子的人,杜乔自然不会大喇喇地称呼冉智明的外号。 一行人边说边往外走,李君璞特意扭头望了一眼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柳琬,似乎要将他的五官记在心里。 听到杜乔的话,主动道:“我那儿有些好酒,你们拿去喝吧!” 杜乔推辞,“不必了。”没这个道理。 段晓棠笑道:“你放心,等白大公子到,我们的物资都能补充一拨。” 并州其他人看白旻:辎重。 段晓棠看白旻:我的快递。 白旻这次本就是押送辎重前来并州,债多不愁,捎带些行李举手之劳。 等段晓棠拎着几张墨迹刚干的纸页回营的时候,只见庄旭站在营门口,有条不紊地指挥各种高大的粮车入营。 她在营里各处转了一圈,周水生正忙着制作一批干粮(无毒的)。并非为了大军出征准备,而是给先行派出的哨骑预备的。 段晓棠最终回到帅帐,狄正青如今已经带着一队人马正式住进右武卫大营体验生活。坐骑天天拴在马厩里,经受爆米花炉的考验。 全永思看热闹不嫌事大,建议他们把列巴放冷放硬再吃,习惯右武卫干粮的独特风味。因为这一句话,差点被武俊江在校场上操练得半死。 现在狄正青对着几经校正的舆图,由近及远,讲解他们这一路上将会经行的军寨。 并州非是在边陲,它的身前,还有无数小城和军寨组成的防线。 细说起来,防守能力和手段一般,只能抵御小股侵扰,更主要的是承担烽火台的职责。 狄正青手指在舆图上凌空画出右武卫的经行路线,当说到某一处时,声音忽然有几分低沉,“我一位叔祖便埋骨于此。”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8章 我的快递 段晓棠第一反应是看武俊江,他们这亲戚关系怎么论。 庄旭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迁回并州吗?” 狄家在并州小有家资,必然有家族墓地。军寨虽然处于大吴国境之内,终究还是身处异乡,没能落叶归根。 狄正青怅惘道:“都埋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我们这些后人若去到此处,便一起祭拜了。” 同袍同生同死同祭。 庄旭暗自思量,右武卫辎重里,还能不能挤出一些位置放些香烛纸钱,既可以给薛留相娑罗办法事,还能给故去的先辈烧一些。 段晓棠心道,这或许就是一种传承吧! 狄正青大概率都没见过这位叔祖,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记得的人把他记住,直到有一天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狄正青只是随意提及一段往事,很快就恢复情绪,继续介绍往后的行程。 有些地方段晓棠和宁岩领兵走过,隐约觉得耳熟。 听闻哪里有河流、有山丘,哪怕是一百次,也比不上亲眼去见一次来得直观。 照狄正青的说法,如今草原上残雪未消,需得再等待一段时间。 盼望着,盼望着,春天的脚步近了。 白旻的脚步也近了。 白大公子没有右武卫心黑手辣,没能在路上规模膨胀而半途趴窝,可谓一步一个脚印,从长安走到并州。 即便如此,并州大营依旧是迫不及待地派人去接应。毕竟这是他们最需要的辎重。 段晓棠亦是翘首以盼——她的快递。 白旻一路风尘仆仆,梳洗一番后,便立刻前往祠堂告慰祖宗。 当晚,白隽设宴款待在并州的一众亲戚和故交,姑且算作是一场小聚。 宴会上有一人有些特殊,白隽的老狐朋狗友,新任行宫宫监裴续。 前一阵遭贬官,而白隽实在对属地内有行宫这么一个地位超然却不让人放心的地方,心存隐忧。 进门卸甲解兵无亲随护卫相伴,实在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这个地方虽然无用,但必须让自己人来。 白家下了死力气将裴续运作为行宫宫监,其他人哪知道这是白隽的不安全感作祟,只以为这一对老不着调的朋友,迫不及待地要在并州相聚,换个地方寻乐子。 裴续对并州严肃的氛围极其不适应,比长安富贵温柔乡多了几分凛冽,也不知道白隽这几个月是怎么熬下来的。 初到并州第一天,白旻只有半夜休息时间,第二日白隽便马不停蹄地带他见吴越和并州各路头面人物。 父子俩私下是如何交代的,外人不得而知。至少并州各方是认可了白旻这个接下来的临时负责人。 段晓棠没和白旻打照面,但据范成明的说法,只有一句话,“人比人气死人,荣国公得哭晕在墙角。” 庄旭翻了个白眼,“能不能挑个好的比较对象!” 范成明直言,“我也不认识几个世子啊!” 吴越以前是王世子,和国公世子不能等同。真要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吴岭大概也无话可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段晓棠对于吴岭前几任世子的风采知之甚少。只是看吴越如今的模样,算是勉强撑住了场面。 段晓棠曾经简短介绍过白旻,优势明显,至于缺点不值一提,至少对南衙将门而言是如此。 他们的底蕴地位比不得世家豪门,却也不是什么寒门陋户。 范成明吹了吹手指上不知是否存在灰尘,“看起来像是个灵醒人,想来不至于给我的留守拖后腿。” 庄旭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俩谁给谁拖后腿还不一定呢!”范成明寻求场外支援,“段二,你说呢?” 段晓棠表示她没时间,正忙着呢! 这会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手里拿着祝明月写的行李清单,一一比对。时不时吩咐亲兵将行李封存或拆开。 白旻到并州后第二天,就派人将段晓棠那一份送来了。 这次他好人做到底,凡是能托情找到白家的南衙将官家,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好感度再添一颗星。 庄旭后勤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么多东西,往后扔在并州还是带回长安。” 范成明先开口解释,“段二的大多是消耗品,在走之前我能给她吃完。” 实情的确如此,要不他当真闲得慌,来看段晓棠拆行李,还不是因为有好处。 此刻,范成明正拿着一包刚开封的炒南瓜子嗑得正香。 段晓棠不得不提醒,“瓜子壳别扔地上。” 范成明嘴上不停嗑着瓜子,还不忘讲八卦,“冯四也收到东西,你们猜是什么?” 段晓棠挑眉道:“衣裳?” 范成明摇了摇头,解释道:“先陈国公的横刀。” 段晓棠一时分辨不清,“哪个‘先’?” 冯家这些年换了好几个当家人。 范成明:“还能是谁,他大哥!” 庄旭倒吸一口凉气,“上阵亲兄弟,冯四还不得杀疯了!” 将门人家的兵器和铠甲,既是财富也是传承。 如今人人都知道,当年北征非战之罪。 冯昊慨如今年纪小上不得阵,这个仇只能由当弟弟的冯睿达来报。 段晓棠则在想,李君璞是否同样收到了他大哥生前的兵器。 不多时,段晓棠营房内外聚集了不少将官。 曹学海拆开几包大分量的零食分予众人,这是专门用来待客的。 冬瓜糖最受欢迎,既是蔬菜又有糖分,养生消遣两不误。 如今身边人都知道,衣食住行,其他三样段晓棠要求不高,干净就行。 可能对普通百姓有些困难,但在富贵人家,真的很简单了。 但吃食上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吃不好吃不饱,人真的会极度暴躁。 段晓棠从一个口袋里翻出一把干草来,范成明一脸茫然,“这是什么东西?” 千里送干草,礼轻情意重? 段晓棠一时没认出来,重新比对过清单上的条目,“这是仙草。” 庄旭惊讶不已,“吃了能长生不老吗?” 段晓棠摇头否认,“是一种来自岭南的作物,做小吃的。” 范成明脱口而出,“你果然把魔爪伸到了岭南。” 真有这条路子,要把干草有何用,当然是盯着佛跳墙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39章 自欺欺人 全永思盯着它灰扑扑的外表,“好吃吗?” 段晓棠坚定道:“好吃。” 只是她还要好生回忆一下做法,这个原材料也太“原”了。第一步是磨成粉,还是先煮? 补充一句,“但现在不是吃的时候,得等天气暖和一些。” 既然眼下吃不到嘴里,众人自然是兴致缺缺。 杜乔又在馆舍中等了三日,终于等到了白家的帖子,邀他过府一叙,下帖人是白旻。 看来,有白隽事先打下基础,白旻花了三日时间,初步梳理清楚了并州城内的关系。 哪怕知晓消息的人也并不奇怪,许多人都知道杜乔和白湛是好友,来往频繁。只是不曾注意到此白非彼白。 杜乔穿上刚送来的做旧毛衣,带着满腔豪情壮志登上了白家的马车。 孙无咎出面将人引入一间不起眼的小厅内,厅虽小,但并州白氏能做主的人都在这里。只有杜乔和孙无咎两个外姓人。 室内空间虽不宽敞,却布局巧妙,每个位置前摆放着一张红木雕花桌案,桌上铺陈着细腻的丝绸桌布,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精美的瓷器茶具,釉色温润如玉。 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手绘的山水画卷。角落里巧妙地摆放着几盆暖房精心培育的花卉,先带来一丝春的气息。 白隽独坐上首,左右分别是白智宸和白旻,剩下的位置才是留给三个小子的。 白旻主导一切,先和杜乔叙过两方的渊源,早在杜乔入仕前就有了。 白旻先前一直以为红薯就得这么一直偷偷摸摸地种下去,顶天就是白家自己人吃一点。 结果听闻杜乔竟然在绛州将红薯推广开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仔细打听一番才明白,原来长安周边早已开始种植,虽然多集中在城西南,也就是四野庄一带。但有人光明正大种植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长安的高层,没有一人注意到这种高产粮食。 仔细打听了一番,发现这其中是祝明月主导,原来这就是灯下黑吗? 白旻终于切入正题,“此番父亲领军征讨突厥,相邻州县出力不少。长林在绛州任职,可知当地粮产多少?” 杜乔淡淡道:“麦粟比并州产量略高,但更高的是红薯,虽当不得主粮,但亦可饱腹。” 白湛嘴巴张合几次,终于说道:“红薯就这么种下去了?” 杜乔缓缓说道:“人皆逐利,红薯有利可图,百姓自然乐于种植。” 白旻:“因为它的产量?” 杜乔:“因为它能酿酒。” 孙无咎联系前因后果,“地瓜烧?” 杜乔缓缓说起他在太平县的所作所为,“我到任后发布的第一条政令就是禁酒。” 白湛的脑海中瞬间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自古以来,禁酒禁的都是以粮食酿造的酒,而鲜花酒、果酒等不在其列。红薯光从外表看,可以说是蔬菜也可以说是果子。唯独不是粮食,而是可以酿酒的酒材。 可以说,杜乔一开始就是在“骗”百姓种植,不用红薯结果,只要长出藤来,他们就知道好处了。 说起来肯定没那么简单,饮酒这种消遣只能放到衣食饱暖之后。 杜乔自然不能精准定位哪些人家有余力饮酒,而红薯真正有大用的,是那些连野菜都吃不饱的穷苦人家。 杜乔在其中费的心思可想而知,“骗”人也是一门技术活。 白隽想到的则是另一重意思,四野庄在长安眼皮子底下,种红薯的百姓被祝明月“洗脑”得厉害,不知道红薯的具体用处。 祝明月将大个的红薯都收回去酿酒,只留下一些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红薯。 百姓吃得少,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好处。 但太平县的百姓呢?仅仅靠着杜乔几句大话,连富户都没喝过几杯的地瓜烧。就这么开始轰轰烈烈的开始种“酒材”大业。 关键是,没有露出一丝风声来。 并州与汾州相隔不远,能听到的消息,也不过是当地某个县独树一帜,居然从上到下禁酒。 外人顶多知道他们粮食紧缺,却不知晓他们是闷声发大财。 白隽转眼就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三州被祸害得不轻,他们不信朝廷也不信官衙,只信自己手中的粮食。为此,可以付出一切。 欺上不瞒下,自古通理。 白隽说出今日会见第一句带有决定性质的话,“并州想禁酒不容易。” 他本人不饮酒,下达禁酒令毫无心理负担,要考虑的是连锁影响。 杜乔:“国公所言极是,并州靠北,气候更寒冷,靠饮酒取暖驱寒。禁酒一事,自然不能轻易施为。” “如今并州市面上最受欢迎的酒水,除了汾酒就是地瓜烧,尤其是松木桶盛装的。” 白湛微微点头,其实最受欢迎是地瓜烧,滋味凛冽无比。只可惜路途遥远,供应一直不能满足。 白旻这次就带了不少地瓜烧来,白家少饮此酒,但不耽搁馈赠亲友。 白旻迟疑道:“总不能去向祝娘子买地瓜烧配方吧!” 白旻深知祝明月行事,只要价钱到位,一切都好商量。 但他和祝明月为了羊毛作坊,打过一回交道,深知她的难缠。 杜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祝明月下金蛋的金鸡被人抱走,这和“羊吃马”的性质可不一样。 后者可以称得上一句国家大计,影响深远,酒水却是单纯的享受且暴利。 杜乔温言道:“太平县至今没有酿出地瓜烧。” 杜乔曾在太平县衙的住所内,瞒着所有人按照传统办法酿造地瓜酒,成品液体浑浊,滋味一般,还不如水煮地瓜呢!简直浪费原材料。 白智宸当真是开了眼界,没酿出酒,还热火朝天地种植酒材,自欺欺人不过如此。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0章 奸商之议 孙无咎轻啜一口温水,眉宇间流露出几分迟疑,“那酒还能酿下去吗?” 杜乔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笑意,“一时酿不出来,只是运气和经验的问题,功夫不会负有心人。” 孙无咎默默放下杯盏,心中暗自嘀咕,只怕你们的功夫没用在酿酒之上。 白湛直言,“并州亦以禁酒为开端?” 杜乔瞥一眼白隽此刻的神色,“并州此刻做不到禁酒。” 并州禁酒之难,难在它富庶,难在白隽恩威不足。 孙无咎:“那何时是禁酒的良机?” 杜乔:“待国公从草原凯旋归来,随意找个由头便是。” 白湛明白其中关节,仍难掩忧虑,“那时天时恐怕就晚了。”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杜乔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沉吟道:“如果在此之前,有一位外地豪商来并州兴建酒肆,声称要酿造地瓜烧,一文钱收购一枚果子。” “重利诱惑之下,会有多少人蜂拥而来?” 这件事的好处在于,白家不必站在台前,规避掉第一重风险。 白湛:“可这样,影响的范围太有限了。” 杜乔更进一步,“如果这位奸商买通了当地的胥吏、里长、村正,强逼百姓种植呢?” 白旻猛拍桌案,“不可如此行事。” 他替父暂管并州,一动不如一静,如此行事极容易激起民间沸反。 小吏行事不堪,经由他们操作,最终只会变成一件祸事。 孙无咎只觉得杜乔不愧是在基层历练过,连背锅的人选都找好了。 白湛相信杜乔的底色,劝道:“大哥,且听听长林怎么说?” 杜乔深吸一口气,“山西地广人稀,我不要多的,每家每户一分地,不论肥沃还是贫瘠,只要种下去即可。” 山西不缺地只缺人,划地不可能如同段晓棠在关中只有三亩,只有更多的。 白智宸才是在座中,唯二和红薯亲密接触过的人,“一分地百来斤,若再加上红薯藤,能抵得上小一个月的口粮了。” 杜乔接下来说的才是真正要命的事,“今年看气候尚且正常,但为了此次出征,大营征调不少青壮上战场,还从民间征粮。” “民间缺粮,春耕缺人,下半年必然要闹粮荒。” “国公有几分把握,能把河洛、中原粮仓里粮食调来?” “山西之地,如今可没有多少人了!” 白隽毫无愧色,这一战无论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白家权势,都势在必行。 至于两地的数座粮仓,白隽全无指望,他深知吴杲的性情,别说山西饿死人,就是长安洛阳饿死人,他都不会在乎。 父子几个交换一番眼色。 白旻开口补充剧本细节,“不久后会有一位荥阳口音的豪商到并州,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开酒肆,对外收购红薯,并出售种苗。” 无根无基的商人只能任人拿捏,给他安个荥阳背景,自然是为了往后勾结胥吏等人打下基础。 这件事白家第一阶段不站在台面上,但背后需要费的心思更多。 因为他们不能直接用权势命令人,只能不断地引导。当然,白旻不能陷岳家于“不义”,肯定要还他们清白。 “最后,人们会发现这位富商不过是个招摇撞骗之辈,所谓的背景都是捏造的。” 孙无咎一时跟不上思路,“那酿酒之事怎么解决?” 杜乔补上最后一点,“自然是各地红薯种得太多,奸商出不起本钱,逃之夭夭了!”然后才是身份背景被揭穿。 这件事最紧要之处在于,如何不引起上层人物注意的前提下,将红薯润物细无声地推广出去。 只要红薯种到地里,哪怕不能卖钱,百姓也不会把它们拔了。 按照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种在地里的东西总要挖出来尝尝咸淡。 一尝,原来是甜哒! 今年操心一回,往后就不需要再费心了。 若局势有的缓冲,杜乔不会行此“猛药”之策,只是留给山西百姓的时间不多了。 规划既已形成,白隽和白智宸便退席去后头休息,留给年轻人们讨论行事细节。 四人都明白借用行政权威是最快,却也是最危险的办法。退一步用胥吏等人,太容易将好事变成坏事。 若用杜乔的“奸商”手段,怎么能吸引人呢?偏偏这几人都不怎么通商事,事情机密,不能与家中的掌柜管事商议。 白湛想到若以祝明月的手段,说不定会变成让人主动捧着钱上门求合作的时新事。 试探道:“要不请三姐问问祝娘子?” 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依旧挺起胸膛,话却没几分底气,“我们出钱。” 杜乔是个穷酸,花钱的事向来不参与,别人出钱除外! 白旻迟疑道:“那就问一问吧!” 有杜乔和段晓棠在并州,这件事压根瞒不过知情人祝明月。 快马送信,哪怕一来一回,也能赶上春耕。 到了夜间,依旧是父子二人的谈话时间。 白隽摩挲着水杯,低声问道:“大郎,你觉得杜长林此人如何?” 此间只有父子二人,白旻无需隐瞒自己的想法,“既是被二郎引为挚友,其人本事才干颇有独到之处。” 迟疑一会,“只是出身委实太低,将来前景有限。” 白隽放下杯子,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有些晦暗不明,“杜长林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信奉‘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换言之,过于理想化。 “年轻人信这些不是坏事,他若非家中无人帮扶,何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 反而是杜乔有此遭遇,不曾变得偏激狭隘,仍旧保持豁达宽广,更为难能可贵。 白隽敦敦教导,“大郎,你总觉得高门子弟平步青云,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可曾思量,他们路子宽广,不缺白家这一个伯乐。” 遑论效忠,说不定占了便宜就抽身而去,随时改换门庭。 以孙无咎为例,孙家朱紫无数,姻亲故旧盘根错节。以白隽所知,背后就能牵出好几个三公九卿级别的人物。 孙无咎若是费心去钻营,总能找出一条路子。只是他在家族被边缘化,又要赌一口气,这才来投奔白家。 他的退路有的是,杜乔却只能孤注一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1章 托付红薯 白隽语重心长,“高门子弟确有长处,但不可否认寒门庶族亦有出彩人物。” 白隽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白旻如今这点小毛病,是因为他的教育偏差导致的。 国公世子要继承家业,要维护权威,要代表家门对外交际……这一切,导致白旻一直被困在他的圈子里。 白隽这一支若是一直被困在长安,自无不可,但现在形势变了。 白隽:“并州大营上层军权依旧被高门把持,但你可知有多少中层将官出自寒门庶族?” 军功,是寒门子弟实现阶层跃迁最为直接且有效的途径。尽管这条路并非绝对公平,但相较于文官体系,它至少为寒门子弟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并州大营抵御边患,战事频发,细论起来,中下层比快要固化的南衙将门还要强些。 白旻躬身谢过白隽教诲,“儿子明白了!” 人皆有偏好,但为了大局,装也得装出一个礼贤下士的模样。 看在白湛的面子上,白旻大张旗鼓地派人给杜乔送去一份丰厚礼物。 送往的地方不是馆舍,而是李宅。杜乔已经提前搬到了这里。 李君璞此时正坐在堂前,一丝不苟地用布巾擦拭着剑身。衔蝉奴和锦斑奴一左一右地趴在他脚边。 院子里,李弘业正挥舞着一把长枪,虎虎生风。 杜乔对兵器并不了解,只注意到剑鞘和剑柄的样式、颜色,与李君璞往常用的那把有所不同。 李君璞注意到杜乔若有若无的打量,缓缓将剑身横举,说道:“这是我大哥的佩剑,北征时用的那一把!” 军武中人不可能只用一类武器,甚至固定只用某一把兵器,因为现在的锻造和保养技术,压根跟不上。遑论某些有收藏癖好的人。 如今,李君璞手握李君玘北征时的佩剑,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杜乔原本说的是待李君璞出征之后再搬过来,如今急急慌慌入住,自然是因为去了一趟白府,周围打探的人不胜其扰。 毕竟其他白家座上宾说起来都有些身份,唯独杜乔,位卑职低,实在引人注目。 杜乔也怕有人深挖下去,在此时注意到红薯的事情。 杜乔在李君璞身旁坐下,问道:“玄玉,你和云内还有联系吗?” 李君璞轻轻点头,“嗯。” 杜乔放松道:“我从太平带了一些土仪,你着人送去云内吧!” 既然白家已经决意推广红薯,有些事情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但以目前的效率来看,今年之内要想将红薯推广到偏远的代州,显然不太可能。 官场中人说的“土仪”向来不“土”,但杜乔口中的土仪可能真的是土。 李君璞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杜乔悠然地望着天,“红薯种,酿地瓜烧的红薯。” 饶是李君璞这般的聪明人,一时也想不明白,杜乔为何要送给自己酿酒材料,难道因为自己好酒? 杜乔进一步解释,“红薯可以酿酒,也能喂猪。猪能吃,想必人也能吃,产量应该比荞麦、莜麦高。” 李君璞被最后一句打动,“当真?” 杜乔难得迟疑一瞬,“我在太平云内试种是如此,但云内苦寒……红薯能不能活,尚是未知数。”李君璞考虑一会,“我派人送回去,分予县中百姓试一试。” 杜乔闻言,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种植简略交到李君璞手上,只嘱咐一句,“千万别种到城外去。” 李君璞在小院吃过几回红薯,到并州也尝过白智宸山上捡来的红薯,现在杜乔郑重其事地交托给自己种子…… 李君璞心中一阵疑惑,“红薯有何特异之处?” 杜乔卖个关子,“等它在云内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我再告诉你。” 李君璞不入局,“想来晓棠也知道。” 杜乔笃定道:“你猜,她会不会告诉你?” 李君璞愈发肯定红薯事关重大,否则相关人等不会对此遮遮掩掩。 左右种点粮食不是坏事。 不多时,冯睿达抱着一坛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嚷嚷道:“二郎,来,喝酒!”住得近就是好,串门都轻而易举。 杜乔问候道:“冯将军。”稍稍打过招呼就要离开,给兄弟俩留出说话的空间。 冯睿达挽留道:“杜郎君,别走啊!一块喝!” 对李君璞让杜乔住自己家这事,冯睿达没有半点意见。他再不着调,也知道孩子要跟好人学,杜乔的人品还是过硬的。 杜乔对自己、李君璞的酒量有数,但冯睿达的深浅就不了解了。 加之文武有别,哪里晓得冯睿达在武将堆里是什么名声。以往光知道他私德不修,段晓棠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模样。 酒一碗一碗地喝,到最后,杜乔连怎么回房的记不清楚了。隐隐约约听见冯睿达说了一句“白八是个老实人”,旁的再也不记得了。 好不容易洗把脸人清醒些,杜乔脚步飘忽地迈进正堂,只见李君璞难耐地坐在里头,手指不住地按着太阳穴。 冯睿达坐在一旁嘲笑道:“二郎,你在云内过的什么苦日子,连酒量都不比从前。” 李君璞无奈地按着额角,“小酌怡情,大醉误事。” 他现在有的是正经事,不必再如从前一般借酒消愁。 冯睿达没好气道:“酒量不行就认了吧!” 杜乔进门和众人打过招呼,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尽量不招冯睿达的眼。 四个人的朝食,分成两份。冯睿达和李弘业的饭食丰富多彩,肉饼、汤面、白水羊肉……应有尽有。李君璞和杜乔面前就只有两碗黄澄澄的小米粥。 待遇天差地别。 卢照手拎着一个包裹步入,惊讶地说道:“这会才吃饭呢!” 冯睿达拉长声音打趣道:“哎呀,这不是秦三嘛,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作为长安作死纨绔中难得的幸存人员,冯睿达还能不知道,眼前人到底姓什么吗? 李君璞才不理冯睿达的阴阳怪气呢,回答卢照先前的疑问,“昨天喝多了!” 卢照将袋子放到李君璞旁边,“晓棠让我带给你的,她和表哥被王爷叫去王府议事,一时来不了。” 过不了两日,李君璞就会跟随白智宸所属的这一支偏师,先行出发。 冯睿达眼尖,哪怕看不到袋子底部的伤药,也能通过微微露一个头的东西分辨出来历,“列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2章 一路南下 冯睿达发誓,他对列巴没有偏见,反而对它的功能保持万般敬意。恨不得给每个仇家脑袋上来一块。 卢照连忙解释,“这不是普通的列巴,里头加了干果,周营长说是庆功宴专用版。” 李君璞微微颔首,加没加干果的,他都吃过。 冯睿达劝道:“二郎,你就收下吧!” 话损到没边了,“这可是个好东西,既能防身又能做武器,比并州大营的橼头饼强多了!” 卢照不得不警告道:“冯将军,你这话千万别去营里说。” 冯睿达耸肩道:“说了又怎样,老子这回出征,也吃这玩意。”怨气犹如实质,笼盖整座府邸。 白智宸领军出发后数日,其他大军也要相继拔营,如今各个营地都开始了紧张的干粮筹备工作,后勤人员们忙得不可开交。 恰时,冯睿达的亲兵前来禀告,“王爷召集诸卫及大营将领去王府议事。” 冯睿达皱眉道:“难道又出事了?” 众所周知,吴越不爱动弹,临时召集诸将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亲兵却只是摇头,表示他只是前来传话的,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李君璞站起身来,“表哥,我和你一块去。” 伸手在李弘业的盘子里抓了一块饼填肚子,至于旁边更顶饿的列巴,以后有的是它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卢照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那我呢?要不要也去?” 杜乔一锤定音,“去。” 卢照当即转身,紧跟在兄弟两人的身后。原本热闹非凡的厅堂,转眼间只剩下两人。 杜乔举起羹勺,缓缓说道:“弘业,快吃,稍后我们去温书。” 李弘业恭谨地应道:“是,杜先生。” 众人一齐赶到王府,将领们被引入正堂,其他人只能去平日等待的房舍休息。 唯一能破例的,只有白湛这个靠爹的关系户。 卢照在休息室中,与几位相熟的校尉打听起情况,“到底出什么事了?” 温茂瑞摇了摇头,说道:“先前还好好的,梁国公忽然带着人来了。” 言下之意,问题可能和并州大营有关。 卢照转头问向另一个可能知晓的人,“孙二,怎么说?” 孙无咎经过最初的震惊,已然平复下来,先打一个哑谜,“既是坏事,也是好事。” 正堂之内,该到的人都已经陆续到齐。 郭承泽面向众人说道:“据草原探子传来的消息,呼图此次将集结大军,一路南下。”重音在“一路”上。这时候没人在乎郭承泽口中的探子,是大营派出去的斥候,还是太原郭氏在草原上发展的“客户”。 洪明知脱口而出,“他疯了?” 千军万马,甚至十万兵马,听起来威风凛凛,但其中风险重重。 十万人,比十万只羊可难管多了。 南衙和大营为何分兵再分兵,除了缺少帅才和门户之见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吴没有一口气灭亡突厥的心气。 四路大军,最重要的任务是将突厥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暗地里打的是搂草打兔子的主意。 突厥这一路少说十万兵马,洪明知敢打赌,他们大小贵族内部的矛盾,绝对比大吴更加严重。 呼图也不怕半途闹内讧散伙。 郭承泽默叹一口气,“你们在草原上埋的探子若是够机敏,这几日也该收到消息了。”无非先后的事。 这种事南衙诸将只有听的份,并州大营有历史优势。 吴越轻轻弯曲两指,敲击着身侧的桌案,发出“扣扣”的声响。 室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吴越缓缓说道:“如今我们该好好想一想,如何应对呼图集兵一路南下之事。” 人人都看得出其中的疯狂,对大吴军队而言最大的危险则是,任何一路大军单独遇上,兵力处于绝对劣势,有全军覆没之虞。 众人最熟悉作战方式,都是多路出击,无论中原北伐还是草原南下,皆是如此。 敌方的领土又不是自家后花园,当然是灵活机动,随时能脱身为上。 至于大吴军队学呼图的做法,集合一路北上硬碰硬? 别想了,走不出大吴的国境线,他们就得散架。 一屋子人闹哄哄地讨论,你方说罢我登场。 最终的结论依旧是保持原状,只是微调一部分路线,将相邻两路大军的距离保持在两日路程内,以便随时呼应,并且向外广洒斥候以获取更多情报。 至于如何向地方和远在长安的吴杲通报,还得看更多的情报传回,确认真实性后再做决定。 诸将回营各自做准备,白隽微微靠在椅背上,感慨道:“呼图此举,看来王庭内部不太平啊!” 吴越亦有同感,“可惜我与国公,不曾深耕草原。”两人都是临时被赶鸭子上架。 将领只要知晓如何打仗即可,但对吴越、白隽这种偶尔要在朝堂上玩心眼的人而言,看到的却是呼图这个大可汗位置坐得不大稳当。 可惜两人初来乍到,没有可靠的人手。若是能有两三年时间徐徐图之,说不定真能在背后给呼图捅上一刀。 右武卫将官回营,范成明瘫在椅子上喋喋不休,“他们就这么挤挤挤在一起,老子准备那么多‘好饼’,谁来吃呀?”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怨念。 吕元正显得淡定许多,“外头总有散兵游勇。”他不嫌鱼小。 不吝于开出丰厚的赏格,“钓鱼队若是能把加了料的豆渣饼送进可汗的王帐,我给他们记首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3章 祭拜仪式 鉴于官职比不过人,诸将只能对吕元正乱开空头支票的行为保持缄默。 虽不知道突厥王庭是何种规矩,只看身边两个实打实的王公,吴越和白隽,便能推测一二。 他们会吃来路不明的食物,还是从敌军缴获而来的? 哪怕突厥规矩粗浅些,或者说没他俩那么“苟”,也不可能不分来路吃东西吧! 连范成明都知道,要荣华富贵,就得有所吃有所不吃。 段晓棠十指在胸前缓缓交叠,缓缓说道:“必须加强和友军的联系。” 在广袤的草原上,光跑是跑不过突厥人的。 武俊江:“我们旁边是范大将军和梁国公。” 余下的话,不用多说,他们看起来都还算可靠。 白智宸那一路,基本上集合了并州大营的散兵游勇和边缘军队,不折不扣的偏师,没指望能在战场上发挥多少作用。 范成明苦着一张脸,“现在苦的是留守。” 万一前头四路大军没拦住,迎接并州城的就是灭顶之灾。 若他是呼图,也得选并州下手啊! 一来报去年战败之仇,二来周边哪座城池能比得上并州的富庶和战略地位。 原先把河东、河南的郡兵调来,主要是为了防备内部有人生乱,确保他们的后路无忧。 如今看来,果真要承担起守边之责了。 范成明盘算着,“南衙四卫,留守人员最多是右武卫,但总共加起来也就五千余人。” 庄旭:“前方军寨还有一部分兵力负责督促辎重转运。”进可攻退可守。 范成明:“并州大营该是更多一些。” 即便如此,以并州城过往的武装强度而言,也近乎于是一座空城了。 如果加上豪门部曲和民夫,短时间内能武装出数万人,但那种安全感,绝非同一层次。 作为南衙留守的最高阶官员,范成明不由得瞄了一眼他真正的底气,宁岩。心稍微落了一点。 吕元正另辟蹊径,说道:“若有事,可以去寻陈统领商议。” 虽然习惯称呼为统领,但陈锋正式挂的官职是王府典军,换到军中,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将军。 一朝天子一朝臣,时局没变换得那么快。如今陈彦方只是副典军。 亲王府在编护卫八百人,河间王府必然是满员的。 吕元正估量,说不定还有多的。再加上吴越留给陈锋的后手,也是一支不大不小的力量。 范成明纠结不已,“陈统领那批人马,是为了保护王爷灵柩。” 吕元正:“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可以寻他商议。他跟随王爷多年,哪怕少有说话,但看人看事、知道的肯定比常人多。” 两人自动“调节”频道,称呼一点不带打岔的。 范成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各支军队“沉迷”于最后的准备不能自拔,连段晓棠和李君璞都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就到了第一支军队开拔的日子。 并州文武官员及士族在城门之上为白智宸等人送行。这支军队此刻兵马并不强盛,他们会沿途北上,收拢麾下军将的人马,集合之后,自朔州出关。 段晓棠遥遥望着队伍中李君璞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腰间的位置。 当初李君玘北上时在想什么,如今的李君璞又在想什么? 段晓棠排除杂念,最终唯想的是平安而已。 三日后,天色尚未破晓,营中的将士们便已在校场的一角集结完毕。 费过好大一番力气才平整好的土地,此时被掘出一个小坑。 吕元正双手毕恭毕敬地将酒水和谷物放进坑中,正经的仪式上,没必要搞些右武卫特色。 将士们虔诚地跪拜在小坑周围,齐声道:“佑我军旅,平平安安,战必胜,行必畅。” 这套仪式称之为祭地,祭祀的对象自然是土地神。 段晓棠在军中数年,第一次遇见。过往她没资格,多是由吴岭、韩腾等人在宫中代劳了。 庄旭解释,这种仪式,多是用于攻伐之地与军营驻地条件相差极大的情况下。 通常这件事都包括在祭天里,但现在图的就是一个礼多人不怪。他们远征草原,不得先求自家神灵保佑吗? 秦景提供可靠证据,当初东征时,他们从扬州拔营时,同样举行过祭地仪式。 祭天一般人不能做,但祭地就没那么多限制。 就连江南大营在东莱决定回师平逆那一晚,时间那么紧迫。孙文宴都挤出一点空当,在营地里刨了一个坑。 当时两卫没这个意识,一是主事人年轻没经验,二是返回中原和他们习惯的作战环境大致相类。 段晓棠只得感慨,人要真迷信起来,比林婉婉的三板斧繁琐多了。 通常说来,出征前祭祀的对象通常是天地祖,如今为了赶时间,只能各自便宜行事。 祭地之后,众将官出营去王府汇合。吕元正嘱咐留守营中的将官清点兵马,待时辰一到,即刻拔营出发。 此刻并州大营的将官们应该在各家的祠堂里,对着祖先牌位,摆上各色祭品。 祈愿:“不孝子孙某,今承君命,率军出征,愿祖先庇佑,得胜归来,光宗耀祖!” 当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说出“列祖列宗”四个字时,远比敬告天地更为郑重。 今日众人到王府,不是为了见吴越,而是面告吴岭。 在大吴,即便官员面圣,也无需跪着回话。 所以至今,段晓棠都没正经长跪过几次。 吴岭一言一行为人敬仰,加之死者为大。如今众将官一丝不苟地跪在他灵前。 金丝楠木棺在黎明的微光中熠熠生辉,灵前各军特色干粮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 吴越穿着明光铠跪在首位,身后是四卫的主将,再往后众将官按照官阶高低依次排列。 段晓棠俯首叩地,心中默默祈愿,王爷,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出征顺利,还这片土地数年安宁! 保佑你最后的儿子能借这次凯旋,在朝堂上挣得一片立足之地。 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段晓棠恍然抬头四顾,却只有风吹过。 灵堂重归于寂静,于此处留下的只有陈锋一人。 范成达和杜松一左一右护持在吴越周围,余下的将官呈雁翅状跟在后头,一路浩浩荡荡地前往城外晋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4章 泉水老柏 日子是长安钦天监择定的利于出征的良辰吉日。 祭天的地方,却是吴越和白隽共同选定的。 原本最适合的地方是行宫,皇权至上,各项设施齐全。 吴越和白隽对行宫的印象都不好,吴越都在琢磨是平地起坛亦或在城外找座山丘行事。 白隽却说,并州有一处现成的地方——晋祠。 在并州这片地方成为汉朝的代国之前,在礼仪初蒙时,它是周朝的封国晋,意义绝不一般。 更值得一提的是,过往并州大营秉皇命出征,时常在此处举行祭天仪式。关键是,每战必胜,兆头极佳。 吴越只管同意,余下的事情都交给白隽操作。 这时候白隽的好友裴续,新任行宫宫监就站出来说话了。 行宫年久失修,加之连续两桩刺杀案,不少宫娥侍卫涉案,人员缺省严重,难以承担如此重大的活动。 自然而然,祭天场所的重担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晋祠的头上。 将官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他们还嫌行宫进出麻烦规矩大呢! 至于地方官,虽然会增加一点工作量,但脸上有光啊! 白家人先到一步,白湛过往曾在羊华宏等人带领下,来这里游玩过几次,今日的氛围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白隽笑呵呵地同两个儿子讲古,“我幼时听家中老人说,每逢兴兵之际,父祖都会在此祭祀后出征。”如今也算遵从先人遗志。 白旻捧场道:“听说祠中有一难老泉,长流不竭。永锡难老,稍后儿子亲去打一瓮水,父带着路上饮茶喝。”取的就是一个好兆头。 白隽笑道:“有这片孝心就好。” 低声道:“家里就交给你了。” 白旻应道:“父亲放心,我都记着呢!” 段晓棠初次踏入晋祠,中途被一株粗壮的柏树所吸引。那树向南倾斜,宛如一条横卧的巨龙,树干粗壮,需几人合抱才能围拢。树皮厚实而皲裂,宛如披上了一副厚重的鳞甲。 孙安丰在一旁解释,“那是周柏。” 段晓棠:“周伯?” 孙安丰:“周朝种下的柏树。” 段晓棠惊讶道:“那不是一千多岁了!” 现在就想去数一数它的年轮,可惜没这个机会。 段晓棠前行数步,忽的回首遥望那棵在寒风中绿得有些黯淡的柏树,蓬勃的生命力,令人震撼不已。 恐怕他们这些人骨头化为尘土,它也依然屹立在此处,再经历千百年的风吹雨打,见证历史的变迁。 晨晓时分,东方既白,祭坛周围,将士们的甲胄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剑戟如林,气势恢宏。 祭台呈圆形,由坚实的青石垒砌而成,台阶层层而上,直达顶端。 台上铺就着一方红毯,红毯中央摆放着一张精美的供桌,桌上陈列着太牢之礼。周围环绕着新鲜的果蔬和美酒。台之四角,各立着一根朱漆大柱,柱上缠绕着五彩丝带,随风舞动。 台前两侧,数位身着礼服的士族子弟静候着,手中捧着祭祀所用的法器,铜铃、玉磬、焚香等一应俱全。 随着一阵低沉而悠扬的号角声响起,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吴越稳步拾级而上,身后跟着白隽以及几位高阶将领,他们神情肃穆,步伐坚定。 吴越手持焚香,对着苍天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一时间,青烟袅袅升起,缭绕于祭坛之上,仿佛连接着天地之间的神秘纽带。 士族子弟们开始敲响铜铃和玉磬,清脆的铃声和悠扬的磬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清晨的空气中,营造出一种庄严而神圣的氛围。 吴越接过白隽递上的酒爵,斟满美酒,然后高高举起,向着天空洒去。酒水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宛如粒粒玉珠洒落人间。 吴越朗声宣读祭文:“皇天在上,今突厥蛮夷背信弃义,犯我边疆,屠戮百姓。臣等奉天子之命,率虎贲之士,持正义之师,今将出征北伐。 祈愿苍天垂怜,赐我等风调雨顺,行军无阻;赐我将士勇锐无畏,百战百胜;佑我大吴江山社稷,千秋万代,永享太平。 若此战得胜,臣等必当铭记天恩,祭告天地,以谢神灵之佑护。 伏惟尚飨!” 言罢,吴越率领众将士一同跪地,向着苍天叩首三次,额头触地,久久不起,以示虔诚。 齐声高呼:“天佑大吴,战无不胜!” 呼声震天动地,气势磅礴,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 此时,微风渐起,祭台上的五彩丝带随风狂舞,仿佛苍天有所感应,正以它独特的方式给予回应。 吴越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与决绝,起身整顿衣甲,走下祭台,跨上战马,拔剑一挥,高声喝道:“全军出征!”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并州东西南北四座关城中的诸卫和并州大营的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涌出大营。 百姓聚集在道路旁边,目送自己的亲人、家乡子弟出征,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 卫钦挤在人群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经过的左骁卫和右武卫兵马。试图在人群中辨认出秦景和卢照的身影,但终究未能如愿。 他们并未参与城外的祭天仪式,而是负责将军队引导到官道上与主帅将官汇合。 卫钦在并州过了一个年,对突厥人的凶残不说知之甚详,至少知道个大概,比齐地的响马强多了。 卢照曾给他举过一个鲜明的例子,四大营对手的凶悍程度,完全可以从他们各自的实力排位上的窥得一斑。 有些事,不想认也得认! 齐地不属于任何一座大营的核心地带,顶多算是被江南大营的尾巴尖轻轻扫过一回。 卫钦过往觉得齐地男儿慷慨豪爽,哪怕比之燕赵慷慨悲歌之风,也不遑多让,未曾想会在这个比较维度上落下风。 段晓棠不是今天才知道的,所有的仪式感背后都是一地鸡毛。 好在他们这些将与兵顺利汇合,如果忽略掉庄旭各处调派人手查漏补缺的动作。 能承担大军北上的道路不多,如今三路大军尚走在一处,只是各设营地,彼此间相距至少十里。 范成达在前,吴越居中,白隽殿后。 一同前行三日之后,白隽麾下的并州精兵将率先离去,再隔两日,吴越与范成达亦将分路而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5章 草原桦树 和并州大营分别的次日,终于走到狄正青曾经提到过的那座军寨。 狄正青叫上随军历练的儿子狄泰宁,两人将早已备好的香烛、纸钱、酒肉小心翼翼地装到篮子中。 两人刚出营门,遇上同样装扮的武俊江和梁景春两人。 后者是被武俊江特意叫来的。 狄正青略显惊讶:“你们这是……?” 梁景春辈分小,祭品自然由他提着了,笑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拜一拜先祖。” 狄泰宁看向大营外头,疑惑不解,“这是姓狄的事啊!” 不是他和舅甥俩见外,时人风俗如此。他俩一个泼出去的水,一个还被泼了两回。 在祭祀这等大事上,他们是实打实的外人。 梁景春解释道:“长安风俗不分内外,我母亲和妹妹遇上难事,经常去武家祠堂里拜一拜,求祖先保佑呢!” 两人此举,管他是不是外家,既是亲戚又是先烈,求得无非是尽一份心,多个祖宗多条路。 祠堂重地,别说本家女就连本家媳都少有进去,除非是各支的冢妇。 狄正青见梁景春说得如此随意,只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轻声道:“跟上吧!” 三人拎着篮子,跟随着狄正青缓缓走出营寨,亲兵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武俊江环顾四周,只见一马平川,并未发现任何类似山丘的地形。 狄正青不时辨认着方向,武俊江注意到他是以远处的军寨作为参照物。 狄正青向三个后辈解释,“地方在军寨南边二百步。” 梁景春左顾右盼,始终没有在周边发现类似坟墓的地方。 狄正青缓缓说道:“没有坟。” “那地方原本是一块洼地,突厥人屠了整个寨子后,就把尸体扔在那里。” 在大吴,打扫战场,包括处置双方尸体,都是胜利方的事。 正常情况下,为了避免瘟疫,都会让死者入土为安。若是双方结下血海深仇,说不定会将敌人的头割下来筑成京观,尸身就地掩埋。 据武俊江所知,突厥人盛行火葬,有没有打扫战场,归拢尸体的意识,不得而知。 但从狄正青的话语说不难听出,突厥人将那位远房叔祖和同袍的尸体“挪”出来,是为了占领军寨,嫌他们碍眼。 突厥人唯一办的一件“好事”,就是把他们葬在南边,面向家乡的方向。 狄正青:“等大营将此处夺回来,早就分不清楚了,只能添上一捧土,让他们长眠于此。” 梁景春满心疑惑:“那我们怎么找呢?” 狄正青:“简单,顺着军寨往南走二百步,看见一棵桦树就到地方了。” 三十多年前,他就是这么被长辈带到此处的。 武俊江原以为地方会很难找,毕竟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和一个简单的地标。 可真到了地方,武俊江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茫茫的草原上,刚刚露出星星点点的绿意,入目所及,只有这一棵树,这一棵孤零零的桦树,树上扎着各色布带。狄正青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当初也是怕找不到地方,才在这里种了一棵树。” 梁景春想到段晓棠所希冀的葬礼,望着那棵在草原和寒风中屹立不倒、挺拔无比的桦树,瞳孔瞬间收缩。心中既有些微的恐惧,又充满无限的敬意。 这棵树下,埋葬着数十年前抵御突厥入侵的无数烈士。 此地,无碑却有树。 狄正青淡淡道:“这棵树秋天颜色最好,现在还是差点意思。” 越到近前,众人的脚步越轻,因为他们此刻真走到了祖先的坟头上。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纸钱的碎片,只是被风吹得残破不堪。但这里仍有拜祭的痕迹。 狄正青将两个篮子里的香烛酒水取出来,摆在地上。手中的火石反复敲击,终于打出火花,将香烛点燃。 口中念念有词,“叔祖,孙儿来看你了!” “今年二姐的后人也回来了,你好好看看他们。” 狄泰宁在地上捡起一些大块的土粒,将纸钱压在地上。 梁景春作为小辈,也过来帮忙,“表舅,压多少?” 哪怕狄泰宁比他还小几岁,但辈分不能乱。 狄泰宁:“树周围压两圈,其他的都撒了!” 诸事准备停当,狄正青将酒水撒在地上,“你们慢慢喝!” 狄泰宁和梁景春跪在最外侧,各自从篮子里掏出纸钱,向天空抛洒。仿佛白色蝴蝶带着生者的哀思,在风中翩翩飞舞。 武俊江抓着一把纸钱,香烛上借火,在身前点燃。 “小子第一次来,望诸位先辈见谅。” 四人跪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场简陋的祭拜仪式就算结束了。 狄正青沉声道:“叔祖,这次去打突厥,你可一定要保佑我们啊!” 临离开时,狄正青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带,交由狄泰宁,让他绑到树上去。 往后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来,事情总得有人做。 武俊江隐约见布带上的字迹:不孝子孙狄氏正青,祭叔祖及诸同袍。最后的落款则是时间。 原来树上那些各色布带,并非单纯的祈福,而是一种“留言”。 狄正青望着桦树上那些早已褪色甚至碎裂的布带,心中感慨万千。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有十几家人。现在新鲜的也就两三家了。” 武俊江:“他们哪去了?”不到沧海桑田,便已物是人非。 狄正青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不方便,也可能是忘了,甚至是没人了。” 这处军寨的位置算不得便利,除了居住在周边的百姓,其他就只有出征、巡边才可能经过。 武俊江:“你见过那些人吗?” 狄正青阖目道:“一个都没见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6章 心之所虑 送别各路大军后,白旻和身边的官员士族谈笑风生,端的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好模样。 尤其对着并州刺史雍修远这位“现管”,话更是说得含蓄而微妙。 “荥阳来人,送了好些佳酿,雍刺史可得好好品尝一二!” 他随口提一句荥阳,旁人会顺理成章的认为是出自他的岳家荥阳郑氏,引发无限遐想。 白旻释放善意,雍修远自然欣然接受,“能被白大公子看得上,自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白旻默笑不语,荥阳盛行土窟春,但他要送出去的却是地瓜烧。 杜乔难以融入的核心圈子,李弘业受限于年纪,旁人也不会当真尊重他的政治身份。 如今祭天大典已过,戒备逐渐松懈,正是游览并州名胜晋祠的好时机。 杜乔邀请道:“弘业,我们四处逛逛如何?” 李弘业点头如捣蒜,乖巧应允。 细说起来,晋祠占地面积并不大,杜乔过往曾在断句残篇中见过两行关于它的介绍,可惜简略至极,仅提及了悠久的历史,对其中的山水树泉一笔带过。 如今带着李弘业一同观赏,杜乔发现自己对晋祠的了解寥寥无几,难以细说。 许多景致便是如此,初见时或许平平无奇,但一旦了解其背后的历史背景,便会惊叹于那份厚重与磅礴的力量。 杜乔正是挠头之际,突然瞥见了救星,“少琰!” 柳琬转过头来看,发现两人,“长林,你也来欣赏景色?”边说边迈步走来。 柳琬走到近前,发现杜乔身后还藏着一个人,“小郡公。” 李弘业并不认识柳琬,只是微微抬头望向杜乔。 杜乔介绍道:“这是河东柳氏十一郎。” 李弘业礼貌地点头回应,“柳郎君。” 柳琬好不容易遇见正主,但看李弘业的身高、年纪,便不在他面前提那些少儿不宜的话题,专心和杜乔探讨起风景人文。 “游记我倒是看过两本,但对山西的介绍却是少之又少。” 时人阅读游记,更偏好江南风光,比如倩娘。 杜乔:“我亦只是从各类古籍中听闻过晋祠之名。” 柳琬提议道:“不如寻庙祝来讲解一二。” 南衙将官对此不感兴趣,并州本地人早就看惯了,没有新鲜感。真正感兴趣的唯有他们这些“多情”的文人。 庙祝为了香油钱,势必会进行某些夸张,但这正合他们心意。 不多时,柳家仆役请来一位老庙祝,引领着一行人仔细游览,顺便说些古老的故事,动不动就追溯到周朝。 从晋祠的名号就知道,不算硬贴金。 李弘业脑子里灌了一通神乎其神的故事,待庙祝离开之后,方才小声道:“庙祝说,难老泉是晋水的源头。可我看《山海经》中所言,晋水是从县雍山流出来的。” 柳琬不经意打量李弘业一眼,年纪尚小身居高位,居然能忍住辩论取胜的冲动,待人离开后才开口询问。是不在乎还是天性怯弱? 杜乔:“难老泉通过智伯渠汇入晋水,说它是源头并无不妥。或许是之一也或许是唯一。” “《山海经》所述皆是神仙志异故事,方圆十里内,并无一座名为县雍的高山。” 杜乔善于引导,“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沿晋水溯流而上,探探它的源头究竟在何处。”李弘业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兴趣。” 一行人出了晋祠大门,清早的喧嚣早已散去,周边只剩下稀疏的几群人。 李弘业在护卫陪同下,牵着他的小马去吃草。 杜乔终于逮到空当,问道:“少琰今日为何心事重重?” 柳琬没想到杜乔竟能看出自己的异样,笑道:“这从何说起?” 杜乔直言,“你往昔并不沉溺于风景。” 柳琬轻叹一声,“我所忧虑之事,如今尚无定论。” 杜乔原以为柳琬是担心刚刚出征的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忧虑对突厥战事的结果。但听语气,显然并非如此。 柳琬:“呼图可汗集兵十余万一路南下,若是万一,南衙和大营没拦住,山西之地尽皆空虚,朝廷会从何处调兵支援?” 杜乔万万没想到柳琬居然是心忧此事,率先分析眼下的局势,“山西、河东、河南的郡兵都不能用了。” 柳琬点头表示附和,“地方郡兵不堪用,能动的就是两都的兵马。”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地交汇在一起,随后又不约而同地避开。 两都的兵马情况,他们岂会不清楚? 北衙是天子亲军,向来是跟随皇帝行动。 南衙十六卫看似兵多将广,但身负镇压长安和关中的重任,每年能活动的也就几个卫,如今并州已经压上四卫,余下能动弹的寥寥无几。 经过一番排除法,最佳答案已经出来了——洛阳兵。 战斗力暂且不提,洛阳兵若是支援山西,势必要从河东过路,再经过三州故地…… 杜乔和柳琬从身到心都拒绝这一结果。 杜乔怀疑,洛阳兵再过一次境,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太平县百姓,恐怕连红薯都不愿再种了。 柳琬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望向远处喂马的李弘业。 叹道:“当初李大将军领兵时,洛阳兵的战力和军纪尚可,只是如今……”名声烂完了。 杜乔提议,“莫不如向范将军打听一二,朝中可有合适的统帅。” 柳琬并不否认这是一个退一步求其次的“好”主意,只是行军过处,总有万般不如意,尤其是军队不做人的情况下。 往昔柳琬总以温文尔雅的士族公子形象示众,今日却隐隐透露出些许锋芒。 “幽州大营不是更近吗?” 关键从幽州支援并州,不用经过河东。 杜乔对于柳琬这打破政治潜规则的提议,惊得差点合不拢嘴。 从地理上来看,幽州和并州大营更近,甚至他们有一部分防区都是相邻的。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并州大营可以一定程度接受朝廷插手,因为这是默认的规则。 但幽州大营的兵马若是敢过境,那就叫捞过界了。 幽州大营名声一般,换卢照来,能骂上三天三夜。 到时并州大营是打突厥,还是和幽州火拼都是未知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7章 关心则乱 柳琬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我知道这只是妄想。” 他只是想守护自己的家乡。 以河东世家的能量,无法挑战默认的政治规则,更无法撬动幽州大营。 柳琬目光转向北方,“希望王爷和国公武运亨通,凯旋而归。” 河东富庶繁华,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受到突厥的威胁逼近。 若吴越和白隽在前线败北,迎接河东的就将是一场灭顶之灾。不是洛阳兵肆掠,就是突厥铁骑直抵黄河,将这片土地践踏得满目疮痍。 这一刻,杜乔和柳琬站在同一阵线,“他们会的。” 这一战,他们压上了自己的所有。 柳琬先行回城,杜乔去找李弘业汇合。 李弘业看出两人私下有话要说,并不问具体内容。 孰料杜乔主动开口,“弘业,你猜柳十一郎心忧何事?” 李弘业向北望一眼,“北征。” 杜乔:“并不尽然,他真正担心的,是北征失利后突厥南下,朝廷征调洛阳兵过境河东入山西支援。” 近些年的数场大战,李君璞都曾经掰碎同李弘业提过。不谈兵法,只说来龙去脉。 李弘业:“担心重演三州民乱旧事?” 杜乔没想到李弘业能想到这一层,“河东不曾历民乱,却也被祸害得不轻。” 李弘业记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洛阳度过。但李君玘战死后,洛阳各方的表现,简直让人伤透了心。 若非要拉个洛阳好感度评分,李弘业一定比柳琬更低。因为柳琬看的是大势,李弘业却有切肤之痛。 杜乔感慨道:“若是换一名精明强干的统帅领兵,方可约束一二。” 李弘业郑重道:“杜先生,不是这样的。” 在乎的领域,他有“辩论”的兴趣。 杜乔笑道:“那你说说看,是怎样的?” 李弘业用童稚的声音,说出冷冰冰的现实,“吃过人的野兽不能留,因为它将来还会吃人。” 三州民乱闹大后,所有人包括洛阳,都将责任推到杨守礼身上。是他一人肆意妄为,方才造成如今局面。 事实当真如此吗? 杨守礼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或许作恶,但并非所有的恶都是他作的。 洛阳兵马从上到下,都参与了这场恶行或者说“狂欢”。 如果抢劫手无寸铁的百姓,以他们的人头充作军功。比九死一生征战,荣华富贵、升官加爵来得更容易,那不如将屠刀对准更弱者。 杜乔恍然惊觉,李弘业是将洛阳兵马比作吃过人的野兽。 所以段晓棠才会在文城公开杀俘。 李弘业一字一顿道:“统帅心志坚定,也只能约束一二。”剩下的几分全看天意和良心。 杜乔问道:“弘业觉得可有挽救之法?” 李弘业脸上出现一抹不同于他年纪的深沉,“统帅只能管一时,若想洛阳兵马重新恢复战力,非得经过长久的锤炼,就像如今的南衙四卫和并州大营一般。”李弘业家的长辈都和军旅沾边,焉能不知军中事。 并州大营还有不破不立的机会,统领洛阳兵马非得主帅赌上生前身后名。 杜乔明白两支军队的共性,能放在表面上说就是对敌作战勇敢。 背地里,则是他们这些年都被动或主动的换过血。 不管人还是军队,被逼到一定份上,都会往“求活”的那条路奔,只是他们选择的方向未必一样。 别看李弘业模样和性子都软,但轮到该上重典的时候,一样不会手软。 李弘业安慰道:“杜先生,别担心。突厥不破并州城,洛阳兵马是不会过黄河的。” 杜乔一时失笑,一叶障目,他居然没有一个孩子看得透彻。 果然是关心则乱啊! 哪怕朝中君臣担忧山西局势,如今明面上的兵马足以应对,若此时征调洛阳兵马北上,才是腹背受敌。 南衙兵马过境,河东可以放开道路,甚至提供一定的支援,因为吴岭父子能约束得住手下人。 换做洛阳兵,新仇旧恨一起算,两边不知明争暗斗到何种地步。 地头蛇是好惹的吗? 若突厥破关南下,山西和河东之地,注定成为一片焦土,洛阳兵马渡河驱逐胡虏,大义当前,其他的也无需顾及了。 杜乔笑道:“还是你想的透彻。” 李弘业并不自傲,“不是我想的,二叔和四叔闲聊时说起的。”就在知晓呼图集兵南下之后。 集兵之法坏处颇多,但好处显而易见。一旦突破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的联合防线,眼前的山西和河东就是一片坦途。 不过这只是最坏的结果,表兄弟俩只是简单地带过并未深入讨论。 若战事当真演变至此,他们两人恐怕都已经折戟草原,生前哪管身后事。 冯睿达没指望李弘业如今的年纪能披甲上阵,只嘱咐他,若并州守不住,就在心腹护卫的护送下返回长安。待长成后,再来报这个仇。 杜乔心道柳琬现在着急上火,不知冷静下来之后能否想明白这个道理,得找个机会向他透透风。 嘴上说道:“今日难得出来,不如我们去汾河边走一走。” 如今大军出征,城中空虚,料想李弘业往后一段时日别说打猎了,连出城都少有机会。今日能在外头多玩一会,也就不急着回家陪两只小宠物玩耍。 李弘业眉眼弯弯,“好。” 这一段路程距离并不短,两人一路骑马前行,顺便欣赏沿途风光。 说来也没什么好看的,春色未尽展,大地犹带几分萧瑟,景致略显单调。 李弘业依旧高兴得紧,手里握着一把小弓,随时准备搭弓射一些小猎物。 并州水草树木比云内繁盛,但人烟也更稠密,大路沿途哪有野鸡野兔的踪迹。 直至汾河映入眼帘,碧波荡漾,清澈见底,沿岸的植被茂盛,远比其他远离水源的地方多了一丝春意。 李弘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河面上的几叶扁舟所吸引。 两艘间隔有一定距离却并排航行的小船,船首上各站着一个黑衣人,高高抛起手中的渔网。 渔网入水后不久,船头便聚集了更多的人,他们齐心协力,拉动着渔网,其余的人则奋力划桨,向着水边的临时码头驶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8章 升官许愿 李弘业轻声道:“是右武卫的渔船。” 右武卫将靠水吃水这一优秀传统,在并州发挥得淋漓尽致,冬季凿冰捕鱼,开春后就划着渔船去河上撒网捕鱼。 为此引发朝堂一阵不痛不痒攻讦,说他们与民争利,抢占小民生计。 这话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民生疾苦的御史言说的,右武卫此举顶多算是抢了渔霸的生计。 他们不曾占了整条河,只截取了其中一段而已。 他们在汾河上捕鱼,周边其他几条河流不曾沾手。故而并州城内还能时不时有河鲜尝尝味。 并州上下对此不置一词,反倒是长安城中跳的欢。 右武卫若当真下手争利,就不是下河扑鱼,而是直接在码头上明抢了。 按照段晓棠的原有观念,占河捕鱼并非军人自力更生的手段,但这已经是眼下这最有效且无危害解决四卫饮食平衡的手段。 杜乔目光深沉,说道:“眼下天气不热,鱼肉风干后尚且存得住。说不定还能往草原上的军队输送一部分。” 放眼望去,军士们正忙着将渔网中的鱼儿捡起,放入盛满水的大桶中。那些过小的鱼儿,则会被就近扔回河里。 李弘业:“草原上少有吃鱼。” 觉得话语不够准确,补充道:“草原上的牧民。” 杜乔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李弘业在边郡不是白待的,解释道:“他们的传说中,鱼是马的灵魂,河里有多少鱼,草原上就有多少马。为了保护马匹,就不吃鱼了。” 杜乔一语中的,“其实是因为他们不会吃鱼吧!” 草原上的牛羊肉烹饪起来相对简单,鱼鲜的处理则麻烦得多。 若传说当真有灵,恐怕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会带上大片的渔网北上,誓要竭泽而渔。将草原上的鱼和马一网打尽。 若当真如此简单,他们何至于费尽心思造出一个“羊吃马”的策略呢! 李弘业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 云内周边亦有河流,但当地百姓哪怕偶尔钓上一两条鱼,收拾出来的成品也相当不堪,许多连腥气遮盖不住。 再往前骑行好长一段路,就是杜乔此行的目的地——白家的羊毛作坊。 虽然杜乔理论上是恒荣祥的股东之一,甚至间接持有并州分号的股份,但他此刻并未上前,而是站在安全距离之外静静地观察。 正如白湛所言,羊毛作坊并未占用良田,选址在河滩附近的一块沙石地上。 贸然开渠风险甚大,就如四野庄一般,在河边架上几架水车,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提升到堤坝后的水渠中,再流入作坊之内。 如今,作坊的四周已经围上了简陋的围墙。 杜乔的目光越过围墙向内望去,许多建筑物已经拔地而起,但无法分辨哪些是工坊,哪些是仓库。见门口有不少人口、车辆进出,想来如今已经开工了。不知今年能为长安总号供应多少原料。 杜乔指点道:“这里是恒荣祥的并州分号。” 李弘业跟随李君璞在云内待了那么久,不可能不知道一点内情。 李弘业点了点头,“以后云内的羊毛,都会运到这里来,比长安近得多。” 就在这时,一行车马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只看他们的配置和仆役的打扮,就知道绝非普通的商队。 李弘业眼神锐利,一眼就认出来,“是白大公子。” 人皆有亲疏远近,李弘业会称呼白湛一声“白二叔”,但轮到交情泛泛的白旻,大多时候都是公事公办的“白大公子”或者“白世子”。 白旻独立接管并州的第一天,百忙之中抽空来视察羊毛作坊,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杜乔举目望去,车辚辚,马萧萧。白旻在并州的做派,哪怕比不得白隽谨慎,但也不遑多让。 他除了在武功庄园和白旻近距离接触过一次,在并州白府是第二次。 不曾见白旻在长安出行是何种排场。但直觉他并非如此兴师动众之人,难道当真是因为并州地处边镇,局势不稳,故而才需要重重保卫? 杜乔心底明白,白旻如此重视,并州分号不说生意蒸蒸日上,至少不会遭人贪污截留。换言之,他年底的分红,还能再多几个子。 杜乔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此刻,早已回城的范成明将自己的“团伙”聚到王府,召开了第一次碰头会议。 自从吴越离开后,并州王府的使用权暂时落到了范成明手中,成为南衙四卫的办公场所。 因为右武卫有“文武双全”组合,其他三卫的留守人员在各方面就削弱不少,主要承担的任务不过是守营和转运。 范成明作为临时负责人,看着手下一群虾兵蟹将,除了宁岩,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顺手点了几个小纨绔,让他们以后跟在自己身边。并州大营、地方官府、本地士族、白家各方面都要“照料”到。 诸事系于一身,范成明居然有点分身乏术的感觉,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应对。 哪知道有朝一日,范二霸王也会成为稀缺品。 范成明分派完任务,然后让人各回各营,有事来王府碰头。 转头就去偏院,在吴岭灵前上香,嘴里念念叨叨,“王爷,你知道七郎给我压了多少事吗?不仅是公事,还要盯着给你烧的窑。” “光吩咐人办事,也不知道涨点俸禄!” 陈锋抬眸不语,他早知晓范成明的性情。 孰料范成明并没有放过他,问道:“陈统领,你说是不是?” 陈锋低声道:“俸禄是朝廷依照官阶评定的。” 范成明当然没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只是变着法向吴岭许愿要升官而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49章 战后布局 范成明若没点厚脸皮,恐怕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俸禄都是往后的事,我这次给营里准备了那么多‘好’东西,武将军他们可千万给我争点气。” 毫不掩饰自己蹭下属军功的心思。 陈锋到底是个实诚人,没追问范成明究竟给突厥人准备了哪些花样,联想到王府里先前的一出又一出,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范成明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这回办这么多事,赏赐得多要点。” 抬起下巴对着棺木道:“王爷,你在底下要是闲着,可得给七郎提个醒。” 吴岭生前,范成明肯定不敢这么放肆。但现在人躺在棺材里,还不是任他说话,反驳不得。 范成明今日来,不是寻吴岭“聊天”,而是特意来找陈锋的。 手搓着衣角,纠结不已,说道:“陈统领,我今天和左候卫的人说话,才知道肖将军收了梁国公的重礼。” “这事儿,你知道吗?” 官场之上,互赠年礼本是稀松平常之事,不能因为南衙和大营门户有别就拒绝往来。 真正让范成明留心的是,肖建章的礼单厚度和吕元正不相上下,而吕元正的礼物,又与范成达相差无几。 虽说两人都是掌管一卫的临时主将,但在韩腾中风的前提下,资历最深的吕元正升任大将军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肖建章和他,甚至其他两卫大将军相比,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 若说白隽“一视同仁”,但他这些年官场也不是白混的,其中分寸怎么可能拿捏不准。 范成明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解,只能遵照吕元正的指点,前来找陈锋探讨。 陈锋瞥了一眼吴岭的棺木,微微点了点头,“知道。” 范成明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陈锋常年待在王府,他能知道此事,必定是吴越告知的。 不知是说给吴岭听的,还是正面和陈锋探讨? 吴越并非什么事都和范成明商量,尤其是涉及其他卫营的事务。 排除白隽反挖南衙墙角的想法……又能是什么呢? 范成明实在想不通,索性直接问道:“到底为什么?” 陈锋淡淡道:“这是王爷和梁国公的默契。” 范成明盘腿坐在蒲草垫上,手指托着下巴,一会儿望向门外的天空,一会儿又瞅瞅吴岭的棺木。 他脑子是不大聪明,但思路宽广。既然是吴越和白隽默契的决定,他们有什么事非得找上肖建章呢? 范成明灵光一闪,激动道:“是为了战后!” 陈锋却不搭理他,闭目养神起来。 范成明忍不住吐槽道:“这会就开始埋线了!” 总不能说两个受过忌口之苦的人,格外有话题聊吧! 并州大营兵员严重不足,如今勉强达到定员的一半。经过一场大战之后,兵马必定会损失惨重。 这时候哪怕有地方郡兵顶上去,维持的防线也脆弱无比。 最好的办法就是临时找一支有生力量加入,比如像曾经柴岳率领的左武卫一般,在冯睿业北征失利后,领兵北上巩固边防。 从长安南衙调兵兴师动众,最便利的法子就是从现有的四卫中留下一支。 右武卫是吴越的保命符,不可能留下。 左武卫和左骁卫都有大将军坐镇。理论上南衙大将军和四大营主将平级,范成达和杜松只是爵位不如白隽。 白隽只是想找个助力,可不是想给自己找个祖宗。 数来数去,就只剩下左候卫这个软柿子。谁叫肖建章位卑职低,脾气又不够硬呢! 至于吴越的想法,显而易见。为了边关大局稳定,非得留下一卫,肯定是选择最不亲近的左候卫。 随着吴岭的薨逝,原先围绕在他身边的势力重新洗牌。 如今坚定支持吴越的,除了在并州的三卫,就只有在长安的右屯卫。 吴越手中资源有限,“养”四个卫已经捉襟见肘,盲目扩张地盘并非明智之举。 只是不知道肖建章本人,是否参透这桩“肮脏”的人口买卖。 这件事里,除了当事人,唯一“受伤”的,大概就是范成达养小号的打算要落空了。 范成明作为好弟弟,不由得替哥哥想在前面,南衙还有这么容易捏的软柿子吗? 范成明一大隐忧去除,继续他的留守之旅。 随着大军拔营,并州城中安静了不少。不只是人口减少,而是在此时此刻,许多人的声音都不由得压低,不知是何缘故。 除了范成明一帮不知道兴亡忧愁的小狐狗。 陈良为分明是过营找范成明分享新发现的,但他的声音却没有降低多少。 范成明不由得提醒他,“小声点。” 两人在营房里说话,身边又没有外人,非得搞得像做贼似的。 陈良为清清嗓子,“我先前不是去拉煤渣么,认识了一些本地小官。” 去年冬天,陈良为主要负责从各个石炭矿拉煤渣回来和煤球,供各营取暖做饭。 随着天气转暖,这项事业暂时搁置了,但留下的关系网没断。 陈良为继续说道:“昨天我遇到一个人,如今在晋阳县衙做事。他说县令收到了白大送的礼,还分了他们一杯酒。” 范成明觉得腹中的酒虫又在蠢蠢欲动,“什么酒?” 陈良为:“地瓜烧。” 范成明皱了皱眉,“他不知道古县令是南方人吗?” 如今默认淳烈的地瓜烧更适合北方口味,南方人喝不惯。 正因为如此,古阳华才会将酒分给下属。 陈良为挠了挠头,“我多问了一嘴,才知道白大这几日把并州大小官衙送了个遍。” 范成明问道:“什么理由?” 陈良为摇了摇头,“没有理由,大多是说话时随口提到一句就送了,好似手里东西多得很。” 范成明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感慨,“比他爹还大方啊!” 转而问道:“怎么不送我们?”看不起谁呢! 陈良为斜着脑袋,一脸疑惑地说:“我就觉得奇怪,白家那身体,能喝地瓜烧吗?” 范成明:“白二能喝,他大哥应该也能吧!” 陈良为猜测道:“会不会正是因为他们不能喝,才送出来?” 以时下习俗,酒水本就是亲友之间馈赠的佳品。 两人讨论的重点,不是白家究竟有多少地瓜烧,而是他们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狐狗俩讨论一通城中新鲜事,满足了八卦欲望后,方才分开。 待陈良为离开后,宁岩方才入内,递出一封战报。 范成明惊讶道:“他们与突厥人交上手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0章 草原的鹰 宁岩摇了摇头,“以他们的行进速度,此刻尚未离开大吴的控制范围。” 所以这不过是一封再平常不过的报平安信件,没有承载过多的意义。 范成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段晓棠自并州启程后第五日,终于和左武卫、左候卫分开,孤军前进。 望着友军逐渐远去的背影,刹那间生出无限的豪情,以及一丝忐忑。 据狄正青所言,距离他们走到大吴和突厥的交界地带,至少还有两日的路程。 这距离,都够从长安到四关了。 大吴与突厥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碑作为分界,但两国大致沿着某条河流或山脉的走向,各自划定了领土范围,这些都在国书中有着详尽的记载。 段晓棠在行军过程中最为直观的感受,便是沿途的树木愈发稀疏,而草木却愈发茂盛。 若非时节尚早,营中的坐骑们或许已经能够享受到一场属于它们的盛宴。 午间休息时,众人不分尊卑,纷纷席地而坐。 狄正青同陶富康等人,再郑重交代一次。 “大军所到之处,只要天空中有鹰出现,就必须将其射杀。” 陶富康手下一批人,都是右武卫精挑细选出的射手。 陶富康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杜松另外嘱咐一句,“那些鹰的尸体,能捡的都捡回来看一看。” 不是为了口腹之欲,杜松没那么馋。 并州大营和突厥对峙多年,对敌人的手段了如指掌。比如突厥人会驯养鹰类作为侦察工具。 长安城中的某些纨绔子弟也会饲养猎鹰,辅助打猎。这些猎鹰多是从空中俯冲而下,捕捉猎物。 突厥人的猎鹰更进一步,不仅负责侦察敌人的路线,甚至还能观察大军的人数。 并州大营至今参不破他们的训练手段,只是吃过几回亏之后,防火防盗防天上的鹰。 杜松只想看看它们和寻常猎鹰有何区别。野生的和被人驯养的,定然有所不同。 呼图发布命令集中兵力南下,如今这一消息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证实。 现实情况却并非所有的部落都会前往王庭集合,尤其是那些距离较远的部落。 他们可能在沿途阻击大吴的军队,正好给两卫一些练手的机会。 段晓棠沉吟道:“想来是通过鸣叫声区别。”关键是驯养和交流的方式。 孟章点了点头,“看这次能不能抓几个养鹰人回来。” 武俊江打听过一番“行情”,撇嘴道:“别说,在突厥军中,这么一只鹰,比阿波还贵重。” 阿波,是突厥军中的小头目,地位比大吴军中的旅帅只高不低。 也就是说,一只经过真正训练的侦察“鹰”,少说抵得上百人。 休息时间,没那么多规矩。 陶富康鼓足勇气问道:“这鹰算军功吗?”吕元正淡定道:“算加餐。” 段晓棠补充一句,“记得一定要煮熟了吃。” 草原上补给不便,野味什么的,也只能放开一点。 再往前走一日路程,庄旭停在最后一座军寨,转运各类辎重,成为草原和并州联系的桥梁。 再往前,他们脚下的每一寸草地,都将不再是熟悉的故土。 庄旭准备得充足,辎重堆里的愣是挤出一小块地方,装上了长安和并州的泥土。 段晓棠踏入陌生草地的第一句是,“不是说‘风吹草低见牛羊’么,牛羊呢?” 如果这句话是范成明说的,旁人说不定以为他动了抢劫的念头。 但段晓棠这么说,那她可能真的是单纯的想看看草原上的牛羊。 卢照冷冰冰地回答:“早就跑了!” 突厥游牧为生,逐水而居。大吴天兵压境而来,难道是为了欣赏草原风光吗? 但凡知道消息,收起帐篷,赶上牛羊速速撤离才是。 他们不似大吴百姓,被土地和房屋,束缚在同一片地方。 这些牧民一旦遇上大吴的军队,最可能的结果,不是被杀就是沦为俘虏。 易地而处,两边的百姓境遇都差不多。 段晓棠不是圣母,刀下早已亡魂无数。早知晓一个道理,爱与和平不是呼吁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放下一丝草原情结,前往帅帐和诸将一起听斥候的汇报。 这支可以说在大吴“苟”到极致的军队,斥候和信使是撒得最远的,然而现在他们别说敌人的影子,连敌人的鹰都没见到一只。 靳华清不由得操心起他们加料版本的豆渣饼,比例经过周水生、姚壮宪精心调配,并州死囚严格实验……再这么放下去,馊了怎么办? 浪费粮食不要紧,原材料本来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关键是,谁会上当去吃这些馊掉的饼啊! 几家欢乐几家愁,数百里外,白隽率领的大军缓缓推进,铁蹄踏过草原,扬起一阵阵尘土。 天空中,几只黑影悄然掠过,它们在高空中盘旋着,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企图将地面的动向尽收眼底。 白隽抬头仰望,瞬间锁定了其中最为嚣张的一只雄鹰。那只鹰的双翼宽大,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黑褐色的光泽,尖锐的爪子犹如弯钩一般锋利。它在低空中盘旋时,带起一阵阵旋风,气势汹汹。 白隽缓缓抬起右臂,手中紧握着一把强弓,弓身由坚韧的柘木制成,弓弦紧绷,蓄势待发。 左手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箭杆笔直修长,箭羽轻盈坚韧,箭头闪烁着寒芒,冷冽逼人。 白隽将羽箭搭在弓弦之上,手指轻轻扣住弦尾,微微仰头,目光透过飞扬的风沙,死死地盯着那只鹰。 此时狂风愈发猛烈,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白隽深吸一口气,低声喝道:“去!”扣着弦的手指猛地松开,羽箭离弦而出,弓弦瞬间回弹,发出“嗡”的一声巨响。 羽箭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带着破风的呼啸声,向着天空中的鹰疾射而去。 那只鹰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拼命地扇动着翅膀,想要躲避这致命的一击。但箭矢的速度太快,在它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羽箭已无情地穿透了它的腹部。 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划破了长空的寂静,久久回响在这荒凉的草原上。随后它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坠落下来,砸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尘土随之腾起。 白隽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冷峻与决然。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1章 难以钓鱼 白隽一箭射出之后,队伍中霎时射出数支箭,将天上余下的三只鹰接连射下来。 郭承泽迅速指挥骑兵,将那些鹰尸一一拾起,整齐地排列在众人面前。 说道:“国公射下那只雄鹰特征最明显,羽毛光滑整洁,翅羽有些许红色。” 白湛伸手轻抚那红痕,沉思片刻后断言,“是人为染上的颜色。” 这是突厥人驯养的鹰,他们就在这附近。 广袤无垠的草原,风声呼啸,他们派出的斥候,至今仍未传来任何消息。 鹰到了,突厥人也就不远了,而且规模不会太小。 白隽挺直脊梁,对着周边众多军士,朗声道:“儿郎们,突厥人快到了,准备好报我们并州的血仇了吗?” 他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激起了军士们的强烈共鸣,他们齐声高呼:“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吴越接到战报已经是两日以后,面无表情地同众人宣布,“梁国公部遭遇两千突厥游骑,大胜!” 两卫诸将只能尴尬地挤出笑容,他们在草原上晃荡了好些时日,别说突厥的军队,连部落都没见到一个。 是没有带上范成明气运下降,还是各个精通“苟道”,闪避点满? 杜松紧锁眉头,“这条路处在好几个部落的游牧路线上,却至今没遇上一个。” 情报来自并州大营,但大军经行过处,草场上也能看到曾经的人烟痕迹。 孟章担忧道:“难道他们全部北迁了?” 如果真的如此,那他们岂不是要扑空了! 秦景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车辙的痕迹并非指向北方。” 春季草原生长迅速,掩盖了部落迁移的大部分痕迹,但大致的方向还是可以判断的。 吕元正挠了挠头,无奈地承认,“突厥人比土匪还难钓!” 正在执行钓鱼任务的靳华清有话说,草原的水土欣赏不来来自中原的国色天香。 所以他现在除了贴身穿的胸甲外,其他从里到外都是突厥人的装扮。 至于男女,无需分辨太多。底层牧民男女穿着区别不大。 靳华清提醒掀开围巾透气的下属,“快把口鼻遮住!” 加料版豆渣饼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连靳华清也不清楚到底加了哪些东西进去,只记得最核心的那几味原料。 感觉不只是吃,连多吸两口都是有毒的。 别到时候给突厥人的“大礼”没送出去,他们自己先着了道。 军士听命行事,抬手用围巾捂住下半张脸,闷声闷气问道:“先前抓的舌头,说的是这个方向,没错啊!” 结果现在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再往前走一段路,靳华清忽然跳下车,蹲在草地上仔细辨认。“草贴着地面近似被啃光,周围还有马蹄印记。”关键痕迹很新鲜。 “这片地方放的是马和羊啊!” 靳华清跳上车,命令道:“全体戒备,随时准备放饵。” 队伍继续前行了一两里路,最终停在了一小片坡地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敕勒歌》中描绘的景象,在这一刻具象化地展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靳华清短暂地感慨了一刹那,随即思维就被理智占领,估量着这片草场上有多少“白点”。 从羊群数量,就能大致得出背后的部落有多少人口。 当然,更直接的依据是看放牧的人数。 靳华清的小队一共十余人,放眼望去,羊群中夹杂的牧民人数与他们大致相当。 看来,他们找到了一个不小的部落! 找到了第一个,接下来的就容易多了。 靳华清当然学过如何在草原上向陌生的牧民展示善意,但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牧民同样注意到出现在草场边缘的陌生人,鉴于对方的规模,集结了七八个人才敢靠近。 都说草原人热情好客,但那是建立双方实力相当,安全无害的前提下。 靳华清深知双方坐骑和骑术的差距,早在对方出现一箭之地外,立刻同车夫一起跳车,翻上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空马上。 一行人迅速逃离,只留下了一辆马车在原地。 草原上亲近或是逃避都各有理由,牧民并不深究,结队上前查看那辆马车。半车羊皮,剩下半车是数张羊皮缝成的皮囊,里头装着外表近似白色且带有颗粒的圆形物品。 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们,这是一种食物。 旁边一个牧民掰下一小块,放到鼻下嗅一嗅没有特别的味道,塞到嘴里咀嚼数下,向同伴示意是可以吃的食物。 虽然味道有些奇怪,但勉强可以吃下。 靳华清等人跑了一段路,发现后面没人追来。 靳华清立刻点了三个人出列,复述一遍情报,“草场上有羊群七到八百只,放牧者十二人。” “你们三人回大营报信。” 三人领命,骑马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 靳华清等人远远地隐藏在草场周围。不时凑过去探头探脑,顺便骂骂咧咧两句。 “别吃太多了,吃多了要是有了反应怎么办!” 千万别让他们的大好计策落空。 靳华清隔着皮袍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列巴,往日嫌弃得很,现在反倒成了他们安全感的来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2章 汉人俘虏 倘若仅凭羊群规模与牧民人数直观估算,靳华清发现的这个部落可能只有几十人。 但突厥以其游牧为生,迁徙无常,未必只有一片草场。 右武卫向来料敌以宽,最终点兵两千,由段晓棠、秦景亲自领兵前来。 大军停在部落外数里的地方,再往前马蹄声会在地面引起的震动,让突厥人发现。 段晓棠和秦景蹲在一片空地上,其他军士纷纷下马休息,顺便啃食干粮充饥。 靳华清返回大军之中,详尽汇报所见所闻。 靳华清随手拾起一块碎石,在褐色的泥土上勾勒出了部落的布局,“营盘呈圆形,帐篷大小不一,总数约有三十余座,人口估摸着在八百至千人之间。”这算是草原上一个规模适中的部落。 靳华清补充一句,“方才返回的时候,看见营中有炊烟升起,他们快吃夕食了。” 豆渣饼经过精心的调配,只需吃下半个,两刻钟后便能发挥作用。 算上行军往返的时间,大军此刻发起突袭,时机恰到好处。 按照中原的规矩,吃饭的时候上门做客不礼貌,换到草原上——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本就与“礼貌”二字无缘。 段晓棠和秦景简单商量两句,站起身来,对尹金明下令道:“一刻钟后,发起攻击。” 部落中的牧民们原本期待着在日暮时分,享受一段难得的闲暇。 和家人、朋友围坐在火堆旁,分享一天所见所闻,忧心圈中怀孕的母羊,畅想今年部落会增加多少牲畜…… 今日一支放牧队伍运气极好,捡到了草原上流浪旅人的行李,他们将一部分物品上供给部落首领后,还能留下一部分与亲朋好友分享。 许多人将这种新奇的饼子,掰碎了扔进混合着谷物和羊奶的汤锅里。 草原上没有豆腐,他们又能从哪里认识豆渣饼呢! 众人美美地享用了一餐之后不久,一些人便开始感到不适,肚子里翻江倒海,痛苦难当…… 就在这时,地面仿佛传来阵阵雷鸣,抬头望向远方,一支陌生的军队正出现在地平线上。 从他们模糊的铠甲与服饰中,可以辨认出是南边汉人的军队。 部落中的人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勇士们提起弯刀,跨上马背,准备迎战。他们还未及挥刀,便被冲破简陋围栏的大吴将军一槊穿心…… 不知从何处涌现出如此众多的陌生军队,他们包围了部落,齐声用突厥语高喊:“缴械不杀,优待俘虏!” …… 段晓棠骑马跨过摇摇欲坠的围栏,军士将被杀死的突厥人尸体抬到一处,准备稍后在营地附近挖坑掩埋。 俘虏被众多军士用兵器围在牛马圈旁边,身体蜷缩,面色惶恐。 段晓棠心脏有瞬间的刺痛,他们所做的一切,与那些突厥人又有何异? 但转念一想,终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尹金明用汉话高声喊道:“突厥蛮夷行不义之事,大吴天兵奉皇命前来讨伐!” “现在,汉人站出来,我带你们回家。” 又重复了一遍,“汉人,回家!” 俘虏堆中瞬间骚动起来,有人能听懂这些话。 不多时,俘虏中站起来七八个身影,男女皆有。他们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变,有激动,有忐忑,亦有迷茫。 每个汉人俘虏从尹金明身边经过时,都会被问两个问题。 “家乡何处?” “怎么来到这儿的?” 大多数人都是在历次战争中被掠夺的山西百姓。 他们将被带到另一个地方安置,待遇比突厥俘虏稍好一些。 待送到后方甄别后,或许可以返回原籍,也可能会被安置在其他地方。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带着一个尚未及车轮高的孩子一起离开,说这是她和汉人丈夫所生的孩子。 尹金明瞥一眼孩子的相貌,板着脸说道:“说句汉话来听听。” 那个孩子不会说只会唱,张口就来,“士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豹裘,不识寒暑断人头……” 尹金明摆手,示意放行。 这首《并州歌》他在并州城中听过,不知恶霸和胡虏,哪个更可恨? 那些种了豆渣饼招的人,早被挪到另一片地方去催吐,只要不一次性吃太多,不会闹出人命。 周水生带着几个手下跳进隔壁的羊圈里,大摇大摆地拖出几只羊加餐。 这些突厥人刚吃了饭,他们可只啃了干粮呢! 现剪羊毛来不及,空闲时再慢慢收拾。放血剥皮,烤制太费时间,索性生火起锅,炖上几锅羊肉汤。 胡椒太贵,好在草原上羊膻味小,放些姜片、花椒也够用了。 香气四溢的羊肉汤自然和俘虏无关,先可着秦景的先锋队伍吃。 将官们聚集在部落中最大的帐篷中议事。 周水生端着一盆大块羊肉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伙头兵端汤。 “先吃着,待会再煎几块鱼肉。” 段晓棠微微颔首,心领了这份好意。转头对秦景说道:“吃完饭后,你们先去休息,我来守夜。” 简略的战报,早在战后第一时间统计完结果后,就已经派人传回大营。 大部队只能等待天明后再启程回归大营。 秦景并不推辞,“好。” 段晓棠问向另一个人,“华清,东西收回来了吗?” 靳华清重重地点头,“收回来了。”他戴着手套一个个捡回来的。 “不过少了一大半。” 那些遗失的部分,大概已落入突厥人的腹中。这应该算是正常的损耗吧。 段晓棠思虑片刻,“回营再说。” 另外吩咐一件事,“相九、泰宁,将俘虏中的向导和有一技之长的人挑出来。” 两人拱手领命。他俩都懂突厥语,和突厥人沟通的任务,自然落在他们头上了。 段晓棠再提起一件事,“相九,探一探突厥俘虏中,有多少雀蒙眼。” 相娑罗确认道:“全部吗?” 段晓棠笃定道:“是。” 夜幕降临,草原上的风带着一丝凉意。随着夜色的渐深,草原上的喧嚣逐渐平息。 营地里安静得很,仿佛一两个时辰前发生的血腥事只是集体的臆想。 除了他们半夜没有睡在蔽风的帐篷,而是被人看守在羊圈旁。 好在这支来自中原的军队,胜利后不曾放肆行乐,按部就班的吃饭睡觉,平静极了。 那些汉人俘虏们,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后,神情显得异常复杂。 他们中有的面露喜色,终于有了回家的希望;有的则忧心忡忡,担心未来的命运;还有的则陷入了沉思,回忆着过往的种种。 轮流休息的军士们,睡在部落原先的帐篷里。 段晓棠裹着披风,坐在篝火旁,借着微弱的火光,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断查漏补缺。 天边初露曙光,伙头兵便已起身忙碌,准备朝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3章 返回大营 军士们的伙食自然是去战利品羊圈里抓羊。征战草原,虽然现成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少了,但一旦取胜,至少能让他们的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绝不会亏待了嘴巴。 至于俘虏们,待遇则颇为简陋。从他们原有的存粮中取出一部分,不分好坏统统丢进一口大锅中炖煮。待炖至熟烂,每人分上一碗,只求混个肚圆,不至于饿死。 被解救出来的汉人俘虏,可以吃两碗,另当别论。 不过,在吃饭前,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右武卫的军士们在抄家方面已是行家里手,昨晚已经将各个帐篷中的金银细软搜罗一圈。 今早突厥俘虏们,将要被迫拆除他们的帐篷,并将其他辎重一起装上高轮马车,如同他们之前每次更换草场之前所做的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周围多了大吴军士手持武器戒备,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吃过朝食后,右武卫赶着他们的战利品和俘虏返回大部队。 尽管马匹数量足够,俘虏们却依旧只能徒步前行。 突厥人有了马再心生异念,可能会发生什么,冯睿达先前已经演示过一遍。 段晓棠顶多发善心,让一部分老弱体力不支时能够坐上马车稍作休息。 下午时分,他们终于返回营地,与大部队汇合。 昨天不止段晓棠一支军队出击,左骁卫的斥候亦有发现,孟章领兵出去了,比他们先一步归来。 两支偏师出击,大军只能停留在原地。 林金辉兴高采烈地冲出营门,迎接——俘虏和战利品。 虽然昨天已经收到一封简略的回信,但一切还是要以实际入库为准。草原征战最大的特色就是,它的战利品大多是活物。 出征军队私下吃了的,就不算在内了。 段晓棠将琐事交给尹金明去处理,和秦景一起去帅帐复命。 他们简单地叙述了昨夜的行动,整个过程并无特殊之处。 秦景带兵上了!秦景取得胜利!就是如此简单明了! 连重大伤亡都没有出现,怎么不算大获全胜呢! 诸将纷纷恭维两人,这样的战绩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段晓棠翻开她的小本本,众人见此情景眉头一跳,显然对她接下来的举动有所预料。 段晓棠先是总结,昨日胜利的关键点。 第一,军士们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占据了优势; 第二,他们采取了偷袭的战术,突厥人没有做好充分的迎战准备; 第三,也是最新鲜的一点。不少突厥战士吃了加料版豆渣饼,身体不适,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这次是南衙给突厥准备的损招,第一次在实战中发挥效果,并且成功“验收”。 前两条耳朵早就听厌烦了,只有第三条才能稍稍引起一些兴趣。 杜松:“吃过豆渣饼是否战力全失?” 这件事全程交由范成明一手操办,效果如何全凭他一张嘴,其他人不曾亲眼见证。 显然,左骁卫的钓鱼·送饼·送温暖队的豆渣饼,没有成功送到目标客户手上。 段晓棠直言不讳,“吃过豆渣饼后,可能会有腹泻或呕吐反应,极度影响战斗力。但只要一次性不吃过量,及时催吐,就没有性命之危。” 在部落里,粮食首先满足的是贵族和战士,这些人恰恰是抵抗的主要力量。 敌人的性命之危,两卫将官并不在乎。他们只关心一个问题,把敌人一口气毒死和毒得只剩半条命再补一刀,哪种做法更划算。杜松斟酌一番,“如果能顺利送进去,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天时地利人和,限制颇多。” 段晓棠点头附和,“这件事稍后我们会再做讨论,争取能完善流程。” 她总觉得现在的做法有些碰运气,众所周知,除一小撮人,大部分人的气运值都不怎么稳定。 段晓棠停顿一下,“目前发现的另一个问题是,情报不足。” 靳华清为了抢占战机,初次传回的情报并不完整,但尚在可控范围内。 毕竟他们初入草原,暂时遇不大部落和突厥主力,才能这般兜底。 草原环境特殊,发现突厥人的一片草场,和发现他们部落营地完全是两码事。 不可能像在中原内陆一般,通过村落和城池大小,就能大致判断有多少人口、兵力。 早在并州城中,和大营诸将交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大部分时候,大吴都属于守方,当然不是被动挨打,而是倚靠各处军寨的向草原缓慢扩张,但未必会深入。 草原深处的情况,知道肯定是知道一点,但要说起多熟悉,那肯定比不上自家。 就像突厥人不会清楚江南的情况一样。 加之突厥游牧特性,以及多路进攻的计划,落到最后,全凭两个字——运气。 吴越冷静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段晓棠只有一个法子,“以夷制夷,用突厥向导,他们熟悉周边环境,知道附近有哪些‘亲朋好友’。” 东曰夷,西曰戎,南曰蛮,北曰狄。 落在真正的读书人耳朵里,段晓棠开头四个字就会引人哂笑,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法,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杜松慎重道:“这是必然的法子,只是要注意挑选,别被引到陷阱里去了。” 霍去病当年用过匈奴向导。狄正青带来的那一队人马中,就有汉化的突厥人。 只是草原广袤,这些人未必熟悉每一片草场的情况。 吴越听段晓棠的话音,问道:“向导有说法了吗?” 段晓棠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先前迁徙时,见西北方向约百里处有一个大约三千人的部落,经过汉人和突厥俘虏的互相印证后确定为真。” 打还是不打,是个问题。 杜松思考片刻,冲着吴越微微颔首,虽然略微有些偏离大军行进的方向,但偏差不大,可以尝试一下。 这次四路大军齐发,就是为了将靠近长城的突厥部落清扫一空,以免日后威胁北境安全。 吴越原则上同意,“左厢军能否再战?” 段晓棠点了点头,“可以。”这次只出战了两千人,尚有轮换的余地。 吴越:“稍后你们拟个方略出来。” 段晓棠应道:“是。” 说起将要汇报的最后一件事,“昨日在俘虏中简单问询过一遍。” 她将要说的,对在座诸人,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的夜盲率,比南衙新兵低半成至一成。” 这意味着,右武卫引以为傲的夜袭战术,在突厥人面前,恐怕发挥不出原先的威力。 武俊江原本一本事不关己的态度,漫不经心地倚坐在位置上。闻言猛地挺直腰板,难以置信地言道:“都说突厥牧民生活艰辛,怎会……” 在营里混久了,右武卫高昂的伙食费为何,心里都有一本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4章 白衣渡江 武俊江从前以为突厥人牧马放羊,天天大口吃肉。后来才知道能天天享用肉食的,不过是部落中的贵族,底层的牧民往往只能依靠奶食勉强维持生计。 段晓棠试图从个人角度解释,“奶食本就有利于身体,而且草原上吃肉肯定比中原便利。”吃得少不代表没得吃。 当然,这不能证明牧民的身体素质,全方面压过中原百姓。他们的病处在其他地方。 孟章全程看得目瞪口呆,他回来汇报的内容简单得很,大头就两条,伤亡和缴获。 哪像段晓棠事无巨细,难怪人家打仗厉害升官快呢! 段晓棠这点新发现,不影响大局,但确实让两卫的某些计划需要做出适当调整。 杜松看向武俊江,说道:“俘虏营现在是相九管着吧!让他把伯文带回来那批俘虏一齐问了。” 样本越多,得出的结论自然就越准确。 范成明和庄旭都不在,武俊江作为相娑罗的主将,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是。” 说实话,他真心不想处理与俘虏相关的事务。 两次战役带回来的俘虏加起来不到千人,他们暂时跟随大军行动。等到数量累积到一定程度,再寻找机会将他们转送回后方。 两卫不养闲人,这些俘虏一入营,就被安排了一些简单的工作。到了傍晚时分,每人分到了一块豆渣饼。 为了区别有没有加料,火头营特意将两种饼子做的大小厚薄不一。 其实肉眼也能分辨,钓鱼专属的豆渣饼因为掺杂的原材料较多,颜色更加深沉。 右武卫每天生产出来的豆渣,大多进了马嘴,后头挪出来一部分,做了钓鱼队的“装备”。 如今行走在草原上,马匹需要准备随时应战,除了青草,自然要吃正儿八经的精料豆子补充体力。 于是,豆渣又剩下了! 庄旭拍板,将营中剩余的豆渣制成饼,充作民夫和俘虏的口粮。 区别在于,民夫能吃饱,偶尔还能加个餐。俘虏每天只有两个饼,待遇大致和曾经在三州的俘虏营相差无几。 伙食标准就这么定下来了。 现在帅帐内进行的是一场扩大化会议,进来的是率领几支钓鱼队的将官。 靳华清作为唯一有成功的经验的人,不吝于分享他的心得。 最后提出一个建议,“我们能否假冒商队,将豆渣饼作为交易内容的一项,送到突厥人的餐桌上。” 不论天南海北,粮食都是硬通货。 豆渣饼保质期有限,言语上催促几分,说不定他们当场就吃下了。 从吃下到发作需要一段时间,只要把握住机会,就能顺利溜走。项志勇猛一拍脑袋,懊恼不已。早知道在并州的时候,就该和相娑罗一起学突厥语。现在还来得及吗? 这种大事,若交给突厥人来做,总是让人有些不放心。 段晓棠看着几个跃跃欲试的将官,心道,汉使这种事,果然得武将来做。 沉吟道:“华清这个主意,让我想到一个词。” 靳华清精神为之一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话音刚落,武俊江就知道远房内侄说错了,这明明是一句话。 段晓棠淡定道:“白衣渡江。” 如果你们真的做成了,以后汉人商队在草原上还怎么混! 当然这句话不可能说出口,因为政治不正确。大吴明面上不与突厥通商,哪来的汉人商队。 这个典故有人明白,有人不明白,后者直往段晓棠身上看,因为她平时多穿白衣,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渡过江。 她不是只渡过河吗? 武俊江给一些不爱学习的瘟猪儿补课,“《三国演义》没写到这儿来。” “‘白衣’不是白色衣裳,而是平民和商队的打扮。襄樊之战时,东吴吕蒙率领军队假冒商人渡江偷袭荆州,断了关羽的后路,并将其擒获。” 暂且不论战略和身后名如何,这场战争确实取得了胜利。 靳华清陡然生出一股豪情,“原来古人早就知道这样做了!” 武俊江翻个不甚明显的白眼,“白衣渡江之前,平民和商人可以游走在各支军队、势力之间。但之后,他们就染上了间者的嫌疑,甚至无端遭到屠杀。”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杜松微微摇头,“事情不能这么办。” 两卫若当真爱惜名声,作战风格就不会被评价为“猥琐”了。 杜松强调,“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若当真能达成吕蒙白衣渡江那样的奇效,装一回商队又如何? 右武卫满关中剿匪,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做过。 关键草原广袤,他们若提前做了,又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逃脱。 一旦消息传出去,下一支做“交易”的商队,就只能做刀下亡魂。 那实在是太冤枉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5章 坊间趣闻 原本段晓棠统率的右武卫左厢军,配置方面最大的问题是缺少合格的先锋。 如今这个问题解决了。 秦景、卢照、薛留,富裕极了,竟还有轮换的余地。 旁人只有眼红的份。 段晓棠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召集下属,共同探讨下一步攻打突厥部落的战略部署。 左厢军上下积极建言献策,国仇家恨在前,无非就是把他们在关中搞出来的那一套,换汤不换药。 段晓棠走过的路,寸草不生。 换到草原上,哪怕做起来有些困难,但也要尽量去做。 不能砸了自家的招牌。 段晓棠依旧决定轮换,将官和军士皆是如此。 在遭遇突厥主力之前热身,熟悉突厥的战法,以战代练。 会后,温茂瑞催促道:“孙三,你可写快点。”待会还得拿去给几位大佬过目。 孙安丰负责将方略整理成文,此刻正埋头摆弄笔墨,“你别催了,万一写坏了还得重写。” 温茂瑞只好无奈地放弃催促,转而与卢照聊起了天。“孙三现在比他爹还出息!” 因为秦景的关系,这两人照理说也算有旧。但温茂瑞却察觉,卢照和孙安丰虽然没有明面上的矛盾,但私下却有些避讳对方。 卢照的不满只针对孙安世,对孙文宴本人还是很尊重的。好奇道:“何处出息?” 孙安丰的才情,于将门没有半分助益,顶多不算败家子。 温茂瑞大发慈悲地揭晓谜底,“荣国公没来过草原吧!” 孙文宴长期在江南领兵,去一趟东莱、中原,都要专门祭地的人,长安就是他的极限了。来大吴的北境,只怕水土不服。 卢照不得不承认,“你说得有道理。” 强词夺理也是理! 大事商议完,段晓棠开始赶人,“明天出门的人,今晚好好休息。” 幸好右武卫上下神经坚韧,在并州休整了几个月的时间,如今踏入草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水土不服现象。 夜幕降临,营地中的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杜松和吕元正联袂巡营,他俩私下关系一般,公事公办的同僚情谊。 白智宸所部距离最远,至今只收到零散的消息。 左右两边的白隽和范成达所部倒是已经和突厥军队有了初步的交锋。 杜松望着远处的黑暗,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早知道把范二带上了!” 吕元正不认为杜松是在排揎自己,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范成明是替他留守并州。 杜松只是单纯觉得没有找到突厥的军队的踪迹,有些气闷而已。 吕元正点到即止,“王爷与我们同行。” 吴越若有万一,他们就全完了! 杜松反应过来,“似这般挑突厥部落,循序渐进也不错。” “突厥人口繁衍不易,一次损失数万,足够伤筋动骨,数年缓不过来。” 蚕食他们的部落,就是削弱他们的实力。 军队是国家的锋矢,但需要庞大的底层人口支撑。突厥人上马征战,下马放牧。哪怕是牧民也没那么容易对付,但这些漠南部落的人口,无论杀还是俘,都是往突厥人心头上插刀子。 况且左骁卫刚刚重组,右武卫近些年多在中原腹地活动,第一次对阵草原上的突厥人,可不得好好练练手吗? 两人达成一致后,话题也轻松了起来。 杜松说道:“右武卫可得加把劲,范二还在并州等着呢!” 无论何时何地,在南衙诸人心中,打趣范成明都是一件没有后果的小事。 吕元正点了点头,“我一定好生敦促俊江。” 作为右武卫的蹭军功大户,范成明绝不满足于只分润总军功。 在这方面,范成明的直系下属武俊江才是最该出力的人。 谁能料到,为了一个右武卫大将军位,武俊江成了最大的倒霉蛋。 杜松闻言,无奈地撇过头去。当初分家的时候,没把老下属拉出来,是他最遗憾的事。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谁能想到,颤颤巍巍多年的韩腾会突然中风。 杜松只要在右武卫多待大半年,大将军位就能顺顺利利地落在他头顶上。 “继承”和“创业”,谁知道哪条路更好呢! 远在并州的范成明,可不知道杜松和吕元正两个以“厚道老实”面目示人的上司,在背后蛐蛐自己。 他从从庄旭零散传回来的战报分析,四支大军顺利前进,尚未遇上突厥主力。 专业问题,自然要询问专业的人。 范成明毫不迟疑地托付信任,问道:“宁将军,大军出征将近一月,他们还有多久才会遇上王庭的兵马?” 宁岩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比划着,沉吟道:“少说也要半个多月。” 这是单纯按照脚程计算出来的时间,若是加上天气、战术等原因,还会往后拖。 范成明的心被悬在半空,不知该期待这个日子快些来,还是祈祷它永远不要到来。 破敌冲阵这种事,范成明一点也插不上话,只得捂住胸口说道:“这时候后方若是出点事,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若大军前线败北,并州还能拼拼凑凑出一支救援军队,背后尚有长安洛阳的兵马做倚靠。 但若是这时候,空虚的并州出点什么事。强敌在前,大军压根不可能回转。 宁岩目光微闪,“你发现了什么?” 范成明眉头紧锁,“我只是觉得这个时机太好了。” 他如果要做点什么事,肯定挑这个时候。 范成明当机立断,“我去王府见见人。”见得自然是其他三卫的人。 军队是他们最大的底气。 人来得有前有后,范成明逐一确认,左骁卫和左候卫营盘里都极为稳当。 最后来回话的是陈良为,两人不仅有点狐狗交情,还是便宜大舅子和讨人嫌的妹夫关系。 陈良为除了负责左武卫的营地,还与并州城内的一些小官有所交集。 此番提及的,并非什么官方要务,而是一桩街头巷尾的趣谈。 陈良为:“并州大街上新开了一家酒肆,说要售卖地瓜烧。” 范成明皱眉道:“杏花村开到并州来了?” 哪怕厅堂内没有旁人,陈良为依旧挪动座位,凑到范成明耳边说道:“名字听过一耳朵,倒没记住,反正不是杏花村。听说东家是荥阳来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6章 探查线索 范成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道:“荥阳?” 更肯定这家卖地瓜烧的酒肆和段晓棠没关系。 长安城中的许多富商大贾都与洛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因为一些历史缘故,祝明月的生意网络一直没有发展到洛阳去。 荥阳亦属于河洛之地。 陈良为压低声音,仿佛说起一个天大的秘密,“听说是荥阳郑氏的生意,白大送出去的地瓜烧,都是从这儿来的。” 荥阳除了是河洛大城,同时还有一个身负天下名望的大族——荥阳郑氏坐镇。 五姓七望虽然名满天下,但少有将产业明目张胆地扩张到其他豪族的地盘去。 但现在情况变了,如今主持并州事务的白旻是荥阳郑氏的女婿。 范成明再次确认,“当真是荥阳郑氏?” 陈良为:“我听刺史府里的朋友说,隐隐约约透漏的是这个意思,而且有人亲眼见到酒肆东家与白家管事有往来。” 范成明疑惑道:“地瓜烧是那么好酿的吗?” 范成明好酒,地瓜烧和过往喝过的美酒滋味截然不同。 祝明月怎么酿的不清楚,但常常在山上“捡”红薯的白智宸一次偶然提及,他尝试用红薯酿酒,结果却酿出了一缸难以下咽的黄汤,最后只能用来喂猪。 喂马他不舍得,怕吃坏了肚子。 范成明征询意见,“你说,这件事我要不要告诉祝娘子?” 段晓棠在前线联系不方便,反倒身在长安的祝明月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陈良为掂量一番利益得失,“让灵芝去提一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四舍五入,段晓棠这方才是自己人,白家终究隔了一层。 范成明考虑一番,有没有可能又是恒荣祥一般的产业交易? 转念一想,哪怕祝明月和白家做生意,最后的主事人也不可能落到荥阳郑氏的头上。 段晓棠几人交友观异于常人,个人是个人,家族是家族。 不会因为和白家姐弟相熟就投靠白家,更不会因此对白隽白旻父子心生亲近,顶多算是比旁的陌生人多了解几分。 段晓棠对白旻的评价亦是如此,敬而远之。 祝明月和白家的羊毛作坊交易,在段晓棠的安抚态度下,让其他人不禁产生了诸多遐想。 比如这个交易未必是和白家做的,可能是和白湛做的,只是因为他年轻没有私产,所以白隽出面将钱帛结清。 白隽对子女大方,假公济私为次子置办私产也说得过去。 汾河边的羊毛作坊,白旻和白良平不时过去看一看。但将来白旻回长安,长留并州照顾白隽的人是白湛。 白隽的家产族中染指不得,最后还不是便宜了白湛。不说铁板钉钉,至少是近水楼台。 如果因为这个缘故,并州分号落到白家头上,那倒也说得通。 假设并州地瓜烧也是同样如此操作,再是拐弯十万八千里也落不到白旻岳家头上吧! 难不成白旻现在就和弟弟争家产了? 还是荥阳郑氏自负名声,借白旻的名头,抢夺段晓棠的利益?想到这里,范成明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果断地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说走就走,带上亲兵,直奔那家酒肆而去。拿出盯梢的本事,在门口晃荡了一圈,再找了一个稍远的地方说话。 范成明疑惑道:“酒呢?” 他鼻子多灵啊,经过的时候居然一点都没有闻到地瓜烧的味道。 陈良为不屑道:“限购,一碗一碗地卖!” 范成明冷哼一声,“没酒还开什么酒肆!”看门头光鲜亮丽,哪知道是个样子货。 光知道把他的酒虫勾出来,却又不负责任。 陈良为冷嘲热讽,“人不光卖酒,还卖地瓜藤,一百文一小截,贵得离谱!” 范成明当初在行营外头见过成片的红薯藤,加加减减岂止几十贯。 陈良为进一步解释,“别看这一小截,将来少说能结两三个果子。哪怕是小果,酒肆也照一百文一个回收,大果、中果售价更高。”转眼就是翻几倍的生意。 “若是不信,店家还能立字为据,保证收购果实。” 有白家和荥阳郑氏做后盾,他们自然不愁本钱。 范成明挠挠头,心中始终有个疑问挥之不去:“一坛地瓜烧,需要多少红薯果子来酿造?” 地瓜烧售价不菲,如果按照这酒肆的做法,岂不是几个果子就能酿出一坛美酒?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说话间,几个穿着朴实百姓进了酒肆。显然不是地瓜烧的目标消费群体,更像是来买红薯藤的。 不过一会儿,他们就被高昂的售价以及伙计拜高踩低的态度赶出来。 刚出门,就有一个衣着打扮不起眼的闲汉迎了上去,询问他们是不是要买红薯藤。 见百姓略有迟疑,闲汉立刻表明,他手里有便宜货。 范成明料定其中有鬼,正想上去查探一二。忽然见到闲汉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人正偷偷摸摸地站着。 范成明立刻拽上陈良为过去见人,这次终于称呼对了,“段二的邻居啊!” 杜乔见露了行迹,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要设法将范成明安抚下来。 静极思动,范成明有闹事的性子,关键是他还有这本事。万一坏了大事,那可就不妙了。 杜乔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走到更远处说话。 杜乔位卑职低,不引人注目,哪怕范成明回忆,大军祭天、拔营时似乎都有他的身影。也没想到他至今滞留在并州。 范成明直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杜乔说起官方理由,“领刺史令,协调绛州郡兵、民夫诸事。” 随后略带无奈地说:“偶尔去帮并州官衙处置些文书。” 不明真相者或许误以为他被“抓壮丁”了。 范成明并不觉得这个理由超脱常识,大军出征在外,文书往来更为频繁。原先杜乔一行人暂住行营做过类似事务,可谓驾轻就熟。 他更熟悉的柳琬也是如此。 范成明挑眉问道:“你怎么躲在这儿?” 杜乔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指着前头的酒肆说道:“听闻并州有地瓜烧,特来看看情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7章 看点乐子 范成明:“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杜乔义正词严道:“挂羊头卖狗肉。” 陈良为:“卖什么狗肉?” 杜乔露出一丝迷茫,“想不出来,但看着不像是正正经经卖酒挣钱的。” 范成明抓住一丝灵感,“难不成指着卖红薯藤牟利?” 带着几分寒峭的春风从巷子中吹过,杜乔将双手拢进袖子里。 “这可不好说,我只知道,地瓜烧没那么好酿。”他亲自试过。 请求道:“我位卑职低,往长安传信不便,范将军能否帮个忙,替我给祝娘子送封信,让她拿个主意。” 总之你别插手,让祝明月来想法子。 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范成明必须答应啊,况且他也正有此意。 临别时,范成明确认一句,“地瓜烧当真不好酿吗?” 杜乔推脱道:“听闻酿制过程极为繁琐,非一般人所能及。” 鉴于杜乔与祝明月等人的深厚交情,范成明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从祝明月那里听来的消息。 杜乔好不容易将范成明送走,最后看了一眼酒肆和那些闲散的酒客,转身离去。 果然白家的钱到位了,祝明月就很好说话。 先前的回信中心思想就一个,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真正的一本万利的行当,是需要走后门才能挤进去的。 在祝明月的远程指导下,白旻和杜乔紧急微调剧本。 最令人头疼的事,是要增加一个重要演员——吃里扒外的二管事。 哪怕白家家大业大,想要找出几个演技浑然天成的生面孔也不容易。 东家在前头当奸商,卖一百文一小枝的红薯藤,二管事在后头偷盗公物,找闲汉销赃。 五十文一把,亲情价。 东家见红薯藤销量不佳,担心日后无法收购红薯酿酒,便动起了歪脑筋。利用之前借靠山搭建起来的衙门关系,让胥吏将周边的里长、村正请来,威逼利诱他们签订严格的契约。 每村分给种苗,种出来的每粒果子都必须上交给他。一旦有外泄的情况,都必须赔钱,赔大钱,赔得倾家荡产。 里长村正本就心存怨气,再加上遇到了不负责任的二管事。 两边一拍即合,二管事将种苗随随便便种在百姓房前屋后。哪怕每根藤苗只结出一两枚果子,都能交差了。 二管事甚至偷摸和里长村正商议,他手上有现成的藤苗,他们有人脉。不如将周边村落拉进来,结出的果子,挂在他们村名下。 东家家大业大,赚他几个钱又怎样! 利润四六分账,二管事拿六成,剩下的四成由他们内部自行分配。哪怕有正义之士,将这桩肮脏的交易捅到东家面前,东家也坚信自己调教下属的本事,信任一如既往,仿佛被下了降头一般。 杜乔不仅要谋划全局,还要教台前的演员,怎么和官员、胥吏打交道。如何不动声色地炫耀自己的靠山和底牌。 他虽然出身寒门,但见过不少世家子弟,端着的也有几个。奴似主人形,顺手拈来而已。 白旻无需多言,自小名利场里混大的。每一句话都说的模棱两可,日后都是他“洗脱嫌疑”的证词。 哪怕雍修远、古阳华找他试探,也得不着一句准话。 对上的问题解决了,杜乔还要亲身指导,东家和管事在乡民面前怎么说话,如何作威作福。 每次指导完,杜乔回到李宅躺在床上,都得心底感慨一句,自己真有做贪官酷吏的天分。 白智宸为何毫不介意,向南衙将官分享他“辛辛苦苦”捡来的红薯。 因为南衙诸卫是客军,他们在并州没有土地。自然也就不会去关心地里的事。 范成明不涉地方政务,顶多看着眼熟的地瓜烧,过来晃一晃。 殊不知酒肆门口冷清,但并州城外的村落里,一场浩大的串联行动正在悄然形成,并波及到他地。 永远不要低估小民的逐利之心。 次日杜乔拿着一封特意撰写的书信来到右武卫,明面上是写自己无意中发现并州有其他人家在仿制地瓜烧,因此借用范成明的渠道报信,看看祝明月是何态度。 半个多月后,范成明收到了祝明月的回信。 杜乔站在右武卫的营房里,当着范成明的面打开,脸上露出了疑虑的神色。 范成明问道:“怎么了?信中说了什么?” 杜乔直言:“祝娘子说,地瓜烧原料繁杂,她审过杏花村上下,配方没有泄露。” 君子从不恶语相向,但有些时候,最朴素的话语才能最直接地表达本意。 杜乔将信中语说得文雅些,“红薯并非珍贵植物,百文一藤一果,只会让人倾家荡产。看来有人眼红地瓜烧的利润,却看不出其中的门道,错把土粒当珍珠。” “她要谢谢并州这位东家,替地瓜烧扬名。已经让人联络商队,借这股东风,多多往并州售卖。” 范成明好整以暇,环手抱胸,“那我们就等着看他如何亏得连裤子都不剩。” 杜乔将虚应故事的信纸折好,心事重重说道:“祝娘子问过白三娘,道是白大公子和岳家来往并不亲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郑氏借白家的名头,在并州胡乱行事。” “地瓜烧毕竟是祝娘子等人的生意,如此行径,实在有伤她们的情谊。” 杜乔纠结道:“只是我和白大公子并不亲近,不知是否该去提醒一二。” 范成明同样和白旻不熟,乐得看热闹,“白三娘急公好义,应该会写家书来提醒吧!” 一不小心就要演变成出嫁的小姑子和嫂子娘家的矛盾。 留守的生活实在枯燥,不如看点乐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8章 花架子剑 身为梁国公府的世子,白家未来的当家人,白旻无需事事躬亲,他只要投注少许目光,自然有无数人为之奔忙。 无论羊毛作坊还是红薯作坊,皆是如此。 白旻隔三差五过问一次,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白家的真正目的掩藏在“胡闹”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真正警觉。 白旻将白秀然的“质问”信件看过之后,随手将其放在一个多宝阁上的精美匣子中。 现在,就当他完全没看过这封信,对发生在并州周边的一切,一无所知。 身为临时替父掌管并州的世子,他不理民政:作为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他怎会知晓乡野琐碎之事呢! 白旻站起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径直走向家中校场。 世家子弟,尤其是继承人,若非先天不足,否则他们的培养方向总是文武双全。 白旻好文,不代表他武艺拉胯。 身形一动,剑随身走,每一式每一划都灵动而飘逸。剑影交错间,“锵锵”之声不绝于耳,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刺云霄,随即又缓缓落下,归于宁静。 白旻并不需要家丁和护卫的喝彩,周围一片寂静。他接过仆婢递上的手帕,轻轻拭去额头的微汗。 并州的事务相较于长安来说,要简单许多,这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锤炼自己的武艺。 管家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禀:“尉迟夫人派人传来口信,说是有一部分族亲想回乡下坞堡去居住。” 大军出征在外,白家近支有作为“官眷”的自觉,除了出门祈福,其他时候多是闭门不出。 白旻眼神微闪,问道:“哪些人要走?” 管家恭敬地报出了相关人员的名字和房头。 白旻略作思考,沉吟道:“我知道他们在城中待久了,有些憋闷。但再等等吧!” 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前线大战,周边哪座坞堡能比并州城坚固?此时白家人离开,让并州其他百姓知晓,将如何看待?” 按照传统,前线将官家眷只要不离开并州地界即可,谁管他是住城内还是城外? 但白旻既然已经这么说了,管家也只能如实向尉迟柔妙传达。 白旻转身,继续练武。只是用旁人察觉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是啊,没多少时间了!” 白隽亲赴战场,为何要让刚从长安远道而来的长子接掌并州,自有他的缘故。 若吴杲不放人,白湛阅历不足,白智宸脑子不够用,那白隽就只能自己留下来。 总之,他不放心将并州交给其他人。 连范成明都知道此刻并州空虚,正是搞事的好时机,白隽父子怎么可能看不透呢! 白旻在并州搞什么羊毛作坊、红薯种植都只是小打小闹,他真正的作用,是替白家守住老巢,守住北征军队的后路。 并州官民不熟悉白旻的作风,见他到并州后,出行护卫重重,又因为身体缘故,少有参加本地宴饮,便以为父子俩是一脉相承的谨慎。 天知道,作为家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白旻在长安出行随从的规模,远比不上袁家两个没出息的表弟。 作风,算是亲民的了! 白旻在校场活动完筋骨,梳洗一番后,返回书房看书。 充实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临到傍晚时,管家送来一张帖子,雍修远邀请白旻明日前往刺史府商议粮草之事。 每逢大战,粮食总是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总是觉得不够吃。 白旻淡淡道:“同雍刺史回话,明日我会去的。” 次日一早,白旻腰侧悬挂着一把镶嵌着珠玉宝石的华丽佩剑,前往刺史府。 这把剑耀眼夺目晃得人眼花,通常默认是花架子兵器,纨绔装点门面的昂贵道具,许多都未曾开锋。 并州多豪杰,提剑带弓不在少数,白旻的喜好到底是受了长安温柔富贵乡的影响,中看不中用了些。 白旻到时,并州官场上其他头面人物差不多到齐了。 范成明百无聊赖地坐在右侧第一张椅子上,瞥一眼白旻,复又对着掌心吹一口气,一副无聊至极的模样。 白旻同众人微微颔首致意,坐在左侧第一位。 雍修远见人到齐,缓缓开口,“我昨日接到前线催要粮草的文书,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白旻和范成明目光相向撞,察觉到其中的违和之处。 他们的通信渠道比雍修远更快捷,都没有接到前线催要粮草的消息。 如今几路大军忙着“接收”突厥人的牛羊,加之万物生发时节,可能缺军械,但绝不可能缺粮草。 他们以为雍修远帖子上所说的粮草,是各地输送至并州的粮草。 范成明维持莽撞人设,直接问道:“雍刺史,谁催要粮草?” 雍修远扭头看一眼白旻,“梁国公啊!” 白旻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而是向外看了一眼,春风静静地吹着,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声音沉稳,“今早接到父亲新送来的一沓文书,出门匆忙,没来得及看,我这就回府取来,其中大约提及了此事。” 说完,叉手致礼,告退离去。 范成明紧随其后,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既是北征同袍,梁国公发了话,我这就回营点一点家当,看能不能帮上忙。” 两人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以及雍修远的挽留,各自带了亲兵护卫离开。 就在他们快走到院落大门时,突然从外面射进来数支羽箭。 白旻和范成明旋身一转,一左一右地避开。 白旻转身时回头看了一眼雍修远,后者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目光中闪烁着愤怒与不解。声音险些破音,“啊——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当然是出事了! 如今满堂人物,不知是敌是友。白旻和范成明能信任的,只有对方。 白旻手指着大门对范成明喊道:“范将军!” 范成明心道白旻对他的本事当真是没点数,但事到临头,不容退缩。对白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转头对着厅堂中的众人喝道:“还愣着作甚,在这等着通敌吗?随我杀出重围!” 哪怕这些官员难堪大用,他们身边的家丁护卫也可作为助力。 现在没时间分辨忠奸,能拉过来的人尽量拉过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59章 翻墙逃难 白家护卫贴着墙根向大门处移动,白旻终于拔出他那把装样子的佩剑,剑身闪烁着凛冽的寒光,锋利得仿佛能割裂空气。 范成明和亲兵在对面移动,随时准备发起致命的一击。 厅堂中的众人连忙从屋中跑出来,同样避开正对大门的方向。 白旻和范成明等人移动到大门口,几乎同时发力,一跃而出,如同猛虎下山般大喊一声:“杀!” 门外的敌人,正欲趁乱攻入,却没想到遭遇了白家护卫的迎头痛击。 白旻的长剑如同闪电般挥出,瞬息之间,一名敌人的脖颈便被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范成明瞥见这一场景,暗道真不愧是白秀然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内心活动并不耽搁范成明的动作,长剑斜斜挥出,准确地砍在另一名敌人身上,虽然只是重创,但也足以让对方失去大部分战斗力。 这时候他们终于看清了幕后黑手的面目——并州长史张句。 张氏亦是并州着姓,张句从前便在刺史府任职,那时官职不比今日,大约只是四五把手。 时过境迁,曾经排在他前面的人因种种原因纷纷落马,而他作为硕果仅存的刺史府老人,终于得以升任长史。 试问雍修远看到自己的二把手造反,是何心情? 我命休矣!至少,他的仕途休矣! 张句显然没有料到白旻等人会如此迅速地识破他的阴谋,他急忙将尚未准备完全的人手调集过来,企图挽回败局。仓促上阵的叛军霎时间被杀得人仰马翻,张句见状,只得无奈遁走。 范成明一时追不上张句,正是懊悔不已的时候,只能引领众人,“走!” 后头院子跑出来一行人,正是杜乔、柳琬这些在并州“打黑工”的外地小官。 他们听到喊杀声,察觉事情不对,这才匆匆出来查看情况。 孰料一出来,就看到双方火拼的刺激现场。 这一刻他们对并州是个龙潭虎穴的说法,有了切身体会! 杜乔急问道:“白大公子,范将军,何人欲对你们不利?” 都不用问是不是误会了,在并州同时对两人下手,就没有误会! 范成明口快,“张句,他反了!” 谋杀朝廷命官,不是造反是什么! 柳琬眼疾手快,迅速从地面上捡起一把短刀作为武器。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捡起身边的武器自卫。僧多粥少,手快有手慢无。 往常说大户人家的府邸是深宅大院,并州刺史府就是深宅中的深宅,一重门外还有几重门。 张句且战且退,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雍修远看着对面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恍神道:“他们不是刺史府的人。” 有一个疑问浮现在心头,张句从何处调遣的人手? 范成明这边能上阵的都上了,有的死难,有的受伤。 柳琬用刀不太熟练,却也连连砍倒数人。轮到杜乔,就只有躲闪的份。 一众人等再向前,就是刺史府的大堂,再往外就是大门。 前头忽然一阵黑烟升起,范成明抽了抽鼻子,辨认道:“是火油,张句想烧死我们!” 右武卫趁夜杀人放火的缺德事做得多了,范成明对这些手段再熟悉不过。 古阳华惊慌道:“那我们怎么办?” 反贼还可以凭借一腔血气拼杀出一条血路,但烈火无情,个个肉体凡胎,还能趟过这片火海不成。范成明眼珠子一转,“跟我走!”领着众人调头,寻找着可能的逃生之路。 他来刺史府次数少,但各地官衙规格都差不多。 并州刺史府无非墙高一些厚一些,现在反倒成为困住他们的障碍。 范成明寻了一处远离各处大门偏僻角落,指使亲兵,“上!” 光明正大的走门不行,那就翻墙吧! 幸好并州刺史府围墙不高,只一丈有余。 一个亲兵半蹲在前边做底,另一人由此借力,攀上墙角观察情况,回头道:“将军,没人!” 看来张句人手不足,无法将刺史府围个水泄不通。或者说正与各个主人在前头留下的亲随厮杀。 范成明不敢赌,是周边人家发现异常来救火快,还是添了火油的火烧得快。 对着众人简短命令道:“都上墙!” 生死关头,谁也顾不得这个行为有失体统。 墙边顿时搭出一排人梯,身负武艺的人只要稍稍借力即可,身手差些的就只能踩在旁人肩头上了。 两个人的身高加在一起,再怎么样也足够了。 上墙容易下墙难,墙外头没有堆上稻草做缓冲,不知多少人摔得灰头土脸。 白旻第一批翻过墙,迅速集结了幸存的护卫,心中已经有了去向:“范将军,我去大营坐镇。” 范成明深知自己的本事有限,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穿过罗城、子城,返回位于关城的右武卫大营显然是强人所难。 范成明:“我带他们去王府避难!” 随着吴越的离去,王府已经成了一座空宅,此时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好在两个地方离得不远,哪怕步行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范成明就带着这么一群乱七八糟灰头土脸的队伍,冲进了王府,其中还裹挟了不少并州本地官员。 范成明刚从一座深宅逃出来,此刻又踏进另一座更为庞大的建筑。 熟练地在一座座院落中穿梭,终于到了目的地,高呼道:“陈统领,救命啊!” 陈锋早已接到下属禀报,刺史府方向有黑烟升起,似是失火了。 他跟随吴岭军旅多年,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真正的意外少之又少。 此刻陈锋身上早已甲胄齐全,见范成明领着一群大小官员入王府避难,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交战、受伤的痕迹,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喝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范成明猛地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陈锋问道:“发生何事?” 十万火急,范成明抛弃往常东拉西扯的说话风格,“刺史府以粮草为饵,诱骗并州中上层官员入府,长史张句竟将人围困在内,见我们企图逃脱,竟放火焚烧官衙。” “我们是翻墙逃出来的,白大公子已赶往大营主持大局。” 在并州大营驻地的并州城造反,没有大营兵马怎么可能成事,至少要取得一部分兵马的支持。 白旻能否镇压得住,范成明心中并无十足把握,胜负各半。 陈锋瞥见人群中的雍修远,看来其中内情重重。抬手示意王府护卫将人放进院子里来。 王府护卫将院中的左右厢房打开,抬出一个个箱子,打开来全是兵器,甚至有上好弦的强弩,众多弩箭被架设于院角,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冲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0章 是穷闹得 范成明见到这些毫不意外,跟随陈锋进入院中正堂,室内依旧挂满了灵幡,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雍修远等人大多是年前年后到并州,那时葬礼早已过去,顶多对吴越道一声节哀顺变,不曾亲到吴岭灵前致哀。 对于吴岭的灵柩究竟停放在何处,地位稍低的人更是一无所知,他们甚至误以为那灵柩早已被运回了长安。 谁能想到,吴岭的棺木始终静静地躺在王府之中,不曾送去任何佛寺道观暂厝,父子两人没有分开过。 哪怕杜乔等人距离稍远,看不清神主牌位上的文字,但总归知晓一件事,吴岭骤然离世,用的是太原王氏献出的金丝楠木棺。 原来,范成明是将他们带到了吴岭停灵之处。 范成明到了灵前,顺滑无比地跪在蒲团上,深深磕头,“王爷,救命啊!” 陈锋站在一旁,气势如同山岳般沉稳,“我给你留一百人,其他的带去刺史府平乱。” “范二,联络四卫大营,护住王爷安宁。”每一个字都如同军令般不容违抗。 范成明的额头紧贴着地面,笃定地回应:“我明白。” 河间王府的护卫跟随吴岭父子几人南征北战,不论单兵作战还是结阵冲锋的本事,在这个时代都堪称翘楚。 反贼们将城内几座军营,甚至豪强大户的部曲都计算在内。 只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往后就没有翻盘的余地。 但他们绝对没有料到,在并州最核心的子城中,还隐藏着这样一支强军。 陈锋率领两百余骑王府护卫出王府,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出王府,直奔刺史府而去。道路上的一切阻拦都将被他们踏碎。 那些围困刺史府、并在周围放火的反贼们,在王府护卫的冲杀之下,仅仅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片甲不留。 胜利之后的问题依旧严峻。救火成了当务之急,好在民间对于此事应对经验充足,只要防止有人趁火打劫即可。 陈锋派人回王府给范成明报信安心。 范成明在陈锋率兵离开后,立刻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写在短笺上,派人火速送回两座关城。 此时城中四乱,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恐怕只能等白旻那边分出胜负再做计较。 这会儿,想帮忙都不知道从哪儿帮。 其他人看着范成明一通忙碌,都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更不敢在吴岭的灵前有所冒犯。 范成明将信笺送出后,这才开始着手处理眼前的乱局。 他也知道这些混账事让吴岭听见了不好,于是径直走到院中,站在了雍修远的面前。 质问道:“雍刺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雍修远这一路走来,早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从袖中取出一本劄子,递到了范成明的手中。这本是他打算在会上拿出来,以取信于众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范将军,这是我昨日收到的,梁国公催要粮草的文书。” 千真万确,他确实是因为这份文书才召集了众人,却未曾料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范成明将劄子接过来,他不认识白隽的字迹,但行文格式和印鉴、画押,的确是正经的公文格式。 作为管理并州的主官,白隽给雍修远传信在情理之中。但千不该万不该,白旻作为亲儿子,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而且以先前的战报推论,他们如今不大可能缺粮。 但若是熟悉各类公文的张句一手操办此事,这样的小把戏自然不在话下。 以雍修远的地位,不必事必躬亲,比如写帖子这样的小事。只要稍做引导,完全可以做到模糊事件本身的效果。 就像白旻和范成明都误会了粮草之事的方向一样。 范成明将劄子翻来覆去地查看,甚至放到阳光下仔细端详。但无论他怎么看,这都是一份看起来无比真实的文书。 柳琬开口道:“范将军,我可否一看?” 柳琬在这一群人里信任度颇高,范成明便将劄子递到他手上。 柳琬的初始动作和范成明无二,唯独最后多了一个嗅闻的程序,而且他闻的是印鉴的部分。 范成明急问道:“哪里不对?” 柳琬将劄子放下,整理一番语言,“文书所用印泥为锦砂芝泥,我在刺史府见过白大公子用私印的文书,他用的是朱磦芝泥。” 范成明问道:“有什么区别?” 柳琬知晓,现在说什么色泽、芳香都是虚的。直言道:“朱磦芝泥的价格是锦砂芝泥的十余倍。” 白旻私印都用如此昂贵的印泥,白隽若没有特殊偏好,正式场合用的印泥绝对是天价。 价比黄金又算得了什么! 谁能料到这份文书露出破绽,是因为穷闹得呢! 柳琬补充一句,“过了冬的萝卜切面呈絮状,虽是精挑细选过的,到底比不上金印的材质,仔细看的话,会有细微的纹路,与梁国公的印鉴必然不同。” 大吴官印皆为铜印,王公重臣所用印鉴外层鎏金,称之为金印。 哪怕经过柳琬解读,其他人看这份劄子依旧有九成五真。 雍修远若是拿到文书时仔细辨认,是否就能避免入局呢? 答案是不可能! 柳琬从小和书画、金石、篆刻打交道,算得上的半个行家。 其他人有这份资源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1章 和你有关 他们至多从逻辑的角度质疑事情的反常,而不会贸然断定文书是伪造。 柳琬指出的萝卜章上那些难以察觉的细微纹路,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来差别。 杜乔好不了多少,他的作假本事只停留在签虚头巴脑的文书,以及用茶叶水将纸张做旧这样的小把戏上,连入门级别都算不上。 范成明一把将劄子收回来,放进自己怀里。 雍修远眼神一黯,证据拿在他手里,还有喊冤的余地。 现在落到范成明手里,往后如何,就得看他心情了。 哪怕现场有十来个从刺史府带出来的微末小官,有范成明挡在前面,他们敢将刚才的话说出来吗? 古阳华眼下对顶头上司毫无同情之心,若非他一时疏忽,他们何至于经历这一场劫难。 他们这些人运气好逃到王府来避难,那些没跑出来的人又将如何,被张句杀了还是葬身火海? 古阳华深吸一口气,问道:“范将军,我们就待在这儿吗?” 范成明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古阳华鼓起勇气说道:“范将军不回大营,调兵遣将吗?” 眼下并州城中的乱子,绝不止刺史府一处。 柳琬和杜乔在行营停驻过不短的时间,也曾跟随大军行动,哪能不知道范成明的底细。 孰料换个场景,果然有人不知道。 范成明直白道:“南衙四卫的军权不在我手上。” 心底暗道,我出去了,把你们独自留在这儿,偷吃王爷的供品怎么办? 古阳华倒吸一口凉气,近来与南衙有关的各项事务,都是范成明出面对接,加之他是留守的最高将领,所以理所应当地以为他握住了南衙诸卫的军权。 是啊,军队与地方的运行规则截然不同。 就像他们之前也未曾料到王府内竟然还隐藏着数百名护卫,以及一位陈统领。 古阳华心里憋着一股气,“可否请范将军派人送下官回县衙。” 他的亲随已经受伤,无法再继续行动。 刺史府用不上了,但作为附郭县的晋阳县衙尚能运转。 古阳华这会儿回县衙,就是试图让晋阳县衙承担起临时行政中心的职责。 杜乔紧随而上,“我可以与古县令同去。”他真在战区任过职,有丰富的经验。 另有三四个年轻官员亦是主动请缨。 范成明面露难色,“我派十个人同你们回去,如果情况不妙,就退回来。” 古阳华叉手行礼,“多谢范将军。” 他向外院子走的脚步一瘸一拐,想来是刚才翻墙的时候摔着了。 杜乔和柳琬一左一右扶着他走。 庭院再次陷入沉寂,除了四处巡逻的护卫,只剩下几个官员。 范成明不带他们去吴岭跟前碍眼,就在廊下席地而坐。 范成明过往觉得雍修远是个聪明人,哪知道会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问道:“你怎么就敢信他呢?” 并州先前经过怎样的动荡,所有人都清楚。元家下了那么大一盘棋,棋局上能有几人清白。 长史是二把手,但若没有雍修远首肯,张句如何能接触到机密文书、调遣刺史府内外人手。 雍修远黯然道:“我看他做事勤勉,又熟悉并州本地人事……唉!”关键是张句逃脱数轮恐怖的清洗,这还不能证明他的清白吗?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有漏网之鱼。 恰时,陈锋传信来,刺史府的反贼尽遭格杀。 范成明给雍修远一个机会,“你回去吗?”回去收拾残局。 雍修远扶着膝盖站起来,声音中透露出无尽的沧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一时疏忽,竟造成如此恶果。” 若非白旻和范成明察觉得及时,拼死抵抗,恐怕并州的官场高层已经被一网打尽,并州易主也就在一夕之间。 范成明同样点了十个护卫护送他们回去。 院子里外人为之一空,范成明重新进入灵堂,盘腿坐在蒲团上,自言自语道:“王爷,你说这些人,一天天一个个到底图什么呢!” 陈锋尚未归来,范成明便不离开王府,只找了一个高处,四处了望,查看城中情况。 虽然看不见硝烟,但他直觉城中某些地方应该有军队在厮杀。 只是至今,宁岩的消息都未曾传来。 反倒是陈锋带队归来时,带来了一些新的消息。 陈锋卸去甲胄,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面,另一只手抓着一个烤饼,大快朵颐之后,方觉得腹中有了些暖意。 陈锋:“北、东关城方向没有动静,应该是固守营地,把守几座城门。” 南衙四卫留守的几千人,在如今的并州城中,并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陈锋继续说道:“并州大营该是内斗起来了,我回来的路上,看到白家和王家的部曲出动。” 范成明事后诸葛亮,“看来白大早有准备!” 白旻征调自家部曲不在话下,但此时此刻想凭三五几句话,把太原王氏的部曲调出来,绝无可能。 临到下午时分,宁岩终于进入子城,告知王府诸人,“叛乱已然平定。” 范成明急切地问道:“结果如何?” 宁岩声音毫无起伏,“并州大营损失两千余人。” 陈良为在旁边补充道:“但少说牵连进去好几家。” 范成明惊讶道:“这么快就开始清算!” 白旻先前到底掌握了多少线索? “并州到底有多少人不服王化?”难道人人想反吗? 这事的戏剧程度,陈良卫哪怕当着两位正直前辈的面,也忍不住和小狐狗分享。 “范二,你肯定想不到,张句除了拉拢并州大营的将官,还干了什么?” 范成明代入反贼常见套路,“劫持前线将官的家眷?” 陈良为一点不给面子,“这是并州,哪怕女眷也是娴熟弓马,家中护卫家丁无数。” 哪那么好抓的。 范成明摆烂,“你直说了吧!” 陈良为毫不留情道:“和你有关。” 范成明手指着自己,一脸迷茫,“我什么都没干,今天一直陪着王爷呢!” 陈良为卖个关子,“你以前干的。” 范成明脑海中迅速回放自己在并州的种种行为,混是混了点,但没留下烂摊子。 强行辩解,“我和这些并州人家压根不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2章 巩固城防 陈良为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揭晓谜底,“你年前不是鼓动三司‘严打’,把那些并州恶少年关进牢里了么!” 这是三司办的“铁案”,雍修远、古阳华耳根子再软,也不敢放人。 这些“小倒霉蛋”,年都是在牢里过的。 陈良为:“张句找上其中一部分人家,道是并州城防空虚,只要他们愿意将家中的部曲护卫贡献出来巩固城防,将功抵罪,他就能向刺史求情,将人放出来。” 张句是并州的老人,在官府任职,说的话又在情理之中。 范成明无法否认,南衙的留守方案中,同样将大户的部曲计算在内。白家恐怕也是如此。 谁知道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操作,全家被“造反”了。 那些恶少年原本只需要在牢里关几年,现在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不过那种情况下,能被苏文德判上几年,想来干的事离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也不远了。 范成明立刻撇清关系,“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子弟行事不谨,家里人也是糊涂的。” 部曲护卫是能随便出借的吗? 看把范成明逼成什么样了,一个的不爱学习的人都开始掉书袋。 范成明在心底暗暗揣测,估计白旻看这件事和嗓子里卡鱼刺一样,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事后还得忍着恶心给朝廷上表,称赞三司办案铁面无私,惩前毖后。 你看,这不就有好些不服朝廷管教的反贼跳出来了吗? 三司,果然没抓错人! 范成明有什么心虚的,这事是他和白湛一起拍板干的。 白旻要算账,先去教训弟弟。 他,范成明,有靠山。 范成明跟着宁岩回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范成明见营中似乎少了一部分人,担忧道:“其他人哪里去?”总不会是战亡了吧! 宁岩淡定道:“张氏一部分族人事先逃到城外坞堡,白大公子让我们协助抓捕查抄。” 一来是并州大营忙于城中管控,无暇分身;二来也是向南衙诸卫卖好。 毕竟在之前的动乱中,南衙诸卫坚定地支持白家,维护城中秩序。 进了右武卫荷包里的东西,想再拿出来,可不容易。 若非知晓城池稳定更为重要,宁岩就亲自带兵去攻打了。 范成明只得感慨一句,“幸好这一切都平安度过了。” 回到营房,范成明脱下摸爬滚打一天,沾染灰尘血迹的衣裳,不经意地露出里头的胸甲。 陈良不屑地瞥了一眼:“你还真穿甲出门了?” 范成明理直气壮,“今日若没有这身甲,我不定怎么回来呢!” 遗憾道:“眼看天气越来越热,不好穿到衣裳里了!” 陈良为在范成明屋里一点都不见外,直接把点心匣子打开,翻出米花糖塞到嘴里。闷声闷气道:“穿外头又怎样?” 他们是武官,本就应该穿甲 范成明认死理,“那就没有扮猪吃老虎的效果了!”陈良为不客气道:“你就是穿甲,又能打多少人!”顶多防一些致命伤。 范成明摩挲下巴思考,“也对啊!今天白大特意带了一把珠光宝气的佩剑招摇过市,我当时就想,若把收藏的刀、剑都这么装饰一遍,得花多少钱。” 话音一转,“完全没想过,他明目张胆地带了兵器进来。” 陈良为一言以蔽之,“灯下黑,不,灯下亮!” 范成明是武将,携带兵器正常。白旻是世家子弟,佩戴装饰品也正常。 陈良为意味深长道:“以前说他好文不好武,我还以为是孙三那样的呢!” 范成明翻个白眼,“你侮辱谁呢!” 陈良为解释道:“你今天是没看到,他直接提着剑上去砍人了!” 猛将称不上,但在南衙诸卫中,也算得上中等水平。 范成明:“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和他一块从刺史府杀出来的。” 陈良为:“你们不是翻墙出来的吗?” 范成明不多争辩,只嘱咐道:“明天陪我去一趟白家,记得里头着甲。”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明天不得互相交流下一情况。想想怎么和前线军队汇报,怎么和长安的朝廷交代。 第二天早上,范成明和陈良为汇合时,特意在他胸口锤了一拳,确认里头穿了甲。 陈良为小声嘀咕:“至于吗?” 范成明冷哼一声,“并州妖风太大,我俩的小身板万一被吹走了怎么办?” 并州的其他头面人物见到范成明时,面上都没有什么异常的神色。 但心底暗暗给他盖了一个戳——没用的范将军。 作为南衙,甚至当前整个并州城中,军职最高的将领,居然让兵权旁落。 你说他不受信重吧,他指使得动留守的王府护卫,但偏偏不领兵。 范成明同样打量其他来宾,高官、士族、大营将官,都是如今并州城中,跺跺脚有回声的大人物。 范成明见白旻吊着胳膊进门,昨天可没听说这一档子事。不知道他的伤势和冯睿晋比,谁轻谁重。 白旻是个周到人,坦诚对朝廷的赤胆忠心、对乱臣贼子的深恶痛绝、对死难将士百姓的深切缅怀…… 终于,话题转到了范成明最想知道的内容上。 白旻声音中一丝沉闷,“父亲行宫遇刺后,便一直怀疑城中还有元氏余孽潜伏,只是一直不曾找到线索,没想到竟然是张句这贼子。” 范成明紧紧盯着白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感觉他所说的至少有七八分可信。 白隽的遇刺案和吴越那件一样,是“水落石出”的无头公案。 相较于吴越一案,白隽的完成度稍高一些,毕竟找到了真凶,只是何人协助一直没线索。 元家的死士无论之前潜伏在城内还是城外,他们的衣食住行总需要人打点吧! 可这条线索一直没有进展,死士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但范成明猜,白家先前没怀疑到张句身上,昨天白旻见到张句时,也有一丝意外。 范成明的猜测没错,白家父子兄弟几个将并州城内的人来来去去列了好几张名单,张句不能说没有大名,但是排序相当靠后。 谁能想到,他们差点就在这个不起眼的人物上栽了跟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3章 不会跑的 王信瑞痛心疾首道:“不曾想张句竟然是元家的暗桩,差点被他瞒天过海。” 昨日太原王氏旗帜鲜明地支持白家,同样派出家丁部曲,和张句身边那一群人形成鲜明对比。可谓立于不败之地,王信瑞当然可以大肆批判。 白家怀疑来怀疑去,都没有怀疑过太原王氏,至少没怀疑过他们的主支。 并非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而是太原王氏身负天下名望,在大吴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突厥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突厥信奉血脉,压根不玩世家门阀养望那一套。 事实证明,张句的确是受元昊庆或者突厥人指使行事。 但凡有点指望的造反人士,比如企图日后称帝或者割据一方,都不会主动毁坏官衙。 倒不是说里头官员有多值钱,亦或在官衙办公就名正言顺。 而是官衙中保存的文书簿册价值极高,它们记载了本地的人口、户籍、土地种种信息,是施政的基础。 现在并州刺史府被烧毁大半,火场中抬出来十来具无法辨认的官吏尸体,文书毁坏不计其数……这就是冲着毁了并州根基来的。 今日之后,雍修远就会托病,并州行政事务由白旻和古阳华领着一班属吏承接。 朝廷将会如何处置自己,雍修远心里有数,唯独不知是否会影响前线进展。 斟酌些许时候,问道:“白大公子,此事对大军是否有影响?” 不提其他意外卷进变乱的人家,张氏是并州大族,亦有子弟在军中效力,其中不乏就在白隽麾下听命的。 白旻胸有成竹道:“此事我已快马传信给父亲,他会妥善处置的。” 白旻一直牢牢把控着对塞外大军的联系权,哪怕城中尚有张句的同党,也不可能抢在白旻之前联系上白隽的大军。 白隽早知城中有心怀不轨者,这些人绝不满足于抓住并州空虚的空当搞事,真正的薄弱处在军中。 李君玘天纵奇才都扛不住背后捅过来的一刀,白隽更是自认没那个本事。 当白旻叙述并州变乱的前因后果的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前线大军中时,白隽正听属下回禀,王庭兵马前锋距离大军仅有数百里。 真正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白隽只得吩咐再探再报,将人都打发出去,帐中只留下白湛和郭承泽。 白湛迫不及待道:“并州的暗桩终于浮出水面了,父亲,快看信!” 白隽不急不缓地将信件拆开,来龙去脉一眼扫过,更重要的是白旻单独写就的一张名单,列出了如今白隽军中和此事有关联的将官。 一路征战,将官折损在所难免,其中一些人已经长眠在在这片土地上。 但有一人不得不注意,张临,张句的族弟。 他是并州大营的中层将官,手下有两千余兵马。 白湛询问道:“父亲,这该如何是好?” 张临一路上表现平平,听命行事。可张句先前也是这般的“老实人”。 杀,可能冤枉好人,还会动摇军心;不杀,又担心他会临阵倒戈。 白隽沉吟道:“把他送回并州。” 郭承泽惊讶道:“若他察觉有异,岂不中途跑了!” 白隽笃定道:“他不会跑的!”吩咐帐外亲兵,“请管校尉来。” 郭承泽以为听错了,这时候怎么会找管丰羽,不该是审问张临吗? 管丰羽是去年从南衙调任来并州大营的将官。也就是被吴越升官大礼包诱惑来的那一批人之一。 当张临进入帅帐的时候,只见管丰羽跪在地上,几乎要五体投地乞求了。 “国公开恩,请允末将在军前效力,哪怕只是一小兵,马革裹尸还,亦是甘愿。” 张临暗道,长安来的人,说话就是不一般,豪情壮志张口就来。 白隽面无表情道:“你犯的事心里清楚,如今我也保不了你,只得将你送回并州,由朝廷发落。” 张临看向左右两边的郭承泽和白湛都没有开口,想来管丰羽犯的事不小。不然白隽一句“军情紧急,正是用人的时候”,就能把人留下来。待管丰羽立功,就能将功折罪。 这都是军中的老法子了。 管丰羽以头抵地,不断地乞求,“求国公开恩。” 白隽轻声道:“这恩我开不了,你还是去求乐安郡王吧!” 声音里露出一丝无情,“拖下去!” 亲兵随即上前,将求情的管丰羽带到帐外。 张临看了一出好戏,却不明白前因后果,更不明白白隽特意将自己叫来是为了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白隽默默叹一口气,“子瑞,我要托付你一件大事。” 张临见状只得道:“请国公直言,末将必当竭尽全力。” 白隽的瞎话说来就来,“我原以为南衙派来并州的将官都是不得志的,哪知道还有管丰羽这个包藏祸心的家伙。” “他在长安犯了事,蒙蔽王爷取得调令,如今被乐安郡王发现马脚,要带回长安受审。” 张临满脸惊讶,什么样的大事,才会索人索到军前。 白隽沉声道:“细节莫要打听,知道不是好事就行,但这人我不得不交。” “管丰羽在营中交游广阔,我只看你老成持重,与他来往不多。” “这次就由你押送他回去,务必看牢,别让他跑了!” 张临面露纠结,“可突厥大军马上压过来了……” 白隽早有腹案,“不必送回并州城,只要送到我们先前出发的军寨即可。快马往还,耽搁不了几日。” “大军交锋,总得先试探一些时日。你麾下先前出战颇多,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休整一番。” 桩桩件件说的都好似为张临考虑。 张临迟疑道:“可末将麾下那些人,实在不成器,撑不起场面。” 白隽:“这段时间就让尉迟八郎和羊九郎两个年轻人,先帮你照看一阵。” 年轻人临时顶替,夺不了张临的兵权。 白隽长叹一声,“其他人,我实在是信不过。” 白隽话说到这里,张临只能领命。带着管丰羽踏上回并州的路途,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看管着,生怕他跑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4章 前来复命 张临同部下简单交代一通后,一边记挂着前线的战事,一边悬着心将管丰羽押送回后方军寨。 身后是白隽特意派遣随从的二十护卫。 一路上风平浪静,管丰羽没闹幺蛾子,清晨上马,傍晚下马,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沉默寡言,仿佛已经认了命。偶尔几句冷嘲热讽,也都忍了下来。 张临同他打探到底犯了事,只得来一句冰冷的回复,“知道的人,可是要死的!” 草原上空旷无垠,除了大军沿途设置的补给站,再也看不到牧民游牧的踪迹。 许是外部环境太过无聊,许是快马同行三两天,勉强生出一丝同路的情谊。 亦或者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哀,管丰羽终于露出一丝口风,满足张临的好奇心。 “我在长安得罪了乐安郡王……”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下了。 张临忍不住追问:“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他隐隐约约听说过,管丰羽在长安不得志,似乎是得罪了大人物,才被发配来并州大营。两人过往交往不深,其中内情不得深知。 管丰羽抬起眼眸,“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和你说。” 又经过数日的同行,他们终于抵达了出塞前的最后一座军寨。 张临甚至看见几个眼熟的并州官员,上前拱手道:“末将张临,奉国公令,押送罪官管丰羽,前来复命。” 为首的官员微微点头,随即有几名军士上前,将张临按倒在地。 张临大惊失色,挣扎着问道:“这是为何?” 管丰羽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这一路上虽然没有绳索加身,但作为被押解的预备役“罪官”,他的待遇想来也不会太好。 管丰羽走到张临跟前,缓缓说道:“此行,真正被押送的罪官不是我,而是你。” 张临的脸上露出迷惑与惊慌交织的神色,“你不是得罪了乐安郡王吗?” 管丰羽冷笑道:“我是得罪了郡王。”否则也不可能从吴越手中取得调令。“但这只是个由头。” 接收的主官喝道:“张句在并州谋反,如今你张氏满门都已被收押。” 张临闻言挣扎的动作突然停止,肩膀和脊背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无力地坍缩下来。 看在一路上不曾虐待自己的份上,管丰羽好意道:“你若与此事无关,待国公班师后,看在你过往战功的份上,自会酌情处置。” 随后拱手对并州同僚说道:“张临既已押到,末将这就回去向国公复命。” 并州的官员客气地回应道:“管校尉一路辛苦,慢走!” 管丰羽领着白隽派出的护卫,调转马头,重新扎进茫茫的大草原。 这次任务圆满完成,他虽然无法直接接管张临的兵马,但算是正式成为白隽半个心腹,终于迎来出头的日子。 时间线往前拨,白隽在选择管丰羽,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论信任度,自然是白家的姻亲和铁杆支持者更为可靠。但白隽会随随便便把这些人安个罪名送回并州吗?旁人会相信吗? 其他并州出身的子弟关系错综复杂,万一走漏一丝风声,张临中途逃跑,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何况,上哪儿去找那么多不在重要岗位又值得信任的人呢! 管丰羽就这么走进了白隽的视线。 将人找来一说,管丰羽果真顺从地领命,并主动贡献“罪名”。这件事白隽知道,军中其他将官知道,张临或许也隐隐约约有所耳闻。 若张临在长安朝堂这种高端局混过,他就该明白,但凡不是吴巡一手遮天,管丰羽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绝无索人索到军前的道理。 并州的地头蛇们在泥潭里为所欲为久了,眼光都变得狭窄了许多。 待管丰羽和张临离营,白隽立刻嘱咐道:“二郎。” 余下的事情不用多言,白湛应道:“儿子明白。” 收拢张临的兵马。 被推到台前的是尉迟野和羊华宏两个新一代并州子弟,但他们都是白湛的心腹。 张临身份敏感,此时不宜擅动,但他手下的将官若有异心,那就不必客气了。 郭承泽旁观白隽整个操作,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张临乖乖回并州。 原来这就是在长安和人玩心眼多年的功力么! 难怪他们这些边将,过去被元宏大折磨得狼狈不堪。 白隽缓缓叹息一声,“这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若他在并州大营恩威并盛,便是生杀予夺也不为过。如今只能先将事情压下去,留待日后再做处置。 白隽目光落在书案上,行军在外一切从简,大体只有笔墨纸砚,以及从各方汇聚而来的文书。 印泥不在此列,单独存放。 白隽过往不曾在意过他本人、家中子嗣用的何种印泥。 怎料张句假冒的文书会在这上头出差错,恐怕墨汁也是市井坊间的普通货色。 位高权重者就该用点与身份相当的好东西,这样才能提高造假的门槛。 白隽将脑子中杂七杂八念头摒除,转到正事上,问道:“其他几路大军的情况如何?” 郭承泽如实回禀,“白八那一路尚在草原上游荡,范大将军走在我们前头,王爷那一路则落在后头。” 并非吴越故意拖延战机或是失期,他们如今的进程依旧在原定计划中,并不会迟到。 他们只是犯了一点老毛病,看到草原上遗失的部落、牧民和牛羊,就想“捡一捡”。 一路收获颇丰,同样耽搁不少时间。 好在大军训练有素、俘虏管理得当,并未因此拖延脚程。但他们也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除了初入草原遇上的几个软柿子,其他时候两卫大军遇上正经突厥部落,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右武卫一向引以为傲的低战损率、伤亡比,陡然提高。 这还是在有加料版的豆渣饼场外辅助的情况下。 每当战斗结束,两卫若有余暇,都会给战死的同袍掘穴立墓,让他们入土为安。坟墓永远向着南方,那是故乡的方向。 薛留和相娑罗在一旁念经超度,让他们得以往生。 段晓棠这时只能感慨,突厥人没有掘墓以挫敌锐气的习惯。 项志勇等人总结了先前的经验,不再像靳华清丢饼丢得那么明显,赋予钓鱼队不俗的演技,往往是一场遭遇战、一番拼杀,最后无奈撤退的戏码。 至少,从逻辑层面来看,这一计划并无太大破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5章 唯一方式 谁叫现在不能正儿八经使用乌有号商队的名号,在草原上大肆推销来自中原的美食——豆渣饼呢! 就只能磨炼自身演技了。 此时此刻,两卫空闲的将官,正围在一起,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范成明快马送来的并州八卦轶事大全,姑且算是他们在草原上的唯一慰藉。 武俊江快人快语,“先前还真以为梁国公被吓破了胆子。” 这会想来,是有一丝不对劲。一个真正被吓破了胆子的人,怎会亲自领兵深入危机四伏的草原。 演技浑然天成。 他们和吴越接触久了,完全不觉得大人物惜命是什么突兀事。 孟章找补道:“可他确实要防刺杀!” 白隽若非重重防护,张句肯定会找机会刺杀他的。 一旦白隽有个三长两短,朝中再难找到一个能挑起并州担子的重臣。 哪怕有,也不敢来了。 段晓棠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别处,“这年头造假成本太高了!” 范成明事后曾请柳琬仔细研究过那封文书,从每一个细节入手,试图找出其中的破绽。 字迹做不得准,因为除了呈送皇帝的奏折,其他的文书,未必需要白隽亲笔书写。 就像段晓棠自己,也常常嫌麻烦,将许多文书工作交给手下人去做,而这个“冤大头”通常都是孙安丰。 柳琬结合一部分过往白隽往来的文书上的痕迹,仔细分辨。 萝卜章暂且不提,雍修远收到的那封文书上的墨汁是山西名墨松心墨,印泥则是锦砂芝泥。 白隽或者说他的心腹文书习惯使用藕丝印泥和长安制墨名家制作的私墨。 谈论起墨迹的深浅、芳香、色泽等行内话,普通人自然是听不懂的。 柳琬举了一个浅显的例子来说明问题。 张句仿冒的文书,材料价值在市面上只能算中等水平;白隽手上的墨和印泥,则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若非得给出一个价格的话,两者之间的差距少说也有数十倍。 段晓棠暗道,白隽不论书法如何,写出来的每个字都散发着金钱的芳香。 想想她过往是有多随便啊,毛笔能写、铅笔能写,事态紧急时,连木炭都能用。 如今她手下的人也沾染了这个毛病,不甚紧要的情报文书,都用铅笔记录。 这玩意除了字迹不好保存之外,没其他缺点。出门在外,全套笔墨纸砚确实不太好携带。 至于按手印这种事情,段晓棠更是随便至极。若是一时找不到印泥,朱砂笔、口脂之类的也能凑合着用一用。 旁人若是借此分析她的偏好,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吴越心底暗暗盘算一通自己的笔墨家当,印泥和白隽是同一种,墨倒是不一样。 若是有人想仿制出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文书,必然要付出天大的代价,绝非张句这种出身中等士族的人所能承受。 换言之,当这份假文书横空出世,就意味着背后的人,与他们地位相当。 杜松老成持重,“如今看来,并州城彻底安分了!”他们可以全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哪怕还有一二余孽,见己方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白旻露出锋芒,只能蛰伏,甚至顺势和远在草原的元昊庆斩断联系。 吕元正沉吟道:“突厥前锋将至。”比他们预料的时间晚了许多。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立刻从并州的八卦上转移到了眼前的大敌上。 吴越摩挲着手腕,若有所思道:“突厥兵锋比预计的,晚到了不少时候。能不能抓几个活口来,打探一下王庭的动态。” 先前的俘虏地位太低,什么都问不出来。甚至还以为阻卜仍然在位,压根不知道已经换了大可汗。 兵贵神速,吴越敏锐地意识到,突厥王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早该正式交锋的两支兵马迟迟没有相遇。 而这种变故,对呼图而言,绝不是好事。 吕元正接话道:“王庭的事,自然只有王庭的兵马才知道。” 吴越:“范大将军所部距离最近,他的意思是不再前进,以逸待劳。” 再问道:“杜大将军以为如何?” 杜松斟酌片刻,“可。” 四路大军将沿途的部落扫荡一空,只俘虏和牛羊带回并州,文人再妙笔生花几句,都可以包装成一场大胜。 至少他们的第一重目的达到了。 往后并州大营再趁着这片地界势力空虚的时候,强势入驻,说不定真能将塞外草原圈成自家后花园。 大吴的天兵可以不再北上,而突厥王庭的兵马势必要南下。 不如就像范成达所言,寻个有利地形,巩固营盘,以逸待劳。 吴越点了点头,“此事我会与梁国公商议。” 杜松:“如今重中之重,是广撒斥候,探明突厥动向。” 两卫兵马再度前行数日,寻了一个有利地形扎营,与左右两支大军遥相呼应。 段晓棠不时站在营地高处眺望西北方向,仿佛望见远方的烟尘。 秦景在旁边站定,问道:“看天吗?” 段晓棠放下望远镜,平静地说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我初进右武卫的时候,手下有一千人,十个旅帅。” 她不可能记得左厢军一营每个人的名字和面容,但旅帅时常接触,总不会忘了。 段晓棠舔一舔有些干涩脱皮的嘴唇,沉声道:“现在还剩六个。” 数年南征北战,左厢军一营最初的十个旅帅,已亡其四。遑论 秦景实话实说,“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段晓棠明白自己的矫情,苦笑一声,“我最初,是想把他们全都带回去的。” 全甲而还,多么可笑的念头。 秦景袒露心声,“我从来不想这些。” 他看似豪爽,能与军士共饮狂欢,却没有段晓棠这般在乎同袍情谊。 当他站在战场上,想的只是如何杀死敌人,并让自己活下去。 段晓棠环顾四周,将草原风光一览无余,“知道这座草原如何永葆和平吗?牵制拉扯永远都会流血,唯有一方确立压倒性优势,另一方无力反抗,才会是载歌载舞的结局。” 秦景:“这大概需要很长的时间。” 段晓棠点了点头,“当我们还需策马征战,这种纠缠就不会停止。” 南无加特林菩萨,六根清净贫铀弹。一息三千六百转,大慈大悲渡世人。 世界,充满爱与和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6章 陌生兵马 曹学海上前回禀,“将军、秦将军,杜大将军召集众将前往帅帐集议。”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心中隐约有种预感,是发现了突厥主力的踪迹。 回身之际,天空传来几声高亢而嘹亮?的鹰鸣划破长空,陶富康率领部下,将在营地上空的盘旋的鹰尽数射下来。 段晓棠掀开帅帐大门,其他人尽数到了。 杜松目光如炬,朝项志勇点了点头,“说吧,情况如何?” 项志勇拱手道:“甲二队在西北方向遇上突厥游骑,一番缠斗后,折损三人,重伤四人。” 钓鱼队是右武卫除火头营外的第二精锐,能将他们伤的如此惨重,对手绝非等闲之辈。 项志勇:“如今甲三队正靠过去,查探营盘位置和兵力。” 段晓棠:“伤员安置妥当了吗?” 项志勇点了点头,“已妥善处理,上了药。” 杜松沉吟道:“都做好准备吧!” 他们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 次日午后,甲三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西北方向百余里,兵马约两万余人,纸张上描画出大致营盘图形。 不是游牧部落,正儿八经的王庭主力。 目之所及全是牛羊。 旗帜上的几个文字图样,并非他们先前记忆的几个突厥部落的图腾。只能在地图边缘简单临摹一遍。 狄正青辨认一番,摇了摇头,说道:“我都没见过。” 并州大营将官的基本功就是认识那些和他们纠缠的突厥部落图腾。 突厥大大小小部落不知其数,突然冒出来几个不曾记录的部落,不知是好是坏。 吕元正笃定道:“狄参军不识得,要么是新分封的,要么就是呼图从西境调过来的。” 两者对他们都只有好处,前者实力不足,后者水土不服。 段晓棠歪着头道:“正好拿他们的旗帜给火头营,作蒸炊饼的屉布。” 对段晓棠这种好事不忘火头营的博大情怀,周水生若是听到,必然感激得五体投地。 武俊江只觉得段晓棠性情大变,这会竟然不嫌脏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决定由右武卫担任主攻,左骁卫则作为后备力量随时待命。 吕元正兴奋地搓搓手,“给突厥人准备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全拿出来吧!” 事实证明,哪怕突厥人夜盲率低于大吴百姓,但他们同样不擅夜战。 大吴不擅骑术,连马种也比不上草原,所以在驯养时,就得花费更多的心思。 譬如军马从小就要在耳边敲锣,以此锻炼它们的胆量和服从性。 相比之下,草原上的骏马野性难驯,别说爆米花炉的巨响,就连耳边的锣鼓声都让它们难以忍受。新的一天来临,右武卫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营地,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吴越站在营门处送行,杜松劝道:“王爷勿虑,右武卫训练得当,实力强横。区区突厥小贼,何足挂齿。” 哪怕不能大获全胜,给予敌方重创后从容退回亦可。 吴越缓缓点头,“我明白。” 这一战若胜,加上先前积累的战功,吕元正晋升大将军,也有话说了。 大军停驻在突厥营地草场二十里外,段晓棠换上突厥服饰跟随斥候靠近了观察。 尚未走到核心地带,就看到漫山遍野的牛羊如潮水般涌动,这是他们迄今为止发现的规模最大的一个部落。 唯一的不同是,这个“部落”没有老弱妇孺,全是青壮。 段晓棠悄然返回大军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没错,这次依然是夜袭。 比大军更早出发的,是周水生率领的一众伙头兵。 他们肩负着重任,背负着爆米花炉,提前潜伏到突厥营地附近的高地上,准备给敌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周水生默默吐槽,他从军至今,大多干的后勤活计,就没正经对阵过几次敌人。 好在这次也不需要伙头兵短兵相接,只是要他们帮忙操控爆米花炉并遮掩火光。 周水生带领手下将一切布置妥当,全身上下仅仅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暗骂一句草原上的蚊子真毒。 不一会儿,旁边人小声提醒,“头,这支香快燃尽了!” 拜大吴落后的通讯手段所限,想要在不惊动敌人的前提下约定时间,难度颇大。 毕竟草原上又没有专门的打更人来报时。 所以周水生等人带了几支线香离营作为计时工具。 周水生神色镇定地下达命令,“上炉子!把耳朵捂上!” 两只眼睛一只盯着计时的线香,一只望着东南,也就是大军所在的方向。 周水生隐隐见到天际仿佛一阵火光闪烁,意识到是前锋部队的火把。 再看一眼线香,时间差不多了。 周水生语气坚定,“预备,爆!” 前锋部队不断逼近,直到突厥守夜人能够肉眼辨认的距离。可他呼喊示警的声音,全部淹没在一连串“嘭嘭”的声音中。 几十个爆米花炉或同时或间隔几息打开,在周边形成了巨大的回声,在夜色中久久回荡。 此刻的周水生趴在地上,仿佛置身于声音的旋涡之中,各种高低不同、节奏不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在并州营地时,不是没听过爆米花炉一齐开炉的声音,但在黑夜的掩护下,这种声音却变得截然不同。 看不见,耳边却在轰鸣不止。 与此同时,突厥营地内大乱,惊恐的喊叫声、纷乱的马蹄声、沉重的轰隆声以及激烈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此刻,那些随着爆米花炉喷射而出、伴随着浓香的爆米花粒,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7章 意外情况 突厥营地之内,乱象纷呈,数股右武卫的精锐部队在夜色的掩蔽之下,如同暗夜中的利刃,迅猛地穿插而来。 秦景不是第一次执行夜袭任务,如何冲锋、杀人、甚至放火,流程早已熟稔于心。 可今夜率领队伍猛冲至突厥营地的外围时,一股异样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薛留紧跟在秦景身后,见到眼前的情景,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词,“营啸!” 一个他曾经擦肩而过的地狱场景。 突厥人竟然自己杀起来了。 这样的场景,对于任何一位将领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远程奔袭而来的右武卫部队,难以骤然停下。秦景果断地指挥队伍在突厥营地外围绕了一个大圈,然后迅速撤离。 同时命令军士鸣金,向其他部队传达信号。急促而有力的鸣金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刺耳。 位于北面的全永思出击的节奏慢一拍,尚未抵达预定的攻击位置。此时听闻鸣金声音,心中不由得一紧,第一反应是突厥人设陷阱,导致左厢军发出撤离命令。 出于对秦景的信任,全永思狠狠望一眼近在眼前突厥营盘,万分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率领部队撤离。 此时,第二炉爆米花开炉了! 夜色静谧,吕元正隐约听闻预料中的喊杀声,但不过片刻,便被更刺耳的鸣金声所取代。 卢照耳目灵敏,“是左厢军的方向。” 温茂瑞一手抚着有些躁动的坐骑,眉头紧皱,“突厥人懂南衙的号角?” 卢照侧耳倾听,仔细分辨着鸣金的节奏,“响过两次,有序。”不像是故布疑阵的做法。 好在秦景派回来报信的军士及时赶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禀诸位将军,突厥营啸。秦将军不敢深入,还请示下,接下来如何处置?”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以勇猛果敢着称的秦景,竟会与“不敢”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碰上营啸这种事,任谁都不敢上前。 段晓棠虽然将右武卫的军士调教得极好,炸营的几率极低,但谁都不敢保证绝不会发生。 营啸,最可怕的就是它不分敌我的“感染力”。 吕元正听到这个消息,头皮不由得发麻。他从军多年,从未经历过营啸这种恐怖的场景。 好在“大将之风”深入骨髓,面上绷得住,好在前不久陈仓事变中一个不知名的小都尉,灵光一现找到应对办法…… 吕元正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吩咐道:“段二引兵向东,俊江去西,仲行回兵守南边,我亲自守着北边。” “靠近者格杀勿论!” 草原四路开阔,但只要方向守对了,就少有漏网之鱼。 如今右武卫无法派出斥候探查突厥人营啸的具体情况和波及范围,四路大军只能严阵以待,静观其变。 不出意外,四个方向上,四支队伍,四位将领的位置都在第一排。既是就近观察形势,又是给身后的军士做出表率。 段晓棠隔岸观火,听着远处的营盘里喊杀声阵阵,时不时夹杂着马嘶牛哞羊咩,那叫一个乱。 段晓棠断定营盘中尚有为数不少的清醒者,只是他们能否挣脱桎梏,将营地内的乱象镇压下去,还是未知数。 更何况,不远处还有右武卫的兵马在虎视眈眈。 一难接一难,难!难!难! 哪怕经过陈仓变乱的人,看到眼前这一幕,亦不免心惊胆战。 当夜他们不曾直面冯翊郡兵的混乱之像,全是封文斌率领扶风郡兵扛过去。 唐高卓心有戚戚然,“怎么能让他们安静下来?”孙昌安提议,“要不给他们唱点突厥歌谣,耳熟能详的那种。” 先不说右武卫会不会唱突厥歌谣,更重要的是—— 孙安丰冷冷道:“四面楚歌,也是一场营啸。” 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另一个方向,全永思终于和吕元正汇合。 说起当时的情景,全永思亦是有些迷茫,“我们还没到近前,就接到秦将军的鸣金信号,还以为是误入陷阱。” 吕元正心有余悸道:“幸好发现得及时。” 秦景的战场直觉极为老辣,他能率部全身而退。轮到全永思有没有这份本事,就说不准了。 本该静谧的夜晚中,各种声音嘈杂。 吕元正所在的方向距离周水生潜伏的位置最远,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嘭嘭”声,仿佛惊雷一般震撼人心。 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么继续放下去,还能放好几炉。 吕元正心有所动,当即调遣一队军士,吩咐道:“快去找周仓曹,让他不要爆米花了。” 周水生率领的队伍,不在战兵序列内,此时无法通过号角指挥到他们,只能人工过去传令。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爆米花声音终于停下来。 武俊江率部把守另一个方向,本以为今晚就这么过去,突厥人自相残杀到死。 但这么一来,庄旭心心念念的俘虏和牛羊,右武卫要换的替马就要损失不少。 在三州时,右武卫把俘虏当负担,如今到了并州,时移世易,俘虏也能换点钱了。 谁叫并州缺人呢! 军队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人牙子。 武俊江忽然警觉,“有人出来了!” 那些好不容易保持清醒,逃出营地的突厥人,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前路上居然有一支汉人军队阻截…… 武俊江捂住刚被划伤的胳膊,冷嘶一声。“困兽犹斗!” 靳华清赶忙掏出金疮药倒在他的伤口上,并用绷带紧紧裹缠好。 武俊江转身招呼身后的军士,“都给我喊起来,汉话、突厥话都喊。” 身后响起如山的呐喊声,“缴械不杀,优待俘虏。” 随即四面八方开始响应起来,淹没了营地中疯狂的喊杀声。 黎明初至,吕元正就着稀薄的晨光踏进这座本该昨夜就占领的营地。 冷静地分派任务,“三分之一休息,三分之一警戒,余下的打扫战场。” 将领们各自领命而去,开始忙碌起来。 尽管伤亡情况比预期要好一些,但昨夜的情况,所有人一刻都不敢错眼。 加上他们从大营出发的时间,许多人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 吕元正思量片刻,还是将前因后果写成文书,派人送回大营,并向杜松求援。 经过这一战,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昨晚,一直以来所向披靡的右武卫,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在野外喂了半夜毒蚊子的周水生站在羊圈前手足无措,这会突厥人的羊不在圈里,而是散落在四处,还得他费心去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8章 西境部落 吕元正到底年纪大了熬不住,将手头的事务迅速地分配了一番,将后续的收尾工作交由段晓棠全权处理,自去睡了半个时辰。 当他再度睁开眼醒过来时,周遭的年轻将官,个个精神抖擞朝气蓬勃,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分不清到底谁睡了谁没睡,年轻就是好呀! 吕元正就着刚出锅的羊肉汤,炖煮的时间略显仓促,肉质尚未达到入口即化的境界,但在这关头,补充体力和营养才是最重要的。 吕元正端着碗,一边品尝略显生硬的羊肉,一边询问起伤亡、俘虏和战利品的统计情况。 有的数据已经出来,有的尚在统计。 吕元正突然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批俘虏单独关押,暂时不要送到相九的俘虏营里去。” 经历过炸营的人,心理状态已然发生微妙的变化。 段晓棠顺从地应下来,“嗯。” 从他们返回大营,到转送到俘虏营,至少需要好几日。 这段时间,足以让他们近距离地观察俘虏的精神状态。 可惜在陈仓时,因为时势缘故,不曾与幸存的冯翊郡兵深入接触。 吕元正问出最关心的一条,“他们为何炸营?” 段晓棠如实答道:“高卓和泰宁他们还在审,现在找到的俘虏地位太低,未必清楚全局。” 这种事,小兵从众,只有头目人物才能了解一丝细节。 段晓棠食不知味的就着羊肉汤咽下两块锅盔,随后从马背上卸下羽绒睡袋,在右武卫驻扎之处,就近找了一片看起来干净的草地睡下。 起身时,营地中主持事务的人换成了武俊江。吕元正和秦景在隔壁盯着俘虏。 简易的营帐已经搭建完毕,看来今天是走不得了。 武俊江默默地叹一口气,“光是掩埋尸体,就得耗费不少时间。” 更重要的是,右武卫需要时间恢复体力和精力。 哪怕将战利品和俘虏接收完毕,午后他们也走不得。 上午,各部轮换着休息一会,缓解连日征战的疲惫。 到了下午,孙安丰搜罗尚存的说书班成员,在空地上演起《三国演义》的着名桥段,比如桃园三结义,美人计,草船借箭等耳熟能详又轻松的部分。 戏演完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唱起了歌。 将官们起头,从江南的悠扬小曲到山西的粗犷民歌,一曲接一曲。 吕元正看着人群中上蹿下跳的孙安丰,沉浸于休闲氛围中的军士,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谁说孙安丰没用的,孙安丰可太有用了! 帅帐内,段晓棠坐在侧位,阅读唐高卓等人审讯出的口供。 吕元正坐在正中间的位置,问道:“情况如何?” 段晓棠放下口供,正色道:“这是几个西境部落组成的联军,实力不一,内部矛盾重重。” 吕元正沉吟道:“全是西境的?” 段晓棠重重地点头确认道:“是。” 难怪狄正青不认识了! 又一个新的疑问浮现在心头,西境的部落为何会走在前面? 按照常理,应该是对道路、地形更为熟悉的东境部落在前方开道才对。 经过一夜休整,重新恢复状态的右武卫踏上归程。 若只看伤亡数字,或许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场大胜。 只有吕元正知晓,半途遇上出来接应的孟章,他这颗心才算真正放下来。 这次的俘虏,不仅语言不通,而且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闹出乱子。 吕元正率领几位心腹将官,先行回营汇报,留下重兵在后头押送俘虏和缴获返程。临到傍晚时分,诸人终于回营。 帅帐内,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杜松瞧着吕元正的脸色实在不好,好心递了一盏茶去,“先喝口茶,解解渴。” 吕元正顾不得这时候喝茶是否影响夜间安眠,“多谢。”一饮而尽。 吴越轻声问道:“突厥人怎会营啸?” 过往史书上,都无类似事件的记载。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草原上的文字记载疏漏颇多,连这片草原上的过往政权细节都要依靠中原王朝的史书来旁证。 段晓棠将唐高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问出来的口供汇总润色一番,细细说来。 先前端掉的突厥营盘,实际上是由三个西境部落组成。 他们本来只要在西方欺负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西域小国,就能欢乐地载歌载舞。 孰料呼图继位大可汗后,就要将西境部落调往东境攻打大吴这个东方大国。 他们若不从命,王庭就要削减他们的草场。 草原上向来谁拳头大谁说话管用,但王庭的命令一旦发出,就给了旁人“说话”的借口。 这些西境部落虽然心中不满,但不敢公然违抗。更何况他们听闻大吴富庶,有心来捞一笔。 部落的勇士赶着牛羊响应大可汗的征调,跨越千山万水远征,本以为是一曲勇气与毅力的赞歌,困难却接踵而至。 首先是他们的人口和牲畜不耐东方的水土。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突厥西境和东境连语言都有些许差别,遑论不会说话的牲畜。 他们的羊种和牧草都与东方不同,导致牲畜们水土不服、日渐消瘦。 按周水生这个半专业的人士的说法,这次战役缴获的羊,没有先前缴获的肥美。 这帮人养羊的水平不行。 对以养羊为生的突厥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其次则是他们的内部矛盾。 呼图为了方便管理,将几个部落编为一个军团,却不知他们早就内部矛盾重重。 地理相近,不代表他们睦邻友好。抢水、抢草场,不都是冲邻居下手吗? 在中原官场浸淫日久的人,轻易就能想到一个词——制衡。 显然呼图作为一个草原蛮狄首领,没有把这一套玩明白。 他只是简单地将几个部落合在一起,却没有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内部矛盾可能影响战斗力。 把几个炮仗捏在一起,却忘了给他们安一个开关。什么时候炸怎么炸就由不得你的心意了。 这支西境联合军队一路东行,除了从前的老矛盾之外,又添新仇——分赃不均。 他们沿路洗劫了几个小部落,却因此差点闹到散伙。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们遭到东境部落的排斥和驱逐。 这就是为何一支西境联军,偏偏走在最前头。 突厥东西不平衡,并非经济,都是牛马,细说起来没多大差别。 真正的决定性因素是战斗力。 “磨刀石”的标准截然不同。 他们是被推出来的一群高等级炮灰,亦或者说是主动出来的。 钓鱼队遇上的斥候,大概是他们仅存的精锐。 吴越疑惑不已,“主动?” 段晓棠轻轻点头,言简意赅道:“没得吃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69章 寸草不生 右武卫出征在外,关于粮草通常伴随一道命令——就食当地。 轮到草原上也是如此,牛羊吃地上的草,出征的勇士吃它们的肉和奶。 大吴此次北征分兵,除了考虑草原的环境,还有一条就是统帅能力。 显然,呼图在这一条上,很是自信。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大吴皇帝不也经常领兵几十万亲征吗? 但有一条不同,大吴军队吃的是粮食,可以储存可以转运。 突厥军队则完全依赖于放牧的牲畜,生存的根本是脚下的牧草。 段晓棠进一步解释,“少说十万军队远征,加上他们的家眷、扈从、仆从军。一路驱赶的牛羊该有多少?多少草场才能承载?” 这支西境联合部落抢不过,更打不过东境的地头蛇,才会跑到前头来,因为继续跟着王庭大军行动,他们的牛羊就要饿死了。 段晓棠将笔记本卷成圆筒,在掌心轻轻敲打,“现在是春天,草木初生,牛马羊尤其是山羊啃食草根,王庭大军所经之处,往后三年都未必能长出草来。”真正的寸草不生。 相比之下,大吴军队远征,不过是取用粮仓中的粮食,并未毁坏田地,看起来反倒是“高尚”了许多。 交通要道就没有贫瘠的,换言之沿途的草场都归属东境的大部落。 西境的联军被逼得只能出来做先锋,由此可见,东境的地头蛇日子也不好过。 吴越微微颔首,“呼图在东境也快不得人心了。” 中原北伐,通常分为数支军队,因为草原广袤,一路大军极易扑空。 草原南下,每支大军的规模同样不大,则是为了保证他们的机动性,便于抢掠后迅速撤离。而且多集中在秋季,那时水草丰茂,经得起各种折腾。 若非并州大营提供的粮草有限,吴越真想留在草原和呼图长久周旋,亲眼看着呼图的大军分崩离析,看着他们放牧的牛羊,将地面的青草吃光,草根啃光。然后留下一片荒漠,扬长而去。 吕元正补充道:“我们遇上的那支西境联军,前段时间被几个东境部落驱逐,损失不少人口和牲畜。” 他一直知道突厥人行事不拘小节,但没想到会这么没规矩。 大吴地方军队行事不羁,但没谁敢在御驾周围开战吧!至少一方会被安上造反的名头,从上到下清算。 结果突厥人,打就打了,失败者夹着尾巴跑了,事后连个说法都没有。 杜松皱眉,回到老问题,“怎么会炸营呢?” 吕元正深吸一口气,“从西跋涉而来,没遇上一件顺心事,接二连三打败仗,内部几个部落连面和都做不到,摩擦不断。”“本就人心惶惶,天上雷声一响,外头喊杀声起,还以为是邻居冲自己下手了呢!于是先下手为强。”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裹挟在其中,分不清命令还是私怨,见人就杀! 杜松原先觉得陈仓城内的冯翊郡兵被几声狐狸叫吓到炸营已经够可笑的了。哪知道还有听不得爆米花响的。 南衙诸卫大营里,天天听顿顿放,漏了一次还觉得不痛快呢! 杜松关切道:“右武卫如何?” 吕元正:“还好,当晚只堵住了四方出路,没离得太近。第二天孙三带着人说说书、演演戏、唱唱曲,晚上没见谁睡不安稳。” 只要平时情绪梳理得当,关键时刻将官们稳得住,底下的军士就不会感到不安。 这一关,算是顺利地过了! 敌人如何惨烈在杜松这里压根不算事,他此刻更关注右武卫这一战相对较低的伤亡率。 试探道:“突厥人听不得爆米花响?” 段晓棠手抵住下巴,深思熟虑道:“火头营偶尔在民夫营爆米花加餐,俘虏们头几次听会吓到,但并不会因此惊慌失措。” “关键是他们内部的不安气氛已经达到一个临界点。此时外力稍微一推,就会‘砰’地一下爆发出来!” 右武卫主导了那么多场夜袭,少有将敌人逼到炸营的境地。 这玩意主要看内因。 不可能指望一个爆米花炉就把敌人逼到炸营的地步。 吕元正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秉承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优良传统。 说道:“没事也让他们听听响。” 惊人不行,惊马也行! 爆米花炉的军事用途,原本就是为了惊扰战马而设计的。 事后在收拾战场时,发现不少人是被受惊的马匹摔落在地,甚至直接被踩踏致死。 把敌人的坐骑,变成己方的杀器,谁不说这个主意妙呢! 杜松难得附和,“元正说得有道理。” 右武卫经过了实战的检验,想必稍逊一筹的左骁卫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0章 近况如何 会议结束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吴越手中拿着一张从俘虏口供中整合出来的王庭大军各个部落情况汇总表。 在段晓棠即将告退之际,吴越忽然抬头问道:“他们有没有说千金公主,”停顿一下,换了另一个称呼,“瀚海可敦现在如何?” 自从年前传递消息后,吴含生和她的陪嫁们便杳无音讯。 段晓棠面色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说道:“明日俘虏将押解回营,我让高卓再去问一问。” 然而,唐高卓打听来的情况并不乐观。 突厥王庭有不少西域小国进贡的贵女,作为出身西境的部落,他们不关注一个来自东方,无宠无子的公主。 换吴含生的另一个名号,倒是有了些线索,据说她被金辉可敦囚禁了。 当然,他们关注的缘由不是吴含生本人,而是源于金辉可敦的另一重身份——呼图的生母。 哪怕突厥王庭与中原皇宫规矩迥异,但一个女人的“处置权”不在她的现任丈夫手中,而是落到曾经结怨的情敌,现任婆母手中。 这样的安排,无疑为吴含生的未来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吴越端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扶手,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凸显,却无力改变既定的事实。 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将我们之前从西境部落获取的情报,分别送往梁国公和范大将军处。” 说的自然是从西境部落口中掏出来的王庭大军虚实,顶多提一句,突厥兵马内部不稳,右武卫征伐之际正遇上营啸。 绝口不提爆米花炉在战场上表现神勇,把敌人逼得炸营。 反正从此以后,爆米花炉就是右武卫珍贵的固定资产。 平时做炊具,战时能发挥出何种威力,全凭天意。 段晓棠从帅帐出来,将手中纸页交给孙安丰,吩咐道:“安排人誊抄,传递至左右两路大军。” 孙安丰顺从地接下任务,另问及一件事,“将军,范将军准备的那些大德高僧何时能到?” 如今俘虏营人口暴增,相娑罗哪怕一副金嗓子也讲不过来。 白日里安排俘虏从事繁重的后勤工作,特别说明,不会让他们接触两卫的粮草。 到了傍晚休息的时候,相娑罗见缝插针地宣扬几句佛法。 这样的宣传方式,领悟佛法妙义不可能,顶多算是学了两句汉话口头禅。 相娑罗先前把并州城内的佛寺都摸了一个底,不小心摸出一个大案。 临行时给范成明留了一张名单,写的都是并州城内的大德高僧,入选理由就两条,善宣讲佛法、略懂突厥语。 大军出征之际,诸事未定,不便携带僧侣同行。 如今俘虏营位于后方,相对安定,正是开展佛学推广计划的最佳时机。 每逢大战,地方大户都得有所表示,寺庙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无法提供实物贡献,但念经祈福总还是可以的。 范成明因弥勒教和净业寺的缘故,对佛门颇有几分偏见。这次他不要钱也不要帛,只要几个和尚。 当然嘴上说得好听,请他们去草原上播撒梵音,开发新的信徒。 范二霸王出手,没人敢不从,这是把净业寺搜刮得只剩房梁和屋顶的狠人。 段晓棠:“大约和下次补给一起来吧!” 僧侣们没有经过专门训练,自然无法同将士们一样,快马疾行来去如风。段晓棠问道:“如今俘虏营不安分吗?” 右武卫四位将领,秦景出了名的只领兵不理庶务,段晓棠、武俊江两人有“前科”。 吕元正原先还顾忌相娑罗的归属,希望通过武俊江传达指令,后来看事情实在不像话,只能亲自接管。 相家恐怕也没想到,相娑罗入营不到半年,直接混成未来大将军的直系下属。 孙安丰:“底层牧民还算安分。”他们从前的日子和如今差不多。 “那些从前有些身份的,现在还没闹出事,但保不准以后。” 尤其大军即将面对王庭主力的时候,更是无暇顾及后方。 段晓棠:“那些汉人俘虏呢?” 如今两卫俘虏营防卫分为两层,最内是分配有一定武器,被解救出来的汉人俘虏,外圈才是两卫的军士。 孙安丰:“他们倒是感恩戴德得很。” 其中一部分人对待突厥俘虏的手段甚至比军营更加严苛。但只要想想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就能理解一二了。 段晓棠对此不予置评,只道:“过两日提醒吕将军一下,让他看看前儿那些俘虏,是否要转送去相九那儿。” 孙安丰点了点头,“嗯。” 不过一日时间,白隽就收到吴越特意传递来的情报。 早在知晓呼图集结大军南下的时候,他就预感事情不妙,当然这只是对突厥不妙,对大吴一方而言,是大大的利好。只是没想到呼图连弹压部下的本事都欠奉。 更没想到吴越统帅的两卫此时已经与偷溜出来的西境部落交上了手。 前锋炸营,放到大吴,简直是匪夷所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原以为呼图和长安那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如今看来,手段实在是相差甚远。 白隽的目光遥遥望向西面,该不会王庭大军还没走到他跟前,就散架了吧! 白湛看着白隽那莫测高深的表情,好奇地问道:“父亲,王爷的信中说了什么?” 白隽将信纸递过去,“一些王庭大军的情况。” 对于习惯了中原制度的人来说,信中的内容可能让他们瞠目结舌。但在草原上,这样的事情或许已经司空见惯。 白湛看着信,眼睛越睁越大,想的却是另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比如是否可以顺着这条已呈黄土的道路,直扑突厥王庭,将他们贵族一网打尽。 其他人只看到白家父子俩神情诡异,实在不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惊奇事。 这并非吴越的私信,而是传递的情报,其他人看看也无妨。 帅帐内其他人看见内容惊讶不已,你要说王庭内部稳如老狗,外围军队至于炸营吗? 郭承泽声音都在抖,不知是惊讶还是害怕,“营啸?” 数万人的营啸,那将是何等恐怖的修罗场。 孙无咎微微颦眉,“右武卫不是第一次遇见营啸了。” 郭承泽险些破音,“不是第一次!” 这种事遇上一次,就够伤筋动骨,落下终身阴影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1章 诡计多端 白湛回忆道:“陈仓变乱当夜,也发生过营啸。” 手指着纸页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郭叔父,你看他们的伤亡,很低。” 郭承泽眉头紧锁,满脸疑惑地问道:“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陈仓之事,他隐隐约约听说过,毕竟宰执屠城,无论放在哪里,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关键是这位宰执被吴越给拉下马了。 在吴越初入并州的时候,他们私下可是好生研究过这个案例,只为能更好地摸清吴越的底细。 白湛自信道:“往后见着晓棠,问问她此战情况如何。” 恰时,亲兵在门外回禀,道是羊华宏求见。 羊华宏作为并州大族子弟,随军处置文书。作为白湛的心腹,有事应该先同白湛商议,怎会直接找到帅帐来? 白隽直觉事情有异,“让他进来。” 羊华宏走进帅帐,见白隽的亲信大多都在,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回禀国公,今日审问俘虏时,有人曾提到,草原上或有疫病流行。” 白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疫病!” 瘟疫这玩意向来公平得很,不分突厥人、汉人,只要踏入它的地盘,运气不好的都会得病,不分敌我。 白湛横跨一步,挡到白隽身前,“是何症状?” 羊华宏冷静道:“头痛、腹痛、恶心呕吐,身体较弱的人反应强烈,未必能挺得过去。但身体强壮的人,熬过两日后,身上便再无异常症状,也不会再传染给他人。” 孙无咎疑惑道:“这不像瘟疫啊!” 羊华宏:“那些俘虏的共同点在于,他们先前的部落都曾遭受过汉人军队的攻击。” 不说汉话不识汉字的突厥人,不可能分清每一支汉人军队的统属,只能模糊的统称。 羊华宏声音略低一些,“他们部落的位置,大约都在王爷率领两卫经行的路线上。” 草原广袤,营盘四周也没安门,右武卫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能确保没有一个漏网之鱼。少部分逃到白隽的作战区域里,再被他们捕获。 白隽深入草原后,养尊处优的生活一落千丈,皮肤变得比往常更加黝黑粗糙,此刻都能夹死几只蚊子了。 以吴越和右武卫、左骁卫的行事作风,不大可能在草原上主动散播瘟疫,毕竟这东西谁也说不准哪天祸害到自己头上来。 但白隽直觉,这件事里少不了吴越等人的手笔,毕竟不可能所有的俘虏都发癔症。 他担心的是,万一哪天并州大营也不小心中了招,误伤了友军可就不妙了。 白隽斟酌片刻,“去叫五郎来!” 五郎白经武不是白隽的儿子,论辈分是子侄。他是早先白隽以探亲祭祖为名,安排回并州的六房子弟之一。 白经武不负他的名字,偏爱武事。今年只十五岁,便已入军中历练。平日最爱跟着白湛身后玩。 白经武一身英气小将的打扮进入帅帐,先同众人问好,随即问道:“三伯唤侄儿何事?” 白隽直言,“五郎,你作信使去一趟王爷所部,替我送一封信。” 这件事毕竟私隐,白隽为了自保,必要探究个明白。特意派遣白家子弟去送信,便是诚意。白经武扭头望向西面,有些犹豫地说:“可突厥人将至,大敌当前……”他此战就是为了和突厥人对阵的。 白湛劝道:“五郎,联络友军亦是重中之重。” 白隽:“王爷若有回复,尽快送回来。” 少年人坦荡热忱,既然应了白隽的命令,自然是全力以赴。到了第三日清晨,他便将回信带了回来。 当然,其中少不得吴越不为难的态度。 毕竟突厥大军集结,留给钓鱼队送饼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当白隽看到吴越亲笔所书,力透纸背的三个字时,难得没绷住。将纸团成一团,狠狠地扔了出去,咬牙切齿地说道:“诡计多端!” 白隽向来注重修养,在外不轻易口出恶言。 白经武见状,吓得脖子一缩,以为自己事情没办好。可吴越的态度明明很亲切啊! 白湛作为亲儿子无需避讳太多,直接蹲到地上,将纸团捡起来,大大方方展开——然后险些被气到破防。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其他人被父子俩孩子气般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尉迟野离得最近,看到一两个字,实在不解其意。 孙无咎踮着脚尖,斜瞄过去看见的第一个字是“拘”,要知道,这个字的相关含义都不太好。 白湛一直蹲在地上不起来,孙无咎好奇心驱使之下,借着扶人的机会一窥全貌。随即一手捂胸一手猛拍大腿,“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是气吴越的手段不入流吗?明明是恨自己为何没想到这等好办法。 白隽仰头咬牙道:“难怪他们的伤亡率那么低。” 战报和情报不可能事无巨细,最重要的是沟通敌人和己方的情报,战斗力是最根本的,否则遇事该如何求援都不明白。 白隽先前一直觉得两卫的伤亡率低,是因为他们一路遇上的对手不成气候,加之是众所周知的精兵,才会有如此结果。 哪料到,是因为有“秘密武器”! 郭承泽秉承着热爱学习的优良传统,往纸张上一瞄,疑惑道:“拘那夷是什么?”听起来像个胡名。 孙无咎双目无神,解释道:“一种从西域传来的毒树,全身皆毒。长安国子监的学生曾经集体中招,上吐下泻不止。” 郭承泽听得迷迷糊糊,长安国子监,向来不在边军子弟的志向里。 哪怕事情传到并州,无非也就是一句,吃错东西了。 白湛恶声恶气道:“症状都能合得上,想来他们是设法将拘那夷混在了突厥人的饭食粮草中,才会有此奇效。” 孙无咎轻拍白湛肩膀一下,“国子监拘那夷中毒,距离右武卫北上,没间隔多少时间。” 郎舅俩差点抱头痛哭,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主意,他们怎么没想到。 白湛向往沙场豪情,但也不是傻子,保存己方实力,尽最大可能杀伤敌人,取得战争的胜利,才是为人主将该考虑的。 白隽对白经武道:“王爷没让你带点什么回来吗?” 白经武老实道:“没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2章 战斗继续 白湛默默地叹口气,“我倒想知道他们用的何种手段。” 突厥人不是傻的,绝不可能任由汉人军队在自己的营地中堂而皇之地栽下拘那夷树。 羊华宏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再去审一审那些俘虏?” 白隽轻轻摆了摆手,神色凝重,“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即将兵临城下的突厥人身上。 此刻,作为大军前锋的左武卫和左候卫,已经与突厥王庭的军队交上了手。 呼图集兵之举,使得王庭内部纷争四起,为大吴的胜利天平又增添了一抹重量。 但再如何拉胯,那也是十余万草原上的控弦勇士,战斗力不容小觑。 呼图恐怕也意识到集兵的弊端,不愿坏了大可汗的威信,但前锋部队已经开始分兵,就像是一列列并驾齐驱的马车,只是“缰绳”仍然牢牢地掌握在王庭大本营的手中。 即使这般,对于远离城池庇护,对孤军深入草原的南衙大军来说,依然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苍茫辽阔的西北边陲,天际线被滚滚黄沙与厚重的铅云交织在一起,一抹不祥的暗影正悄然逼近。 突厥大军,如黑云压城,铁蹄轰鸣,自遥远的草原深处如狂风骤雨般奔袭而来,尘土飞扬间,战旗猎猎作响。 他们的目标,直指南方的富饶之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威胁,南衙两卫的营地并未陷入慌乱与绝望之中。 范成达有条不紊地部署,“左翼骑兵由扈将军率领,依托山地,设伏以待,待突厥大军深入,给予其侧翼致命一击。右翼则由窦将军指挥,利用河流天险,构建防线,务必拖住敌军主力,为我军主力合围争取时间。” “中军由冯将军率领,正面迎击,挫一挫他们的嚣张气焰。” 命令如潮水般发出,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士兵们迅速集结,盔甲的碰撞声、马蹄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天地间。 范成达身披明光铠,眼神锐利如鹰,立于高台上,手中紧握长剑,身影在阳光下拉长,显得格外伟岸。 “擂鼓!列阵!”随着范成达一声令下,营地内顿时鼓声震天,如同雷鸣般响彻云霄。 两卫迅速响应,按照事先精心布置的阵型,有条不紊地移动着。 盾牌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弓箭手和骑兵分布在两翼,犹如一群蓄势待发的猛虎,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整个军阵宛如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部件都紧密相连,蓄势待发,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两卫大军士气如虹,当突厥大军终于踏入视线,两军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肃杀之气,南衙军队的阵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随着范成达一声令下,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出,率先打破了沉寂,紧接着是两军激烈的交锋,刀光剑影交织,喊杀声震天动地。 最终,突厥大军在南衙军队坚不可摧的防线前败下阵来,撤退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大地上回响,宣告着这次奔袭的失败。范成达知道,这只是开胃菜而已。声音沉稳有力,“清点伤亡,打扫战场!” 再命令道:“冯四,审问俘虏!” 诸将纷纷领命,各自去执行任务。 吴越几乎是第一时间收到了范成达的战报,可谓北征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战。亦或者说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伤亡最轻的一场。 真正让吴越在意的是末尾附上的情报,“昆都引兵离去。” 吕元正快速换算两者的关系,“这叔侄俩闹崩了?” 吴越微微摇了摇头,“不知。” 他们所能获知的仅仅是结果而已,昆都究竟是与呼图意见分歧还是奉命行事,无人知晓。 但作为曾经大可汗之位的有力竞争者,昆都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段晓棠手指在舆图上轻点数下,“没有方向。” 茫茫大草原,哪里都是路,昆都完全有可能特意迂回,攻击他们的后方。 武俊江咬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和突厥人作战,用不上兵法,他们不够格,直接用硬实力碾压过去就行。 大吴的军队可以不再北上,呼图的戏已经演到这里,突厥人却不能不南下,否则如何和麾下的部落民众交代。 恐怕那时,他们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呼图从王座上拉下来。 由南到北四座大营,如同楔子一般,牢牢地扎在了突厥大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上。 这一次,突厥人终于见识到了汉人的手段有多么令人恶心。 投毒、打雷、挖坑……若非担心把自己也埋进去,他们真敢把整片草原都给烧了。 钓鱼队的爱心豆渣饼在王庭主力附近送出去过一回后,就成为绝唱,再也没人要了。 接下来半个月,在四座大营控制范围内,爆发大小十余场战斗。 右武卫迎来史上最大减员,段晓棠都有些不忍再过问伤亡情况,可这是她的责任,不得不担起来,尤其在武俊江负伤下阵后。 以两卫作风之“猥琐”,武俊江都受了伤,可想而知其间的战斗有多么惨烈。 各类军报在四座营寨中往来穿梭,准确地说,是以吴越和白隽为中心进行传递。 段晓棠所获知的白智宸所部的消息寥寥无几,他们仿佛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但战争仍在继续,每一刻都充满了未知与变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3章 以血还血 白隽统帅的并州大营近日来,不断迎接突厥王庭军队的试探性攻击,终于到了正式交锋的时候。 郭承泽死死地盯着远方的一支军队,眼神里的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把对方直接吃干抹净。 军队都是有传承的,有经验的老将,望一眼对方的排兵布阵,就能猜出主将是师从哪家、门第出身。跟老中医号脉一样,门儿清。 如今对面这支出阵的突厥军队,虽然还没有打出旗号,但只看马腿往哪边撇,便对他们的出身和背景了如指掌。 并州大营的骑兵虽然向突厥人学习,但他们的根底与突厥人截然不同。 郭承泽晓得大局为重的道理,压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转身返回中军阵地。回禀道:“国公,正是当初被元昊庆引到塞外的兵马。” 比起外敌,他们更恨内奸。 白湛头戴银盔身披银甲,英气逼人,闻言立即出列,主动请缨道:“父亲,儿子愿为先锋,上阵杀敌。” 并州大营是白家祖先留下的基业,元家接任,不图发展,不思保境安民,反倒里通突厥插白家一刀,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家的恩怨该了结了。 白隽遥遥向前望去,对面军阵中恰时挂起一副与突厥旗帜截然不同的汉家旗帜,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元”字。 十足的挑衅! 白隽几十年的养气功夫,险些一朝破功,不弄死元昊庆他不姓白。 沉声道:“二郎,为父予你三千兵马,为大军先锋!” 白湛单膝跪地,坚定地说道:“儿子誓死不退,不胜不归!” 白隽手指着对面的敌军,豪气干云地说道:“好!你去吧,为父亲自为你擂鼓助威!” 并州两任主将的怨仇,就在今日了结。 自出塞以来,白湛一路征战,白隽看在眼中,愈发肯定次子有名将之姿。只是过往困于长安,无法施展。 今日,小小元昊庆,必不是白湛的对手。 尉迟野紧随白湛身侧上马备战,留在原地的孙无咎却面露忧色。 元昊庆的发须微微泛黄,他的祖先从并州以北的草原入主中原。在他看来,自己效仿先祖的行为并无不妥。 突厥人实在蒙昧,略施加小计就能帮呼图摆平内乱。 如今他眼前的敌人只有残破不堪的并州大营,以及更南边的南衙大军,后者由呼图亲自解决。 元昊庆瞧见对面露出数千军队,正中央一杆“白”字将旗。 唇角微挑,嘲讽地笑道:“乳臭小儿,也敢与我为敌?” 他跟随元宏大在军中历练数年,突厥人打过,汉人也打过,自信以自己的经验与能力,绝非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所能比拟。 白智宸另走一路,中军大纛未动,如今并州大营里,能用这面旗帜的只有白隽的次子白湛。 元昊庆对此毫不在意,便是白隽亲自上阵又如何,他打过几次仗? 突厥的规矩与中原截然不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先放到一边去,实打实的兵强马壮者为可汗。 骨禄吃了年纪的亏,比不过年富力强的叔叔,后期几乎半退出继承人竞争,倒向呼图一方。 所以阻卜去世,呼图继位后,投桃报李,他这个“前朝大皇子”实力不降反增。 这次是特意来为元昊庆助阵。骨禄劝道:“你可要小心点。” 他和汉人“打”过多年交道,虽然很多时候双方思考的方向不同,但知道南边汉人讲究“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元家在并州干的那些勾当,他们比汉人还清楚。但凡有一丝血性,都不可能放过元昊庆。 元昊庆并未将骨禄的劝告放在心上,轻蔑地笑道:“区区小儿,何足为惧!” 白湛镇定自若地站在并州大营阵前,身后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远方一阵“咚咚咚”的擂鼓声传来,振奋人心。 白湛骑在乌云雪上,手中紧握长剑,大声喊道:“将士们,今日与叛徒元氏狭路相逢,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并州大营的尊严不容侵犯,中原的土地不容践踏!” 话音刚落,军队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白湛看准时机,高举长剑,大喊一声:“冲啊!” 三千军士如猛虎下山一般,向元昊庆的军队冲去。 白湛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冲入敌阵,手中长剑左挥右砍,如蛟龙出海,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下。 尉迟野更是勇猛无比,手持一把长槊,威风凛凛地跟在白湛身边。冲入敌阵后,长槊一挥,便带倒了一片敌军。 在白湛的指挥下,军队的阵型变幻莫测,时而如利剑般直插敌军的心脏,时而又如铁桶般将敌军包围起来,反复凿穿敌军的防线。 在一次冲锋中,白湛被一群敌军包围,身处险境,却依然镇定自若。 就在这时,尉迟野大喝一声,如天神下凡一般,冲入包围圈中。长槊舞得密不透风,将敌军纷纷砍倒在地,为白湛杀出了一条血路。 元昊庆见并州大军如此勇猛,白湛更是锐不可当,心中渐渐慌乱起来。 他试图组织军队进行反击,但无奈并州大军的攻势太猛,军队的防线已经被彻底打乱。军士们开始四处逃窜,战场上一片混乱。 白湛见时机已到,再次举起长剑,大喊道:“将士们,乘胜追击,不要让并州的叛徒有喘息的机会!” 并州大军士气大振,如潮水般向敌军涌去。 元昊庆见大势已去,无奈地长叹一声,带着残兵败将试图逃离战场。 骨禄万万没想到,横行山西和草原数年的元昊庆在白湛的三千先锋军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仿佛纸糊的一般,连几个回合都支撑不住。 鉴于元昊庆在王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骨禄不得不派兵相救。 骨禄挥手示意身后的突厥骑兵出击,潮水般的骑兵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涌出,向并州大军扑去。 白隽见骨禄的大军一动,暂停击鼓大业,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力气,吼道:“全军出击!” 是非成败,只在今朝! 数万军队,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碰撞在一起。 刀光剑影中,血花飞溅;喊杀声中,震耳欲聋。 今日,只能有一个胜利者。 并州大营新仇旧恨集为一体,身后是家乡父老,头顶是列祖列宗,拼着一口血气,取得最后的胜利。 骨禄和元昊庆的联军被彻底击溃,只能带着残兵败将逃离战场。 白隽站在架设战鼓的战车上,丢弃手中鼓槌,神色近乎癫狂,“穷寇莫追?老子追的就是穷寇!”偏要穷追猛打。 一旦他们遁入草原深处,除非再度南下,否则难以寻觅踪迹。 “给我追,我要用他们的血,祭奠并州大营的亡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4章 俘虏先锋 白隽怒吼之后,脑海中涌起一阵短暂的晕眩,不禁怀疑是否是过度激昂所致。 好在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倒,缓和一息后,身边的人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白隽迅速恢复冷静,果断下令,“即刻联络八弟,命他伺机拦截骨禄与元昊庆。” 孙无咎出列应道:“是。” 白智宸所部皆是并州大营的边缘势力,走最偏僻的道路,至今除了沿途的部落,鲜少与突厥主力军队交锋,所以实力保存得不错。 骨禄与元昊庆正朝着北方逃窜,恰好与白智宸所在的方向重合。但仅仅是方向一致,骨禄随时可以调转路线。 茫茫无际的草原之上,想要追捕擅长骑术的突厥人,即便是溃败之军,也绝非易事。 如今的并州大营,颇有几分弘农宫战场外,各军倾巢而出追剿杨胤的架势。 与此同时,南衙大军正陷入鏖战。 突厥人也懂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偏师利用元昊庆熟悉并州大营的优势,直扑白隽所在。 真正的突厥王庭主力,则直奔吴越而去。 突厥的可汗对上中原的亲王,王对王,这才是一个值当的对手。 呼图也想掂量一番,吴越有吴岭的几分实力。 为此,压根不管对突厥大军造成巨大杀伤的范成达所部。 范成达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吴越被呼图围攻,立刻率领左武卫和左候卫前来支援。 四卫作战风格各异,两位扛大梁的大将军,此刻只能暂时收敛起各自的脾气,共同商讨对策。 范成达并非一味勇猛,这种人在战场上活不久,只是论起苟且猥琐的功力,远不及在这方面深耕多年的右武卫和杜松。 精心准备的加量不加价,免费派送的豆渣饼送不出去,每逢出战出征,右武卫的火头营就只能在战场边缘爆米花。 范成达只能视而不见,心领神会了。毕竟这主意,最早是他提出的。 南衙的马匹都是听惯了,草原上野马就没见识多了。 虽然不能再现营啸之景,但吓吓突厥人的马也不错。 可惜的是,其中两台炉子因为过度使用炸炉。哪怕伙头军穿甲烧火,也造成数例死伤。 战斗间隙,各路将领纷纷汇聚于帅帐之中。 吕元正沉声道:“给梁国公的信已经发出去了。” 他们这边毕竟是主帅,对阵的是突厥王庭主力。 杜松接口道:“他得先收拾了骨禄,才有可能腾出手来支援我们。” 骨禄率领的那支偏师,实力不容小觑。 至于距离更远的白智宸所部,暂时指望不上。 并州大营到底不是南衙嫡系,白隽不可能冒着被前后夹击的风险提兵来救。 吴越端坐在帅帐中央,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单论兵力,突厥无疑占据优势,即便是加上白隽所部也是如此。 呼图倾尽所有,孤注一掷。 哪怕只是在宦海浅浅沉浮几年的将官,也能看出此刻的王庭大军有些不稳当。 可他们从外部一直没能找到突破口,大可汗的震慑力,呼图多年的威信尚在。 吴越冷漠道:“既然要耗,那就耗到底!” 别看突厥有主场优势,但那么多人畜聚集在一起,光寻找草场,就是一大难题。 等王庭大军将周遭的青草吃光,恐慌就会迅速蔓延开来。 南衙吃饭吃草的嘴巴少,周边草场尚能供应,至于人的食物,他们已经开始制作列巴了。吴越继续说道:“将兵器马匹分给突厥俘虏,让他们作为先锋攻打王庭军队。” 他绝不后退,直到流干最后一个突厥人的血。 明明是可以威逼的事,但吴越还是决定在前头吊一根胡萝卜,“立下大功者,将赐予草场和牛羊。” 人得有个奔头,才会拼尽全力。 他们沿途扫荡许久,怎么不算开疆扩土呢!只是这片土地上空空荡荡,没多少牧民放牧而已。 论起放牧的手艺,中原百姓确实有所不足。 段晓棠唇角嗫嚅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保自己人还是保突厥人,这个选择题,答案显而易见。 更何况,用俘虏当炮灰,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诸将齐齐应道:“谨遵王爷之命。” 南衙一路抓捕的俘虏有的是,足以让呼图头疼一阵子了。 会议结束后,范成达便将这项“缺德没良心”的任务,分派给冯睿达。 叮嘱道:“看牢他们!” 决不能重现并州城中,拿到兵器后反杀南衙将官之事。 冯睿达郑重地点了点头,“末将明白。” 待会让相娑罗交代他手下那班秃驴,多给俘虏讲一讲“赎罪”的道理。 若照段晓棠的“道理”,应该告诉突厥俘虏们,他们放牧牛羊,却无法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只能用草根杂粮奶食果腹,今日远离家园沦为俘虏,全是那帮突厥贵人造成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仇人。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道理是道理,伪善也是伪善。 另一边,梁景春站在帅帐外,关切地问道:“舅舅,好些了吗?” 武俊江在战场上当胸中了一箭,好在铠甲防护得当,伤势并不严重。 右武卫将官人才济济,勉强能够顶替一阵,这才让他有机会好好休养几日。 武俊江轻声道:“好多了!” 看废物外甥那副不成器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道:“放心,死不了!”过不了几日就能重新上阵杀敌。 武俊江再问道:“肖将军如何?” 他顶多算轻伤,肖建章才是重伤,身上连中数刀。不知是否兵器上沾染秽物,导致伤口至今难以愈合。 吴越和四卫将官把手中的好药都贡献出来了,一看好些包装都差不多。 肖建章的伤口被酒精冲淋数次,依旧未见好转的迹象。 如今,姚壮宪连吴越身边都不待了,全心全意治疗肖建章。 他一人的安危,直接关系到左候卫的稳定大局。 原先有他弹压,加之投靠的是吴岭+范成达的组合,小号当也就当了。 现在当家人变成吴越,底下的人心思各异,只是碍于战事紧急,暂且隐忍不发。 梁景春面色凝重,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武俊江对此束手无策,“慢慢将养着吧!” 白天的战场属于左武卫和左候卫,夜晚就轮到右武卫和左骁卫来主宰。 突厥人若说没有晚上开战的规矩,不讲武德,他们也认了,并引以为荣。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5章 火牛冲阵 两卫的夜袭,没有固定时间,没有固定地点,随机刷新!偶尔还在外围爆几炉爆米花。 图的就是一个肆意畅快,“与民同乐”,让突厥人睡不好觉,如果能因此炸营,那就更好了。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只许突厥人南下打草谷,不许汉人在草原上烧杀抢掠吗? 何况他们多只能做到前两项,为了尽快脱身,俘虏和战利品带不走多少。 不过正好,由着他们内部哄抢这些无主之物,进一步扩大裂隙。 汉人军队哪怕不曾杀到近前,但连锁反应之下,临近的部落难免惊慌。 呼图的毡帐在整支大军最核心的位置,偶尔都被子民们的呼喊声惊醒,仿佛下一瞬汉人军队就会杀到跟前。 加强夜间的防守,虽然能暂时抵御敌人的侵袭,但会让勇士们在白天疲惫不堪;而若不设防,又无异于将门户大开,任由敌人长驱直入。 呼图曾听说一句汉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现在,这些汉人就是一群狡猾的“贼”! 大可汗愤怒到了极点,咆哮着,“杀了他们!把这些汉人都杀了!”无论用什么办法! 可惜现在轮不到他们杀汉人,汉人已经把突厥人推上了前线,让他们自相残杀。 草原上内斗,只有比中原更多更激烈的。 站在后方压阵的汉人尚且知道一个词——同室操戈。 逐水而居的突厥人,却似乎永远无法理解这份沉重。 待突厥俘虏将王庭军队消耗得差不多时,范成达便率领两卫出击。 黎明时分,段晓棠率队归营,军士下去休息,将官到营帐与其他出战将官汇合。 段晓棠以为自己这一支队伍,算是回来晚的,清点人数后却发现,还有一支队伍没有归来。 问道:“阿照他们呢?” 秦景答道:“还没回来。” 孟章见段晓棠神色轻松,问道:“昨天晚上做什么‘好事’了?” 段晓棠嘿嘿一笑,迫不及待道:“昨天晚上一不小心摸到了突厥人的牛圈。” 段晓棠爱吃牛肉在南衙四卫中不是秘密,总不能因为昨晚饱餐一顿牛肉就如此欣喜吧! 孟章循循善诱道:“然后呢?” 段晓棠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然后我就放了一把火!” 秦景反应过来,“火牛阵!” 孟章追问道:“效果如何?” 段晓棠正色道:“不建议尝试。”秦景:“为何?” 段晓棠实话实说,“成功的概率极低,还容易误伤自己。” 若是昨晚伤亡颇大,段晓棠不会是这副轻松模样。 孟章好奇不已,“你怎么做的?” 段晓棠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正版火牛阵是牛角上绑上短刀,牛尾拴上芦苇点火。 右武卫的夜袭军队没这般条件,只能一切从简。 在牛圈牛栏内撒上引火之物,从远处射出火箭引燃,相当于将整个圈舍一起烧了。 段晓棠拍拍胸口,后怕不已,“幸好我们是远程点火,牛发狂起来,哪分得清楚方向!要不是跑得快,说不定牛角上串几个人呢!” 难怪小时候大人总说不要玩火! 孙安丰本是作为记录出战结果的文书,提前候在帐中,不由得问道:“突厥人呢?” 刘耿文朗声笑道:“自然是被祸害惨了!” 牛圈在突厥人营地里,逃出后四处冲撞的牛当然更多的冲着突厥人去呀! 右武卫的人早跑了! 尹金明补充一句,“比我们亲自动手效果更好!” 一头牛少说几百斤,冲撞起来的力量绝非常人所能及。更何况几百头牛一起发疯,谁见了都得胆寒! 段晓棠发誓,以后绝不穿红色衣裳去牛牛面前招摇。 歪着头道:“我现在怀疑历史上的火牛阵,当真成功了吗?” 动物对火有天然的恐惧,难以保证所有牛都会按计划行动。 牛能分得清敌我吗?怎么保证厮杀过程中,牛群是助力而不是起反作用? 孙安丰:“史书记载成功的就那一例。”估计是他们用的牛都通灵吧! 后人再模仿,都只是东施效颦,徒增笑料。 段晓棠的这次尝试并不算数,她只是搂草打兔子,刚好碰上大家伙,顺理成章的换成牛。 但若是换成一个没有读过兵书、史书的人,未必能灵光一闪想到这个典故,并随机应变地将其运用在实战中。 孙安丰摇头晃脑念起了他的《咏火牛阵》诗来,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烈焰照乾坤,火牛势如奔。角鸣惊天地,蹄踏震星辰。” 尹金明不评价平仄用典,单纯从第一感受出发,“后面一句,气势倒是够了!” 孙安丰自得一瞬,随即想到让殷博瀚再无翻身之机的那首诗,迟疑道:“会不会太盛了,换成‘角鸣惊夜月,蹄扬卷疾风’,如何?” 半晌摇了摇头,斟酌道:“算了,反正说的是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6章 一条大鱼 就在这时,温茂瑞从营帐的缝隙中探进头来,用一种近乎谄媚的语气禀报道:“将军,我们抓到了一个俘虏!” 段晓棠打趣道:“哦,抓到呼图了?” 温茂瑞笑得牙不见嘴,仿佛捡到了天大的宝贝,“孙子没抓到,但他爷爷我们‘请’来了!” 鉴于突厥大可汗位的传承混乱不堪,加之他们的婚姻关系同样错综复杂。 呼图的爷爷未必是可汗,更别提什么叔爷爷了。 但这是他们迄今为止,第一个活捉的突厥王室成员,且在军队中担任要职——设,姑且算是当前最有价值的俘虏。 卢照在突厥营地中实施“犯罪活动”时,忽然瞥见一个老人。 草原生存条件恶劣,许多人还未等到老去的那一天,就因为种种原因,孤身一人离开部落,走进草原深处,主动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个老人,且看起来生活优渥的老人,怎么不算一件怪事呢!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卢照就逮到了一条大鱼。 所以说,老人家大半夜就别出来看热闹,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热闹的一部分。 这位被卢照捉住的俘虏,正是呼图的叔祖,吐利欲谷设。 既然有这么一位大人物入彀,其他事务就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段晓棠神色凝重地问道:“人在哪里?” 温茂瑞连忙回答道:“马上就到营里了。”他先行一步回来报信,生怕耽误了大事。 段晓棠吩咐道:“待阿照回来,你们一块去王爷跟前说去。” 至于如何从吐利欲谷的嘴里掏出王庭大军的情报,就看吴越的手段了。 估摸着不大可能刑讯逼供,倒不是吴越有尊老爱幼的美德,而是像吐利欲谷这样的高等级俘虏,待遇不会太差。 段晓棠本以为等卢照归营后,会立刻对吐利欲谷进行逼问或者套话。 结果打听来的消息,吴越打算午间设宴招待吐利欲谷。 段晓棠果断地回营帐补眠,并留下一句交待,“有结果了,叫我起来。” 结果段晓棠睡醒之后,按照原定计划去帅帐议事,沿途所见将官都没有异常表现。 就连卢照和温茂瑞两个小年轻,兴奋劲都过去了。 拜段晓棠鼻子灵敏的缘故,吴越进帅帐的时候从她跟前经过的时候,隐约闻到了一丝酒气。 其他将官还有可能是受伤后抹了药酒,但轮到吴越,就只能是在中午的宴席上饮了酒,相谈甚欢? 吕元正中午跟着去当了一回陪客,段晓棠微微偏头冲他挑眉,试图从他那里打探出一些消息来。 吕元正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劲爆的消息。 顶多就是豆渣饼的名声坏了,吐利欲谷只吃吴越和陪席将领们吃过的菜色。 以吐利欲谷的年纪、辈分,这么多年连个特勤都没当上,混得中不溜。 吴越单手支着额头,“据吐利欲谷交代,昆都引兵离去,是为迂回南下,侵扰边境城池和军寨。” 杜松皱眉道:“迂回?” 突厥人是草原的常住民,道路方向比南衙军队更为熟悉,且南下多次,早已是轻车熟路。 原先卡在南边的范成达所部提兵北上抵抗王庭大军,防区出现漏洞,昆都从那处溜出去并无可能。但即便如此,知道这条消息,也不可能影响他们当前的计划。因为若是回师救援,不仅救不到人,反而更不划算。 吴越继续说道:“但吐利欲谷言称,是昆都与呼图不和,心忧成为马前卒,故而自请南下。” 昆都实力不俗,才能说走就走,说拆伙就拆伙。 “现在说不定回了属地,或者躲在哪个角落,静观这一场大战的结果。” 后面的剧情,中原的野心家们早就已经玩烂了。 呼图若胜,昆都自然应约南下;呼图若败,那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范成达:“是否是为降低我们的防备,特意如此言说?” 他不怀疑昆都引兵离去的理由,而是吐利欲谷特意解释,是为了让他们不能班师回援。 身后的防线有多空虚,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南衙和并州大营精锐尽出,如今留守的不过是一些从河东河南抽调来的郡兵,以及临时从民间招募来的新兵。 昆都若绕一个大圈子,的确有可能避开沿途斥候,甚至重现去年直驱并州城之象。 但以昆都的实力,顶多就是拔除沿途几座军寨,想要围困并州城,那是不可能的。 吴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扶手上的纹路,他能感受到吐利欲谷话语间,对呼图若有若无的排斥感,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特意表演出来的。 下定决心道:“传信给边境城池、军寨,让他们加强防备。” 一城一地的得失,比不得眼前来势汹汹的王庭大军。 恰时,孙安丰在帐外回禀道:“王爷,梁国公传来捷报。” 吴越精神陡然振奋起来,高声道:“进来!” 孙安丰将一封简要的文书,毕恭毕敬地送到吴越的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张薄薄的纸页上。 吴越一字一句地阅读着上面的内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随后同众人宣布道:“梁国公大破骨禄大军,如今骨禄和元昊庆败兵北遁。” 其他人一时欣喜不已,眼前压力骤降。 唯独冯睿达格外不满,“怎么就让姓元的跑了呢!” 白家父子都是废物吗,连个人都拦不住。 本来他在这死磕呼图,哪知道呼图将元昊庆派去攻打白隽。 怎么,看不起他这个姓冯的,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姓出身! 范成达:“战场无常!” 晓得冯睿达的心结,安慰道:“他们虽向北逃,但终归是要来与呼图汇合的。” 吴越轻轻垂下眼帘,再度审视纸上字句,随后将这份文书递予左右两侧的将领们逐一浏览。 显然,这封信是在白隽接到求援消息之前发出的。 说求援并不对,因为南衙大军尚可支撑。准确地说,是吴越以北征大元帅的名义,让白隽派遣军队前来,共同抵御呼图的大军。 当白隽收到吴越名为调遣,实为求援的信件后,内心并未经历激烈的挣扎。 连范成明都明白的道理,宰执死在地界上,路过的狗都得挨两脚,更何况一个亲王。 河间王府拼到如今,吴越的结局唯有两种,要么老死床榻,要么战死沙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7章 抓耳挠腮 前者姑且不论,后者固然令人崇敬,但难免让人心头发凉。 吴杲现在没想暗害,甚至希望吴越能赶快立起来。 白隽没必要赌上白家的荣华富贵和名声,放生自己的顶头上司。 一个失去兵马的元昊庆,让他在外面蹦跶几天又能怎样? 关键在于,并州大军确实追不上他们,更无法找到两人的踪迹。难道化身野草藏起来了! 白隽召集诸将,让他们召回在外搜寻的兵马,整兵南下与吴越汇合。 白经武不解道:“三伯,骨禄和元昊庆还没有捉到。” 前者是突厥的首脑人物之一,后者是整个白家的大仇人。 白隽淡然道:“此乃军令。” 从大局给众人分析,“此时南衙四卫独自应对王庭大军,一旦他们撑不住,呼图可就直驱并州了。” 吴越不在乎并州的安危,白隽却极为在意,帅帐内的其他人同样关心。 白湛问道:“父亲,八叔那边怎么办?” 白隽:“让他逐步向南移营,彼此间有个呼应即可。” 白智宸若是一直按着原定路线前行,可就是孤军在外,照顾不了了。 好歹是并州大营底子,不能不顾。 数百里距离,信使疾驰只需一日夜,轮到大军拔营,至少需要三日时间。 双方规矩不同,统属各异,自然不可能混营。 并州大军在南衙驻地以北二十里外扎营,形成犄角之势,好似之前在并州城中一般。 突厥的王庭大军的前锋,就在他们西北方数十里之外。 吴越作为南衙公认的软柿子,竟然将突厥人堵在这里十多天寸进不得。 白隽过营时,没了并州城中亲随打扮一致的盛况,衣着低调,细看才能明白背后的底蕴。 简单总结起来,就是和吐利欲谷一般,留心一看就知是一条大鱼。 只是这条大鱼现在混进鱼群里,不那么显眼了。 吴越在营门口亲迎,“国公一路辛苦了!” 白隽笑容满面道:“都是为国尽忠,为了家乡父老。王爷在此奋力支撑多日,才是真的辛苦!” 吴越:“全赖诸位将军鼎力支持。”这绝不是客气话。 两人从营门口一路并骑至帅帐,沿途谈论着数月来的事情。 白隽:“听说肖将军受伤了?”这可是他选定的未来合作伙伴。 将领但凡还能上阵杀敌,就不可能传出受伤的消息。能传出来,就代表伤势沉重。 吴越不由得叹息一声,“现在由姚太医照料着。” 白隽:“我带了些好伤药,待会给他送去。” 吴越:“我替他多谢国公一番好意。” 帅帐内摆下宴席,欢迎远道而来的并州诸将。 菜色都极为简单,不复并州城内的奢华。 也是在席上,白隽才知道许多战报上不曾记载的内容——南衙四卫这段时日把突厥人折磨得不轻! 白湛仗着年纪小,举着一杯薄得不能再薄得水酒满场敬酒。 段晓棠怀疑,这酒要不是偷了全永思岳家的秘方,要不就是周水生在水里掺了酒。 白湛满场转了一圈,最后没去白隽跟前尽孝,反倒坐到段晓棠旁边。段晓棠见身边投下一片阴影,抬眼道:“白二公子,现在可以啊!” 在南衙,二世祖排不上号,多的是三世祖、四世祖,进来混个资历就行了。 但在并州大营,手里没两把刷子的人,压根不会进入军中,因为真的会丢掉性命。 并州诸将官过去对白湛友善,是看在白隽的面子上,把他当作后辈子侄看待。如今多了几分尊敬,都是白湛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回来的。 白湛挺起胸膛,满脸骄傲,“我也觉得我可以。” 转而问道:“你们的拘那夷怎么搞的,无咎在那儿急的抓耳挠腮都没想明白。” 欺负孙无咎本人不在场,我的朋友就是我。 段晓棠看着桌案上的简单菜色,迟疑道:“你确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不怕败胃口。 白湛百无禁忌,“好奇。” 段晓棠故作高深地说道:“这都是范二将军的功劳。” 范成明人虽不在战场,但每一分军功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这事瞒不住人,毕竟在长安时,是范成明出面搜罗拘那夷树,其他人哪怕不嫌弃这军功脏手,也顶替不得。 白湛惊讶道:“原来是他。” 原以为是段晓棠提议的,毕竟拘那夷的药效没人比林婉婉更清楚。 如果是范成明,似乎也不意外,这人向来不走寻常路,且有给人下药的前科。 白湛追问,“怎么做到的?” 段晓棠微微扬起下巴,“那就是右武卫的不传之秘了!” 真要传出去,估计以后没几个外人敢吃右武卫的饭菜。 周水生背锅已经够辛苦了,没必要再增加负担。 白湛见在段晓棠嘴里掏不出实话,转头去缠卢照,“阿照,你说呢?” 卢照端起酒杯,对着白湛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我不干这活计!”无可奉告。 所有安排环环相扣,庸脂俗粉们将加料版豆渣饼送给突厥人,卢照负责领兵破阵,检查食用效果。 说他不沾这件事,倒也有几分道理。 任是白湛抓耳挠腮也没用,只能无奈仰头,望着帅帐的顶棚,自言自语道:“总觉得往后若晓得,大约只会有原来如此之感慨。” 最高端的战术,往往只采用最朴素的手段。 卢照早已参透全局,“你想的没错。” 白湛纠结不已,“我差哪儿了,为什么想不通呢!” 人都快魔障了! 卢照一点情面不留,到底顾忌这是南衙的地盘,范成达在场。 靠在白湛耳边,小声道:“因为你脑子没病,有底线。” 白湛一时怔愣,这是夸奖吗? 恰时,陈彦方引着一人入内。 卢照撇过头望一眼,“孙二怎么来了?” 孙无咎本应留守大营,怎么突然来南衙大营? 白湛见孙无咎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心中疑惑不止。于是连忙起身,重新回到白隽身边。 孙无咎站在帐中,朗声道:“启禀王爷、国公,方才接到白将军传信,其部已拦截骨禄溃军,生擒骨禄,斩首五千,俘获敌军三千余人。”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自从骨禄逃脱后,白隽搜寻两日无果后拔营南下,几乎等同于将他们的性命寄存在草原上数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8章 先报喜信 谁能想到,他们逃亡之时,竟鬼使神差地闯进白智宸的防区。 冯睿达初心不改,抢在所有人开口之前,问道:“元昊庆呢?” 孙无咎咽咽口水,激动道:“活捉了!”特意将这一“好”消息单独宣布。 白隽以手抚胸,仰天长叹,“叔父,你在天有灵,看见了吗?八弟抓住那贼子了!” 若非此刻身在南衙大营,白隽非得吩咐人摆香案。他们终将要用元宏大满门来偿还这笔血债。 冯睿达咬紧牙关,脸上呈现出一种将哭未哭、将笑未笑的扭曲表情,追问道:“白八何时把人押来?” 他的横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说来说去,骨禄作为可汗继承人之一,突厥的叶户,竟然还不如一个叛将元昊庆来得重要。实在是太没有排面。 吴越怕继续说下去,白隽和冯睿达会讨论将元昊庆清蒸还是红烧。以他们的家族经历,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叛徒! 不过那边有白智宸这个苦主,想来元昊庆的下场不会太美妙。 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他们如何捉住的?” 孙无咎:“白将军特意派信使前来说明。” 随即一名军士踏入帅帐,若是和白智宸相熟的人,或许能认出来,这是他的亲兵。 亲兵同众人见礼后,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一路疾驰到那儿,不过半个时辰,刚喘匀了气,骨禄就撞到跟前来了。” 新时代守株待兔的故事? 白智宸拜的哪路神仙! 范成达质疑道:“你们在何处遇见骨禄的溃军?” 亲兵老实应道:“二碛口。” 帅帐内哪怕宴饮,但舆图始终未曾撤去,只是被挪到了边角的位置。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那幅看了千百遍,早已熟稔于心的舆图。 杜松:“二碛口并不在白将军的防区之内。” 哪怕白智宸领兵出去散步,也不可能散出去几百里吧! 亲兵:“李参军说能在二碛口堵住骨禄的溃军,将军便领兵过去了。” 即便是溃兵,也有近万之众。白智宸此番调动,几乎是将手中大半的兵力都调了过去。 吕元正听闻一个陌生的人物,“李参军?” 亲兵:“便是先李大将军的次弟,云内李县令。” 说起这个身份,南衙将官们就熟悉多了,不就是冯睿达的表弟,段晓棠的好朋友李君璞吗! 原来他还在并州大营挂了一个职务。 吕元正自动将故事补全,“那就是从俘虏口中,得知了骨禄的逃亡路线。”亲兵不敢直接否认,只是低着头,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接到国公传信后,将军本打算散出兵马四处搜寻,但李参军看了一会舆图后,说骨禄将从二碛口借道,那是我们唯一能拦截他的机会。” 白智宸的心路历程自然不是一个亲兵所能探究的,他所能说的,也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 “将军考虑一番后,就带着一万人马从营中直扑二碛口,然后……” 亲兵抬头望向首座的吴越和白隽,“骨禄就带人到了!” 若非李君璞和骨禄两人,绝无勾结的动机和时间,众人恐怕真的会以为这是里应外合之计。 范成达眉头紧皱,看向舆图边角地方,不起眼的三个小字。“这不是南下和呼图汇合的路线。” 亲兵垂头道:“属下不知。” 这就是白智宸特意派亲兵前来报信的缘故,虽然缘由一时说不上来,但战功和战果是真的,其他的暂且放在一边。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部分缴获的旗帜、令符作为佐证。 吴越和白隽同看白智宸递送来的文书,笔触很是匆忙,想来那时白智宸的心情是激动与慌乱并存。不知是该先请功还是先了结私仇! 亲兵从怀中取出一封私信,“这是李参军让我转交给二公子和段将军的。” 迟疑一瞬,“他说,你们或许能明白他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本该和李君璞最相熟的冯睿达身上,亲表兄弟这么见外吗? 冯睿达当众翻了一个白眼,总不能说,他从小就和这帮奇葩说不到一块去吧! 白湛利落地接过信,将信纸缓缓摊开。段晓棠凑过去瞄了一眼,很快便将眼神挪开。 时间紧迫,李君璞的字都快写成狂草了,实在为难她的眼睛。 只要在职场混过的人都知道,报捷的消息越快越好,免得功劳被旁人占了,顺便让上司开心开心。 唯有在捅出纰漏的时候,才会字斟句酌地写报告,纠结屡战屡败还是屡败屡战的字眼。 李君璞还是太高估段晓棠对他大胜以后,随心绪抒发字迹的接受程度。 虽然她自己的字也写得不好看,但同样鄙视那些写得不工整的人。 伤眼!太伤眼了! 白湛没有阅读障碍,索性拿着信纸在舆图边比划出几个节点,看了好一会,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段晓棠对着舆图架环手抱胸,姿态十分闲适,“还有一些细节尚待补充,恐怕只能见到他本人的时候再做询问。” 纸短意长,一页纸不能尽诉。 李君璞在霎时之间所写出来的思路推导,究竟是充分不必要还是必要不充分条件,留待日后再做讨论。 总之,他本人的思路是理顺的。 段晓棠暗地里鄙视自己一秒钟,为什么以前追击杨胤的时候,会觉得以李君璞惯来的坏运气,朝他指出的相反方向追,就能抓到人? 他熟读兵法,深知杨胤的行事、为人,大概率能推演出杨胤的逃跑方向、路径。 莫忘了,当时南衙和洛阳方面诸军齐出,追得最紧的是不怎么通晓谋略,但刚打完“熟人局”的冯睿达。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79章 以战促和 李君璞特意写这封短笺,便是打着请白湛或者段晓棠给他当“翻译”的主意。 白湛的手指轻轻落在舆图之上,恰是他当初和骨禄所部激战的地方。 轻声道:“按照玄玉的推演,骨禄败军之后,只余近万人马,绝不会贸然南下与呼图合兵一处。” 李君璞信中没有结果,没有缘由。 白湛猜测要么是骨禄担忧大损兵马后,回到王庭会受到呼图的排挤打压,要么就是心有畏惧,继续南下会接连遭遇并州大营和南衙四卫的顽强阻击,连最后的班底都难以保全。 白湛继续说道:“骨禄的属地相隔甚远,但这附近有可以为他提供帮助的人。” 白湛的手指在二碛口以西的位置轻轻一点,“骨禄的生母便出自此处。” 无论是寻求援助还是进行掠夺,他都有足够的空间与余地。 吕元正有一丝不确定,回忆早先收集到的情报,“骨禄生母早亡?” 杜松确定道:“是。” 正因如此,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他是否能得到母族的支持和庇护。 帅帐内的地图皆是平面绘制,无法真实展现山川河流的立体地貌。广袤无垠的草原,并非处处都是坦途。 范成达上前一步,仿佛要将舆图盯出一个洞,“这路线有些绕了!” 四周并未标记有高山大川,按理说无需特意绕路而行。 白湛手指着二碛口以东的某个位置,“因为骨禄多年前,曾经征讨过此地。” 在空白区域上划上一个圈,“走的就是这条道,老马识途。” 虽然路途稍远,但胜在安全稳妥。 草原上的山川或许千百年来未曾改变,河流却时常改道。 李君璞在云内那么久,可不是白蹲的。 范成达勉强接受了这一说法,轻指二碛口以北的地方,“那么,他们会在这里转向。” 段晓棠微微颔首,“嗯。” 人们往往会依赖过往的经验,就如同东莱联军回师平乱时,也是沿着两卫曾经走过的道路前行。 白湛:“玄玉计算过两军的距离和速度,二碛口是他们唯一能赶上的机会。” 半个时辰,但凡白智宸考虑的时间久一点,便会错失良机,只能跟在骨禄的后面疲于奔命。 以两支军队的素质,大概率追不上,还很容易遭到反杀。 段晓棠:“此事唯一可虑的,就是骨禄失去溃军的控制权。” 只要骨禄能作主,他就一定会走这条路,换做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南衙诸卫情报不足,但作为突厥王庭的大人物之一,骨禄的出身经历不难打听,他的母族在何方,曾经参加过何种战役一切都一清二楚。 杜松问一个双方都信任的人选,“狄参军,是否如此?” 位于帅帐角落的狄正青被问了一个正着,停顿一下,继而肯定道:“骨禄的母族和曾经的征讨之地的确在这两处,那是他独自领兵的第一战。” 语气略有些迟疑,“但他是否走的这条路径,属下不知。”范成达回想起,洛阳城中李君玘掐着左武卫脖子向他借兵,在巩洛之地和杨胤领着大军躲猫猫,那时的无力感,与此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习兵法,见我如井中蛙观天上月;你若习兵法,见我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范成达预感到,离这一天不远了。 作为被冯晟、杨章、吴岭联合认证的军事奇才,众人对李君璞的潜力都有所期待,但没想到他的“奇”,竟然以这种方式体现。 武俊江暗地里嘀咕,他在右武卫什么奇葩没见过,但真没见过这样的品种。比段晓棠的摸营大法,还玄妙。 任在场任何一位将领领兵在外,属下或是幕僚在一旁指指点点,“将军,我们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就能取得成功!” 谁会信啊! 偏偏白智宸就是那么“听话”,还真叫他们赌对了。 不管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白智宸和李君璞事后找补,还是骨禄和元昊庆运气不佳,碰上天纵奇才出世,恰好是他的仇家,栽进了坑里。 结果就是他们最后班底或死或俘,事已成定局。 一群多年征战的将官们,哪怕看着结果倒推的原因都有些困难。从原因推导结果,更不知要掉多少头发。 反正现实就是,像这么推呀推呀,大获全胜了。 吴越禀赋不足,反倒最容易从这种震惊中抽离。缓缓说道:“呼图如今还不知此事吧!” 白隽回应道:“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达成了默契。 两人同样主战不善战,出兵之前打的就是“见好就收”的主意,现在军事和政治资本捞够了,正是考虑停战的时候了。 以战促和,非是绥靖妥协。 至于此战后,呼图是否能稳坐可汗大位,甚至变成先可汗,那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了。 吴越的唇角微微上扬,“本王这里,刚好有个能够担任信使的人选。” 白智宸捉拿了骨禄的整个班底,其中官职更高、血脉更亲近的人大有人在,吐利欲谷一个老人家,就没那么重要了。 卢照大概也没想到,白智宸大胜骨禄,损失最大的竟然是他即将缩水的军功。 席面迅速撤下去,双方的笔杆子汇集到一处,以吴越和白隽的名义,向呼图写一封“报平安”的信件。 白隽随和极了,“无需特意展示文采,骈四俪六,他们看不明白。” 光明正大地踩! 孙无咎和孙安丰两个年轻气盛年轻人,半点不顾五百年可能是一家的情谊,为了抢一个捉刀的名额,差点大打出手。 拼爹孙无咎拼不过孙安丰,但自认略懂一些拳脚。 可惜他们到底年轻资历浅,顶多在符存写完草稿后,提出些微修改建议。 吴越对读书并无多大兴趣,只是比起习武来,显得稍微有些悟性。 以他的出身地位,哪怕是学渣,用的文具亦是上乘。 价比黄金的文房四宝在书案上一溜摆开,吴越好整以暇地磨墨,轻挽衣袖,一字一顿地誊录,最终在纸末郑重署名。 缓缓举起纸张,细细端详,这或许是他此生最为得意的书法作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0章 疯狂反扑 吴越轻轻地将手中的纸页搁置一旁,随后退后一步,以一个优雅而充满邀请意味的姿态说道:“梁国公,请。” 白隽并不推拒,从容地提起笔,在吴越流畅洒脱的落款之后,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枚金光闪闪的印章相继在藕丝印泥上重重一按,将象征着大吴最高权力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了纸面上。 吴越朗声道:“请吐利欲谷设来!” 吐利欲谷是个瘦小的老头,再进入这个彪壮汉人含量超标的帅帐,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忐忑。 上次会面,吴越可没有显示出这般明显的攻击性。 吴越表面温和,为双方介绍,“梁国公,这位便是吐利欲谷设,呼图可汗的叔祖。” 吐利欲谷抬眼望去,只见侧座上坐着一位面容和煦的中年人。 战事进行到如今,他早已得知,山西曾经的主人回来了。 吐利欲谷将右手置于胸前,身体微微前倾,以突厥人的传统礼仪向两人行礼,“吐利欲谷见过王爷、梁国公。” 吴越笑道:“今日特邀设前来,是想请你代为转交一封书信给呼图可汗。” 吐利欲谷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笑意,这意味着他能重新回到自己的部族之中。 眼下吴越对他颇为礼遇,谁知道哪天做了刀下亡魂呢! 他虽然老了,但并不想死。 可惜这份喜悦很快就被吴越接下来的话语浇灭。 吴越:“骨禄叶户所部已经全军覆没,他本人此刻正在我军中做客。” 体贴地补充道:“到底是骨肉至亲,设为呼图可汗带一封信回去,报个平安,也好让他放心。” 恰在此时,陈彦方手捧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着一面折叠整齐的旗帜。 吐利欲谷多年阅历,怎么认不出这是骨禄大军的旗帜,顿时脸色苍白。 迫于现实压力,吐利欲谷不得不接下这桩重任,带着书信和旗帜返回王庭大军。 范成达亲自带兵护送。 吐利欲谷侥幸地想,他只是一个送信人,呼图的怒火该是向骨禄发泄吧! 吴越和白隽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呼图的一臂已失,昆都在旁虎视眈眈。 呼图但凡有几分灵醒就该派出使节和谈,若实在放不下颜面,悄然退兵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这紧张又松闲的时刻,吴越小声问段晓棠,“李二郎一直是这样吗?” 比较起来,段晓棠和范成明都算脚踏实地。 段晓棠回应道:“是啊!不过我俩走的不是一个路线,难免有争执的时候。” 吴越所见到的,段晓棠和李君璞相处地画面都是极为友好的。不由得有一丝惊讶,“吵架?” 段晓棠玩笑道:“说不定还打架呢!” 吴越却当了真,“动手?” 段晓棠:“说急了眼,还不兴吵嚷推搡两下吗?在奉行的真理面前,他估计只会对范大将军和仲行客气两句。” 吴越:“为何?” 段晓棠两手一摊,“因为打不过啊!” 李君璞表面正直,背地里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吴越原以为是李君璞敬佩范成达和秦景的战功和人品,没想到是在他们的武力面前保持“克制”。 孙安丰已经将李君璞的短笺重新誊抄了一遍,将原本潦草的字体化为工整的楷书。 段晓棠如今拿在手上,时不时转头望一眼舆图,相互映照。 少有主将会大胆采用李君璞的计策,因为一切推导看似有理有据,实际上却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虚无缥缈。 哪怕李君璞大脑中早已“风暴”过数次,将所有亭台楼阁都构筑得完美无缺。但他的这些“输出”,接收人的悟性,始终是个问题。 所以才会变成白湛“翻译”出来的笨办法。 这一切都建立在强大的自信和充分的情报基础上。 结果证明他是正确的,只是很少有人敢如此大胆地赌上一切。 靳武踏进帅帐,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更镇定,“回禀王爷,吐利欲谷尚未回返王庭大军,便在百步之外遭到射杀!” 吴越闻言,不禁从椅子上站起来,质问道:“谁动的手?” 靳武:“箭支是从可汗大纛下射出的。” 绝无误杀的可能,就是呼图本人的意思。 吴越让吐利欲谷回去送信,绝无借刀杀人,断送他性命的念头。 按照中原的政治规矩,吐利欲谷这种资历深厚、辈分尊贵的老人,除非谋逆大罪,即便是犯了其他过错,也不过是坐冷板凳或被远远放逐,哪怕最终隐诛,也会保留一丝体面。 就像返回长安的大宗正吴岫一样。 绝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射杀。 呼图当着两军的面,杀了他的亲叔祖,放在中原,是弑亲大罪。 但在草原,似乎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哪次可汗大位交替,不得葬送几个王庭血脉。 吴越只确认一件事,吐利欲谷和呼图的关系果真不好。 靳武:“呼图已然出兵,和左武卫大军厮杀在一处。” 白隽猛地一拍扶手:“呼图这个疯子!” 居然不知道见好就收,不,应该是及时止损的道理。 台阶已经递过去了,居然不知道顺势而下。 有台阶就不错了! 他们不是不能打,只是想保存实力,日后一步一步削弱突厥的力量。 白隽起身,“我这就回营整顿兵马!” 呼图疯狂至此,他们只能接招。难道还能退吗? 白隽带着一帮心腹返回新立的大营,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尚在北方的白智宸所部南下。 他们如今兵力处于弱势,连杂牌军也要充分利用起来。 两座大营分列南北,各自攻击王庭大军的一面。 随着双方战鼓的擂响,喊杀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的战场画卷。 铁蹄踏过草原,尘土飞扬,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彻底沦为了一台绞肉机。 原来比英勇或愚蠢的敌人,更可怕的是,疯了的敌人。 如今,不仅是突厥俘虏被驱赶上战场,就连民夫也被分发武器,作为后备力量。 白隽甚至考虑是否传信回并州,让白旻组织一支兵马前来支援。 每日折损的,皆是吴越与白隽本不应失去的战斗力。 南边的突厥大营,每夜少不了两卫的兵马侵扰,北边则要清净许多。 内部矛盾重重,南北还不平衡。 吴越和白隽不约而同地让突厥人俘虏在阵前齐声痛骂呼图。 台词出自几个中原才子精心打磨,再请几个突厥通审核,绝对符合突厥人的风俗与忌讳,句句戳中呼图的肺管子。 段晓棠一时不知,他们这一手究竟是想逼得呼图更疯,还是挑动王庭大军内部反对派的神经。 毕竟连在阵前给吐利欲谷哭灵的操作都搞出来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1章 谁排挤谁 吐利欲谷到底怎么死的,突厥人比对面的汉人还清楚。 吴越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奇异的感受,呼图比他更有流光最后一个突厥人血的决心。 当东方初露曙光,段晓棠再次满身血污地归来,越往营地深处走,就越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宁静,或说是沉闷,仿佛连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先回来一步秦景,拉着段晓棠的胳膊往另一个方向走,语气急促,“肖将军不行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无常。姚壮宪日以继夜的治疗,南衙物资中无数医药灌下去,终究还是没能救回肖建章的性命。 治得了病,改不了命! 林婉婉和太医们联手,让肖建章免于背疽之祸,但只延长了半年的生命,他还是在这片烽火连天的战场上,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 二人抵达肖建章养伤的营帐时,只见外头已围了一圈南衙的将官,神情肃穆。 武俊江压低声音,透露道:“王爷和范大将军在里头。” 人还没咽气,回光返照,正交代遗言呢! 段晓棠环顾四周,果然发现那些平日里常露面的左候卫将官,此刻都不在外头守候。 突然,营帐内传来一阵悲痛的哭泣声,段晓棠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了两步。 肖建章去世了,是此次北征途中牺牲的最高阶将领。 片刻之后,吴越掀开帐帘,眼圈微红,强忍着悲痛,向众将官宣布:“肖将军殉国了!” 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彦方,将备好的棺木抬来。” 古语有云,马革裹尸还。但汉人更崇尚以棺椁入葬。 正因如此,南衙与冯睿晋面对太原王氏犯事的子弟时,才因那副金丝楠木棺而手下留情。 庄旭是个妥当人,大军辎重准备得极为周全,连棺材都备下了几副。虽非名贵木材,胜在结实耐用。 这倒不是为了彰显南衙有抬棺出征的勇气,只是以防万一做个预备。 小兵可以就地掩埋,轮到高阶将官,最好还是让他们落叶归根。 当然用不上最好,全当冲喜了。 往常薛留和相娑罗办法事用的香烛、纸钱等物,都被存放在这些棺木中。每次取用都需开棺,不知他们二人对此有何感想。 营帐内传来阵阵嚎哭声,待段晓棠等人逐一进去致哀,就看到扈志隆趴在肖建章床榻前痛哭流涕。 大营没有现成的寿衣,肖建章换上的是他生前干净的旧衣。 哪怕双目微阖,依旧难掩苍白,无不显示他这段时日,经历的苦痛和折磨。 军情紧急,将官们致哀后,便各自返回岗位忙碌起来。 营帐内除了一副棺木,以及几个暂时没有军事任务的左候卫将官守灵外。就只有刚刚夜袭归来的薛留,在灵前念诵《太上救苦经》。 范成明和庄旭不在,让段晓棠对营中消息闭塞许多。 午食时瞅着空当,悄悄同武俊江打探道:“肖将军临走前说了什么?”武俊江抬头望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能听到,挑了一些能说的,小声道:“肖将军将家小托付给了范大将军。” 段晓棠挑眉,武俊江点头确认。 在南衙特色回避制度下,子弟在本卫难有发展,只能改投他卫。 从南衙二世祖们的分布情况,就能大致看出哪些卫营之间关系亲近。 有两种情况例外,亲长牺牲或退休,子弟恩荫入本卫。叔伯照应,路子更宽。 范成达和庄旭都是这种情况。 肖家作为将门,肖建章身故后最重要的就是子弟的前途。 将家小托付给范成达,意味着他的儿子将来恩荫入左武卫,而非他原本的左候卫。 这个安排,着实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 段晓棠转念想到,肖建章去世后,左候卫的接任者将是蒋新荣,他俩不是一个的派系。 扈志隆拜将时日尚浅,资历不足。 兵书有言,哀兵必胜。 今日左候卫痛失主将,人死为大,往昔的争执与恩怨都随风而散。如今回想起来,从前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场景历历在目。 蒋新荣率领左候卫在战场上英勇奋战,用突厥人的鲜血祭奠肖建章。 两支军队在战场上激烈碰撞,不知道谁更疯狂。 白智宸所部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终于南下和白隽汇合。 白隽带着“新人”过营拜见吴越。 吴越直言不讳道:“肖将军新丧,今日便不设宴了!” 白智宸惊讶不已:“肖将军怎么就没了!” 回想起新年宴饮时,他还曾让肖建章多吃点好的,当时场景有多荒唐。 哪知道转眼之间,人就没了。 吴越解释道:“肖将军为国征战,殉国了!” 于情于理,白智宸等人都该去拜祭一番。一行人神情肃穆地前往肖建章的灵前致哀。 段晓棠的目光始终落在人群末尾的李君璞身上,他和其他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显得格外孤傲。 梁景春悄悄同靳武嘀咕,“李二郎这种能谋善战的军师,不该好好供着吗?” 怎么看起来像是被排挤了一样呢! 如果白智宸知道外人会有这样的想法,非得大呼冤枉不可。 段晓棠勘破真相,二碛口拦截成功后,李君璞被问得烦躁之后,估计将同行的军将“欺负”了个遍。 若真要说排挤,那也是李君璞单方面地在排挤他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2章 除恶务尽 段晓棠终于找到机会,和李君璞单独说话,他衣袍之上罩了一层乌黑的铁甲,身姿挺拔,冷峻的面容在铁甲映衬下愈发显得坚毅。这般模样,谁能看出他和这满营的将官有何区别。 谁又能想到,他的本职是治理地方的县令,只不过是边郡县令而已。 段晓棠以一种八卦的语气,问道:“你怎么想到出兵二碛口的?” 她情报工夫不到家,想不出这个办法;哪怕是将骨禄的生平打听清楚,恐怕也想不到这一招。 李君璞语气敷衍至极,“能掐、会算!” 果然是被问麻了!已经认命! 与其绞尽脑汁,费尽唇舌同人解释,不如将一切推到玄学上头去,落个清净。 冯睿达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把大力揽住李君璞的肩膀,兴奋道:“二郎,你们说什么呢?”那股子热乎劲儿,连战场上的肃杀之气都淡了几分。 李君璞面无表情将头转向段晓棠,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麾下薛六郎不是在终南山学道吗?可随身带了道家典籍,我借一本回去装相。” 段晓棠微微一怔,尴尬地笑了笑,应道:“我待会去问问长生。” 冯睿达是煞风景的好手,上下打量亲表弟一眼,“你难不成还想学诸葛亮,搭个七星坛借东风?” 李君璞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也略懂天文地理。” 冯睿达怀疑,骨禄的大军没把好表弟打傻,但白智宸等并州大营的蠢货快把他问傻了。 转移话题道:“姓元的孙子呢?” 李君璞微微皱眉,语气冷淡,“别说孙子,和咱家没关系,平白玷污血脉。” 向身后望一眼,“马上就来了。” 高规格的俘虏,吴越肯定得见见。 说不定又发掘出一个新信使,呼图如此暴躁,可不舍得让自己人去送信。 不一会儿,吴越升帐,骨禄领着几个突厥王庭贵族入内。右手抵在胸口,身体微微倾斜,用略有些生疏的汉话问候道:“突厥叶户骨禄,见过大吴河间王。” 吴越轻轻抬手,“叶户请入座。” 高规格的俘虏,就该得到“公正”的待遇。 这背后,自是有着他的盘算。 吴越顷刻间就想到好几种骨禄的正确使用办法,比如以他的名义起兵,清君侧之余,顺便将呼图、昆都等人一起除去。 或者吴杲顺势给骨禄封个可汗,长居长安,一旦草原生变,他这个质子就能返回王庭继承可汗之位,顺便扶植几个亲大吴的势力。 骨禄的继承权和威信,可比吐利欲谷强多了。 吐利欲谷虽然没有将那份至关重要的“平安信”送回去,但吴越和白隽已经通过各种方式,让突厥大军晓得骨禄“投降”这一消息。 管他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如今不能为突厥所用是事实。 对呼图而言,骨禄投降是比战死更难接受的结果。 呼图若是对汉人的史书有所了解,就该知晓,早在春秋时期,许多质子都是由出质的国家送回母国继承王位。 吴越没必要在此时折辱骨禄,按照吴含生前一段短暂的婚姻关系,这应该算是他的便宜侄外孙? 骨禄年纪三十许,锦袍辫发,脸庞宽阔,眼睛却小。按照中原汉人的审美,怎么都不可能称之为俊朗。更何况年老已经升天的阻卜。骨禄是大吴的俘虏,但吴越和白隽给他的是“贵客”待遇,只希望他宾至如归。将来能为大吴和突厥关系“弥合”作出突出贡献。 吴越展示了自己的善意,确认骨禄已经领会到了,随手就将人打发了。没把人推出去砍了,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了。 骨禄既然会说汉话,想必能懂一点汉人之间的客套吧! 骨禄被请离,将官们依次入内。 原本多是将领们在帅帐内议事,今日情况特殊,不少低阶校尉也挤了进来。 长安城内无论囚犯游街示众,还是秋后问斩,都有不少百姓围观。 今日他们集聚于此,亦是为了看热闹。 麻成天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嘴被破布塞着的人进来,如拎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将那人狠狠扔在帅帐中央,使其跪在地上,然后抓着那人的头发,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面孔。 黄须黄发,鼻青脸肿,压根看不出本来相貌。 所有人一致看向白智宸,动私刑了?这压根不是沙场搏杀能弄出来的伤。 白智宸心头大呼冤枉,元昊庆脸上的伤不是他弄的,腿更不是他打折的。 明明都是李君璞干的。 与其说白智宸率领一支偏师,不如说是白隽将堂弟抵押给各路边缘军将当人质,博取信任。 他们一路上没遇上大敌,算是拿着朝廷的军饷出来发些小财。 李君璞挂着参军的名,但少有插手军务,顶多私下给桑承志出点主意。 日久见人心,李君璞虽寡言少语,但一路下来,诸将都知道他是个心里有谱的。尤其在一众野路子将官的对比之下,更显得清秀无比。 当白智宸听从李君璞的建议,决定赌一把,带着大军赶到二碛口,刚喘匀了气,骨禄的溃军就扑到了跟前。 说实话,当时双方都有点慌。 好在并州大营兵力占优,且刚休息了一阵,最终取胜。 白智宸呆愣在战场之上,不知该第一时间窃喜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还是跪地磕头痛哭流涕,告祭亡父在天之灵,儿子给你报仇了! 李君璞却是一脸冷漠地扶着剑,走到一群俘虏中间,精准无比的挑出目标人物。 冷笑道:“今日于二碛口阻截全因我画策。” 元昊庆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相貌有些眼熟,还未及多想,李君璞收敛表情,一字一顿道:“我姓李行二,家兄讳君玘,我还有一个表兄姓冯。” 元昊庆闻言,瞳孔猛地瞪大,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李君璞说罢,毫不留情,拳头直冲元昊庆面颊而去,人直接被打倒在地。元昊庆在地上挣扎两下,脑袋抖动,嘴里吐出一口血来,中间混着两颗牙齿。 其他人一看李君璞同俘虏动起手来,立刻上前查看情况。 一看被打的人是谁,当即就不管了。 现在仍然留在并州,并且握住军权的人,不说和元家结下血海深仇,至少是没得着好的。想要他死的人如山如海,想要他活的人一个没有。 李君璞拳打脚踢发泄一通,到底理智尚在,没拔剑将元昊庆捅个对穿。 随即转身走到白智宸面前,主动请缨道:“白将军,属下过往在长安任职,主治安缉盗,刑讯之事略有涉猎,不如将元昊庆及其亲兵交给属下审问,察其罪行,纠其同党。” 除恶务尽,报仇亦如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3章 如何说动 冯家为了报仇,连总角少年都出动了,李君璞更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白智宸现在脑子都是懵的,大功臣有所请求,只有答应的份,机械地点点头,算是应下。 吴越没见过元昊庆,随口问道:“验明正身了吗?” 白隽只多年前见过元昊庆数面,印象早已模糊,“让其他并州将官看过,是本人。” 该走的程序必须得走,吴越扭头看着左手边一众南衙将官,“有认识的吗?” 元昊庆过往只是在长安露面少,又不是不回长安。 他不得替元宏大交际联络、催讨粮饷吗? 最终还是几个纨绔站出来,承担重任。 靳武嘴角一撇,不屑道:“就是这副胡人模样。” 元家祖上是鲜卑人,但这么多年联姻通婚,大多数人外表都看不出来,唯独元昊庆的外貌“格外突出”,成了众人辨认的标志。 骨禄等突厥高级俘虏,除了行动不得自由,无法佩戴兵器之外,姑且算是礼遇。 反倒是元昊庆麻布、绳索加身,被捆得严严实实,生怕他寻了短见。 是尊重生命吗?不,是想他落得一个最惨烈的死法,以泄心头之恨。 吴越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将人拖出去。 元昊庆挣扎不已,口中“呜呜”地叫着。似是要辩解,又似在求饶,可没人理会他的挣扎。 吴越毫不在意道:“将死之人,狂悖之言,有什么好听的!” 他可没忘了,元宏大临死之时,特意恶心了吴杲一把。 作为被寄予厚望的长子,元昊庆的做派想来和他的父亲差不多。 吴越不打算脏了自己的耳朵。 帅帐内的都是自己人,吴越缓缓开口说道:“白将军,可否详细介绍一番二碛口之战的始末。” 白智宸清清嗓子,顺势说道:“此战全赖李参军出谋划策,不如让他来讲吧!” 吴越微微颔首,“可。” 李君璞实职太低,差点就要站在帅帐之外了,此刻从角落中站到中间来,对着一帐篷将官的侃侃而谈,叙说他的作战思路。从情报收集、地形分析,到时机把握、兵力部署,条理清晰,环环相扣。 原本神态轻松的将官们,越听神色越凝重,只能确定一件事,白湛说的是人话。 李君璞说的是什么,不做讨论。 吴越维持着上位者礼贤下士的固定表情,时不时瞥一眼,两边大多呈现痴呆之像的将官。 待李君璞发挥完,吴越微微点头,“李参军说得极好,接下来我们商议如何应对突厥的王庭大军。” 白智宸所部前来汇合,双方战兵人数的差距就缩小不少,可以奋力一搏了。 说不定能因此,给突厥的主力精锐造成重创。 中场休息时,不少人借着这个机会与熟人故交交谈。 冯睿达胳膊挂在李君璞脖子上,小声问道:“二郎,你怎么说动白八出兵的,该不是以项上人头作保吧!” 冯睿达越说越慌,向麻成天确认,“该不会真这样吧!” 报仇虽然重要,但不至于把命赌上,连李君璞都自认只有几分把握,有赌的成分,实在太险。麻成天连忙摇头,“没有这事。” 李君璞微微偏过头,“我与白将军言说,他想报父仇,只有这一个机会。若老天不站我们一边,二碛口周边有几个部落,可以弥补大军的损失。” 若非骨禄的溃军实力远超代州军许多,李君璞压根不会知会白智宸,直接和桑承志带兵马出去了。 桑承志现在后悔死了,若非实力不济,就不会将到手的军功,白白分润出去。 可惜时间紧迫,没时间让他们再慢慢和其他军将商议说和。 李君璞找上白智宸,一来他是这支偏师名义上的主将,二来白智宸的亲父和许多白家子弟,都是被元家父子害死的。 白家和李家有相同的仇怨,不报此仇,焉为人乎! 李君璞算计的是骨禄,但驱使他们不惜耗费心血气力,非得追过去的人是元昊庆。 同行数月,李君璞的上限没有表露出来,但展示出来的下限相当之高。加之他从小到大有多位大佬背书,连白隽父子都相当认可。 李君璞既然说骨禄将带着元昊庆将从二碛口经过,白智宸恨意上头,压根没细听李君璞解释的,骨禄的小算盘、老马识途之类的话语。 好在,他没有认真听,否则说不得耽搁多少时间。 李君璞最后托底的主意,万一扑空,也让白智宸能对其他将士有个交代。 最终,白智宸本部的兵马、代州军,再加上几支交好的军队,向二碛口疾驰,一路换马不换人。 当李君璞提枪挎剑,终于赶到二碛口时,仔细查验过地面痕迹,没有大部队经过。 李君璞当时心都凉了半截,以为自己又当了一回赵括。 原来不是所有战局,都会如他推演一般进行。 白智宸吩咐人手准备扎营,在原地等待一日,若还没有骨禄溃军的踪迹,就拔营去扫荡周边部落再返程。 桑承志蹲在地上拔草,将地面搞得一团糟,嘴里骂道:“难道元家到此,都还有几分运道?” 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一旦让元昊庆遁入草原,日后除非南下侵扰,再也看不到他的踪迹。 李君璞同样闷闷不乐,“长安的元氏同党,都抓得差不多了。”但这件事并不令人欣慰,没抓到元昊庆,一切都不算完。 恰时斥候回报,远方有大队人马接近。 白智宸腾的一下从地上蹦起来,追问道:“是哪支兵马?” 斥候:“是突厥人,但没有挂旗帜。” 诸将对视一眼,不管是不是他们的目标,突厥人,打就没错了。 一时间,营地内气氛再度紧绷,众人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敌军不断接近,直到他们趴在地面上,都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当骨禄残部刚经过二碛口时,并州大营兵马便从口子两边的山崖露面,将人堵了个正着。 以多打少,以逸待劳,有心算无心,焉有不胜之理。 冯睿达听到这里,就放心多了。 李君璞问道:“元昊庆将如何处置?” 李君璞恨不得将元昊庆千刀万剐,但理智让他在确认此人沦为俘虏后,保下他一条命,为的是将元家最后的同党掏出来,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在京县的几年里,不是白待的,至少让李君璞刑讯的本事有了长足的进步。 虽然在专业人士面前有些班门弄斧,但比之军中粗汉,就是难得的细致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4章 二选一题 李君璞手上有一张详尽的名单,上面的一个个名字,承载着无数的血仇与过往恩怨。 好些都被弄死了,剩下的不知道冯睿晋报复到哪一步。 与并州相关的人,李君璞转交给白智宸,让白家继续查探处置。 就此消停便算了,若再埋一个类似张句一般的钉子,晚上睡觉都不敢阖眼。 冯睿达恶声恶气道:“人总是要死的!” 李君璞反问道:“怎么死呢?” 一刀断头是死,千刀万剐也是死。 死在草原、并州还是长安? 人是并州大营抓的,但现在落到吴越手里。具体的处置办法,尚没有商议出来。 冯睿达舔了舔嘴唇,“我去问问。” 这一问,差点问出是非来。 吴越的初始想法是将元昊庆推到军前斩首,以儆效尤。 夜长梦多,早死早安心。 所有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前线实在缺少这样的“手艺人”。 冯睿达一反常态地凑到吴越身边,彼时吴越正和白家兄弟俩说话。 冯睿达微微躬身,目光中透着几分急切,“王爷,你打算让姓元的怎么死?” 吴越直白道:“推到军前斩了便是!” 冯睿达摸了摸腰间的横刀,试探道:“王爷,能不能我来动手。”监斩已经让他无法满足,更希望手刃仇人。 打蛇随棍上,“然后,他的首级归我!” 吴越知晓冯睿达某些不好言说的“爱好”,冯李两家被元家坑害到如此凄惨境地,亲斩仇人,于情于理,才算真正出了这口恶气。 冯家虽不是南衙嫡系,但这些年为大吴亦是出生入死、尽心尽力。 吴越转头询问白隽的意见,“梁国公以为如何?” 白隽没有意见,只要元昊庆伏诛就行。 反倒是白智宸被冯睿达勾出心思,不满道:“这人是我抓的!” 冯睿达瞥了他一眼,不假辞色道:“狗屁,没二郎你抓得住人吗?在草原上抓的满头包差不多!” 白智宸被堵得脸颊涨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求援兵,“三哥!”眼巴巴地望向白隽。白隽念及当初白家不少子弟惨遭陷害,正色道:“冯将军领兵踏破敌营,身肩重任,能否抽身监斩?” 他这一问,看似公正,实则也是在为白家争取些许“利益”。 毕竟白家、冯家、李家,还有无数并州人家,都是苦主。总不能只让冯睿达一人出气。 元昊庆被俘,白家和白智宸都是出了力的。 冯睿达暗道他在范成达跟前有几分面子,总能抽出身来。 杠不过白隽,主动退一步,“这样,一个砍人,一个拿首级去亲眷灵前告慰。” 眼神紧紧盯着白智宸,“白八,你选哪个?” 白智宸迟疑些许时候,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咬咬牙,“我拿首级。” 冯睿达心愿达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调侃般开口,“要不你再去问问,谁家分不分个胳膊、腿呀!”也拿回祖宗祠堂或者灵前祭奠一二。 冯睿达不知白智宸后来有没有真去问过,又或者说元昊庆的肢体在众人眼中“卖”不上价钱,没看得上的。 次日,晨雾尚未散尽,冯睿达领着一队精锐亲兵,从大军中整齐出列。 元昊庆披头散发,宛如丧家之犬般跪在两军阵地中间,瑟缩的身影在晨曦映照下,显得格外狼狈。 突厥人在对面远远观望,闹不清楚,汉人今日又演哪出戏。 冯睿达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旧刀,刀柄上的纹理似在诉说往昔故事,它曾伴冯睿业纵横战场,如今到了冯睿达手中,承载着别样的使命。 冯睿达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锋利的刀锋,似在与刀共鸣,又似在汲取力量。 微微低头,自言自语道:“今日,该你饮血了!” 刹那间,寒光一闪,元昊庆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尸首分离。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地面,染红了一片尘土。 元昊庆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几圈,瞪大的双眼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随后被亲兵粗暴地抓着头发提在手上,血滴顺着发丝淌下。 冯睿达面无表情,将刀利落还鞘,一行人动作敏捷地翻身上马,马蹄扬起沙尘,他们从侧面疾驰而去,身影迅速没入荒野。 身后响起双语呼号,“叛徒元昊庆伏诛,叛徒元昊庆伏诛!” 那呼声带着愤怒、畅快,久久回荡在天地间,似要为这场血腥的复仇画上一个震撼的句号。 没过多久,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如雷鸣般的轰响,大地都为之震颤。 大军如汹涌潮水般倾泄而出,马蹄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喊杀声震耳欲聋。 原来是范成达一声令下,全军发起了总攻,誓要将突厥人彻底碾碎。 元昊庆留在原地的尸身,恰好处在大军前进的必经之路上。 奔腾的战马毫不留情地踏过,瞬间将那具无头尸体踏成了肉泥,血肉与泥土混为一谈,再难分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5章 突厥异动 冯睿达这辈子同人交接过金银珠宝、钱帛美人等诸多好物,可头一次和人郑重交接首级,果真是新奇的体验。 冯睿达将元昊庆的首级递给白智宸,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打趣道:“该不会让我教你怎么硝制吧!”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又透着对仇人的不屑。 白智宸激动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基本功! 埋汰谁呢! 为了以示郑重,白智宸特意带了一个匣子来。 冯睿达坚决不给仇人一点好待遇,皱着眉头说道:“以后记得把匣子撤了!”给这首级好一点的安置,都是对自家仇恨的亵渎。 白智宸点了点头,“还用你说。” 说罢,两人的目光不由得往西北方向望去。那里正是战场所在,喊杀声隐隐传来,硝烟弥漫在天际。 并州生力军的加入,并没有让战场出现一边倒的情况。 双方陷入了一种胶着状态,攻击、防守、对峙、僵持,循环往复,如同一场无休止的拉锯战。 冯睿达轻嗤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突厥人学精了,不光增加夜间守备力量,还学会用绊马索了!” 这点手段,在中原连看都不够看。 他们倒是想挖陷阱,哪来那么多锄头呢!条件不允许。 但就是这么一点点手段“升级”,都给夜袭的右武卫、左骁卫造成不小的损失。 他们在暗夜,不可能永远称王。稍不注意,就容易着了道。 吴越和白隽每天背地里问候呼图的祖宗十八代,这个疯子,让他们种种盘算都成空。 哪怕将突厥俘虏推上前线,换取一定伤亡。 汉人军队的总体损失比突厥人少许多,但他们带来的都是精兵,是呼图手下那些半军人半牧民能比的吗? 呼图身后有整座草原做支持,兵员补充相对容易,而吴越和白隽说白了就是大吴的两个军头。 虽然因为覆巢完卵之危,诸地倾力支持,后方辎重源源不断运到前线,可在这战场上,形势依旧严峻。 如今跑是跑不得了,他们跑不过突厥的游骑。一旦逃窜,恐怕会被追得全军覆没。 逼得吴越和白隽也发了狠,大吴死得起人,就问突厥能不能承受海量的人口损失。双方都憋着一股劲儿,互不相让。 一段时间僵持下来,大战少有,小规模冲突不断。 吴越和白隽甚至假借骨禄的名义,招降各个突厥部落的头目。 人来不来不是事,重要的是给他们和呼图之间扎上一根刺。让突厥内部产生嫌隙,好从中渔利。 反正他俩对骨禄都没什么好感,去年围困并州的就有他。 自然是要敲骨吸髓、不计后果的使用。没把骨禄推到阵前砍了,已经是慈悲了。 并州大营的斥候发现有不少部族假借战亡,让部众偷偷离开王庭大军。 具体操作办法就是部族出战后,谎称遇上汉人军队,实则是让部众悄悄赶上牛羊返回属地。 众所周知,汉人军队有战后掩埋尸体的习惯,若遇上查证,带上王庭官员去看几个小土包便是。这一招还真是瞒天过海,若非斥候偶然发现,恐怕很难察觉。 斥候为何会发现这件事呢?全因为他们关照同袍墓地时,看着几波人马接连到此。觉得可疑,抓了好些俘虏,才知道实情。 逃兵在军中并不罕见,段晓棠只是没想到墓地竟然成了片场。 不过能这么一轮轮地“骗”过去,可见王庭大军内部要么贪腐横行,要么就是大部分心生倦意。 他们出兵,第一念想是南下发财,现在被堵在此地寸进不得,好处捞不着,不就得想想怎么保存实力吗? 吃绝户这种事,不仅中原有,草原上更不少见。 毕竟这里真的信奉弱肉强食这一套,为了自身利益,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吴越和白隽下令,对这种“偷跑”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不计较他们拿大吴军队当“道具”的冒犯。 当然,若是偷跑的时候闹不清楚方向,跑进防区里,就不要怪他们笑纳这批些俘虏了。 两个大营虽然各自为战,但同样有微妙的配合。哪怕少有过营集议,但若是在外头碰上的,也会说上两句,互通下战场上的情况。 白湛在归营路上,遇到同样领兵的段晓棠和秦景,“你们怎么出来了?” 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确定是白天没错啊! 段晓棠一边整理着身上的甲胄,一边应道:“替换左武卫。” 正面战场强度更高,左武卫辛苦多日,替换下来休整两日,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大战。 白湛追问道:“晚上怎么办?” 段晓棠姿态悠闲,“晚上有的是人。” 左武卫不善于此,但右武卫和左骁卫有的是“人才”。 白湛回头遥遥望了一眼突厥大营的方向,眉头微皱,鲜嫩的面容上,有不符合他年纪的老成,“我觉得有些奇怪。” 段晓棠认真对待每一个人的战场直觉,“哪里奇怪?” 白湛郑重道:“突厥人的攻击弱了!” 先前他以为是因为逃兵接连出现,影响了突厥人的士气。 但现在右武卫替换左武卫上场,没有说谁不行的意思。右武卫的杀敌数量并不少于左武卫。 只是两支军队的底色不同,对敌人的震慑和压迫力大不一样。 那么如今,突厥大军支棱不起来的原因是什么? 秦景回头遥遥望一眼,“徒有其表?” 他也觉得这情况有些蹊跷,却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湛思索片刻,说道:“我派斥候靠近探一探。” 如今的斥候多只在突厥前锋附近刺探,再往前危险性剧增,更别提深入到可汗大帐附近。可眼下这情况,不探清楚心里实在没底。 段晓棠深思熟虑一会,“我回去和王爷、两位大将军禀告。” 她的自由度,没有白湛那么高。可眼下这情况,不探清楚心里实在没底。 段晓棠和秦景归营禀告,果然范成达也发现了此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6章 先来后到 左武卫轮换下来休整,但范成达不放心防线,就近去看了一眼。 突厥军队的实力,不说断崖式下跌,但总归和先前有一定差距。 狄正青将今日所见的各种旗帜、图腾汇总,呈送上来。 有了骨禄和吐利欲谷两位正儿八经的突厥王庭成员“参谋”,南衙对突厥各种部落情况掌控更上一层楼,包括那些生疏的南境部落。 南衙将官将这些部落大致分类,哪些是呼图的铁杆支持者,哪些是边缘势力,哪些可能当二五仔……并按照部落大小,对其实力进行粗略评估。 范成达眉头微微皱起,指出核心点,“没有呼图的亲信。” 杜松一点不欣喜于敌人实力弱小,猜测道:“难道他们也开始轮换?” 保存实力,准备发起最后的总攻。 范成达深吸一口气,“说不准。”这局势实在难以捉摸,各种可能性都有。 最后的结果,同样是派出斥候刺探虚实。 这注定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这时候,就知道突厥“鹰眼”的好处了。 一个人的直觉可能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但当所有老于战阵的将军都对此表示疑虑的时候,就代表突厥大军,当真有异动。 数支精锐的斥候队伍被派出去,对俘虏,尤其是高级别俘虏的审讯加快进度。 审讯营帐内,灯火彻夜通明,各种逼问、诱供的手段轮番上阵,只为能从这些人口中撬出关键情报。 但众人心里都清楚,这注定不是短时间内能确定虚实的事,战场上的迷雾重重,想要洞悉敌人的真正意图,谈何容易。 战场上的对抗依旧在进行,对手的实力一如既往地弱,那疲软的攻势,让大吴的将士们既觉疑惑,又暗自欣喜,只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并州大营的斥候先一步派出,他们常年在草原活动,对这里的环境熟悉无比,且人员在草原上更好伪装,就像融入草原的狼群一般,悄无声息又致命。 白隽带着最新的消息和一群心腹匆匆过营,那急切的步伐,带来的是决定战局的关键信息。 初见便甩下重磅炸弹,“呼图或许撤兵了!” 此言一出,帅帐内瞬间炸开了锅,众人面面相觑,满脸震惊。 并州大营的斥候拼着性命危险,混到了王庭边缘的位置,虽没抓到活口,但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观察力,他们发现王庭部落周围的营帐,比骨禄等人交代的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野外行军打仗,判断敌方实力是非常重要的功课。通常是数灶口,十人一伙。通过灶口的数量大致推算敌军的兵力。 这一条放在南衙诸卫中或许有些行不通,因为他们的大铁锅,几百人的饭食能做,几千人的也能做,难以精准判断。 但对此时大部分的军队而言,都行之有效。 其次就是数营帐,虽然没那么精准,但也是判断实力的重要标准之一。 可即便如此,另一个疑问萦绕在众人头顶,挥之不去。 呼图,撤兵的理由是什么呢? 无论是从战场表现,还是骨禄等人的叙述中,呼图都是一个强硬无比的人。 好听点叫宁折不弯,难听点就是一根筋。 戏演到这一步,先前都不肯顺着吴越和白隽递过去的梯子下来。什么能动摇他的决定呢? 范成达目光闪动,当机立断,将计就计,“既然前锋已经露出颓势,不如趁机攻打下来。” 这一提议,瞬间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众人摩拳擦掌,眼中燃起战斗的火焰,都想着趁此机会狠狠打击突厥人。 唯一可虑的,就是呼图的主力离去不远,甚至可能迂回,包抄他们的后路。 但这么一点微小的可能,只存在于各种话本之中,实际操作难度有多高,众人心里都清楚,绝非只是嘴上画策那般简单,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哪能顾虑那么多。 次日清晨,晨曦刚刚洒在草原上,两座大营精锐尽出,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向突厥前锋大营发动总攻。 一时间,号角声声,划破长空,擂鼓阵阵,震天动地,千军万马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冲锋,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吴越在前督战,白隽留守后方。 冯睿达一马当先,率先领兵踏入突厥营盘,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慌乱,四处逃散的突厥人如没头的苍蝇般乱窜。 好在他得了范成达的再三交代,没有一时气血上头杀红眼,而是强忍着心中的战意,四处搜寻那些突厥贵人,毕竟此刻,情报可比杀敌重要得多。 白隽在后方得到攻陷突厥前锋大营的消息后,脸上笑开了花,笑嘻嘻地对陪在身边的侄子白经武说道:“将来,我或许能谥个‘桓’了。” 一边说着,一边畅想荣耀加身的场景。 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 这一战突厥元气大伤,并州周边终于能消停一会。 白隽决定班师后,立刻上表在并州以北的地方设立州郡,彻底将那一片地方巩固下来。 虽比不得河西四郡,但这都是他切切实实的功劳,足以让他名垂青史。 军寨到底比不得城池坚固,只能做个缓冲,可若是几十上百年经营下来,那片地方,无论耕种还是放牧之人,都将以汉人自居,那可就是千秋之功了。 白经武过往接触的人,偶然提及死后也不过是东天、西天,转世轮回之事,再不济说一说有哪些心爱之物要一起带走。 哪像现在,第一次见人明明白白地讨论往后的谥号,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高端,触及经验盲区了。 白经武迟疑道:“三伯,真能得吗?” 话语中透着怀疑,毕竟这一战的主帅是吴越,白隽顶多算是副将。明眼人都知道两人互不统属,到底有个名分大义。 虽然日后疆土治理,少不得白隽的功劳,终究差了一层意思。 哪个志在沙场的少年,不以霍去病为偶像。都想着能立下赫赫战功,名留青史。 白隽露出一丝老小孩的任性,“我偏要。” 不管是自己给皇帝吹风,还是儿子给他争,偏要把这个“桓”字带在自己头上。 他够得着,为什么不争。这可是关乎一生荣耀的大事。 白经武是个直愣人,问道:“三伯,那王爷怎么办?” 白隽被堵了一肚子话,比如他大概率走在吴越前头,这种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吴越一生还长,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白隽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推脱道:“有其他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7章 向前追击 可惜下一封战报,差点让白隽的打算落空,心里琢磨着,说不定能搏一个双谥回来。 还有哪个字,比桓更好? 此时,吴越坐在曾经属于突厥人的前锋大营里,胡椅上铺着一层狼皮,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威严。 他手上握着一封薄薄纸页,却是青筋暴露,显然信中的内容让他极为震惊。 原来呼图不得不班师的原因是,后方生乱。 大军出征,其他王庭成员和家眷被安置在富饶的白道川。那里本应是安稳之地,如今却成了乱源。 现在白道川生乱,而这乱象与呼图最切身相关,最明显的例子则是——瀚海可敦亲斩金辉可敦。 不明就里的人,说不定以为是一出情敌互杀宫斗事件。 放在宅斗文里,不就是预备役儿媳妇杀了准婆婆吗? 在中原,妥妥的十恶不赦大罪。 但哪怕这件事传回长安,也没人会拿人伦礼仪往上套。 草原上不在乎人伦,而在大国利益面前,些许小节无需在意。 吴含生亲手斩杀了呼图的生母。 一个被囚禁的和亲公主,若无突厥王庭中某些势力帮助,焉能反杀掌控大权的金辉可敦。 突厥可敦所能掌握的权力,远比中原的皇后更甚。 或者说正因为吴含生示弱,降低了金辉可敦的戒心,才能趁其不备成功反杀,让白道川叛乱有了发动的条件。 吴越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情绪,看向众人,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白湛沉声道:“公主大义。”她这一举动无疑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吴越微微颔首,“本王会呈书长安,向皇上禀报此事。” 做两手准备,吴含生活该如何做,吴含生死又该如何做。 至少在呼图的大军尚未赶回白道川之前,她的安全都无虞。 白湛上前一步,抱拳请战道:“末将恳请继续追击。” 他身后的并州诸将并无异议。 痛打落水狗,多好机会,怎能放过。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吴越看向南衙诸将,“你们呢?” 范成达和杜松异口同声,“追!” 坚定的声音在营帐内回荡,彰显着众人一致的决心。 吴越右手重重地的拍在扶手上,坚定道:“那就踏破突厥王帐营地。” 既然决定追击,那就打出大吴的威风,让突厥人再不敢轻易犯边。 至于进一步的计划,待白隽赶到后再做商议。大军形势再度变化,吕元正终究逃不过留守的命运。 上一次有范成明顶包,这次可没人能替他接活了。他接管现在已经变成后方的两座大营,肩负起守护后方的重任。 吴越和白隽则越过突厥前锋营地,直驱先前王帐驻扎之所。 此时已经入夏,本该草木葱郁的草原,却时见黄土裸露于表,那是连续征战、人马践踏的结果。 风一吹,扬起阵阵烟尘。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沧桑与战火的无情。 十几万人马牲畜被困于此地将近一月之久,如同贪婪的蝗虫过境,早将周遭能吃的都吃完了。 原本生机勃勃的草原,如今变得一片狼藉,只剩下些枯黄的草根在风中瑟瑟发抖。 两军再对峙下去,能把这片草原变成一片荒漠。 中原军队长久受制于粮草,每次出征都得精打细算,时刻担忧粮草不济。哪料到有朝一日,来去如风的突厥军队也尝到这一苦果。 白隽装模作样的感慨一句,“这样的草场,怎么养羊呢!”更别提养马了。 大家可没忘,白良平出征之前各处打招呼,白家收羊毛,有多少收多少。 却不知“羊吃马”的要义就是多养羊少养马。而羊一旦超过草原的承载能力,最终的结果就是荒漠化。如今这凄惨景象,也算是一种警示了。 吴越冷笑一声,“所以只能游牧!” 逐水而居并非浪漫,而是不得不为。 他们没有丰饶的土地能够长久地定居下来,只能随着水草的变化不断迁徙,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 南衙和并州大营连战连捷,士气正旺,但呼图留下的“烂摊子”,着实有些磕牙。 虽说呼图带走了精锐,但留下的部落也不是好惹的。拼尽了全力,负隅顽抗。 两支军队轮番上阵,强攻了两天,战场上喊杀声震天,鲜血染红了草地,总算是打下来了。 到底是王庭驻扎之地,规模不俗,哪怕留守军队慌忙撤退,给他们留下财产亦是不菲。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毡帐和牛羊,场面甚是壮观。 刚刚浴血奋战的大军,画风瞬间一变,将士们兴奋地到处捉人捉羊捉牛捉马,一片热闹喧嚣的景象。 只是后面两个,一个牛不好惹,发起狂来横冲直撞,一个马速度太快,追都追不上,众人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诸多大军中,唯有左骁卫部分老人参与过东征高句丽,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蒋经纶望着眼前景象,恍如情景再现。 思绪飘回到了辽东城外,堆积如山的辎重,不断在其中抢夺、搬运的高句丽人,那混乱又充满诱惑的场景,与此刻竟有几分相似。 唯一的区别在于,高句丽国小力弱,无力追击大吴军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徒呼奈何。 而南衙和并州大营尚有余力,还能继续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数支精锐部队,不曾陷入战后的狂欢,稍作休整后,立即向前追击。 草原深处的地理环境,连向导都不甚熟悉,但只要顺着黄土延伸的方向一直前进,就不会有错。 那是大军行进过后留下的痕迹,如同指引方向的路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8章 何人做主 在这茫茫草原上,他们一路前行,不断遭遇遗留在后的部落,每一次相遇都免不了一番激战。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此起彼伏,将士们在血与火中且战且进。 连日的追击,对军队的消耗极大,也有不少人掉队。 李君璞原本率领代州军前进,长时间的高强度行军,代州军的兵员素质终究跟不上这样的节奏。 看着士兵们疲惫不堪的面容,李君璞当机立断,让他们将缴获的物资运回大营,自己则并入白智宸、白湛统帅的白家嫡系精锐部队,继续朝着前方迈进。 如此看来,白湛想练兵的想法并没错,总之白家有钱花得起。白家嫡系吃肉,边缘地位的代州军喝点汤总不过分吧! 眼下这支孤军前锋不到七千人,真正的领头人是范成达,南衙方面剩余的力量则是左、右武卫,众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孤军在外,地头蛇的影响力微乎其微。于公于私,做主的人都只能是范成达。 眼下一群人遥望看不见影的突厥人,恨得牙痒痒也无法,现实让他们无可奈何。 呼图不仅出发得比他们早,而且马匹更为精良,速度更快。即便他们日夜兼程,不合一眼,也难以追上。 傍晚时分,队伍暂时停下休息。 将士们纷纷下马,围坐在篝火旁。借着篝火那微弱的余光,将摊开的舆图铺在地上指指点点,讨论着接下来的路线和作战计划。 这一路转战几千里说不清楚,但肉眼可见,距离他们的目标白道川仍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遥远的白道川,像悬在前方的诱饵,吸引着众人不断前进。 尽管大家心里都清楚,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想要攻破白道川,只是幻想。 冯睿达一边啃着干硬的列巴,咀嚼的动作有些艰难,一边用左手在地图上指着几个重要地点,瓮声瓮气地说道:“大将军,若实在追不上呼图,不如去周边部落转一转。” 总之将战果最大化,不白来,绝不白来。 眼前这幅不是兵部的官方舆图,而是白智宸贡献出来的。 作为老对手,白家对突厥的打探更为详细,甚至已经深入到王庭边缘。 这幅舆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河流、部落等信息一应俱全,为众人的行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众人也不细问,这幅舆图究竟是军用还是商用。 在这紧要关头,只要有用就行,哪还会去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到范成达的位置,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战功,更重要的是政治影响。 范成达神色严肃,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们也要把白道川的虚实打听清楚。” 目光扫过众人,着重强调,“尤其是公主的安危。” 那是大吴册封的和亲公主,她的安危关乎着大吴的脸面,不容有失。 诸将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段晓棠仰头从水囊中喝下一口水,润一润有些干涸的口唇。缓缓说道:“关键是,如今白道川做主的人是谁?” 他们从俘虏口中得到的消息杂乱无章,提及的人物各不相同。 显然,这是一场涉及众多势力的联合“叛乱”。 吴含生以她大吴和亲公主的政治影响力,落下重要一子,在这场乱局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白湛一边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一边分析道:“该是以西境势力为主。”呼图此次若南下成功,得利最大的是东境部落,损失最大的也是他们。 呼图既要立足于东,势必会削弱西境势力,之前南衙遭遇的西境联军就是个明显的例子,他们不过是呼图的炮灰罢了。 对于并州大营而言,突厥的西境势力着实有些陌生。 毕竟以往大家都觉得,或许此生都不会与他们交手,谁又会去关注呢? 谁能料到,呼图为了巩固大位,会将西境势力绑上战车。 段晓棠试探性地提出一个猜测:“会不会是罗布小可汗?” 这个名号对大部分而言,都有些陌生。 或许生活在西域的人会更熟悉一些。 范成达肯定段晓棠的推测,“有可能。” 当日吴含生遣使祭奠,他们在后堂可都听见王金娥转述之语。 从突厥王庭的势力分布难以判断,但从吴含生的选择或许可以猜出一二。 与其随意选择合作者,她更可能选择早已“中意”的人。 李君璞观察两人的表情,问道:“此人是谁?” 段晓棠快速的解释,“罗布小可汗是阻卜的弟弟,志在经略西域。” 突厥王庭中,辈分从来不是问题。重要的是罗布的政治倾向。 众人眼见如此,并不深究范成达和段晓棠从何判断,他们自有他们的情报渠道。 只是这点可怜的猜测,对眼前纷乱的局势,并不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按照地面留下的痕迹判断,呼图的大部队至少在他们前方四五日的路程。 若在中原腹地,快马疾行一日,不说大城池,村落乡镇总是有的。 结果在这草原上一路行来,他们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哪怕原来在这片区域游牧的人,因大军经过,草场已不再适宜放牧,也都离开了。 好在是剩下星星点点的青草,人可以啃干粮勉强维持,但马匹却不能不吃草。 除了晚上,他们只有在遇见水源时,才会暂时停歇一会儿,而此时需要照料的不是人,而是那些承载着他们继续前行希望的马匹。 果真是人不如马! 段晓棠牵着坐骑去饮水,顺便在上流地带将水囊灌满。 急行军的时候,不能希冀有生火烧水的时间,只能喝一点生水了。 段晓棠从小河边抬眼望去,只见李君璞和冯睿达并排站在一起,正就着一个水囊喝水。 以段晓棠对二人的了解,他们喝的应该不是水而是酒,也不知道是谁偷偷夹带了私货。 冯睿达瞥见段晓棠的打量,高高举起水囊,笑着喊道:“段二,来一点。” 段晓棠坚持原则,坚定地回答:“不要。” 至此,冯睿达终于相信段晓棠是滴酒不沾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89章 七宝香辇 饮水之后,队伍的次序进行了调换。南衙左右武卫在前,并州大营在后。 队伍继续向前疾行百里,前去探路的靳武率队归来。即便距离还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每个人都能从他的行动中感受到一丝惊慌。 靳武尽量保持平静,赶到范成达面前,下马禀告道:“大将军,突厥大军调头了!” 能被靳武探知,想来敌军离得已经不远了。 范成达镇定自若地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靳武微微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漫,漫山遍野都是。” 时至今日,段晓棠终于知道,原来有一个比漫山遍野的紫河车更令她恶心的存在。 那就是漫山遍野的敌人。 尤其是在己方处于不利地位的情况下。 范成达冷静地吩咐,“梁五,去和并州人说一声,让他们相机行事。” 这件事太过意外,按照之前的判断,他们距离突厥大军本该还有数日路程。 如今突厥大军突然调头,不管是想吓唬他们,还是准备露出獠牙进行震慑。 此刻若真要调头逃跑,他们肯定跑不过突厥人。 但跟在后面的并州大营兵马,或许还有逃出生天搬救兵的机会。 左右武卫的队伍迅速停下,众人凭借在草原上厮杀积累的经验,开始在附近寻找有利地形。 尽量避开开阔地带,否则一旦正面面对突厥骑兵的冲锋,己方兵力处于劣势,连破敌冲阵的机会都没有。 在草原上和突厥人厮杀许久,该有的经验早该有了。 如今在这里的,是真正的大吴精锐。 段晓棠下意识地隔着盔甲,手掌轻轻按在护身符上,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莫名的力量。 心底却在思量,她若死在这里,长安的小伙伴们该怎么办? 随着突厥大军越来越近,情报也越发准确。 靳武的回报果然没错,调转马头的突厥大军,势力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有所增强。 不禁让众人心中疑云密布,难道呼图已经平定白道川的叛乱? 冯睿达将水囊里仅剩的酒液倒在横刀之上,酒液顺着刀刃缓缓流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他轻嗤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今日若是马革裹尸,我儿子、冯大的儿子、冯三的儿子,都得落到冯三的手上。” 顿了顿,接着说:“死鬼老爹若知道这一天,恐怕得气活过来。” 卢照来的晚,并没亲眼见过冯睿达传说中的三哥冯睿晋,听说是一把横刀削平变乱的猛将料子。越往后听越不对劲,冯睿晋的儿子不就该他自己管吗? 范成达手握着他的马槊,唇角挑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冯四,待会跟着我冲,别掉队。否则将门冯氏,往后只能做文官了!” 范成达的武器也是马槊,大多猛将的武器都是马槊。它兼具长度与威力,在战场上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冯睿达大慈大悲道:“那就只能让突厥人去死一死了!”左右武卫的队伍已经调整成为锋矢状,范成达一马当先领头,左右两侧分别是秦景和冯睿达。 这个阵容,堪称大吴在此时凑出来的最豪华的猛将冲锋阵容,天底下,唯有山川和天堑才能挡住他们。 突厥前锋的身影已经在肉眼可见的范围,而他们的身后,也扬起通天的烟尘,犹如一条巨龙在草原上翻腾,预示着大军正在快速抵达。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后方的大部队距离他们尚有数百里之遥,远水解不了近渴。 梁景春匆匆赶上来,在范成达耳边悄声禀告道:“白二公子将马尾绑上树枝,制造大军迤逦之象。”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正是兵家常用之道。 他们自己清楚大部队一时半会赶不上来,突厥人可不知道。 梁景春又学着白湛的话,继续说道:“一旦拖到夜里,立刻就溜。” 两边大军对峙,一旦突厥人有所迟疑,拖到金乌西坠,视野变得不利,在夜间行军方面,大吴军队可比突厥人有经验多了。 一夜时间,足够他们跑出安全的距离。 范成达微微颔首,轻声应道:“嗯。” 关键时刻,白家没有以邻为壑,抛下南衙军队独自逃生,这个情他领了。 突厥大军若发起冲锋,他自会奋勇应对;若是对方犹豫,又何必在此时白白拼命呢! 突厥大军步步逼近,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人影憧憧,声势浩大。 段晓棠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甚至能清晰地辨认出每一骑的细微区别。 霎时间,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突厥大军中间部队缓缓向两边移动,空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范成达看到了此生最诡异的情形之一——在这茫茫大草原上,竟然驶来一辆宫车。 所谓宫车,原指宫廷贵人出行乘坐的车辆。 吴岭、吴越的亲王车驾都停在并州王府中,并未牵引到草原上来。 但眼下,这片广袤草原上,还有另一人有资格乘坐此车。 一辆华丽无比的七宝香辇在草原上缓缓前行,车身以珍贵的檀木精心打造,质地坚硬且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车身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每一处线条都细腻入微,仿佛龙凤即将腾空而起。图案上还用金箔银片镶嵌装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车架四角悬挂着五彩的丝绸帷幔,帷幔随风轻轻飘动,宛如流动的彩云,如梦如幻。 车前有两排身着华丽服饰的护卫骑兵,他们身姿矫健,手持长枪,稳稳地骑在高头大马上,神色严肃而庄重,宛如雕塑一般,为车驾开道。 骑兵身后是一群手持各种仪仗器具的侍从,他们各司其职。 有举着华盖的,华盖以轻纱为面,绣着绚丽的花朵和灵动的飞鸟,栩栩如生,仿佛要展翅高飞,为公主遮挡阳光。有扛着旗帜的,旗帜上绣着封号,在风中猎猎作响,彰显着大吴的威严。 车架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嫩绿的青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这华丽的车架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氛围。 大吴皇家工匠用九族担保,让这辆珍贵的马车在草原上历经数年风吹雨打,依旧鲜亮如新。 当初千金公主便是乘坐此车,用这般仪仗,远嫁突厥王庭,这辆车已然成为了和亲公主的身份象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0章 夜色如墨 卢照在右武卫熏陶日久,警惕心有了长足进步,悄声问道:“你们谁见过千金公主?” 万一来个假的怎么办? 吴含生和亲之前,只是宗室里的小透明,连吴越都比不上。 别说南衙将官,恐怕老吴家的人都不怎么熟悉她。 段晓棠舔了舔唇,“王爷见过。” 总不能现在把吴越纠到阵前,辨认真假。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七宝香辇行至两军阵中间缓缓停下。 梁景春见状,赶忙用清水抹了一把脸,整理好衣冠,率领一队人马,代范成达前去试探深浅。 梁景春骑马来到七宝步辇旁边,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恭敬,“南衙校尉梁景春,拜见千金公主。” 车厢门缓缓打开,出来的并非众人想象中高冠厚髻的大吴和亲公主,而是一身骑装,打扮利落的王金娥。 王金娥站在车架上,神色凛然,大声说道:“呼图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罗布可汗承天之命,将其射杀。公主命奴婢面见王爷请安。” 说罢,又问道:“前方何人领兵?” 梁景春连忙回应道:“左武卫范大将军。” 王金娥闻言,从怀中取出劄子,由侍从递送到梁景春手上。 说道:“此乃公主亲笔所书,吩咐奴婢转呈王爷。” 梁景春恭敬地接过,心知吴含生不在此处,但还是确认道:“公主贵体可安?” 王金娥微微颔首,回复道:“公主无虞。” 梁景春接着说:“末将这就回去禀告大将军。” 旋即策马回营,将劄子交到范成达面前,回复道:“是王女官亲至。” 范成达接过劄子,他们确实不认识吴含生,更别提她的字迹。只见这劄子上的字迹清秀,末尾的公主金印看着也像真的。 毕竟在草原上,应该没多少会刻萝卜章的奇人。 白湛听说预设的战场上停了千金公主的七宝香辇,这等奇事,怎能不来围观。 慢条斯理道:“字迹娟秀,笔触和缓,书写者彼时应是心平气和。” 简单来说,写这份劄子的人,应该是一位有文化的女子。 以草原总体的文化水平而言,是吴含生本人无疑。 这一切的发展,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局势竟如此彻底地转换。 呼图众叛亲离,这般轻易就死了,草原的风云,瞬息万变。眨眼间,局势彻底逆转,吴含生与罗布结成的利益联盟竟占据了上风。 一个斩杀太后般的金辉可敦,一个射杀如皇帝般的呼图,在中原的观念里,妥妥的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之举。 此刻在草原之上,局势截然不同,对大吴军队而言,这竟是大大的好事。 罗布无心亦无力接掌东境,权衡利弊之后,主动提出议和,不,准确地说是会盟。 七宝香辇背后,阵仗森严,旌旗猎猎,甲胄鲜明,显然罗布并非毫无底气。若是大吴将他逼到绝处,罗布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范成达略作思索,当机立断,一言以决之,“放行!” 王金娥在一队护卫的陪同下,沿着梁景春指引的方向,朝着行营而去,准备面见吴越,传达吴含生的意图。 七宝香辇依旧稳稳地停留在原地,犹如一座无声的堡垒,牢牢地卡在两军阵地中间,似乎在向双方宣告某种微妙的平衡。 不断西坠的金乌余光洒在香辇华丽的车身,金箔银片反射出的光芒,在草原上闪烁不定,仿佛在诉说着局势的变幻莫测。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草原之上,两边军队像是被这浓稠的黑暗束缚住,皆未有大的动作,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惊扰到对面那根敏感的神经。 此刻的局势今非昔比,不再是之前双方拔刀相向、血溅沙场的时候,如今他们即将成为会盟的盟友,恰似那即将拜见泰山的毛脚女婿,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与微妙的气氛。 两边阵中,不少人都曾在战场上“擦肩而过”,于生死边缘侥幸存活。 在这会盟在即的当口,范成达他们为了大吴的颜面,更没有偷溜的理由。 吴含生的七宝香辇静静停在两军阵前,以她大吴公主、突厥可敦的双重身份作保,暂时让兵戈之声消弭于无形。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在真正如雷霆般的兵锋面前,这辆看似华丽无比的香车有多么脆弱易碎,恰似吴含生飘忽不定、难以掌控的命运。 大吴军队的阵地上,无数堆篝火星星点点地燃烧着,在黑暗中闪烁。 但并非所有人都围坐在篝火旁,享受这片刻的温暖与宁静。实际上,许多篝火不过是故布疑阵罢了。 此时,只有一半的人在抓紧时间休整,恢复连日奔波与紧张备战带来的疲惫,剩下的一半则严阵以待,就地警戒,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让他们熬过最艰难的第一夜。 伙头兵从马背上取下厚重的大铁锅,熟练地架好,燃起熊熊火焰,烧上一大锅水。随后将在附近采摘来的野菜一股脑地丢进锅里,再撒上几粒珍贵的盐巴。 不多时,一锅热气腾腾的野菜汤便大功告成。 将士们就着干硬的列巴,吃得津津有味,竟也觉得这滋味十分美妙。 冯睿达贪心不足蛇吞象,耷拉着肩膀,嘟囔道:“我现在只想吃爆米花。” 见众人露出不解的神色,“新鲜的。” 李君璞一听,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杀气,现在就想把捡来的表哥脑袋按进锅里。 段晓棠点了点头,肯定了冯睿达的想法,“突厥王庭历经大变,稳妥与否,一炉爆米花就能试探出来。” 唯一不妥之处在于,万一局势不稳,把突厥人逼得炸营,麻烦可就大了。 近十万人发生营啸,场面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既跑不掉,更扛不住洪水猛兽般的混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1章 夜间警戒 冯睿达笑嘻嘻地对段晓棠说道:“段二,还是你懂我!”那神情仿佛两人之间有旁人不知的默契。 段晓棠立刻撇清关系,“懂不懂的都是外道话,关键是我不玩火。” 冯睿达轻笑一声,调侃道:“你玩不玩火,我能不知道吗?”直接拿突厥人复刻火牛阵。 段晓棠一本正经道:“我爹从小教育我,好孩子不能随便玩火。”重点是随便。 冯睿达从来不和“好孩子”玩,转移目标,对白智宸和白湛说道:“白八、白二,你俩今天真是讲义气。”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俩是同辈兄弟呢! 范成达正在负责警戒,他本人不在,这份心意只能由当副手的冯睿达来表达了。 白智宸淡定道:“皮毛而已。” 他只是将话语简略,说的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并非自矜。形势所迫,大家本就该同舟共济。 真正该骄傲的另有其人。 一碗野菜汤下肚,白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兴致勃勃地说道:“障眼法罢了,若是时间充裕,我要把锦旗钲鼓准备齐全。” 三千人布出三万人的效果。 冯睿达笑道:“你若扎上些稻草人,还能借点箭支回来。” 看得出来,《三国演义》忠实读者,典故信手拈来。 白湛摆手道:“草船借箭,小意思!” 冯睿达先前一直以为《三国演义》只在南衙群体间传播,惊讶道:“你也看呀?” 转念一想,白湛和段晓棠关系匪浅,借些话本自然不在话下。 白湛大大咧咧地说道:“岂止是看,当初我还和人吵,觉得他好恶太过,不能这么写……” 段晓棠轻咳一声,找补道:“每个人都是喜欢的角色。”将白湛的话语理解成为书粉间的友好讨论。 白湛反应过来,顺着话说道:“是啊,不知道何时能看到结局。” 段晓棠淡淡道:“结局写在史书上,三国归晋。” 白湛顿时有些讪讪,嘟囔道:“那就没意思了。” 段晓棠这时候有些想念孙安丰的说书班了,在这情绪如此紧绷的情况下,若是能讲上几段故事,动静不大,还能缓和气氛,该多好啊。 简单用过餐食后,段晓棠拎着刀开始巡营。 走着走着,见尹金明、李开德和几个军士坐在一处,既不像是在说笑,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神色有些凝重。 问道:“怎么还不睡,待会得起来替换秦将军他们呢!” 李开德手往黑暗中的一指,对面全是看不清的突厥人,就在数里之外,近得一个冲锋就能到达。 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已经不是简单加个零的事了。 实情如此,段晓棠并不打算给部下灌虚幻的心灵鸡汤。变换一个姿势,将刀抱在怀里,语气轻松,“知道吹牛该怎么说吗?十万敌军在侧,依然酣睡如常!” 尹金明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大将之风。” 这个样,他非得装了! 段晓棠轻声道:“睡吧!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突厥人哪怕冲过来,我们这些将领也在前头挡着,你们只要跟着做就行!” 将对他们的指令明确化,段晓棠说的简单,但对这个时代大部分军队而言,要求已经算顶格了! 但她三言两语几句话,尹金明等人果真听话地合眼入睡,只多是侧身睡觉,一只耳朵紧贴着对面,随时能听到地面传来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段晓棠睡得正深沉的时候,听到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睁开眼发现是卢照,明白该是换班的时候了。 段晓棠从羽绒睡袋里蛄蛹出来,因为没有拉链,她只能睡袋口钻进钻出。 卢照撇过头没眼看,心里想着,最容易活捉段晓棠的时间点,就是她入睡和起床出入睡袋的时候。 当初秦景辞官后,段晓棠等人考虑到远行投宿不便,送了他一个睡袋。 不过秦景一般不将睡袋裹起来,而是摊开当一床被子盖。卢照也曾盖过,觉得挺暖和的。 只是不明白段晓棠为什么不嫌麻烦,非得给自己弄成一个布袋的样子。 段晓棠将睡袋裹成一个圈,用系带系紧,一手提着。轻手轻脚地行走几步,将睡在附近的将官、军士一个个小声叫醒。该轮到他们起来守夜警戒了。 大多数人都有些睡眼惺忪,段晓棠低声道:“不精神的就去洗把脸,提提神。”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经过短暂休息的范成达重新回到阵地,目光遥遥看向对面的突厥大军。从外表来看,似乎和昨日并没有任何区别。 但很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范成达问道:“昨晚有何异常?” 段晓棠回复道:“天明时,有几个部落离开了。” 微微转头,看着范成达的脸,继续说道:“没有派人去追,斥候确认他们离开战场范围即可。” 范成达轻轻点头,表示认可,“很好。” 天色刚明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一方面是不想惊动他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些部落急不可耐地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王庭变故的细节他们尚不得而知,显然大部分部落在这场战争中都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突厥不比大吴讲究政治传统,改弦易辙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臣服强者和胜者并不会引来过多非议。 那些在战争中青壮损失巨大的部落,再不回去,一旦消息传开,他们的草场说不定就要被邻居占了。 范成达将三支军队重新分派,确保无论何时,都至少有一半人承担警戒任务。 另外一半人或劳作或休息或训练,如果忽略对面严阵以待的突厥大军,和他们平时在营中的生活别无二致。 段晓棠为了不刺激对面,特意在阵地后方训练,不像往常那样要将人练到精疲力竭,没力气想东想西,仅仅只是进行热身训练而已。 结果反倒是对面的突厥人先受不了,由停驻在七宝香撵附近的宫人传达,双方各退十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2章 破敌方式 长时间的交战,不光大吴将官会辨认各种突厥旗帜,连突厥人也学会认汉人的“鬼画符”。 认出对面那些汉人,全是在战场上杀他们最狠的。 若是冲过来,哪个部落能抵挡得住。 对大多数牧民而言,不会将同样臣服王庭的其他部落当做自己人。他们认定的同胞,顶多只有同一个部落的人。 无论范成达麾下数千兵马,能否将近十万突厥众一口气冲散,尽管其中大多数是刚从草原撤下来的残兵,到底人多势众。 但他一定能做到,点谁谁死! 这让突厥人忌惮不已。 草原上,臣服、畏惧强者从来不是丢脸事。 范成达的脾气没呼图那么硬,欣然接受这一提议。当然,表面上的说辞是给千金公主面子。 范成达随即派人先去后方,寻找适宜的营地,阵前的军队依旧按兵不动。 毕竟这不是他们真正打下来的土地,退起来一点不心疼。 白湛最后再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突厥大军,真诚发问:“有没有什么战术能一口气打垮数十倍于己的敌人?” 小孩子百无禁忌,这话一出口,白智宸恨不得立刻把侄子的嘴巴缝上。 冯睿达耸耸肩,一脸轻松地说:“杀过去不就成了。” 段晓棠提及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向,“更加先进、威力更大的武器。” 天地同寿可以是长生不老,也可以是所有人都不会老。 不知道祝明月的“丹药”炼到哪一步了? 范成达手指着对面的突厥阵地,沉声道:“精锐结阵冲杀,掠其锋、挫其锐、破其胆、溃其兵。” 周遭一众不管是在战场不管用命还是用脑子的人,都不约而同表示赞同。 既然已经被逼到绝境,那么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一条路。 当世大部分军队都是草台班子,冲一冲就散了。 唯独段晓棠提出质疑,“这计划若想实现,非得有猛将坐镇不可。” 要求看似不高,但实际达成条件相当苛刻。 不说当世无二,顶多能排进来十个,再往后就不够格了。 周围一众人等看段晓棠的眼光略带不满,看不起谁呢!他们这有好几个。 不能因为你自己不“猛”,就质疑旁人的水平。 作为大吴军队少壮派的代表,万一范成达在部下拱火后,压不住气性,当真带着他们冲杀一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在世,难得有这般惊心动魄的体验!甚至说,碰上这种机会的时候不多。 此时,梁景春引领着王金娥一行人向行营快速进发。 王金娥作为吴含生的陪嫁女官,这条道路她曾经走过多次,无论春夏秋冬,都留下过她的足迹。如今却第一次看到这片草原露出如此枯黄、了无生机的模样。 王金娥不通军事,但跟随吴含生进入草原数年,也懂得牧民对于草场的看重。 如此衰败的景象,难怪罗布从白道川发兵施压后,跟随在呼图身边王庭大军立刻倒戈。 对牧民们来说,草场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如今草场变成这样,他们自然无心再战。他们在路上行走了四五日,沿途遇见的不是大吴的斥候,就是大吴的军队。 原本属于这片土地的牧民的部落早已不见踪影。 当然是被热爱清洁的大吴军队“捡”走了。 他们顺着王庭大军撤离的路线,一路捡拾遗落在草原上的部落、牧民和牛羊。并且不断向后方转运,生怕到手的好处又飞了。 吴越和白隽本打算见好就收,结果呼图非不让他们如愿。 现在好了,收不住了! 眼下打的如意算盘就是,突厥几方势力杀得两败俱伤,他们好从中渔翁得利。 一群渔翁别管是否真的钓过鱼,但已经把窝打好,就等着大鱼上钩。 结果现在梁景春回来,告诉他们鱼钩上被人换成鲨鱼了。 南衙和并州大营数千精锐被紧急调头的十万王庭大军堵个正着。 吴越不能抛弃吴岭和他耗费数年搭建起来的班底,白隽更不能不管儿子。 虽然从范成达后续的快马来报来看,双方有了将近三十里的缓冲,他们硬要撤退也是能走的。 只是打到如今,羊肉也吃厌了,大家都有些疲惫。 不就是会盟吗?这样也好,双方都有一个体面的退场。 梁景春报告着他从王金娥等人口中打听来的消息,“昆都已经回到属地。”难怪罗布急着议和。 吐利欲谷无辜惨死,但人老半个精,他的判断并没有错。 这场棋局上的所有人,都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白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地问道:“两个叔叔争家产,堂兄弟隔岸观火,是否知会骨禄一声?” 暗骂一声,突厥人的关系真难理清! 白隽的意思是,要不要把骨禄放出去,彻底搅浑这摊水。 吴越不以为意道:“阶下囚而已。” 他不信突厥人的誓言和忠贞,骨禄无势根本搅不出风浪,若是有势,眼下又不能保证他能听话。 无法掌控的代理人,没必要扶持。 吴越原本只希望吴含生能借解忧公主激励己身,但她能斩杀金辉可敦,就证明她有潜力做出一番事业。 与其扶持人心隔肚皮的突厥人,不如支持大吴的和亲公主,哪怕她是一个女人。 吴越轻声吩咐,“让使者进来吧!” 此行的使者一男一女,女人便是老熟人王金娥,男子名为萨彦,虽然借着和亲公主的名义前来行营,但他却是罗布的心腹。 萨彦一路行来,只见沿途大吴军队秩序井然,士兵们行走坐卧皆透露着一股锐气,丝毫不输于草原上的勇士。他心中不禁感叹,呼图输给这样的敌人,确实不冤。 两人在帅帐门口的解下兵器,方才入内拜见。 王金娥行的是大吴宫廷的礼仪,萨彦则是一如既往的突厥礼仪。 帅帐中为首的人物,王金娥去年冬天大多见过。 反倒是萨彦意外得多,他早知如今大吴军队首脑人物分布,轻易就将诸人对上号。 吴越瘦弱单薄,白隽苍老无力,这样的形象一点不符合草原勇士的标准。呼图输得似乎有点冤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3章 草原交易 吴越在与使者的会面中,除了最开始那几句场面话的寒暄,之后便直接将萨彦晾在了一边,只同王金娥说话,“公主可安?” 丈母娘看女婿才会越看越喜欢,以吴越的身份地位,不故意为难就是仁慈了。 王金娥赶忙恭敬地答道:“回禀王爷,公主身体康健。” 吴越歪靠在椅子上,惬意地靠着其上铺着的草原野狼皮,姿态闲适至极,慢悠悠地说道:“本王的侄女。” 仿佛想起什么一般,指着侧位的白隽道:“也是梁国公的表侄女。” 白隽客气道:“老夫哪敢妄充公主的长辈!” 真正的凤子龙孙,有事相求的时候是长辈,无利可图的时候就是老不死。但白隽若肯认这个侄女,对吴含生反倒是好事。 吴越微微翘起嘴角,“怎么不是呢?公主远嫁草原,可能适应,饭食用得可香?” 王金娥事无巨细的禀告道:“草原上多是一日两餐,公主朝食多用米粥、奶食,晚上用炙肉或汤,中间添一顿奶饽饽。” “公主近来吃着草原长的蘑菇,滋味不错,只是经常想念宫中的玉露团。” 我们已经适应草原上的生活,但依旧心怀故乡。 “每餐后至少留出半个时辰,或骑马或练武强身。” 吴越听后,转身同身后侍立的陈彦方吩咐道:“待会去火头营问一问,有会做玉露团的吗?这次去见公主,做一些,让她尝一尝家乡的味道。” 听起来就像是天上的甘露,实际上就是一种用糯米制成的团子。油酥雕花,洁白如玉,故而得名。 陈彦方恭敬地应道:“是。” 王金娥垂首道:“奴婢代公主谢王爷慈心。” 一旁的萨彦听着这一切,心中满是疑惑。他实在不明白,明明是关乎止息兵戈的大事,这位大吴的亲王却一个劲地关心瀚海可敦的衣食住行等琐碎小事,甚至王金娥还为一道糕点就感激涕零。 萨彦不大懂得汉人旁敲侧击、以小见大的行事手段,不过吴越最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倒是听明白了,这是答应会盟了。 吴越顺着话说下去,“汉人有句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骨肉亲情割舍不得。” “亦没想到,千金出降后我们叔侄想再见一面,只能本王跋涉数千里来见。” 如果这位远房叔叔没有率领数万兵马,把女婿家搅得翻天覆地就更好了。 吴越问道:“罗布小可汗如何?” 不管罗布是否自立为大可汗,反正大吴官方还没有承认,包括之前的呼图,因为时间紧急,程序尚未走完。 王金娥回答道:“小可汗待公主极为尊重。”可以说是王庭成员待可敦,也可以说是夫妻。 到这份上,情爱都是虚的,能做到尊重已经最好的结果。 吴越自言自语,“那也好。” 随后挥一挥手,便示意两人出去,只留下了吴含生的那份劄子。 接着吩咐道:“誊抄一份,原件送往长安。”萨彦本等着开口,向吴越诉说罗布提出条件,孰料吴越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以前汉人使者不都是这样的吗?面见可汗陈述汉人皇帝的意图。 可惜萨彦不读汉人的史书,不然他就会知道,汉使这么做,有时就是为了死在草原的单于、可汗面前。 汉人极其讲究上下尊卑,吴越和白隽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去和突厥非正式势力的使者讨价还价呢。 当然是交给一群摩拳擦掌准备趁机从突厥身上刮下一层皮,有志向汉使学习的人手中。 战事进行到如今的地步,留给他们发挥余地太多了。 真正让吴越为难的,不是眼前的突厥,而是身后的朝廷。 萨彦独对群雄,头昏脑涨,却不知道身后还有多少,宁肯走后门也要来参与谈判的年轻人。 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大军快速行进,孙无咎时时关注进程,“陷入僵持,该上演员了吧!” 孙安丰一抬手,数名军士就预备带着骨禄“恰巧”从萨彦面前经过,去往吴越的营帐。 想象一下,两个长相迥异于汉人的胡人,在大吴军中偶然相遇,该是多么“美好”的场面。 骨禄不一定认得萨彦,但萨彦一定认得骨禄,且亲眼看到他在汉人中颇受礼遇的模样。 萨彦恍然惊醒,汉人不止罗布一个选择,转头就去找王金娥商议对策。 大军行走在外一切从简,但王金娥的日子并不差。 周水生受了吴越的吩咐,特意来问她有什么想吃的,只要原料允许,伙头营一定给她做出来,顺便打听吴含生的喜好。公主为国家尽心尽力,他们也都想尽一份心意。 王金娥一天三顿小灶吃着,连脸都圆润了一圈。见着萨彦慌张的神态,反倒放下心来。 眼下大吴占上风,可不是只能仰仗突厥鼻息的西域小国。 无论如何,吴含生都将是草原上唯一的可敦,至于谁当可汗,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 但凡的萨彦多了解一些汉人的习俗,就知道他们和逐利求生的突厥人、西域人截然不同。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吴越绝不会扶持有杀父之仇的骨禄,因为那将会让自己在道德层面蒙上污点。 吴含生喜欢的蘑菇,段晓棠等人正吃着。 此前他们一路急行军追击,本打着如意算盘,想等着呼图和白道川的势力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际,从中获取利益。 哪知道突厥的头头脑脑们这么快达成一致,调转马头,将他们堵了正着。 几千兵马轻车简从,除了兵器,就是随身携带的干粮。 在双方退后十里后,段晓棠没打算委屈自己,提出趁着现在关系和缓,去对面买些牲畜回来改善伙食。 就在段晓棠准备摸金子的时候,白智宸阻止了她。“和草原上的人交易,金子只是次选,真正有用的是布帛和盐。” 不愧是走私生意做老了的并州人,对交易门道十分清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4章 口蘑煎制 他们没有多余的布帛,不过火头军们倒是带了不少食盐。 在语言环境里熏陶久了,冯睿达曾经“文雅”的突厥语,已然粗俗不堪,加之他未必能克制住脾气。 最终还是白智宸将收集来的食盐,交给几个并州大营的军士,让他们带到前面去。同样通过七宝香撵附近的宫人传话,和突厥人换些活羊回来。 其实倒不是没想过换粮食,只是南衙之前的一些行为起了坏头,搞得现在众人都疑神疑鬼,生怕敌人在粮食里下毒。 可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并州军士空手而归,回禀道:“突厥人不要食盐。” 强调一句,“他们不要入口的吃食。” 白智宸一听,脑子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手指颤抖着指向对面的段晓棠等人,气愤地说道:“你们开的好头!” 回头山西一半私盐贩子都得开骂! 段晓棠耸一耸肩,真诚道:“我们已经很克制了。” 在强烈的“正义感”趋势下,没有采用伪装商队送毒饼的法子。 白智宸气急,“以后怎么办?” 南衙诸卫拍拍屁股走了,可他们并州大营还得补充战马和军需呢! 段晓棠无所谓道:“那就每样尝一点呗,以身试法,不,亲身证明。” 冯睿达本等着改善伙食,结果弄成一笔糊涂账,看热闹不嫌事大,“盐,齁咸。一袋袋尝过去,不得齁死人啊!” 段晓棠言简意赅道:“冯将军,沉默是金。”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从身上掏出几块金子,交给负责交易的军士,“去,拿金子换。” 普通军士或许身无长物,但将领们身上肯定带有应急之物,像段晓棠这种凡事都准备妥当的人更是如此。 半个多时辰后,一群原汁原味的草原羊,被赶到大吴的营地。 虽说活物身上不容易做手脚,但段晓棠依旧让伙头军先挑健壮活泼的羊来宰杀。 待几轮军士吃完,都没有不良反应。 段晓棠这才承认,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突厥人,果真淳朴善良。 他们这支先锋孤军深入草原,没带多少辎重,如今有了这批羊的补充,羊肉、野菜、列巴混着吃,一时半会儿倒是不用担心吃腻。 只是杀羊时,白智宸看着剥下来羊皮,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羊毛……算了!” 现在把羊毛剪下来,还得单独运输,不如挂在羊皮上方便。 冯睿达取笑道:“你们白家还真是忘不了羊毛。” 白智宸怨念不已,他们还真忘过一回,送到嘴边的肉啊! 白湛手托着下巴,“我先前在长安,手头紧的时候,就去各个亲朋好友家剪羊毛。” 说着比了个手势,“三车羊毛,换了八贯钱!” 因为他语调轻松,众人只当听笑话一般听听就算了。 尉迟野悄声道:“二郎,你缺钱啊?”连八贯钱都不放过。 白湛回答道:“宝马买多了嘛!” 眉头一挑,“这次俘虏了许多突厥马,不知能从中挑出几匹神驹来。”想到自己的马厩又能丰富不少,乌云雪也将迎来新伙伴,不禁有些期待。 待营中大部分人都吃过,段晓棠从马背上取下一直带着却没派上用场的小炒锅。在一片空地上挖出一个土灶,准备自己开小灶做吃食。 白湛捧着一碗蹭来的茶水,跑过来,问道:“晓棠,做什么?”段晓棠指着旁边草地上,用树叶盛装的白色团状物,“火头军采的菌菇。” 白湛打量几眼,“模样倒是新鲜得紧,能吃吗?” 色彩纯白,不像常见毒菇那般鲜艳,只是形状不太常见。 段晓棠轻声说道:“这叫口蘑,当然能吃。” 白湛赶忙回头招呼人,“八叔、阿野,这儿有好东西吃。” 段晓棠连忙阻止,丑话说在前头,“最多只能有一半人吃。” 提出标准,“你和白将军,二选一,只能有一个人吃。” 白湛没想到的段晓棠对自己如此“见外”,疑惑道:“为什么?” 段晓棠解释道:“菌菇可能导致中毒,右武卫火头营的规矩就是,菌菇做的菜顶多供应一半人吃。”一切都是为了安全起见。 今日伙食安排如下,羊肉汤算荤菜,列巴是主食(并州大营是莜面饼),剩下保证健康的蔬菜则是炒野菜。 其中一半炒菜添加口蘑片用以提鲜,起锅前还让羊羊们吃过一些,确认没有异常反应再放饭。 白湛回忆往昔,段晓棠等人在吃菌菇这件事上确实一直很慎重。 段晓棠将口蘑根部去掉,在锅底添加少许刚煎出来的羊油,将口蘑放入锅中,小火慢煎,不一会儿,口蘑的小窝里开始出汁,她又在汁水中洒上几粒细盐,继续煎制。 最终只有几个小年轻蹲在锅边,等待即将出锅的美食。 白湛双手放在膝盖上,“这能好吃吗?”他刚吃完营中准备的正餐,喝了一大碗茶,这会儿还能再吃点东西溜溜缝。 段晓棠点了点头,“应该不错。” 从旁边捡起一片干净树叶,将第一枚熟透的口蘑放上去,举到一群好吃嘴眼前,玩笑道:“谁来试试毒?” 尉迟野果断道:“我来!” 段晓棠提醒道:“小心烫。” 尉迟野小心地对着口蘑吹几口气,隔着树叶感觉温度降了些,才把口蘑放进口中。 白湛和卢照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 白湛问道:“怎么样?” 尉迟野一整个口蘑都吞下去,方才说道:“好吃。” 卢照追问:“好吃在哪儿?” 请原谅尉迟野文化有限,说不出具体的形容词,“好吃就是好吃,你自个吃不就知道了!” 段晓棠再递出两片做临时饭盒的叶子给白湛、卢照。 再问坐得稍远的李君璞,“吃不吃?” 李君璞摇了摇头,“不用。” 段晓棠不再推销,和其他三人将一锅香煎口蘑分食干净。最后将先前削下来的口蘑根切成片,添上水煮汤。 白湛:“不做了吗?” 段晓棠:“锅借你,随便煎。” 白湛深思熟虑一番,“可以。”煎口蘑看起来似乎不难。 卢照同样感慨,“若是弄羊肉就更好了!”蘑菇再好吃,终究是素菜。 段晓棠一碗水端平,“同样,锅借你,随便弄。” 卢照:“我不用锅,直接烤就行。”他对自己的烧烤手艺还是挺有信心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5章 上司命运 行军途中,之所以多用羊汤,而非直接炙烤羊肉,主要是因为水煮羊肉烹制时间更短,能够满足更多人的用餐需求。相比之下,一只羊经过烤制后,份量会缩水不少。 趁着煮汤的间隙,段晓棠起身走到李君璞旁边坐下,问道:“你在琢磨什么呢?”一直望着突厥大军的方向。 李君璞扭头望一眼白湛等人,正忙着去火头军那儿找有没有多余的口蘑。 小声道:“我曾经想过如何打败突厥。” 段晓棠来了兴趣,“哦,怎么打?” 李君璞:“效仿冠军侯故事,兵贵神速,直驱王庭。”停顿一下,“五千兵马。” 还好没把冯睿晋那胆大妄为的三千人说出来。可如今将近七千兵马被突厥主力堵在此处,进退两难。再少两千人,说不定直接被突厥吞了。 段晓棠琢磨其中关窍,“关键是避开主力。” 突厥不像中原,在交通要道和重要城池都屯有重兵。在草原上,想要绕开大军相对容易一些。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有充足情报的基础上,到最后很大程度上就成了拼人品和运气的事。 众所周知,李君璞在这方面,一向不怎么牢靠。但凡需要运气的游戏,他都不参加。 李君璞微微颔首,认真思考,“怎么避开?” 段晓棠脑子里盘算一通,“如今突厥重兵在东,那么从它的西境入手,或许能畅通无阻。” 李君璞叹道:“知易行难。” 突厥幅员辽阔,东西相隔甚远,大军除非能插翅,否则难以如此调兵。 李君璞:“与其等待,不如创造机会。” 段晓棠疑惑道:“怎么创造?” 李君璞停顿了一会儿,无奈道:“还没想到。”扭头看了一眼炒锅,提醒道:“水开了。” 段晓棠立刻起身回到锅边,条件艰苦,万不该辜负一锅好汤。 李君璞贴心提醒一句,“喝了汤,早点去休息。”如今段晓棠负责晚上的守夜任务。 等到傍晚,段晓棠醒来,正好是夕食时分。问秦景,“有什么新消息?” 秦景不急不缓地说道:“王爷派左武卫前来支援,大约还有两日时间到达。” 段晓棠:“对面呢?” 秦景:“又走了一些人。” 段晓棠暗道,等吴越的大部队晃晃悠悠来到此地,突厥人还能剩一半吗? 双方准备掰腕子展示肌肉的时候,居然一个个弃预备役大可汗于不顾。 突厥最大的团结就是不团结。 这是罗布上位带来的必然现象,他先前王庭内部的实力,排不上前几名。 如果占了地利人和,发动政变的人是昆都,情形或许会好很多。 但这些又和段晓棠有什么关系呢!突厥局势不稳,对他们来说才是好事。 夕食是所有人难得都能聚到一起的时候,段晓棠到地方的时候,白智宸正孜孜不倦地“拉拢”李君璞,希望他到并州任职。 代州虽然也在大营麾下,到底隔了一层。 李君璞一本正经道:“白将军,我的上司运一直都不怎么样。” 白智宸回应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不识货。” 虽然也听不懂李君璞说的话,但他识货呀! 李君璞将自己的履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曾在长安万年县任职近四年,送走了四位县令,六位京兆尹,七位少尹。”这么稀里糊涂一算,比卢自珍还“克上”。 命不硬的人别想当他上司。 段晓棠扭过头憋笑,睡一觉起来,连李君璞都会开玩笑了。 白智宸闻言一窒,“怎么个‘走’法?” 李君璞慢悠悠道:“有的死了,有的贬官。”高升的寥寥无几。 白智宸嘴巴张成一个“哦”形,自认一路走来命已经够硬了,但在李君璞面前好像又没那么硬。 其他人为了忍住笑,端羊肉汤的碗都在抖。 冯睿达终于有了一点当表哥的自觉,一手拍到李君璞的肩膀上,“二郎,哥哥以前真不知道你仕途如此坎坷!” 李君璞原先就在冯睿达眼皮底下做官,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没细数过而已。一数吓一跳。 李君璞在代州收拢旧部,脑子糊涂了,才会去并州任职,仰人鼻息。 合作可以,投效就算了! 白智宸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一个“知情人”,便问白湛:“二郎,当真如此?”总觉得他们的表情很奇怪。 白湛生怕自己破口大笑,先将汤放远一点,“八叔,但凡能在京府两县任职四年,都会有这般‘成绩’。” 关键在于,李君璞有本事在官场旋涡中,把自己熬成一棵常青树。既不受牵连,也不被人抓住把柄。 不是李君璞八字有问题,是京府两县风水不佳。 白智宸大开眼界,“原来如此凶险。”这官场的凶险程度,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也不遑多让。 卢照笑道:“齐州原先的罗刺史,他侄儿升任京兆府少尹,天天在家求神拜佛保佑侄子尽早贬官。”不知道的还以为叔侄不和呢! 段晓棠咦了一声,“罗刺史,罗少尹?”向李君璞确认,“是一家的吗?” 李君璞点了点头,“是。” 段晓棠忍不住笑出来,“天遂人愿啊!” 卢照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段晓棠指了指李君璞,“罗少尹是玄玉的老上司,两人一块升任去京兆府,天天上衙如上坟…” 李君璞纠正,“我没有。” 段晓棠嬉笑怒骂,常有惊人语,但却该死的恰当。 段晓棠领会到李君璞要面子的心态,换一个更体面的说法,“两人说好了同舟共济,共克时艰。结果罗少尹一不小心,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过错,被贬官外放,留玄玉一人在京兆府苦苦支撑。” 李君璞想要解释,“我那时候也在谋求外放。” 大家都有跑路的心思,工作上也都在摆烂,并没有“苦苦”支撑。 段晓棠回忆了一下时间线,说道:“对。” 卢照感慨道:“果真是老天显灵了。” 白智宸这次不那么正式的招揽。就这么被一群不着调的人,嘻嘻哈哈地打岔过去了。 李君璞问道:“喝汤吗?这一锅熬得还不错,没什么腥膻味道。” 段晓棠只是相对来说不太喜欢吃羊肉,斟酌一番后,作出正式决定,“那就来一点吧!” 近乎白水煮的的羊肉,只加了一点盐调味。好在草原羊肉腥膻不重,锅底加了现摘的野菜码底。 一看段晓棠的碗里,菜比肉多,肉又比汤多,果真是不太爱吃羊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6章 实力带货 夏夜总是如此短暂,草原的清晨,仿若一幅徐徐展开的壮美画卷,带着清新与活力,将世界从沉睡中缓缓唤醒。 哪怕隔着数十里地,近十万人马蛰伏等待时机,或是为了和平,或者为了最后一击。 但如今的景色,无疑是美的。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夜幕的薄纱,温柔地洒落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原本沉浸在朦胧中的大地,瞬间被点亮。 金色的光辉如同灵动的精灵,跳跃在嫩绿的草尖上,每一滴露珠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微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草原。草浪层层叠叠地涌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草丛中,红的、黄的、紫的,它们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与绿草相互映衬。 目之所及,全是生机与希望。 当天亮其他将士前来接班时,段晓棠早已将一切收拾妥当。羽绒睡袋被她熟练地捆扎好,稳稳地放在身后。 段晓棠借着清晨的微光,在笔记本上专注地写写画画。旁人匆匆一瞥,根本难以在瞬间看明白她这些好似鬼画符般的记录。 范成达双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站在一旁,随后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段晓棠闻声,迅速收好笔记本,利落起身回答道:“大将军,经过粗略估算,这几日突厥那边已经走了三万人。” 顿了顿,又补充道,“后续想必还会有人陆续离开。” 范成达微微皱眉,低声沉吟道:“三成。” 他们难道觉得眼前这支大吴精锐军队,毫无威胁吗? 段晓棠略作迟疑,“过几日罗布抵达,必将携带本部大军。” 罗布虽说在突厥内部的实力不算顶尖,但也绝非泛泛之辈,他的到来应该能补上离去的兵力缺口,至少绝不会让两边兵马对比情况颠倒。 范成达神色自信,语气坚定地说:“那就等他到了,看看到底有几分成色。” 白道川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想要梳理清楚必然需要不少时间。但单从距离方面考虑,罗布应该会比吴越等人先一步抵达此处。 次日,左武卫大部队赶到,两边兵力差距一下子缩小了许多,这给对面的突厥大军带来了浓浓的压迫感。 明明他们才是兵力占优的一方,可在对面对峙的两万余人面前,却真切地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 无奈之下,突厥方面只得再次请吴含生的宫人传话,提议双方再各自退后十里。 他们倒也不是真的惧怕,主要是双方的大人物都即将抵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最好将距离拉远一些。 经过大战检验,吴越和白隽能约束各自人马,但以突厥的传统,罗布或许做不到这一点。范成达虽愿意再给和亲公主面子,但他坚持非得看着对面先退,自己这边才行动。同时吩咐部下,赶紧将安置大军的营地收拾出来,做好各项准备。 左武卫的到来,对段晓棠最大的好处就是,摆脱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尴尬状态,说来或许有些不准确,她的铺、盖都是羽绒被,至少不必一睁眼就是蓝蓝的天。 其次是左武卫携带了一批补给,数量虽不算多,但足够让段晓棠换换口味。只要能吃饱吃好,一切都好说。 从汾河捕捞出来大鱼,剖开晒干后,成为军需物资之一,千里迢迢运到草原深处,再往前几十里,说不定就是突厥可汗所在。 段晓棠拿到鱼干后,先是仔细地清洗干净,接着配上姜片和酱油,上锅蒸熟取出后,又在锅中倒入油,烧热后淋在鱼干表面。 条件有限,只能这般凑合了。 偏僻的草原上,连鱼干都是难得的美味。 段晓棠现在最想吃解暑、解渴的番茄和西瓜,不由得对草原的游牧文化生出几分怨怪,心想这些人光知道放牧,怎么就不知道在帐篷前后种上几亩菜呢。 段晓棠忍不住嘟囔道:“下次得让后勤多准备一些菜干。” 牛羊肉刚开始吃的时候确实让人惊喜,可吃久了实在是腻得慌。 尹金明劝道:“左武卫火头营家伙什齐全,已经准备发豆芽了。” 段晓棠歪着头,勉强将这股怨气压制下去,“行吧!” 心里已经在盘算,豆芽怎么做才好吃,眼下这种情况,加些口蘑一起水煮,滋味想必也不会差。 段晓棠解腻的法子,除了各类蔬菜、野菜,便是茶水。 在段晓棠的强烈的要求下,庄旭准备的后勤物资中,茶叶的储备相当充足。 而这些茶叶的主要供应商是祝明月,所以大多是炒茶。 不似这时常见的茶粥,只需用开水冲泡就能饮用,简单又方便。 若实在条件不允许,干嚼茶叶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这在草原上,可真是救了大命。 可惜,这些茶叶大多是在长安就准备好的。即便右武卫家底富裕,准备得相对丰富一些,但分一些给关系亲近的左骁卫,再散一点给一根藤上的左武卫和左候卫,就没有多余的了。 如此一来,隔壁的并州大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火头营每日烧上一大锅开水,在桶底洒上一把茶叶,任由军士自由取用。在这个过程中,会不断往桶里添水,直到最后一点茶叶味都尝不出来为止。 祝明月恐怕也没有想到,往常大多只是供自娱自乐的茶叶,经过一场大战,军队用实力带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7章 除地为坛 与左武卫前后脚到的,还有吴越和白隽精心拼凑出来,负责双方会盟筹备的“顾问”团,以及负责联系的使团。 后者以王金娥和萨彦为主,在抵达后,迅速穿过大吴营地,朝着突厥大军的方向返回。 他们晚出发一些时日,一路快马疾驰,终于追上行动相对缓慢的大军。 这个团队,几乎将大军内部的高端文化人才一网打尽。 毕竟两方势力会面,绝不可能只是简单聊两句天气,打个招呼就草草收场。 在哪里见面,谁为主谁为宾,整个流程如何安排……一系列问题都需要细细斟酌、反复讨论。 礼仪章典上或许有记载,但此刻深入草原腹地,根本没有翻书查阅的时间。 闭卷考试,全看平日积累。 段晓棠从孙安丰处,看到了记录他们先前和萨彦等人谈判结果的文书。 说来就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成果。 双方简单见一面,叙了叙交情就结束了。不光战争赔偿和军费补偿毫无踪影,连牛羊都没有。 段晓棠:“就没有点实惠的?” 孙文丰一缩脖子,意味深长道:“将军,就算有实惠,也落不到我们头上啊!” 吴越和白隽实质上就是两个大吴军头,按照此时的通讯手段,哪怕八百里加急,他们也拿不到吴杲的授权。 这都是他们“私下”的行为,所以吴越召见萨彦的时候,才会一个劲地叙私情家礼。 因为有吴含生从中斡旋,大而化之,这次会面就如同亲戚在路上偶然碰见,打个招呼而已。 不同的是,他们先前打了一仗,并且各自身后有着十余万大军做倚仗。 真正的谈判,还得在长安进行,在吴杲本人的见证下,由礼部和鸿胪寺主持。 以吴越和白隽见好就收的初衷,现在和罗布会盟,才能体面而顺利的让这场战争结束。 既然只是军头,而非君临天下的帝王,他们就没必要倾尽自己所有的底牌,去打一场胜算不高的灭国之战。 他们早在这场战争中,捞到了自己所需的东西。 吴越和白隽的诉求是尽快结束战争,保存自身实力;罗布同样如此,只是他更迫切需要得到大吴的支持,平定内乱,统合突厥其他势力。 双方一拍即合,因为大吴兵临城下,罗布才会主动低头。 段晓棠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将文书交还给孙安丰,“行,跟他们去前头吧!” 孙安丰将文书小心放进怀里,转头冲承担护卫任务的屈天成挑了挑眉,一行人随即上马离开营地,前往两军阵前,寻找合适的会盟场地。 谁能想到他们一群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有朝一日会舞到突厥可汗面前! 一直和西域国家“打”交道的西境势力,恐怕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东方大国作战。 他们都遇到了,此前从未设想过的对手。 二者之间的距离,是多少人穷其一生的都无法走完的路程。 而在另一面的突厥营地,萨彦和王金娥同样开始出发。 作为千金公主的全权代表,这时候没人挑拣王金娥的性别,她的身份远比性别更重要。 两方队伍在中途相遇,各自都憋着一股气。 孙无咎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七宝香辇,脑海中完全可以想象出,它在茫茫草原上,从旌旗林立的大军中缓缓驶出来的震撼景象。一车止战,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双方早已打过数日交道,彼此也算熟悉。 萨彦的目光落在一个稍显陌生的年轻人身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看起有些文人模样。唯独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武人。 孙安丰介绍道:“萨彦梅录,长生自幼在终南山学艺,精通堪舆之术。” 说精通有些水分,至少在专业领域,是前线大军中的佼佼者。比白家那群打着向道名义养生治病的人强多了。 若非相娑罗在后方管着俘虏营,事关重大,不得擅离。说不得把他一块调来,让突厥人见识见识,中原佛道兼修的威力。 右武卫深谙苟道,以前三句话不离家门的纨绔子弟,比如什么国公的爹,大将军的伯父,如今闭口不提。就怕突厥人误把他们当高价值肉票绑了。 大不了离开的时候同他们说一声,也算帮长辈在草原扬名了。 羊华宏看的一脸迷惑,薛留是后半截才加入的,不甚熟悉他的跟脚。 悄悄同孙无咎的打听,“孙主簿,当真如此?” 孙无咎默默点头,“是。” 特殊的成长经历造就了如今的薛留,但他的本职到底是将官还是道士,就有待商榷了。 会盟之地,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捷方便,最好不要给两方首脑造成任何困扰。 比如爬山一类的地点就不合适,双方关系本就敏感,万一有心怀异志者密谋动乱,大军难以迅速救援。 所以最好选择在两军阵中的平地上。 孙无咎避开突厥人的耳目,小声同薛留交代,“有没有能压对方风水的好地方,比如家宅不宁、牝鸡司晨、子孙不肖……” 薛留瞪大眼睛,头一次听到如此特立独行的要求。 孙无咎一点没有在对方清澈的眼神中,感受到自己的肮脏。 在他看来,现在谈和,是为了下次再战,玄学手段该用就得用! 薛留无助地向一群人中,最熟悉的孙安丰寻求帮助。 孙安丰先感慨一番孙无咎手段之毒辣,随即问道:“会吗?” 薛留摇了摇头,老实说:“不会。” 他只是个半吊子道士,勘吉地尚且只是入门,遑论逞凶。 薛留:“何况这种事,一般都得要当事人的生辰八字。” 草原上有没有这个讲究都是未知数。 孙无咎的如意妙计就此落空,转头就和白湛吐槽,薛留专业水平堪忧。 白湛回一句,“他若真是超凡入圣,薛大将军得急死。” 最后选定会盟地点,就在七宝香辇以北数百步,不知是否冥冥中早已注定。 接下来就该专业的土木人士登场,一队军士扛着锄头登场,除地为坛?。 将选定的地方清理出一块平地,从远处运来泥土,将它搭成一个高台模样。 萨彦在旁边静静地观察,草原上通常是选用一块现成的丘陵高地,哪像汉人这般大费周章。 他更眼热的是军士手中的锄头,大吴皇帝不许交市,更不许铁器外流。 草原上虽有铁矿,但他们的冶铁技术始终进步不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8章 公主赏赐 前些年因为元宏大“慷慨解囊”,突厥人的武器得以更新换代,但以突厥的修复能力,压根赶不上它们折损的速度。 反观汉人,拥有大量的铁,不仅能制造兵器,还能用铁打造许多突厥人用不上的器具,像锄头、铲子,甚至是锅。 傍晚时分,作为前方总负责人的范成达,终于看到了整个会盟流程的安排。 作为一个武将,他招降过(不论是否成功),但两方势力会盟,亦是头一次接触。 细细将所有条款阅读过一遍,范成达只有一条异议,“歃血为盟?” 孙无咎解释,“突厥人的规矩是割臂取血,如今退一步,杀牲取血。” 他们当初可是用《孝经》据理力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范成达暗道以吴越的饮食习惯,恐怕连生血都忍受不得,更别说让他损伤肢体放血了。 他又不是那些沉迷花柳风月,靠饮鹿血酒强身的浪荡子。 古时还有一个词叫茹毛饮血呢! 范成达:“换成酒水如何?” 孙无咎瞟一眼在座的右武卫将官,面露难色,“我们的酒,突厥人不敢喝;突厥的酒,我们大约也不敢喝!” 双方都怕对方下毒。 生血虽然腥臭,但好在新鲜无毒。 段晓棠半点没有遗臭万年的自觉性,拘那夷制敌又不是她提出来的,她只是负责验收食用效果。 新鲜的血无毒,但寄生虫呢? 只能让吴越事后补几粒驱虫药,全当为国献身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范成达哪怕是南衙第一猛将也无话可说, 无可奈何道:“那就这样吧!” 谁叫汉人的食品信用,在草原上已经破产了呢! 谁能想到最终的苦果,会让吴越来吞咽! 若只是唇舌肠胃受点苦,就能换来敌军成千上万的死伤,那倒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划算生意。 白智宸千算万算,没想到拘那夷事变,最终倒霉的是山西“无辜”的私盐贩子,以及并州大营可能持续数年干瘪的荷包。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穷苦! 长安的南衙兵和洛阳兵做派截然不同,但还有一个共同点——遗祸万年。 左武卫大部队的到来,让兵马弱势的右武卫和并州大营得以从连日的紧绷中解脱出来。至少段晓棠不用亲自守夜了。 但她依旧一直实时监控对面大军的动向。 斥候回报,西面有大批人马前来,汇入突厥大军。 诸将心知肚明,罗布来了! 而吴越携带的大部队,还需要两日。 两边对峙的兵马数量,再次拉开差距。 当晚所有负责夜间警戒将士,都绷紧了神经。哪怕是被安排休息的军士,也同样时时将一只耳朵紧贴在地面。 罗布肯定是想谈的,但他手下的部落有没有异心就不得而知了。 一旦有人绷不住,两方就将重燃战火。 到时候,谁还管你主战还是主和。 一夜无事,段晓棠从睡袋中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看来先前不断有部落离开,是罗布主动为之。他要将那些不安分的势力,通通剔除,保证这次会盟的平稳。 也就是现在重新洗牌组合的十万突厥大军,才是真正能够被罗布调动的兵马。 段晓棠将睡袋整理好,掀开营帐大门,正看到卢照在原地蹦高,好似在张望什么。 问道:“怎么了?” 卢照原地站定,“刚刚看见左武卫的人赶着一群羊进来。” 指了指方向,疑惑道:“难道又去对面买羊了?” 左武卫大部队携带的辎重,有一部分就是牛羊,如今他们并不是很缺肉食。 段晓棠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异常,“我去找人问问。” 这种事,找那些消息灵通的小纨绔最好打听了。 段晓棠找的人是靳武。 靳武坦白,“千金公主赏赐的。” 在中原任何一片地方,两军对峙时,都绝不可能接受对方主母的赏赐。 若在长安,别说公主,就是普通的皇后、太后都难以将赏赐送到军中,除非她摄政。 但在草原上,又是另一种玩法。 吴含生经过一系列册封,天然拥有双重身份。 无论是她赏赐,还是范成达接受,都是对双方全无政治风险,有利无害的事情。 “出嫁女”的地位靠自己奋斗,也靠娘家人撑腰。 不过谢赏这种事,范成达就不亲自出面了,以军务繁忙为由,让梁景春亲去突厥王帐中面见吴含生。 通过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刺探如今王庭大军的虚实。 段晓棠:“人回来了吗?” 靳武:“还没!” 人现在有没有进入突厥王帐,都是一个未知数。 没有第一手的新鲜瓜吃,段晓棠转头就将此事抛诸脑后,去后方监督军士训练。 等她回来,梁景春早已归营,向范成达禀明细情。 段晓棠找秦景打听会议情况,得到的只有两条要点,“公主安好”,以及“公主十分挂念王爷”。 段晓棠只能确定一件事,秦景不是一只合格的吃瓜猹。 卢照因为官阶原因,不曾参与将领们的闭门会议,好奇道:“王爷和公主情分深厚吗?” 段晓棠耸了耸肩,不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他俩此前单独见面次数,有没有超过一只手,都是未知数。” 卢照:“只因为一个姓氏,就如此信任对方!” 他过往在幽州也有族人,但……不提也罢! 秦景和卢照不曾参与南衙和并州先前发生之事,段晓棠便不对他们提及吴含生曾多次秘密传递情报之事。 轻描淡写道:“不只如此。” 他们之间的信任基础,远超一般的宗亲。 在十余万人的千呼万唤中,吴越终于率领大军姗姗来迟。 方圆数十里,兵马含量超标。 吴越和白隽一到,顾不得缓解疲劳,立刻召集诸将商讨前线具体情况。 草台班子拟定的会盟细节一扫而过,让范成达纠结万分的歃血为盟环节压根不多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599章 仁善慈爱 吴越一开口便直奔主题,“公主可安好?” 梁景春作为目前真正面见过吴含生的人,赶忙出列回答:“回禀王爷,公主身康体健,在王庭中尊荣无比。” 有些细节,演戏是演不出来的。 吴越接着问:“罗布地位可稳固?” 梁景春:“据多方打探,白道川内势力已被罗布统合,如今能威胁他的只有两人,一是昆都,二是逃走的呼图异父弟,金辉可敦幼子腾格里。” 尤其是后者,不仅对罗布的地位构成威胁,还与吴含生有着杀母之仇。 这时候没人指责吴含生没有做到斩草除根,她能斩杀金辉可敦,已经拼尽全力了。 白隽微微转动扳指,这一切都和王金娥所言吻合。“一切只待明日。”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双方按照约定,只携带三千精兵前往会盟地点。 祈求和平是本意,但不到顺利离开,谁都不敢保证对方是否会突然变卦,来一个斩首行动。 故而每一位大人物身后,几乎都配备了己方最顶尖的一部分战力来保护。 譬如吴越,除了他的护卫队,还有秦景和薛留。白隽身边则多了尉迟野的身影。 范成达负责统管三千精兵,身后的大部队指挥权暂时交到杜松手上。 当吴越所率的队伍沿着蜿蜒的草原小径,缓缓朝着会盟地点前行,马蹄声踏在绵软的草地上,仿若奏响一曲沉闷的乐章。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辆传说中的七宝香辇,终于映入吴越的眼帘。 刹那间,时光仿若倒转,吴越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数年前,和亲队伍从长安皇城出发的场景。 朱雀大街上,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想要一睹和亲队伍的风采。巍峨的城墙上,旗帜在风中烈烈作响。和亲队伍宛如一条色彩斑斓的长龙,缓缓驶出皇城。 吴越就站在皇城之上,俯瞰着这一切。见证着这份大吴皇帝送给突厥可汗,最昂贵的礼物。 谁能料到,多年后的今日,当再次看到这辆七宝香辇时,吴含生早已历经风雨,她不仅适应了草原的生活,更是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与勇气,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吴越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辆七宝香辇,心中五味杂陈。 他当初让吴含生“学解忧”,只是希望她不要意志消沉,在陌生的草原上香消玉殒。 谁料她当真将这句话当做理想,而且做得比他想象中更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范成达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恰在此时,对面也来了一行人。 吴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与草原肃杀之气,格格不入的一抹靓色上。 身为中原的和亲公主,吴含生已经入乡随俗做突厥打扮,却难掩骨子里的优雅与端庄。 她身着一袭绯红色锦缎长袍,长袍上绣满了金色牡丹花纹,头戴一顶造型华丽的金色凤冠,凤冠上镶嵌着数颗硕大的红宝石,犹如燃烧的火焰,夺目而耀眼。 原本在长安时白皙的肌肤,如今已变成健康的小麦色,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独特的迷人光泽。圆润的面庞上,弯弯的柳眉恰似春日新柳。一双灵动的杏眼,依旧清澈明亮,又多了几分草原生活赋予的坚毅果敢。与吴含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相比,数年时光仿佛在吴越身上停滞了。 若忽略他背后的精兵强将,他还是那个因一丝善意和怜惜,在皇城墙上与她搭话的年轻长辈。 两人同时看见对方,不约而同地下马,缓缓朝着对方走去。 吴含生远嫁塞外,今日终于得见血亲,眼含热泪,叉手行礼,“侄女见过七叔!不知七叔可安?” 吴越喉头动了动,声音亦有几分哽咽,“我很好,看到你也好,真的很好。” 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恐怕早已抱头痛哭。 他们被时局推到今日的位置,不论内心千疮百孔到何种地步,至少外表都看起来很好。 只看两人流露出的脆弱,谁能想到一个在异国他乡发动政变,手刃突厥可敦。一个率兵十万,踏碎半个草原。 罗布想起吴含生形容大吴小河间王——仁善慈爱。和他打听来的百战百胜战绩截然不同。 萨彦面见过吴越,他的说法又与吴含生的描述相符。 罗布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大善人,会把阿史那氏的草原祸害成这般田地。 但若没有吴越横插一手,他绝无可能登临大可汗之位。 追根溯源,大约是阻卜为了转移自身压力,将大吴当做“磨刀石”。 结果磨碎了大吴皇室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坚固的一面盾,引来了汉人的复仇。 今日为表诚意,几位关键人物都没有身着戎装。 吴越的经典道具——闪光的明光铠,只能继续放在角落里吃灰。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蓝色锦袍,虽然看不出具体身材,但罗布肯定,他的大腿没有自己的胳膊粗。再加上旁边垂垂老矣的白隽,感觉自己一拳就能打倒他们两个。 罗布缓步上前,轻轻揽住吴含生的肩膀,安慰道:“可敦,见着亲人实在太高兴了!” 草原婚俗不同于中原,没有三媒六聘。这个便宜侄女婿,吴越也只能咬牙认下。 罗布右手抵在胸前,微微倾身,“见过大吴河间王、梁国公。” 吴越和白隽以中原礼仪回应道:“见过罗布可汗。” 揭人不揭短,没必要非得在称呼前强调一个“小”字。 此时,吴越才有空打量罗布的相貌。 头发卷曲,身形高大壮硕,轮廓深邃立体,鼻梁高挺,眼眶深陷,浓密茂盛的络腮胡肆意生长,如黑色的荆棘丛林,尽显狂野不羁。 他的相貌与骨禄等人截然不同。 段晓棠站得稍远,联想到他主要在西境活动,猜测他身上可能有一部分白人血统。 但这样的混血儿相貌,在贯彻“贵中华、贱夷狄”的固定审美观下,是否算英俊,有待讨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0章 嘉奖圣旨 有些话放之四海而皆准,比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恰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且双方从不同角度给予打击。 吴越率先开口,言辞恳切,“呼图逆天而行,可汗秉持大义,为天下除去这等奸邪,实乃壮举!” 罗布谦逊回应,“这不过是我身为阿史那子孙应尽之责,草原生存艰难,呼图却将牧民与草场弃之不顾,才引发公愤。” 吴越:“桀纣之行,天下共伐之。” 大框架下双方达成一致。 吴越伸出手,引领着罗布,缓缓朝着土坛走去。 土坛呈四方形,每一层都堆砌得极为整齐,象征着天地四方的稳固与和平。坛顶平坦宽阔,足以容纳双方的重要人物。 土坛四周,汉军和突厥人分别站成整齐的队列,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此时,阳光愈发炽热,照耀在众人的身上,铠甲和兵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又期待的气息,连草原上的飞鸟都仿佛停止了鸣叫,静静等待着会盟时刻的到来。 远处,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悠然吃草,浑然不知一场关乎两国命运的重要会盟即将在这里举行。 吴越身着一袭宝蓝色的锦袍,身姿挺拔,即便未着铠甲,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丝毫不减。 他的身后,白隽、范成达等将领神情肃穆,紧紧跟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庄重与专注。 突厥一方,罗布高大魁梧的身影格外醒目,身着绣有金色神秘图腾的黑色长袍,头戴镶嵌硕大宝石的王冠,周身散发着至高无上的王者气息。 当双方首领踏上土坛的那一刻,整个草原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唯有微风轻轻拂过,吹动旗帜,发出“哗哗”声响。 紧接着,一名突厥勇士牵来一只壮牛,寒光一闪,锋利匕首划过牛喉,牛发出短促哀鸣,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 双方亲随将鲜血接入金碗之中,随即转身将血酒恭敬地奉给各自的主公。 吴越神色凝重,率先伸出手指,蘸取碗中的牛血,轻轻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上,随后端起血酒,高举过头。 大声说道:“今日,大吴与突厥在此歃血为盟,愿此后两国永息干戈,世代友好!” 说罢,仰头将碗中的血酒一饮而尽。 罗布目光坚定,同样蘸取牛血涂抹在唇上,大声回应道:“突厥亦愿与大吴结为盟好,共享太平!” 言罢,他也将血酒一饮而尽。 土坛下,双方的士兵们整齐跪地,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 在阳光的照耀下,土坛周边的众人身影坚毅,他们的誓言在草原上空久久回荡。 歃血为盟仪式已成,军士们将这头承载伟大历史使命的壮牛,郑重埋葬在坛前,同时将记录盟约的正本一同埋下,副本则由双方各自带回珍藏。 段晓棠曾经审阅过盟书的条款,里面一句实惠话都没有,全是呼吁和平的假大空套话。 段晓棠敢保证,吴越和罗布说这话的时候,心底肯定想的是条件成熟,一定要把对方干翻。 大不了他们不亲征,给这道誓言留下余地。 盟约是什么,废纸而已。没有任何监督和惩治条款的盟约,连废纸都不如。 接下来才是双方吃吃喝喝,正式拉拢交情的时候。 空地上支起一片硕大的遮阳棚。 它只有顶棚和立柱,一来给贵人们遮阳,二来视野通透,以防棚内出现刺杀等意外情况时,能迅速处置。 遮阳棚。准确地说,是双方亲随将早已准备好的酒菜放在托盘上,由另一边的亲随送去相应桌案上布置。 礼尚往来,所以今日的酒席上一半是大吴传统菜色,一面是草原特色菜肴。 碍于双方的紧张关系,恐怕没人敢吃异乡菜,就怕着了道。 真真正正地“看菜”。 哪怕明知不会有人吃,周水生和火头营的厨子们依旧拿出浑身解数。两国厨子同场较艺,争得就是这份面子。 宴会上,所有杯盘碗碟皆用金器。 段晓棠看人擦洗的时候,大呼奢侈。 孙安丰缓缓道:“这是不得不为。” 万一用瓷器、陶器,不小心摔碎了怎么办? 摔杯为号是什么意思,读过《鸿门宴》的人都知道。 以大吴和突厥的关系,当场就得拔刀,先下手为强。 谁有空听你解释是意外。 宴会呈现左右布置,中间隔着一大片空地,恰似楚河汉界。 双方首席分别是吴越、白隽和罗布、吴含生,身后则是一部分文臣武将。 双方刚入席,陈彦方捧着一张托盘,上面放着一卷圣旨。 吴越笑道:“千金,这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陛下给你的。” 吴含生闻言,立刻起身离席,叉手站立在中间,一派恭敬姿态。 若她只是大吴的公主,此刻理应跪接圣旨。 但她同时是突厥的可敦,她的丈夫和臣民就在身后,所以只站不跪。 她随行而来的陪嫁人员,此刻尽皆跪地。 中原皇帝每每同四方蛮夷和亲时,为何只选择他们的妹妹和女儿。 全是为了用只中原遵循的孝道,成就甥舅、翁婿情谊,获得莫须有的辈分优越感。 皇族中难道没有云英未嫁的皇姑、姑祖母吗? 当然有,但谁愿意让蛮夷成为自己的长辈呢! 吴越没有挑剔吴含生的礼节,欣然用双手捧出圣旨,做一回宣旨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之,和亲自古,乃安边绥远之良策;闺闱有英,实辅国安邦之美谈。 千金公主,朕之爱女,自适突厥,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自公主下嫁突厥,边陲晏然,汉蕃善之。公主以柔克刚,以智驭繁,于突厥诸事,悉心襄助,其德其才,遐迩咸颂。 …… 此举尽显公主之勇毅,保草原之安宁,固两国之盟好,功莫大焉。 朕念公主之功,嘉赏之意,溢于言表。特厚加赏锦缎三千匹,以彰其德。望公主益加勤勉,再谱华章。 呜呼!公主之贤,当为天下女子楷模;公主之功,亦将永载史册,传于后世。 钦此!”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1章 赠送武备 吴含生所作所为,终于获得了母国的肯定,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之情。 她声音略带颤抖,恭敬说道:“儿臣谢父皇厚爱!” 吴越面带微笑,将圣旨轻轻递到吴含生手中,语重心长地说:“你为家国倾尽全力,朝廷自是看在眼里。” 这样的圣旨,他有好几封,每一封都是针对吴含生可能出现的不同生存状况而拟定的。 如今只启用了其中一封,其他的只能送回长安后归档销毁。 幸好,这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至于圣旨中承诺赏赐的三千匹锦缎,现在只在纸面上,是否运出长安不得而知。 白隽:“家中有个好女儿,长辈脸上亦有光啊!” 上一个被吴杲公开夸奖的女子楷模,是他的女儿白秀然。 大吴皇帝的圣旨写得文绉绉,突厥人听得迷迷糊糊,但不妨碍他们听懂关键字。 大吴皇帝就这么轻飘飘地送了瀚海可敦三千匹锦缎! 中原的丝绸,价比黄金。能换多少草场、牛羊、健马……若贩到西域以西的地方,能换回来等重的金子。 吴含生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圣旨,返回桌案旁,将圣旨郑重地交给王金娥保管。 吴越另外提起一个话题,“敢问可汗,腾格里现今藏匿在何处?” 罗布:“自从被呼图余孽救走后,再无踪迹。” 吴越:“自来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这侄女金闺弱质,陪嫁也多是柔弱的宫人。” “倘若腾格里贼心不死,前来复仇,那可如何是好?” 这人视罗布和吴含生为仇人,但凡不死,总会回来报仇的,正好给了吴越发挥的由头。 罗布拍了拍胸脯,坚定承诺,“我自然会全力保护可敦的安全。” 吴越:“可汗日理万机,诸多事务缠身,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话音一转,“中原有添妆旧俗,可汗与千金喜结连理,我来的匆忙,不曾为千金准备钗环首饰,便以他物代替。” 陈彦方冲着某个方向微微颔首,数名军士赶着马车缓缓上前。 吴越:“此乃叛将元昊庆所部的兵器铠甲,我今日将它们转赠给千金公主,愿她能持刀自卫,与可汗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是早与萨彦等人谈判好的,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并州大营的缴获里置换出来。 让萨彦答应并不难,甚至让罗布同意也容易。 突厥可敦的权力远高于中原的皇后,她们甚至能拥有自己的军队。 罗布和吴含生是夫妻也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面对草原上错综复杂的局势,吴含生迅速强大起来,才是罗布现在最需要的,否则他拿什么去和昆都等人抗衡。 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的军备都不合适,谁叫元昊庆两边不靠,恰到好处呢! 何况元家的通敌卖国案,正是由吴含生冒死送回的那一枚箭头开启。 这些兵器铠甲,足够让吴含生组建并武装起一支千余人的护卫队。 王金娥连忙指挥奴仆们,小心翼翼地将这批珍贵的武备接收过来。 吴含生起身致谢,“侄女多谢七叔厚爱。” 心中浮现的,却是王金娥转述的那些雷霆万钧却含有一丝温情的话语。“千金,不要再随随便便被囚禁了!” “草原上有不少汉人,庇护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 “尽快生下罗布的孩子,让吴氏的血脉在草原上延绵。好好教导他,让草原的野蛮和中原的诗书礼仪融为一体,让他可承天之重!” 吴越轻笑道:“远来探亲,身为长辈,本就该准备些见面礼。” 点一把旁边的白隽,“梁国公以为呢?” 白隽哈哈笑道:“老夫托大,当得公主一声表伯。我俩离得近,公主若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便是。” 元昊庆是并州大营的手下败将,结果战利品被吴越拿去当人情,导致白隽只能“两手空空”而来。 如今吴含生名位、武备、财势样样俱全,心狠又手辣,全是成功人士的必备素质。 白隽暗自期待,她究竟能在这风云变幻的草原上走到哪一步。 早在行营时,白隽便私下联络王金娥,告知她并州收羊毛之事。 若吴含生愿意做这门生意,以她突厥可敦的号召力,岂不是羊毛滚滚来。 她需要财货巩固可敦之位,同样需要和大吴、和朝廷保持固定的联系渠道。和白隽合作有利而无害。 选择和亲公主作为交易对象,对并州大营而言,无疑是将政治风险降到了最低。 什么交市!他们不过是在草原上丢了盐包、布帛,然后捡到了羊毛而已。 吴含生躬身道:“往后便请表伯多多照应。” 这是答应合作了。 双方履行了盟约的不记名条款,余下就是说些草原风光。 至于正在大吴军中“作客”的近亲骨禄,罗布提都不提,没必要在这般复杂局势下,再给自己增加一个竞争对手。 吴越热情地向吴含生推荐桌案上的一道糕点,“你往昔最爱宫中的玉露团,这是我让庖厨特意制的,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吴含生从善如流,轻轻地夹起一个玉露团缓缓咬下,入口细腻绵软,带着特有的酥香。 待全部咽下后,方才说道:“是这个味道,七叔有心了!” 罗布斜瞄一眼,心有所动。汉人的点心精巧细致,和草原西域的粗犷截然不同,看起来十分诱人。但最后一丝警惕心理,还是让罗布没有动筷子。 于是一顶大帐篷下,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突厥一方尽情享受着奶食、肉食,大吴一方则品尝着炒菜和糕点,喝着自带的酒水。 草原特产马奶酒,哪怕肚子里酒虫闹得翻天覆地,也不敢在这时候以身试法。 即便没有拘那夷事变,他们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 热闹终究有散场的时候,今日之后,吴含生又将陷入草原的波谲云诡之中,身边再无一个亲人可以依靠。 临别前,吴含生面南而跪三叩首,泪如雨下。 哽咽着说:“还请七叔转告父母亲人,千金不负朝廷的嘱托。” 吴越单膝跪地,瞬间红了眼眶,虚扶着她的肩背,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保重!” 吴含生缓缓站起来,郑重同吴越行礼,“侄女敬谢七叔怜爱!” 心里清楚,大军压境,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和嘉奖……她如今的地位,有一半是吴越帮她争来的。 吴越不忍心再看她那满是泪痕却依旧秀丽的脸庞,撇过头,摆了摆手,狠下心说道:“回吧!往后好好过日子!” 吴含生坚定地回答:“七叔放心,侄女会好好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2章 沙盘任务 热闹散去,终至分别之时,吴越与吴含生叔侄俩的背影,渐渐被重重叠叠的大军隔开。 吴越难得如此情绪外露,让所有人都悬着心。 他们不知吴越和吴含生有怎样的过往和默契。只是代入远房叔父和侄女,不该有这般的情分。 范成达面色坚毅,上前劝道:“王爷,我们该回去了。” 吴越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转头看向只能望见背影的突厥大军。 双手握拳,语气坚定地说道:“有朝一日,我一定接千金还朝。” 和亲公主还朝,往浅了说是作为使节返回母国暂住,往深了说就是结束和亲使命,回国安享晚年。 通常这种情况,要么是她的子嗣登临大位,要么就是大吴将突厥彻底灭亡。 诸将简直不敢想,吴越的豪情壮志究竟是哪般! 白隽静静等了一会儿,待吴越情绪稍稍平稳,才开口劝道:“王爷,我们该回营商讨班师事宜了!” 吴越抽了抽鼻子,沉声道:“回吧!” 瞥见温茂瑞在旁边露头,问道:“交代你的事,办完了?” 温茂瑞:“回禀王爷,已经办完了,挖了三大车。” 实在不明白,为何吴越非得挖这片地方的土,他们也用不着草原泥土来治水土不服呀! 只剩下小半日的时间,大军拔营不大现实,只能让辎重队伍先行。 会盟结束,并不能让所有人放下心来。 在与突厥大军未拉开足够的距离之前,谁都不敢说已经安全。 李君璞环抱双臂,分析道:“今夜是个偷袭的好机会!” 白湛肯定道:“得意便会忘形!” 周遭一众将官听了,都跃跃欲试。毕竟此时双方兵马数量的差距已经缩小。 若吴越今晚能堵上他的政治信誉,挥师向北,他们说不得能活捉突厥可汗和一众王庭贵族。 那样的话,简直不敢想他们的军功将何等耀眼夺目! 帅帐之中,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芒在帐内众人的面庞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营造出一种庄重的氛围。 一众高阶将领整齐落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凝重、或轻松的神情。 白隽正手撑着额头,眉头紧锁,满脸忧心忡忡。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的每一位将领,声音略显疲惫,“诸位将军今晚可得看好手下人。” 不怕包藏祸心,就怕年轻人经不住诱惑,热血上头,带着兵马就冲过去了。 轻启战火,他们好不容易争来的休战场面又将化为乌有。 白隽哪怕知晓白湛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但还是决定今晚父子宿在一处,好好说道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范成达先看一眼吴越,见没有反对意见,答应道:“今晚必会好好防守!”不仅防敌人,还得防轻狂冲动的自己人。 今夜也将是左武卫最后一晚值夜,大军班师路上的殿后任务交给并州大营。 大军出塞为了多有斩获,故而分路而行。 如今既然汇合到了一处,便一路同行回程,能省去许多操心的事务。 吴越单独将段晓棠留下来,问道:“这一路的山川地理,你都记熟了吗?” 段晓棠点了点头,“还行!” 吴越交代道:“有空和并州大营的人打听一下,他们那一路是什么情况。” 段晓棠眼珠子一转,“王爷想干嘛?” 吴越:“回并州做个塞外的沙盘,孙三不是一直念叨,先前那个太简陋了吗?到时全换成成青金石一类……或者用点其他办法。” 范成明在并州城内的窑也不知烧得怎么样了。 吴越终于说出本意,“就用今天温六挖来的土,做成沙盘送到陛 既能表现他们一路征战辛劳,说不定还能让一部分人的官阶得到提升。 段晓棠一听,不就是表功嘛,爽快地答应了! 吴越多嘱咐一句,“多做几个。” 段晓棠点了点头,“嗯。”也不多问,多的沙盘,会如何处置。 吴越迟疑些许时候,问道:“你觉得罗布如何?” 段晓棠:“看体型,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吴越招招手,将人叫到身边来,小声问道:“你觉得他相貌如何?”以一个女人的眼光。 以段晓棠历经千百年文化混杂形成的审美观,罗布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加上身材以及身外之物的加持,算是天下顶级的钻石王老五。 但土着汉人的审美未必如此,他们顶多关注胡姬的美貌,而对胡人中的男人不甚在意。 段晓棠慎重地回答:“我觉得比骨禄好看多了!” 突厥王庭中尊贵无比的阿史那氏,她没见过几人。传说被罗布射杀的呼图,也没见罗布提着他的头颅来验明正身。 吴越听了,心气稍微顺了一些,顺便暗自腹诽段晓棠的审美观。 在他看来,骨禄还能看出几分汉人相貌特征,罗布有些偏西域胡人的长相,一个阿史那氏的杂胡而已。 忍不住质疑道:“当真?” 段晓棠耸耸肩,说道:“信不信由你。” 吴越双手揣进袖子里继续思索,一介杂胡能成为突厥的一方诸侯,甚至发动兵变成为大可汗,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和吴含生私交不深,从来不知她喜好如何。 万一她和段晓棠喜好类似……早知如此,该送她一本《诗经》,并且在《氓》那一首上折个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3章 茶叶沫子 一夜平安过去,看似平静的背后,不知道多少人操碎了心。 段晓棠再从睡袋里蛄蛹出来,缓缓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试图驱散一夜安睡带来的慵懒。 曹学海在帐外听到动静,稍作等待后,请示后端着洗漱的清水走进帐内,同时顺手将摆放在外面的物品一一收拢起来。 今天,他们即将踏上班师回朝的路途。 所有人的情绪肉眼可见的高涨起来,雀跃欢腾的氛围弥漫在整个营地。 他们这算是打了一个大胜仗吧! 九死一生,前方还将有丰厚的赏赐在招手。 段晓棠掀开帘子走出营帐,准备找人了解情况。只见一些排在前头的营帐,军士们已经开始忙碌地拆卸、装车。 段晓棠找到秦景,见对方早起一些时候,更清楚情况。 问道:“突厥那边情况如何?” 秦景:“许多部落已经赶着牛羊离去。” 大吴一方,最外层尚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轮到突厥人连装装样子都懒得做,直接散场了。 吕元正不在,就只能他们几个将领盯着右武卫的拔营工作。 不论出发早晚,他们总归是跟着吴越启程的。 段晓棠去伙头营找食吃,能吃点新鲜的,谁愿意啃干粮呢! 到时只见周水生正在人群中绘声绘色的说着什么,周遭一群将官凑热闹。 走近了一听,“昨天我带人去收席面的时候,发现突厥人的桌子上,好些糕点都没了!” 不管他们是在宴席上吃的,还是带回去慢慢品尝。总之这一局,大吴伙头军小胜一筹。 武俊江摇了摇头,“在草原上怎么样不管,总之回了并州城,老子不想再见到四条腿的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吃肉吃到厌烦。 周水生感慨道:“我们这还算好的了,并州大营那边,梁国公已经开始吃素,羊吃什么他吃什么!” 并州大营没有专门的伙头军,但带了一群伙夫,专门给将官们做吃食。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周水生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 祖宗拼搏,不就是想子孙尽享荣华富贵,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吗? 结果到白家这儿彻底颠倒了个,吃的越好,命催的越快。 幸好正值夏季,万物生发,虽然没什么现成的菜蔬,但伙头营时不时会发些豆芽,再加上地面上的野菜,也能勉强支撑。 周水生小声道:“听说打骨禄那会,梁国公身体就不好了,一路上都是强撑着。今早还把王爷身边的姚太医找去诊治了一番。” 姚壮宪是太医,虽擅长金疮伤,但其他的病症也能治一治。 武俊江感慨道:“好在白二郎立起来了。”往后代父出征,倒也说得过去。 不一会儿,一名伙头军引着一名突厥人前来此处取干粮。 这些人是萨彦带来的使团,他们携带礼物,准备前往长安觐见吴杲。 罗布正式的大可汗封号,需要双方共同承认。 至于骨禄等人,实际上是战俘。吴越和白隽有意将他们隔开,不让他们有交流的机会。 万一哪天两拨人在路上遇见,那一定是恰巧了。众人识趣地闭嘴,不再讨论。 白隽的身体情况,可不能让突厥人知道,免得生了不该有的妄心。 段晓棠在伙头营盛装食物的篮子里,找了几块刚出炉的胡饼做朝食,吃得津津有味。 恰时,几个将官的亲兵举着水囊过来,问道:“周仓曹,还有茶水吗?” 周水生指着旁边一口大锅,“全在这儿了。” 武俊江低头瞟了一眼,只见锅底放着一个细布系口的袋子,抱怨道:“全是茶沫子,颜色还跟白水似的。” 不是先前味道更好,简单冲泡就能喝的炒茶,而是用于煮茶的茶末。 周水生待亲兵们离开后,方才说道:“范将军和长史把并州附近的茶叶沫子全翻出来了,就这么一点。”并州毕竟不是茶叶主产区。 炒茶早快喝完了,现在就剩一点新搜罗来的茶末。 就这,还是右武卫的特殊待遇,每天有茶沫子水喝。 其他三卫和并州大营,只能有一顿没一顿地喝着。 他们说不出具体的原理,只知道进了草原之后,喝了茶叶水会舒服许多。 姚壮宪曾经试图从医理角度解释,“茗茶有提神醒脑、去腥膻之用。” 但这种苍白的解释,并不能全然解释出征将士身上所感受到的好处。 问段晓棠,她只有一句话,“我从前只听人说过,在草原上喝些茶,对身体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好在这玩意价格不高,祝明月能供应的量也有限,在辎重中占比并不多。 所以没人对此提出异议。 谁能想到,不起眼的茶叶,竟在无声处立下大功。 周水生见武俊江有些意动,劝道:“你要想喝,只能问段将军了。”也是知道两人关系不错,才会出这个主意。 众所周知,段晓棠不饮酒,除了宴会上的饮子,平日就喝两样——白水和茶。连每次待客都是用茶水。 不过众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每每熬夜之后,总会喝浓茶续命,侧重的是茶叶的提神醒脑之效。 大军拔营,非是一日之功,按照先前的讨论,至少需要两日。 南衙大军在第一日撤离,捎带少部分并州方面的辎重,最后才是殿后的并州精锐。 如此一来,一支大军,前有精锐开道,后有精锐殿后,只中间部分稍显薄弱,但也只是比较起来稍弱一些。 兵马牛羊,前后加起来十来万张嘴巴。可谓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幸好这是水草丰茂的夏季。 卢照骑在马上,前后张望见不到头的队伍,同秦景感慨道:“呼图怎么有自信,能辖制住十万大军呢!” 他们这一行主要是兵马,携带的牛羊多是充当临时的口粮,数量并不多。 大头的俘虏和牛羊,早就向后方转运了。 即便如此,一路马踏人踩羊啃,也让原本绿意盎然的草原变得斑驳不堪。 更何况突厥人将全副家当带上的做派,简直不敢想罗布大军身后是怎样的景象。 草场都黄了吧! 秦景不以为意道:“往后,引以为鉴吧!” 中原大战,动不动就数万人交战;但在草原上,要换一种打法了。 他听将官们讨论了许久,大军会战这一套在草原上行不通。最好的办法还是兵贵神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4章 水煮牛排 卢照扭头四处张望,“晓棠呢?” 说来是他们的主将,此刻却不见人影。 秦景:“该是在哪辆辎重车上。” 自从大军启程后,吴越和将领们常常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分“猪肉”。 段晓棠空闲时候,也不骑马了,多是找辆大车往上一躺。要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要么用衣裳把头脸一盖,就地睡起觉来。 白日这般暖和的天气,压根用不上羽绒睡袋。 除了值守的将官,其他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松散的做派。 卢照顺着队伍一辆车一辆车地寻找,这时候只能通过寻找段晓棠亲兵的身影来定位她。 终于叫他在一辆粮车上找到了正主,没去揭段晓棠盖在脸和肚子上的衣裳,喊道:“该吃饭了!” 段晓棠闻言,立刻掀开遮挡阳光的衣裳,挺起上身。先转头看前后队伍,发现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所以这不是马上要开饭的信号,而是快到吃饭地点了。 卢照催问道:“今天中午吃什么?” 战事紧张神经紧绷的时候,段晓棠压根不会想起犒劳她的五脏庙,一切以战争为优先。 现在班师回朝,终于有空慢慢开小灶,改善伙食了。 卢照等人秉承着能蹭就蹭的原则,也就跟着一块吃了。 段晓棠复又倒回粮车上,“水煮牛排!” 今早伙头营杀了牛,正好有新鲜的牛肉吃。 在草原上杀牛,自然不会触犯大吴的律法。 卢照深知段晓棠的口味,绝不可能从她口中听到不想吃的羊肉。 段晓棠在车上闭目休息一会,随即下车骑上马,朝着前方奔去,寻找伙头营的驻扎之处。 行军途中,一切从简。丰盛的饭食只有早晚,午间这一顿,大多时候能省则省,多靠干粮撑过去。 伙头营顶多在路边熬点茶水或者稀粥。 段晓棠赶到的时候,于广富已经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坑,将从伙头营借出来大铁锅架了上去,坑里塞些晒干的牛粪,将火升起来。 草原上树木稀缺,多是以牲畜粪便生火取暖,甚至以家中存贮的牛粪饼来衡量贫富。 众人迈过心里一些微不足道的别扭后,也就逐渐接受这种方式了。 不接受又能怎么办?难道要在草原上冷死、渴死、饿死! 周水生在旁边殷勤地打下手,“将军,肉都切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做的?” 段晓棠开小灶,相当于把将官们的伙食接过来一部分,帮他分担了压力。 段晓棠抱臂而立,说道:“没什么了,水开后准备下肉吧!” 白湛领着一群并州大营的年轻人前来蹭饭。 两军说是间隔一日路程,也就几十里距离,在平坦的草原上,快马疾驰不需要多少时间。 白湛探头一看,锅里只有一锅白水,心想来得太早了,问道:“今儿吃什么?” 卢照自动将段晓棠说的菜名替换成更容易的理解的名字,“水煮牛肉。” 孙无咎脱口而出,“这么辣!” 今天不该来的,他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被辣得哼哼哧哧的模样。 卢照没吃过长安的水煮牛肉,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周水生准备辣椒。 疑惑地问道:“很辣吗?” 当初的段晓棠送了他一些辣椒种子,交给府里的花匠后,再没有过问。也不知道现在那些辣椒长得怎么样了。孙无咎意味深长道:“反正晓棠的水煮菜,都是辣的。” 段晓棠有必要为自己正名,“今天是水煮牛排,不辣!”正儿八经的水煮。 一字之差,卢照实在不明白,“有区别吗?” 段晓棠:“水煮牛肉用的是牛里脊肉,水煮牛排用的的牛肋条肉。” 正说着,周水生将切好的牛肋条肉倒进大锅里。 段晓棠:“对,就这么煮,什么都不用加。” 周水生闻言身形一顿,段晓棠忽的返璞归真,什么佐料都不加了! 段晓棠解释道:“这是我打听来的草原牧民的吃法。” 这番说法,让人不禁怀疑,她每天待在马车上写写画画,到底是对操典进行增补,还是在琢磨菜谱。 不断有将官来此,准备开餐。 段晓棠同人解释道:“我看伙头营存了些春天的韭菜花酱,搭配水煮的牛排肉最是恰当。” 段晓棠恐怕比庄旭这个后勤主管更清楚,伙头营有哪些存货家当。 周水生不由得想到,大军刚入草原时,他和一众小兄弟,在草原上弯腰摘韭菜花的场景。 伙头营整天忙忙碌碌,成果大部分被吃进肚子里了。 他们难道不想多攒些家当吗?实在是天气热了,存不住! 吴越在一张铺好的油布上坐下,见白湛已经到了,问道:“梁国公如何?” 白湛不光来蹭饭的,偶尔也承担信使的职责,白隽若有交代,会托他带给吴越。 白湛说道:“早上吃了一些煎烤的口蘑,一口一个蘑。” 段晓棠扭过头,她可没说过,口蘑的名字是这般来的。 白湛:“父亲吃着不错,说是中午接着吃,还把八叔一块拉上了。” 白隽的病,七分是装出来的,还有三分是真的。 白湛若是不跑出来,也得跟着吃那些。 口蘑滋味再鲜美,当溜溜缝的零食还行,哪能和肉比呢! 众人闻言,只能给无辜受难的白智宸默哀一把,随后该吃吃该喝喝。 段晓棠心里清楚,白隽先前为了行军保持血气,的确突破了一些饮食禁忌,如今为了养生,是到了该忌口的时候。 段晓棠提议:“要不然饿两顿,晚上先不吃了,看看情况。” 众人知道段晓棠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全是一副看笑话的模样望着白湛。 白湛怕说隐晦了段晓棠听不明白,直白道:“你觉得这话,是我一个当儿子的该说的?” 老父亲吃不好就算了,还不让他吃饱,岂为人子乎! 段晓棠无所谓道:“病从口入,该忌口就得忌口。” 言下之意,若是她父母有这方面的健康需求,肯定会压着他们饿两顿。 李君璞望着锅面,打岔道:“肉是不是熟了?” 段晓棠立刻抛下和白湛讨论的养生问题,转头去关心她的牛肉。 段晓棠:“这一锅熟了,先捞起来吧!” 周水生先将牛肋条肉捞起来,一半分到各个盆中,另一半让伙头军端去给在外值守的将官。 招呼道:“不着急,还有,还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5章 战地黄花 几个伙头军忙得不可开交,在每个碗底舀上一勺韭菜花酱,若有人觉得不够,往后再添便是。 武俊江尝着肉和酱,总觉得还差了那么一点味道,于是跑去添了一勺醋。 其他人却觉得这味道恰到好处,肥瘦相间的牛排一入口,竟似要融化一般,脂香瞬间在口中四溢开来,肉质细腻鲜嫩,汁水饱满,美味至极。 白湛吃着水煮牛排滋味清淡,心念一动,赶忙起身让周水生给他留一份,稍后带回去给白隽品尝。 白智宸不用管,肯定会打“野食”。 白隽若是不喜欢,那就他这个当儿子的效劳了。有事儿子服其劳,不都是这样吗! 幸好白湛话说得早,一群大肚汉,早上存的肉差点不够吃。 伙头营无奈,只能往锅里加些干货和野菜。好歹是一锅正宗的牛肉汤,用它烫出来的食物,味道怎么都不会差。 饭后,众人的活动各不相同。有的人起身四处走动,想要消消食;有的人则坐在原地,悠闲地说着闲话。 中午日头大,吃过午食的军士闲下来,在将官们带领下,唱起一首在草原上流传数百年的《阿干歌》。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 我阿干为阿干西。 阿干身苦寒,辞我大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阿干”在鲜卑语中是哥哥的意思,这是一首表达兄弟思念之情的歌曲。 听说孙安丰等人有意将一些突厥民乐整理出来,教给军士们,让大家在闲暇时能以此娱乐。 好在,他们这一趟归程,少说有快一个月,有的是时间来学。 他们大胜而归,这时候哪怕唱起《刺勒歌》,也不会有人嫌弃兆头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首就是耳熟能详的《刺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经典永流传,一首歌应景应情,瞬间就将众人的思绪带到了广袤无垠的青青草原。 白湛抬头望了望天上的烈日,心想今日的天气太过明媚,终究少了几分苍茫的意境。 不过这样刚刚好。 有学问的人才会这般钻字眼,琢磨它的背景,学识有限的军士们只觉得这首歌郎朗上口,好唱又好听。 连唱三遍《敕勒歌》后,军士们暂时沉静下来,不知是否在休息了。 段晓棠情不自禁地跟唱起来。 心随天地走,意被牛羊牵。 大漠的孤烟,拥抱落日圆。 在天的尽头,与月亮聊天。 篝火映着脸,醉了套马杆。 心随天地走,寻找那达观。情缘你在哪,姑娘问着天。 在天的尽头,与月亮把盏。 篝火映着脸,走马敕勒川。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她从前听过的《刺勒歌》。 许多人第一次听段晓棠唱儿歌以外的歌曲,刚起了一个头,就发觉与《刺勒歌》乃是异曲同工,意境极为相似,只是更加细腻温柔。 孙无咎用心将词谱记下来,只是许多意象都解释不清楚。比如,“大漠的孤烟,拥抱落日圆,是何意?” 段晓棠手托着下巴,“大概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白湛眼睛顿时亮了,赞叹道:“好诗、好句!”边陲大漠的壮阔雄奇之景一下子跃然眼前。 段晓棠连忙打断,“我只记得这一句。” 字字有出处,句句有来历。 所以,在天的尽头,与月亮聊天是《月亮之上》;篝火映着脸,醉了套马杆,难道是套马的汉子? 在南衙大军唱了两天段晓棠版本的《刺勒歌》后,他们终于快到了第一个落脚点。 曾经与呼图对峙、决战的战场。 萨彦下了马,眼前黄土裸露,一片苍凉景象。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在原地顿住了。 草,都被吃完了! 曾经来去如风的突厥铁骑,最终被他们引以为傲的草场绊住了脚。 呼图,简直是自掘坟墓。 范成达引领着大军,快速通过这片“不毛之地”。 这里没有现成的草场,大军携带的牲畜,只能通过喂食干草来保存体力。再往前走一段路,情况就会好起来。 段晓棠悠然骑在马上,身姿随着马的步伐微微起伏。目光不经意地垂向地面,在这片曾被战火肆虐的草原上,时间已悄然走过一月有余。 远离了战火硝烟的纷扰,枯黄的大地正以一种无声却坚韧的姿态,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奇迹。 在一片荒芜的泥土之间,一朵娇俏的黄色小花,倔强地破土而出。花瓣呈现出明艳的金黄,在周遭略显黯淡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夺目。几片嫩绿的叶子,像是忠诚的卫士,紧紧地簇拥在小花身旁。 这朵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就这般傲然地挺立在路边。不畏惧周遭的空旷与寂静,也不在意是否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微风吹过,它轻轻摇曳。 段晓棠望着这朵小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无需凑近去闻,便笃定这朵小花必然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在她的想象中,那股香气必定是清新而淡雅的,带着一丝泥土的质朴与草原的灵动。 这股香气,不仅仅是花的气息,更是重生的象征。 生命自有其出路。 战地黄花分外香,早有“先贤”如此说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6章 当堂质问 大军大胜班师的消息如一阵疾风,迅速传遍并州,整座城市瞬间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在这喜悦的氛围里,却夹杂着阵阵悲戚的哭声。 现在传回的只有各部牺牲将官的名单,而且大部分高阶将官才有被记录在这份名单中的“荣幸”,至于那些低阶将官的阵亡信息,只能等战后慢慢整理统计。 并州城中关系网错综复杂,人托人总能打听到一星半点的前线消息。 具体的名姓难以打听,但大军的损失总有一个估量,尤其是那些底层的将士。 名声和荣誉都是属于达官贵人的,底层将士及其家眷图的只有平安二字。 此次北征,虽然大获全胜,但相应的损失也着实不小。 并州城中的纸钱、纸童、白布、明器等丧葬用品,接连迎来了一波涨价潮。 除了这点在大局上可以忽略不计的市场波动,总体还算平稳。 以并州空虚的姿态,死水一般毫无波动,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连曾经被烧毁大半的刺史衙门,白旻也带着一众东拼西凑的小官吏修缮起来了。 官员为表清廉,通常不会主动修缮官衙。但并州刺史衙门的情况实在特殊,不得不修。 总不能让所有官员都挤在晋阳县衙办公吧。 若忽略一些不甚明显的新旧交错痕迹,谁能想到它曾遭受过祝融之灾呢! 至于为何是东拼西凑的小官吏,自然是因为张句在并州深耕多年,上下勾结,关系错综复杂,连累了一大批原有的并州官员。 大半年下来,几番折腾,并州刺史府成为远超京兆府的官场第一凶险地。 雍修远行事有瑕,被白旻捉住把柄,成了推到台前的傀儡。 临时从长安补官,远水解不了近渴。 白旻借用雍修远的名义,征辟了一批看起来身家清白的并州子弟,只不过头衔前多加了“检校”二字。 他们往后能否将“检校”二字去掉,就要看这段时间的表现了。 另一种办法,就是将各地暂留并州的官员临时“捉”来用了,打黑工的变成打白工。 好在他们都有施政经验,不用临时培训官场规矩,直接就能投入工作。 并州地方官场上层几乎被横扫一空,除了领头的白旻,半病退的雍修远。 真正活跃在台前的实权官员,官阶最高的竟然是晋阳县令古阳华。 结果古阳华在前段时间刺史府事变,翻墙逃亡时,还把腿摔断了,每日只得拄拐办公。 杜乔每每见此情景,都不由得想起潘潜腿受伤时,被祝明月“手又没断”为由,压着写《三国演义》的事。音信寥寥,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古阳华不硬撑着又能怎么办?他倒下了,并州城中才是真正没了领头人。 出人意料的是,并州靠着小猫病猫三两只,居然把一大摊子事业撑起来了。 长安吏部可以考虑一下,地方是否有冗官的问题了。 可见并州官民除了造反之外,对于北征事业还是非常支持的。 事实上,如今并州实职官员少,但外包多啊!尤其那些豪族子弟,不仅自带干粮,还自带幕僚打工。 一人能当十几人用。重新修缮过并州刺史府内,一片喜气洋洋。他们苦熬了这么久,终于迎来曙光,得以见到出头之机。 实在是太不容易,命数差点的,早已骨埋黄土。 白旻反客为主,坐在正堂上首的位置。他的左右分别是范成明和雍修远。 自从张句谋反之后,范成明明目张胆地外穿盔甲出入并州各处府邸和官衙,将不信任之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没人能指摘什么,范成明本就是武将,虽然不怎么经打,但盔甲就是他的固定服饰。 当范成明想穿呢?天气越来越热,穿着盔甲仿佛一坨放进蒸笼里的肉,那份难受只有自己知道。 范成明抬眼看向对面的雍修远,脸色焦黄,面容憔悴。原先或许是装病,但现在应该是真病了。 白旻开口说道:“此等喜事,自该禀告长安。”说完,瞟了雍修远一眼。 吴越和白隽自有他们上报喜讯的渠道,但并州作为大后方,也该发声。 喜事人人贺,都沾光才是好事。 厅堂内人等接连应是,不知有多少人扼腕,位卑职低,无法将奏报呈送到御前。 范成明说起自家事,“德远寨附近囤积了大批俘虏和牛羊,正该逐步转运回来。” 德远寨,正是庄旭停驻之处。 本来负担一路大军后勤,对庄旭而言,轻轻松松。 结果诸路大军不断向吴越靠拢,后勤压力全部压在庄旭身上。 因为从德远寨出塞的后勤通道,是最容易找到大军的所在。光是安排调度、运输就能让庄旭掉一大片头发。 好在都咬牙撑过来了。 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的缴获分别计算,范成明想的是,白旻赶紧想法把并州大营那一份运回来。 南衙是客军,人力本就不足,只能慢慢谋划。正好把德远寨附近的草场空出来,让他们的牛羊多吃点。 漫山遍野的牛羊,先前想到的是,滚滚而来的财富。 现在是后脖颈发凉,担心它们会把草都吃光。 并州大营的缴获分账办法非常复杂,大体是按照各地军将、官员出人出力的多寡,乃至战功来分配。 白旻哪怕看过白隽的安排,但这种大事不是他能轻易主持的。却可以先将缴获运回来,让山西民众安心亦可。 白旻答应道:“我这就着人安排。” 今日的正事商议完毕,众人纷纷散去。 白旻眼角余光落在原坐在厅堂角落的杜乔,大战已定、白隽恩威日重、并州城外一片青翠……有些事可以安排起来了。 并州沉浸在欢乐的氛围没多久,接收缴获的队伍刚出发,又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市井坊间流传。 闹市中售卖地瓜烧的酒肆,一夜间人去楼空。 不知多少人家一夜暴富的梦想就此破灭。 又一日在刺史府中议事时,古阳华一手拄拐,一手举着一从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藤,质问道:“白大公子,可认识此物?” 红薯藤叶绿意盎然,叶片呈现出一种鲜亮而深沉的绿色,形状如同心形或卵圆。底下带着泥土的部分,结了十几个指头大小的根茎果实,看起来实在是小得可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7章 义正严词 白旻装傻充愣,“我不事稼穑,又怎会认识此物!” 古阳华打量一番厅堂中人,雍修远又病了不曾出席,只能他这个小县令出面,为晋阳县百姓讨个说法。 古阳华神情严肃,沉声道:“此物名为红薯,乃是新近传入山西诸地的作物。城中一酒肆哄骗百姓购买种苗,并承诺百文一枚收购拳头大小的果实。” 白旻眉头紧紧皱起,一副思索的模样,“我曾读过一些农书,果农为了让果子长得更大更甜,会选择修枝疏果,让养分更集中。” 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可这十来个果子,且长在地下,如何修剪呢!” 摇了摇头,语带惋惜道:“这些果子恐怕长不大,百姓们被骗了!” 柳琬仔细观察白旻的言语和表情,总觉得其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古阳华大声道:“可这酒肆背后的东家是荥阳郑氏,是白家的亲戚。” 若非如此,衙门胥吏为何会去巴结,甚至听从指挥去办事。 白旻一脸诚恳,急忙解释道:“我从未听闻此事,郑氏不涉酒业,若来并州置产,不可能不与我打招呼。” 古阳华索性把话挑明,“可白大公子年初的时候,不是给很多人赠送了岳家送来的地瓜烧吗?” 白旻不慌不忙地回应:“酒水是高门大户之间常赠之物,只我家众所周知向道不饮酒,与其留在手中让明珠蒙尘,不如分赠诸位亲朋好友。” 问起来就是白家向道,不沾酒水,嘴硬得很。 白旻神色一顿,仿佛想通其中关节。反问道:“这红薯是用来酿造地瓜烧的?” 古阳华:“是。” 白旻:“那我便是听说过它的。” 在一众官员期待的目光中,白旻侃侃而谈,“此花清雅,长安一些人家种了些许,消遣娱乐、陶冶情操。” 不知内情者大吃一惊,没想到红薯摇身一变,成了观赏花卉。 古阳华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可那酒肆东家与白家管事有所往来。”白家总得给个说法吧! 白旻大义凛然道:“是谁栽污白家的名声,古县令尽管直言,我定要剥了那厮的皮。” 古阳华见白旻一副理直气壮、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鼓起勇气,将那名白家管事的形貌描述了一番。 白旻立刻吩咐亲随,“你快回家看看,家中是否有此人。” 就在众人都以为白家会推脱说没有此人的时候,亲随还真把人带来了。 白管事竹筒倒豆子将来龙去脉说出,最后喊冤道:“他来攀关系,小的想着是家中亲戚,没必要闹僵,就应了两次。” “只是他们是南祖房,和夫人娘家不甚亲近。家里的规矩小的是知道的,绝对没有托情办事。”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有人看到白家管事与酒肆东家往来,但他从未出面联络过并州本地官员。 白管事:“后来遇到家中负责人情往来的管事才知,南祖房的小六郎,早在去年年初就去世了。” 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派遣仆役去外地置产。 至此,一桩简单的狐假虎威风的民间财产纠纷,变成了鬼故事。 白旻猛拍桌案,义愤填膺道:“伪冒士族,蒙骗百姓。古县令,请你画影图形,发下海捕文书,一定要将这些贼子处以极刑!” 古阳华见白旻不顾修养,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但这的确符合他往日重门第的行事方式。真正让白旻破防的是,骗子假借荥阳郑氏的名义,还扯上了白家的虎皮。百姓受骗,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难道他们真的碰上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高级仙人跳,将大吴两大豪门世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古阳华一手拄拐,一手握着红薯藤,实在没有空手,只能低头表达恭敬,应道:“是。” 白旻指了指红薯,“此物侵占多少良田?” 古阳华:“并无良田。” 白旻惊讶道:“不用良田,那如何种植?” 古阳华:“酒肆管事吃里扒外,敷衍了事,随意将种苗撒在边角地方,不曾管过它的长势。” 白旻痛心疾首,“百姓哪怕蒙昧,也是种田的老把式,怎会不知好田地才能结出好果子的道理。” 叹息一声,“全叫钱帛迷了眼!” 古阳华头越来越低,“每家每户侵占的土地不多,也就一两分的样子。” “只是种的人家多了,酒肆本钱不够,这才只能跑路。” 这是他审问农户和邻里得来的结论,还没来得及实地查看。 自古皇权不下乡,但督促春耕是亲民官最大的职责。 真正开始春耕的时候,古阳华的腿伤了,更不可能下乡了。 白旻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一两分贫瘠土地倒也不是大事。”吃不饱肚子,也饿不死人。 嫌弃地指着红薯说道:“此物我略有耳闻,酿酒无妨,却是微毒,多食易烧心。还望古县令与百姓宣导一二。” 他不通医理,却能凭空断定一样东西是否具有毒性。 角落里杜乔眼睛一亮,比酒材更让人放弃探究欲望的是毒材。 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白旻总不能承认,这是拘那夷带来的灵感。 他没有一句假话,红薯吃多了的确有烧心之感。但话说回来,粮食吃多了还会撑死人呢! 事情就这么“圆满”解决了,受损最大的是白家和郑氏的名声。升斗小民房前屋后几陇绿叶,并不会影响大局。 恰在此时,亲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这是长安三娘子的来信,因为信使路上急病,故而耽搁了些许时日。” 白旻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本想着能从姊妹的温言软语中得到些许安慰,便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信 谁知道,他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长叹一声,“这叫我如何是好?” 古阳华:“白大公子,可是长安生变?” 白旻摇了摇头,“长安长治久安,是我的家事。” 白旻本不欲多言,但这会也想寻人出个主意,缓缓说道:“地瓜烧是我家三娘友人的产业,她来信质问我,为何坐视旁人侵占?” 先前所有人都以为是荥阳郑氏的产业,换言之,就是白秀然以为哥嫂在背后搞小动作,离间她和朋友的感情。 稍有不慎,就可能演变成姑嫂之间的矛盾。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地瓜烧背后的东家是何人。但白秀然既然肯出这个头,就说明她和这位友人交情不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8章 诚恳君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满厅堂的官员们,不管自身是否清正廉洁,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都没人打算掺和进白家兄妹的争执之中。 于是,厅堂里一片沉默,竟没有一人愿意给白旻出谋划策。 白旻满脸无奈,自言自语般问道:“我该先向谁解释呢?” 依旧无人回应。 白旻将话头指向一旁看戏看得正热闹的范成明,“范将军,三娘从你这儿听到的消息。你我是何关系,为何不能提早知会我一声。” “要是你早说,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副局面,那些敛财的奸商也就不会逃之夭夭。” 众人万万没想到,向白秀然告密的竟然是范成明。 吃瓜群众一下变成被吃的“瓜”,范成明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杜乔。 告密的明明是杜乔,只是借用他的通信渠道。 白旻为何将矛盾指向自己,白秀然的信里到底是怎么说的? 再者,他俩除了同生共死一回,还能有何特殊关系? 范成明故作镇定,轻描淡写道:“我本就是好酒之人,在给亲友的信件中提了一嘴并州也有地瓜烧,哪能想到会传到白三娘耳朵里。” 若没有杜乔横插一手,他本就打算这么做。最后的结果大概也会演变至此。 谁能想到,此事的异常,长安比并州先发现。怪只怪这封信来的太迟了。 白旻一脑门官司,率先去王家,请姑姑白宪英出面写一封信送去长安,希望能先把暴躁的妹妹安抚下来。 官吏们四散离去。 柳琬从头到尾旁观整场闹剧,心中的违和感愈发强烈,可却无人能倾诉。 他知晓杜乔品行纯良,是白湛的朋友,明面上和白旻并无往来。 待走到避人处,柳琬将心中的结论说出,“白大公子大约在说谎。” 杜乔心中一惊,没想到柳琬率先发现不对劲。 不得不昧着良心说话,“你我皆知,白大公子虽眼高于顶,到底不失为一正直君子。他怎么会说谎呢!” 这一遭,他和白旻都把自己的节操赌进去了。 柳琬这般的人才,正是白旻所喜爱的。在张句谋反案中表现亮眼,一举入了他的眼。 白旻私下约见过两次,也算相谈甚欢,可惜仅止于此。 柳琬的根基在河东,白旻将在战后返回长安,两人只当结个善缘。 柳琬无法将察觉到的异常之处一一清晰道出。 比如,并州酒肆售卖的地瓜烧他喝过,和长安杏花村的滋味别无二致,酿酒极其依赖工艺和原料。换一种水,少一道程序,滋味都将大不一样。在并州售卖的,就是换了包装的长安杏花村出品的正宗地瓜烧。再比如,白旻说他不事稼穑,却读过农书;他不认识红薯,却能条理清晰地解释红薯的特性…… 没人会认为白智宸时常在山上捡红薯,他的侄子就必须对此知之甚详。 又比如,何人会对豪门密辛知之甚详?荥阳郑氏天下闻名,但即便是从小背诵氏族谱系的世家子弟,能说清楚它的支脉房头,又如何能精确地说出其中某个不知名的子弟呢! 一切都太过矛盾,太过巧合! 柳琬实在想不通白旻的动机,直接吩咐亲随,“去城外买一株红薯回来,种在花盆里养着看看。” 杜乔赶忙劝道:“少琰,不必如此,白大公子不是说了吗?红薯有毒!” 柳琬不以为然,“我又不吃它!” 这都挡不住柳琬的求知心,杜乔只能琢磨一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以往只想着如何把红薯养得又肥又大,现在却得思考怎么把它养死。 实在是罪过,罪过! 古阳华乘坐肩舆回到县衙,作为全程经办人,他同样察觉到其中隐隐的违和之处。 白旻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好似一朵遭受无妄之灾,被家事烦扰的小白花。 在刺史府的激动情绪褪去之后,古阳华冷静下来,发现这件事里所有人的动机都十分可疑。 酒肆图钱,可每家每户不过一二百文。哪怕种植范围扩大,光是闹市中的那间铺面就值不少钱帛,按理说不可能赔偿不起。 古阳华将带回来的地瓜藤扔给亲随,交代道:“给我种在大堂外面。” 他要让那些趋炎附势的衙差书吏日日进出都看见,这就是他们助纣为虐的后果。 到最后,没有任何人为这场民间财产纠纷买单。 酒肆上下的人都跑了,白家白白被人借了名声,远在千里外的荥阳郑氏尚不知情……无非是百姓房前屋后多了几陇绿叶。 事后,白旻特意遣人送来锦缎安抚古阳华,感谢他理清案件,还白家以清白。 甚至在追查嫌疑人这件事上,白旻表现得比官府还积极,时时敦促进度,出人出力毫不含糊。 真真是一个诚恳君子。 古阳华收到锦缎时,心中却在嘀咕,这件事若传出去,该不会有人再打着白家的旗号,兴办绸缎铺子吧! 杜乔此来并州最大的任务完成,心中大石落下,一阵轻松。 忙碌一天后,就这么牵着他的驴,从刺史府返回李宅。 经过冯睿达的外宅时,看见里头出来一个灰衣男人。 杜乔只瞧见他的背影,看衣着打扮,并不像伺候的仆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09章 下乡实践 前线战火纷飞,长安依旧歌舞升平,好似外面的战火与这里毫无关联。 祝明月从杜乔假借南衙渠道送回来的信中,敏锐地品读出暗语。不得不将白秀然找来,一同商量弥补措施。 毕竟范成明此人,不走寻常路,实在是太不可控了! 当他站在我方时,只需承担部分名誉损失;但若他站在对立面,产生杀伤力难以想象。 于是,便有了白秀然那封尽显骄纵和暴躁的质问信,这封信其实是专门在某些时候,用来给白旻洗脱嫌疑的。 不管是为了白家的安全,还是自己那点可怜的兼济天下的善心,祝明月都不允许红薯当下在官方层面暴露。 吴杲若当真是明君,当初白家就不会选择私下培育红薯,而是会将良种献上,不论图名还是图利,他们总归是不亏的。 白家处在那样的高位,觉得不安全还能说一句高处不胜寒。杜乔一个微末小官,为何曲线救国,以禁酒之法推广红薯? 所有人都凭借自己的方式,感知到潜藏在暗处、尚不明确的风险。 自从大军出塞后,段晓棠的平安信越来越少。一来前线战事紧张,二就是老问题,该死的通讯方式实在太落后。 祝明月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段晓棠刚寄回来的一封信,按照信上的日期,这封信从寄出到收到,已经过去半个多月。 而这,已经算快的了! 林婉婉在旁边的摇椅上坐下,背部轻轻一用力,椅子晃晃悠悠地前后摆动起来。脚尖翘起,好不自在。 提议道:“若是担心晓棠,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出门拜拜佛。” 祝明月白了她一眼,“拜斗战胜佛才是正经的。” 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有那只猴子。 林婉婉警惕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见仆役们都离得远远的,不用担心有人听到。 小声问道:“那两加起来一百多岁的男人,没给你一点惊喜吗?” 祝明月从不白给男人花钱,但对五庄观上下保持最高的容忍度。 “有没有惊喜,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暂时定下规矩,每月至少要实地去检查一次工作。 林婉婉估算一下时间,“是该去了。” 祝明月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于是只能让有一丁点相近学科实验经历的林婉婉前去。 林婉婉早和徒弟们说好,即将要下乡实践。 不同于四野庄当天往返,花果山活计多、路程远,至少得在那儿待上五日。 林婉婉提前和徒弟们交代,“这次时间长,花果山初创,准备得不齐全,大家自带铺盖行李,可以带一两个家人或仆役随行!” 徒弟们正值妙龄,林婉婉一下把她们带走那么长时间,若是有家人随行,大家都会更放心些。 林婉婉留下一道口子,“若是家里有事去不成的,跟我说一声就行。” 离开前甩下一句话,“如果决定去,随从的身份、有无交通工具等,都在金业那儿登记一下。我好安排交通食宿。” 待林婉婉离开后,丘寻桃等人立刻围着赵金业打听具体情况。 她们早从林婉婉口中听说过花果山,却一直不知晓具体是做什么的,总归是一座山罢了。 女孩爱俏,赵金业看着几个衣着尽可能利落,但在细微处,依旧竭力做出一点装饰的小师妹。 衷心建议道:“花果山上活多,穿你们家最脏、最破、最丑的衣裳。”廖金仙瞧着自己刚上身的红衣,自从被诊断为晕血症后,她所有的物品都尽可能往红色靠,越接近鲜血的颜色越好,为的就是能逐渐适应。 疑惑道:“上次去四野庄穿的那件可以吗?” 当时轮值大师姐的建议就是穿的越埋汰越好。 她和齐蔓菁虽然入门不过数月,但经历不可谓不精彩。 参加过义诊,在四野庄上种过药,还旁观过劁猪……虽然大多数时候只能打下手。 廖金仙看劁猪时,实在受不得那般刺激的场面,只能用手掌挡在眼前,通过指缝观察。齐蔓菁则是有些难以接受这般粗鄙的事情。 赵金业中肯道:“再稍微破点也行!” 从这句金玉良言就知道,此行不是为了踏青游玩。 徒弟们家中早知,林婉婉在四野庄上试验人工种植药材。既然特意嘱咐穿得埋汰点,想必也是为了种植药材。 这可是当今长安医学界,最为人瞩目的话题之一。 据说最先种下的一批药材,今年就能收获。好些人都在观望,林婉婉究竟是闹个笑话,还是砸穿长安生药行的底盘。 丘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但从丘寻桃口中也只得到长势不错四个字。 到了出发的日子,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济生堂门前站了一排“灰麻雀”,叽叽喳喳说着闲话。 除了朱淑顺和姚南星,其他人要么带着乳母要么带上丫鬟。林婉婉索性将她们安排在一辆车上。 林婉婉盯着众人将行李放在赵金业的车上,拍了拍手,说道:“路上预计花半日时间,到了之后,你们全听赵大夫的吩咐。” 着重交代一句,“山里有野狼,千万别落单。哪怕是方便,也得两个人一起。” 这话其实有点恐吓的意味,实际上,花果山经过多次清理,大型野兽几乎已经绝迹。 现在参与建设的人太多,人员构成复杂,谁也不敢保证其中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 外界无法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就只能自己多留意一些了。 徒弟们分两辆车坐,林婉婉索性去和顾盼儿作伴。 顾盼儿玩弄着臂间的披帛,感慨道:“祝娘子买山,何时是个头?” 若非长安周边没有大片平地出售,祝明月何至于一直买山,还要花费大力气整治。 林婉婉轻声道:“这次又不要你出策划案,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顾盼儿斜睨一眼,“那么好的山头,种些花该多好呀!” 祝明月又买山了,就在花果山附近。但不是用来种花,而是种茶的。 强调一遍,茶树和茶花不是一种东西。 从段晓棠信中,祝明月得知出塞军队对炒茶的高度赞扬,敏锐地发现一条商机。 茶叶,大有可为,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关中地区也产茶,只是几千年来没有特别响亮的名声,要么是包装宣传不行,要么就是——它本身不行。 谁不知道南方盛产好茶,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祝明月连在武功购置田庄,都要多方权衡利弊。何况千里外的南方,局势变幻莫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别家姓。 财产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更安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0章 落脚田庄 好在三人中,段晓棠和林婉婉日子过得糙,向来是牛饮。在金钱面前,祝明月可以降低一二要求。 她现在发动商队,满关中收集新鲜茶叶运回长安炒制。 茶叶一年四季都可以采摘,只是不同时节采摘的茶叶滋味略有差异。 眼下茶叶工艺除了炒制之外,暂时没有更大的突破,但买主和市场已经浮出水面。 感谢出塞大军亲身评测、实力带货。 茶树种下三五年后方才能收获,到那时初步的消费市场也该培育完成了。 闷在车厢里,林婉婉只能和顾盼儿说些身边的八卦。 弟子效其师,徒弟们却是掀开车窗,和在外头骑马前行的姚南星搭话。 姚南星骑的是一匹枣红色的温顺母马,她从前会骑马,却从未长时间骑行。路程近半,大腿有些受不住,只能回车厢和师姐妹作伴。 怪不得年前去并州时,林婉婉断言她们骑马赶不上大部队。 谢静徽满怀憧憬地畅想道:“花果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又是花又是果,光是名字就令人心生向往,难以抗拒。可惜现在正值春天,不到结果的时节。 杜若昭回忆起从平日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来的信息,“应该什么都没有吧!” 谢静徽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质疑道:“怎么可能!” 杜若昭:“就像四野庄刚开始那样,什么都没有。” 她们也算见证四野庄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最开始的确没什么东西。屋舍、工坊等建筑,都是后来才逐步建设起来的。 齐蔓菁去过四野庄,简直是她梦想中的庄园模样,阡陌纵横、屋舍俨然。若说数年之前,只是一片普通的田地,她是万万不敢信的。 别管是下乡实践还是出门游玩,徒弟们的心情都十分雀跃,她们少有能出城透气的时候。 一般人无事不会往城外走,更何况她们背负繁重的课业。 很快这种小雀跃就在漫长的旅程中逐渐消磨殆尽。 谢静徽无奈地掀开窗户,看了看日头,叹道:“半日时间啊!”实在有些难熬。 杜若昭从车厢抽屉里取出点心匣子,拿出张法音准备的小零食,“尝尝,我母亲做的糖瓜。” 谢静徽打量一眼外表呈现浅黄色,形状类似小瓜的糖瓜。 说道:“这不是瓜吧!” 杜若昭嘴角微微翘起,“糖做的瓜。” 糖糖人人爱。 谢静徽和齐蔓菁不再客气,各自伸手拿了一块。放入口中,只觉香酥可口,甜而不腻,脆而不硬。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谢静徽想到自家人没有擅长制作的零食,嘴里嘟囔道:“你们以后想喝什么汤,尽管包在我身上。” 待三人吃的有点腻了,杜若昭将匣子收起来,打算等休息时再分给其他人。 前面一辆车气氛截然不同,堪称卷王汇聚之地。四人之间相互提问、回答各种医书和医学问题。 朱淑顺和姚南星全然沉浸其中,廖金仙则是憋着一口气,非得力争上游不可。 唯独丘寻桃在躺平和内卷之间反复挣扎,偶尔后悔自己不该上这辆车,不然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一行人几乎是数着日头往前走,这时候就发觉四野庄的好了。离城近,是它最大的优点。 杜若昭嘟囔道:“子午谷也不错。” 齐蔓菁满怀期待,“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太古玄都坛游玩一番。”谢静徽摇了摇头,“应该不行。” 以林婉婉对安全的重视,她们的活动范围大概都被固定在花果山内,不可能放任去深山老林里探险。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她们距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 临到田庄门口,林婉婉将小徒弟们叫下车,带着她们步行入内。 林婉婉抬手在四周指了一圈,说道:“入目所及,所有的山头都是花果山。”不管它们以前叫什么名字。 谢静徽嘴巴张大,惊讶道:“这么大!”眼前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林婉婉叹息一声,“山头不白长,都是有用的。” 朱淑顺早就注意到,眼前这些山的树木,比她们在路上所见的山岭更加稀疏。 问道:“师父,花果山到底做什么用的?” 林婉婉淡定道:“以后山上种花种树种草,花给花想容,药草就是我们的。” 花想容和济生堂之间,存在某种奇怪的竞争关系。 姚南星哪怕沉稳惯了,此刻也不得不失神,“这么多山头,全是我们的了!” 简直不敢想象,人工能种出多少药材来。 林婉婉:“优先满足花想容,剩下的边角地方才是我们的,赵大夫现在天天在各种角落刨地,你们可得争气点。” 丘寻桃小声道:“其实药材比胭脂利润高!”这么多山,应该全让他们种上药。 怪不得今天顾盼儿也一道跟来了。 林婉婉意味深长道:“不止这两门生意。” 恰在此时,齐蔓菁和杜若昭盯着田庄门口的“虫二”石头发愣,她们倒没有脸红,只是感到十分不解。这块石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婉婉笑道:“这是祝总的另一门生意,三五年内开不起来,不着急。” 杜若昭好奇道:“什么生意?” 林婉婉故作高深,“天机不可泄露。” 林婉婉带着徒弟们将田庄内外走了个遍,重点介绍各种她们能用得上的设施。 丘寻桃感慨道:“好多人啊!” 山林给人的感觉都是寂静的,但花果山田庄给人的感觉却是繁忙。 所有人来来去去,手里都有活。 林婉婉指着办公区道:“花果山的管事都在这儿,不过人不一定在。” 若是林婉婉孤身一人来,自然是在清风苑落脚。但现在带着一群徒弟,就只能在宿舍区挤一挤了。 往后若是各个山间别墅收拾好,她们说不定还能住进去度度假。 她们住的是一处独立的院子,林婉婉和顾盼儿各住一间房。其他人就只能挤在几个通铺上。 隔壁院子规模不小,住的是赵大夫和一群药工,虽然没住满,但也没有安排新人。 因为药材组时不时采药晒药,还嫌地方不够用呢! 待众人收拾好行李,林婉婉立刻招呼大家去食堂吃饭。 赵大夫见着人齐了,说道:“先吃饭吧!吃完了我们上山。” 若不是为了接林婉婉和她的徒弟们,赵大夫压根不会下山,直接在山上用干粮解决午饭。 路上虽然有零食填肚子,但对一群正值发育期的女孩子而言,粟米饭配炖豆腐的诱惑力亦不可小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1章 当归种植 谢静徽连吃两碗粟米饭,才终于感觉肚子不再空荡荡的,有了些许饱腹感。 饭后休息时间,药工们把她们接下来几天劳作所需的背篓、锄头等工具都送了过来。 这些可不是平日里春游用的小巧精致的竹篮和花锄,大的背篓甚至能装下一个人。 赵大夫叫来几辆运货的马车,把他们一行人全部送去目的地。 幸亏花果山上修筑了不少道路,这才让他们不必全程依靠双脚走到药田旁。 众人看着车板上残留的泥土,明显能看出这些马车是专门用来运送各种苗木的。 他们进来时就看见了,空地上摆放了许多被捆扎好的苗木,只需轻轻一抬便能放进车里,然后拉到某座山上去栽种。 众人穿着破旧的衣裳,自然不再有诸多顾忌,直接盘腿坐在车上,毕竟这时候能节省一分力气是一分。 林婉婉开春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赵大夫,我们的药田在哪儿呢?” 赵大夫:“自然是穷乡僻壤了。” 好地方得留给未来的游客,他们可不就得往偏僻地方赶了吗? 再者当真建在热闹之处,谁手贱都来薅一把,药还种不种了。 药田建在偏僻之处,大路无法直达,最后一截路他们还是得靠双脚走过去。 在各种显眼处种普通药草做装饰这种简单事,药工就行。赵大夫不屑于让这些医学生去做。 朱淑顺等人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他来药田种药才好。 虽说干活速度可能慢点,但胜在细致。他说一,她们不会搞出二来。 赵大夫在花果山开辟的这处药田,位于一片深山中的山阴之处,单从药材品类来看,比四野庄丰富多了。 一陇陇田地排列得整整齐齐,显然这是一片试验田。 药田旁边同样有一座院子,主要是存放物资,以及供守夜人居住。 赵大夫和林婉婉去院子交流近段时间药田的发展,留下一群徒弟们在外面干活。 呈现在朱淑顺等人面前的,是一片刚刚开垦过的土地。赵大夫说这片地是留着种当归的。 当归是妇科常用药之一,济生堂用量极大。过往四野庄的山上移植了几株,但多仿照野生环境,让它们自然生长。 现在赵大夫攒了一堆种药经验,终于冲当归下手了。 赵金业和朱淑顺等年纪大力气壮的,在前头用锄头将耕牛犁开的土地再翻挖一遍,其他几个年纪小的跟在后头,用小花锄将大块的土粒敲碎。 最后他们还要给这片土地施加农家肥,尽管心里万般不情愿,但也只能咬着牙动手。丘寻桃抬头望一望天,“这片地,应该是对照组吧!” 在当前的情境下,对照组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只改变某个变量,借此获取一定的经验,成功的可能性相对不高。 齐蔓菁“忍辱负重”,弯下腰干活,手心都红了。结果告诉她,这些当归未必能发芽,不是错付真心是什么。 问道:“丘师姐,为什么这么说?” 丘寻桃缓缓说道:“当归喜阳。” 这片药田在山阴之处,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虽说已是阳光最好的地方,但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山阳地带。 姚南星听后得出结论,“所以这个对照组测试的数据是阳光对当归生长的影响。” 丘寻桃一一盘算,“阳光、水源、肥料、温度……一个个因素都要试过去。” 以济生堂对当归的庞大需求量,不试种当归怎么行呢! 花果山地方大,随便造! 赵大夫肯定能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完备的地方,将当归种下去。 然后同时开辟几片试验田,每次只控制一个变量,以此判断该变量对当归药性的影响。 所费不过是一些劳力和种子,而赵大夫的种植宝典将迎来一波升华。 齐蔓菁委屈不已,“我们可以去种能长出当归的田吗?” 她已经不在乎挖土施肥的辛苦,只是渴望能体会到亲手种出当归的成就感。 朱淑顺:“那些土可能不需要我们照料了。” 想也知道,赵大夫会对那片“希望之地”伺候得多精细。 林婉婉和赵大夫在院子里说了不少时间,等他们出门时,只见谢静徽和丘寻桃鼻子上蒙着手绢,正用长柄葫芦向地里均匀地泼洒粪肥。后面跟着两个人,用锄头将泥土和肥料混合在一起。 赵大夫暗道,这一群女弟子,虽然看着娇气,但干起活来还真是一丝不苟。 待粪肥泼洒完,赵大夫检查一遍,觉得再过两天,等土地温养好了,就可以撒种子了。 嘴上却道:“你们干活的速度,种地能把自己饿死。” 别以为男主外女主内是金科玉律,乡下女人哪个没下过地。农忙起来,根本不分男女。 林婉婉暗道,别看赵大夫祖孙常常拿锄头,那都是为了采药。别说年纪小的赵金业,赵大夫自己,都几十年没正儿八经种过地了。 赵大夫话锋一转,“所以你们还是好好学医吧!以后总能有口饭吃。” 劝学,无处不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2章 莅临检查 当天,一行人完成劳作后回到大路上,没有现成的马车,无奈之下,只能步行回田庄。 好在他们的工具都放在院子里,不必再重新背回去。 好不容易看到一辆车,竟然是运送粪肥的。 他们虽然在乡下没了城里的讲究,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林婉婉暗自决定,和田庄管事说一声,傍晚时来两辆车把人接回去。 毕竟,为学生们做好后勤保障工作至关重要。 谢静徽等人倒是没太在意,好不容易摆脱了繁重的劳作,迎来自由活动时间,一路上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时不时对路边的花花草草指指点点。 天真烂漫的少女们,此刻无忧无虑。 吃过饭后,众人回到暂住的院子,烧了些热水擦洗一番,便回房间休息。 这个时节天气渐暖,无需再烧炕,只铺着一张薄薄的草席。 杜若昭在炕头兴奋地滚来滚去,喊道:“我从来没和这么多人一起睡过觉!” 谢静徽靠着铺盖盘腿坐下,“我在家的时候,都是一个人睡!”话语中潜藏着暗暗的期待。 朱淑顺招呼大家:“先把被子铺好。” 虽说天气越来越暖和,但山里气温较低,这个时节还是需要盖被子。 好在大家带来的被子都比较宽大,觉得炕面硬的话,可以把被子折过来一半垫在身下。 林婉婉听见屋里说说笑笑,敲门进去查寝,“别闹得太晚,明天还要早起呢!” 话音刚落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回应:“师父,知道了!”“师父,放心!”…… 谁不是从学生过来的,林婉婉尽到提醒义务,便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屋子里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起初声音很小,随后逐渐变大。她们虽是同门,平日里常见,但夜晚同宿还是第一次,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丘寻桃说起她家隔壁新嫁娘的事情,杜若昭突然冒出一句,“我不想嫁人。” 七人按照入门顺序睡觉,在杜若昭旁边的是姚南星。因为丘寻桃想挨着朱淑顺睡。 黑暗中,姚南星的眼睛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听杜若昭语气认真,问道:“为什么?” 杜若昭声音低沉,“大哥在外地做官,将来母亲和二哥肯定会去和他团聚。我无论嫁到哪儿,都没有亲人在身边。” 嫁在长安,将来张法音和杜谦跟着杜乔上任。亦或者在任地成婚,若杜乔调走了,她又该怎么办? 回济州?老家倒是有些远亲,但杜乔除非致仕,否则不大可能回乡。 对杜若昭来说,这是一个死结。婚姻和家人,她只能选其一。 所以她的打算是,出师后在济生堂干满年限,积累足够经验后。杜乔调任到哪儿,她就去哪儿行医。 齐蔓菁轻声道:“如果你大哥调回长安呢?”似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杜若昭深吸一口气,声音里透出几分沮丧,“没那么简单。” 其他师姐妹顶多知晓杜家寒门出身,却未必知道杜乔是吏部卖官案的受害人之一,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宣扬得所有人都知道。 杜乔想调回长安,无异于登天。 另边厢,林婉婉去到顾盼儿房间。彼时,她正对着一面铜镜,慢慢梳理刚拆下来的头发。水葱似的手指顶端染着一抹艳红,轻轻地握着一把精致的牛角梳,一下一下地梳着。 林婉婉双手捧心道:“也不知道小玉在家有没有想娘。” 顾盼儿低低笑了一声,“小玉懂事,我既说了出门给他带风筝回去,他自会在家里乖乖等着我。” 虽然平日林婉婉见顾盼儿母子和乐,但细说起来,顾小玉在家还是祖父母带的时候居多。 顾盼儿大部分时候只负责一件事——带儿子出来显摆。 林婉婉咦了一声,“小玉会放风筝了?” 顾盼儿失笑道:“他那小短腿,哪能把风筝放起来!不过是前段时间,看三郎放风筝,眼巴巴地羡慕罢了。” 林婉婉轻轻捶了她肩膀一记,嗔怪道:“不许这么说我们小玉,腿哪里短了!” 她坚信顾小玉将来一定能长成一米八的大长腿。 顾盼儿没想到林婉婉纠结地居然是这件事,口不过心道:“好,好,好!” 林婉婉问起正事,“山上的苗木如何?” 顾盼儿将梳子放下,正色道:“那些花圃没背后搞鬼,送来都是好苗木。工头们分派合理,都一棵棵种下去了。” “只待一场大雨滋润,就知道能否成活了!” 植树的活计再怎么说也比种地轻松一些,许多原先在花果山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人,忙过春耕之后,又拖家带口来打短工了。 这里有干不完的活,只发愁找不到足够的人手。 第二天一早,林婉婉就不见了踪影。 赵大夫代为解释,“林娘子去其他地方办事了。” 这会朱淑顺等人才明白,先前说的“凡事听赵大夫吩咐”可不是一句空话。 赵大夫今天没让他们继续种地,而是带着去了几面尚没有开发到深山中采药。 林婉婉自然是去了五庄观,连早饭都是食堂拿了两块炊饼,在车厢里解决的。 好在大路终于修到了清风苑门口,林婉婉下车后径直进门。经过重重布置,终于推开后院那扇小门,踏入五庄观的广阔天地。 林婉婉沿着山路向上走去,沿途看到几片平地上有开垦的痕迹,地面上星星点点地冒出绿意。 果然,炎黄子孙无论身处何地,都有种菜的本能。 科学与劳动双结合。 昨天就送了信上来,故而今天玄灵带着五庄观一众老小,在门口迎接金主每月一次的莅临检查。 当看到露头的是林婉婉后,玄灵不由得松一口气。 祝明月不好对付更不好糊弄,相比之下,林婉婉总归要好说话一些。 每天钱帛流水花出去,却没有任何实际成果,他这张老脸也挂不住。 正经道士可没有那些不事生产的秃驴脸皮厚。 既然事先没有贺喜的消息传过来,就意味着,五庄观上个月并没有取得可喜进展。 本想借用同甫丰富的爆炸经验推进工作,现在看来,五庄观的风水似乎更崇尚祥和安宁。 林婉婉也不多说废话,只道:“道长,我们先进去再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3章 七彩烟雾 林婉婉来到五庄观的最后一重院落,首先取来上个月的实验记录细细查看,其他人则依照既定安排各自开展工作。 林婉婉扫了一眼他们手头的工作,大多是在研磨和提纯材料。 林婉婉着重看每项关于实验效果的文字描述,忽然看到一项令她感兴趣的描述,“燃之,可见红烟!” 林婉婉立即把玄灵叫到跟前,说道:“道长,我想看看这个实验。” 随着时间的推移,五庄观里堆积的材料和成品日益增多,已无法像从前那样,对每样物品都留存样品。 毕竟祝明月有言在先,木炭、硝石、硫磺三样混合可制成拥有雷霆之力的黑火药。 玄灵也怕哪日道祖显灵,不小心将样品混在一起,把五庄观上下一块送上天。 道士求长生,却不是很想这么快去见道祖。 实验记录簿册上,只有简单的实验材料。详细的配比则在玄灵手上另一本册子上。 玄灵很快按照日期和天干地支序号,找到了对应的记录。招呼弟子们将相应材料取出来,除了固定的老三样,还有松香和黄丹。都是同甫要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材料。 玄灵没想到林婉婉会对这条记录感兴趣,她们一直想要的不是能爆炸燃烧的黑火药吗?怎么会对冒烟的东西关注起来呢? 不过这对五庄观上下来说,终究算是一件好事,东边不亮西边亮。 明玉深知此次实验的重要性,每一个动作都谨小慎微。先是轻轻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材料,将这些材料一一摆放在石锅旁,依照精确的顺序,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逐一放入石锅中。 每放入一种材料,他都会停顿片刻,仔细确认数量与位置,确保没有丝毫差错。 当所有材料都放置妥当后,明玉拿起一根线香,稳稳地将线香凑近混合成一团的粉末。 “嗤……”伴随着轻微的声响,粉末被成功点燃。 刹那间,一股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紧接着,青烟迅速转变为一阵浓烈的红烟,从石锅中喷涌而出。 林婉婉见此情景,赶忙抬起袖子掩住口鼻,原材料中的黄丹是由铅加工而来的。 有必要和实验人员重申一下实验守则,最好佩戴口罩进行实验。 不一会儿,那阵红烟愈发浓烈,迅速将石锅周围都笼罩了进去。红烟如同一块巨大的红色幕布,将石锅及其周边区域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让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石锅的轮廓。 大概是因为此次实验所使用的原料有限,这阵红烟虽然一开始气势汹汹,但仅仅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便开始逐渐消散。 原本浓烈的红色逐渐变淡,最终化为一缕缕轻烟,缓缓飘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林婉婉怔怔地盯着石锅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将玄灵请到静室密谈。 林婉婉:“道长,你组个两三人的团队,专门研究这种烟雾。” 玄灵迟疑道:“那火药怎么办?” 林婉婉回应道:“火药是我们的主要任务,烟雾研究算是兴趣拓展。” 玄灵又问:“娘子希望达成怎样的效果呢?” 林婉婉深吸一口气,说道:“第一步,先把赤橙黄绿青蓝紫凑齐。若缺材料,你列个单子,我去想办法。” 心里盘算着,这烟雾退可用来装神弄鬼,进能传递信号,甚至还能混入毒粉,在不经意间完成下毒。 玄灵点了点头,“小道明白了!” 重视程度和批预算的速度完全成正比。林婉婉在静室借用道观的笔墨,给祝明月写了一封“密信”汇报此事。 玄灵则去后院,让明玉找两个师弟做帮手,专心投入七彩烟雾项目的研究。他和同甫担任技术指导。 第一步就是先将各种燃烧起来带颜色的材料统计出来。 这件事只能玄灵和同甫来做,其他半吊子道士和假道士,对此毫无概念。 祝明月接到林婉婉的“报喜信”,并且附送了一张新的采购清单,只怀疑一件事。 在黑火药研制成功之前,她是不是会先看到烟花? 但这又怎样,谁叫祝明月有一颗助力科学进步的善心。不仅任劳任怨地筹集材料,还按照林婉婉的叮嘱,送去了不少口罩和手套。 傍晚,林婉婉像往常一样下山回到田庄宿舍。在外忙碌奔波了一天的小徒弟们终于见到了她们的师父。 谢静徽:“师父,你去哪儿了?” 林婉婉得意地笑道:“去搞了一点好玩的东西。” 谢静徽好奇道:“什么好玩的?” 林婉婉卖个关子,“你们以后会知道的。” 转移话题问道:“今天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朱淑顺如实答道:“赵大夫带我们去山里采药,没遇到陌生药材。” 她们的培养路径不同于常人,单论采药经验,能被一众药童按在地上摩擦。 林婉婉笑道:“那有没有发财?”有没有遇到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一类的珍奇药材。 杜若昭打趣道:“师父,就算有,也轮不到我们呀!” 这些山头赵大夫和药工们早不知道梳理过不知多少回,就是有沧海遗珠,也被踩成粉末了。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林婉婉在五庄观挥洒汗水,第二道彩烟没有任何进展。 林门一众弟子则是上山下河,身体疲惫的同时,心情却格外轻松。 临到离开时,顾盼儿看着一众东倒西歪人,摇了摇头,说道:“看看你们,还不如赵大夫硬朗呢!” 林婉婉有一肚子歪理,“赵大夫正是闯荡的年纪,我们是该享受的年华。” 天地君亲师,师道尊严在上,但听了这话,林门弟子没一个敢开口。 道理太歪了,连描补都找不到地方。 顾盼儿:“别打哈哈了,回城。” 林婉婉看了看天色,替闺蜜着急,“你现在回去,赶得上买风筝吗?” 顾盼儿轻轻一笑,风情万种,“早就准备好了,放在家里呢!” 顾小玉不过是迟了几日收到风筝。 林婉婉手指着顾盼儿,打趣道:“你太坏了,居然骗小孩子!” 顾盼儿:“怪只怪孩子小,不识人间险恶。” 顾盼儿回家将如何哄骗儿子,林婉婉不得而知,因为车马经过宣阳坊外时,顾盼儿就急不可耐地回家和家人团聚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4章 遇见熟人 林婉婉带着一众弟子回医馆,回到阔别已久的济生堂,内心激动不已,多想大喊一声,“我,林婉婉,终于回来了!” 碍于人设问题,林婉婉止住了口,却发现医馆门口站着一位红袍小郎君,正直愣愣地望着她们。 林婉婉确认他呆愣的表情是因为震惊,而非生病,便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走进医馆。 其他林门弟子同样没多瞧一眼,一溜烟地进了门。 唯独末尾的齐蔓菁,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双手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拽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齐蔓菁的眼睛先是低垂着,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土、破旧不堪的鞋面,随后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眼睫毛轻颤,眼睛缓缓地向上移动,最终停留在面前红袍小郎君的胸部,便再也不敢往上看了。 齐蔓菁在山里摸爬滚打几天,不是在山林里寻找药材,就是在田地里弯腰劳作,双手沾上的泥土早已洗净,但衣服上被树枝划破了好几处的痕迹尚在。 她现在的模样,比街上的叫花子好不了多少。 红袍小郎君眼中满是惊讶与疑惑,情不自禁地率先开口问道:“菁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齐蔓菁拽着衣角的手愈发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熟悉的触感中获得一丝微薄的勇气。低声说道:“侍奉师父去乡间散心。” 说完,她顿了顿,下意识地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补充道:“权六哥,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平时都穿得很好看的。 看惯了师姐妹们在山间灰扑扑的打扮,齐蔓菁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在那几天的劳作中,大家都全身心投入,哪有心思顾及外表。 可让熟人见到自己这般“落魄”的模样,她还是觉得脸皮发烫,实在有些挂不住。 权德干并没有立即安慰齐蔓菁,而是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道:“先前我去打听,你家说你出门学艺了,原来是学医呀!” 齐蔓菁头低得更厉害了,轻声应道:“嗯。”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 这一幕,被正在大堂里整理药材的林婉婉尽收眼底。看见齐蔓菁这副低眉顺眼、局促不安的模样。 林婉婉提高音量,大声说道:“走,回教室,我和你们说点事。” 齐蔓菁听到林婉婉的召唤,如获大赦,赶忙冲权德干微微点头,说道:“师父叫我,先走了!” 说完,便匆匆向医馆内的教室走去。 林门众人齐聚教室,其实林婉婉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宣布,她只是看着小徒弟们,眼中带着几分欣慰,说道:“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待会把笔记整理完就回家吧!明天休息,后天再回医馆报道。” 说完,林婉婉便转身离开了教室,顺路去找两位留守大夫,询问近期医馆内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廖金仙看见林婉婉的背影消失在墙角,立刻好奇地凑近齐蔓菁,赶忙问道:“刚才怎么回事呀?” 齐蔓菁委屈得眼眶都快红了,嘟囔着:“我穿得这么丑,却偏偏遇见了熟人。”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六十天光彩照人。唯独这五天,为了方便在山间劳作,穿得极为朴素。谁能想到,老天爷就这么不遂人愿,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撞见了熟人,脸上实在挂不住。 以前她在交际圈子里,向来以聪明漂亮着称。 但若是让齐蔓菁再选择一次,她还是更愿意穿这样不显眼的衣裳,跟着同门在山间自由奔跑,顶多把头发稍微梳得更利落些。 姚南星冷言道:“你那位家中故交,若以貌取人,那是他的问题,与你无关。” 林门弟子各个都有强烈的学习自觉性,不用林婉婉格外交待,早在花果山就整理了大半笔记,这会只是查漏补缺而已。 不一会儿,众人陆陆续续将笔记完成,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林婉婉轻而易举地从廖金仙口中,打听出来龙去脉。想一想这个情景,的确有些尴尬。 齐蔓菁第一次没有家人陪伴出远门,齐白敛理所应当来接她回家,以示慰问。 齐白敛进门见林婉婉站在药柜后头整理药材,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笑呵呵地说道:“林大夫,这几日辛苦了!” 林婉婉一边继续手中的动作,一边回应道:“都是做熟了的,哪来的辛苦。” 话音一转,“不过蔓菁刚才回来时,可能有点不大高兴。” 齐白敛皱眉道:“小妹性子宽和,怎么可能呢!” 倒不是怀疑林婉婉说谎,只是直觉可能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林婉婉指了指门口,“我们回来时遇到一个你家的熟人,蔓菁在药田劳作,自然不会穿得多鲜亮,面子可能有点挂不住。”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的确心思敏感。 齐白敛追问道:“是谁啊?” 林婉婉回忆着说道:“穿件红色衣裳,相貌倒是白净,蔓菁好像叫他六哥。” 齐白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应道:“原来是他,果真是巧啊!” 再度感谢道:“林大夫,这段时日麻烦你了。” 不一会儿,齐蔓菁和乳母拎着行李出来。 齐白敛认真地打量妹妹一眼,晒黑了一点,但整个人气血活络,看起来精神饱满。 至于衣裳,不就是旧了点破了点吗?看着还是干净整洁的。一看就是男装改的,齐白敛没什么印象。想来是大哥小时候跟着父亲出门采药时穿的。 齐白敛微微笑道:“走,回家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5章 亲自接送 归家的马车上,齐蔓菁像只欢快的小鸟,滔滔不绝地说起在花果山的见闻。 她们在那里可忙乎了!又是种药又是采药,甚至还套到了一只兔子。 师姐妹几个分工明确,有的负责生火,火生得旺旺的,噼里啪啦可带劲了。有的忙着烤制,把兔子翻来翻去,烤得滋滋冒油。还有的撒佐料,手法瞧着比庖厨还专业……最后师门几人把一只兔子吃得干干净净。 齐白敛微笑着听妹妹讲述,时不时点点头,脸上满是宠溺。等齐蔓菁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你师父呢?她没和你们一起吗?” 齐蔓菁:“师父忙其他的去了,我们一直是赵大夫带着。他教了我们好多东西!” 齐白敛听了,也没太在意。药学本就是林婉婉的短板,济生堂一直采用联合培养模式,几个大夫一块拉拔徒弟,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待到林门众人再在济生堂聚首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众人回家的方式各不相同,但初入门时年纪小,林婉婉担心安全问题,向来鼓励家人接送。 齐蔓菁往日多是由家中仆役护送回家,但近来齐白敛却雷打不动地每天下午来接她放学,早上倒是不见踪影。 齐白敛心里门儿清,齐蔓菁出门时间都是掐算好的,但凡路上耽搁一会,都赶不上上课的点。 下午可就松动多了,赶作业、留堂……有的是正当理由。 对于齐白敛的异常表现,林婉婉作为过来人,心里门清——防火防盗防早恋。 少女心思就该纯洁,一心用在学习上,便只能当哥哥的齐白敛独自承担所有。 齐蔓菁偶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会耽搁齐白敛的正事。 孰料齐白敛大手一挥,豪气道:“我这辈子都无法在医术一道上有所建树,但常去医馆走走看看,也能有所裨益。” 作为正宗的医家子弟,齐白敛并非驽钝之人,他只是资质不如人。 长兄齐广白年幼时就展露出极高的医学天分,被齐和昶当做衣钵传人悉心培养。 齐和昶精力有限,没有林婉婉一拖n的本事,管理太医院庶务、和行医治病之余,只够教导一个儿子。 如今齐广白已经在太医署站稳脚跟,前途一片光明。 太医署齐家,又能多传承一代了。 齐白敛嘴上说得漂亮,实际上履行的就是一个家长的本分——等孩子放学,然后接回家。 说什么讨论医学问题,从来就没发生过。 谢大夫偶尔来接女儿,还记得带谢静徽去吃点好的呢! 齐和昶为何默许这件事发生,自然打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 齐蔓菁那边不提,齐白敛每天下午有事情绊着,省的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出去鬼混。 一座济生堂,绑住他两个儿女,果真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今日齐白敛来的比往常早一些,也不多说话,只安静地坐在大堂里的座椅上休息,时不时瞟一眼正在药柜后面分药的齐蔓菁。 抓药、称药、包药……看起来做的倒是有模有样的。 如今有他这个当哥哥化身防火墙,权德干倒是一次都没出现过。 齐白敛正暗自得意的时候,大堂内又进来一个小郎君。 济生堂经营独具一格,前来看病抓药的多是女眷。但突然来一个与齐蔓菁年纪相近的小郎君,让齐白敛脑中的雷达瞬间疯狂作响。 他现在最烦这些和齐蔓菁年纪相近的小子了! 危泰初已经混成济生堂的熟客,齐蔓菁一见他进来,连忙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赵金业的衣袖。赵金业抬头一看,热情招呼道:“危小郎来啦!”那语气,仿佛是寻常店铺在招徕熟客。 但济生堂是医馆啊,门口的对联写得明明白白,他们可不想有“熟客”常来。 危泰初语气寻常,“我来买点药。” 说着,主动将手腕放到药柜上。 赵金业伸手搭脉,问道:“近来可曾服药?” 危泰初一本正经地回答:“山楂丸、芝麻丸算吗?” 赵金业微微一愣,停顿半晌后说道:“要不换换口味,来点济公丹,消食开胃,提神醒脑。” 山楂丸、芝麻丸存货不多,还得留给真正需要的病人。 危泰初点了点头,“好吧!” 赵金业继续问道:“现在有两种口味,盐津枣和陈皮,要哪种?” 危泰初万万没想到,济生堂进步如此神速,连药丸都分出口味了。 迟疑片刻,说道:“我都要。” 赵金业转身从药柜中取出两个大肚瓷瓶,慎重地交到危泰初手上,“济公丹都是小蜜丸,每日吞服不得超过二十粒。” 危泰初在这方面向来谨遵医嘱,认真说道:“我明白。” 仆役上前结清钱帛,危泰初揣着新“零嘴”回家了。 齐白敛看得一头雾水,见人走了,凑到药柜跟前打听道:“我看刚才那位小郎君面红发浓声亮。”怎么看都是一个健康人。“他哪里不舒服?” 齐白敛粗通医术,望闻问切第一条总归是学牢固的了。 赵金业的诊断,就不像正经大夫给病人看病的模样。 严格判定的话,赵金业当前只是药童,没有独立的行医资格。 济公丹,更是一味从未听闻过新药。 齐蔓菁低声道:“危小郎没病,他只是有个癖好,喜欢吃药。尤其是不苦的药。” 因为他,济生堂的制药作坊都快单开一条生产线了。 世间怪人千千万,齐白敛见过不少,想来一天限制只能吃二十丸的药,不大可能是什么正经治病救人的,顶多算个平安方。 是啊,危泰初每次来买药,担心药性冲突,济生堂的人都得给他把回脉,这怎么不算平安脉呢! 长安城里的贵人们,还得时不时地宣召太医请平安脉,哪有他方便啊! 齐白敛不再关心他人怪癖,转而问齐蔓菁,“还有多久放学?” 齐蔓菁转头对望向诊室内的方向,“郭大夫那儿有一个骨折的病人。”会耽搁不少时间。 齐白敛长叹一口气,怪只怪今天和朋友散场太早。转头对赵金业说道:“赵师兄,给我来一瓶济公丹!” 他也吃来玩玩,打发打发时间。 齐白敛懂医理,赵金业都不用再额外给他把脉,直接问道:“盐津枣和陈皮,要哪一种?” 齐白敛:“陈皮。” 赵金业将陈皮味的济公丹放到药柜上,齐白敛让亲随上前付账,随即揭开瓶口倒出几粒在手心,又放到嘴中品尝起来。 齐白敛辨药的本事不及齐和昶,但总归知晓一些皮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6章 怎么办好 齐白敛轻轻抿了一口济公丹,细细品咂一番后说道:“你们这陈皮是封州产的吧!” 这么好的陈皮,用来做零嘴着实有些浪费了。 赵金业惊讶地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这都能分辨出来?” 齐白敛嘴角微微上扬,解释道:“天下产好陈皮的地方总共就那么几个。” 实际上他是听齐蔓菁说,济生堂进了许多产自岭南的药材,大胆一猜罢了。 这种好零嘴,怎么能一天限制二十粒呢! 若非齐蔓菁放学放得快,闲极无聊的齐白敛会把一整瓶济公丹都吃下去。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齐白敛每天雷打不动地执行接放学任务,从未有过丝毫松懈。 他几乎算是踩点来的,偶尔遇上其他家长,能说的话也不多。 杜谦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书呆,其他人要么谈论医学问题要么讨论天气,他是一句都插不进去。 可惜严防死守之下,依旧有了漏洞。 林婉婉看着眼前的一对母子,母亲面容陌生,但儿子眼熟,正是上次她们从花果山回来时,在医馆门口遇见的权德干。 林婉婉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说道:“夫人的身体没有大碍,往后只需慢慢调养即可。” 权德干立刻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孝子模样,上前接过药方。 权母这时开口说道:“我家与齐家有亲,听闻他家小女在娘子门下学艺,也是因此才来贵馆求医。” “刚才进来,不曾见到菁娘,不知她现在可好?” 小徒弟们大多是轮值去大堂帮忙,今天不是齐蔓菁当值的日子。 算盘珠子都快蹦林婉婉脸上了。 按照时下的人情往来,既然联络有亲,林婉婉理应将人叫出来见礼。 偏偏林婉婉是个奇人,天塌下来都不得耽搁孩子学习,齐和昶都不能干预她的教学安排。 林婉婉微微一笑,“蔓菁聪敏,学东西很快。这会正观摩施针呢,可不能分心。” 林婉婉举起师道的大棒,权家母子也不好再纠缠,取了药便离开了。 林婉婉转头将齐蔓菁找来,打听她那位小竹马家的底细。 齐蔓菁老实答道:“权家是大嫂娘家的表亲,亦是京兆府士族。” 林婉婉单刀直入,“他家有做官的吗?” 齐蔓菁:“最近几十年出过几个刺史。” 谈论家族往昔辉煌,也就是说现在权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 齐家说是太医世家,到底是技官,且太医署的官品有限。 若能和正经士族结亲,哪怕是没落的,以时人眼光来看,对齐家而言并不算辱没。 林婉婉皱眉道:“那权家有什么显赫或者很难缠的亲戚吗?” 齐蔓菁:“权家家风尚可,这一辈里倒是有一位女郎嫁入皇室,在蜀王府做孺人。” 长安高门之前姻亲关系错综复杂,甚至有些对立阵营的人同样是亲家。 以齐和昶在太医署的敏感位置,他怎么敢和皇子府结亲,哪怕是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都不行。 正因为如此,齐家不可能强硬地拒绝,只能使一个拖字诀。 权家虽然上赶着结亲,但在当前局势下,不可能一直吊在齐家这棵树上,把时间慢慢拖过去就好了。齐蔓菁疑惑道:“师父问这些做什么?” 林婉婉趁机教徒弟一招,“我辈医者治病救人,但也要学会明哲保身。尤其是对那些性情、背景不好惹的病人,更是要提着小心应对。” 齐蔓菁:“师父,可是权家伯母何处不虞?” 林婉婉叹息一声,“这倒没有,只是她说是你家亲戚,人情往来的分寸最难拿捏。” 齐蔓菁点点头,说道:“弟子明白了!” 林婉婉挥一挥手,“回去读书吧!” 齐蔓菁告退,林婉婉转头就给赵金业留话,“齐二郎下午来接人的时候,让他来我的诊室一趟。” 说实话,齐白敛对私下和林婉婉说话有些发怵。 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林婉婉性情活泼俏皮,甚至有些迷迷糊糊。但真正迷糊的人,绝不可能成为一名良医。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齐白敛刚一落座,林婉婉立刻吩咐丘寻桃,“上茶。” 不一会儿,丘寻桃泡来一杯茶水。 齐白敛低头一看,茶汤色泽绿润,汤色绿亮,竟是一杯上好的——苦丁茶。 以济生堂上下连药丸都要做成零嘴的做派,没有大病绝不会主动吃苦东西。 齐白敛仰头将茶喝下,清香微苦而后甘凉。林婉婉当真是小瞧他了,小时候试药,什么苦药汁子没喝过。 林婉婉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慢悠悠说道:“今天我接待了一位病人,母子俩一起来的。姓权,说是你家亲戚。” 齐白敛脊背微微挺直,正色道:“他们说了什么?” 林婉婉轻声道:“看病开药,其间倒是提过想见见蔓菁。小孩子正该以读书为重,哪能为这些杂事分心呢!” 齐白敛松口气,那就是没见了。 真心实意地感谢道:“小妹有你这位严师,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婉婉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你说这事该怎么解决吧?” 齐白敛:“亲戚关系太远了,公事公办就好。” 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林大夫,我看小妹放学之后,时间尚且充裕,你要不多给她布置些作业。” 世界上,再没有比沉迷学习更美妙的事了。 比起让齐蔓菁去旁观妇人生产场面,齐白敛作为一个好哥哥,还是想了更加温和的法子。 林婉婉心底翻了一个白眼,想要她出头当恶人,简直是做梦! 林门弟子的学习强度已经拉到最高,再加码,说不定把弦绷断了。 齐蔓菁看起来尚有余力,那是她自己的本事。 林婉婉推脱道:“我的学习进度早就安排好了,不宜更改。你家两个在太医署任职的,不给孩子补补课吗?” 举个例子,“你看,朱大夫休息时间,带淑顺去城外认药、采药。谢大夫天天给静徽检查功课。” 齐家作为专业水平最高的,居然不参与任何课外补习,简直是岂有此理。 学到手的都是自己的,林婉婉从不介意徒弟“偷师”,巴不得家长主动给孩子补课呢! 在绝对的政治正确面前,齐白敛低下头,无言以对。齐家没有传男不传女的思想。 全因为齐和昶父子在太医署忙了一整天,回家需要休息放松。而齐白敛,他不得玩耍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7章 调查任务 齐白敛思索片刻,答应道:“我回家和父亲、大哥商议一二。” 谁都没说,还有一个更以绝后患的法子——安排齐蔓菁嫁人。 女怕嫁错郎,病急乱投医,夫婿一旦没挑好,毁的是齐蔓菁的一辈子。 齐家看在骨肉亲情上,没有草率地将齐蔓菁推出去,而是费尽心思为她筹谋未来。 归家路上,齐蔓菁发现齐白敛今天表现得格外沉默。问道:“二哥,出什么事了吗?” 齐白敛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无事。” 当初将齐蔓菁送到林婉婉门下,除了看中她在长安医学界的赫赫声名,还因为她是大夫中少有的有背景之人。 不是单纯用治病救人堆砌起来的人情,太医倒是救人无数,但他们敢和王公贵族,皇亲国戚谈救命之恩吗? 林婉婉背后不仅有段晓棠,还有吴越。 以河间王府的地位,不会掺和争储夺嫡,但若是下场,结果就大不一样。 谁能想到,如此费心安排,权家依旧贼心不死,闻着味找了上来。 没过几天,林婉婉就发现齐蔓菁眼下有些青黑,关切地问道:“晚上没休息好吗?” 齐蔓菁打个哈欠,“父亲和大哥谈论医理,让我和二哥旁听。我躺在床上止不住地回想,一不留神就睡晚了!” 熬夜对医学生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 林婉婉轻飘飘地一句,“别熬得太晚了,第二天精神不济,得不偿失。” 齐蔓菁连连应道:“弟子明白了。”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页纸,“师父,这是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听说你在整理近百年新增的外来作物,想请你看看这药方有无可增减之处。” 讨论医学问题本无可非议,但这是齐和昶回到长安后,第一次正式与林婉婉交流。 林婉婉接过纸张,摊开一看,是一张治疗下红之症的药方。 稍一思索便明白,这是齐家给她的谢礼,感谢她维护自家女儿。 齐和昶不治带下病,这张方子不知他费了多少心力淘来。林婉婉在心底估量了一番所用药材的市价,猜测这大概是一张宫廷秘方。 按理说老师不该收礼,但这份礼物实在送到了心坎上,林婉婉只能昧着良心收下。 拿人手短,早恋这道篱笆,林婉婉非得扎紧了不可。 往后权德干偶尔来济生堂,得到的答复不是随林婉婉出外诊就是在上课,总之无法出来见面。再磨磨蹭蹭往后拖,就得撞上齐白敛。 齐白敛能把他轻轻巧巧地打发了。 按照时下社会风气,林门弟子都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林婉婉婚嫁观点异于本地,她深知,没有区别于常人心志和实力,这条路注定会走得很苦。 在这个时代,婚嫁观念对徒弟们未来的人生走向有着深远影响,而传统观念的转变并非一蹴而就,需要从点滴入手。 林婉婉茶余饭后见缝插针地给徒弟们灌输两句,除了日常的交流,林婉婉精心布置了一个特别的学习任务。 让她们每人在一个月内随访三十对夫妻,详细记录双亲成亲的年岁、怀孕的时间,甚至包括怀孕、流产、生产的次数,以及孩子的健康情况等更为细致的信息。 由于这些内容涉及个人隐私,光是规划问卷表格就花费了好几天时间。 看问卷的结果,奴仆和邻里反倒是最好打听的。 朱淑顺和丘寻桃每天放学后,往巷口一坐,一唱一和引着邻里说话,得来的数据两人对半分。左邻右舍都知道她俩往后要做女医,说起来倒也没那么避讳。 至于其他熟知情况的亲朋故旧,隐去具体名姓,将数据往表格上一填即可。 最后光统计情况的表格纸张,加起来就是厚厚的一摞。 林婉婉在教室内放了三块黑板统计结果。 其实,林门众人在随访过程中,就已经隐隐预感到了最终的结果。 林婉婉敲黑板,“看吧,就是这样!” 早婚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早育。 林婉婉叹了口气,“父母尚未发育完全,冒然生育,带来的结果就是流产、难产概率偏高,哪怕生下的孩子身体情况也不佳。”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解释,“种子不够饱满,土地不够肥沃,怎么能够种出好粮食呢!” 齐蔓菁疑惑道:“可朝廷规定男子十五、女子十三便可成亲。” 林婉婉:“朝廷需要人口来耕种土地、缴纳赋税,家族需要人丁来传承香火。” 这盛世太大,个人太渺小。 林婉婉又抛出一个问题,“你们生活富足,可知道广大乡间的农人、长安城中那些被忽视角落里蜗居的贫民,他们能活多少岁?” 林门众人纷纷摇头。 林婉婉的声音有些冷峻,“能活到不惑之年都算好运。” “但对他们的下一代而言,父母是五岁还是十五岁时去世,意义大不一样。” 前者只能任人揉搓,但后者已经掌握了基础的生存技能,可以抗争可以求生。 这是世道赋予他们的无奈的必然选择。 没时间慢慢长大的,又何止是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8章 印象如何 在这其中,出现的些许“损耗”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是所谓大局的牺牲品,在大时代的洪流中不足挂齿。 数据不会骗人,但会有偏差。 林婉婉着重看了所有标注为姑表结亲的夫妻数据,在这个视幼童夭折为平常之事的大环境下,他们孩子的夭折率表现得并不突出。 至于畸形率,竟没有一例被提及。究竟是所有近亲结婚的案例都幸运地避开了悲剧,还是那些不幸诞生的畸形儿,一出生就被视为家族丑事,直接被溺死,从而沦为夭折数据中毫不起眼的一笔呢? 林婉婉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对徒弟们说道:“早婚早育对母亲和孩子都没好处,你们现在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等身体发育完全、心智成熟了,再考虑终身大事。” 杜若昭小声嘟囔,“我们也没想这些事!”说话时,脸上没有半分含羞带怯的模样,语气十分坦然。 林婉婉轻飘飘地说道:“心里有谱就行!” 说罢离开教室,留下一群憋了一肚子槽的小麻雀叽叽喳喳。 朱淑顺淡淡地说道:“李婆婆先前接生过一家,产妇才十四岁,难产一尸两命。没过一个月,夫家又迎娶了新人。” 无论是职业还是性别,她们都更会将自己代入女方着想。 哪怕血淋淋地数据放在那里,但林婉婉并不考虑公然去挑战世俗。 国家需要更多的人口来耕种土地、服兵役、缴纳赋税,家族渴望更多的人丁来传承香火。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年轻甚至年幼的男女早早结婚生子,几乎成了时代的必然。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她们能管好的,只有自己。 在徒弟们不顾面红耳赤收集样本的时候,林婉婉心里更牵挂的还是远方的战场。 从零散的战报来看,北征军稳扎稳打,不说大杀特杀的,但一路小胜、大胜不断,叠加起来就是一路凯歌。 天气转暖,韩腾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更是一封不漏的查看北方草原传回来的战报。 自从确定呼图“发疯”之后,韩腾更是拖着病体频繁出入南衙和皇宫,和众人讨论当前的战事,分析局势。 如今传来的消息,吴越和白隽合兵一处,正面迎战呼图的王庭大军。 兵对兵、将对将,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 谁能想到,呼图发疯,逼得两个以明哲保身为第一要义的王公正面决战。 不用多想都知道,吴越和白隽在背地里肯定无数次咒骂呼图,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幸好吴越和白隽都是懂大局之人,好商好量分开立营成犄角之势,倒也能勉强抗住呼图的猛烈攻势。 未虑胜先虑败,吴杲和诸位心腹已有默契,若吴越兵败,该派遣哪支军队前去收拾残局,挽回局势。 从目前的战果来看,大吴军队哪怕深入草原,依旧占据着上风。 宏伟的殿宇之中,一幅硕大的北方舆图高高挂起。吴杲和南衙诸位大将军依次列坐于前,神色专注地研究着战局。 吴杲再度感慨道:“骨禄被俘,元贼伏诛,泄朕心头一口恶气。白八果真是忠臣孝子。”官方战报向来简洁扼要,顶多提及一句,白智宸在参军李君璞的建议下,提兵于二碛口阻截敌军。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顺理成章。 加之长安所用的舆图,不及边地将官自用的详细。外人恐怕更难以理解这场仗打得有多“神仙”。 就算看到李君璞的名字,也未必能将他与云内县令联系起来,只当是同名同姓罢了。 韩腾和薛曲对视一眼,心中暗叹,能把仗打得别说敌人,连自己人看都不明白的地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 不过能做到大将军这一级别,除了赫赫战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眼力见。 在吴杲高兴的时候,没人提出让他烧脑子的事。 或者说吴杲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切水到渠成,恰恰证明他的军事天赋着实有限。 吴杲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战报,在这一连串的战事中,南衙方面表现最为亮眼的,除了两位大将军,就是段晓棠。 说实话,早期段晓棠在吴杲这儿只是一个名字,真正对她有深刻印象,还是杨胤伏诛之后审问同党时,爆出了杨胤对段晓棠的评价。 武安君是能随意做比较的吗? 白起虽然有个人屠的名号,但古往今来暴戾的、屠城的将帅不知凡几,何故非要拉他作比。 吴杲曾私下问过吴岭,对杨胤的这番评价有何看法。 吴岭的回答至今让人记忆犹新,“杨胤心眼小,但看人挺准的。段晓棠军事天赋出众,杀性重。但她的杀性并非源于暴戾,而是心里有杆秤,觉得谁该死,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他。” 后来果真一语成谶,段晓棠在文城杀俘了。 吴岭接下来的话更重要,“但有一条杨胤说错了,段晓棠没有白起指挥数十万军队打灭国之战的本事。 她的长处在练兵,在十万、五万以下的两军对战中,待她成长起来,没人能是她的对手。 如果能把心软的毛病,再改一改就好了!”还有一条就是花钱太狠,这就没必要对吴杲说了。 一个杀性重的将领,最大的毛病是心软,这话要是说出去,恐怕没人敢相信。 这是段晓棠真正的伯乐吴岭提出的,总有几分可信度。 毕竟,能将数十万军队指挥得如臂使指的帅才,整个大吴也没几个,帅才凋零,人才难得。 换言之,在将领一级中,吴岭给予段晓棠的评价极高。 吴杲好奇心驱使之下,问道:“她和范大相比如何?” 那时,范成达刚从拖死杨胤的弘农宫战场死里逃生,风头一时无两。 吴岭淡定道:“他俩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吴岭却没有细说。 若范成达率领的不是用段晓棠的《操典》重新训练过,战力大幅提高的左武卫,而是柴岳手上那支军队。 别说平定杨胤之乱,范成达本人在弘农宫战场上,就不仅仅是重伤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19章 故事如何 因为吴岭的评价,以及段晓棠的出身,吴杲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她是一个有些腼腆内向的年轻人。 结果大朝会上那封阴阳殷博瀚的信,实在是“文采斐然”,占了长安城大半年的“笋”。 也让吴杲彻底改变了对段晓棠的看法——跳脱得过分。 段晓棠往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秦景了。 吴杲缓缓说道:“这个秦仲行,不是荣国公的部将吗?” 同名同姓又同是猛将,这样的巧合可不多。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韩腾距离随心所欲的岁数不远,半抬起眼皮,缓缓说道:“仲行和荣国公的大公子,合不来!” 既然进了右武卫的锅里,那就是自己人。 韩腾理所当然地要维护,“仲行赋闲在家,荣国公得知南衙有意起用,还特意劝说仲行前往并州呢!” 言下之意,秦景和江南大营“和平分手”,且和孙安世合不来这事,错不在他。 诸将无意间吃了一个大瓜,只看秦景的战绩,绝对是孙文宴的心肝宝贝。 这样的人才竟然放走了,难不成爱将和爱子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才逼得孙文宴不得不舍弃一方? 吴杲对孙安世印象颇好,铁杆心腹的儿子,疾驰辽东报信,一看就是忠臣良将的苗子。 不过韩腾仅仅是说双方合不来,那就是留下了余地,不到生死仇怨的地步。 从大殿离开之后,薛曲主动上前搀扶韩腾往外走,“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身后,好几双耳朵都竖了起来。 当初为了争抢秦景,准备下场的就是从东莱返回的右武卫和右屯卫。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秦景到底是进了右武卫。 韩腾叹口气,“孙家几个儿子,有个好爹。” 孙文宴是个好爹的含金量,早在孙安轩造反只是被流放时,就验证过了。 薛曲余光一扫,见几个自顾自往皇城外行走的南衙大将军,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可那神态,一看就是在偷听。 薛曲不再深问,总归他和韩腾见面的时候多,有的是机会打听。 卢自珍暗暗不满,两人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也好让他们听个乐子,顺便引以为鉴啊! 南衙大将军官阶与地方大营主将平级,继承人和心腹大将有矛盾这样的重大变故,可不多见。 万一将来遇上这种事,也好有个参考呀! 如今在北方草原上鏖战的是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吴杲先召见的自然是相关的南衙诸将。 之后他就要听一听其他方面的意见。 毕竟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这次,吴杲召见的就是刚从扬州来长安的孙文宴,自然免不得提及他的旧将秦景。 孙文宴淡定道:“仲行为人孝义忠厚,臣自然希望他能有个好去处。” 吴杲意味深长道:“你主动举荐他入南衙诸卫?”主将和部将关系深厚,孙文宴如今提及秦景只有好话,要么秦景为人没有错漏,要么就是秦景捏住了孙家的大把柄,比如通敌卖国、谋朝篡位之类的。 孙文宴苦笑道:“早在平定杨胤之乱后,烈王就有意引仲行入南衙,长安为天下之重,自该有忠诚良将拱卫。” 逝者总会自带一层滤镜,吴岭为国牺牲,灵柩至今还未返回长安。此刻吴杲想起他,心中只有好的。既然是吴岭早就看好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孙文宴:“那时仲行家中出了变故,臣便准了他卸职归乡的请求。” 叹息道:“此次并州生变,臣亦是不得不为。” 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意,“白家二郎实在可恶,竟当着臣的三子言说,已向仲行去信,邀他到并州大营任职。” 吴杲这时候想起来,孙安丰是在右武卫任职。 孙文宴:“是可忍孰不可忍,仲行若是去了并州大营,臣的脸面往哪儿搁。再则并州大营鱼龙混杂、牛鬼蛇神横行……”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四大营互相看不起,是心照不宣的政治正确。 庄旭等人觉得江南大营乖巧,那是孙文宴只让他们看见了好的一面。 四大营比起来,半斤八两,大哥不说二哥。 孙文宴继续说道:“国家大事当前,臣也知道,并州缺兵缺将,仲行一身本事,该有用武之地。” “故而给仲行去信,推荐他入南衙,早在平定杨胤之乱时,他和右武卫共执干戈,彼此都有了解。 南衙诸卫一举一动都有皇上和烈王看着,行事自有章法。 为此,臣还特意厚着脸皮写信向小王爷举荐。” 话音一转,“结果在仲行的居所外,三方的信使撞在一块,原来小王爷也邀仲行入右武卫。” 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想挖他的墙角。 孙文宴主动举荐是他的胸襟,吴越跟着挖人就有些不够厚道了。 若非秦景经历特殊,两边抢人,非得结仇不可。 吴杲只要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有些好笑。一家有好女,才会百家求。 秦景此战的战绩,的确配得上多方的看重。 吴杲笑道:“你呀,还是太厚道了些。” 孙文宴:“主属一场,臣自然是希望仲行好的。无论在南在北,都是为国尽忠。” 吴杲没再追问,秦景是否因为和孙安世合不来才离开江南大营,一切尽在不言中。 手指着舆图,问道:“你看如今的草原的战事如何?” 孙文宴并未直言,反而说了一个笑话,“陛下知道,臣家三郎是个好舞文弄墨又没什么慧根的,前一阵写信来,道是终于找了一件比臣强的事了。” 吴杲好奇道:“哦,是什么?” 父祖身为国家栋梁,对子孙后代来说,有个好处,只要家长在皇帝面前稍微提两句,皇帝就会有印象。 而段晓棠到这一步,靠的是两年里无数场辉煌的战绩,甚至只是作为另一个大人物的注脚。 孙文宴:“他去过草原,臣没去过。” 大实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0章 露布飞捷 江南大营多步兵,哪怕偶有马匹,那也是骑在马上的步兵。 南北战场环境截然不同,把孙文宴替换到草原上去,绝没有他横行江南的本事。 吴杲:“那你就随便说说吧!” 孙文宴露出几分江南猛虎的本色来,冷酷道:“现在两方都被架到火上,拼的是身后的底蕴。” 大吴拖得起,顶多是将士死伤惨重,粮草不济;突厥一方再拖下去,说不定就后院失火了。 毕竟突厥国情自古如此,打不了胜仗的可汗,没有留着的必要。 孙文宴纠结道:“臣先前没想到,小王爷和梁国公会拼到这一步。” 吴越关键时刻豁得出去,但现在突厥没有兵临城下,以吴越精打细算的秉性,不大可能把自己的本钱都堆上去。 白隽也是如此,在长安沉浮几十年,孙文宴哪怕与他没有深交,也知道他性情圆滑,哪边都不得罪。名声在外,行事风格自然可以揣度一二。 朝廷当初选派白隽去往并州,不就是因为他和吴越一样,主战却不善战吗? 从上到下都打着见好就收的主意,谁也没料到战事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局面。 如今那一小片地域里,双方集结的精锐超过二十万,这还不包括身后提供支持的辅兵和民夫。 完全不敢想象,那里究竟是怎样惨烈的场景。 吴杲于殿内召见孙文宴之际,韩腾、卢自珍等一众官员刚踏出皇城。彼时,烈日高悬,为皇城的飞檐斗拱勾勒出一层金边。 宫门口热闹非凡,车马粼粼,官员们或与同僚寒暄几句,或整理着衣袍,准备登车或上马离去。 卢自珍站在一旁,正与身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他像是捕捉到什么异常动静,猛地转过头去。 顺着朱雀大街极目远眺,只见远处有一队骑士如疾风骤雨般疾驰而来。马蹄声急促而有力,“哒哒哒”地敲击着地面,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长安天下首善之都,法度森严,规矩繁多。朱雀大街作为长安的主干道,严禁任何官民疾驰。 这队骑士如此大胆,实在令人诧异。 卢自珍的目光瞬间被为首军士身后那烈烈飘动的帛旗吸引,旗帜在风中肆意飞舞,仿佛在诉说着某种重要讯息。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词——露布飞捷。 随着骑士们逐渐靠近,围聚在皇城门口的众人心也愈发悬了起来。 终于,激昂的呼喊声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草原大捷,河间王破突厥王庭大军,斩首、俘获无数。呼图可汗、金辉可敦身死!” “草原大捷,河间王破突厥王庭大军,斩首、俘获无数。呼图可汗、金辉可敦身死!” …… 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在朱雀大街上回荡,久久不散。 这一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原本还在闲适交谈的官员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惊喜、兴奋、激动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有的人瞪大了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是否听错;有的人握紧了拳头,脸上满是振奋之色;还有的人忍不住与身旁的人相拥而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韩腾双目含泪,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激动地喃喃道:“胜了,胜了!” 随着激昂的呼喊声在朱雀大街上久久回荡,那队传递草原大捷消息的骑士们终于风驰电掣般抵达了皇城门口。 领头的骑士身骑一匹矫健的黑马,此刻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它的鬃毛,可见一路奔波的艰辛。 领头的骑士熟练地勒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利落地翻身下马。迅速转身,伸手探向背后,小心翼翼地取下装信匣的包裹。 随后双膝缓缓跪地,挺直脊背,双手捧着包裹,高高举过头顶,直视皇城威严的朱红色大门。静静等待着宫中之人前来接收这份承载着重大喜讯的信匣。 右监门卫大将军云修伟今天第一百次感谢自己忽然萌生出的敬业之心。 这好事,可不就叫他遇上了吗? 理论上这信匣该由宫中内监接收,但作为给皇宫看大门的大将军,云修伟亦有这个权力。 云修伟踱步走到信使面前,沉声道:“本将乃是右监门卫大将军,且交给我吧!” 此时此刻,周围不知有多少同僚投来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仿佛要在云修伟身上射出百八十个窟窿。 云修伟示意左右的监门卫军士,“带他们下去休息。” 露布飞捷与八百里加急等同,一路换马又换人,真正重要的是匣子里的东西。 云修伟的从容在此刻戛然而止,随即抱起匣子就往皇城里面奋力跑去,脚步急促而慌乱,带起一阵尘土,往日的威严与风度全然不顾。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将捷报呈递给皇帝。 聚在城门口的一众官员,不管原先打算干什么,这会一个个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齐刷刷地朝着皇城里狂奔而去。 朱雀大街上都能飞骑疾驰,皇城里怎么就不能奔跑了。 此刻的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进入皇城,一同见证这荣耀的时刻,分享这份胜利的喜悦。 薛曲推开要重新检查他门籍的监门卫士,大声喝道:“认不得我这张脸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磨蹭!” 薛恒听到消息,从远处跑过来,假公济私让同僚先把薛曲和南衙几个大将军放进去。他们刚从皇城中出来,门籍的有效性正新鲜热乎呢! 薛恒平日人缘不错,同僚纷纷点头放行。 薛曲这时候倒是嫌弃韩腾老迈了,想着要不把他背进去。 作为右武卫的大将军,韩腾才是最最紧要的关联人。前方的胜仗,是他的部将打的。 孰料转回头一看,韩腾也小跑起来,尽管速度比不上那些正值壮年、身强力壮的大将军,但紧紧跟随着众人的脚步,并没有落后多少。 韩腾一边跑,一边朝着薛曲甩过来一个眼风,那眼神中带着几分嗔怪,仿佛在说,他只是左手不方便了,但腿脚还是灵便的,用不着你操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1章 教女有方 南衙诸位大将军心急如焚,一路小跑抵达殿前时,此处早已人头攒动,不少原本在皇城中当值的文武重臣,听闻大捷喜讯后,也都纷纷赶来,齐聚于此。 如今殿内除了恰好接受召见的孙文宴,就是上赶着邀功的云修伟。 其他赶来的官员,被内监们无情地拦在了门外,他们只能透过大开的殿门,焦急地向内张望,期盼能尽快知晓更多捷报的详情。 吴杲端坐在御案前,手中紧紧握着那份刚刚呈递上来的战报,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格外响亮,兴奋地喊道:“真是朕的好女儿!” 这突兀的一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心中不禁一咯噔。众人面面相觑,吴岭何时生儿却育女了? 何况,这辈分也不对吧! 吴杲抬头透过洞开的殿门,看见殿外站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脸上满是惊喜、期待与好奇等种种情绪交杂的神情。 看着这些平日里或威严或稳重的臣子们此刻急切的模样,吴杲心中的喜悦更甚,吩咐道:“你们都进来!” 得到许可的一众文武大臣,赶忙鱼贯而入。他们一进入大殿,便整齐地跪地叩首,异口同声地高呼:“恭贺陛下,天佑大吴!” 虽然刚才那句话有些歧义,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按照信使们的传话,此战大吴不是小胜,是一场辉煌的大胜。 大胜啊! 这两个字仿佛有着无尽的魔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 吴杲仰天大笑,豪情万丈地说道:“天命终在吾啊!” “如此喜事,理当普天同庆,赏,都赏,都该赏!” 要不怎么人人都这么积极地跑过来沾光呢! 吴杲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将战报交给王鸿卓和韩腾查看,一位宰执一位右武卫大将军,这战报正该由他们二人率先审阅。 最初的激动情绪过后,吴杲吩咐云修伟,“你派人沿着官道前行,七郎前些日子攻破王庭大军的战报还在路上,快取来看一看。” 这是一桩后来居上的乌龙事,攻破王庭大军后,大军迫不及待地向前追击逃窜的敌军,全然没有料到战争竟会如此迅速地落下帷幕,以至于没有采用八百里加急报传的方式。 监门卫虽是给皇宫看大门的,但近水楼台,正适合调遣人手。 云修伟应道:“末将这就去办!” 心里转念就有了人选,这件事交给薛恒去办再合适不过。 韩腾接过战报,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内容,心中满是感慨。他从未料想,曾经不可一世的呼图,竟会落得这般潦草的下场。 王鸿卓本质是文官,并不像诸位大将军一般,时时关注远方的战事。文人脑子活,当即高声道:“此战能胜,全赖陛下运筹帷幄,河间王英勇奋战。陛下与皇后教导有方,公主深明大义。” 总之,功劳全是姓吴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许多人才想起,在遥远的草原上,还有一位大吴的和亲公主。虽说不是吴杲的亲生女儿,但谁能说和吴杲没关系。和亲公主是他亲自挑选、册封的,谁能想到,天眷吴氏,真挑中了一位有勇有谋的。 战事至此,参战将士怎么都亏待不了。 韩腾从吴越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他对吴含生一定有特别安排。关键在于吴杲没给他们看的部分,甚至是在吴越前一份战报中。 韩腾慢悠悠说道:“陛下与皇后教女有方,公主有勇有谋,单枪匹马斩杀金辉可敦。 上一次借单于之母图谋大事的,仿佛是汉时的苏武使团吧!” 这件事其实和苏武没关系,是他的下属所为,但谁叫苏武名气大呢! 汉使的行事手段不予置评,但人家的气节的确流传千古。 韩腾这么说,无疑是强行给吴含生的行为上价值,若有人非要在历史细节上挑他的毛病,那就是故意为难老人,为难他这个不擅长舞文弄墨、钻研史书的武将。 何况,苏武那次还没有成功呢! 吴含生此举,就更令人钦佩了! 吴杲得意洋洋道:“千金公主亲自斩杀呼图的生母金辉可敦,联合突厥王庭内部的主和派倒戈一击。逼得呼图不得不回师救援,因此露出空当,七郎才能一举攻破王庭大军。” 神色忽的一凝,“如今范卿率领南衙和并州大营的七千精兵,与突厥的十万大军对峙,尚不知结果如何。” 此言一出,若非要讲究面圣礼仪,保持着应有的庄重,底下的文武大臣们恐怕要忍不住掏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七千和十万,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竟然还能对峙,是现实中可能发生的事吗? 若果真如此,那范成达可真算得上是大吴第一猛男了。 李昂雄疑惑道:“突厥的王庭大军不是被破了吗?” 韩腾将战报往下的递传,第一批看的人自然是南衙的大将军们,北衙的人没份。 王鸿卓代为解释道:“呼图被他的异母兄弟罗布小可汗射杀,如今此人掌握突厥王庭,他接收了呼图的余部,另携本部众,凑齐十万人马,调头向南。 范大将军本是提兵北上,追击呼图残部,打探公主安危,孰料两边刚好撞上了。” 文人不通军事,但归纳总结的能力很强。三言两语便将复杂的局势阐述得清清楚楚。 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般悬殊的兵力对比和紧张的对峙场面,殿中无数武将就觉得头皮发麻。 王鸿卓:“关键时刻,公主以入草原的七香宝辇作保,停在两军阵前,暂息兵戈。” 一车止战,坊间话本都不敢写的情节。 竟然真真切切地在现实中发生了。 做中人的必要条件是什么,要有极高的威望,且双方都认可。 和亲公主刚好有这种便利,但认不认又是另一回事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2章 吾家千金 话音随即一转,王鸿卓又忧心忡忡地说:“只是王爷至今不曾见到公主本人,无法确认她的安危。” 突厥王庭动乱频繁,不亲眼看到吴含生,谁都无法确定她是死是活。 这就是吴越给出的理由。 王鸿卓:“王爷和梁国公有意亲去两军阵前,核实公主安危,刺探罗布小可汗的虚实。” 谁都明白,这件事本质上就是一次会盟。但吴越尚未获得吴杲的许可,便擅自进行和谈,无疑有越权的嫌疑。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王鸿卓替吴越描补一番。他说得委婉而巧妙,说得浅些,这是出于骨肉亲情,毕竟公主生死未卜;说得重些,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吴越若是连一丝和谈的余地都不给突厥人留,范成达和七千精锐恐怕就有去无回了。 吴杲听完,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诸位大臣,开口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这一问,顿时让朝堂热闹起来。文官们叫嚷得最凶,那些平日里主战的官员们,此刻腰杆挺得笔直,大声嚷嚷着要踏破突厥王帐,太庙献俘。坚决不同意和谈! 吴杲听着这些慷慨激昂的言论,不禁在脑海中畅想一番那般辉煌的场景,心中暗自思忖,将来史书上又该如何描写他这位圣君的丰功伟绩? 韩腾人老了,行事少了许多顾忌。毫不客气地指着几位方才叫嚷得最凶的官员,对吴杲说道:“陛下,这几人有报国之心,臣请将他们发往军前,担任先锋。” 大吴给这次北征投入了多少资源,和东征高句丽一比,差距一目了然。 突厥的国力是高句丽的数倍,当真那么好打吗? 吴越和白隽早就打不动了,俘虏骨禄的时候就递了梯子,是呼图发疯僵在那里。使得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拼尽所有强攻上去。 如今,若再盲目主战,恐怕会让前线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南北衙的将官们纷纷低下头,努力憋住笑意。主战的文官们反倒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能想到,平日里沉稳持重的韩腾,有朝一日会倚老卖老,学起吴越那套直戳要害的把戏。 孙文宴作为从江南来的土包子,对此情此景大感陌生。何时长安的朝堂斗争这么清新不做作了。 这件事与他唯一的关联大概就是,走后门塞进右武卫的不成器儿子,或许可以借着同袍的荣光升官了。 知子莫若父,孙文宴压根不指望孙安丰能在战场上立下什么战功。 吴杲坐在御座之上,手指轻轻抚过其他几份战报,思绪万千。他虽有野心一举灭掉高句丽,可从未奢望过能一战灭掉突厥。 毕竟突厥幅员辽阔、实力雄厚,若吴越和白隽当真做成了这等大事,那便是功高震主,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恰在此时,薛恒带着人匆匆来到殿外,恭敬禀道:“启禀陛下,河间王的信使带到。” 这是刚刚攻破王庭大军后派出信使,因为夹杂着吴越的私事,派出的是河间王府的护卫,他们一路换马不换人,马不停蹄地赶路。 他们早出发数日,同样是快马疾驰,到底是肉体凡胎,比不过换人又换马的八百里加急。 刚入关就听到露布传捷,只知道战争胜利的结果,却不知是否会对吴越先前的安排产生影响,只能拼了命地追赶上来。 若非薛恒出去接人,他们携带的战报将会第一时间呈现到南衙。信使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好在薛恒找了一块手绢给他擦了擦脸,稍微整理了一番。 信使跪在殿中,双手高高呈上信匣,喘着粗气高声道:“贺喜陛下,河间王率领大军攻破突厥王庭大军。” 众人一听,便知这是先前大战的信使。 内监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信匣接下。 吴杲迫不及待地问道:“河间王现在如何?” 这是当前唯一一个能接触到的从前线回来的人,他太想知道前线的具体情况了。 信使:“将士用命,王爷安好。” 吴杲:“千金公主现今如何?” 信使不敢直面天颜,低头道:“去年突厥南下前,公主便遭囚禁至今。阻卜可汗去世后,更是由金辉可敦亲自看管。” “去年冬,公主的陪嫁女官受命前来并州拜祭,手脸上全是冻疮。据她言说,金辉可敦十分不喜公主。” 说罢,信使伏地叩首,大声道:“请陛下怜惜公主!” 此言一出,原先满殿以为吴含生在草原上恩宠并重、呼风唤雨的文武官员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大吴的和亲公主,大部分时候竟然都是一个阶下囚。 大吴的和亲公主嫁去突厥王庭,竟然随随便便遭人囚禁。置大吴的脸面于何地! 别说公主,长安贵女身边近身服侍的奴婢都不可能生冻疮。 难怪吴越一直如此担心吴含生的生死,凡是嫁过姊妹女儿的人,都能体会到这种担忧。 虽然吴含生不是吴杲的亲生女,却是她亲自册封的和亲公主。吴越已经做了前半场,接下来就该讨论后半场该如何做,还过不过得下去? 信使被带下去,内监将确认无害的战报送到吴杲案前。 北征大军若能顺利班师,接下来的事无非就是论功行赏。 这对于朝廷诸官来说,本是轻车熟路,他们若是在论功行赏方面稍有偏差,那群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军汉们,能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吴杲将一众文武大员留下来仔细商议,这些事都有前例可循,真正让人棘手的是对吴含生的安排。 往前推几百年,没出过如此彪悍的和亲公主。 解忧公主倒是谋划过刺杀,但并没有成功。 吴越的两封战报上,详细记录了吴含生入草原后的所作所为。 至此,许多人才知道,真正揭开元家通敌卖国案的那枚箭头,是吴含生冒死从突厥王庭中送出来的。 她不仅仅是大吴的和亲公主,更是大吴的使节。 吴杲叹道:“真乃吾家千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3章 预制圣旨 吴越提出的主意虽然有些出格,但的确是应对当前局势最好的办法。 预制圣旨,古往今来头一回。 中书省一时间承接了数份圣旨的书写任务,柳星渊分到手的,是吊唁吴含生不幸罹难。 露布传捷,全城轰动。 身在皇城,他们所知更多,这次大捷,非是吴越一人之功,吴含生出力甚多。 柳星渊难以置信,向主官打听,“公主既做出如此大事,竟轻易地玉殒香消?” 主官淡定道:“公主尚在,这只是最坏的打算。突厥王庭甚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这份圣旨最好用不上,全当冲喜了!” 数份圣旨被紧急加盖上帝王玺印,除了给吴含生的,还有授权让吴越主持与突厥会盟事宜。 八百里加急送往草原,应该赶得上吴越与罗布会盟的日子。 韩腾折腾一日,临到皇城门口,身体忽的一歪。 薛曲和卢自珍赶忙一左一右搀扶他,将人扶到马车上,并顺势钻了进去。 韩跃奉上一个匣子,说道:“祖父,这是王爷送来的。” 韩腾忙不迭地拆信,吴越的信件对前线的描述自然比干巴巴的战报更为详细。 因为是攻破王庭大军后发出的,吴越在叙述战况之余,主要交代三件事:给吴含生争待遇;守护好南衙诸卫的军功;关注长安城中的一举一动。 第一件事已经办了,第二件事他们当仁不让。 杜松和吕元正都是韩腾的部将,范成达是从薛留手下出去的。此战爆出的海量军功,都是将士们一刀一枪拼杀来的,凭什么要被人抹掉几层? 至于左候卫,肖建章殉国,如今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捎带手管一把吧! 南衙这些年腰杆子硬,不就是吴岭在这方面寸步不让,朝廷其他衙门想插手都不能么。 至于第三件事,吴越虽然没有特意说明,但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宗室。 现在真正能对吴越造成威胁的,就是那些脑子不灵醒又胆大妄为的宗室。 韩腾问道:“范阳郡王如何了?” 今天吴杲召集南衙诸位大将军议事,作为南衙掌兵郡王的吴巡不曾出现,便是因为他去探望重病的吴岫了。 从并州回来,吴岫就病了! 按照太医诊断,没多少时日了。 吴岭去后,吴岫作为大宗正,难得的宗室长者,很是风光了一阵。但从并州归来后,他就“失宠”了,只能闭门养病。 吴杲和吴岫如此表现,很难不让人怀疑,吴岫在并州时,是否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 毕竟陈景同回长安后,仅仅是被贬为礼部侍郎,仍被朝廷留用,并未遭到厌弃。 陈景同刚空降礼部,办的第一桩差事,就被礼部旧人联手埋了一个大雷,差点把身家性命全葬送,心中怎能不恨。 如今长安部衙中,最热闹的就是礼部侍郎大战一众下属。 韩腾有时不免恶毒地想,吴岭和吴岫的灵柩,究竟哪个会先出现在长安? 卢自珍沉吟道:“如今真正危险的,反而是范大率领的那一路先锋。” 本想去捞波头功,结果反倒被人包了饺子。 薛曲不屑道:“范大没那么危险。” 韩腾老成持重道:“到底是十万草原骑兵。”薛曲撇了撇嘴,说道:“能闹出营啸的军队,战力还能剩下多少?” 右武卫遇见的那支炸营的军队出自西境联军,罗布也是那里出来的。 以小窥大,突厥的王庭军队也就是看起来架势唬人,真正的战力能剩几成,实在不好说。 信息传递不易,长安诸人现在对炸营可能是右武卫伙头营爆米花炸出来的事,并不知晓。 卢自珍忽然提及,“段棠华不是曾经写过营啸的始末吗?” 这几年不知是不是战场风水不对,炸营一起接一起,不分关中还是草原。 往前几十年都未必能遇到一例。 韩腾有所保留道:“当时只写完了上本就出征了。” 全本,那是另外的价钱。 最后这些重要任务,只能由年轻力壮又饱受信任的薛曲承担,卢自珍敲敲边鼓。 至于韩腾,他要回去养病了。 薛曲对此腹诽不已,刚才跑起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你病恹恹的样子。 他比杜松等人年长几岁,但和韩腾差着辈分。在他记忆里,韩腾是南衙的老人,可似乎从来就没年轻过。 因为作战风格“猥琐”,没什么亮眼的战绩,但每次都能较好地保存自身实力。 如今的右武卫更是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猥琐得令人恶心。 当一众在范阳郡王府探病的王孙贵胄听闻草原大捷的消息后,急匆匆地赶到宫中贺喜。 露布飞捷,多少年没听过的事了。 一众人中,有人满心欢喜,有人将忧愁隐藏在笑脸之下。 如今的吴越果真成为宗室第一人了。 即便南衙诸卫如何裱糊,吴越不擅武事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南衙诸卫实力保存得不错,但并州大营残破成那般模样,白隽亦是多年不领兵,他们怎么就能打下半个突厥呢! 渐渐有消息流露出来,是有千金公主暗中协助。 众人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吴愔,当初他送吴含生出嫁,一路几千里,同行数月,总归有些了解吧! 吴愔现在想起来,只有一张模糊的面孔,他对这个便宜妹妹着实没有多少亲近之意。 和亲公主的意义往往只在她嫁入草原的那一刻得以体现,往后大概就是她的子嗣长大后,有资格争夺草原之主位置的时候,才会再次被人重视。 可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和亲公主的子嗣能登上草原大位呢? 但吴杲面前,就不是这么说了。 吴愔:“千金妹妹敏而好学,路上和通译学习突厥语,了解突厥风俗,并时常和陪嫁的宫女护卫说话。” 那时吴含生倒是想与吴愔加强联系,毕竟和朝中亲王结下一份香火情,万一将来哪天能派上用场呢! 可那时吴愔的心思都在地方的孝敬上,还嫌弃送嫁路途太过辛苦。 吴含生的示好,多是用婚俗礼仪、男女大防之类的理由推脱了。 现在想来,真该回应一二。 若吴含生得来的那枚箭头,送到他手上,该立下多大的功劳!说不定现在太子位都稳固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吴含生与吴岭父子并无来往,怎么就信了他们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4章 营销方案 其他皇室近支连吴愔那些干巴巴的吹捧话都说不出来。 吴含生被选定为和亲人选之后,便一直居住在宫中,接受皇后的悉心教导。 虽说参与过数场皇家宴会,可皇室近支与远支之间的差距显着,彼此之间未必有共同语言,说到底还是缺乏共同利益联结。 吴杲听了一通吹捧,转而问道:“范阳郡王现在如何?” 吴杲平等地猜忌每一个人,并州发生的诸事,他通过不同渠道都有所了解。 幕后之人为何笃定吴岫能给予吴越“致命一击”? 处在吴杲这样的高位,他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要心中有猜疑,便足够引起他的警惕。 在吴杲看来,吴岫这个大宗正已经不够“纯粹”了。 不过此刻,他真心希望吴岫能再多活些时日,千万别破坏了眼前这份喜庆的氛围。 吴融赶忙出列,恭敬应道:“回父皇,范阳叔祖听闻前线大胜的消息,激动得难以自抑,连连夸赞河间王叔。” 人群中间的吴漳微微抬眼,心中暗自腹诽,吴岫哪里是夸赞,明明是激动得昏过去了,这好坏全凭一张嘴说。 吴杲简单问候一声,以此体现皇室的孝悌之情,便足够了。 大破突厥军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大吴的一件大喜事。吴杲当即宣布,明日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宫廷宴会,君臣同庆这一荣耀时刻。 在此之前,吴杲大肆赏赐,就连当初给吴含生制造七宝香辇的工匠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宫外的消息慢一拍,但露布飞捷的喜讯,所有人都听到了。 万福鸿虽然没靠在朱雀大街旁边,但做富贵人家生意的商人,消息最是灵通。 陈二维连瓜子都顾不上剥了,惊讶地说道:“突厥的皇帝、皇后都死了!” 王开阳纠正道:“金辉可敦是现任可汗的生母,论起来该是太后。” 陈二维:“可汗死了,太后也死了!连扶持幼主登基的机会都没有。先前那什么可汗的叔祖、大皇子都被抓了……” 搁中原的算法,这妥妥是亡国的节奏啊! 王开阳:“那个叶户不算大皇子,顶多算个前朝大皇子。” 王开阳做的是皮毛生意,夏季本就是淡季,但现在大吴军队前线大胜,紧跟着就是庞大的缴获。 他的货源这下有着落了! 王开阳原本想趁着这段时间将铺面转租出去,但现在得想想要不要走一走祝明月的路子,分销一批大军的缴获了。 两人正说着闲话,赵璎珞挎着一个竹篮缓缓走上来。 王开阳眼睛一亮,“赵娘子,同喜同喜!” 赵璎珞笑容满面,说道:“可不就是天下人的喜事吗!” 说着,抬手从篮子中取出两沓纸券塞到两位掌柜手里。 赵璎珞:“正好遇见你们了,值此喜事,三日内,凡是一次消费满一贯的顾客,都可持券来抽奖。” 这时候商量降价打折,需要联动的商户太多,不如抽奖来得实在。 人人有奖! 陈二维暗自腹诽,这动作够快的,这么一点时间,连抽奖券都弄出来了。以万福鸿的消费水平,一贯钱真不算多。王开阳微微偏头往市场中间看,只见抽奖台子都已经搭起来了,人来人往,正忙着搬运奖品。 王开阳摸着手上厚厚一沓奖劵,“赵娘子,若是奖劵送完了怎么办?” 赵璎珞淡定道:“老规矩!” 要么拿钱帛来换,要么捐赠一批奖品。 王开阳豪气道:“那我待会派人将东西送过来。” 赵璎珞点了点头,说道:“行。” 说完,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上两家店铺的名字,继续往前发奖券。 不一会儿,陈记布庄的伙计方便回来,急匆匆跑到陈二维身边,说道:“掌柜的,楼下几家铺子都开始打折了!” 他们楼下的铺子,如果没有特别说明,就是祝明月经营的产业。 陈二维惊道:“打几折?” 伙计:“七折、八折,牌子都挂出来了!食乐园有些东西都打到三折了!”真正的赔本赚吆喝。 陈二维一时踌躇,是回去琢磨要不要跟风降价,还是下楼一趟,把自己晚上的下酒菜准备好。 自从得知露布飞捷的消息,祝明月一边安排各处产业的营销方案,一边派人去范府打听具体细节。 先前双方还在僵持,怎么突然之间局势就颠倒了呢! 如今俞丽华还在四处探听消息呢! 好在祝明月不止一条消息渠道,下午回家时,李君璠带来了最新消息。 祝明月从没想到,她一句“学解忧,不要做昭君”后劲这么大。蝴蝶效应之下,直接搞死了突厥的可汗和可敦。 李君璠默默地叹口气,“如今左右武卫和并州大营的精锐,共计七千人,在前线与突厥十万大军对峙。” 这是他和徐昭然四处打听来的消息。他刚从冯家回来。这时候,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露出姓名的只有范成达一人,但保守估计,他至少有一个哥在里头。 七千对十万,对面又不是江东孙权,稍有不慎,全军便有覆灭之危。 待李君璠离开后,祝明月看了眼天色,尚且不晚。 对戚兰娘说道:“兰娘,你去一趟春风得意楼,让姜掌柜将千金公主的故事宣扬开。以此题诗的客人,送些东西聊表心意,礼物让他自己斟酌。” 姑且算是春风得意楼第一次有偿征稿。 宣扬北征军的战绩或许有风险,但对和亲公主的赞扬是一个不错的主题。 戚兰娘连忙应道:“我马上去。” 说完,急匆匆地出门,胜业坊和东市相隔不远,步行过去都行。 祝明月立刻让孟二良备车,她要亲自去一趟范府。 果不其然,范家妯娌俩已经得到了消息,见到祝明月的瞬间,仿佛见到了盟友。 范成达明晃晃地在前线,而右武卫的精锐,不就是段晓棠率领的左厢军吗? 俞丽华这些年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阵仗,从最初的震惊中缓和过来后,反而开始安慰祝明月。 说道:“薛叔传信,他们在前线并没有大碍,突厥人更想谈和。”不可能再掀起大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5章 新鲜看菜 薛曲的战略和军事眼光,比她们一群门外汉胡思乱想更有可信度。 俞丽华:“我明日进宫,看看能否问些新消息回来!” 虽然知道的消息未必都是好的,但总比耳目闭塞要强得多。 祝明月疑惑道:“进宫?” 陈灵芝:“陛下召开宫宴,君臣同乐,庆贺此次草原大捷之事。” 前线军队方面,受邀的就是韩家、范家和杜家几位大将军的家眷,再加上一个杜和儿。 长安城中自来如此,明面上的欢欣喜乐,都改变不了底下暗潮涌动。 济生堂自成一体,听到外头议论草原大捷时,林婉婉还有些难以置信。 这种军事机密,怎么会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 郭景辉确认道:“没错,是露布飞捷,从并州到长安,一路上的人都知道了。” 林婉婉激动得手捂住胸口,嘴唇微微嗫嚅了几下,喃喃道:“胜了,他们要回来了!” 不一会儿,祝明月派人到花想容,让三日内,全部零售商品都按八折销售,无疑证实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林婉婉咽咽口水,“我们要不要也搞个活动。” 祝明月也不传句话来,只说花想容,忘了旁边还有一个济生堂吗? 郭景辉挑破无情的事实,“林娘子,我们不合时宜。” 病人不会因为诊金、药费打折就来看病的。 林婉婉半点不放在心上,济生堂还有可以分享这份喜悦的人。 林婉婉匆匆跑去偏院,彼时晁瑜英正在给儿女做褂子,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林婉婉进来,便放下针线篓子,热情招呼道:“林娘子,快坐!” 林婉婉几步跑到跟前,抓住晁瑜英的肩膀,激动道:“他们胜了,胜了!” 晁瑜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确认一遍,“草原上,对突厥,胜了?” 林婉婉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尹香儿抱着布老虎出来,见晁瑜英抬袖抹泪,连忙扑过来,焦急地喊道:“娘,娘!” 晁瑜英将女儿搂在怀里,喜极而泣,“香儿,你爹要回来了!”他们娘仨终于要熬出头了。 尹香儿有些懵懂地重复,“爹?” 林婉婉打趣道:“到时候你爹带你们出去玩,曲江池、乐游原……长安好玩的地方多了!” 这时候没人提扫兴的话,比如尹金明有可能战死沙场。 林婉婉回家后,才知道战事至今并没有结束。还有七千人像块肥肉一般,吊在突厥十万大军面前。而段晓棠所部大概率就在其中。 林婉婉忧心忡忡,“要不要告诉他们一声?”说的是左厢军的家眷。 祝明月:“说了也没用,只能干着急。”就像她们现在的状态一样。次日一早,祝明月稍晚一些出门,直接去东市的春风得意楼,她需要了解长安当前的舆情。 祝明月到时,直接让姜永嘉安排一个包厢。 姜永嘉:“三娘子来了,就在楼上。” 祝明月微微颔首,说道:“那我和她坐一块。” 正待转身时,几个帮厨抬着托盘过来。 祝明月定睛一看,几张托盘上装的都是面人。模样像是看菜里常见的歌舞伎形象。 姜永嘉连忙指挥伙计,“快把那张绿桌布铺上。” 大堂中间有一处圆台,现在边缘位置放着一张长案,伙计将绿桌布轻轻一甩,就整整齐齐地铺在桌案上了。 祝明月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姜永嘉解释道:“公主大义,正好吴师傅会做些看菜,就仿照出降时的场景做了车马和人物。”绿色的桌布就代表着草原。 姜永嘉和吴师傅原本想在七宝香辇旁边塑一尊贵女像,但又怕犯忌讳,留在原地的就只有一座车门紧闭的车辇。 至于其他陪嫁的护卫、宫人、歌舞乐伎等人物形象,对吴师傅等人而言并不算难。都是一些看菜里的常见形象。 恰在这时,吴师傅指挥两个帮厨抬着一张托盘出来,“小心点!” 托盘上面放置的是一辆以面粉制作的车架。 姜永嘉:“这七宝香辇我们也没见过,听人说了几句,揣摩着样子就做了。” 祝明月曾经围观过的吴含生出嫁的车队,但如今回想起来,对其中车驾的印象早已模糊。 这辆车辇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差,更像长安皇亲贵胄出行的车驾。 吴师傅这会已经带着帮厨们,小心地将车辇和陪嫁人物在桌布上摆设起来,看起来就仿佛当初的陪嫁队伍一般。 位于最中心、最为显眼的,便是精巧绝伦的七宝香辇,它由细腻的面团精心塑形而成,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制作者的匠心。 围绕着七宝香辇的,是一群用面人制作的护卫、宫人和歌舞乐伎,宛如众星拱月般,为这场盛大的出行增添了灵动与活力。 护卫们个个身姿矫健,身着以棕色面团塑造的硬挺劲装,外覆由白色面团压制成薄片模拟的银色铠甲。 他们手中紧握用面棍制成的长枪,枪尖则以染成银色的面锥替代,尖锐而闪亮,枪缨是用红色面丝精心粘贴而成,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时刻准备投入战斗,守护公主的安危。 宫人们则穿着色彩各异的宫装,款式典雅大方。手中捧着各种精致的器物,有托盘、灯笼、锦盒等,每一件器物都制作得栩栩如生。 歌舞乐伎们更是神采飞扬,身着绚丽多彩的舞衣,裙摆如绽放的花朵,随着想象中的微风轻轻飘动。 乐伎们手持各种乐器,有琵琶、古筝、笛子等,姿势优雅,仿佛正在演奏着欢快的乐曲。 舞伎们则身姿婀娜,有的单脚站立,身姿轻盈地旋转;有的双手挥舞着彩带,彩带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这些面人每一个都刻画得细致入微,从面部表情到服饰纹理,从手中器物到肢体动作,无一不展现出精湛的技艺。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和亲公主出嫁图,让人们仿佛穿越时空,亲眼目睹了那场盛大而庄重的出嫁仪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6章 公主功绩 祝明月赞赏道:“做得很好,姜掌柜账上支二十贯钱,你和吴师傅各取五贯,余下的给帮工的人分了。” 姜永嘉等人笑得合不拢嘴,连忙说道:“多谢祝娘子!” 这不仅是实实在在的金钱奖励,还肯定了他们的劳动成果。 吴师傅瞟一眼仅仅是半成品的大型看菜,觉得场面还是太寒酸了。公主出嫁怎么可能只有这点排场。 祝明月跟随伙计的指引上楼,素云拉开门,轻声道:“祝娘子。” 祝明月向内一看,只有白秀然一人在座,旁边还放着一壶石冻春,一大清早,自斟自饮,看来昨晚白秀然也没睡好。 白秀然怎么可能安然入睡呢,最前线的七千人中还有并州大营的精锐。 白隽的身份和身体不允许他当先锋,但先锋里一定有她的叔伯兄弟。 白秀然重新拿起一个干净的酒杯,对祝明月微微致意,“喝一点吗?” 祝明月唇角微微翘起,“那便饮一杯吧!”说着,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白秀然边倒酒边说道:“大嫂今日入宫,不知能否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祝明月浅饮一口石冻春,无奈道:“难!” 没什么通信方式能比得上的八百里加急了!除了吴越给吴杲的密信,其他大部分内容都被群臣看过。 几条渠道流传出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可以互相验证。 白秀然仰头喝下一杯酒,“这样在后方耳目闭塞、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祝明月:“现在并不算最差的情况。” 当前只是博弈,而非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的时候。 道理白秀然都懂得,“是啊!” 眼下是以战促和,以前线和长安朝廷的态度,就此休战,之前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了。 现在大吴是胜方,才能说得如此轻巧。 祝明月转移话题,“姜掌柜和吴师傅在楼下做了和亲队伍的看菜,排场不小。” 白秀然:“是么?” 素云推开正对着楼下大堂的那扇窗,白秀然起身站直窗边往下一看,只能看见模糊的车架和人物轮廓。 白秀然微微颔首,“倒是像模像样,该赏!” 祝明月淡淡地说道:“已经赏过了!” 白秀然却固执道:“你作为酒楼东家赏了,那我作为一个看客赏。” 素云对门口的护卫简单交代两句。 白秀然今早来时,才知道昨日祝明月的安排,正中她下怀。 北征军的胜利已经有了露布飞捷做底,这么无需再多做宣扬。但与此事紧密相关的和亲公主的作为,却可以大力扩散。 白秀然坐回原位,沉声道:“我钦佩她,能把死局盘活了!” 祝明月并不多做解释,吴越特意派遣回来的信使,说的话大约是半真半假。乞怜是真,为了大吴的脸面也是真。 吴含生即便被囚禁,大概也只是被限制行动,而非缺衣少食,鞭打折辱。 她虽缺乏强大的武力,但还有一部分陪嫁人口可以作为耳目口舌。否则她绝无可能遣使和大吴互通情报。 况且,先前吴越就曾给突厥人敲过警钟,不得伤害吴含生。 即使人身安全没有受损又如何,随意被禁足,对于一个大国公主而言,本就是一种折辱。 白秀然好武不好文,但作为一个贵女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我从前读过一些与和亲公主有关的诗文,无一不露哀怨之意,不知今日能否有新气象。” 随着时间推移,春风得意楼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姜永嘉站在表演台上,高声宣布道:“鄙店东家仰慕千金公主义行,客人尽可以此为主题,在墙上题诗,鄙店亦会赠送汤品细点。” 只要诗文内容是正能量的,不分雅俗高下,哪怕仅仅是凑够了二十个字都行。 姜永嘉:“出众的诗文,鄙店亦会出资请城中的音律大家谱曲演唱。” 如此一来,实惠和名利都有了。 说完,姜永嘉退后两步,手指着四周墙壁,“诸位自便。” 春风得意楼东家的底细,有人知有人不知。但凡知晓的,就能明白她们做这件事并不突兀。 但更多的人对千金公主名号都稍显陌生,并不知道她的作为,只能向周围人打听。 数年经营,春风得意楼不再只是一个吃饭的场所,更像是一个交友平台。 这时候还要同旁人打听消息,那只能证明他在上层的人脉不够。 柯乐山好不容易得了几日空闲,和三五好友出来松闲。正遇上周围人询问。 柯乐山大方同众人说道:“千金公主本是宗室女,三年前被陛下册封和亲突厥。至于她做过的事,那可就多了。 元氏里通突厥的证据是她在突厥王庭中发现的,秘密传递给正在北方巡边的烈王,这才揭开了元家通敌卖国的盖子。 若再晚一两年,并州大营烂完了,突厥人可就真的南下了。” 柯乐山这会也才知道,去年底让兵部忙得连轴转的由头,居然是吴含生。 柯乐山继续说道:“烈王在并州薨逝,公主面南而哭,亦曾遣使拜祭,直言‘切勿以她为念’。” 吴含生以国家大局为重,舍生忘死,如今吴越亦是抛却生死,非要前往前线探望,这怎么不算孝悌呢! 当时柯乐山和郁修明同在并州,却全然不知此事。 不过好在还有其他当事人在长安。 礼部新贬的侍郎陈景同承认,去年冬天,千金公主曾秘密遣使拜祭烈王。 柯乐山绘声绘色地描述,“大吴和突厥开战后,为防公主联络大吴,便将他囚禁。呼图在前方征战,后方的大权则交给他的生母金辉可敦。 公主假意屈服,降低金辉可敦的防备,趁机将其斩杀,鼓动其他对呼图早有不满的王庭贵族拨乱反正。 呼图不得不回师平乱,前有白道川的罗布小可汗严阵以待,后有河间王紧追不舍。 呼图穷途末路,最终被罗布小可汗一箭射杀!” 柯乐山两手一拍随即摊开,“然后就是露布飞捷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7章 皇宫宴会 客人满脸疑惑,忍不住质疑道:“什么都让女人干了,那小河间王做什么?” 柯乐山:“两方无缝配合,才让这场战争尽快结束,让大吴的损失降到最低。” 据柯乐山的好上司冯睿晋分析,自从呼图为了集权集兵选择一路南下的时候,便已注定败局。 他太狂妄了! 哪怕没有吴含生在白道川制造动乱,吴越统帅的北征军磨也能把呼图磨死,只是那样一来,注定死伤惨重。 山西之地恐怕要家家带孝。 但若没有吴越在前线死死拖住王庭大军,一旦让呼图带着精锐大部队回到白道川,实力处于劣势的罗布和吴含生大概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吴含生那句“切勿以她为念”,当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冯睿晋作为正宗将门子弟,又在兵部历练多年,且亲去并州探过情况。他的说法中肯且有见地,是无数不懂军事的门外汉最为认同的观点。 朝中无数将官也持类似的看法,可见冯睿晋的确是高屋建瓴。 不过冯睿晋最想干的,还是趁呼图集结大军,后方空虚时派遣一支骑兵迂回绕后,剿灭沿途部落,直捣白道川王庭。 哪怕无法让呼图腹背受敌,也要尽可能消灭一大批阿史那氏的贵族,一举给予突厥的上层势力沉重打击。 只可惜,无论是吴越还是白隽,都没有这份魄力。 春风得意楼大堂中,哪怕有人实在听闻此事,觉得荒诞离奇,难以置信。 但昨日的露布飞捷不是假的,也就是说三件事中,一件是吴越干的,一件是吴含生干的,另有一件是他俩无意合谋的。 人群中有人附和,“昨日陛下在大殿中说,‘真乃吾家千金’。” 读书人含量高的地方,无需特意解释“千金”两字的含义。 不提吴杲初封“千金”的本义,现在它不仅仅是一个单薄的封号,而是承载一个君父对子女的由衷夸赞。 无数文人墨客听闻这桩传奇事迹,心中暗自构思腹稿。不说为了春风得意楼的汤品细点。皇帝金口玉言,就证明这是如今长安城中的热点。 紧跟热点,不论古今,各行各业皆是如此。 表演台上,特意从平康坊请来的乐师,演奏着一首首带着草原大漠风情的音乐。 不是姜永嘉不想扣题,而是如白秀然所言,从古至今与和亲公主有关的音乐诗文唱词,无一不透着哀怨之意,实在与今天的主题不搭。 只盼着今天这些才子大展所长,写出几首能传唱的诗词,填补一点艺术界的空白。 在热烈氛围的感染下,许多人纷纷提笔在墙上挥毫泼墨,书写诗文。豪爽些的连奖品的都不要,图的就是直抒胸臆。 即便有个别诗文主旨与祝明月的期望不符也无妨,晚上姜永嘉的粉刷大队自会上场处理。 祝明月观察一会,评判道:“总体持赞赏态度。” 按照中原的传统,吴含生的所作所为,大约能换个摄政女主的位置。 但在弱肉强食的草原,没有子嗣没有强横的武力,最终也只能继续做她的可敦。 白秀然盘算道:“过几日,父亲就该有信传回来了。”不是白隽不想传递消息,是他的人马跑不过八百里加急。 碍于通信距离的限制,如今她们所知的,就是那一封封冰冷无情的战报。 前线战事惨烈,死伤无数,好在她们的亲人暂时平安。 白秀然迷茫道:“千金公主,会是最后一个和亲公主吗?” 祝明月轻轻摇了摇头,笃定地说:“大约不会。” 如果大吴的君臣聪明点,他们便会发现一条全新的道路。 与其把公主连同丰厚的嫁妆白白赔出去,不如借和亲名正言顺的插手他国内政。 突厥是周边唯一能与大吴相抗衡的大国,其他小国国力微弱,难以抵挡,这么操作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大吴的州郡。 但这样行事的前提是,和亲公主本人有远超常人的心志和手段,且有实力雄厚的班底支持。 这样的条件与其说是公主,不如说是常驻使节,或者说地方藩镇。 不过以祝明月对长安贵女们的了解,实在是难! 吴含生被逼到绝境,不得不放手一搏,否则等待她的,将是被人肆意欺凌、磋磨的一生,最后被永远遗忘在茫茫草原之上。 与其如此,不如奋力拼搏一次。 可惜,祝明月和白秀然满心期待,最终却落了空,长安文人们的表现一如既往地“稳定”。 祝明月只觉得,这样诗文水平实在是难为唱曲的歌姬了。唱着那些或直白或晦涩难懂的文字,只能安慰自己,全当看在钱的面上。 艺术谈不上,全是生计。 祝明月和白秀然离开的时候,正遇上较真的客人对着舞台旁的看菜,评判何处形制不对。 姜永嘉在一旁拿着笔认真记录,不住点头称谢:“多谢您的指点。” 正好吴师傅想把场面做得更大一些。 市井坊间的看菜不过是图个乐子,而宫廷宴会上的菜色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皇宫内,今日华光璀璨。 得知朝廷大军大胜突厥的喜讯后,吴杲特地命人举办这场盛大的宫廷宴会,以彰显国威,君臣一同共享这份荣耀与喜悦。 大殿被装点得金碧辉煌,朱红的宫柱上缠绕着金色绸缎,绸缎上绣着的祥龙图案在灯火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翱翔九天。 无数琉璃灯盏错落分布在各处,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洒落在每一个角落,映照着臣子们兴奋激动的面庞。 大殿中央,一片宽阔的空地被留作歌舞表演的舞台。 地面由光滑的大理石铺就,打磨得如同镜面一般,倒映着上方的华丽装饰和众人的身影。 舞台四周,摆放着精美的花卉,上林署特意培育的花卉争奇斗艳,花香弥漫在空气中,为宴会增添了几分馥郁的气息。 宴会的主座位于大殿的正前方,吴杲端坐在雕龙宝座之上,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眼神中透露出对这场胜利的满意与欣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8章 亲切交谈 皇后萧娥英身着凤袍,头戴凤冠,端庄地坐在皇帝身旁,仪态万千,尽显母仪天下的风范。 吴含生虽不是她亲生女儿,但毕竟是由她安排和亲前的教导,当初就觉得她是个聪慧过人的后辈。 萧娥英一片慈心,只盼吴含生能恭顺温和,将来有大吴作为倚靠,总能在草原上换来一片容身之地。 却怎么也没想到,吴含生竟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虽说过程坎坷波折,好在最终结果还算不错。 臣子们依照品级依次排列,端坐在两旁的席案之后。 他们身着华服,衣衫发饰上的珠翠在璀璨灯光下熠熠生辉。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精美的餐具,金银打造的酒盏,温润细腻的玉制酒杯,还有绘着精美繁复图案的瓷盘,让人目不暇接、琳琅满目。 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烤得金黄酥脆的羊腿,那浓郁诱人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鲜美的鱼脍,薄如蝉翼,搭配着特制的酱料,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还有各种精致的糕点,造型各异,香甜可口…… 宴会正式拉开帷幕,首先登场的是宫廷乐师们演奏的凯旋之曲。 他们身着华丽的服饰,手持各种乐器,琵琶、古筝、编钟、笛子等一应俱全。 乐师们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动地跳跃,或轻柔地拨弦,或用力地弹奏,编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笛子吹出悠扬婉转的曲调,各种乐器的声音相互交织,共同奏响了一曲气势恢宏的胜利乐章。 激昂的乐声在大殿内不断回荡,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仿佛亲眼看到了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看到了将士们奋勇拼杀、浴血奋战的英勇身姿。 随着乐声响起,一群身着绚丽舞衣的舞伎轻盈地鱼贯而入。 她们的舞衣色彩斑斓,绣着精美的花纹,裙摆如盛开的花朵,随着她们的舞动肆意飞扬。 舞伎们的身姿婀娜多姿,她们的动作轻盈优美,时而轻盈地旋转,时而高高地跳跃,手中的彩带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迷人的弧线。 她们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对胜利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舞伎们的表演赢得了满堂喝彩,臣子们纷纷鼓掌叫好,宴会现场气氛热烈非凡,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在宴会的过程中,臣子们纷纷起身,手捧酒杯,毕恭毕敬地向皇帝敬酒,口中高呼万岁,衷心祝愿皇帝万岁千秋,祝愿国家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所有人沉浸在欢声笑语中,推杯换盏,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欢乐时光。 俞丽华望着皇亲国戚堆里的两个生面孔,同元波若智打听,“那夫妻二人是何来历?” 元波若智微微侧身,压低声音说道:“千金公主的生父母。” 吴杲连那些制作七宝香辇的工匠都赏赐了,又怎么会忘了吴含生的亲生父母呢! 现在谁不说这夫妻二人好福气,生养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女儿。 可话说回来,真正疼爱女儿的父母,大概都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这份福气。 至少俞丽华和元波若智观察夫妻二人,没有看出一点强颜欢笑的模样,或许他们是真心的高兴吧!萧娥英承担国母之责,将前线将官的家眷一一唤到身边,亲切地交谈。 最先来到她面前的是杜和儿。 萧娥英言语温柔,轻声问道:“恒山如何?”恒山便是宝檀奴的封号。 杜和儿恭顺地回道:“小郡主能走好长一段路,每日除了喝奶,还能吃些粥食肉糜,现在她最喜欢的玩具,是王爷从并州送回来的布老虎,嘴里经常说着‘虎虎’、‘虎虎’,非要带着一起玩。” 萧娥英见她答得全面细致,微微颔首,“王爷将孩子交给你,自然要照料妥当,免得他在前线还要为家中之事忧心。” 杜和儿连连点头,不用萧娥英交代,她也得尽心尽力,不提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的情谊,现在宝檀奴的身份,可比她金贵多了。 萧娥英接着说:“哪日天气好,把恒山带到宫里来,本宫好好看看。” 萧娥英至今都未曾见过宝檀奴,之前是因为孩子年纪小,经不得折腾,且她的母家有些忌讳,后来则是因为守孝。 如今呢,宝檀奴是河间王府这两三年间唯一的血脉,加上吴越对她极为疼爱,哪怕原本不金贵,现在也得金贵起来了。 杜和儿脸上带着笑意,应道:“正好让小郡主沾沾娘娘的福气。” 宫中规矩森严,即便是皇子公主,幼时也不能随意在帝后面前哭闹调皮。 杜和儿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笑着应下,这是对河间王府重视,是给他们的恩典,无论如何都得接受。 之后被叫上来是郑惜娘,她出自名门大族,应对起来从容不迫、落落大方。 这两家便是此次北征的统帅,数一数二的功臣。 再往后就轮到了俞丽华,谁叫范成达现在正面扛着十万突厥大军呢! 虽然范成达不大可能做李陵,但该有的关心还是要适当展现出来。 何况过往俞丽华和萧娥英关系不差,要不然当初也不能借后宫的力量,算计应荣泽一把。 萧娥英拉着俞丽华的手,关切地问道:“身体可好了?”俞丽华刚出月子不久。 俞丽华:“娘娘派来的嬷嬷和医女技艺高超,如今已是大好了。” 萧娥英轻轻叹息一声,“我们女人……” 话到嘴边又止住了,转而说道:“你可要好好保养着,往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在其他宿将纷纷老迈的背景下,作为南衙少壮派的中坚,范成达若能得胜还朝,皇帝自然会给他丰厚的封赏。正所谓夫荣妻贵。 俞丽华听懂了萧娥英话里的暗示,可她现在最牵挂的并非往后的锦绣前程,而是眼下范成达的安危。 萧娥英召见多位命妇,除了做一位大方公正的皇后,她还是一位母亲。 从私心出发,她依旧希望是自己的血脉继承大位。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29章 人皆演员 他们别无选择,一旦与帝位失之交臂,等在前方的就是死局。 无数次午夜梦回,萧娥英都希望能用她的命换回吴皓的命,那是她倾尽所有心血、精心培养的长子啊! 孙辈年纪还小,主少国疑,想要继承皇位希望渺茫。 萧娥英哪怕知道吴愔是个混账,也不得不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吴愔不成器也就罢了,只要老老实实不惹事就行。 萧娥英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增加吴愔的份量,比如从他的妻子和孩子身上入手。 萧娥英将长子当宝,但也没有把次子当草。 吴愔的正妃赵惠安是萧娥英精心挑选的,出自大族,行止有度,并非吴愔喜爱的小意温柔模样,却是正妻的不二人选。 赵惠安将齐王府的内务管理得井井有条,几个孙子也被教导得乖巧懂事,没有其他小孩子的调皮捣蛋劲儿,在皇亲国戚之间颇有名声。 贤妻和聪慧懂事的儿子,多少能弥补吴愔的一些不足之处。 今天,吴愔几个年纪稍长的儿子都来了。 真正不懂事的懵懂稚子,是不会带到宫宴这般重要的场合上的。 其他年幼的孩子,哪怕努力克制自己,强装镇定地端坐在位置上,却还是时不时忍不住左顾右盼,甚至偷偷和身边人做鬼脸,尽显调皮本性。 吴愔的儿子们明显稳重得多,他们端坐在位置上,身体微微前倾,侧耳认真倾听亲戚们说话,时不时恰到好处地附和两句。既不会显得过分热情,让人觉得刻意讨好,又不失礼节,展现出良好的教养。 萧娥英将吴愔的长子,现年八岁的吴穆叫到跟前。 吴穆虽然年纪小,但礼仪周全,恭恭敬敬地请安道:“孙儿见过皇祖父、皇祖母。” 此刻,吴穆身后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射过来,正是与他年纪相近的堂兄弟,吴皓家的三个小王。 民间常言,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但在皇室,没爹的孩子连草都不如。 母家推着他们上场争宠争权,可皇祖母还是更倾向于支持二叔。如今在这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更是将吴穆叫到跟前亲密地交谈。 萧娥英见吴穆脸色略显苍白,不过在这般喜庆热闹的场合,她并没有点破。 慈爱万分地说道:“祖母见你桌案上的东西都没怎么动,可是不合口味?” 吴穆其实没什么胃口,毕竟谁来参加宫宴,都不是冲着吃食来的。 吴穆微微转头,看向自己刚才的位置,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方才和堂兄们说话说到兴头上,便忘了!” 吴杲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到三个许久不见的孙子,恍惚间,竟从他们稚嫩的面孔上看出一丝长子的影子。 百姓疼幺儿,皇帝爱长子。 吴杲对吴穆的回答十分满意,兄弟友悌。念及吴愔近来十分安分,爱屋及乌道:“朕记得你喜欢吃龙涎香酥,尝尝看。” 这道点心十分名贵,是用龙涎香调制而成,平日里只有帝后的桌案上才有。吴杲身边的内侍连忙将御案上盛装龙涎香酥的金碟捧到吴穆跟前。 吴穆躬身谢恩:“孙儿多谢皇祖父赏赐。” 萧娥英眼眸低垂,没有多做解释,吴穆并不喜欢吃龙涎香酥。 真正喜欢这道点心的另有其人——是幼时的吴愔。近些年,吴愔嫌弃它的味道太浓烈,不再喜欢吃了。 那个倚靠在父母腿边撒娇卖痴,只为讨口吃食的影子越来越远了。 龙涎香酥直径约为一寸,厚度均匀,表面覆盖着一层细腻如丝的糖霜,糖霜之下,是一层金黄酥脆的外皮。 吴穆缓缓拿起一块,凑近鼻尖,本应是最受世人追捧的龙涎香,却无端让他感到一阵恶心,甚至有想吐的冲动。 不过吴穆并未将这种不适表露出来,他轻咬一口,首先听到“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金黄外皮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杏仁和牛乳混合的柔软与香甜在口中散开。 吴穆强忍着不适,将龙涎香酥吞咽下去,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说道:“皇祖父,真好吃。下次光禄寺再做,能不能叫上孙儿?”那模样像极了民间和祖父撒娇求食的小孙儿。 吴杲年纪渐长,丢失多年的舐犊之情似乎又回来了一些。反正吴穆年纪小,他们还能做一对单纯的祖孙。 吴杲呵呵笑道:“好,下回叫上你。” 天家和乐的场景落在宴会上众人眼中,品读出何种意味,不能随意与人言说,但人人心中都有计较。 吴愔和赵惠安这对夫妻,论情分已经所剩无几,但利益牵扯颇多。 见到此景,不由得对视一眼,在泼天的利益面前,他们是最紧密的联盟。 吴愔如今只暗恨,早年看不清局势,没有早早与赵惠安生下孩子,博一个嫡长孙的名头回来。 吴穆回到自己的席案上,萧娥英望着他小小的身影,回忆往昔。 “穆儿从小就乖巧,不像愔儿没个安分的时候。兄弟们一块玩,其他人都是活猴,穆儿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谁来搭话都应两声。” 吴杲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个片段,一个小孩子,相貌出众又是自己的血脉,在其他孩子都玩得脏兮兮的时候,他却在一旁乖巧听话,怎能不显得鹤立鸡群呢! 宫宴从来不是简单地吃喝,它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人都是这出剧目的演员。 大家表演出自己的喜悦、关切、忠义、友悌……仿佛演得多了,旁人就会相信,甚至连自己也会信以为真。 吴融轻轻握着酒盏,将这场荒诞的喜剧尽收眼底。暗自思忖,他的父皇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儿子扶不起来,就扶植“圣孙”。还是说通过这一场抬举,加重吴愔的份量,他成为鱼饵,而他稳坐钓鱼台? 宫宴结束,诸位“演员”各自归家。 吴穆向父母详细交代了他和吴杲之间的一言一语,看着他们满怀欣慰的表情,只觉得内心疲惫不堪。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中,吴穆终于能得到片刻的清闲。 一个时辰前吃进去的那块龙涎香酥,此刻在口中化为一股金铁般的怪味,心中只觉得莫名的烦躁。 吴穆冷静地吩咐乳母,“取两枚安神丹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0章 闺阁笔墨 俞丽华此时满心忧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满心只有范成达的安危。 范成明身在并州,庄旭驻守前线军寨,她满心期盼着,过不了几日就能收到他们的书信。 俞丽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中,她高龄生产,又受过一番磋磨,恢复得自然没有年轻的时候快。 陈灵芝早已贴心地备好了热水,满脸关切地说道:“姐姐,先去去乏吧!” 俞丽华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卸下发髻间的首饰。她的眼神忽然一顿,只见手中握着的是一支折股金钗,准确来讲,只有钗头是纯金打造,插入发髻的钗体仅仅是鎏金的。 俞丽华闷声道:“没什么新消息,但前线想来不会有大战了。” 若是时局不定,吴杲不会大张旗鼓地举办宫宴,不然真出了事,可就是打了自己的脸。 陈灵芝在一旁帮忙取其他首饰,附和道:“话虽如此,可一日没收到二郎的信,这心就始终放不下。” 范成明在并州,距离前线更近,能获取到的消息也相对更多。 虽然范成明如今也算是个将军,但妯娌俩心里都清楚,这个家真正能够倚靠的是谁。 突厥,比范成达过往面对的敌人,都更凶残。 哪怕范成明将来能靠着吴越继续晋升,但范家的将门底蕴怕是要彻底断代了,谁叫范彝兄弟俩太小了呢! 祝明月次日一早,接到白秀然传来的小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杳无佳音。 看来昨日宫宴上,郑惜娘并未打听出什么关于前线的新消息。 大概这就是一个单纯的庆祝活动。 祝明月依旧像昨日一样,先到春风得意楼转一转。此时刚到年中,酒楼四周的墙壁还空着许多地方,等到年底的时候,有些人甚至得搬来梯子,才能找到空白处题诗。 祝明月进门,就被柜台左边一大片墨迹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那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几首诗,且全是同一种笔迹。 难道是长安哪位才子文思如泉涌,下笔千言? 实则不然。 每一首诗落款的作者各不相同,不曾露出本名,多以别号称之。 这些诗文用词风格各异,有的俏皮活泼,有的古朴典雅,但主题都是赞颂千金公主。祝明月直觉背后的作者应该是女子。 虽然许多男子会模仿女子口吻写闺怨诗,但装的就是装的,在很多情感和细节上,他们难以做到真正的共情。 姜永嘉在旁边介绍道:“昨日下午,有一位郎君带了十几页纸来到店中,将这些诗文都誊抄上去。” 姜永嘉日日都在酒楼中,哪些人是吃食的熟客,哪些是诗文的熟客,哪些是吹牛的熟客……了如指掌。 昨日负责誊抄的那位郎君,虽说也是店里的熟客,但他并没有能力一口气创作出这么多诗文。 姜永嘉经营春风得意楼多年,鉴赏能力早就提上来的,猜测道:“这些大概是闺阁笔墨。” 春风得意楼虽然有些女客,但其中愿意在墙上留诗的人少之又少。 长安城中诗文笔墨最容易流传的地方,不是春风得意楼,而是平康坊。只不过关于千金公主的诗文,不太适合在其中流传。不管本地还是外地的纨绔,流连平康坊时嘴上总说此地风流,但真到上纲上线的时候,还是分得清楚好赖的。 春风得意楼虽然周身商贾气,胜在消费平易近人,且作风“正派”。 这不,好些女郎就将她们的作品交托于此了。 祝明月望着墙壁上的一首首诗,试图探寻出背后女子下笔时的所思所想。 其中一首写道:红巾翠袖倚雕鞍,飞出宫闱雪未乾。谁道将军功第一,汉家元有女儿官。 汉朝不仅有女官,还有女侯。 祝明月一瞬间有些恍惚,这首诗究竟写的是谁呢?是吴含生,还是段晓棠,又或者是被困在闺阁中的自己? 祝明月轻声道:“若是能找到这些诗文的主人,帮我递一句话,问问她们可愿见一面。” 姜永嘉语气里有些不确定,“我试一试。” 好在春风得意楼的东家是女子,只要双方都不介意,安排见面倒也不是难事。 姜永嘉问道:“娘子想做什么?” 祝明月指着墙上的诗文说道:“谁说女诗人不是我们的客户了?” 她们若是想开文会,除非家里有园林,否则不可能去外头的食肆酒楼,更别提平康坊了。 眼前就是一个活跃在长安文学界边缘的女诗人团体,现成扩展客源的机会。 姜永嘉一拍脑袋,现成的商机,他怎么没想到呢! 春风得意楼有女伙计,往常都是服务一部分女客,她们也可以在文会上发挥作用啊! 祝明月顺着墙壁四处查看,发现两三处的石灰痕迹尚且新鲜,这么一层层刷下来,将来春风得意楼的营业面积会越来越小吗? 总体来说,民间对千金公主之事的评价好得不得了。 祝明月甚至想,姜永嘉是否做了多余的事,把那几个跳梁小丑的作品挂在墙上,说不定就会有看不惯的人上门找麻烦。长安的文人,向来武德充沛。 与女子多用别号署名不同,这些男人大多是大大方方地把本名写上去。 祝明月重新检验过一番长安男女诗人的文学水平,转道去万福鸿,继续她的捞钱大业。 文青只是人设,赚钱才是动力。 此时,南衙四卫的将门人家都陷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天天捏着手绢,既满怀期待又忧心忡忡。 此次大军若是能得胜回朝,论功行赏下来,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又担心听到亲人的丧信。 数千里路途遥远,如今正式通过公文确认殉国的高阶将领只有肖建章,但通过战损计算,这场战役中损失的将官数量也不在少数。 如今,每个人都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情绪中备受煎熬。 长安城里各种烧香拜佛的小分队又开始活跃起来。 祝明月傍晚归家,从陈娘子手中接过一张新帖子。看一眼上面的文字内容,念道:“改朝换代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1章 绑架大夫 赵璎珞好奇道:“怎么了?” 祝明月将帖子递过去,“你看看,组局的人是谁?” 赵璎珞看了眼落款,“吕夫人!” 祝明月:“是啊!” 韩腾妻子已逝,韩家再难有拿得出手的女眷。底下排名第二的杜松,又不能团结所有人,其他人就更不够格了。 至少在段晓棠入营的这几年,右武卫的家眷没有领头羊。这种“官方”活动,祝明月竟然是跟着俞丽华混的时候居多。 家眷有主心骨是什么模样,俞丽华能带着左武卫的女眷,告上南衙。 相比之下,右武卫在这方面的建设,着实是一摊烂泥。 明眼人都知道,此战过后,韩腾将会彻底退下来,由吕元正接任。 如此一来,右武卫家眷的格局也将翻开全新的篇章。 赵璎珞问道:“那你去吗?” 祝明月语气冷淡,“当然去啊!” 以往在各种宴会上,和吕元正的妻子打过几回交道,却没有深交过。 内外一体,右武卫已经是下克上格局,内眷若想像左武卫一般拧成一股绳,绝无可能,但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友好。 祝明月估算,等到约定的日子,并州方面就该有更确切的消息传回来了。 招呼林婉婉,“你去不去?” 林婉婉将帖子从赵璎珞手中抽出来,仔细看了一眼目的地,评价道:“风景一般,斋饭也一般,没兴趣。”灵验与否都是次要的,主要看附加服务。 林婉婉像往常一样雷打不动地去济生堂坐诊,看完上午的病人后,顿感一阵轻松。出了诊室,去大堂的药柜里找点吃食。 问道:“还有没有山楂丸?”感觉嘴巴里有些苦。 赵金业实话实说,“就剩两瓶了。” 林婉婉:“那就再制啊!” 赵金业转头望向制药作坊的方向,解释道:“这不是一直没排过来人手嘛。” 制药,当然是要把治病救人的药放在首位,像山楂丸这种零嘴只能往后排。 赵金业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从唯二的存货里面取出一瓶给林婉婉,叮嘱道:“省着点吃啊!” 林婉婉倒出一粒山楂丸,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缓缓慢慢散开,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缓缓说道:“其实我们山楂丸的生产线可以砍了。” 赵金业确认道:“不做了?” 林婉婉轻飘飘地说道:“食乐园的果丹皮一样有效果。”大不了推荐有消食需求的病人去食乐园买零食。 赵金业倒不是心疼要分润给食乐园的那点小钱,山楂丸带来的利润,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从实际情况考虑,提醒道:“果丹皮能存放几日?” 购买成药的客户许多都有远行需求,果丹皮冬日能放七日,夏日更短。 而济生堂生产的山楂丸是蜜丸,只要保存得当,药性可以维持一到两年。 林婉婉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马上认错:“是我想窄了。” 赵金业叹道:“不过山楂丸的确不能救人。”顶多缓解病人的不适。 除了医馆上下偶尔嘴馋吃点,受影响最大的大概就是危泰初了。 就在这时,医馆内突然闯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高壮男人。大声喊道:“大夫在哪?”林婉婉鼓起勇气交涉,“我是医馆的大夫,你们想干什么?” 林婉婉敢大着胆子上前,全是看他们衣着体面,并非地痞流氓,反而更像王公贵族家的护卫。 护卫表明来意,“齐王府寻医。” 说着就有两人上前要将林婉婉拖走,虽然女医少见,但好歹是长安大医馆的大夫。 林婉婉挣扎着大喊:“你们要干什么?” 赵金业和医馆的护卫张六赶忙跑过来阻拦,试图抢回林婉婉,齐王府的护卫直接拔刀,将张六砍倒在地。 瞬间,医馆内外响起一片惊叫声。 林婉婉眼睛瞪得滚圆,看了一眼张六的伤势,大声喊道:“我是官眷,我家里人是南衙右武卫的段将军。” 为首的护卫不屑地回应:“管你是什么将军,这趟你必须跟我们走。” 后堂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查看情况。 郑鹏池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大人,你既是来求医,总该说一说病人是男是女,年龄多大,有什么症状,我们好准备相应的药材和用具。” 护卫只透露了一点:“皇孙身体不适。” 郭景辉脱口而出,“济生堂治疗女患,不收治孩子。” 护卫只以为他们推脱,强硬道:“带走。” 其他护卫顺手将郑、郭二人一起带走,看这两人的样子,就知道也是大夫。 转眼间,三人就被塞进了门外的马车上。 赵金业半抱着张六的上半身,查看他的伤势,腹部受创,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赵金业强迫自己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吩咐道:“关门闭店,淑顺、静徽你俩给张六缝合,若昭,你去找祝娘子报信。” 杜若昭察觉一丝异常,“赵师兄,你呢?” 赵金业放下张六,“我跟上去看看,这些人把林娘子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蔓菁主动请缨,“那我回家打探消息。” 皇子皇孙的治疗任务,通常由太医署负责,怎么会到市井坊间寻医呢? 姚南星同样,“我也回家问问。” 姚壮宪虽不在长安,但他们家在太医署的路子没断,打听起消息来,非一般人可比。 众人分工明确,说干就干。 长安城中的马车速度再快也有限,赵金业跑步跟踪,果然看到他们的目的地是齐王府。 赵金业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赵师弟”,转过头,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喊他的人是康乐堂的药童谢开济,两人曾在义诊上见过。 赵金业连忙跑过去,这一片聚集的人多是药童,有的面生有的面熟。 谢开济问道:“济生堂的大夫也被抓了吗?” 一个“也”字,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赵金业反问:“康乐堂也是如此?” 谢开济指了一圈周围的药童,“长安各大医馆的大夫如今都在里头,常乐坊的生意都没法做了。” 常乐坊是长安医馆最集中的地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2章 无能为力 眼下逃过一劫的,除了他们这些没什么本事的小药童,就只有那些开在偏僻地方的小医馆。 如今看来,有时候名气大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赵金业和谢开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品味到了一些不曾言说的话。 既然说是皇孙病了,那康乐堂最擅长治小儿病的谢大夫定然也在被抓的行列。 如果只是济生堂其他大夫倒了霉,出现在这里的就该是林婉婉,而不是还没出师的赵金业。 赵金业同人打探,“这不该是太医署的活吗?” 谢开济:“昨日就发病了,今早又进去一批太医。”看这架势,定然是没有起效,才会绑架民间大夫。 赵金业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几步,谢开济看在认识的份上,赶忙拦住他,“你干嘛?” 赵金业:“我去寻人打听打听消息。” 谢开济望向王府的方向,劝阻道:“别去,先前有人去问了,反遭了一顿拳打脚踢。” 赵金业想到倒在血泊中的张六,心中满是愤怒,以前竟不知齐王府行事如此张狂霸道。 旁边另一个药童提醒道:“里面看起来情况不大好,现在能找什么关系就找什么关系吧!” 赵金业强压下胸中怒火,从怀中取出纸笔,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找了个帮闲送去万福鸿,自己则继续守在齐王府外。 杜若昭在万福鸿外跳下马车,径直冲向祝明月的办公室,顾不上里面正在做什么,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说道:“祝姐姐,师父被人抓走了!” 祝明月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追问道:“谁抓的?” 杜若昭:“齐王府的护卫,说是皇孙病了,把师父、郑大夫、郭大夫都抓走了!” 祝明月眉头紧紧皱起,大夫讲究对症下药,可不是靠数量就能解决问题。况且济生堂出名是因为主治带下病,和儿科完全不沾边。“前因后果,你慢慢说一遍。” 祝明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件事最奇怪的并非不对症,而是林婉婉表明了自己官眷的身份。 虽然她和段晓棠的关系不符合常规家庭伦理,但确实是段晓棠认定的亲人之一,而且祝明月和林婉婉不可能同时离开长安。 出征将官的家眷留在长安既是人质,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群特殊的人质,实际上拥有某种“豁免权”,因为一旦他们出事,很容易逼反前线领兵的将官,尤其是前几十年造反如吃饭喝水的时候。 祝明月将戚兰娘、赵璎珞叫进来,简单说清楚情况,而后分派任务。 “兰娘留守,璎珞去一趟徐家,和秀然说一声,然后回家守着消息。 若昭回医馆,通知张六家人接他回去调养,一应费用挂在医馆账上。事情办完后,你们回家等通知。” 赵璎珞:“那你呢?” 祝明月沉声道:“我去王府。” 亲王府的事就得靠亲王府来应对,靠山就得在这时候派上用场。祝明月当了一回不速之客,杜和儿依旧依照礼节接待。 听完祝明月的诉说,杜和儿即便有着多年良好教养,也不禁皱起眉头,迟疑道:“消息准确吗?” 祝明月肯定道:“齐王府外头如今围满了长安大部分医馆的人。” 幕后黑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塞进管理疏漏的田庄,可没办法把几十个大夫悄无声息地弄进吴愔一家日夜居住的王府。 杜和儿低头思索,若是生病日久,自然会透出一丝消息,这时候各路亲友就可以准备上门探病了。昨日发病,今日便病急乱投医,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杜和儿深知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但做不做又是一回事,总不能让人寒了心。 取来笔墨,郑重其事的写一份帖子,交到杜嬷嬷手上,一字一句交代道:“准备一份上好的药材,就说我身体不适,要请林娘子看诊,记得和齐王妃说清楚,林娘子是专治带下病的大夫。” 言下之意,她并不擅长治疗儿科病症。 杜嬷嬷恭敬地应道:“是。” 杜和儿轻声道:“只能试试,能不能先把林娘子捞出来。”其他两个大夫暂且顾不上了。 祝明月:“我明白。” 此刻,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度日如年大概就是如此。 杜和儿和祝明月各怀心事,没有往昔云淡风轻说场面话的轻松。 其实她俩心里想的是同一个问题,吴愔为什么突然间“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杜嬷嬷终于回来,祝明月往她身后看,空无一人。 杜嬷嬷想起先前的所见所闻,一时难以保持高门仆妇修养。急促道:“齐王府的大郎病了,不见外客。王府周围聚集了许多高门的马车,都是来延请大夫的。” 大夫行医济世,总能积累一些人脉,这种时候就该派上用场了。 但结果都一样,帖子递进去,却如石沉大海。 杜嬷嬷语气迟疑,“齐王府内抬出来几具尸体,看起来像是太医和大夫们的。” 转而面向祝明月,生硬地安抚道:“老奴看了,没有林娘子的。”毕竟林婉婉的身形衣着很容易辨认。 祝明月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心中的怒火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可她不得不强忍着。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是翻涌不息的愤怒与不甘。此时冲动毫无益处,却又难以抑制内心的波澜。 杜和儿可以想见齐王府如今是个怎样的虎狼窝,“腾”的一下站起来,随即又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坐回原位。 满脸无奈,眼中满是歉意,对祝明月说道:“祝娘子,我没法子了。”话语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她只是一个小孺人而已,递帖子和亲身前去没有差别。吴愔夫妇铁了心不愿意给河间王府这个面子,她也只能认了。 和其他王公贵族有矛盾,还能厚着脸皮进宫向帝后哭诉,祈求他们主持公道。但吴愔是帝后如今唯一的嫡子,亲儿子和远房亲戚,帝后会偏向谁,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一群毫无权势的民间大夫,在帝后面前,他们的分量实在太轻太轻,根本不足以引起重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3章 命如草芥 三人被强行押进齐王府,刚被塞进马车,林婉婉就明白,绑他们的就是齐王的人。 她曾乘坐过亲王车驾,眼前这辆虽没有那般极致奢华,可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却如出一辙,绝非普通的狗大户能拥有的。 林婉婉一手紧紧扶住车框,一边压低声音,急促地交代:“苟住!” 郑、郭两位大夫没有出声回应,只是神色凝重,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简短的两个字,哪怕被车厢外的人听见,一时之间也难以明白其中深意。 车驾并未在齐王府邸外停留,而是径直通过角门驶入,最终停在一处甬道前。 护卫打开车门,语气和态度变得和缓一些,“三位大夫,请!” 三人心里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有多做争辩,顺从地从车中下来,跟随护卫的指引向前走去。 日头高悬,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却没能驱散空气中弥漫的寒意。 甬道两旁的柏树高大而阴森,枝叶层层叠叠,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仿若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声音好似藏在暗处的低语,不知在诉说着怎样的秘密,又似隐隐传来的哭声,无端增添了几分诡异。 高门大户宅邸布局大多相似,林婉婉空间感不强,但从进府的方向和路程判断,他们前往的地方应该是皇孙的居所。 最终,他们在一处院落外停下,抬头望去,只见门匾上写着——养性堂。 林婉婉等人越靠近,脚步越发迟疑,心中满是不安,完全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一阵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血腥气,让林婉婉等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啊——我的儿!”紧接着是,“我和你们拼了!” 院子里顿时兵戈碰撞声与喧闹声交织在一起,根本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却无端让人感到恐惧。 林婉婉起初以为是吴愔的声音,可仔细一听,音色更像是一个中年人。再听后半句,就知道里头的情况不妙。 不一会儿,齐王的护卫们从院子拖出了几具尸体——死人了! 三具尸体,老中青皆有。从衣着打扮就能看出他们共同的身份——医者。 三人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缩着脖子,紧紧地站成一团,将林婉婉护在最中间。 郑鹏池瞧着其中一个老者隐隐有些脸熟,紧张之下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林婉婉的眼神却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他穿着一身青色官袍。 不仅民间大夫,连太医都遇害了! 林婉婉不由得脊背生凉,猛地转头,却见三具尸体都已被拖远。她恍然想起自己为何会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受害者——因为看着面善。 他们明明从未见过,可那种熟悉感却异常强烈,因为她见过他的父亲和兄弟,日日与他的妹妹相伴。 林婉婉的身体剧烈的颤抖,郑鹏池赶忙扶住她,焦急地问道:“林娘子,怎么了?”郭景辉赶忙和护卫求情,“大人,林娘子身体不适,不利于诊治,不如先让她出去。” 护卫冷酷地回应,“王爷有命,不得延误。”治不好皇孙,一个都别想走。 林婉婉扭动着脖子,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那是——蔓菁的大哥!” 郑、郭二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连忙转头看去,可护卫已经拖着尸体远去,转过墙角,再也看不见身影。 齐和昶医术高超,是太医署的二把手,近些年开始给帝后看诊,待老院正卸职后,大概率就是他升任。 刚才他们听见的惨烈声音,大概率是齐和昶发出的。 这样一个几乎走到医学界顶端的人,在齐王府,却保不住自己的儿子。 命如草芥! 护卫见三个大夫有些吓傻了的模样,推了郑鹏池一把,催促道:“进去!” 三人被推搡着进了门,绕过影壁后,竟看到一大群熟人。 林婉婉知道自己此刻脸色定然不好看,但眼前这些大夫的脸色更差。 他们三人在外面只是听到了声音,而院子里的这些大夫却是直面血腥的场景。 如今他们身后的护卫拔出来用以施压的刀剑,还没有收回去呢! 林婉婉三人缓缓走进去,在大夫群体的边缘站住,用眼神和几个相熟之人互相致意。 一看这情形,大家恐怕都是被强请来的,许多人连出诊必备的药箱都没带。 这间院子规模颇大,仅入目所见就有十余间房子。在林婉婉身后,又进来三拨人。二三十大夫再加上无数的护卫,竟都不觉得拥挤。 夏日暖阳正烈,院子里树木葱茏、花草鲜妍,却无端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吴愔提着一把带血的长剑走了出来,大夫们都吓得不敢直视他此刻的模样。 吴愔眉目本就俊秀,身穿一袭大红色宝相花锦袍,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可惜,眉宇间染上的那股狠戾之气,让人顿生厌恶,恨不得一拳揍上去,再把他倒栽葱似的插进地里。 吴愔随意将长剑抛给侍从,接过绢帕擦拭手上刚沾染的污渍。 心底冷哼一声,他哪里会知道,杀鸡儆猴,刚好杀到了齐和昶的儿子!不过一个小医官,杀了也就杀了。 吴愔抬眸审视眼前一群大夫,长安民间最好的大夫都在这儿了,都是蝼蚁而已。 神色癫狂又含着几分漫不经心道:“治得好大郎,本王保你们荣华富贵。治不好,你们都去给他陪葬。” 院中大夫们纷纷低垂着头颅,没有一个人动心,他们此刻只盼着能平安离开。 吴愔随意地抬眸,忽的在人群中察觉到一抹亮色,嫌恶道:“怎么带个女人回来?” 林婉婉的相貌、打扮在一群灰扑扑又满是褶子的大夫中,实在是太显眼了。 带他们进来的护卫回禀道:“回王爷,此女亦是大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4章 惊恐万分 吴愔不屑道:“一个女人,能治什么病!” 林婉婉闻言将挡在前面的郭景辉轻轻拨开,彻底走到吴愔面前。 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也觉得他脑子不好,为什么把我带进来了!” “会治什么病不重要,重要的是经验!” 吴愔来了兴致,问道:“你会治疗何症?” 林婉婉轻蔑一笑,说道:“不是说了吗?经验最重要。” “我过往给皇亲国戚治病的结果都不好,河间王府的牛世子妃没救回来,烈王也没救回来。” 看谁、谁死! 周遭一群知晓林婉婉底细的大夫,也是听了个新鲜,过往可不知道她给这两人看过病。 吴愔听了,神色变得稍加严肃,林婉婉哪里是在说自己医术不济,分明是在暗示她有靠山。 不然接连治死两位大人物,岂能还如此自在。吴越不在乎叛乱的妻族,却一定重视他的父亲。 一个和河间王府有关系的女医,吴愔大概猜到她是谁了。 太医院的医官不过是皇室家奴而已,林婉婉却是官眷。 果然如方才所言,带谁不好,非得带她进来! 那些护卫仗着齐王的权势,行事肆无忌惮,可吴愔却不能不有所顾虑,毕竟他得考虑吴越的态度。捅到正主跟前,就不能再把责任推给“临时工”了。 正因如此,林婉婉此刻才有底气站出来,但凡吴愔不是真疯,他就必须在意当红辣子鸡吴越的看法。拉不到自己身边来,却也不能招来嫌恶,推到旁人身边去。 吴愔微微挑起眉毛,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说道:“既然如此,也算是一桩缘分。” 随后,他提高声音,“本王就保一桩大媒,江锡,”正是刚才开口的护卫,“她是你的了!” 这话一出口,仿佛给林婉婉判了个莫名其妙的“归属”。 林婉婉的唇角微微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强行压制住了心中滔天的怒火。 这算什么?用一场所谓的“赐婚”把事情糊弄过去吗? 齐和昶都知道明哲保身,不与皇子府扯上过多的关系,虽然碰上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权贵,并没有换来好结果。但这才是在这复杂局势中应有的明智之举。 江锡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扑通”一声跪地,恭恭敬敬地磕头,说道:“属下谢王爷大恩。” 全然不管一旁林婉婉的态度和感受,仿佛只要得到王爷的赏赐,便是天大的荣幸。 待江锡起身时,两人刚好处于并肩的位置。 就在这时,林婉婉唇角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动作利落地拔下头上的鎏金簪子,猛地朝着江锡的喉咙戳去。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之意。 一个稍有武艺的护卫,一个手法利落的大夫,有心算无心,这一下,竟真的被林婉婉戳中了。 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簪尖精准无误地刺中江锡颈部,一时间,周围人惊呼声此起彼伏。林婉婉依旧紧握着簪子,眼神中满是愤怒与不屑,冷冷注视着捂着喉咙的江锡。 江锡惊恐地捂住喉咙,发出“赫赫”的声音,眼神中满是恐惧与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突然发难。 林婉婉一改往日俏皮可爱的模样,面容冷峻,冷冷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 指桑骂槐! 众所周知,喉咙是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之一,若被割开,性命堪忧。 谁都没料到,林婉婉竟如此刚烈,没说话就动手了。 林婉婉紧握着手中的金簪,心中暗自庆幸,不枉自己花了大价钱打造这簪子,关键时刻还真派上了用场。 神情轻蔑,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说道:“别害怕,皮外伤而已。” 她就是做了个小小的气管切开术。 林婉婉把玩着手中金簪,“我下手有数,哪怕在你身上戳上百八十个窟窿,再捅二三十刀,也不过就是个轻伤而已。” 别说江锡无辜,他仗势捅张六的时候,可曾想过张六也是无辜的! 林婉婉这一番激烈的举动,让那些平日里见惯了打打杀杀的护卫们一时不知所措。他们虽然不清楚林婉婉的具体背景,但能让吴愔有所忌惮,这背景肯定不简单。 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烈性的,几个强壮的男人要拿下她或许不难,但万一日后遭到报复怎么办?吴愔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扔出去顶罪。 此时,目睹一场恶性事件的大夫们,没一个站出来查看江锡的伤势。 他们也是人,不是庙里慈悲为怀的菩萨。 大夫们不在乎江锡的伤势,何况眼尖的也看出来,的确如林婉婉所言,轻伤而已。 吴愔同样不在乎,轻轻地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说:“带下去包扎。”说完,便转身重新走进屋内。 在他看来,如果江锡活不了,那只能说是他和林婉婉的命不好,与自己无关。 两个护卫连忙上前,将依旧沉浸在恐惧中,“赫赫”叫着的江锡抬了下去。 林婉婉身边一下子空了出来,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以前林婉婉只知道吴愔不成器,扶不起来,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不堪。 以她观摩过上千集宫斗剧的经验来判断,这人除了出身好,真是没一样能拿得出手。 不一会儿,一个内监站在门口,高声宣布,让大夫们依次进屋看诊。 大吴特色会诊制度,不管大夫擅长的科目是什么,水平高低如何,全都一股脑抓来再说。要是治不好,就全部杀掉! 林婉婉刚才凭着一腔意气才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这会可不能露怯。 转头看向靠得最近的一个护卫,,眼神中带着一丝压迫感,那护卫接触到她的眼神,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婉婉颐指气使道:“还不搬几张椅子来,”见对方迟疑,补上一句,“难道这就是齐王府的待客之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5章 所谓丹毒 护卫再退后几步,和另一个看服饰应该官职更高的人附耳说道几句,后者微微点头。 不一会儿,院子里搬来了几张马扎,给那些被吓得肝胆俱裂、双腿打颤的大夫们歇歇脚。 大夫们依次进屋,但每一个人出来时都眉头紧锁,显然吴穆的病情十分棘手。 好在吴愔认为先前的震慑已经足够,哪怕这些民间大夫依旧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会没有再喊打喊杀了。 谢大夫在长安医学界人缘尚佳,在这群科目混杂的大夫中,至今都没人把他供出来,说他是其中难得的几个专治小儿科的大夫。 齐王府的护卫们病急乱投医,抓大夫的时候连他们擅长的病症都不问。 当时情势紧张,相熟的大夫们都默契地没有互相揭短,否则先前的遇难者中说不定就要多一个谢大夫了。 林婉婉坐在一张马扎上,不管谁进谁出,都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大夫们三五人为一组,同时进去,到底是凤子龙孙血脉,身份尊贵,每次只有一人能上前把脉。 大家都是相互认识的,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在默契之下,都会选择最对症、最有把握的大夫上前把脉。 谢大夫那一组,无疑由他打头阵。 这时候,没人要求林婉婉必须得进去,毕竟她对外展示出的能力,的确是不擅治疗小儿病症。 林婉婉坐在马扎上,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里面的丸药,快速塞进嘴里。 旁边看守的护卫情急问道:“你吃的什么?” 林婉婉一脸傲气,说道:“药啊!” 护卫追问道:“什么药?”嘴上问的又快又急,却再不敢靠近林婉婉身边。 林婉婉不屑道:“关你什么事!” 如今院子中的人都知道她有背景,左右这药是她自己吃,不是塞进吴愔嘴里,算不得大事。故而护卫们不再询问。 谢大夫身体微微佝偻,和几个大夫一同出来,缓缓走到林婉婉身边。大势如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们若想平安离开齐王府,就必须把吴穆的病治好。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和委屈,也只能强压下去。 谢大夫此刻顾不得藏拙,走到林婉婉身边,小声道:“皇孙似乎中的是丹毒。” 林婉婉眉头微微皱起,疑惑地问道:“他服丹药?” 这种东西不都是那些中年作死的人才会去碰,一个小孩子,而且是在锦绣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小孩,压根不具备接触的环境。 谢大夫摇了摇头,“不曾。” 别说吴穆一个小孩子,整个大吴皇室在这方面都不曾有明显偏好。 周围几个讨论小组的大夫们都是面露愁色,显然对这棘手的病情毫无头绪。 一个人生了他本不该生的病,要是一个人判断失误还有可能,但大部分人都得出同样的结论,那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吴穆就是中了丹毒。 所谓丹毒,其实是一类疾病的统称,多发生在长期服用丹药的人身上。林婉婉只要一想到丹药是用些什么材料炼制的,就知道这病有多难医治。 巫医道三者渊源甚深,但各有所长。 人群中几个资历深厚的大夫眼神交汇,彼此心领神会,慢慢达成了一致。 能在长安城中混这么多年的大夫,除了医术,情商也是重要的一环。 当下,唯有祸水东引这一条计策,死道友不死大夫了! 论起对丹毒的了解,道士们才是真正的行家。 吴愔瞧不上庶民的性命,可对神仙总该还有些敬畏之心吧! 恰在这时,一名王府属官捧着一沓厚厚的名帖进来,无数大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们过去积攒的人脉关系终于能派上用场了,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孰料室内传来一声大喝,“不管是谁,本王都不见。 告诉外面那群人,治不好我儿,本王要他们全都陪葬。” 林婉婉轻嗤一声,你儿子的性命是性命,其他人的性命就是野草吗? 此时只能确定一件事,吴愔是个疯子。哪怕他将在场所有人都杀了,他会偿命吗?顶天了挨一顿斥责、罚点俸禄,要是能被削爵,都算皇帝大公无私了。 事已至此,林婉婉再也没有隔岸观火的闲情逸致。她站起身,大步走进吴穆的寝居。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 一进去,林婉婉就感觉这屋子可真大,人也真多。之前被一股脑抓到王府的太医们,一个都不见踪影。 屋里不光有吴愔,还有一大群伺候的仆役,另外还有一位重要人物——齐王妃赵惠安。 因为林婉婉是女医,赵惠安没有避讳,正坐在床头,细心地为儿子擦拭脸颊,仿若一位慈母模样。 也就是说方才吴愔杀人、威胁的时候,她都在屋内。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婉婉径直走到吴穆的床边,赵惠安听闻方才的一场争端,倒不认为是哪里来的狐媚子,只道:“将林娘子身上的利器卸了。” 若是寻常女子被人当众拆散发髻,将被视为莫大的侮辱。 好在林婉婉并不在意此事,而且她的头发大多是用头绳固定的。不用齐王府的丫鬟上手,自己将头上另一支金钗拔下来,这支是纯金的。 赵惠安轻声道:“稍后自会厚偿娘子。” 只穿着中衣的吴穆身形格外单薄,小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两颊微微凹陷,颧骨都显得有些突兀了。嘴唇干裂起皮,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即使在睡梦中偶尔还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林婉婉的手搭在他的脉上,脉象细弱且迟缓,就像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水流微弱,时断时续。手指下的脉搏跳动毫无力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艰难地挣扎。 是谁都能看出,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一般大夫可能会委婉地暗示准备后事,而自知医术有限的大夫则会坦诚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后一种千万不要说,之前就有个大夫因为这么说,被吴愔给杀了。 至于前一种,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口,生怕转世轮回得不够快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6章 安神丹药 望闻问切,四法也。 林婉婉看向床上昏迷的吴穆,轻声开口,例行询问,“小郎可曾服食过丹药?” 赵惠安身旁的老嬷嬷面色冷淡,眼皮都未抬一下,机械地回应道:“不曾。” 这问题,此前已有诸多大夫询问过,得到的皆是这般答案。 林婉婉并未气馁,继续追问道:“那他可曾接触过诸如朱砂、水银、硫磺这类炼丹材料?” 老嬷嬷依旧神色漠然,语气冰冷,“不曾。” 林婉婉皱了皱眉头,稍作思索后又问:“近日,小郎可接触过什么异常事物?” 老嬷嬷轻哼一声,鼻孔微张,傲慢地说道:“王府有成例,大郎身边用的都是旧物,一切都循例而行。” 病人昏迷不醒,病人家属不配合,毫无头绪,这病没法治了。 神医也是有脾性的。 林婉婉轻轻地将吴穆的手塞进薄被里,随后转身,挺直脊背,大步径直走了出去。 狗屁的没有接触过陌生事物,孩子活动范围有限,但王府又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每日往来人员众多,谁能保证不出意外? 所有人都知道,前两日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宫宴。以吴穆的身份地位,他出席了吗?那他在宫内究竟接触过哪些人、哪些事? 目前已知,吴穆在昨日发病,也就是宫宴的次日,中间仅仅相隔一个晚上。 林婉婉似乎明白了吴愔发疯的缘由,如果吴穆之前的生活一切正常,唯一和往常不同的就是参加了那场宫宴,那他很可能是在宫宴上遭遇了变故。 吴愔风声鹤唳之下,草木皆兵。 林婉婉沉着脸走出来,让其他原本对她抱有希望的大夫们,心都凉了半截。 林婉婉是瘸了一条腿,但她的医术独树一帜,自成一派,见过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在长安医学界颇有名望。 林婉婉冲着谢大夫微微颔首,两人意见一致,就是丹毒。 吴愔再度走出房门,满脸怒容,大声质问道:“你们到底瞧出什么名堂来了?” 谢大夫肩负无数同行的期待,硬着头皮说道:“我等意见一致,公子所患之症乃是丹毒。” 吴愔听闻,神色并无太多意外,显然在此之前,已有太医或者其他民间大夫做出过相同诊断。 谢大夫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等对丹毒了解终究有限,莫不如请名山大观的真人前来诊治。” 这些道士不仅专业,背后的靠山也比他们硬,说不定能有办法。 所谓的“山”,可以是真正的名山大川,也可以是有深厚背景的人物,还可以是被视作靠山的神仙。 吴愔一听,顿时怒目圆睁,语带狠厉地吼道:“既然连这点小病都看不好,那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刹那间,周遭的护卫们纷纷拔刀出鞘,寒光闪烁,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林婉婉暗自撇嘴,心中腹诽,这时候知道相信科学了,早该请些玄学手段来试试了。 她和玄灵等人接触久了,知道这些正经道士不全然是装神弄鬼,人家真有本事在身上。 谢大夫见事不妙,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连忙改了口风,“王爷,若想治好公子的病,非得详细了解他的日常起居不可。” 此前诸多大夫严格遵循问诊制度,却因病人家属的不配合,未能获取关键信息。 这就是权贵的傲慢! 哪怕命悬一线,依旧要保持所谓的“矜持”。 吴愔心中一阵烦闷,早知如此,何必找来这么多大夫?难道要将王府内外隐私摊在天光之下? 可二十多个大夫皆是这般态度,看来不了解清楚日常起居,这病确实难以诊断。 无奈之下,吴愔略微妥协,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护卫们押着几个仆妇上来,虽然衣着整齐,但从她们惊恐的神色、畏缩的动作来看,大约刚受过刑。 吴穆意外患病,不仅大夫们遭了殃,就连贴身伺候他的仆婢也未能幸免。 谢大夫被众人选为代表,他神色温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具有压迫感,开始一一询问仆妇们吴穆近些时日的日常起居情况。 好在齐王府规矩森严,吴穆平日不是肆意妄为的性子,一切行事都有旧例可依。 起居方面,先前太医们已仔细查看过养性堂内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吴穆虽然没有他远房叔祖那么“苟”,吃饭之前要专人试毒,但平日里多与母亲、兄弟一同用餐,若问题出在饭食上,其他人为何毫无异样? 谢大夫消息灵通,心思缜密,继续追问道:“公子在宫宴上用过何种餐食?” 仆妇们自然没有资格随同主人入宫赴宴,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吴愔知晓。 吴穆的乳母瞥一眼吴愔的神色,吓得浑身一颤,怯生生地说道:“大郎在宫宴上只用过酥饼。” 谢大夫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异样,追问道:“何种酥饼?” 乳母吓得低下头,声音愈发微弱,“龙涎香酥。” 这件事本不该是她知晓的,也并非吴穆告知,而是昨日常为王府看诊的太医询问时,吴愔当众所言。 连续两日,吴穆的病情不见好转,反倒愈发沉重,在吴愔看来,那太医实在没有用处,故而一剑送他归西,瞒住了消息,另从太医署请了医术更高超的来。 可第二批太医同样束手无策,吴愔无奈之下,只能到民间搜罗名医。 可惜一群民间大夫全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全然不知龙涎香酥的珍贵,只当是宫宴上人人都能享用的普通糕点。顶多暗地里感慨一番,皇室果真气派,竟用价值万金的龙涎香做酥饼。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吴穆日常接触的事物都再正常不过。若厨子没有突发奇想,或是心怀不轨,他的吃食理应不会出问题。 林婉婉也没有多问,龙涎香酥的具体配料,吴穆如今的模样,着实不像过敏的症状。而且从他日常的生活轨迹判断,也没有接触丹药的机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7章 祖传秘方 谢大夫:“公子从皇宫归来后,又做了些什么?” 乳母眼中含泪,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大郎晚间有些疲惫,服了两枚安神丹,便洗漱上床休息。临到半夜,突然喊腹痛,紧接着就呕吐不止。” 这番表现,大概率就是他先前所吃的东西出了问题。 所以,吴穆最后吃的东西,不是龙涎香酥,而是安神丹。 所谓安神丹,名为丹,实际上是一味药,许多大夫都会开,材料大差不差。不过,多数大夫开的是汤药,很少费功夫制成丸药。 谢大夫谨慎道:“我等需要查看一下这枚丹药。” 方才陪在赵惠安身边的嬷嬷,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出门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仰着下巴,傲慢地说道:“这是王妃的陪嫁。” 林婉婉站在角落,冷不丁地发声,“哪怕是蜜丸,都快过去十年了,也该变质了吧!” 嬷嬷狠狠地剜了林婉婉一眼,鼻孔朝天,尖酸地说道:“王妃出自天水赵氏,名门世家,自然有家传的药方。” 天水赵氏,起自西周,是战国七雄赵国王室的后裔。 名门世家往往都有自家传承的饮食、医药、香料配方,甚至连刺绣技法都有独特的家传门道。 按照当下的婚嫁规矩,女子即便在娘家学过这些技艺,出嫁之后也应谨守妇道,不在外人面前演示或传授。 许多家族的家传手艺传媳不传女,究其原因,就是生怕女儿带着技艺嫁到别家,导致自家传承外流。 林婉婉不清楚赵惠安是带着药方嫁入皇室,还是仅仅拥有使用权。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粒药丸是新鲜的,且保留着药性。 嬷嬷一脸骄傲地说道:“这安神丹,不仅王府的小郎、娘子,连赵氏中人也日常服用。安神静心,最是有效。” 既然服用的人如此之多,那这安神丹显然不像是毒药? 可目前看来,它的“嫌疑”依旧最大。 谢大夫满脸恭敬,小心翼翼地从嬷嬷手中接过药丸。 嬷嬷自恃清白,交代道:“这和大郎服用的安神丹,乃是同一批制作出来的。”先前太医也曾查验过。 一群大夫都围拢过来,细细打量着这颗珍贵的丹药。不过大多数人有自知之明,没有靠得太近,生怕自己的举动污损了药性。 在林婉婉看来,这安神丹就是一颗普通药丸模样。单论外形,还没有她手里的山楂丸褐中透红瞧着喜庆。 林婉婉问道:“此药配方如何?” 嬷嬷立刻板起脸,严肃地回应,“此乃秘方。”概不外传。 这是世家大族对待家传秘方的一贯态度。 谢大夫环顾四周,向同行们询问:“哪位前辈擅长辨药?” 康乐堂谢家的人不用考虑,济生堂的众人也是如此,他们能分辨清楚药渣就已经很不错了。 从药丸中辨认药材,难度极大,这不仅考验学识,更考验味觉。众人相互打量,彼此知根知底,最终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大家“公选”出来。 老大夫伸出指甲,轻轻抠下丹药一角,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半晌后,缓缓开口,“莲须、麦冬、石莲肉,这三味该是主料。”这几味药都有安神定志的作用。 接下来的语气就有些迟疑了,“可能还有甘草、酸枣仁。”也都是安神汤里的常见材料。 如果配伍当真如此,倒不大可能出岔子。但世家珍之重之的秘方,会是如此简单的货色吗? 谢大夫取了药,还药的时候却是林婉婉出面,毕竟他们把人家的“灵丹妙药”弄成了破损状态。 众口一致地确定吴穆所患为丹毒,但轮到对症下药的时候,分歧就显现出来了。 这群大夫师承各不相同,用药习惯也大不一样,在不同流派的人眼中,某些人的用药方法简直就是“异端”。 除非你有充分的证据说服我,否则我必然维护我的道统。 林婉婉瞧了几个药方,心中连呼“大凶”、“大凶”! 众人斟酌药方,先是把几个明显不靠谱的排除出去,然后在剩下的几张药方之间反复权衡。 往常再自信的大夫,在杀身之祸面前,也不敢打包票。 万一吴穆喝下这剂药,没有立刻好转,吴愔真的会让他们陪葬。 吴愔看着眼前这场混乱的局面,太医和民间大夫都确认是丹毒,对症下药有那么难吗? 院外的王府属官又送进来一沓帖子,比之前的更厚。显然,这次来的人身份更加不一般,才让属官冒着得罪主子的风险送进来。 帖子按照身份贵重程度由高到低排列,吴愔瞟一眼最上面一张帖子的落款,随即再瞧一眼人群中的林婉婉。 怒喝道:“下个药有这么难吗?” 谢大夫连忙低下头,恭顺地回应:“禀王爷,我等师承不同,且不清楚皇家用药的习惯。不如请太医前来评判一下。” 大夫贡献方子,太医做评审,大家一起担责。 在平时,这种方式确实可行,太医署作为大吴医学界最高地位的代表,完全可以坐在裁判席上。 可现在,太医和民间大夫这两个群体,都被吴愔视为废物。 都说病情如火,但现在大夫们意见不一,哪怕齐王府存药充足,但没有确定方子,如何抓药煎药。 吴穆现在喝的还是那个已成刀下亡魂的太医留下的保命方子,可情况却越来越糟。 昨天呕吐的时候,偶尔还能清醒一会儿,今天却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吴愔就算再不懂医学常识,也知道吴穆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祝明月乘坐马车到齐王府,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齐王府又在举办宴会呢! 杜和儿明白自己只是个徒有虚名的侧妃,吴越不在长安,她能做的事情有限。吴愔夫妇不给面子,她也只能受着。 祝明月执意前往齐王府探情况,杜和儿虽然帮不上太多忙,但还是给她派了几个河间王府的护卫撑场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8章 不妙预感 祝明月吩咐家丁,“去找一找金业在哪儿?” 她知道赵金业在齐王府附近,可人海茫茫,想要准确找到他谈何容易。 等人的间隙,祝明月下车,打量着四周停靠的车马旗帜。 今天情况特殊,没人讲究低调行事,纷纷把自家的旗号张扬地打了出来,不难猜出,他们要么是准备进府探病,要么就是来延请大夫的。 祝明月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竟看到了袁家的车马,心中暗自忖度,看来是白秀然成功说服了她舅舅出面。 白家的家主和继承人都不在长安,以吴愔的性子,未必会给白家面子,相较之下,袁奇这个太常寺卿或许更能派上用场。 这会袁昊嘉已经回床上躺着,准备装病了。 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场面,祝明月满心疑惑,实在猜不透这些人究竟是盼着吴愔把大夫们放出来,还是想看他率领八百王府护卫冲出来大闹一场。 没过多久,赵金业和另一个年轻人一同走了过来。 赵金业介绍道:“祝娘子,这是康乐堂的谢小郎。” 两家渊源甚深,祝明月微微颔首,就算是认识过了。 赵金业上前,悄声道:“如今除了长安各大医馆,许多高门的人都在这外头。” 人多得都快把他们这些先来的人挤得没地儿站了。 祝明月皱眉道:“王府内杀了几个大夫,你知道是谁吗?” 赵金业满脸惊讶道:“杀人了?” 杜嬷嬷说的门外是王府二门外,不是大门。 谢开济听到动静,赶忙跑过来,焦急地询问道:“祝娘子,你说什么?” 祝明月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有人瞧见齐王府内有尸体,既有大夫的,也有太医的。” 赵金业和谢开济两个小年轻,听到这个消息,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两下,惊得,吓得! 巫医乐师与百工并列,大夫在民间尊崇,说到底也都是庶民而已。但太医不一样,他们是有官品在身的医官啊! 谢开济担忧道:“师父不在里头吧?” 祝明月诚恳道:“我不知道。” 杜嬷嬷并不熟悉其他大夫,又怎么能辨认出来呢? 已经过了饭点,祝明月让人去买些胡饼过来,先让赵金业等人填填肚子。 齐白敛在家中得到消息时,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昨天齐王府向太医署报了病,本以为就是普通的小病。但今日又从太医署召了一群太医去,显然病情加重了。他的父亲和大哥都在被召之列。 齐蔓菁归家,道是连济生堂的大夫都被抓走了,来人称是齐王府的皇孙病了。 齐白敛暗道一声糟糕,太医若是顶用,吴愔还会从民间搜罗大夫吗? 齐白敛赶忙安慰齐蔓菁,“齐王既然找了他们去,必然是有用得上的地方。” 这话不知是安慰妹妹,还是安慰自己。 齐白敛:“我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你安生待在家中。” 齐蔓菁直觉事态紧急,“我还得回医馆和师姐们说一声。” 齐白敛退一步,“那好,医馆安顿好后,尽快回家。”齐蔓菁带着新一手内部消息返回济生堂时,朱、谢两人已经将张六的伤口处理完毕,好在没有伤到脾脏。 李秀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出门一趟去给人安胎,回来后,济生堂变成一副濒临倒闭的模样,连往日生意兴隆的花想容都一并关张了。 杜若昭从万福鸿归来,传达祝明月的最新指示。 李秀芸连连点头,“嗯嗯,就这么办。”即刻让杂役去张六家叫人。 如今医馆内外一片兵荒马乱,无法安排人手送几个林门弟子回家。 李秀芸:“待会去隔壁花想容看看,你们和住得近的一块回去。” 齐蔓菁从自家马车上跳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二哥说,昨日齐王府的皇孙就报病了,今日太医署不少太医都去了。”瞒下了自家父亲和大哥也在其中的消息。 如今医馆内只有李秀芸一个长辈,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皇家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太医束手无策,只能从民间搜罗大夫,那就证明事情已经棘手到了一定程度。 民间治病通常称之为求医,一个“求”字,把双方的地位关系表露无遗。 但张六的伤口告诉他们,皇亲贵胄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可能纡尊降贵。 恰在这时,朱淑顺的大堂哥朱文林做贼似的在大门外敲门。 丘寻桃扯着粗嗓子问道:“谁啊?” 朱文林压低声音,回应道:“朱家的,来接我家六娘。” 丘寻桃赶忙揭开门板,留出一条缝隙,将人放进来。他俩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但脸还是认得的。 丘寻桃走在前面,喊道:“朱师姐,你家里来人了。” 朱文林进了诊室,映入眼帘的就是半躺在榻上,露出腹部包扎痕迹的张六。 李秀芸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事情有异,问道:“外头怎样了?” 朱文林坦诚道:“常乐坊的大夫都被带走了。”朱大夫刚好因为出外诊躲过一劫,一回来发现老巢都被人端了。 再问道:“林娘子他们呢?” 李秀芸无奈道:“也被带走了。” 谢静徽闻言,急道:“我爹呢?” 朱文林摇了摇头,“康乐堂现在都空了。” 康乐堂是家族式经营,大半大夫、药童都姓谢,从上到下一片兵荒马乱,哪还顾得上在外求学的谢静徽。 谢静徽怒上心头,大骂道:“他一个皇孙,有几个身子,偏金贵得……”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廖金仙捂住了嘴,只剩下呜呜的声音。 廖金仙:“谢师姐,这话可不能说。” 往常济生堂接到小儿病患,多是随手指到康乐堂,让他们去寻谢大夫诊治,算是变相的扩展客源。 今日一看来者不善,林婉婉等人一个字都没透露谢大夫的消息。 皇孙生病,最对症的其实是谢大夫,相应的他也最危险。 最终朱文林带走了朱淑顺和丘寻桃,其他人也都各自归家,李秀芸留下收拾残局。 齐白敛赶到齐王府外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其中不乏长安名门的旗帜。 齐白敛和这些人不熟悉,哪怕想打听消息,开口询问,其他人也是三缄其口。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相熟的,赶忙迎上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39章 不慈之心 齐白敛快步走到人群边缘,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地打着招呼:“赵师兄。” 赵金业手里正抓着烤胡饼,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立刻回应道:“齐二郎。” 齐白敛打量和赵金业站在一起的人,年轻,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药味,一看便知是药童无疑。 济生堂的人,他都认得,这些人想必是其他的医馆的药童。 齐白敛越发真切地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金业吞咽口水,冷静道:“齐王府将长安各大医馆的大夫都带进去了。” 猜测齐白敛来此处,定然不是来看热闹的。 问道:“你家难道也有人在里头?” 齐白敛直觉事情不妙,缓缓点头,“我父亲和大哥在齐王府。” 赵金业抿了抿唇,神色凝重地沉声道:“听说齐王府里死了人,有大夫,也有太医。” 齐白敛的眼睛瞬间瞪大,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迟疑着问道:“这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 赵金业将齐白敛拉到角落里说话,“祝娘子托了河间王府的情面,有人在王府内看见了尸体。” 齐白敛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最后只是低声道:“我明白了。” 他心里清楚,祝明月请动河间王府出面,都没能把人救出来。自己若想打探王府内的情况,确认父兄的安危,恐怕也得请动一座王府才行。 彼时,祝明月的车厢里钻进来一个男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穿男装的女人——白秀然。 白秀然掀开车帘,重重地叹口气。吴愔的做法搞得天怒人怨,却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作为曾经赵王党中的一员,白秀然打心底里看不起吴愔的行径,你的爱子之心是心,旁人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性命了吗? 难怪殷博瀚会和吴愔走到一块去。 说他是扶不起来的烂泥都算是客气的了,烂泥只是静静地摊在地上,可不会拉着所有人陪葬。 如今齐王府外停靠的车马,早已堵了大半条街,加起来的人手,足以赶超王府的八百护卫。但面对紧闭的王府大门,同样束手无策。 白秀然沉声道:“已经有人进宫面见帝后了。” 带头的就是曾经的赵王党人,至于他们现在投注哪家,白秀然夫妻俩一时无法细细甄别。 论对吴愔的了解,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曾经的身边人最清楚。 通常面圣需要提前奏请,但总有一些人不需要这些繁琐的手续。这类人出面,往往意味着他们准备在这场风波中下注了。 他们的目的自然不是为那些被抓的大夫求情,而是想要对付吴愔。 他自乱阵脚,就不要怪他们落井下石了。 河间王府不方便在此时表态,但有的是人愿意赶这股东风。 此时,太极殿上,跪在吴杲面前的人是吴岫的儿子吴介。 吴介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声泪俱下地说道:“父王病重,臣向太医署求医,却发现太医署无太医可用;臣去坊间求医,结果长安各大医馆全都关门闭户,坊间竟找不到一位大夫。 臣恳请陛下看在父王为宗室尽心一辈子的份上,赐下良医,让他能少受些病痛的折磨。”字字不提吴愔,字字不离吴愔。 吴介之后,是鱼贯而入的无数的皇亲国戚和国家重臣。同样痛哭流涕,恳请皇帝陛下大发慈悲,救救他们家中患病的祖父母、父母、儿女…… 仿佛吴杲不是处置国家大事的国君,而是药师佛的化身一般。 萧娥英那边同样如此,一个个外命妇依礼觐见,手绢抹着眼泪,哭诉家中为病魔所苦的亲人。没有一个人提及吴愔和他正患病的儿子吴穆。 一些人家的确不属意吴愔继位,而一些原本的中间派跳出来,那就是因为吴愔当真犯了众怒。 真正有延医需求的人家其实并不多,但先前欠下大夫救命之恩的人情总是要还的,像这样递了帖子过去,就是双方互相给面子的事情。 况且,许多大夫的专长与病症并不对症,强扭的瓜不甜,强行留下的大夫又怎么能保证药到病除呢? 萧娥英强撑着精神,应付完一波又一波客人。终于等到回来禀告情况的内监。 萧娥英急忙问道:“齐王如何说?” 内监低眉顺眼地回应,“府外全是各家高门大户的车马,府内有数具大夫和太医的尸体。” 萧娥英听到“太医”二字,仿佛被人掐住了嗓子,追问道:“穆儿到底患的什么病?” 难道吴愔怀疑有人买通太医下黑手。 内监:“齐王言说,大郎所患乃是丹毒,自宫宴上吃了龙涎香酥后,回府后便发病了,那是他近日来唯一接触的陌生事物。” 萧娥英一听,顿时捂住胸口,跌坐在凤座上,心中大惊,问题出在龙涎香酥上? 那日她特意将吴穆唤到跟前,想勾起吴杲的舐犊之情,皇帝赐食龙涎香酥本就是意外之喜。 若这香酥有毒,放在御案上,以吴杲的口味喜好,是不会去吃的。 皇帝有专门的试毒太监,已经确认过无毒的食物,为何会引得吴穆发病?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萧娥英情急道:“快快传信齐王,让他将那群大夫放了!” 追问道:“陛下如何处置?” 内监低头回道:“陛下派了滕王去齐王府传信。” 众所周知,吴漳和吴愔先前有些不对付在里头。 皇宫内另一处,吴杲同样得到消息,心中一震,“龙涎香酥?” 他喂吴穆香酥的确是临时起意,若吴穆当真因此患病,那就是天子御食遭人下毒。 这背后又是何人所为? 吴杲自诩聪明,却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在酥饼内投毒,毒杀皇帝不成,却毒倒了皇孙。可丹毒并非能一击毙命的毒药。 吴愔如此大张旗鼓,所图为何? 将幕后真凶揭露出来?为儿子治病讨公道?还是怀疑他这个亲祖父有不慈之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0章 再加把火 吴愔打从心底认定,有人蓄意谋害他的儿子,这些人太清楚他的弱点所在,无疑是直击命门。 虽说吴愔对萧娥英婆媳俩的算计心存不满,可作为最终的受益者,他实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从长远来看,他的王位,甚至有可能是皇位,将来总归是要传给吴穆的。 现在吴穆突然中毒,性命危在旦夕,险些让他此前所有的盘算都化为泡影。 当下,吴愔一门心思想着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吴穆,并且把那个躲在暗处的幕后黑手揪出来。 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根本不存在误伤的可能。 光禄寺的一众厨子,刚刚因为在宫宴上表现出色,得到了奖赏。可谁能想到,形势急转直下,他们又被关进了大牢。尤其是负责制作龙涎香酥的那几个厨子,更是受到了特别照顾。 马车里,祝明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已经给韩大将军和范夫人传信了。” 没必要在此时急着表明立场,但至少要让各方知晓他们的态度。 齐王府既然不给河间王府面子,那他们自然也得有所回应。 皇宫内,俞丽华瞧着萧娥英焦头烂额的模样,略带歉意地说道:“皇后娘娘,臣妇本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你,实在是受韩大将军和吕夫人所托。” 吕元正毕竟还没有转正,他的家眷进宫没那么方便。 萧娥英微微抬起眼眸,忙碌了一整天,终于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理由,说道:“范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俞丽华果真听话,缓缓说道:“右武卫段将军的表姐找上门来,道是她表妹林娘子被齐王府的人带走了,至今音信全无。” 强调一番重要性,“段将军父母都不在了,家中只剩这两个表姐妹。”这是实打实的家人。 萧娥英不曾想,吴愔又添一条罪名——强抢官眷。 迟疑道:“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吴愔虽说在女色方面口碑不太好,但以往还真没有过强抢民女的先例。 俞丽华直言道:“林娘子亦在坊间行医,是长安城中颇有名气的女医。” 若是寻常女子遭人强抢,自该第一时间想尽办法隐瞒消息,但林婉婉常年在外行走,许多方面无需避讳太多。 于公于私俞丽华都得出这个头,公事方面就不说了,吴愔不给河间王府面子,抓了南衙将官的家眷。 如今皇亲国戚接连进宫诉苦,墙倒众人推,俞丽华此时再去告上一状,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吴愔如此肆意妄为,望之不似人君。他这般乱来,日后南衙诸卫出征时,难免担心后方家人的安危。 于私,先不说往日的交情,林婉婉是大夫,且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 俞丽华上回生产,若当真难产,最后的指望就全在林婉婉身上了。 况且林婉婉擅长的领域可不只是妇人病症,对男子病症也颇有研究。 都说肖建章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但问问肖建章本人,他是愿意战死沙场还是被背疽折磨得痛苦不堪? 再者,肖建章死在并州,还是死在草原,对他的家人,意义截然不同。 从阎王手里抢出来的半年时间,让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 萧娥英心中一阵疲惫,所有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义正言辞地指责吴愔,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此刻正被病魔苦苦折磨的吴穆。 尽管理智告诉她,大家都没有做错,吴愔确实犯了众怒。可心底那仅剩的一丝私心,又让她明白,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萧娥英神色疲惫,无力地说道:“陛下已经派滕王去了,相信过不了多久,那位林娘子就能平安回家了。” 俞丽华欠身行礼,说道:“臣妇多谢娘娘慈心。” 萧娥英难得露出一丝脆弱,叹道:“正是本宫的这份慈心,害了齐王。” 祝明月不知皇宫内的博弈进行到哪一步,沉声道:“我们得加把火了!” 白秀然一脸迷惑,“怎么加?” 祝明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车马留在原处,在几个心腹家丁的护送下,祝明月和白秀然来到齐王府外一处偏僻角落。 齐王府按照规制建造,院墙高耸,庭院幽深,若没有梯子,林婉婉根本不可能翻墙出来。 祝明月起先想找的是狗洞,秘密传信给林婉婉,看她能否借此逃出来。 但现在,她有了一个更绝妙的主意。 白秀然看着眼前一堆杂物,满心疑惑。 在齐王府东面的墙角外,堆放着一堆长短、样式各异的木头,看这模样,似乎是下人房里淘汰出来的旧物,说不得什么时候砍了当柴烧。 因为堆放在王府墙根下,普通百姓不敢明目张胆地拿走,所以这里还积攒了不少。 家丁脱下身上的粗布外袍,祝明月从随身挎包里拿出锡制的酒壶,把酒精倒在外衣上。只听“咔”的一声,打火机被点燃,火焰“腾”地一下蹿了起来。 祝明月一边点火,一边暗骂玄灵废物,带着十几个真假道士,花了她那么多钱帛,结果只搞出了个彩烟。 要是现在有了黑火药,她还用需要亲力亲为地点火吗?只要一点引信,整个齐王府都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道士不能买卖,但可以转移。 玄灵等人再搞不出成果,就把他们统统发配岭南。 不行,这岂不是等于送玄灵回老家! 西域、辽东、草原,总有能让他们发光发热的地方。 祝明月将点燃的衣物塞进木头堆里,然后毫不迟疑地拉起白秀然的手,说道:“走!” 白秀然猛地瞪大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祝明月说的“加把火”,居然是真的放一把火。不过烧的是齐王府,她一点也不心疼。 重重围墙内的林婉婉不知道外头人做过哪些努力,经过明里暗里地争取,大夫们终于和被关押起来的太医“胜利会师”,里头好些个林婉婉的熟人。 齐和昶没了往日的风度翩翩和神采奕奕,他的官帽不知丢在了哪里,几缕头发垂落在额头前。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可在林婉婉眼中,齐和昶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皱纹多了好几条,头发也灰白了不少。 或许这些变化,只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 齐和昶作为太医中的领头人物,此刻神情木然,只能被相熟的太医搀扶着。 吴愔根本没把众人放在眼里,高声道:“你们尽快商讨出个方子来。” 太医方面目前由巫德庸出面,大夫们将剩下的方子都交给他,众人慢慢围拢在一起讨论。 林婉婉借机凑到齐和昶面前,低声道:“齐太医,还请节哀!” 齐和昶缓缓回过神来,声音有些沙哑,问道:“你都看到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1章 一张嘴巴 林婉婉缓缓点头,“我见他和齐二、蔓菁有些相像。” 提及其他儿女,齐和昶眼中总算有了些许神采,急切问道:“菁娘怎么样?” 林婉婉点头,语气肯定道:“她在济生堂,很安全。” 齐和昶长舒一口气,无奈地应道:“那就好。” 郑鹏池带着几个相熟的大夫,有意挡在林婉婉和齐和昶身旁。在人群的遮挡下,外围的护卫未必能察觉两人正在交流。 林婉婉知道接下来提出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为了弄清楚病因,别无他法。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之前多余的山楂丸都被分给其他大夫了,如今里头仅存一枚。 林婉婉从中倒出唯一一粒丹药,只见上面有个小小的缺口。 齐和昶一看丹药的模样,认出来,“安神丹。” 没错,正是被林婉婉用山楂丸李代桃僵截留下来的天水赵氏的秘制安神丹。 林婉婉不确定以齐和昶现在的精神状态,是否还能准确辨认出丹药成分,但赵氏那边绝不可能交出秘方,如今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 林婉婉附在齐和昶耳边,小声道:“如果事情如我所料,或许可以让齐王付出一些代价。” 齐和昶的眼睛瞬间恢复了几分神采,犹如落水之人望见了救命的浮木。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 哪怕自知力量微小,也不容许被轻易践踏。 齐和昶缓缓点头,低声道:“这丹药我之前尝过。” 太医既然检查过养性堂内外,自然也不能放过吴穆的日常起居,包括他这一二日服用的药食。 以齐和昶当前的状态,未必能准确辨明安神丹的原材料,但巧就巧在他之前尝过。 齐和昶吩咐道:“拿笔墨来。” 郭景辉赶忙取来先前给大夫们书写药方的笔墨,恭恭敬敬地送到齐和昶面前。 齐和昶提笔写下,莲须、麦冬、石莲肉、人参、生甘草、炙甘草、酒生地黄、酒知母…… 先前参与辨药的老大夫在一旁看着,不禁连连点头,心中暗自佩服,这份认药的本事比自己强太多了,难怪人家能当太医。可转念想到齐家如今遭遇的飞来横祸,又不禁心生怜悯。 林婉婉的目光紧紧盯着齐和昶握笔的手,以及笔下写出的字。终于,她看到最后落下“铅药”两个字,呼吸不由得一滞。 果然如她所想的一般。 齐和昶将写好的药方交到林婉婉手中,“配伍便是如此,至于各药材的份量……老夫学艺不精。” 以齐广白的天赋,将来或许能达到那样的成就,只要他尝过的药,就能将配方完整的还原出来。可惜……想到此处,齐和昶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怨毒,若非中间隔着重重护卫,他恐怕早就冲过去,将吴愔剁成肉酱了。 另边厢,落地的凤凰太医们,将民间大夫们开出的药方一张张否决,然后集思广益重新写了一张新方子。 谢大夫等人看了之后,竟无言以对。 民间大夫们为了治病下的都是“猛药”,轮到医术更高超的太医却彻底调头,药方以温补为主。 这样的方子,害不了命,也治不了病。 大夫们倒也没有过多言语,他们心里明白,太医总归比他们更了解权贵们的脾性,就当是多学了一招。 再退一万步说,吴愔之前的所作所为,彻底让他们寒了心,连带着对吴穆仅存的那点慈悲之心也没剩多少了。 治病救人的前提,是他们还有命在。 巫德庸出面,将这张集合长安城官方、民间几十位医学精英心血和教训的药方,交到王府长史手上。 吴愔对医理一窍不通,原先长期替王府诊治的太医,早就被他以治疗无效为由砍了脑袋。 此刻拿到一张全新的药方,每个字吴愔都认得,但却不知道这张药方会将吴穆的性命引向何方? 专业的事,门外人如见高山。 吴愔又使出他惯用的手段,随手指了一个老大夫,质问道:“你来说说,这药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吓得结结巴巴地回答:“公子年小体弱,此次病症伤及根本,需以固本培元为首要,再慢慢将身体内的丹毒排出。” 如今别说太医署,整个长安医学界都只有一张嘴巴。 吴愔听了,勉强信了几分,将药方扔给仆役,下令道:“拿下去煎了。” 再对着一群瑟瑟发抖的杏林从业人员,恶狠狠地威胁道:“穆儿若是没有好转,本王要你们全都陪葬。” 狠话听多了,众人也就不当回事了,只想问一句,何时能把他们放出去。 名帖一沓又一沓地送进来,他们也不知道外头哪些人家在发力,但总归有个希望在。 郭景辉小声道:“这事,得慢慢来。”别指望立竿见影。 这剂药喝下去,只要吴穆没有立时蹬腿,都算他命硬,或许还能多撑一段时日。 林婉婉并不擅长治疗丹毒,故而这次并没有写下相应的药方,但她看过最终的方子,姑且算是不功不过吧! 齐王府的大门,能拦住各府前来递送名帖的下人,却拦不住身负皇命的吴漳。 吴漳信步踏入养性堂,人未到声先至,“齐王兄,听说侄儿病了,我这当叔叔的特地来瞧一瞧!” 林婉婉过去觉得这位滕王是诸王争霸赛中总是被扫台风尾的冤大头,瞧这句话说的,有点水平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2章 剑指何人 即便事先收到了属官的通报,吴漳的到访还是让吴愔大为意外。 难道皇室之中,再找不到其他位高权重之人来传旨了吗?吴杲不知道他俩什么关系吗? 吴漳迈着大步,气宇轩昂地踏入庭院,率先履行起一个好叔叔的职责,态度坚决地要求进屋探望病重的侄子。 原本养病就该有个清净的环境,但现在屋里屋外全是人,吴漳更是外来的。 碍于吴愔的淫威,没有一个大夫开口阻止。 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吴穆不一定会因为一次探病而加重病情,但开口的人一定会被暴怒的吴愔乱棍打死。 一群杏林传人的脖颈可没有他们治病救人的道心坚固。 吴漳未必对吴穆这个只逢年过节见面的侄子有多少怜爱之心,但明白这个孩子对齐王一系的重要性,此番进屋也不过是想探探虚实。 赵惠安连忙避让到屏风之后,但吴漳一看屋内仆役的配置,就知道谁在此处。 吴愔地位水涨船高,赵惠安的风评也是青云直上,都说她处事得宜,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但在吴漳看来,不过是面慈心苦。 吴漳走到吴穆的榻边,哪怕不通医理,也看得出吴穆现在的情况糟糕透顶。不过两日不见,小脸上就挂不住肉了。 吴漳情不自禁道:“可怜见的!” 吴愔和吴漳关系不睦,赵惠安从屏风后款款走出,行礼后开口说道:“穆儿遭此大难,太医们却迟迟拿不出良方,不知滕王可否推荐几位良医?”说着,便开始抹眼泪。 吴漳又不是个傻的,真是倚重的大夫怎么可能推进齐王府这个火坑里来。 吴漳不再和夫妻二人虚情假意地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如今全长安数得着的大夫都在此处了。” 不说太医署,满长安只有几十家正经医馆,其中大部分都是像曾经的赵氏医馆一般,是个人单干的。 真正有规模的大医馆屈指可数,而这些大医馆的大夫,全都被齐王府派出去的护卫,像土匪一般强行“请”来了。 吴漳痛心疾首道:“齐王兄,你知道现在多少皇亲贵戚苦苦等待良医治病,却一无所获,求医已经求到宫里去了。” 那些市井百姓,他连提都没提,因为知道就算提了,吴愔也根本不会在乎。 吴愔夫妻俩关起门来给儿子治病,外界的消息自然不大灵通。 赵惠安一听这话,也顾不上抹眼泪了,神色瞬间一滞。她心里明白,长安城中那些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都病倒了。 从吴漳这么快就赶来的情况来看,大概在大夫们刚进府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进宫告状了。 吴漳:“陛下口谕,让你把那些太医和大夫都放了!” 吴愔蛮横地回应道:“不可能,穆儿的病还没治好,他们怎么能走呢!” 他的声音极大,连院子里正等候发落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消息,吴漳果然是来捞人的; 坏消息,吴愔不愿意放人。 吴漳受命办事,“这是陛下的口谕,药方不是都已经开好了吗?留下一二太医贴身照顾即可。” 他再医盲也知道治病不是打仗,不是单靠人多力量大就能成的。吴漳步步紧逼,“连你也要随我入宫去,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说完不再搭理夫妻二人,自顾自出了房间,站在门口等候。 吴漳若是和吴愔哥俩好,帮他遮掩几分倒没什么。偏偏他俩往日结了仇,日后吴愔上位,焉能有他好果子吃! 今日许多人家一起发力,为的就是要把吴愔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 吴愔的昏招,连萧娥英都找不到为他辩解的理由。 吴漳眼角余光瞥见地面上散落的名帖,吴愔自视甚高,可知他此举得罪了多少人家。 连吴杲都不能一举将世家打压下去,他吴愔难道以为仅凭一个嫡出皇子的名头就能做到?吴杲又不是仅剩他一个皇子,再立皇后一样会有嫡子! 吴愔在屋内愤怒地咆哮道:“穆儿在宫宴上遭人暗害,光禄寺、礼部、内侍省、尚食局,一个都别想逃脱干系!” 吴漳眉头微挑,心中恍然,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吴愔故意将事情闹大,就是为了株连。光禄寺、礼部、内侍省、尚食局,全是与筹办宫宴相关的部门。 他们是谁的人,吴漳不清楚。但绝不会是吴愔的人。 大清洗!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吴漳认为吴杲不可能答应这个请求,哪怕吴穆是他的亲孙子,也绝不可能。因为这些部门关系到皇宫的饮食安危。 顶多就是进行一番清查,然后抛出几个替罪羊来平息此事。 或者说这些部门里掺杂了其他人的人手,但大头一定还握在吴杲手中。 听到吴愔的狠话,不少大夫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吴愔带血的剑锋终于不再对着他们了。可心底仅存的那一丝良心,又在隐隐告诉他们,这种庆幸实在不应该。 毕竟,目前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吴穆是在宫宴上中的丹毒,而且从他的脉象来看,也不像是突然中毒的症状。 屋内,赵惠安扑倒吴穆身上,放声痛哭道:“儿啊,不如叫娘替了你去!” 吴愔叫嚣,“杀了他们,给我儿陪葬!” 吴漳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厉声说道:“人殉可是蛮夷恶俗!” 你是中原礼仪之邦的贵人,岂能效蛮夷之俗! 这简直是指着吴愔的鼻子在骂了! 吴愔又提着剑冲了出来,吼道:“我杀了他们给我儿偿命!” 吴漳吓得连退几步,赶忙说道:“侄儿尚在,最该做的是积德行善。齐王兄,我们先把剑放下!”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自咒骂,他就不该接这个脏活,吴愔的笑话没看成,自己反倒陷入险境。 他身边只有几个心腹护卫,焉能和人员齐备的齐王府相比。 吴愔一字一顿道:“积德行善无用。” 吴漳暗骂,你没做过当然不知道效果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3章 虎口余生 吴愔:“我先杀了他们再说!” 吴漳一时也摸不准吴愔到底是真发了狠,还是做戏趁机铲除异己。 只能安抚道:“王兄,我们还得入宫复命呢!” 没想到,这话非但没起到安抚作用,反倒让吴愔的怒火越烧越旺。 吴愔将剑锋直指一群大夫,质问道:“其实你们也没把握救回穆儿,对吧?” 大夫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用猜都知道吴愔接下来会说什么,大概就是“既然如此没用,那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婉婉咽了咽口水,缓缓举起右手,强装镇定地说道:“我知道小郎的丹毒因何而来!”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林婉婉身上。 林婉婉向前走了一步,再次重复道:“我知道。” 吴漳仿佛见到了救命的稻草,“那还不速速诊治!” 林婉婉神色平静,语气和缓地回应:“我以前见过类似的病例,但此事还需要仔细地试验。” 她哪里真敢说,说了只怕吴愔会将他们全部灭口。 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吴愔记得林婉婉是没有下方子的,质问道:“你为何不医治穆儿?” 林婉婉眉眼舒展,既然事已至此,索性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坦然说道:“我听说过类似的病例,对他为何中毒有几分猜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治疗。” 与林婉婉有过来往的大夫都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她一贯如此,时灵时不灵。 吴愔却怀疑她有推诿之意。 林婉婉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急忙一下跳到吴漳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说道:“我是官眷,你可别乱来呀!” 吴漳赶忙出来打圆场,和稀泥道:“王兄,找出侄儿的病因,才能对症下药,不是吗?” 吴漳来不及拷问,吴愔抓一群无权无势的大夫,为何其中会混进来一个官眷。看吴愔迟疑的架势,还不是小官。 就在这时,养性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走水了,走水了!” 吴漳小声道:“齐王兄,救火如救命啊!” 接着便脚底抹油,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小弟先告辞了!” 总不能把家中着火的吴愔强硬地拉去皇宫吧! 吴漳没有半点兄弟情地抬脚就走,将吴愔一大家子丢在原地,甚至连帮忙救火的话都没提一句。 吴漳一走,林婉婉立刻跟上。皇帝大还是王爷大,这事还用多想吗?皇帝都发了话,让他们走。 其他太医和大夫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于是,王府内便出现了一幅怪异的场景。若是从上空俯瞰,一边是仆役们慌里慌张地提着水桶、抬着水去救火;另一边则是以吴漳和他的护卫为前锋,身后跟着几十个生怕赶不上的太医和大夫。 有吴漳开路,齐王府内不论护卫还是仆役,没一个人敢阻拦。 如今吴愔夫妻俩,一个忙着照顾吴穆,一个忙着救火,自然顾不上他们了。 至于先前说的留下一二太医照顾的话,太医们全当听不见了。 太医署有长期对接齐王府的太医,今日却不见他的踪影,众人只当不知道他已经遇害的消息,权当他在某处休息。 这虎狼地,谁爱留谁留,以后哪个倒霉蛋接手再说。今日大家只想逃出生天!吴漳疾步向前,侧身问旁边的林婉婉,“你家人任何官何职?” 林婉婉言简意赅道:“南衙右武卫。” 吴漳不喜吴愔,但和南衙的关系也算不上好。吴越比吴愔通情达理几分,你不惹他,他不惹你。 吴漳心里想着,最好两方一起共沉沦了。 吴漳质问道:“你当真知道皇孙因何中毒?” 林婉婉强调,“这需要试验论证。” 吴漳:“现在没时间了。” 林婉婉趁机提出要求,“天水赵氏有一张祖传的安神丹方,我要它!” 故意说得语焉不详,让旁人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作为证据,还是索要的酬劳。 如今外头传言,全是吴穆是在宫宴上吃了龙涎香酥才发病的。 吴漳停下脚步,示意一个心腹护卫回转,“去问赵王妃索要皇孙近日所进的药食方子,包括安神丹,呈递给三司办案。” 看来,天水赵氏的安神丹,在皇室中并不是秘密。 林婉婉唇角微微上扬,这场大戏越来越精彩了。 临到二门外,吴漳和护卫们上马。转头一看,一群杏林传人围在墙角。 墙角处有三具草席简单裹住,还没来得及处置的尸体。 齐和昶无力地跌坐在地,颤抖着手臂解开草席的一角,露出里头年轻的面庞。他行医救人多年,本以为早已看惯了生死,可事到临头,还是会感到害怕。 齐和昶失去了过往所有的修养,痛苦地喊道:“大郎,我的儿!” 吴漳听到声音,这才认出齐和昶,刚才他被周围的太医和大夫有意无意地遮挡,还真没有认出来。 连齐和昶的儿子都杀了,吴愔果然已经“疯”得不成样子。 另外两具尸体周围也有几个伏地痛哭的亲朋好友。 林婉婉振作道:“把他们一块带走。”她怕待会吴愔借走水,把三具尸体丢进火场,来个毁尸灭迹。 郑、郭二人本想上去帮忙抬齐广白,孰料另外两个太医动作更快,一人抬一头,先把人抬起来了。 久无动静的齐王府大门终于有了声响,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门外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紧张的不知是该把手放在衣角,还是放在刀鞘上。 大门开启,吴漳一马当先出来,他身后是鱼贯而出的数十位医者。 阳光炽热地洒在众人身上,眼前是喧闹的人群,他们终于重获新生。 外间相熟的人赶忙扑过去迎接,谢开济冲上前,一叠声地叫着“祖父”、“叔父”、“师父”…… 齐白敛刚从权家挨了一顿排揎回来,见到齐和昶平安出来,喜出望外地喊道:“父亲!”可走近了却发现齐和昶满脸悲伤。 齐和昶轻声道:“二郎,先带你大哥回家。” 齐白敛疑惑道:“大哥?” 对啊,他在齐和昶身边,并没有看到齐广白的身影。 齐白敛的眼神落到旁边的一卷草席上,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他大哥齐广白天赋卓绝,未来必将在医道上大放异彩,引领风骚数十年,怎么会落得用一卷草席草草收场的下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4章 没有宫籍 齐和昶悲痛欲绝的眼神,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刺痛齐白敛的心,让他心中那如何都不愿相信的猜测,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 齐白敛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紧紧抱住那卷草席,声泪俱下,悲恸地呼喊着:“大哥!” 周围的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不少大夫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 在齐王府中时,他们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吴愔,只能将恐惧和悲伤深埋心底。此刻,所有的情绪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尽情地释放出来。 祝明月心急如焚地跑过来,一把将林婉婉紧紧拥入怀中,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林婉婉的脊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刚刚经历的恐惧和不安。 白秀然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道:“马车就在外头,我们赶紧走吧!”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吴漳看着眼前这群医者,刚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正与亲友们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甚至有人已经准备跟着家人离开。 心中一紧,赶忙高高举起马鞭,大声喊道:“都不许走,这些大夫还得随我进宫复命呢!” 今日把人放走了,明日再想把人凑齐,可就难如登天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太医官职在身走不得,但这群民间大夫今日脱身,明天还能剩一成,都得算城门官恪尽职守了。 这么好的人证,这么难得的机会,吴漳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吴漳决定带他们进皇城去见识见识。 祝明月关切道:“这怎么回事?” 林婉婉趴在小伙伴肩头,微微扬起下巴,望着天上的烈日,说起一个阴森无比的话题,“罗马帝国的幽灵,盘踞在长安上空。” 祝明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虽然齐王府大门紧闭,消息不太灵通,但还是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传了出来。 比如吴穆实际上是在宫宴上吃了龙涎香酥,引发了丹毒。 原来是中的铅毒。 林婉婉转头看向不远处齐家父子三人,神情凝重地对祝明月交代道:“我们一时半会恐怕不能脱身,齐家遭了灾殃,你帮我看顾一会。” 祝明月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嗯。”算是答应了林婉婉的请求。 哪怕齐王府距离皇城不远,吴漳存了让吴愔丢脸的心,也不可能让一群饱受惊吓的医者步行前往皇城,这样岂不成了游街。 吴漳在齐王府外紧急征调了几辆马车,将一群太医和大夫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王府外的人群也随之转移,浩浩荡荡地跟着前往皇城。不过,此地依然留下了不少人,他们紧紧盯着齐王府,密切关注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按照平日里的传统,一旦有地方失火,周围的人都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有水出水。 可眼下齐王府着火,各个门口都围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帮忙救火,大家就这么冷冷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蔓延。 太医们都有宫籍,进出皇城相对方便些。偏偏一群民间大夫,一穷二白,要啥没啥。只能卡在皇城门口,等里头能作主的人发话。 吴漳万万没想到,林婉婉也没有现成的宫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官眷吗?林婉婉若是段晓棠名义上的妻室,或许可能在新年时,在皇后宫殿外有个站处。 可惜,她只是一个妹妹! 无奈之下,最终只能吴漳一人先行进宫复命。 吴漳沿着长长的通道向前走去,迎面碰上一人。 吴融热情地迎上来,“滕王弟,你刚从皇兄府上回来,他那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吴漳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回答道:“兵荒马乱吧!” 吴融脸上露出一副关切的神情,说道:“可惜手头杂事太多,这会儿实在抽不出空去探望皇兄和侄儿。不过我已经派人去长安各大寺院,给穆儿点上长明灯祈福了。” 吴漳心底轻嗤一声,没时间去探病,倒有时间进宫煽风点火! 故意拉长调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要是传出去,谁不得夸你这个叔叔当得周到呢!” 两人并肩前行了几步,很快就来到了大殿前。 吴杲高坐殿中,左右皆是皇亲贵戚,文武重臣。 这场面比之大朝会当然不够看,但浓缩的都是精华,在场的都是有份做主的人。 吴漳甚至在人群之中看到韩腾、薛曲的身影,他们来作甚? 延医还是下注,是吴越的意思吗? 吴漳赶忙叉手行礼,不紧不慢地说道:“侄儿昏迷不醒,王兄王嫂心急如焚。眼下大夫们已经集思广益讨论出一张药方,正煎了给侄儿喂下去,至于药效如何,目前还不清楚。” 吴杲神色凝重,沉声问道:“齐王人呢?” 吴漳赶忙回答:“回禀皇伯,王兄府上突然走水,他正忙着救火呢!” 生孩子和救火两件事,都是十万火急,耽搁不得,相比之下,面圣都得往后排。 吴漳补充道:“太医署八位太医,还有二十九位民间大夫,臣都把他们带出来了。” 脸上换了一副略带悲伤的神色,“只是臣去得晚了一步,一位太医,两位大夫已经被忧子心切的王兄‘误’杀了。” 不管吴漳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亦或者故意不小心的,总之,他在这大殿之上,当着众多王公大臣的面,把这件事给抖搂了出来。 吴漳:“太医署另有三人下落不明。”说的便是先前为齐王府看诊的太医。 太医出诊,向来不止一人,通常都带着学徒或者医博士。 这种没根没据的事,吴漳自然不能乱说。反正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是明天这几个人不去太医署点卯,那这几条人命可就得算在吴愔头上了。 简单的算术题,在场的人不用掰手指都能算得清。吴愔轻而易举地收割六条性命,而且还是六个大夫。 知道培养一个能独立出诊的大夫,需要多少年的时光和心血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5章 恐怖故事 吴愔当然不懂,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父母家人都会立刻送到他面前。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好大夫是一种珍贵的资源。 他以为和身边伺候的仆婢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对待大夫如此轻慢,又怎么能指望他对国家大臣有多尊重?难道不是只要给出权力名位,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来投效,杀了一茬还有一茬吗? 韩腾一听,赶忙用右手捂住胸口,急促地问道:“滕王,敢问其中有没有一位年轻大夫,她是我们右武卫将官的家眷,之前还给老夫看中风呢!” “老夫这一阵恢复得不错,她可不能出事!” 韩腾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任何企图心,所以从不掩饰自己的病情,现在纯粹是在站好最后一班岗,等着吕元正回来接任。 反倒是其他人,遇到韩腾都得格外小心,万一这位大将军突然在面前倒下碰瓷,那可就平白无故摊上一堆麻烦事了。 韩腾开了头,旁边人甭管真情还是假意,纷纷问起自家的保命大夫情况如何? 吴愔哪里是要大夫的命,分明是要他们的命! 吴漳神色冷静,不慌不忙地说道:“尸体已经抬出来了,稍后诸位自可前去辨认。” 韩腾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吴漳理清思绪,说道:“众医者判断侄儿所患乃是丹毒,病因一时之间却难以查明。” “有一大夫称她有些猜测,只是当时情势紧迫,臣没能详细询问。不如将她召上殿来,仔细盘问一番。” 吴漳心里打得好算盘,如果林婉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触怒天颜,血溅大殿,那便是南衙和齐王府之间的矛盾,与他无关。 可众人却会错了意,以为吴漳特意在大殿上提及此事,是因为事情至关重要,却不知他实则是想借刀杀人。 吴杲听后,一声令下,一群原本没有宫籍,一辈子都难以踏入皇城的民间大夫,就这样被放了进来。 郭景辉有生之年,第一次参观天底下最宏伟的豪宅,可他却丝毫不敢左顾右盼,因为他们身边全是警惕监视的监门卫士。 薛恒走到林婉婉身边,先自我介绍,博取信任,“我行八,薛长生是我堂哥。” 随即小声透露,“陛下召见你等,是为询问病因。” 他原本以为是其他大夫有所猜测,让林婉婉视情况要不要做个传声筒,哪知道她就是那个关键人物。 林婉婉心里领情,小声嘱咐道:“薛八郎,麻烦你注意滕王的护卫,如果他要往宫内传递东西或者口信,务必第一时间让他送进去。” 薛恒眉头微皱,何时右武卫和滕王府合作了?但还是顺从地应承下来,“好。” 大夫们自然没有荣幸直面天颜,没有经过礼仪训练的他们,只能跪在殿外。 林婉婉由于吴漳的特殊关照,跪进了大殿里。 韩腾万万没想到,吴漳特意提及“事主”,竟然是林婉婉。吴漳代为发问,“林娘子,你先前说知晓皇孙的病因,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详细说来。” 林婉婉仰头看向吴漳,问道:“民女先前拜托王爷寻找的丹方呢?” 吴漳淡定道:“在路上。” 赵惠安可以在一群无权无势的大夫们面前遮遮掩掩,但面对身负皇命的吴漳,自然不敢拒绝。 吴漳先前从简单的一句话里窥见了机会,为保万无一失,他甚至还派人去天水赵氏在长安的族人那里索要一份丹方,以便相互印证。 齐和昶手写的那份药方,林婉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所以这会先和满堂君臣扯会闲篇。 “民女医术浅薄,向来胆小怕事,即便看出些许端倪,也不敢轻易言说。后来实在是情势所迫,才吐露了一点实情。” “皇孙在发病前一天参加了庆祝北征胜利的宫宴,宴席上只吃了一块龙涎香酥,这是他近些时日以来,唯一接触的陌生食物。” “滕王来时,齐王气愤至极,扬言要让光禄寺、礼部、内侍省、尚食局的人都给皇孙陪葬。民女就不得不说了,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林婉婉心中暗忖,这一番绿茶小白花的演技,堪称影后级别。 吴漳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反向抡锤,“齐王兄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但肯定是说过。 大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太医署的医官地位不高是事实,但光禄寺和礼部是朝廷正经衙门,主官皆是朝廷大员。 让他们陪葬,莫说皇孙,连皇帝都不行! 至于内侍省和尚食局,虽然官品不高,但都是皇帝和皇后的心腹,没有绝对的信任,根本坐不到那个位置。 吴融情急道:“穆儿不是在宫宴上遭人暗算?” 林婉婉肯定道:“不是。” 吴穆年纪小,活动范围那么大,不是在宫里,那就是在王府了。 吴融想到此处,强压住心中的兴奋之感,缓缓说道:“林娘子,请继续说。” 林婉婉不像段晓棠那般随性,跪得不舒服了还能换个姿势。此刻面对这些人,她可不敢任性。 林婉婉缓缓给众人说起一个故事,“古时有一户极为富贵的人家,子孙运却不好。未成年的子女夭折率将近一半,成年子孙平均寿数不到三十。主支连续数代绝嗣,哪怕生下孩子也养不大。” 大吴儿童夭折率虽高,但一个家族的子嗣也不至于夭折到如此地步。一个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主支还连续绝嗣的家族,根本谈不上兴盛。 林婉婉:“在外人看来,就是这家祖先不修德行,才会报应到子孙身上。” 恰在这时,薛恒出现在在殿外,手上托着两张纸,回禀道:“陛下,此乃滕王让护卫查证之事。” 吴杲沉默不语,吴漳从薛恒手中接过纸张,却有些不明所以。林婉婉的恐怖故事和吴穆的病情、丹方有何关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6章 正是铅毒 林婉婉继续说道:“岁月流转,多年之后,富贵如过眼云烟般消散,真相才得以浮出水面。” “富贵人家规矩大,偏偏孩童生性活泼,是最不讲规矩的。父母为了防止孩子莽撞行事闯出祸端,便想出法子,让孩子饮用安神汤,期望他们能安静下来。” “普通安神汤以莲须、麦冬为主药,再加些甘草、石莲肉等调味。大户人家珍珠如土金如铁,名贵药材如人参等也一股脑加进去。” “如此一来,药材越添越多,药效也愈发强劲,孩子们整日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自然也就不会到处闯祸了。” “医家有一种治病救人的方法,叫做以毒攻毒。砒霜用的巧妙,也能治病救人。但小小的安神汤,本无需用到这般手段。 “偏偏这户人家不通医理,往里面加了一味不该加的毒物。就这样,数代人自幼便主动服毒,子孙的运势又怎能好得起来呢!” 吴融质问道:“林娘子讲的这个故事,与穆儿的病情有何关联?”除了安神汤和安神丹两个相近的名字。 林婉婉目光透着丝丝寒意,冷冷说道:“自然是因为皇孙最后吃的东西,不是宫宴上的龙涎香酥,而是齐王妃从娘家陪嫁来的,天水赵氏秘制的安神丹。” 目光如炬地看向望向吴漳,“王爷不妨看看,你手中的丹方里,是否有一味名为‘铅药’或者‘铅粉’的药材。” 吴漳迅速用手指在两张新旧不同、笔迹各异的药方上滑动查看。 吴融见他忙不过来,抢过一张纸帮忙查看,很快便看到那预料之中的字眼,兴奋地叫出声来:“果真有!” 吴杲难以置信道:“铅怎会有毒?” 铅在此时用处颇广,装饰、铸器,而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女子梳妆所用的铅粉,涂抹之后,面容润白服帖,更添娇美。 林婉婉暗叹一口气,铅有毒这件事,也是到了近现代才被确切考证出来。在漫长的岁月里,它早已深深融入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时人没有这样的认知,花想容生意火爆,但因其水粉没有添加铅粉,上妆效果不如添加了的,所以销量一直不太理想。 林婉婉耐心解释道:“若人接触铅过多,初期会时常感到倦怠乏力,身体好似被抽去力气,行走稍久便觉疲惫不堪。渐渐地,还会出现腹痛难忍的症状,同时伴有头晕目眩。这皆是铅毒在体内作祟,损害脏腑,阻滞经络。” “仅仅接触就已然如此,更何况是服食呢!” 林婉婉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更为简便的方法,“皇孙所患丹毒,实为铅毒。 只要验看齐王府其他公子、娘子,以及天水赵氏服用过安神丹的人,他们的脉象自可说明一切。” 谁都没料到,林婉婉一出手便是如此狠辣的招数。 吴愔本就难堪大用,所以推儿子出来讨巧,如今不光他的长子保不住,其他儿子同样也难以幸免,几乎等同于废掉了齐王一系所有人的继承权。 即便吴愔现在重新生育子女,也难以占到任何便宜了。 皇位就在那里,理论上只要姓吴都可以坐上去,只是继承顺序有所不同。但若是有其他选择,又有谁会让一个从小就中毒,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人继承皇位呢?林婉婉低垂着头颅,“皇孙这些年不说一天三顿,至少是隔三差五服用安神丹压抑本性。他的身体底子想必是极好的,否则也不可能捱到今日才发作。” 早就无声无息地夭折了,八岁的孩子,在民间来说,都算是养住了。 太医们平日所请平安脉,对象只有大人,不包括孩子。 儿科,绝不能简单地将孩子看作是缩小版的大人,这是一门截然不同的学科。 平日里,即便孩子头疼脑热请太医诊治,由于实在没有接触丹药的机会,所以丹毒这个选项自然而然地就被排除了。 这两日,各种方法都已经试过了,到最后,就只剩下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可能。 吴杲放在御案后的手紧紧攥起,想到孙子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服毒,心中又惊又怒。他不禁暗自思忖,自己身边是否也有人在暗中投毒呢? 吴杲声色俱厉地质问太医令:“太医令,可有此事?” 外表看起来比韩腾还老迈的太医令甄温纶,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回禀道:“陛下,医书上记载,铅,味甘,无毒。” 林婉婉小声嘀咕道:“我当初听闻这个故事时,还只当是个笑话。” 如今,这个笑话却在皇家真实上演了。 既然吴穆不是在宫宴上遭了暗害,那么责任就该重新划分了。 尤其是那些手下人被三司带去问话的清白部门,憋屈着当了两天孙子,此身终于分明,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纷纷向吴愔发难。 夫妻一体,罪过是天水赵氏的,但吴愔也跑不了。 若照林婉婉的推测,宫宴下毒是子虚乌有,但吴愔强抢民医,屠戮太医和良民却是不争的事实。 眼下一切都只是基于林婉婉的推测,吴杲依旧派出人手去查验。先前进过齐王府的太医们,且不说他们在心理上能否接受,单从立场上来说,就已经难以保持清白了。 好在太医院还有几个留守的太医,他们对大殿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正适合承担此项查验任务。 另有几个兼习医理的官员,主动请求参与此事。他们的专业水平不知,但吃瓜够用了。 林婉婉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将外头那些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民间大夫牵扯进来。 她也不想想,皇家和二流世家的笑话,是一群小民能看的吗? 此时,袁奇微微张开嘴唇,和身边的人小声吐槽道:“这有何难,把天水赵氏的族谱翻出来一看便知。”看看他们家族的孩童夭折率是否不合常理。 旁边的官员悄声回应,“这得是礼部的事儿!” 而站在殿中的新贬礼部侍郎陈景同,正一脸晦气的模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7章 全都废了 官员悄声问道:“这位林娘子,医术究竟如何?”他不是最顶尖的皇亲贵胄,自然要多思量保命的法子。 袁奇坦然道:“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前年就是被林娘子缝起来的。最近天气多变,伤口又痒了起来,正想请她来诊治一番,哪知道被齐王府请走了。” 袁奇的立场和支持对象暂且不论,但他递出的帖子,吴愔却不予理会,这无疑是不给袁奇面子,两人就此结下仇怨。 袁奇甚至怀疑,白家的祖传风疾也是林婉婉看出来的。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白家开始“向道”,差不多就是在遇见林婉婉三人前后的那段时间。 好不容易将王府内的火灾扑灭,吴愔这才姗姗来迟。他甚至还特意换上了一身稍显素雅的衣裳。 殿内外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吴愔,纷纷猜测他是否已经知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唯独太医令甄温纶暗自松了口气,吴愔既然来到了宫里,那么去齐王府复诊的太医们安全便有了保障。赵惠安再是丧心病狂,应该也没那个胆子屠戮太医。 然而,众人想看热闹的心思却落了空,这会吴愔还真的毫不知情。 人缘,竟差到这个份上! 或者说,如今会站到大殿上求医、讨公道的人,本身就不偏向吴愔。 跪在殿外的一群医者吴愔并不意外,站在大殿边缘的太医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跪在殿中央的林婉婉,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暗自思忖,难道是林婉婉以官眷的身份告状? 吴杲沉声问道:“穆儿情况如何?” 吴愔赶忙回道:“回禀父皇,已经服下了药,只是到现在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说着,他转头指向队伍末尾的几个太医,满脸不满地质问道:“这帮庸医,只知道用温补的药来拖延病情,实在是没用。” 甄温纶还没来得及查看吴穆的脉案和药方,但结合目前的事态发展,也能猜到他的属下们会开出怎样的药。 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缓缓说道:“皇孙年幼体弱,丹毒已然深入肺腑,自然只能以温养为上。” “齐王若想让病情立刻好转,太医署只有莫太医一人擅下猛药,不如叫他来诊治吧!” 队伍末尾的莫陵游听到这话,应声站了出来。 不管以前莫陵游擅长治疗何种病症,但自从吴岭薨逝后,他和猛药就再也脱不了干系。 林婉婉是没赶上,但莫陵游确实曾“治死”过皇室宗亲。 只不过这是吴岭主动选择的,加之吴越通情达理,才没有追究,反还送了厚礼让他回到太医署。 两相一比,这就是做人的差距啊! 太医署将莫陵游推出来,吴愔自然不敢接这茬,他可不想让儿子死。 吴穆若被猛药吊得清醒过来,却是像吴岭一般,那他的生机也就断绝了。 吴融见吴愔没有应声,主动道:“皇兄先前误会光禄寺等人,侄儿并非在宫宴上遭人暗算。” 吴愔梗着脖子叫嚷道:“不是宫宴又能是哪儿?” 吴融生怕林婉婉死得不够快,立刻就将她指认出来,“据这位林大夫所言,问题出在皇嫂陪嫁的安神丹上,其中有一味毒药,日积月累,才引得侄儿生病。” 吴愔大吼一声,“胡说!”不管理智还是情感,吴愔都不可能认赵氏安神丹有问题。 吴愔调头转向林婉婉,“让你胡言乱语!”立时就要和林婉婉算账。 林婉婉原本已经跪得双腿麻木,在求生的强烈意志驱使下,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林婉婉没有找更亲近的韩腾、袁奇帮助,反而是绕了一个圈子,躲到了吴漳、吴融的背后。 三个都是亲王,王对王,不虚! 群臣头一回见识到,跪在殿中的人主动站起来逃跑。 吴漳、吴融哥俩再气愤林婉婉拿他们当挡箭牌的行径,可这时候也不可能把她推出去。 吴愔喊道:“你俩让开!” 林婉婉在后头拱火,“不让!难道让你把人证打死灭口?”这朝堂上又不是没死过人。 吴愔怒道:“她信口雌黄,难道还有留着的必要!” 林婉婉正色道:“齐王殿下,你应该也服用过安神丹吧!” 吴愔的性情,他不安神,谁安生? “成人铅中毒,会有烦躁、情绪不稳等表现。” 吴杲猛拍御案,怒喝道:“胡闹!” 别人怎么样林婉婉不管,反正她立马就地跪下,表现得十分乖巧。 吴杲深吸一口气,唤道:“太医令。” 甄温纶立刻顺从地上前,对吴愔说:“请殿下伸出右手。” 吴愔将信将疑地抬起手,甄温纶缓缓将手指搭上去,闭上眼睛感受脉象。 过了半晌,甄温纶说道:“殿下脉象细、涩、弦、结,比常人跳动得更快,符合丹毒的脉象特征。” 过往给吴愔请平安脉时,为何没有发现? 因为大夫不只把脉一种问诊方式,还需要结合问诊。吴愔平日不嗑丹药,怎么可能中丹毒。 何况脉象不可能和病症一一对应,排除了不可能的因素,自然就要往其他方面寻找原因了。 现在无需等太医回报齐王府和天水赵氏子弟的复诊结果,单看吴愔本人的脉象,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吴融刚挑衅完吴愔,终于想起来要扮演一个好弟弟的角色了。问道:“林娘子,铅毒何解?” 林婉婉缩着脖子,“我本职是带下医,不擅解毒。” 这会可不敢说自己是瘸腿大夫,生怕这些权贵当真把她变成瘸腿。 “若中毒不深建议饮用牛乳降解,若是重症,恕我无能为力。”只能由国家队太医署下场。 吴融又问:“娘子故事里的那个大户人家,后来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林婉婉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家业败落了,喝不起安神汤,自然就好了。” 吴杲若当真是个慈父,在知道吴愔莫名中毒的这时刻,理当满心都是对儿子的心疼。 可长久以来,身为帝王的冷酷本能早已深深扎根于他的骨髓,如同盘亘不去的阴影,主宰着他的思维。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唯一盘踞不散的念头竟是——齐王一系全都废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8章 腿脚麻了 吴杲神色凝重,无奈地吩咐道:“取些牛乳来,让齐王饮用。” 吴愔“扑通”一声跪地,却并非是为了谢恩,而是急切地辩白,“父皇,儿臣真的没有中毒。” 长期在皇权名利中打滚,吴愔哪怕不那么聪明,也明白天水赵氏一旦倒了,对他没好处。 吴杲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吴愔,质问道:“若不是中毒,为何你幼时还算乖巧伶俐,这些年却愈发张狂悖逆?” 吴杲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也有着寻常人家公爹的通病,总觉得儿子即便有错,儿媳的过错却更大。尤其是带累了他的儿孙性命前程,更是错上加错,罪无可恕。 齐王府众人的病症暂且不说,但吴愔行事无度,皇帝的儿子有特权,但吴愔的属官可没有。 吴杲当朝将齐王府的大大小小属官,全部交给有司彻查发落。这些人不思劝谏主上,反而助纣为虐,罪不容诛。 却不想想,他们若不顺着吴愔的意,恐怕早被暗中处置,尸骨无存了。 若非吴愔早已儿女满地跑,吴杲还得把他的老师们抓出来一并惩处。 恰在此时,先前被派遣出去查体的太医和官员们匆匆回转。 太医令甄温纶上前,恭敬地回禀道:“启禀陛下,经太医署查体,齐王府其他四位公子皆有丹毒之状,只是轻重程度各异。三位小娘子中,有一位也出现了相同症状。” 怪只怪赵惠安这个嫡母当得太过尽责,对儿女的乖巧程度一视同仁,甚至连襁褓中幼子也未能幸免。 夫妻俩又对吴穆这个嫡长子寄予厚望,关怀备至,频繁让他服用安神丹,反倒导致他的病情最为严重。 至于为了女孩子症状更轻,甄温纶暗地里猜测,恐怕是女子潜移默化被教导要温驯听话,少了几分调皮,所以服用安神丹的次数也相对较少。 甄温纶顿了顿,继续说道:“十七位天水赵氏子弟,其中十三人体内有丹毒残留。” 甄温纶依旧采用更为稳妥的说法,铅毒只是林婉婉一家所言,尚未经过官方验证。但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真相昭然若揭。 天水赵氏和齐王府名为姻亲,但凤子龙孙和赵氏子弟日常来往并不多,唯一能让他们产生关联的,就是赵氏秘制的安神丹。 天水赵氏的人一头雾水,完全不知为何朝中官员和太医会带着皇帝的口谕,冲进自家府邸。强行将家中年轻子弟,不分男女,全部聚集到厅堂之中,由太医把脉诊断。 浑然不知,倾覆之祸近在眼前。 丹方虽是祖上传下,多年来一直沿用,祸害自家子弟旁人或许无权干涉,但如今竟害到了凤子龙孙头上,这无疑是犯下了谋逆大罪。 天水赵氏能成为皇子妃的娘家,即便称不上天底下一流的门阀世家,也必定是二流的名门望族。 族中人口众多,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说不得许多出嫁女都如赵惠安一般,将安神丹当做教子秘方。 加之时下风俗,药材是赠礼佳品之一,林婉婉就时常用济生堂生产的成药走礼。 子嗣繁衍关乎家族兴衰,林婉婉的恐怖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大殿中的官员们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他们暗自盘算着家族是否曾与天水赵氏联姻,天水赵氏的安神丹是否有可能流入自家。更关键的是,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们,是否曾经服用过这种暗藏剧毒的丹药? 吴愔眼见大势已去,为求自保,立刻与天水赵氏切割关系。 他膝行向前,苦苦乞求道:“父皇,儿臣先前实在不知天水赵氏的恶行,那个毒妇竟然给儿女下毒,儿臣自愿请求废黜王妃。” 在吴愔眼中,妻妾不过是他保全自己的工具,休妻也好,废黜也罢,在这生死关头,都成了他手中的筹码。 在只琢磨自保的男人面前,妻妾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林婉婉以为自己只是小声嘀咕,可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声音却格外清晰,“赵氏并非有意,他们只是无知罢了。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 吴愔正想反驳林婉婉,抬头一看,大殿之上的龙椅已然空了,吴杲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刹那间,他只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被众人当作笑话看待。 内监手挥拂尘,高声宣布,“退朝!” 殿中官员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散去,林婉婉身边为之一空,没有外力逼迫,早已跪麻的双腿实在难以支撑身体站起。 偏偏林婉婉还有一点偶像包袱,实在不想以跪爬的狼狈姿态离开大殿。 韩腾迈着迟缓的步伐,缓缓走到林婉婉身边,说道:“起来吧!” 他在战场、宦海沉浮数十年,头一次见识到如此诡异的朝廷变故。皇孙中毒,最后竟演变成了齐王一系和天水赵氏的轰然倒台。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笔给吴越写信,讲述这荒诞又离奇的一切。 林婉婉仰头看向韩腾苍老的面庞,他不仅年纪大还是个病人。无奈之下,只能将希望放在一旁,相对年轻又没那么熟的薛曲身上,委屈巴巴地祈求道:“薛大将军,能拉一把吗?我腿麻得厉害,实在站不起来!” 她今天跪地的时间,比前半辈子加起来还要漫长。 薛曲闻言,伸出胳膊放在林婉婉跟前,林婉婉赶忙顺势拽住,借力站了起来。 韩腾暗道这才跪多久啊,就受不了了?果真和段晓棠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都一样跪不住。而且受不得丁点气,一气就容易把牌桌掀了。 薛曲和林婉婉非亲,故也不深,能拉她一把已经是极限。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便再有过多的肢体接触。林婉婉不在乎,但薛曲在乎。 林婉婉只能做着人类驯服四肢的初级运功,艰难地挪动着重新恢复知觉的双腿,七拐八拐地跟在后头走着,心中默念,出了大殿就好了,就能和郑鹏池等人汇合了。 突然,薛曲猛地跨出一步,横身挡在林婉婉身前。他面前,是双目圆睁、满脸怒容的吴愔,原来他还没有离开。 薛曲神色冷峻,沉声道:“齐王,这里是皇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49章 上门致哀 吴愔根本不理会眼前的薛曲,可面对这位久经沙场的宿将的阻拦,他也无法绕过去。只能嘶哑着声音,愤怒地质问林婉婉:“你为何要害我?” 林婉婉被吴愔的奇葩脑回路惊得目瞪口呆,我俩之间到底谁害谁啊!你医闹杀人,还想随意把我嫁给一个癞蛤蟆! 林婉婉现在都想不起来江锡的具体模样,既然想不起来,大概就是歪瓜劣枣,不值得记住。 林婉婉嘴里有三千句国骂等待发射,但大殿之中还有不曾离开的官员和内侍、宫婢,她只要开了口,再占理也是对吴愔不敬。 林婉婉强忍着怒火,操控着自己那刚恢复知觉、还不太听使唤的腿脚,七拐八拐地往外走,速度甚至比韩腾还快了几分。 徐昭然刚赶到殿外,见林婉婉平安出来,大松一口气,连忙嘱咐道:“快出宫!” 郑鹏池和郭景辉听到这话,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住林婉婉的胳膊。 他们虽然也跪了一会,但到底比林婉婉强一些。 林婉婉转头对韩腾、薛曲致意,“多谢!”他俩出面,是顶了天大的干系。 这两天趁着空闲,一定要去这些帮了大忙的人家,一家一家地登门致谢。 没有宫籍的大夫们离开皇城,自然也是由监门卫士押送,毕竟皇宫重地,可不能任由他们随意闲逛。 却不知,实在是误会了大夫们的心理,此刻他们满心只盼着能平安归家,再无他念。 徐昭然正好下值,便顺道同行,还找机会与薛恒攀谈起来。 谢大夫凑近林婉婉,小声问道:“林娘子,这事算是了结了吗?” 他实在没想到事情发展会如此变幻莫测,皇孙中毒,最后竟然成了他母家下毒。 难怪在齐王府时,林婉婉一直揪着安神丹的事情追问,恐怕那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至于她为何不在齐王府就说出真相,以吴愔的狠辣性情,定会将所有知情人灭口。 林婉婉同样压低声音回应,“天知道,最近夹着尾巴做人吧!” 吴杲、吴愔、天水赵氏……想把他们这群无辜的大夫重新拖进浑水的人太多了。 谢大夫顺从地应了一声,“嗯。”他待会和相熟的大夫们交代此事。 想当初,朱大夫一直腹诽林婉婉行事太过谨慎小心,如今看来,大夫这行风险颇高,还真是小心才能保命。 薛曲和韩腾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四周无人,不必担心交谈被旁人听见。 薛曲满脸愁容,头疼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人蠢笨些倒也罢了,只要听话就行,吴愔偏偏既蠢又不听劝。照理说这种人被林婉婉一记安神铅丹按下去,该是皆大欢喜的事。 但时局变换得太快,让人难以捉摸,更何况吴越还在班师回朝的途中。 之前嘱咐他们好好留意长安局势,谁能料到等他回来,局势早已面目全非。 从前有吴愔像个靶子一样竖在那儿,吸引各方明枪暗箭,现在各路大小王都要下场了。 韩腾长叹一口气,“我们稳住就行。” 他年纪大,是真正经历过乱世的人。这世上,皇权和军权到底谁大,还真不好说。祝明月在皇城门口,远远瞧见林婉婉一瘸一拐地被人搀扶着出来,心急如焚,却怎么也冲不破监门卫的封锁。 婉婉隔着人群挥手打招呼:“别担心,我没事。”随后快步走出,一头扑进祝明月怀里,说道:“我没事,就是跪得太久,腿有点麻!” 祝明月心疼不已,“没事就好。”这么久都没恢复过来,想必在里头是一直跪着的。 白秀然看林婉婉的状态,觉得这时候打听八卦不太合适,便说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的是顺便护送林婉婉出宫,正准备下值回家的徐昭然。 徐昭然点点头,负手道:“回家跨个盆、洒洒水,再烧烧香,好生睡一觉,就全都过去了。” 林婉婉缓缓点头,“嗯。” 落后一步的李君璠小声说道:“你们先走,我在后面跟着。” 林婉婉迟疑道:“我还得去一趟其他地方。” 李君璠爽快道:“没事,我也不急着回家。” 其他官员忙着回家对账,自己孩子有没有吃过天水赵氏的安神丹,李君璠又不需要担心,他儿子有自己独特的安神药。 将门人家从不担心孩子调皮捣蛋,当然头疼也是真头疼,他们怕的是像李弘业那种过于乖巧的孩子,乖得让人心里发怵。 长安各大医馆的马车都聚集在皇城之外,就算有一两个落单的,顺路也能捎上。 祝明月派人将郑、郭二人送回家或医馆。 林婉婉担惊受怕一天,终于回到自己的领地上,迫不及待地从匣子里翻出两粒糖塞进嘴里,试图平复内心的慌张。随后问道:“齐家怎么样了?” 祝明月叹道:“已经挂白了。” 上位者一时的任性妄为,自以为是的驭下之术,就是无数条鲜活的性命。 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齐广白的天分,连祝明月都有所耳闻。 这样一个天才,竟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而陨落。 祝明月从未操办过白事,在细节上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留下几个人帮齐白敛将兄长的遗体送回家中,顺便跑跑腿。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但去齐家探望一番时间还来得及。 果然如祝明月所说,齐府内外已经挂满了白色的丧幡。 林婉婉的腿脚已经恢复了些,便缓缓向里走去,这是她第一次来齐家。 她常常和家长交流,但少有家访过。 齐蔓菁早已换上孝衣,戴着孝帕,双目红肿地迎了出来,哭喊道:“师父!” 林婉婉摸摸她的小脸,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齐蔓菁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怎么能不怕,大哥不明不白地死了,父亲又下落不明。 齐白敛赶上来,问候道:“林娘子、祝娘子。” 他比平日里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稳重多了,但这样的成熟,谁都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换来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0章 平安归家 林婉婉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虑,看向齐白敛,问道:“你们父亲回来了吗?” 太医和他们出宫,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齐白敛面容憔悴,强打起精神回应道:“父亲尚未出宫,但已经传了平安信回来。” 林婉婉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那就好。” 齐家已经向四方报丧,可时间太过仓促,上门吊唁致哀的人并不多。灵堂内,气氛沉重压抑,那具乌黑的棺木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伤。 林婉婉和祝明月竟成了来得较早的一批人。论辈分,她们是齐广白的长辈,按照习俗,连孝带都不用扎,只需在灵前恭恭敬敬地上三炷清香便可。 两人面对这样的场合,有些不知所措。她们学不来时人复杂且悲痛的哭丧习俗,只能木然地完成每一项仪式,动作中带着几分生涩与无奈。 与她们类似表现的,是齐广白年轻的妻子,眼神空洞,哀莫大于心死。只有身边一双小儿女撕心裂肺的哭嚎,才能偶尔让她找回些许神智,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两人离开的时候,正遇上归家的齐和昶。他已经穿上斩衰孝服,没有最初的仓惶。看起来神色平静,甚至平静地有些过分。 齐和昶步伐沉稳,缓缓走到林婉婉面前,郑重地行礼道:“此番多谢林娘子。” 他没想到林婉婉所说的让吴愔付出代价,是将整个齐王一系拉下马。 林婉婉转头望向灵堂内的乌黑棺木,心中满是无奈与不甘,轻叹道:“我们能做的还是太少了。” 在强权面前,他们都太无力,渺小如蝼蚁,连一命偿一命这样简单的诉求都难以实现。 齐和昶面露悲伤之色,缓缓说道:“已经很好了。”话语中带着一丝释然,似乎在这残酷的现实中,他已然学会了接受。 林婉婉安慰道:“还请节哀。” 齐和昶微微点头,犹豫片刻后说道:“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婉婉:“你尽管直言,能帮的我一定帮。” 齐和昶先问一个看似与之无关的问题,“经此一番风波,不知济生堂作何处置?” 林婉婉叹口气,神色有些黯淡,说道:“先歇业三天,缓一缓吧!” 不止济生堂,连带隔壁的花想容同样关门。 齐和昶缓缓说道:“我家人口单薄,可否请菁娘的几位师姐妹来家里帮帮忙?” 林婉婉神色一顿,她虽不太懂丧仪,但也知道请小娘子来葬礼上帮忙不太符合常理。可齐和昶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想必其中自有他的考量。 勉强应道:“明儿我给她们传消息,至于来不来得成,还得看她们家里的意思。” 齐和昶微微颔首,“多谢。” 林婉婉随口问道:“太医署那边是何安排?” 齐和昶缓缓说道:“同僚们拟了两个方子,金钱草汤和参苓白术散。”一个针对重症,一个对应轻症。“暂且看看效果吧!” 林婉婉脑子里将两个方子过了一遍,又是不公不过的处置办法。太医署如今的谨慎姿态,也是无奈之举。评价道:“尚且对症。” 现在太医署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们只有温养的方子,再往下就是会治死人的猛药。 齐和昶轻声应道:“嗯。”祝明月不懂药方,但她懂人。离开齐府登上马车后,直言道:“齐太医的情况很不好。” 林婉婉试探道:“会不会太医署考虑到他的家庭变故,特意关照不让他动心劳神?” 但更有可能是让他避嫌,林婉婉忘不了,齐和昶看向吴愔那充满恨意的眼神。 祝明月劳累一天,头靠在车壁上放松,疲惫地说道:“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暮鼓即将敲响时,马车回到胜业坊。 陈娘子早在门口摆上一个火盆,林婉婉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跨过,仿佛要将这一天的晦气都留在火盆里。 杜若昭看到林婉婉,立刻飞奔过来,一把扑到她身上,带着哭腔说道:“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顾盼儿催促道:“别急,还要洒水呢!”这可是她新折的柳枝,嫩绿欲滴,和往常的大葱不是一路货色。 杜若昭连忙放开林婉婉,顾盼儿拿着柳枝从瓷瓶中沾出清水,轻轻洒在林婉婉身上,动作轻柔而虔诚。 洒完水,顾盼儿松了一口气,说道:“看见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花想容和济生堂挨着做生意,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自然瞒不过顾盼儿的耳目。 可惜她人微言轻,寻不着门路,想打听消息却四处碰壁。哪怕去齐王府外探听,也只能在外围打转,压根挤不进去。 后来听说所有大夫都被带进皇宫,她心里稍安,好歹是从齐王府的虎狼窝里逃出来了。 可皇宫那地方,顾盼儿更加挤不进去,还不如回小院守株待兔呢! 水洒完,顾盼儿将柳枝和瓷瓶塞到赵璎珞怀里,迫不及待道:“我得回家了。” 再不走,等暮鼓敲完,坊门关闭,她可就走不得了。 林婉婉拉住她的胳膊,诚恳地挽留道:“要不别走了,今晚留下吧!” 段晓棠不在家,小院正好可以留客。 顾盼儿考虑片刻,点头道:“好。”立刻让仆役回家给父母报个信。 顾家父母都认识林婉婉,而且她夜间留宿小院,和住在舅舅家没什么两样。 左右邻居听说林婉婉平安归来,都忙不迭地过来道贺。 秦本柔看到林婉婉,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庆幸道:“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差点不敢信!” 她听到的消息,还不是济生堂和林婉婉出事,而是在亲友家,听到另一家医馆出事。 秦本柔:“康乐堂谢家,知道吧?急昏头了!” 张法音补充道:“幼娘有个师姐,就是谢家的。” 林婉婉这时候已经能够轻松地说出来,“都被一锅端了。” 秦本柔后怕不已,“真是作孽哦!” 王宝琼的月份已经大了,最是听不得这些惨事,“听说齐王府内都被血染透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1章 皇后赏赐 原本坐在门口,守着孩子玩的李君璠,连忙否认道:“那倒没有。”对着数双炯炯有神的眼神,进一步解释,“但也不轻松。” 他可没有给吴愔洗白的意思。 秦本柔这一支远离朝堂多年,说起话来便有些无所顾忌,“若是其他豪门,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但齐王府的架势,实在是太骇人了。” 自古只有求医的,哪有抢医甚至杀医的道理。 似柳恪从小多病,秦本柔对那些能救儿子命的大夫,向来是好言好语好吃好喝招待着,哪敢有丝毫怠慢。 死了那么些大夫,不说性命可贵,他们的存在就能为好些人缓解病痛,拯救生命。 王宝琼后怕不已,“铅当真有毒?” 他们夫妻俩身强体健,向来少有吃药。李弘安能跑能跳,更用不上什么安神丹。如此寻常的东西,竟是毒物,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林婉婉点头道:“嗯。” 顾盼儿:“我过往涂铅粉,只觉得上妆后光鲜亮丽,卸妆后脸色枯黄,实在不雅。这才自己制水粉。” 她从来没想到铅有毒这件事上。 林婉婉轻声道:“美白是美白,催命也是真催命。” 林婉婉撇了撇嘴,满脸嫌弃地吐槽道:“这件事里最让人崩溃的,居然是有人把龙涎香做成酥饼,还吃进肚子里了,想想都觉得离谱!”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摆摆手,仿佛要把那股怪异感挥散。 最该追究光禄寺厨子的罪名不是疑似下毒,而是亵渎圣体。 顾盼儿一脸茫然,眨着眼睛不解道:“龙涎香不好吗?” 林婉婉反问道:“你以为龙涎香是什么?” 身为屋里屋外唯一会调香的人,顾盼儿一本正经、义正严词道:“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鲛人采之,以为至宝。” 简单说来,龙的口水。 林婉婉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微微下拉,“准确地说,那玩意其实是海中鲸鱼的粪便。” “啊?”顾盼儿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仿佛这样就能把刚听到的“秘密”挡在外面。 所以所谓的龙涎香酥,其实是…… 顾盼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拼命摆手否认道:“我可没用过!” 这倒是大实话,主要因为她穷,买不起价值千金的龙涎香。 哪怕有花想容的分红贴补,在真正的奢侈品面前,顾盼儿依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人。 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听了两耳朵八卦,安慰了林婉婉受惊的小心灵,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顺便关起门来痛斥吴愔的残暴行径。 林婉婉送张法音母女离开的时候,对杜若昭小声交代,“蔓菁家里出了事,明儿你去她家走走。” 张法音闻言,连连点头,“她们是同门师姐妹,于情于理我们都该上门祭拜。” 林婉婉继续说道:“齐家若是请你帮什么忙,要是拿不准主意,就问问你母亲,或者传信给我,千万别自己硬扛着。” 张法音微微皱眉,“齐家可是有难言之隐?”别说杜若昭只是一个小孩子,济州和长安的丧葬风俗未必一样,哪能帮得上忙。 林婉婉摇头,“先去看看情况,齐家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不会强人所难的。” 张法音继续问道:“你们往后几天怎么打算?” 林婉婉:“好些人家在这次的事情里帮了大忙,我得上门去好好感谢一番,不能失了礼数。” 张法音想了想,只嘱咐一句,“千万别送药材类的东西。” 林婉婉敢打包票她的药没有问题,但现在这节骨眼上,谁心里不犯嘀咕呢! 林婉婉连忙点头,“伯母,我明白了!” 可惜事情未必如林婉婉预料般的顺利,清早,几人正在堂屋中清点预备的谢礼。 顾盼儿梳洗打扮好,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步走进来,问道:“都收拾好了吗?” 昨晚林婉婉将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顾盼儿住,自己则去和祝明月挤了一晚。 林婉婉答道:“家里东西倒是齐全,就是收拾装礼盒得费一番功夫,估计还得等会儿。”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小院平日少有外客来访,哪怕有人来,也是直接拉门铃。 戚兰娘听到敲门声,顿时一阵惊慌,声音都带着颤抖,轻声道:“谁啊?” 她心里直犯嘀咕,难道只要吴愔还活着,她们就得一直担惊受怕下去吗? 不一会儿,又响起一阵有节奏有规律的敲门声。 赵璎珞当机立断,和陈娘子迅速回后院架梯子,甭管去柳家还是李家,总得有个退路,以防万一。 祝明月给孟二良使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门。 孟二良小心翼翼地将大门打开,只见门外的人整齐地站成一排,全部身着内监和宫娥的服饰。 皇宫和王府奴婢的服制差不多,林婉婉一看他们的打扮,差点产生应激反应,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紧张起来。 为首的内监瞧见林婉婉的表情,赶忙满脸堆笑地解释道:“杂家受皇后娘娘之命而来,娘子莫要惊慌。” 比起人憎狗嫌的吴愔,萧娥英在士族、官吏中的名声还是不错的。 宰相门房七品官,皇后身边的人更该往上提几品。 林婉婉小心地用眼角余光向门外打量,人员配置以太监宫娥为主,即使有少数侍卫,看着也多半是起装饰作用的。 祝明月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林婉婉的衣袖,院子里的人立刻全部躬身。 内监和煦地说道:“皇后娘娘听闻昨日之事,特命杂家前来,一来是为谢林娘子挑破铅毒之事,二来也是为你压压惊。” 说着,他招了招手,宫娥们便捧着礼物鱼贯走进院子,锦缎、珠宝首饰,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熊孩子家长出来收拾烂摊子了。 林婉婉伏地叩首,恭敬说道:“民女谢皇后娘娘赏赐。” 可惜心底的喜悦并没有到达顶点,如果没有昨日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平白收到这么一大笔赏赐,林婉婉恐怕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2章 连锁反应 小院的仆役们满脸敬畏,脚步轻缓,毕恭毕敬地从宫娥手中接过这些价值连城的赏赐。 林婉婉冷不丁问出一个突兀的问题,“敢问中贵人,这些东西,是只我有,还是其他人都有?”语气里带着好奇,又隐隐含着几分试探。 内监嘴角一弯,笑容可掬地回答:“皇后娘娘向来赏罚分明,自是都有的。” 只是根据受重视的程度,赏赐也分了三六九等。林婉婉这一份,无疑是最厚重的。 自从宫里人进来后,顾盼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不自觉放轻,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惹来麻烦。 等这群人离开,顾盼儿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开始随意打量起这些内造的精品。 锦缎平放在案几上,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难掩它流光溢彩的华丽,丝线在日光下闪烁,似有细碎的光芒跳跃。其中最抓人眼球的,无疑是那几样珠宝首饰,件件雕琢精美,熠熠生辉。 顾盼儿心思细腻,疑惑道:“怪了,为何都赏赐了一整幅头面,还要另外搭两簪子?” 这搭配着实有些怪异,像画蛇添足似的。 林婉婉随手捞起其中一支金簪,沉甸甸的纯金份量落在掌心,嘴角一勾,直言道:“因为我在齐王府里,不小心落下了两支金簪。” 这是特意补偿给她的呢! 祝明月轻声道:“那就把这两支金簪插戴起来,出去见客吧!”也算领了萧娥英的情。 有萧娥英这丰厚赏赐打底,林婉婉这次捅出的天大篓子,好歹算揭过去一半。 顾盼儿轻轻点头,发丝轻晃,附和道:“那发髻就得重新拾掇变一变了,不然可配不上这贵重的金簪。” 说着,亲昵地揽住林婉婉的肩膀,“走,我们回屋里,我给你重新梳个头,保准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林婉婉手里抓着两支金簪,嘴里念叨,“千万别梳得太复杂,我的头发可经不起太多折腾,简简单单就好。” 林婉婉和顾盼儿手挽手自去后院梳妆打扮,祝明月转身,神色认真地交代戚兰娘和赵璎珞:“我和婉婉出门,生意上的事儿就全交给你俩了。崇仁坊的两间铺子先观望观望风向,歇业三天,花想容的货物,先搬到万鸿福去售卖。” 幸好花想容有两间铺面,还有周转的余地。 赵璎珞脑子一转,建议道:“胭脂绒花先不着急,先把水粉运过去。” 花想容的水粉不添加铅粉这事儿,熟客们早都知道,过往还颇有微词。只是花想容不曾对外解释,反而梗着脖子不改配方。哪怕妆效不够明显,销量不佳,他们也都认了。 如今铅粉有毒一事真相大白,花想容的水粉可算是此身分明了。 戚兰娘心有余悸,抬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叮嘱道:“莫要大规模推销,摆上柜台正常售卖就行,可别太张扬。”祝明月点点头,神色笃定:“嗯,客人要是问起来,也别多嘴,只说咱们水粉没添加铅粉就成,别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不多时,顾盼儿喜滋滋地将插戴一新的林婉婉推了出来,脆生生问道:“怎么样?” 祝明月上下打量一番,嘴角上扬,微微颔首,“不错,低调有内涵。” 其他发饰都不怎么显眼,唯独突出了这两支金簪,可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瞧出它们是内造的宝贝,这一打扮,既显尊重又不失格调。 祝明月轻轻抬手,“走,出门,见客!” 于此同时,皇宫内,萧娥英正坐在案前,神色专注地观摩着一张张名帖。这些都是昨日吴杲送来的,全是各个高门大户送往齐王府的帖子,厚厚一叠堆叠起来,足有一尺来高。 每一张名帖之后,都像牵出一条无形的线,牵连出至少一位朱紫高官。 他们之所以愿意出这个头,足以证明那位大夫至少曾救过他们至亲的性命,才会如此感念。 坊间要是有好事者,甚至能凭借这些名帖,精心堆砌出一份长安名医榜。 在这中间,林婉婉还算不上份量最重的,她在长安发展短短几年,哪能比得上那些根基深厚、传承久远的医家。 与之相比,索要太医的反而少之又少。因为太医署专为皇家服务,平日里治病救人多是公务所需,和高官显贵的私人情谊没那么深厚。 吴愔一贯轻贱庶民,行事只习惯倚仗权势,全然忘了这人世间还有人情往来这回事。 今日,长安各大医馆依旧歇业,大夫们历经这场风波,需要时间来平复内心的惊惶,恢复疲惫的身体,也需要出门一一拜谢那些在危难时施以援手的人家。 这可苦了那些病患,慢性病人还能勉强等一等,急症病人却等不起,可又能怎么办呢?要么咬牙熬着,要么无奈转去其他医术没那么精湛的小医馆。 御史风闻奏事,在朝堂上正式发力。他们言辞激烈,纷纷弹劾吴愔行事暴虐,残杀、迫害医者,致使百姓求医无门,整个长安城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单从御史奏折上的文字来看,往日富贵锦绣、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仿佛已然沦为人间炼狱,惨状令人痛心。 更多的火力,则是冲着天水赵氏去,残害皇嗣,这可是不折不扣、铁证如山的大罪。 吴穆如今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其他四个皇孙,哪怕尚在襁褓之中,也都未能逃过这一劫。 即便吴穆是赵惠安亲生的,可他更是尊贵无比的凤子龙孙,是皇家血脉。哪怕生母,也绝不容许加害。 更有无数大臣纷纷上表,言辞犀利地讨伐赵氏,称其丹毒遗祸无穷。 原来,他们家中子嗣或是因出嫁女携带,或是源于年节馈赠,曾服用过赵氏秘制的安神丹。如今真相大白,众人皆是又惊又怒。 此时,与天水赵氏关联最紧密的姻亲们,反而甚少发言,因为他们或许才是受害最深的,某些子弟已经查出丹毒之状,只是由于丹药供应不稳定,中毒症状暂时不算太深罢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3章 遗祸无穷 这时候,所有人都忙着翻找天水赵氏的族谱,试图从家族传承里找出更多线索。 即便如此,族谱也不能说明所有问题,许多年幼夭折的孩子根本来不及序齿,更别说登上族谱了。这时候,就只能靠着各路姻亲帮忙回忆,一点点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哪怕林婉婉曾亲自分说,天水赵氏乃是无心,他们无知才铸成大错。甚至诸多医家典籍中,明晃晃地记载着:铅,味甘,无毒。 可如今大错已然铸成,再多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长安各大医馆歇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他们于铅毒并无治疗的良方。而有份“嗑药”的无一不是名门子弟,这些医馆惹不起,就只能选择避开了。 唯一避不开的,便是太医署。但他们目前只有温养的金钱草汤和参苓白术散。再问,就只剩下能治死人的猛药了。 在其他大夫纷纷回避的大背景下,这也就成了官方指导的治疗办法。要不然,就只有林婉婉说的多饮牛乳这一法子。 此时,各个名门世家心中另有一重顾虑。他们不禁开始怀疑,自家祖上传下来的那些方子,到底可不可靠? 从前以为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带着悠久的历史荣光,是家族的深厚底蕴。故而视如珍宝,甚至比珍宝更重,向来秘不示人。 可看看天水赵氏,难道他们就没有底蕴吗?家里孩子接连出事,他们却一直未曾察觉,直到如今遗祸四方。 天水赵氏的秘制安神丹,在安神上确有独到之处,可另一方面,却是可能夺命的毒药。 家医本事有限,平日里看看头疼脑热这类小毛病还勉强凑合,但要是论及辨析药方的能力,那可就差得远了,和真正的良医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若是把祖传的药方、食方、香方等珍贵之物拿出来,让外面的良医辨认,又实在担心有泄露的风险。 对于那些以传承为傲,将家族秘方视为命根子的世家大族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比割他们的心头肉还难受。 萧娥英一子死一子废,孙辈尚小。原先大好的局面就这么慢慢走进了死局,再也难以挽回。如今只希望吴杲命数长久,能够支撑到孙辈羽翼丰满。 她这个皇后,平日里做得再端庄贤惠,又有什么用呢?子孙不济就是她最大的报应,命运无情的嘲弄让她无从反抗。 如今吴愔全家患病,其他皇室宗亲,不管往日和齐王府的关系是亲是疏,于情于理都应该前去问候探望。 但今日,所有的宗室府邸却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不约而同地选择礼到人不到。 全因为吴漳为了表现自己忍辱负重、劳苦功高,在宗室内部放话,说他去齐王府时,吴愔提着剑和他说话。若非齐王府意外走水,他只带着几个贴身护卫,未必能顺利走出来。 吴漳这话虽然有抹黑吴愔的嫌疑,但说的确实都是实情。随便问问当时在场的太医和大夫,便能知晓事情的真相。再加上昨晚传出消息,说吴愔提着剑要杀了赵惠安,更是加重了众人的担忧和猜测。 吴愔现在见谁都一肚子火气,虽然齐王府的属官和护卫刚经过大换血,吴愔未必指挥得动,但他若是亲自动手呢? 吴愔就算再怎么闹,了不得被削去王爵,贬为庶人,他们可是要没命的。 大家可都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哪里能承受得起这样的风险,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杜和儿便是如此,随大流地派人送去一份探病的礼物,药材已经不合时宜,送的一卷手抄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胜在礼轻情意重,还不惹嫌疑,也算是用心了。 祝明月和林婉婉坐在河间王府的花厅内,上首是将宝檀奴抱在怀里的杜和儿。 杜和儿以往总觉得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就不该让她多见外客。故而祝明月来往河间王府多次,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恒山郡主。 宝檀奴穿着一身粉蓝色的小褂子,头上戴着一顶软帽用来挡风。皮肤白皙如雪,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滴溜溜地转着,一看就是个机敏又活泼的孩子。 祝明月看着她这副活泼灵动的模样,心里想着,她不太像吴越,也不知道是不是像她的生母。只是祝明月从来没见过牛韶容,并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林婉婉瞧着杜和儿抱孩子的姿势,既不生疏也不熟练,看起来和因为限制徐六筒吃食,已经快变成后妈的白秀然差不多。 杜和儿的育儿风格之所以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全是被安神铅丹这件事给吓坏了。 吴愔幼子满月的时候,天上雷声轰鸣,可那孩子却睡得十分香甜。当时杜和儿和宾客们都以为是有大将之风,回来后还同吴越学了一遭,反引来他拈酸。 现在想来,恐怕那时候为了不扫宾客的兴致,就给孩子喂了药吧! 难道他们不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吗?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就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硬生生地被喂了药,果真是心狠! 吴越将女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杜和儿不能将宝檀奴带出王府,但务必要让每个来王府作客的人,都看到宝檀奴活泼开朗、生机勃勃的样子。并暗暗祈祷,等吴越班师回王府的时候,宝檀奴不管是哭还是闹,千万别睡着。 否则以吴越那小心眼的性子,说不定会以为她为了图省事,给他女儿喂了安神药呢! 天知道,杜和儿又不是亲力亲为带孩子,哭闹起来自有乳母和仆婢们去应付,她不发话,下人怎么敢给小主子喂药。 再者,她算哪个牌面上的人,赵惠安和她又有多深的交情,怎么可能分给她安神丹。 幸好没分到,不然可就麻烦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4章 拜会答谢 杜和儿轻轻揽过宝檀奴,笑着向她介绍道:“这是祝娘子和林娘子,她们都是段将军的家人。” 宝檀奴原本正好奇地张望着四周,冷不丁瞧见两个陌生面孔,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嘴里便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声音软软糯糯的,仿佛是在和两人热情地打招呼。 杜和儿仿佛听懂了她说的话,继续说道:“林娘子,还记得吗?你刚出生时见过的。” 林婉婉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里却暗自腹诽着,且不说婴儿刚出生时视力有没有发育完全,就说这小小的年纪,要是能记得刚出生时候的事儿,那才真要怀疑是不是穿越夺舍呢! 祝明月客气道:“小郡主玉雪可爱,瞧着有几分王爷的影子。” 反正,夸孩子像爹总归是不会出错的,尤其是她亲爹位高权重。 乍一看,宝檀奴和吴越唯一相像的地方,大概只有白皙的肤色。但吴越再是养尊处优,在草原上征战,历经大半年风吹日晒,也不知道他如今还能不能像以前那般白净。 杜和儿轻轻点头,眼中满是欣慰,说道:“王爷时常写信回来,信里句句都挂念着小郡主呢!” 一岁半的孩子少说十几斤重,杜和儿抱了这么一会儿,手臂渐渐有些吃不消。小心翼翼地将宝檀奴放在地上,对着一旁的乳母示意道:“带小郡主去院子里看看花,可千万别让她吃进嘴里了。” 乳母躬身应道:“是。” 宝檀奴的小脚丫刚一沾地,两条小腿欢快地扑腾扑腾着,腾腾地往外跑去,那股子欢脱劲儿,活脱脱像一只在草原上撒欢的小鹿。 她一路小跑,目标明确地朝着院子里那片姹紫嫣红的花丛奔去。 本以为她是去欣赏花儿的娇艳美丽,可谁能想到,这小家伙一到花丛边,瞬间化身成了不折不扣的摧花小能手。 只见她迫不及待地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在花枝间这儿摸摸、那儿碰碰,小手所到之处,原本整齐娇艳、争奇斗艳的花朵顿时被搅得七零八落。 或许是平日里杜和儿对她的管教颇多,在她小小的意识里已经有了一些约束。所以宝檀奴倒没有像一般小孩子那样,不管不顾地把花叶一股脑儿地塞进嘴里。 她在花丛中穿梭,眼睛突然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把抓住两片模样特别的叶子。那叶子在她的小手里被揉得皱巴巴的,边缘被扯得参差不齐,早已没了原本舒展的模样。 宝檀奴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兴高采烈地转身,迈着她那短短的小腿,一路小跑着回到杜和儿身边。 高高举起那两片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花叶,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奶声奶气地高声喊道:“娘娘,娘娘!”声音清脆又响亮,充满了小孩子特有的天真与喜悦。 杜和儿看着宝檀奴这副可爱的模样,眼神里满是宠溺,嘴角微微上扬,温柔地回应道:“看见了,看见了!” 说着,她轻轻摸了摸宝檀奴的小脑袋,宝檀奴笑得更开心了,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林婉婉看着眼前这看似温馨的一幕,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暗自思忖起来。 宝檀奴年幼,身边仆婢环绕,除了这些下人,余下能和她亲近的人,或许也就只有算半个养母的杜和儿了。吴越出征在外,一走就是大半年,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她记不清父亲的样子了吧! 她明白爹娘是什么意思吗,知道她的父母是何人吗? 林婉婉这一丁点伤春悲秋的情绪,丝毫没有影响到三人之间客套而融洽的寒暄。 今天的安排就是特种兵式的拜会和答谢。 林婉婉人情练达不如祝明月,所以在大多数时候,她都像是一朵安静的壁花,默默坐在一旁。偶尔主人家提出一些医学方面的问题,她倒可以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忙解答一二。 但若是涉及到安神铅丹一事,林婉婉只能选择闭口不言。咬死了自己并不擅长治疗相关病症,开不出比太医院更好的方子。 从薛家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间。林婉婉感到有些疲惫,靠在祝明月的肩头,轻声问道:“我们这个时候去,合适吗?” 以往,徐家大宅里只有白秀然夫妻二人,徐昭然大部分时间还在宫中当差。所以,她们几个要是想找白秀然,抬脚走一趟便是,十分方便。 但现在情况不同,徐昭然的母亲窦绮南来了。 她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接徐六筒回老家,提前培养祖孙之间的感情,顺便也来看看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的便宜儿子。 白徐两家因为家族利益而联姻,白家如今正处于得势的阶段,白秀然也算是低嫁。 婆媳俩都是有修养的贵女,又不会长时间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平日里礼尚往来,关系倒也不会处得太差。 白秀然为了和婆婆培养感情,近来连自己最爱的马球都少打了。可万万没想到,两代人竟然会因为徐六筒的教养问题产生分歧。 白秀然相当肯定徐昭然兄弟几个的教养,对于把儿子交给婆母养育这件事,并没有怨言,甚至还乐得轻松。 真正的分歧在于,小夫妻俩为了儿子的健康着想,想要管住他的嘴,避免过度饮食。但当祖母的心中却有一个“大胖小子”的执念。 老人嘛,都喜欢白白胖胖的小孩子。 徐昭然夹在中间,正话反话都说尽了,还是没法达成一致。 照这样下去,徐六筒将来不仅要继承徐昭然的家产,恐怕连他的外号都得一并继承了。 命运终是一个轮回。 祝明月微微叹一口气,说道:“礼数到了就成。” 说话间,马车缓缓抵达徐府。白秀然站在二门口迎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说道:“我估摸着你们也该到了。” 祝明月笑道:“我们该先去拜会伯母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5章 意欲何为 不能只顾着她们几个小伙伴之间聊天,该尽的礼数必须得做得周到些,免得因为疏忽而连累白秀然遭人说三道四。 白秀然笑意盈盈,热情地引领着祝明月和林婉婉往花厅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寒暄着。 很快,她们便来到了花厅门口,白秀然轻轻推开雕花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两人引进厅内。 一踏入花厅,只见徐昭然的母亲窦绮南正安然地坐在榻上,榻上铺设着柔软的锦缎坐垫,更衬得她整个人雍容华贵。 窦绮南身着一袭素色的绸衣,衣摆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她的面容和蔼,眼角虽有岁月留下的浅浅细纹,却无损她的慈祥气质。此刻,她正满脸慈爱地看着不远处的徐六筒。 徐六筒穿着一身轻薄而鲜艳的夏季衣衫,更衬得活泼可爱。他正全神贯注地在屋子里追逐着一个色彩鲜艳的藤球,那藤球是用细藤精心编制而成,上面还点缀着一些彩色的小绒球,随着藤球的滚动,小绒球也跟着微微晃动,十分吸引孩子的目光。 徐六筒每跑动一步,那小短腿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欢快地交替着,带动着他整个小小的身子向前冲。脸颊上圆滚滚的嘟嘟肉,就像两个可爱的小肉团,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轻轻颤动。 那被红肚兜包裹起来的圆滚滚的小肚子,也随着他的跑动而微微起伏,红肚兜上绣着寓意吉祥的图案,鲜艳的红色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亮眼。 徐六筒时而奋力向前扑去,试图抓住滚动的藤球;时而又停下脚步,歪着脑袋看着藤球,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模样看起来煞是可爱, 林婉婉刚见过宝檀奴,说起来比徐六筒还大几个月,与之相比,还是显得娇小了些。 若是其他朋友家的小孩,为了表现亲近,祝明月向来有所矜持,但林婉婉却不讲究那么多,说不得要抱起来亲昵地撸两下。 但瞧着徐六筒的体型和吨位,林婉婉还是决定放过自己的胳膊和腰。 见礼后,林婉婉弯下腰,双手扶膝认真地打量着徐六筒,忍不住轻轻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六筒又壮实了呀?” 白秀然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嗯,肚兜都得给他系松些了。” 徐家人都这样,小时候胖嘟嘟的,等开始练武之后,就会慢慢瘦下来。 幸亏他们家尚武! 窦绮南满脸笑意,看着在屋内活蹦乱跳的徐六筒,忍不住赞叹道:“看看我们六筒这小模样,多有福气啊!” 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爱意简直要溢出来了,白秀然平日里对徐六筒的严格管教,倒显得有些像“后娘”了。 窦绮南的年纪,要是放在现代,说不定正是拼二胎的年纪。 儿女们都大了,不如小时候乖巧可爱,她如今满心满眼只有这伶俐的小孙子。 平心而论,这还真不是奶奶眼里出金童。寻常幼儿要是胖到徐六筒这份上,多少都会带些痴肥的模样,看着难免有些笨拙。 可徐六筒偏偏长相讨喜,圆乎乎的脸蛋,配上灵动的大眼睛,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怎么看都只有喜庆的感觉,让人越看越喜欢。窦绮南兴致勃勃,转头看向林婉婉,不解地问道:“这胖乎乎地多好啊,林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林婉婉自从当朝揭露了安神铅丹之事后,在窦绮南这么距离儿科圣手就不远了,所以此时才会向她询问意见。 林婉婉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胖得恰到好处,自然是比瘦好。真要遇上什么困难,比如饥荒之类的,还不得靠身上那身肥肉撑过去吗?” 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万事万物,还有一句话,叫做过犹不及。就拿做手术来说,若遇上胖病人,头皮都得发麻。” 窦绮南疑惑道:“为何?” 林婉婉诚恳道:“伯母,你想想,胖子肚子上有多少肉,光划开就需要不少功夫,手术难度大大增加。缝起来的时候,得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病人也得遭更大的罪。” 窦绮南仔细一想,脑海中浮现出手术的场景,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想起白秀然娘家表弟,当时受了重伤,好在人瘦得像只白斩鸡,手术相对顺利,这才留下了一条性命。要是换成个胖子,说不定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林林婉婉见窦绮南似乎听进去了,微微倾身,用手遮住唇,小声道:“而且男孩子发育期肥胖的话,可能会影响那地方的发育。”说着,眼睛下意识地往徐六筒身下看了一眼。 窦绮南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会意。脸上微微一红,儿大避母,她虽然关心儿子们的衣食住行、冷暖温饱这些日常之事,但儿子在那方面的发育,着实不该是她这个当母亲的过问的。 所以窦绮南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白秀然,想从她那里得到些回应。白秀然撇过头,不接这话茬,无论她怎么说,都似乎是在抹黑徐昭然。 众人就徐六筒小朋友的健康问题,展开了一场亲切友好的会谈。 林婉婉凭借高超的专业(忽悠)能力,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一番话,顶得上白秀然夫妻俩过去数日苦口婆心所做的思想工作。 徐六筒小朋友往后哪怕回老家,应该也不会毫无节制的胖下去。 当真是可喜可贺。 白秀然和徐昭然悬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一些了。 祝明月和林婉婉在徐府用过一餐饭食后,便由白秀然带着前往袁家。 照理说,午后去拜访人家不太合适,容易打扰到别人休息。但要是放到明天,时间上就更不合适了,许多事情耽搁不得,所以她们只能这般略显突兀地上了。 果不其然,袁奇并不在家中。这个关键时候,他正忙着和同盟去筹谋大事呢。 吴愔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顾得上平日里的礼尚往来。不得趁他病要他命吗? 哪怕吴愔的性命交代不了,但至少让他没了翻身的指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6章 抄写医书 林婉婉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缓缓迈进家门。 这一整天,她周旋于各种场合,脸上的笑容从最初的真诚渐渐变得僵硬,身心俱疲。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惦记着齐家的情况,稍作停顿,便转身朝着西院走去。 张法音便眼尖地瞧见了她,主动迎上前,和声说道:“幼娘留在齐家帮忙,还没回来。” 林婉婉原本略显疲惫的面容上,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虽然知道齐家是良善之家,彼此知根知底,但齐和昶突然让杜若昭她们几个年纪尚小、经验不足的弟子去帮忙,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若昭能帮什么忙?她年纪小,又没什么经验,齐家能让她做什么呢?” 张法音:“让她们几个去帮忙整理医书。” 林婉婉心中微微一动,齐家在太医署任职几代人,家中所藏医书必定数量惊人,其中不乏那些外人难得一见的珍贵典籍。 仔细想来,这哪是什么帮忙,分明是齐和昶在给弟子们开后门,提供一个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这样的好事,平日里打着灯笼都难找,一般人求都求不来。 林婉婉心底的那丝疑云,却愈发浓重,怎么都挥之不去。神色凝重,郑重地嘱咐张法音:“伯母,若昭回来,你让她过来一趟。”有必要仔细问一问齐家的情况。 张法音点了点头,“好!” 傍晚时分,天边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杜若昭终于坐着齐家的马车回来了。她在西院稍作停留,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匆匆赶往东院向林婉婉报到。 林婉婉见她进来,关切地问道:“齐家灵堂上,情况如何?去祭拜的人多吗?都是些什么人?” 她今天在外头晃荡一圈,实在抽不出时间去齐家。 杜若昭老老实实地回答:“多是齐家旧故和太医署的人前来祭拜。” 师姐妹几人中,姚南星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因为另外三位失踪的太医,他们的遗体从齐王府中找出来了。 太医署一下子损失了四位人才,不管过往有多少恩怨和竞争,在这一刻,都同仇敌忾起来。 太医们天天和权贵打交道,自己却不是权贵。 民间大夫面对强权没有安全感,难道太医就有吗? 生命在权势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今日几个林门弟子,除了杜若昭和廖金仙,其他人到齐家去的时候都算晚了。 因为在昨日的惨事中,不仅太医死伤惨重,民间大夫亦有伤亡。 杜若昭和廖金仙的家庭背景,在长安医家中只能算得上边缘人物,不像其他师姐妹各方面都有亲戚关系,需要四处去拜祭。所以她们二人一心只顾得上齐蔓菁家里。 昨日一遭事,差点让廖家打了退堂鼓。 照娄巧绿的说法,本以为大夫受人尊重敬仰,哪知道在权贵面前,还是会被随意杀害。廖庆生却另有一番见解,“士庶云泥之别,若只是个家里卖茶的,被欺负了也没处讨说法。换做大夫,过往治病救人,结下一二分香火情,说不定还有人帮忙说情。” 齐家的遭遇实在惨烈,其中还涉及一些皇家忌讳,除了立场相同的太医署和关系紧密的姻亲故旧,其他人家都表现得比较谨慎。 林婉婉收徒不拘一格,门下弟子有士族、寒门,也有庶民,甚至还有地位低贱的商户人家。 廖庆生过往对女儿两个出自太医家的同门,总是敬而远之,毕竟人家在专业上出类拔萃,家门底蕴更是深厚。 可这时候,廖庆生反倒不再避讳,带着全家去齐家拜祭,齐和昶也温和地接待了他们,权当是通家之好。 廖庆生天赋有限,在医学事业上难以深入发展,沦落到西市卖茶,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混进太医堆里。 往日太医和民间大夫虽然都从事治病救人的工作,彼此间或许还有些亲眷关系,但泾渭分明。 或者说,这正是太医署内部封闭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经此一劫,双方的关系反倒融洽几分,红白事向来没有门槛,大家同生死共患难一场,死难的医者,无论过往在何处任职,说到底都是同行。 林婉婉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明天她也不得休息,还要上门去吊唁那些罹难的太医和大夫,少说五六户人家。 杜若昭靠近林婉婉身边坐着,小声说道:“今日蔓菁把我们带去她家书房,让帮忙抄写医书。” 特意强调了一句,“全部是孤本、珍本。” 林婉婉眉头微微拧起,心中暗忖,这显然比先前对外说的整理医书说法更深了一层。 齐家几代人传承,又一直在天底下医学资源最丰富的太医署任职,积累下来的资源肯定不在少数。 林婉婉以前就听说,有的民间大夫为了获取皇宫里丰富的医学资料,特意去太医署任职,等把东西都学完了,便立刻辞职。 天底下没有饿死厨子的道理,齐家傍着太医署这棵大树,家中的藏书和资源可想而知。 林婉婉问道:“只你们抄吗?” 杜若昭沉吟片刻,慎重说道:“还有一些齐家至交家的子弟。” 有文化、通药理、身家清白信得过,几个条件综合叠加下来,满长安也找不出多少人。 林婉婉心中一窒,认真地交代道:“那你们可得抄仔细些,这些都是珍贵的医书,容不得半点差错。” 杜若昭:“这是自然,抄完一卷,我们还要互相检查呢!” 说着,脸上露出几分难色,“只是有些药书上,画着药材的图样,我们都不会画画,只能空在那儿,等会画的人来描绘。” 林婉婉随口说道:“是有点难为你们了。” 她自己只会画人体解剖图,若用毛笔画草药,效果估计和段晓棠的字差不多。 杜乔曾说过,颜料价格昂贵,绘画是富贵人家才能学的本事。要是换做寻常水墨画,应该不难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7章 礼仪之邦 林婉婉摸着下巴琢磨,画到用时,甚至希望徒弟们别那么有绘画的天赋,什么抽象的、印象的、没骨牡丹的……统统别来,老老实实画花花草草就行。 待杜若昭离开之后,林婉婉将齐家的异常表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祝明月,询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她毕竟不曾在太医院任职,未必通晓其中的游戏规则。 祝明月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林婉婉惊讶道:“最坏的打算!” 心中疑惑,不禁问道,“会是什么?” 祝明月反问道:“你觉得呢?” 林婉婉思虑良久,缓缓说道:“齐家退出太医院!” 皱着眉头分析道,“失去医官身份的庇护,家中藏有那么多医书,无异于闹市抱金,很容易招来祸端。” 齐和昶最为看重的继承人不幸遇害,这对齐家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齐家的医术传承岌岌可危,面临着断代的严峻风险。 齐白敛和齐蔓菁兄妹俩与齐广白相比,在医学禀赋方面稍显逊色,想要扛起齐家医术传承的大旗,难度着实不小。 祝明月听闻林婉婉对齐家未来的担忧后,轻轻地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对林婉婉单纯想法的调侃。“天真!” 林婉婉满脸疑惑,不解地问道:“倒霉遇上医闹,把铁饭搞掉,还不够吗!” 祝明月微微耸了耸肩,语气中透着几分不屑,仿佛在嘲笑林婉婉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反问道:“你以为这是哪儿?” 法治社会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婉婉见祝明月这般反应,愈发好奇,试探性地问道:“祝姐姐,你觉得会怎么样?” 祝明月倒也坦诚,实话实说道:“我想象不出来。” 林婉婉实在不明白,世界上居然有祝明月想不明白的事。疑惑道:“为什么?” 祝明月挑眉回应,“因为和他们比起来,我无比高尚。” 祝明月明白权力自有其阴暗面,但她依旧对人性的下限没有把握。 人永远无法凭空料想到认知以外的事物,有些黑暗,她连想都不敢想。 这时,一旁的赵璎珞好奇地插话问道:“那皇孙还有得治吗?” 祝明月略微抬起手,轻飘飘地指着林婉婉,说道:“请想一想林神医平日爱财如命的做派。” 但凡现有条件下有把握根治,林婉婉会只说饮牛乳之类的法子吗?肯定早就揽下这活儿,大赚一笔了。 众人听了,不禁会心一笑,林婉婉贪财好色名声在外,祝明月这一调侃,倒也生动形象。 吴愔夫妇行事蛮横又吝啬,但萧娥英肉眼可见是个大方的。 赵璎珞叹息一声,“就是可怜那孩子了,小小年纪遭此大难。” 祝明月补充一句,话语直戳人心,“可怜六个大夫给他陪葬!” 祝明月最嚣张的时候也只能一句说天凉王破,哪敢提什么陪葬一类的狠话。 语言要文明,精神也要文明,可现实却如此残酷。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沉默,她们更能设身处地把自己带入大夫的处境。易地而处,她们就是那砧板上的肉。对吴穆的惋惜同情有之,祖先父母做孽,却要他一个无辜的孩子来承受后果。可再想一想葬身吴愔剑下的大夫,那点微妙的同情心,瞬间烟消云散。 自己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竟然觉得有资格去同情凤子龙孙。 祝明月歪靠在椅子上,换了个话题问道:“齐王府今日如何?” 她在外头跑了一天,都没空关注那边的情况。 既然戚兰娘和赵璎珞没有特地传信,那就代表没有大的变动。 戚兰娘娓娓道来,“齐王府上下幽居养病,从外头看并没有异常。” 若事实果真如此,又怎会传出吴愔差点杀了赵惠安的风声。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 祝明月继续问道:“天水赵氏呢?他们那边有什么动静?” 戚兰娘:“齐王妃那一房全部被幽禁在府邸之中。” 林婉婉摩挲着手指,分析道:“应该是在等太医院的验证结果。” 如果论证出来铅有毒,那么天水赵氏最为显赫的这一房,将迎来灭顶之灾。 别看这只是一房的规模,天水赵氏传承近千年,分支无数。赵惠安这一房,最近几十年都生活在长安,从未在天水居住过,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外以祖籍天水自称。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哒哒哒哒”地颇有韵律。缓缓说道:“动物实验,恐怕耽搁的时间会比较长。” 毕竟人兽有别,需要反复论证。 林婉婉扭过头,将祝明月先前的话反送回去,“你以为这是哪儿?还有小白鼠,想得美!他们用活人实验。” 大吴从来没有人权的说法,自皇帝以下,众生平等。 说得准确一些,皇帝和少部分门阀世家组成的联合体,才是屹立在人间最高处的集体。 长安各座监狱中有为数不少的死囚,如今正是夏天,离秋后亦不远矣。 活人试验出来的数据,自然比那些鸡鸭狗兔直观得多,相信结果很快就能出来了。 林婉婉觉得唯一留有底线的地方在于,没有用孩子进行试验。 以大吴的法理逻辑,即便是谋逆大罪,一定年纪以下的孩子都能免于一死。 当然说是这般说,但不少人同样信奉一条真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对待这些孩子,谁也说不准最终会怎样。 林婉婉指证铅有毒这件事,有些挑战大众的认知,毕竟他们早已习惯生活角落中处处都有铅的身影。 但不久之前,林婉婉同样认出过差点药翻过整个国子监的拘那夷。 那棵树种在国子监里许多年头,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谁能料到居然是毒物。 林婉婉先前有过认出拘那夷的出色表现,她指证铅有毒的话,自然让人信服几分。 如今这件事属于大吴最高军事机密之一,外人顶多知晓,南衙诸卫或许在草原上用了毒或者散播瘟疫。 但具体是哪种毒药疫病,用何种办法下的,外人不得而知。 毕竟拘那夷的原产地,离突厥更近些。 何况大吴君臣还有一点不好说出口的念头,想要以拘那夷为由兴兵讨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对阵突厥的大功臣。 这下可好,哪还好意思打人家,不送份重礼去都对不起礼仪之邦的名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8章 私下说道 济生堂歇业三天,林婉婉却片刻不得松闲,忙活的都是人情往来。 第一日有祝明月相帮,后面两日就是独属于林婉婉社交圈子里的事。 祝明月除了表示哀悼之外,并没有过多参与。 齐家好歹是徒弟齐蔓菁的家,林婉婉虽说习惯了人情淡漠,但在这种时候,于情于理都该去帮忙。 林婉婉从不过问后头“抄书班”的事,至于堂前,她并不精通大吴的丧葬规矩,只能帮着齐家待客。 齐家故旧她不熟悉,但对满长安的医家多少都有些了解,不是曾私下倒腾过药材,就是在义诊上见过面。 林婉婉本心并不想在这些事上太过出头,可大夫和太医本就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社交圈子。 即便如今因为种种事情,两者关系亲密了些,但多年形成的隔阂,哪是三五天就能消除的。 大夫们来齐家吊唁,最后往往还是会到林婉婉跟前说上几句。 谢广运是康乐堂的当家人,同时也是谢大夫的堂哥,眼下正和林婉婉说着话。 如今林婉婉在长安医学界的地位今非昔比,以前玩笑说她是瘸腿大夫,哪料到她是属螃蟹的,哪怕瘸了一条腿,依旧横行无阻。 一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一个财势雄厚的东家。哪个寻常大夫敢登上大殿,指证一项大家习以为常的毒物呢? 如今长安各大医馆虽然暂时歇业,但坊间大蒜、绿豆等物却卖得异常火爆,这些都是常见的解毒之物。 更别说被林婉婉特意提及的牛乳,这股风潮要是再继续吹下去,说不定步步糕的原材料供应都得成问题。 谢广运是个在大吴少见的胖子,可他的胖并不会让人觉得憨傻,反而透着一股喜庆劲儿。单从外表看,说不准还以为他是酒楼掌柜,而非长安赫赫有名的大医馆康乐堂的东家。 虽说不该以貌取人,但林婉婉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直觉,他的医术应该不是顶尖水平。一个真正有追求的大夫,哪怕朋克养生,也不会任由自己胖成这副模样。 谢广运是谢大夫的堂兄,看起来却年轻好几岁,林婉婉心里还琢磨,该不会是那些学医时该掉的头发他都没掉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据谢静徽透露的小道消息,早年谢广运在谢家同龄人中,医术确实算不上出彩,当然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不堪。 但论及经营手段,谢广运能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身后。康乐堂毕竟不是小打小闹的小生意,当家人的医术水平,只是考量的标准之一。 这些年,康乐堂在谢广运的经营下,发展得越来越好,更上一层楼。 那日齐王府的惨事,康乐堂谢家被带走好几个人,但谢大夫无疑是受影响最大的。 因为他原先在族中看好的徒弟人选,飞了。 谢大夫本人阴差阳错进了小儿科行当,这一门又称之为哑科,不易学更难精。 本来给小孩看病就容易让人烦闷,再遇上暴躁的家长,哪个大夫能受得了啊!他们也是肉体凡胎,经不住打骂砍杀。 如今谢广运也在为这事头疼,谢大夫的小儿科在坊间有些名声,其他同行遇见这类病症,通常会将病人介绍到康乐堂。 暂且不提谢大夫的医术究竟如何,这姑且算是康乐堂的“招商产品”之一,可眼下居然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处境。 谢家是医学世家,子弟大多学医。康乐堂里里外外,不说大夫,就连扫地的杂役,都和谢家有亲眷关系。 林婉婉初来乍到长安的时候,哪知道这般内情,才会无知无畏地跑去家族企业求职。 但谢家的医学传承仅限于男丁,女子是不学的,所以当初谢大夫才会把谢静徽送到林婉婉门下。 哪怕将来谢静徽学成出师,在济生堂干满年限,恐怕也不会回到康乐堂坐诊。 谢广运往常总是红光满面的脸上,此刻露出一抹难色。他谨慎地向后瞄了一眼灵堂上漆黑的棺木,悄声说道:“林娘子,你说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婉婉一时猜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反问道:“哪件事?” 谢广运身体微微前倾,小声道:“我们同为医家子弟,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如今自己的性命都保不得,病人的性命又该如何呢?” 他是来向林婉婉讨个准话的,这几天他和几个在太医署任职的太医搭上了关系,但提及吴穆和相关人员的病情,一个个都三缄其口,显然是被下过封口令的。 谢大夫虽摸过吴穆的脉,但小儿丹毒,他过往也没见过几例,更别说治愈了。 何况小儿患丹毒,绝非同成人一般处置,简单缩减药量就行,其中的治疗难度和注意事项截然不同。 眼下铅丹一事暂且告一段落,但这只是波涛汹涌前平静的假象而已。 万一吴穆当真不行了,又将掀起新一轮风暴。 他们这些民间医馆到底是被意外卷进去的,干系稍小。但他们总有些亲朋故旧和这事有些关联,所以最想知道情况,以便做出应对。 铅毒不同于丹毒,其他路都被堵死了,林婉婉是最有可能知晓内情的人,谢广运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找林婉婉讨主意了。 林婉婉暗自叹息一声,人在局中,身不由己。语气平静地说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只是大夫,算不上神医,更够不上神仙的边,哪有和阎王抢人的本事。 风暴已然靠近,泰山压顶而来,一群人微言轻的大夫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真正的角力靠得不是自幼埋头苦学的医术,而是他们过往靠医术撬动的人脉。 没人在意他们作为人的生存价值。 谢广运摸着良心说一句,“到底是个凤子龙孙……”连带着其他关联的病人,哪个不是出身富贵。 这病症,居然还是个富贵病,穷人还不配得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59章 有心八卦 林婉婉微微抬眼,“管他什么人,大夫只管治病。” 实际上林婉婉说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除了最初交代铅毒的特性之外,并没有参与后续治疗。在齐王府里,她连方子都没写。 至于为何不叫林婉婉参与治疗,第一,肉眼可见的她和吴愔关系不睦,甚至称得上有仇,从她决绝地往江锡脖子上插鎏金簪就能看出来。 当初卫王叛乱,女眷们被困在牛府时,林婉婉做戏时说的那句“我下手很稳”,如今看来,真不是一句笑谈。 人心都是肉做的,最能辨别人情冷暖。 除非吴杲下死命令,吴穆死林婉婉就得陪葬,否则谁能担保她会尽心尽力地救治呢? 所有与人相关的活动,尽心与否,结果或许截然不同。 如今北征大胜,林婉婉身上相当于扛着半块免死金牌,行事也多了几分底气。 至于其他不小心着了道的人家,按照正常程序延请大夫治病倒也无妨。只是这几日林婉婉关门歇业,摆明了不想沾这趟浑水。她有南衙护着,其他人也拿她奈何不得。 至于南衙,这帮子武夫的人生经历,就注定了他们离安神药这类东西很远,不太会卷入这种麻烦事。 其次,从上次拘那夷事变中就能看出来,她最后开出来的方子,同其他大夫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在辨认毒物上或许有独到之处,但解毒本事也就普普通通。 何况还有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林婉婉既然本事独到,若她发了狠,暗地里在齐王府上下人等的药方中,埋上一二类似铅药之类的暗手。 不需要让人立时暴毙,用温养的药拖久一点,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到时候谁又能查出是她动的手脚呢? 正因为如此,齐和昶等苦主亲人同样被排除在第二次会诊的行列外。 吴愔不得人心,但一码归一码,吴杲也不能任由儿子被人暗害。 谢广运对林婉婉方才的说法大不认同,不过并没有立刻出口反驳。人分三六九等,病和病不一样,病人和病人自然也有差别。 尤其是这次的案例,病症不一般,病人家属还要命,实在是叫人后怕不已。 谢广运转移话题道:“你一个人在前头坐着,也不叫几个弟子站旁边伺候着。” 林婉婉挑眉道:“不然我让齐家下人将静徽叫过来?” 谢广运连忙装模作样道:“唉,其实想一想,齐家遭此祸事,正该她宽慰师妹的时候。” 齐家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找人抄写医书这件事,在小范围内已经不是秘密了。 谢家和齐家同样是传承数代的医家,但底蕴压根不能比。 谢广运眼馋齐家的医书收藏,只恨谢静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抄写一遍之后只能做到勉强有些印象。 齐和昶此举,自然是在示弱退让。 谢广运估摸着,齐广白的丧事料理完毕后,齐和昶就会逐步从太医署中退出来,回归普通医者的身份。到时齐和昶是自己开医馆,还是去别的地方坐堂? 康乐堂虽是家族化经营,但若是能高价请一位供奉坐镇,那也是增光添彩的事情。 太医署虽然有不少尸位素餐之辈,但谢广运从各方渠道打听来的消息,齐和昶是其中真正有本事的人。 距离大吴医仙或许尚有一段距离,但这已经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水平的代表人物之一。 据谢大夫所言,在齐王府内,齐和昶仅凭尝过一口的安神丹,就能复原出它的原材料。 这才是林婉婉最终决定将矛头指向天水赵氏秘方的原因,毕竟众所周知,林婉婉在药学方面只能算差强人意。 只是不知为何,林婉婉在大殿之上并没有将齐和昶默写的药方拿出来作证,而是费尽周折地让吴漳去索要。 林婉婉借着齐家的灵堂当交际场所,和长安各路大夫、医馆东家打交道。 旁人来上一炷清香即可,她倒不必避讳些什么,双方都是背后一摊浑水的人,谁也别忌讳谁。 一个往昔并不好交际之人,突然“热情”起来,自然是别有所图。 林婉婉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济生堂刚得了一批好茶,请各位大夫、东家挑个良辰吉日上门喝喝茶而已。 大吴丧葬礼仪繁琐,每一个环节都有着严苛的规矩和讲究。 林婉婉所谓的在齐家帮忙,只是充当一个类似壁花的角色,无需承担核心的丧葬事务。但一天下来,也被复杂的流程折腾得够呛。 灵堂里,烛火摇曳,香烟缭绕,浓重的烟火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熏得人眼睛酸涩,鼻腔里也满是呛人的味道。 长时间的站立和走动,让林婉婉的双腿酸痛不已。持续不断的嘈杂声,也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再加上烟熏火燎的环境,仿佛是一场无形的煎熬。 等到一天的事务终于结束,林婉婉只觉得身心俱疲,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抬手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但在这种情况下,林婉婉都还有心留意,不曾看见之前去过济生堂的权德干母子出现过一次。 这可是她唯一认识的齐家亲戚。 在林婉婉等人的认知中,这种转折亲关系已经很远了。但以长安土着的眼光来看,两家亲连着亲,平日又有往来,红白事就该到场,避不开的。 齐白敛倒也没瞒着,出事那日,他去权家求助,希冀能搭上吴融的路子,探一探齐王府的虚实。结果权家反倒口出恶言,将他赶了出来。 对这种行为,林婉婉实在无从评价。哪怕帮不上忙,假意推脱几句,虚与委蛇将面上的关系维护住不行吗? 权家倚靠吴融,却又畏惧吴愔的淫威。墙头草做得不彻底,真是没眼力见得令人“放心”。 以吴融在大殿上的表现,说他和吴愔兄友弟恭,鬼都不信。 这种时候,不管真假,但凡关于齐王府的风吹草动都该立刻报告上去。 权家以前为何对齐蔓菁紧追不舍,不就是因为齐和昶位置紧要,是最清楚皇帝健康情况的人之一。平白能得个人情的事,他们非得推出去。 齐家倒没将此事大肆宣扬,他们已经栽在名为齐王府的大坑里,不想再沾上另一座王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0章 不能失学 济生堂重新开业的前一天,天色阴沉,像是也在为这段日子的风波而感伤。 林婉婉特意将一身孝衣的齐蔓菁找来,神色关切地问道:“家里的事都忙完了吗?需不需要让你师姐妹继续来帮忙?” 齐蔓菁紧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内心似乎在做着挣扎,方才缓缓说道:“已经足够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显然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和悲伤所致。 齐家的孤本、珍本数量并不算多,众人齐心协力抄写,总归是能够完成的。至于其他没那么珍贵稀奇的书,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林婉婉微微颔首,“那行吧!” 紧接着,话音一转,“这段时间你把家里的事料理好,过段时间再去医馆上学。” 现代人习惯了三天的丧假,可大吴的风俗却截然不同。按照大吴的规矩,齐广白去世,作为妹妹的齐蔓菁要守孝九个月。 九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林婉婉绝不可能容许她的徒弟失学这么久。 齐蔓菁眼中满是疑惑,在她的认知里,丧仪乃是头等大事,其他诸如读书之类的事情,在丧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连朝廷官员都要守丧丁忧,运气不好的,遇上家族庞大,说不定要连续守孝几十年。 虽说读书是正经事,但齐蔓菁觉得,自己若是此时出门上学,仿佛是对去世兄长的不尊重。 林婉婉先退一步,“先容一个月,到时我来找你父亲说道。” 一个月时间,足够齐家缓过来了。 林婉婉懂些人情世故,这种事肯定不能由齐蔓菁一个小娘子来提出,只能借用长辈的威严来对冲。 歇业数日的济生堂,连带着旁边的花想容都开门了,但重新开业后的热闹程度,与之前相比却天差地别。门口冷冷清清,没有了往日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赵金业站在医馆门口,看着这冷清的场面,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许是客人们还不知道他们开业的消息。可心中的怨念依旧无法消散,忍不住转过头,对着药柜上供奉的几个频婆果暗暗骂了几句。 赵金业如今对林婉婉说这果子能保平安的说法嗤之以鼻,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觉得,这果子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林婉婉这几日忙着处理各种事务,顾不上住在医馆内的晁瑜英娘仨。倒是祝明月抽空来看过,据说她们情绪还算稳定。 晁瑜英不稳定又能怎样,她安安静静地在屋里绣花,听见外头喧嚣,出去看时才知道,医馆里的大夫都被人抓走了,连张六都被人捅了一刀。 幸好朱淑顺师姐妹几个平日里学艺刻苦,关键时刻撑住了,把张六救了回来。 可济生堂连带着隔壁的花想容都空了,比过年的时候还安静。那时还有为数不少的女工来加班做绒花。可现在,偌大的几重院子,最后只剩下娘仨和几个杂役,无端地让人感到畏惧。 可若是让晁瑜英回那个已经被尹家人霸占的小院,那她还不如带着儿女继续住在济生堂,帮林婉婉看着房子。 晁瑜英不断给自己鼓劲,心中默念,你是母亲,是儿女唯一的依靠,你必须立起来…… 好在后头赵金业和郑鹏池先后回来,告知已经没事了,晁瑜英晃荡在半空中的心,这才算是落了地。原先连想都不敢想的高高在上的亲王,居然就在身边,并且犯下如此恶行。权势压顶而来,他们想的不是讨个公道,只求能平安保全就足够了。 晁瑜英思量一番,还是向学塾请了假,将儿子留在医馆内。一边又心疼尹金明交出去的束修,请假不上学也不会退的。 郑鹏池和赵金业都不是八卦的性子,晁瑜英困在医馆内闭目塞听,也没人告诉她林婉婉究竟干出了怎样的大事。 林婉婉走进晁瑜英住的小偏院,尹洪远已经出门上学,尹香儿怀里抱着一只小狸花玩得正开心。 林婉婉定睛一看,这不是济生堂的看家猫吗! 原来是富贵那几个被送出来“打工”的小猫崽之一。据段晓棠的慎重调查,它另一位万恶的血亲,就是隔壁李家看粮库的。 林婉婉提醒道:“香儿,小心别让它爪子挠你。” 尹香儿脆生生地回答:“林娘子,小猫很乖的,不挠人。” 林婉婉微微颔首,笑着说:“行吧!”反正就在医馆内,简单的抓伤能迅速处置。 林婉婉抬脚进门,开口说道:“晁娘子,这几日有没有吓着?” 晁瑜英微微摇了摇头,“我们在医馆里,连门都不出,能有什么事呢!反倒是林娘子你,遭了大罪。” 林婉婉摆了摆手道:“我没事,有事的是别人。”至少她现在没有事。 林婉婉只要看尹香儿无忧无虑的模样,就知道晁瑜英娘仨是真没有事,略微寒暄几句之后,就到前头看诊去了。 临到傍晚,为数不多的病人都已经离开,空落落的大堂里只剩下自己人。 谢静徽拿着一把鸡毛掸子轻轻擦拭大堂里的家具。只三天没有打扫,仿佛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廖金仙嘟囔道:“蔓菁何时才能回来?” 她俩同一届,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如今一个人落了单,虽然还有其他师姐,但心里到底觉得空了一截。 杜若昭慢条斯理道:“想来师父不会让她在家里待太久。” 丧亲虽痛,但人不能一直沉溺于悲伤之中。 廖金仙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否该期盼齐蔓菁能早早出来上学。 杜若昭忽的抬头,见门口出现一个眼熟胖子,似乎在齐家的葬礼上见过。 谢静徽已经先一步喊出来,“堂伯。” 谢广运呵呵笑道:“你父亲今儿忙不过来了,待会我带你回去。” 谢静徽笑意盈盈地应道:“好嘞!”暗地里腹诽,父亲几时来接过她,不都是跟着乳母回去吗。 有事直说不行吗?非得拿她当幌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1章 医闹名单 果不其然,谢广运接下来就说道:“林娘子呢,我去同她打个招呼。” 谢静徽收起鸡毛掸子,“师父正在后头制药,堂伯,我先带你去坐下喝茶。”说着,便把谢广运带去休息室。 杜若昭会意,立刻去后头叫人。 谢广运笑着说:“早听林娘子说了,她有好茶,今儿正好尝一尝。” 林婉婉听到消息的时候,心中疑惑不已。无事不登三宝殿,谢广运上门来做什么? 交代药工们,“仔细把药材收拾了,我出去一会。” 出门洗手后,就朝着休息室走去。 林婉婉进门,就见谢广运美滋滋地喝着茶水。 谢静徽为了他晚上的睡眠质量着想,泡茶时只放了寥寥几片茶叶,权当是为这杯茶增添些许韵味、点缀一二。没想到,这样清淡的茶水正好合了谢广运的心意。 谢广运轻抿一口,清新的茶香在口中散开,赞叹道:“这茶水比之茶粥更为清新隽永。”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婉婉回道:“茶遇知音,就该懂它们的人喝,待会谢掌柜带一包回去尝尝。”既然对方如此欣赏这茶,她也乐得大方,表现出十足的诚意。 谢广运欣然道:“那可算是让我得着了。”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了数个回合后,谢广运终于不再绕圈子,道明了来意,问道:“林娘子,联结长安医家到底想做什么?” 他心中一直对林婉婉此举的目的充满疑惑,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林婉婉神色一正,说道:“先前齐王府的事,你也知道,我实在是吓怕了。”说罢,长长地叹息一声,“医家生存艰难呐!” 谢广运默默不言,他心里清楚,齐王府那事压根扯不上医家艰难,换做任何一个行当,比如铁匠,在面对那样的权势压迫时,结果也是同样的。 医家生存艰难,难道庶民就轻松了吗?即便是做到医者顶尖的太医们,在权势面前不也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吗? 谢广运:“林娘子有何高见?” 林婉婉直言,“我想有没有一个法子,能限制这些杀医害医之事。” 特地补充一句,“尤其是医者本身并无过错,这种情况更为恶劣。” 谢广运心知肚明,林婉婉说的正是齐王府之事。 这种事情,单纯地从医学角度,压根无法限制。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病魔,而是权势。 济生堂养着护卫,不一样差点全军覆没吗? 谢广运直截了当,“林娘子有何好法子?”既然林婉婉提出了问题,他更想知道她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林婉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能否几大医馆联合起来,建立一个医闹黑名单,对那些无故伤害医者的恶人做出限制。”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护医者的安全。 医者能做出何种限制?无非就是提高诊费、药费,再不济就是不治了。当然,这些话不用明说,学学太医署的手段,温养就行。 谢广运转念就明白林婉婉的未尽之言,不得不承认,出发点无疑是好的。但尽管加上了种种限制条件,若执行不到位,很容易演变成一项恶行,反而会带来不好的后果。谢广运问道:“林娘子以为该如何做呢?”想听听林婉婉对于具体执行的想法。 林婉婉在长安医学界有两大知名特点,一是医术独到但瘸,二是为人很怂。一旦遇到闹事的,躲得比谁都快。前者说的是她的专业能力,后者则是大家对她行事风格的评价。 以朱大夫的推测,林婉婉大概是学医期间遇上过一些事,这才落下了毛病。 但从她在齐王府乃至铅丹等一系列事情上的表现来看,称得上刚烈,与以往的形象截然不同。 林婉婉沉吟道:“医家有行会,方向列出来,我们可以慢慢讨论。” 林婉婉如今在长安医学界只算有一席之地,还称不上呼风唤雨。一来她资历浅,二则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 譬如说自从济生堂成立后,每年义诊等事务上,她出人出力都是最多的,偏偏至今坐不上话事人的位置。 林婉婉请各位医家喝茶,自然打的是私下拉拢的主意,康乐堂是重中之重。 倒不是因为谢静徽的关系,而是因为康乐堂是家族产业,里头的人不是谢广运的叔伯兄弟,就是他的子侄。比之其他医馆东家,自然多了几分人情味,更关注安全问题,毕竟那些都是他的亲人。 谢广运承认他的确有些心动,医家进退一致,有助于提高他们的地位,同时对某些别有用心者形成震慑。 哪怕依旧无法撼动权贵的心思,但对市井百姓同样有效。作为民间大夫,他们面对最多的还是那些普通病患。 谢广运问道:“如果判断牵连范围,三服还是五服?” 林婉婉惊讶不已,“啊!” 她只想限制闹事者本人,哪料到谢广运比她狠多了,一开口就是株连。 谢广运一看林婉婉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谆谆教诲道:“林娘子,你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人,他不只是一个人啊!” 他背后是相关联的无数的族人和亲朋故旧。 对于普通的医闹者而言,全凭一个“闹”字。 这种事哪是一个人能干得下来的?还不是靠着亲朋故旧的支持。既然好处一块分了,坏处就该一并担着。 林婉婉习惯了祸不及家人的思路,万万没想到大吴是另一套社会人情伦理。 就像张法音给尹金明夫妻开出的良方是用宗族和孝道对轰,而谢广运则是借用族人亲眷的安危,震慑一些别有用心者。 林婉婉暗道一句,还是没背过任何宣言、誓言的长安土着大夫思路宽广啊! 自己差点把路走窄了。 既然两人目标相同,在这件事上初步达成一致。 谢广运劝林婉婉,先别把这件事摊开来说。 吴愔刚犯下事,医家就联合起来搞黑名单制度,岂不是将大吴医闹第一人的名头,强行按在吴愔头上。 虽然实情的确如此,但这样做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2章 重拾武艺 谢广运做事圆滑,考虑问题细致入微,甚至建议此事不要以明文形式发出。 世界上最难办的不是规则内的事务,而是潜规则。 问起来大家都说没有,但限制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没人能摸清它的深浅,这样反而更能对人心产生震慑作用。 林婉婉暗暗佩服不已,心想难怪谢广运能在一众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执掌康乐堂这样的大医馆呢。 两人至此说定,先去同相熟的医家透透口风,等过几个月风波逐渐平息后,谢广运再以行会的名义,邀请各医馆、医家正式讨论此事。 林婉婉只在乎结果,并不在意一个发起人的虚名。何况以她如今在医学界的名望,想要将此事顺利推进,确实存在一定难度。 林婉婉卸下心中一件大事,回家同祝明月商议,迟疑道:“你说,这事是不是太缺德了?”说的是牵连医闹者家人的做法。 祝明月不紧不慢地吃下一牙西瓜,轻轻擦了擦嘴角,轻声道:“你要德还是要命?” 于此时人而言,名声或许比性命还重要。若是将亲人性命同样置于险地,那么医闹者便将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 祝明月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需得注意,医闹者的划分标准如何确定。” 民是刁民,但缺乏有效监管的医者,同样医德堪忧。 万一有人挟私报复,故意将无辜者打成医闹,又该如何应对? 所以如何划分责任,究竟是患者存心找事还是真的属于医疗事故,就需要仔细斟酌,容不得半点马虎。 林婉婉和谢广运开始紧锣密鼓地“串联”各方医家,关乎众人生命安全的大事,自然没人在这种时候特意标榜自己的道德水平。 大家都秉持着“你不仁我也只能不仁”的想法,觉得这只是一种反制手段罢了。 大多数医者行医不过尽人事、混口饭吃,论起妙手回春的本事,许多人与其说是医术高明,不如说是心理安慰作用顶格,尤其是在广大的乡间。 不过此事暂且不急,风口浪尖上最重要的是稳重。 林婉婉寻得了一帮子盟友后,余下的重点便在于如何提高自身硬实力上。 比如,济生堂上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武活动。 以前高德生在的时候,三五不时地带着林门众人练一练,自从他调走后,大部分人都回归咸鱼状态,顶多打一打五禽戏,聊以自慰。 至今仍然坚持健身习武的,也就只有姚南星一人而已。 林婉婉发挥东家兼骨干的带头作用,将所有人召集到大堂,神色严肃且强硬地宣布,“我这儿有右武卫的新兵考核标准,打今儿起,除了郑大夫、郭大夫和李婆婆之外,其他人不管是药工还是药童,都给我练起来。” 不是不想全员卷,而是这三位年纪大了,折腾不起。 林婉婉继续说道:“考虑到男女体质的区别,男子按照八成标准执行,女子七成。达到标准的我奖,达不到的我可要罚。每三个月考核一次。”” 至于具体的奖罚标准,林婉婉还没想清楚,打算待会让赵金业好好琢磨琢磨。 药工曲力强听了,半掩着脸,犹豫着举手问道:“林娘子,右武卫的军士许多都骑马。” 他曾亲眼看过右武卫出征和班师的场景,可他家别说马了,连头骡子都没有。指望医馆给他们每人各配一匹马,那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林婉婉思索片刻后说道:“骑术方面暂不做要求,你们有条件就练。” “后面有个小院子,地方宽敞,可以在那里练箭。张六虽然受伤了,但其他护卫也能教你们。” 林婉婉考虑得如此周到,底下却是哀鸿遍野。当真活泼好动的人,未必能沉下心来学医。 济生堂上下,顶多沾着活泼两个字。好动?那是一点都动不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平时大家都习惯了悠闲的状态,突然要进行高强度训练,自然怨声载道。 郭景辉暗暗憋笑,他对那丁点奖励没什么兴趣,但很爱看一群小孩子露出苦瓜脸的表情。 林婉婉负责下达命令,赵金业督促执行。 林婉婉深谙人的劣根性,扔下一颗大雷后,施施然回办公室,留下一群麻雀在原地叽叽喳喳。 谢静徽扑到药柜上,五官皱成一团,哀嚎道:“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要如何达到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标准。 丘寻桃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谨慎道:“惩罚措施是什么?” 如果不痛不痒的话,她宁愿选择接受惩罚,也不想去进行那艰难的训练。 杜若昭猜测道:“加作业?”在她的认知里,这是林婉婉最有可能采取这种方式。 谢静徽挺直身体,“作业也行!” 比起高强度的练武,写作业似乎轻松多了。 以右武卫的考核标准要求,虽然打了好几折。但林婉婉以为他们是谁啊!他们只是一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药童而已。 人生至此,背过最重的东西就是药箱了。 杜若昭看向一旁的赵金业,眼中满是祈求,喊道:“赵师兄!”希望他能网开一面。 赵金业微微挑眉,心中暗道,既然你们对作业接受度如此良好,那肯定不能加作业了。 过了一会,朱淑顺送东西去林婉婉的办公室,“师父,这是药材商新送来的清单。” 林婉婉伸手接过,打量一眼上面的内容,并无异常。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先前在齐家抄书的时候,其他人的画技是在哪儿学的?” 朱淑顺轻声道:“家学。” 朱大夫也会画两笔药草,不过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他自己倒是能认出画的是什么,可旁人能不能认出来,就得看缘分了。 几十年临摹下来的功底,只能说够用,若论起教导子孙,还是差了些火候。反正朱家兄妹俩听了一通,画出来的药草图都是四不像。 林婉婉嘴里反复咂摸着两个字,“家学啊!” 那就麻烦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3章 流放岭南 既然是家传的技艺,那就未必愿意出来授艺。何况和齐家有来往的故交,不大可能为五斗米折腰。 就在林婉婉还在琢磨,是在坊间给徒弟们寻一位书画师父,还是托齐家的关系,精益求精延请来一位大师。 一个消息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吴穆,不治身亡。赵惠安承受不住丧子之痛,自缢身亡。 太医署精心准备的两个温养方子,终究还是没能挽救吴穆年轻的生命。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时间紧迫,林婉婉只获知了结果,无法从人文角度探究,吴穆最后醒过来了吗?他知道自己是因何生病吗?知道为了他,有数位无辜的大夫丧命吗…… 此时,最为惊心动魄的除了那些同样服食过铅丹之人,就是长安城内的医家了。 铅丹有毒经过若干死刑验证后,证实并非虚言。 吴穆病症严重最终不治身亡,其他人自然心有戚戚,生怕类似的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林婉婉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齐家的结果。 从理论上来说,齐家分明是苦主,但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受限于客观条件,太医署一直不曾发现铅药之害,直到高门大户集体服毒,方才“酿成”如今的惨事。 林婉婉正打算吩咐车夫套车,前往齐家去一探究竟。可还没等她出发,就先见到了匆匆赶来报信的姚益明。 姚益明神色慌张,额头上挂着一层细密的冷汗,气喘吁吁地说道:“林娘子,宫里传出消息。” 林婉婉心中一紧,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不是坏消息吧!” 姚益明吞吞吐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以齐太医失察为由,流放岭南。” 林婉婉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来,眼睛瞪得滚圆,满脸的难以置信,实在难以接受这一结果。 齐和昶何处失察?他虽是太医院的二把手,可并不负责齐王府上下的诊治工作。 之前除了林婉婉三人,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铅有毒这件事。 萧娥英往齐家送了奠礼,林婉婉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事后皇家会给予齐家丰厚的补偿,以安抚他们。可谁能想到,等来的竟是齐和昶被流放的消息! 林婉婉的声音仿佛是要从喉咙里挤出来,问道:“那齐王府的几个太医呢?” 姚益明:“同齐大郎一样,死后哀荣。” 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他们在太医署内的亲眷,都被清理了出来。” 林婉婉只觉一阵无力,双腿发软,跌坐到椅子上,追问道:“流放去哪儿?” 姚益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岭南!” 作为同样出自太医署的人家,看到这样的结果,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很明显,吴杲压根没打算让齐和昶活下去!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承受丧子之痛后,竟还要被流放去那烟瘴之地。 林婉婉见姚益达说不出其他更具体的信息,轻声道:“多谢你特来告知。” 姚益达神色有些木然,叹息道:“那我这就带着南星回家了。” 林婉婉应道:“慢走。” 姚益达临出门前,忽的转身,问道:“林娘子打算如何做?” 林婉婉轻声道:“总要去齐家看一看情况再说。” 姚益达迟疑道:“此时恐怕并非善地。” 在这风口浪尖上,他们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同情,这会也不敢再靠过去。林婉婉正色道:“那是我徒弟。” 何况他们陷在同一件祸事里,谁又比谁清白呢! 姚益达略微叹息一声,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师父,是齐家小娘子的福气。” 林婉婉说干就干,当即吩咐车夫备好马车,这就要往齐家去。中途经过万福鸿,林婉婉吩咐拐道进去,她想问一问小伙伴的意见。 戚兰娘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地捂住嘴巴,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赵璎珞确认道:“消息准确吗?” 林婉婉:“南星父亲送来的。”有九成九的可靠性。 祝明月语气淡漠,透着一股无力的死寂之感,缓缓说道:“这不是早就注定了吗!” 赵璎珞急道:“哪里注定了!” 祝明月幽幽道:“从齐大郎死在齐王剑下那一刻,就注定齐家没有好下场。” 从结果倒推是这般的逻辑。 戚兰娘疑惑道:“为什么?” 祝明月语气冷静,甚至到了冷漠的地步,“因为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齐广白不仅是齐和昶的儿子,更是他的衣钵传人。手艺人对传承这件事看得有多重,不消多说。 齐广白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不幸成了吴愔想要儆猴的那只鸡。如果吴愔早知他的身份,估计就会换个人选。 可惜,没有如果。 假若齐广白是孙安轩那般的不肖子孙,杀了就当正门风守清誉,吴杲和孙文宴之间也不会产生嫌隙。 偏偏齐广白什么都没有做错,齐和昶怎能不恨。 上一个跌破人性底线的手艺人叫做易牙,齐和昶若完全不将儿子的死放在心上,吴杲反倒要怀疑他包藏祸心。 但出于人性情理,齐和昶定然放不下儿子的死。 祝明月对齐和昶了解不多,但吴杲作此决定,想必是怀疑齐和昶有报复之心。 一个顶尖的医者,想要悄无声息的害人性命,实在是轻而易举。 吴杲更怕的,恐怕是齐和昶除了要吴愔的性命,更是要子债父偿。 齐和昶远比吴杲本人更了解他的身体。 哪个医者没有些独门秘方,说不定还有能悄无声息要人性命的秘药。 就像林婉婉认识的铅药一般,她若起了心,“随手”写进药方里,旁人又哪里分辨得出来。 吴杲的恐惧就在于,齐和昶真的有杀他的理由和手段。 所以哪怕齐和昶为了膝下一双儿女,甚至愿意将家中宝贵的藏书贡献出来,以示退让之意。 齐和昶可以退出太医署,甚至往后只做一个长安的富家翁。 可惜帝王的猜忌之心并没有放过他。 戚兰娘迷惑道:“可这件事难道不是皇家对不起齐家吗?” 祝明月冷漠道:“大恩即大仇。” 杀子之仇,齐和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哪怕为图自保而一时蛰伏,谁知道哪天又会旧事重提呢! 帝王的猜忌之心,祝明月到底是低估了。 她以为齐和昶顶多是辞官为民,没想到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岭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4章 往后安排 此时的岭南并非绝美海岸线的代名词,不是美味佛跳墙原材料的产地。 它是天底下最令人恐惧的地方,长安市井间流传着无数岭南生番吃人的恐怖传说。 高行之被贬官去了比岭南更南的地方,到现在都没有一丝消息传回,可他好歹还是个官员呢!如今齐和昶被流放过去,天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林婉婉心急如焚,乘车匆匆赶往齐府。一进府门,就看到仆役们神色惊惶,显然流放的旨意已经传达到了。 此时齐府上还有事先不知情前来吊唁的宾客,当流放齐和昶的消息如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开时,众人瞬间被惊恐所裹挟。 白纸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惨白而冰冷的光,像是给这悲伤的氛围又添了几分寒意。这惨白的光,无情地映衬着宾客们一张张各异的面容。 有的彷徨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有的表情木然,像是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麻木了,呆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还有的满脸写着惊讶,大张着嘴巴,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灾祸会如此突然地降临在齐家头上。灵堂里,哭声一阵接着一阵,那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根本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在为已经逝去、英年早逝的齐广白哀伤,还是在为即将被流放到那可怕岭南之地的齐和昶悲叹。 这段时日,齐和昶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可惜吴杲还是不肯放过他。 朝堂上或许有人看出,吴杲一意孤行下的色厉内荏但谁也不愿意上去触这个霉头,所以没有人为齐和昶据理力争。 说到底,齐和昶不过是一介医官,他是留是流,都影响不了朝堂的局势。 再加上他以往为了自保,不与其他皇亲国戚、文武重臣结交。如今,人到用时方恨少。 林婉婉从大门进入,凭借着往日的记忆,径直朝着灵堂走去。 齐家的亲故们看着她,或许觉得有些面生,一个年轻女郎独自前来,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其中有人或许认出了林婉婉,心中不禁感叹,别人都恨不得此时与齐家撇清干系,齐蔓菁半路认的这个师父反倒不顾嫌疑地上门来了。 林婉婉快要走到灵堂时,正好遇到满脸铁青之色的齐白敛送客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这个时候见到林婉婉上门,齐白敛也感到十分惊讶,下意识地唤道:“林娘子。” 林婉婉顾不上旁边还有其他人,焦急地问道:“蔓菁呢?” 齐白敛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哭晕过去了。” 在齐白敛纠结是否要派人将林婉婉引到齐蔓菁卧房之际,林婉婉又开口问道:“你父亲呢?” 齐白敛声音低落,带着无尽的哀伤说道:“在灵堂,和大哥说话。” 林婉婉:“我去见见他。” 此时此刻,齐蔓菁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关紧要了。 岂料林婉婉在灵堂之外,竟然遭到了齐家管家的阻拦。 齐管家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郎君正与大郎说话,还请娘子稍等。” 灵堂的大门敞开着,林婉婉只能远远地看着齐和昶身形佝偻地坐在棺木一旁,心中不禁猜测,这父子二人隔着阴阳两界,又能说些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婉婉的腿都站得酸疼了,管家这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想起要搬张椅子过来。 林婉婉摆了摆手,“不用了。” 偶尔站一站有助于头脑清醒,尤其是现在这要命的时刻。 然而林婉婉先见到的,不是整理好心情从灵堂出来的齐和昶,而是送客归来的齐白敛。林婉婉沉声问道:“有没有其他法子?” 齐白敛无奈地负手说道:“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能求的人也都求了。” 苦笑道:“君命如山。” 现在恐怕只有齐家人死绝了,吴杲才能彻底放心。 林婉婉嘴唇微微嗫嚅了两下,语气犹疑地问道:“我消息不全,是只流放齐太医一人,还是全家都要流放?” 齐白敛神色一滞,缓缓说道:“只父亲一人。” 吴杲终究还是要顾及一些颜面,没有赶尽杀绝,但这种所谓的“恩惠”,齐家人根本不想要。 林婉婉:“具体何处?” 齐白敛:“封州。” 林婉婉追问道:“那你们怎么安排?” 齐白敛微微转头,正视着林婉婉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陪父亲去!” 林婉婉心中猛地一愣,一开始以为他是出于孝道才这么做,可转念一想,齐家并非那种古板守旧的人家,齐和昶也未必愿意让亲人跟着去受苦。 在世人眼中,岭南就是绝地,去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齐白敛跟着去,不是为了服侍老父亲,更重要的是为了继承齐家的衣钵,将齐和昶的医术学到手。 医学,终究是一门讲究经验的学科,仅仅依靠书本记录是远远不够的。 林婉婉定了定心神,问道:“那其他人呢,如何安排?” 齐白敛缓缓垂下头,神色黯然地说道:“大嫂带侄儿侄女大归。” 此举相当于将齐广白仅剩的血脉交给岳家抚养。 齐家,在这生死关头,选择了传承医术,抛弃了他们的亲人。 林婉婉追问道:“蔓菁呢?” 齐白敛腮帮子紧咬,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正是想托林娘子一件事。” 林婉婉:“尽管直言。” 齐白敛:“想托你在民间,为小妹寻一门妥当的婚事。” 齐家父子俩流放去岭南,齐家大嫂回娘家不可能再带上小姑子。 岭南乃是绝地,以齐蔓菁的情况,能不能平安抵达流放地都很难说。只有留在长安,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齐家虽然失了圣心,但大部分人不会特意去针对一个小娘子。齐蔓菁正值妙龄,留在长安最正当的理由就是成亲。 只是齐家过往的交际圈子,一时之间未必有适龄的男子,再者旁人也怕沾上齐家的是非。 这种情况下,只能向下寻找合适的人选。 林婉婉到底和齐蔓菁有数月的师徒情谊,为人正派,不会坑了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5章 奸臣怂恿 林婉婉神情凝重,正色道:“蔓菁入门之前,签了契约,学艺期间不得婚配!” 齐白敛语气勉强地回应,“可如今的情况,小妹已经不适合继续在你门下学习了。” 林婉婉心底明白,齐白敛为何托自己做媒,因为以齐家当前的情况,齐蔓菁已经无法在原有的圈子里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了。 “蔓菁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眼下嫁了,一个没有娘家做倚靠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只是活着,却未必能活得好。 齐白敛低垂着头颅,闷声道:“我们会多给她陪送嫁妆……”希望对方能看在丰厚嫁妆的份上,对齐蔓菁好一些。 吴杲只流放了齐和昶一人,并没有查封齐家的财物。 他们何曾想到会有今日,齐家竟然要靠财物去贿赂,求亲家对他们的女儿好一些。 林婉婉见齐白敛说的有理有据,显然父子二人已经通过气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原不只是说夫妻。 这样的安排,在齐家父子眼中,已然是对家中妇孺最好的结果了。 林婉婉越想越气,一股怒火直冲上头,顾不得齐白敛和管家的阻拦,径直冲入灵堂。 好在她还保留着一丝理智,进门后还记得先给齐广白上三炷香,这才没有彻底惹恼齐和昶。 上完香后,林婉婉终于有闲暇仔细打量齐和昶。 不过短短数日未见,他却像是老了好几岁。 初次见面时,哪怕经历急行军的疲惫,齐和昶依旧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可时隔数月,眼前的他已全然是另一番沧桑模样。 林婉婉自顾自地挪了一个垫子坐到齐和昶对面,说道:“我听齐二说了今后的安排,你们自己倒是想得周全,可曾想过蔓菁愿不愿意?” 齐和昶语气中有莫名的沧桑之感,“流放路途艰辛无比,她跟去哪能得着好。哪怕侥幸抵达流放地,等待她的也绝非好事。” “林娘子可知,先前被流放去岭南的士人女眷,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不待林婉婉回应,齐和昶自问自答道:“她们会遭抢掠,强行与当地土人婚配。” 生不如死! 齐家父子两个大男人,大不了一死,女人却要平白受许多侮辱。 林婉婉只要想象一下那个情景,就觉得头皮发麻。哪怕齐白敛并非流放之身,但以齐家如今的力量,显然无法在危险之地,将家中妇孺护得周全。 所以,让齐蔓菁留在长安,就成了目前最好的办法。 林婉婉思虑片刻,沉吟道:“你家如今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既然你们父子俩都要离开长安,不如把接下来四年的束修一并交了吧!” 齐蔓菁留下长安需要一个“监护人”,林婉婉作为她名正言顺的师父,承担这个角色自然合情合理。 齐和昶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有微光闪过,确认道:“林娘子……” 林婉婉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家院子虽小,但还能腾出一间屋子来。做徒弟的本该在师父身边端茶奉水,以往是我对她们太宽纵了。” 齐和昶伏地谢道:“此番多谢林娘子援手,让菁娘得有所托。” 林婉婉:“话我放在这里,但你们该把利害关系同她说明白,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由着你们安排。”话音一转,“况且,若她留在长安更该清楚其中的利弊亲疏,否则日后错把豺狼当亲人,才是悔之莫及。” 齐和昶点头答应道:“这些事情,我定会同菁娘分说明白。”他已然铁了心要将齐蔓菁留在长安。 不一会儿,齐和昶起身送林婉婉出门。 林婉婉微微叹息一声,“蔓菁那儿我就不去看了,你们自家人商议吧!” 她能做的,仅止于此。 林婉婉怀着满腹沉重的心事,踏着暮鼓声回到小院。 赵璎珞见人回来,连忙问道:“事情怎么样?” 林婉婉长叹一口气后,将齐家的种种安排娓娓道来。 赵璎珞心有戚戚焉,感慨道:“眼见着一家子骨肉分离。”剩下的咒骂憋在口中,免得遭来祸患。 林婉婉趴在祝明月肩头,“明月姐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真要安排齐蔓菁一个人住进济生堂,恐怕齐家人也不会放心,就只能跟着林婉婉一起住。 如今小院的地方越发紧凑,平白再添一个人进来,自然只能挤一挤了。 祝明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不如看看哪里能住下。” 后院已经住不下了,就只能看看东西厢房哪里还能腾出一间屋子来。 林婉婉:“不如就将西厢诊室旁边的屋子腾出来。” 左右这会是夏天,也不必纠结是否要盘炕的问题。将房间收拾干净,搬进去一张矮榻,就能住人了。 戚兰娘迟疑道:“不过齐家和蔓菁会愿意住进小院吗?” 现在成亲,相当于一劳永逸,终身有托。虽然不知往后是好是歹,到底是符合时人当下的选择。 假若住进小院,齐蔓菁的婚事再往后推四年,那时亲人都不在身边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至于临时“监护人”林婉婉,自己还单蹦着,哪能顾得上徒弟呢! 林婉婉就在这样的纠结中,默默地等待着齐家的回复。 如今消息传开,连林门众弟子都听闻了。 廖金仙惴惴不安道:“怎么会这样呢!” 鉴于济生堂内部吃瓜者甚众,廖家的药茶铺亦是消息汇聚之地。所以她们对铅丹案的来龙去脉,可谓是知之甚详。 廖金仙:“该不会是哪个奸臣在皇帝老儿身边进谗言吧!蔓菁父亲怎么会失察呢!” 这件事里,齐家才是最冤枉的一个。 姚南星和杜若昭在旁边默默地听着,并不多言,世人总以为皇帝英明神武,绝不可能犯错。 若有错,那一定是奸臣怂恿皇帝干的,往后杀了奸臣,再痛改前非,皇帝便还是一个好皇帝。 殊不知,齐和昶被流放岭南一事,连奸臣都不敢凑上去掺和。 因为这涉及到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6章 分家析产 这个世道,臣子若是奸恶,百姓好歹还能盼着皇帝出面主持公道,可要是皇帝本人残暴不仁,那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林门几个弟子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商议着,如何安排时间去齐府探望齐蔓菁。毕竟眼下齐蔓菁的处境艰难,肯定不方便出门。 好在她们都是年轻小娘子,几人一同前去探望,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过了几日,林婉婉突然接到齐家传来的消息,邀请她前往齐府一叙。如今齐家正处于丧期,诸事繁杂,实在不方便前往别处。到了约定的日子,林婉婉应约乘车前往。 这次林婉婉的目的地不再是灵堂,齐广白的棺木不日就要下葬,赶在齐和昶父子离开长安之前。 好在吴杲知道这次实在是做得不体面,时间上倒没有刻意逼迫,齐家还能有条不紊地筹谋,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 在林婉婉来之前,这间厅堂内已经进行过一次类似的商议。 齐家的财产分为四份,齐和昶和他的三个儿女,各自析产。 齐广白那一份自然是由他的妻子带回娘家,作为抚育子女的花销。 这时候该舍就得舍,亲家能拉拔一把,已是莫大的恩情。 林婉婉进门时,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位看起来要扮演德高望重角色的人。 唯一熟悉的,只有莫陵游。 以往在并州时,没觉得两人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可这次齐家把他请来,林婉婉猜测,要么是齐和昶觉得莫陵游人品靠得住,要么就是因为他足够“安全”。 是的,没错,就是安全。 吴愔开了一个坏头,往后太医署人人自危,但擅下猛药的莫陵游,反而成了最为安全的一个。 一般人不敢请他出手治疗,再者万一出了事,也没人会拿他问罪。 毕竟吴越都没计较,你计较作甚! 另外两位见证者,一个是齐广白的岳父许老丈,另一人是齐和昶的表弟,都是齐家实打实的亲眷。 他们早就听闻林婉婉的大名,凭一己之力,将齐王一系和天水赵氏摁进深渊里的狠人。 齐和昶同众人郑重介绍道:“林娘子乃是小女的恩师,此番老夫与二郎远赴岭南,小女便托付给林娘子,在她门下学习岐黄之术。” 其他人听了,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或者说,他们该惊讶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被下旨流放的,到底只有齐和昶一人。齐蔓菁一个弱女子留在长安,倒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先前都以为是为她许一户人家,哪料到是托付给林婉婉继续学业。 仔细想想,这个人选确实在情理之中,毕竟天地君亲师,师徒关系非同一般。 这次的风波,全赖林婉婉见多识广,大部分医者才能全身而退。 这样一个有本事,还有一些靠山的女人,自然能够为齐蔓菁提供荫蔽。 齐家下人取来几本簿册,齐和昶神色凝重地说道:“小女年幼,将来我恐怕照料不及,这些是先分给她的脂粉钱。”照理说用“嫁妆”的说法更为恰当,但齐蔓菁跟着林婉婉,学业未成,以后的事情还很难说。 说白了,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加之一夜之间,齐家境遇天翻地覆。 齐和昶对女儿未来的婚姻,并不抱有乐观的态度,至少大概率不会符合他从前的期待。 但若是真如林婉婉那般,齐蔓菁孤身一人在长安,哪怕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贤德妇人,想必日子也过得极为畅快吧! 是非成败转头空,大梦一场。 如今骨肉分离,齐和昶只愿家人能够平安,在此基础上,再添几分欢喜。 齐家传承几代的财富,哪怕落到齐蔓菁手里的只是小头,那也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这笔财富由亲族、师友、同僚,三方共同见证、掌管,待齐蔓菁年满十八,亦或出嫁时,再交由她本人接手。 若在这期间,齐蔓菁不幸离世,那么这些钱帛就全部捐献到寺庙,给药师佛塑一尊金身。 谁都得不着! 其中不动产的部分由齐家表亲暂管,林婉婉和齐蔓菁手上所能掌握的仅仅只是一些俘财。 齐蔓菁的长安富婆之路,尚且还有几年光景。 今日几方人马算是初次会面,齐家兄妹俩静静地坐在后头,默默地听着大人们的商议。正事讨论完毕,林婉婉这才有机会和齐蔓菁私下交流。 这些时日,家中遭遇如此重大的变故,齐蔓菁的眼睛早就哭得像核桃一样红肿。一见到林婉婉的面,她只觉得满心委屈,忍不住哭泣道:“师父!” 林婉婉连忙取出手绢,轻轻地为她擦拭眼角,安慰道:“快别哭了,哭多了伤眼。” 齐蔓菁哽咽道:“除了哭,其他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有些事情,即便不想面对,也不得不面对。 林婉婉戳破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父亲和二哥都快离开了,还不打起精神来,替他们收拾行囊!” 齐蔓菁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抽抽噎噎道:“我,不要走!我不要他们走!” 可这终究只是小娘子的痴心妄想。 林婉婉:“蔓菁,事已至此,抓住和家人相聚的时光才是最紧要的。” 齐蔓菁的性情底色终究不是任性,缓缓点头,应道:“徒儿明白。” 林婉婉搂住她的肩膀,小声交代,“我在西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地方不大,你带些惯用的东西过去就行,其他的放在家里,以后放假也能回来住一住。” 林婉婉只管将小院当做齐蔓菁的学生宿舍,想着放假的时候她也可以回家。 诸人各自同齐家父子俩道别,林婉婉走到跟前,说道:“你们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去我家看一看,将蔓菁安顿好再走。” 林门的家长大多只会过年时,带着孩子去小院拜年。 但齐蔓菁入门不足一年,齐家父子一次都没有登门过。要是乍然问及地址,二人恐怕都得想一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7章 流放启程 齐和昶唇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我等正值孝期,贸然登门不大合适。” 林婉婉:“我们不讲究这些。” 齐和昶推辞道:“到时便请菁娘的表叔、表婶送她过去吧!” 林婉婉一家如今只是租赁屋舍,且挨着房东居住。她不介意,不代表旁人不介意。 眼下不知房东品性,齐和昶并不希望将来林婉婉和齐蔓菁难做。 林婉婉微微点头,“那行吧!”显然日后暂代“家长”职责的,就是齐家的这一门表亲了。 说着,林婉婉从袖中掏出两页纸张,“今儿刚好遇上了,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东西。” 一份,是曾经给过高行之的,上面写满了岭南的注意事项;另一份,则是一封书信。 林婉婉耐心解释,“济生堂和一位来自封州的药材商有过合作,这是我给他写的问候信,你们拿着它,到了地头,多少算有了一丝人脉。” 论交情肯定没有多深,只是做过一场生意。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这么处出来的吗! 这已经是林婉婉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最能和封州产生关联的人了。能千里迢迢将药材从岭南运来长安,想必在当地也有几分势力。 林婉婉原本想的是请玄灵帮忙,宗教人士人脉广博,可谁能想到,岭南是个大地理名词,玄灵过去修行的地界,距离封州好几百里路,那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走到的地方。 林婉婉:“往后若是时机合适,说不定能往长安带平安信。” 她知道齐家过往只为皇亲国戚诊治,不清楚民间医者混饭吃的本事。 劝道:“你们父子二人俱通医术,这是一门实用的本事。” 苦口婆心道:“往后别端着医官的架子,岭南有许多中原不曾见的药材和疾病,多给人瞧瞧身体,与人为善,或许能改变自身境遇。” 从来不会有人嫌弃,自己有一个医生朋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 能做大夫,总比在流放地服苦役强得多。 齐家父子要是活络些,岭南天高皇帝远,长安的旨意,还真未必能管得到他们。 齐和昶脸上肌肉颤动两下,明白林婉婉说的都是至理名言。由衷道:“多谢林娘子指教。” 待林婉婉回到小院,赵璎珞见她一身疲惫的模样,问道:“都说了?” 林婉婉点了点头,“嗯。” 齐家父子只要脑子能拐过弯,放下架子,抵达封州后,日子总不会太差。 林婉婉递出来一页纸,祝明月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林婉婉:“齐大郎的墓志铭。” 她给了齐家两份文书,齐家还了她一页纸。 祝明月疑惑道:“这件事居然有人敢写!” 齐家的祸事,无论如何装裱,都无法掩饰皇家露出的獠牙。 林婉婉冷笑一声,“想写的人多着呢!” 此时的人远没有后世那般畏惧皇权,平日里明里暗里看老吴家不爽的大有人在。这么具有“戏剧性”的事件,不写一笔,实在对不住自幼写文的笔。 齐和昶挑挑拣拣,这才选定一个文笔好,脾气又硬的。 祝明月伸手接过,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公讳广白,长安诞养。幼禀异赋,才俊昭彰。志在悬壶,德馨名扬。 …… 建业十一年夏,皇孙染毒。齐王愔遍索长安诸医,公遭冤诛。真相既白,铅毒源出赵氏安神丹。 公冤未雪,含恨九土。皇孙毒重,终赴冥途。 帝不念公冤,以失察之罪,流放公父,远至岭南。公弟尽孝,随侍身旁。妹孤,依师林娘。妻儿归许,天各一方。 英才早逝,痛断肝肠,家国之殇,呜呼哀哉! 文人的春秋笔法是惯用手段,在祝明月这半个当事人的眼中,这墓志铭竟然是如实地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明。 齐广白身死之后,紧跟着是吴穆的死亡。这怎么不算一种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呢! 最后的“家国之殇”,哭的到底是无辜枉死的医学天才,还是暴虐的皇室成员? 一生都在做阅读理解的炎黄子孙,怕是也难以说清。 好在这一份揭露铅丹惨案的墓志铭,终将跟随墓主人,一起被黄土掩埋,眼下并不会给齐家招来祸患。 祝明月看过之后,就将这页纸张在烛火上点燃,随后扔进火盆里,看着它化为灰烬。但齐广白墓室里那一面石碑并不会因此消失。 齐和昶出发的前一日,齐蔓菁在表叔表婶的陪伴下,将简单的行李搬进了小院。齐家父子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并没有进来。 林婉婉先带着三人参观小院内外,说道:“蔓菁的房间在西厢,隔壁是家里的药房。这些都是杜家伯母帮忙布置的,她家是蔓菁的师姐,就住在西院。” 齐蔓菁的表婶孟淑穆连连点头,客气道:“林娘子你费心了,这已经很好了。” 小院的条件定然比不上齐府,但以齐蔓菁如今寄人篱下的情况,能有这般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 林婉婉揽住齐蔓菁的肩膀,“今天先把东西归置好,待会我带你去西院认认门,往后你们师姐妹俩一起玩。” “今晚你依旧回家里住着,明天给你准备了一场接风宴。” 齐蔓菁低垂着脑袋,闷声道:“嗯。” 无论冬夏,远行都是一场煎熬,但非得选一个的话,还是夏天稍好一些。只要早出晚行,避开日头最烈的时候,倒也没那么煎熬。 从容了半辈子的齐和昶,此刻无比落魄。按照朝廷的法度,犯人流放都将脖套枷锁,靠双足走去流放地。 城门口一群齐家故旧在此地送行,齐家父子俩一一道别。 林婉婉走到押送的差役旁边,小声道:“差头,这枷锁何时能解开?” 林婉婉先前通过京兆府王差头的关系,同人打过招呼。 差头面露为难之色:“林娘子,这毕竟是长安城外。”一点也不避讳地说道:“得做做样子。” 底层吏员不懂圣心如何,光知道此次押送的是一名太医。坏事的根由则是前一阵子闹的沸沸扬扬的铅丹案。 皇帝死了孙子,这太医没了儿子,本该惺惺相惜,结果怒从胆边生,把人当了替罪羊、出气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8章 医书传承 差役们平日用不上铅,只觉得近来坊间的大蒜、绿豆等物纷纷涨价。 对于押送齐和昶一事,根本不用林婉婉特意去打招呼,各路人马就纷纷明里暗里跑来嘱托,让他们务必在路上好生对待齐和昶,确保他能平安顺利地抵达封州。 毕竟齐和昶的遭遇众人皆知,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同情。 便是不提这些,齐白敛带着仆役、钱帛跟在后面,有钱有势。差役们又不是傻子,哪敢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虐待他老子,这不是给自己招惹麻烦吗! 林婉婉转身,几步走到哭得肝肠寸断的齐蔓菁身边,将她搂在怀里,一只手紧紧揽着她,另一只手示意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裹的车夫上前。 林婉婉和声说道:“这些都是我先前预备着的,你们路上可能用得上的成药。” 以齐和昶的本事,大约尝一口就知道这些居家旅行必备丸药的成分,甚至都能够自制。但流放路上,有现成的成药总归是方便许多。 齐白敛赶忙伸手接过,诚恳道谢:“多谢林娘子。” 林婉婉接着叮嘱:“你们但凡到了通都大邑,有条件都写封平安信回来。” 至少在江南之前,这项条件都极容易达成,来往商队众多,总能找到能捎带信件的人。 只是再往更南的地界去,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齐白敛微微颔首,应道:“我明白。” 不远处,齐和昶的双手被锁在木枷之中,腿边是两个紧紧抱着他腿的孙辈。 稚子懵懂,尚且不明白死亡和流放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今日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他们只是见着周围的人都满脸哀伤,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孩子们看着齐和昶今日的打扮实在“新奇”,祖父往日总是威严庄重,并不常和他们玩闹。可今日,他双手被高高束缚,连伸手摸摸他们的头都做不到。 齐和昶缓缓蹲下身,身体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艰难地从木枷中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孙儿孙女的头顶。 那动作轻柔得让孩子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还在疑惑这是不是错觉时,齐和昶便已然站起身来,一脸诚恳地对许老丈说道:“许兄,往后他们就托付给你了!” 许老丈面露哀色,应道:“我俩多年交情,他们也是我的血脉,我岂会坐视不理。” 齐广白当初肉眼可见的天赋异禀、前程远大,许家为了抢到这个好女婿,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多好的女婿,多好的亲家……可惜,一场飞来横祸,将这一切都毁了! 将来两个孙辈前程如何,是否还会选择医道,齐和昶如今都做不得主了,全看许家往后的安排。 齐和昶同前来送行的亲朋故旧一一道别,手里握着一截柳枝,那模样仿佛他并非是去流放,而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远行。他跟随着押送队伍,步伐缓慢地前行,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齐蔓菁和嫂子抱头痛哭,仿佛要把心中积攒的委屈、愤懑都在这一刻尽情地发泄出来。林婉婉和许家人并没有多加阻拦,他们知道,有时候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心里会好受许多。 姑嫂俩一个屋檐下住了许多年,哪怕如今家中飞来横祸,但因为有两个小孩子维系着,这关系也断不了,只是不可能再如从前一般亲密了。 林婉婉原来给齐蔓菁安排的“丧假”是一个月,如今随着齐家的惊天剧变,许多事情自然也不能按照原计划来了。 在真正搬进小院的第二天,齐蔓菁就重新回到了济生堂上课。 回到熟悉的环境,齐蔓菁心里还有些不自在。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医家的小娘子,如今境遇天差地别,沦落为一个无所依凭的孤女。 其他同门心疼齐家的遭遇,作为医者,她们太清楚其中的冤枉了。 谢静徽挽着齐蔓菁的胳膊,说道:“如今天气正好,这个休沐日刚好不用值班,我们去曲江池边看荷花,可好?” 作为轮值大师姐之一,谢静徽再也不是那个能在休沐日尽情快乐玩耍的小娘子了。 由果推因,任谁处在齐家那个位置上,或许都难以全身而退。 谢广运听闻此事时,原先还想将家中子弟往上推一推,彻底坐实谢家医家传承的心思,也暂且冷却了下来。 再看齐家败落后各方的表现,虽然大多数人选择冷眼旁观,但真正落井下石的人还是少数。由此可见齐家往日在结亲、交友方面是多么的谨慎。 看到最后,谢广白也只能暗道一声,林婉婉够义气。 林婉婉缓缓踏进教室,轻声道:“先前蔓菁家中有事,如今已经告一段落。你们这些时候多帮帮她,一起赶一赶先前落下的进度。” 朱淑顺带头答道:“是,师父。” 林婉婉继续说道:“蔓菁从家中带了一些医书来,我放在书房里,你们有空的时候就多去看一看。” 先前齐和昶召集众多后辈,赶工誊抄出来的医书,一部分被齐蔓菁带来了济生堂,这也是齐和昶默许的。 其他的医书则被齐和昶送给了诸多亲朋故交,既全了他们这些年的情谊,也算是做人情,毕竟他的女儿和孙辈还在长安,往后还得请这些人多多照应。 比起明面上的钱财,这些医书才是齐家最宝贵的财富。 至于医书的原本,则被齐家父子带去了岭南。生死存亡的时刻,齐家依旧不忘将他们的医术传承下去。 只是这种时候,齐和昶再耗费漫长岁月去寻一个天赋异禀的衣钵弟子,已然来不及。只有亲生儿子,才愿意陪他去岭南吃苦受罪。 这些医书,林门弟子可以自己阅读学习,但不能带回家中传授给他人。如果有人想要,就得让有意愿的家长亲自来找林婉婉和齐蔓菁商议。 在“保密”这一点上,长安本地的人都非常自觉。 医学界的这场小风波,除了那些亲身经历、感受切肤之痛的人,其他人很难有深刻的体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69章 战后复盘 真正能在长安掀起风云的,还得是朝堂上的大事。 比如储君花落谁家,比如……以吴杲的猜忌心,这种要命的大事自然只能同真正的心腹商议。 哪怕人人都在暗地里下注,但万一传出去,谁都得不着好。 能摆在明面上的话题,就是此次北征大胜,说来是人人沾光的喜事,一战之中,不知将涌现出多少新贵。 除了刚结束战争,正在班师回程路上的并州大营,其他三大营或主将或高阶将领,都陆续抵达长安。 如今各路人物汇聚之处,除了皇城,就是名义上统领天下兵马的南衙。 谁能想到和众人“打”了多年的交道,南衙原来的主人吴岭,一不留神就没了 如今主事的是新冒出来的吴越,外界传闻不肖其父,却每战皆胜。尤其吴越年轻,看上去像是能继续为吴氏把持军权数十年的样子,前途不可限量。 随着大战结束,通信渠道畅通,越来越多关于战争的内情,源源不断地传回长安。 今日诸将齐聚南衙,复盘此战。吴巡作为宗室,承担主事人一职。 这场北征实在有太多令人费解的地方,比如白智宸那一场出乎意料的阻截战。 哪怕诸位大将军或多或少都有收到私信,可信中所言皆是空话、套话,诸如这般这般,然后那般那般,事情就成了之类的表述。 看得人血脉偾张,只想把书信狠狠拍在写信人脸上,大喊一声:“你来给我复盘看看!” 对于多年征战沙场的人来说,他们宁可相信是白智宸瞎猫碰上死耗子,也不愿相信世界上存在另一种难以理解的维度。因为承认这一点,比面对泰山压顶更加无力。 这些年的风水到底是怎么了,怪胎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来自幽州大营的滕承安,貌似不经意地说道:“还是江南的风水养人,荣国公的爱将到了草原依旧能大展身手。没想到齐州齐州秦氏亦是将门种子,兄弟二人都是万中无一的猛将苗子。”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其实是,你怎么就把人放走了呢! 韩腾当初当众说过,秦景从江南大营出走,是因为和孙安世产生了矛盾,这一点如今已不是秘密。但让人好奇的是,他俩究竟闹了什么矛盾? 毕竟在外人眼中,孙安世妥妥的忠臣孝子模样。 当初东莱联军中的右武卫远在草原,右屯卫的人略知一二,但些微理念差距,似乎还不至于到把人逼走的地步。 毕竟大家都能明显看出,孙安世对秦景非常尊重。 至于知晓实情的韩腾等人,在这种时候,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孙文宴不紧不慢地端起旁边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一点没有被戳中软肋的酸楚模样。 孙文宴不清楚,吴杲是否知晓秦照就是卢照,但可以肯定,幽州的人不知道卢照藏身在齐州。 若是问孙文宴对幽州大营诸事如何看待,他能怎么看?屁股决定脑袋!同为一营主将,他和卢茂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自然是站在同一立场上,被底下人暗算,难道是很光彩的事吗! 幽州大营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人,外人又怎么能完全知晓呢!但两个将领在大营门外被人光天化日“暗杀”,孙文宴就直觉里头水深。 滕承安讨了个没趣,又没底气和孙文宴硬刚。一来对方官阶、资历都比他高,其次在妖魔鬼怪频出的四大营中,江南大营因为其格外的“不中用”,反而被吴杲和南北衙认定是听话的乖孩子。 孙文宴虽然家门不幸,生了一个造反的不肖子孙,但因为他用实际行动表忠心,谁不说是国家肱骨呢! 褚斯伯见风向实在不妙,立刻转移话题道:“范二的表现,倒委实出乎我的意料。”竟有几分可以托付重任的样子了。 范成明作为南衙众所周知的“开心果”,连带韩腾都只是耷拉着眼皮,没有出言维护。 虽然称不上大杀四方,但范成明在并州的表现,可谓是可圈可点。 外人不知道诸卫在草原上干了什么,南衙的人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毕竟要给范二将军和伙头营表功,怎么能不如实汇报呢! 也不知道国子监的人听闻这个消息,肠子可否悔青了。 别嫌拘那夷毒,得来的军功可香得嘞! 这也是为何南衙这次要力保林婉婉,因为正是她指出了拘那夷之毒。若没有她在背后指点,范成明从哪儿把满长安的毒树搜罗起来,还平平安安地带到并州。这可是大功臣! 只是不知道右武卫是通过什么法子,将拘那夷散播到突厥人之中的。如果算上火头营的话,大概是通过某种途径,让突厥人吃下去了? 右武卫火头营做的东西就那么好吃吗?不光他们自己吃,突厥人也吃,就连死去的吴岭灵前,供奉的都是伙头营出品的列巴! 这思路,任谁听了不得说一句,吴越果真是孝子贤孙。 褚斯伯:“此次诸卫和并州大营,右武卫战损是最低的,都是韩大将军调教有方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以韩腾此时的状态,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不花钱的恭维话,动动嘴皮子说一说又何妨。 韩腾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得褶子更深了,“老夫老了,都是年轻人自己争气。” 以北征的激烈程度,右武卫的战损比低到几乎可以说是“令人发指”的程度。 若非吴越和右武卫的做派向来诚实,加之从各方传来的情报证实他们的确如此,恐怕长安诸人都不敢相信啊! 左武卫抗住了突厥人的正面攻势,但右武卫不遑多让,他们承担的是难度更高的夜袭任务,同时正面战场也没有放弃过。 这般出色的表现,想必等他们班师回朝后,今年的“招新”工作将会开展得如火如荼。 毕竟谁不想在活着的时候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0章 独家机密 李昂雄在意的地方在别处,犹豫道:“突厥人炸营,右武卫的应对倒是得法。” 至于到底是什么法子,独家机密,无可奉告。 卢自珍仿佛局外人一般说起,“听说是右武卫火头营在突厥营地旁边做饭,动静闹得有点大,结果把突厥人吓得炸营了。” 这说法听起来荒诞不经,宛如天方夜谭,但谁又能说得准真假呢!反正右武卫正在为火头营请功。 卢自珍以往和右武卫打交道不多,压根不清楚他们那名声在外的火头营做饭时,究竟会弄出怎样大的动静。 滕承安是个十足的外人,疑惑道:“谁会跑到敌军营地旁边做饭?” 并非故意挑刺,只是提出一个符合正常人思维逻辑的疑问。 薛曲笑道:“当时吕将军听到动静,脑袋都懵了一下,偏偏不管是敲锣还是鸣金,都联系不上周仓曹,没办法,只能急忙派出亲兵去传信。”这话可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确有其事。 虽说这事儿说起来像个笑谈,但能把向来沉稳的吕元正吓得如此失态,想来火头营这次是真真切切发挥了作用。 韩腾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说笑呢!不过是那些西境部落,被呼图逼迫太甚,内部早已生乱罢了!” 内因如此,那么外因呢? 所以说还是有一点右武卫的缘故在里头,就是不知是否像他们请功文书中所记录的那般。 滕承安到底是个刚从乡下来的“老实人”,看着一群大将军、国公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点明问题关键。 打着哈哈说道:“右武卫是有点运道在身上的,敌军炸营,居然毫发无伤。” 不是说右武卫在此战中没有死伤,而是他们没有因为这次意料之外的敌军炸营事件,导致额外的伤亡。 吕元正脑袋懵了一下算什么,换做旁人遇到这种事,脑袋估计都得炸开了。 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两军对峙,一方突然营啸,士兵们乱成一团,互相残杀;而另一方却有条不紊地撤到安全地带,静静地看着对方陷入混乱,还随时准备瞅准时机补上一刀。 自古以来,营啸不分敌我,大多是一起沉沦的结果。 可谁能想到右武卫居然能从头到尾保持清醒,丝毫没受影响。 这样的军队,不光敌军会害怕,就连友军都会心生忌惮。 韩腾微微抬起耷拉着的眼皮,慢悠悠地说:“这就是碰运气的事儿。”总之,嘴上坚决不承认其中有什么特别的门道。 吴巡出来打圆场,说道:“我们如今在长安哪能完全了解前线的具体情况。不如等七郎和诸位将军班师回朝后,再好生说道说道。” 卢自珍闻言,微微侧过头去。心底暗道,知道什么叫一家之言,什么叫不传之秘吗?右武卫想必在这方面钻研得相当透彻,才能在面对敌军营啸时,做到临危不乱。 真若是那么好来的,他至于为了两篇操典就“卖身”吗? 吴巡还真以为轻飘飘两句话,就能让众人一起施压,让右武卫交出秘诀? 别看大家都是为大吴效力,但该有的“门户之见”一直存在。不然怎么没见同僚们把自家祖传的兵书、阵图拿出来,让大家参详参详呢!此刻,被长安众多同僚惦记着的南衙诸卫,还在草原上慢悠悠地班师回朝。 真“搬”! 先前的缴获大多堆在营地中,蚂蚁搬家似得一点一点往后方运送。 牲畜这类活物还好办,只要安排一群牧羊人、牧马人,就能赶着它们往前走。 草原上的人虽然逐水而居,但不代表他们没有固定资产。那些帐篷、陶器、毛皮之类的东西,不都得靠人背马驮吗? 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终于体会到那种可能在半路上趴窝的,甜蜜的痛苦。不过在这种时候,没人叫苦叫累。 缴获来的牛马数量不少,军士和民夫只需要负责把物品捆扎好,放到牲畜背上就行。 没错,就连车架都不够用了! 远在后方军寨的庄旭,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并州城的舆图,开始琢磨选在哪里摆摊,来个清仓大甩卖了。 那些既笨重又不值钱的东西,实在不值当再千里迢迢带回长安,就当是回馈并州百姓这大半年来的支持了。 在中原行军时,右武卫整军前进,一日能走数十里甚至上百里。但现在,一天能走二十里就算很不错了。 段晓棠神色凝重地通过望远镜观察这一支缓慢而笨重的队伍,心底暗道,幸好罗布现在急着回去收拾烂摊子,突厥的大军不可能掉头袭击他们。 即便如此,还是要提防某些部落自发组织的抢劫行为。所以直到现在,大军外围仍有不少游骑在负责警戒。 大吴和突厥刚刚进行过会盟,恢复了常态化关系。然而,许多激进的将官都曾想过,趁其不备,来个“黑虎掏心”,把突厥的大小贵族全部抓到长安去“旅游”。 人同此心,别以为突厥人没想过。 只是如今在草原上的大吴宗室只有吴越一人,,再加上白隽,这就是大吴在这儿的全部牌面了。风险太高,收益却不大。 卢照啧啧道:“谁能想到变成这般模样了呢!” 什么战场的上虎狼之师,和押送辎重的民夫没什么两样。 孙安丰蹲下身,随意地揪起地上的两根野草,“这样子,看得我都有点动心。” 他可不是对那些缴获的钱帛动心,而是站在敌方角度,面对眼前这样的行军队伍,实在很难忍住动手的冲动。 现在的情况,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让军士抛弃九死一生换来的缴获,保持整齐队形,迅速撤回并州城?除非脑子进水了! 现在只要目的地明确,队伍走得松散点、慢点,都不是问题。 卢照和孙安丰来找段晓棠,自然不是为了商讨行军之事。 而是,“中午吃什么?” 如今没有战争、战局在头顶上压着,草原上条件有限,能想的事情也没几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1章 长安信来 段晓棠小心翼翼地将望远镜放进套子里,满不在乎地说:“今儿没心情,周营长做什么,你们就吃什么呗!” 她做饭的新鲜劲已经过了,牛肉也吃得差不多,没那么馋了。 没办法,不是专职厨子,就是这么任性! 卢照和孙安世也不再纠缠,段晓棠郎心如铁,他们早就知道。 人要是犯懒了,强求也没用。 算了,今儿中午就吃火头营准备的羊肉吧! 如今心情轻松,草原上的小肥羊吃起来自然是滋味鲜美,让人回味无穷。 今日大军扎营的地方,是先前用过的一处营地,简单的防御工事还在,把帐篷搭起来后,至少晚上很多人不用在露天之下睡觉了。 曹学海在段晓棠的帐篷里,将蚊香点燃。夏天在露天睡觉,本觉得凉爽畅快,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蚊虫叮咬。 草原上的蚊子,真毒啊! 像段晓棠这样的将官,生活过得精细些,就会使用香料或者驱蚊药来驱赶蚊虫。而更多的军士和牧民,则是用草木灰和牲畜粪便来达到驱蚊的效果。 曹学海貌似不经意地说道:“将军,我刚刚看到王爷的信使来了!” 以段晓棠和家中的通信频率,祝明月等人的信件,说不定就混在送来的信件当中。 段晓棠微微挑眉,“是吗?” 转身道:“我过去看看,待会把帐篷帘子放下来,闷一会儿。” 曹学海:“是。” 段晓棠满心雀跃地朝着吴越的帅帐走去,半路上却遇见被护卫请去帅帐的范成达和杜松。 段晓棠停下脚步,直觉事情不简单,随即转身,立刻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杜松眼角余光见到这一幕,心里明白段晓棠本来是打算去找吴越的,每次长安有信件送来,她总是跑得最快。只是看到他们二人,才改变了主意。 范成达和杜松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两人都猜不透这次长安传来的消息,到底是好是坏。 两人并肩朝着帅帐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草原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他们的衣袂,猎猎作响。 两人终于来到帅帐前,王府护卫见状,迅速上前,双手稳稳地将厚重的帐帘掀开,动作间带着几分训练有素的利落,同时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范成达和杜松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抬腿迈进了帅帐之中。 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西边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余晖,但帅帐内已然点燃了照明的火把。 在这草原上,物资有限,光亮和温度,往往只能选择其一。 范成达和杜松一进来,视线便直直地落在坐在上首的吴越身上。 只见吴越眉头紧锁,一手抚额,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中还捏着一张轻飘飘的纸,那纸张随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晃动着,仿佛承载着无比沉重的分量。 显然,这次传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两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等待着吴越开口。 吴越抬头,神色纠结地抿了抿唇,说道:“两位大将军请坐。” 望向两人身后,只觉得差了点什么。 于是又吩咐道:“彦方,去把吕将军、段将军,还有姚太医一起请来。”陈彦方:“属下遵命。” 范成达暗道,这次恐怕不是军务方面的事,不然怎么单单把左候卫的人排除在外。只是不明白吴越请太医来要做什么。 姚壮宪作为贴身太医,但吴越年轻力壮,除了去年冬天急怒攻心患过一场风寒外,再无他的用武之地。 所以姚壮宪大多时候,都是在伤兵营里待着。 今日特意将他唤来,不知所为何事。 在范成达和杜松疑惑的目光下,吴越缓缓开口,“齐王可能病了。”语气并不怎么肯定。 杜松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大吴的皇子们都这么脆弱,总是在他出征的时候生病。 杜松呐呐道:“严重吗?”会不会步他哥的后尘。 虽然他和吴愔并无私交,但总觉得这兆头不太好。 朝堂风起云涌,大军孤军在外,这种无力感,任谁体会过,都不会觉得好受。 上次有吴岭托底,这次朝中只有几个同盟的大将军,他们托得住吗?会不会一不小心卷进风波里。 吴越语气纠结,“现在尚未可知,他全家都病了。”想了想这个说法不大准确,补充道:“除了陛下和娘娘。” 齐王一系,全军覆没。 范成达语气迟疑地问道:“瘟疫还是中毒?”如此集中,显然并非偶然。 吴越一副无奈摆烂的样子:“大概是中毒。” 杜松猛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人竟敢给皇子下毒!” 吴越叹息一声,“天水赵氏。” 范成达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就算和吴愔来往不多,也知道天水赵氏是吴愔的妻族,是支持吴愔上位的最强大势力。 范成达确认道:“具体是何人?” 吴越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就是天水赵氏。” 说着,将信件递出来,“你们自己看吧!” 范成达双手接过信件,入目便是薛曲略带潦草的熟悉字迹,想来他写信的时候必然是心烦意乱。 连惯来爱装相的薛曲都顾不上装了,看来事情大发了。 杜松凑过来,和范成达头对头,共同研读这一封可能让人头脑掀起风暴的私信。 两人越看越困惑,因为信里的内容实在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 他俩就是统兵打仗的,哪懂什么医术,顶多就是对外伤包扎略有些心得。 林婉婉作为南衙官眷,她的言语指证,在此时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包括吴愔夫妻俩不给河间王府面子,甚至是其中几个无辜被杀害的大夫,这些都变成了细枝末节。 重要的是齐王一系未来的走向。 假如铅毒一事属实,齐王一系就算是不废而废,彻底退出了夺嫡的决赛圈。 对林婉婉的医学造诣,几人都不曾达到深信不疑地程度,林婉婉本人都戏言,她是个瘸腿大夫。 她的长板和短板同样突出,但南衙众人确实亲身见识过她的本事,拘那夷之毒和肖建章的背疽之症,他们都是亲眼所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2章 终于知晓 林婉婉行事谨慎,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敢开口指出铅毒,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只怕此刻,长安的死囚们已经因为要查出真相,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了吧。 原先吴愔立在那儿,像一个显眼的靶子,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冲着他去。吴愔“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瞬间打破了朝堂原有的微妙平衡。 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即将开启大乱斗的模式。吴越又将如何抉择? 实际上,吴越对此兴趣平平! 现在有份下场的皇子皇孙,他一个都不待见。 之前的并州刺杀案只查出来一点苗头,真凶在重重迷雾中半遮半掩。 手段如此阴狠下作,实在让吴越心生厌恶,又怎能指望他对这些人倾心相待。 范成达少有活动的面部肌肉,此时忍不住抽动两下,低声道:“关键是确认,铅毒一事是真是假。”还有没有救治的可能性。 帅帐内三个男人此前对铅药对于铅药最直观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女子梳妆用的铅粉上。但他们少有流连后宅,说起来又能有多了解呢! 于是,最后的希望,就放在了出身太医署的姚壮宪,以及和林婉婉同出一脉的段晓棠身上。 没过多久,吕元正和段晓棠一前一后走进帅帐 吕元正一踏入帅帐,看到里面的阵容,就知道不是单纯讨论军务,大概率是要商议一些关乎吴越,更准确地说,是关乎他们这个南衙利益集团的事情。 范成达自少年时便老成,常年板着一张脸。但吕元正和杜松共事多年,对他极为熟悉。 尽管杜松的五官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吕元正从他细微的表情中就能判断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事。 吕元正眼角余光扫了扫身侧的段晓棠,心底暗道,假如范成明和庄旭在此,今天帅帐内也该有他俩一个位置。 姚壮宪所在之处距离较远,一时半会儿难以赶到。 吴越没打算等他来了再开启话题,缓缓说道:“坐吧!” 吕元正和段晓棠两人一左一右,在两位大将军的下首坐了下来。 吴越开口问道:“晓棠,你从前分给将官们用以记录的铅笔,还有吗?” 虽然吴岭给段晓棠赐了字,但极少有用到的场合。就连吴岭本人,也很少用字来称呼段晓棠。 久而久之,段棠华三个字,就成了书面落款专用了。 说不定,当着段晓棠本人的面称呼她的字,都得愣许久才能反应过来。 段晓棠不疑有他,只当做一个寻常话题,“路途迢迢,我手上的存货也不多了。” 吴越:“既然叫‘铅笔’,可是用铅做的?” 段晓棠摆了摆手,否认道:“怎么可能用铅制笔!铅笔的原材料是石黛和黏土,石黛就是女子画眉用的眉笔。”顶多再加上一点可以送去厨房引火的废纸。 吴越追问,“那为何要叫做铅笔呢?” 段晓棠心底暗自猜测,难道吴越察觉了铅笔的好处,想要推广? 但这与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不太相符,何况这点小事,犯不着把两位正式大将军、一位预备役大将军叫来一起商讨吧!段晓棠直言道:“可能是因为笔芯的颜色像铅吧!” 她从握笔的第一天就知道它叫“铅笔”,却少有探究过它的来历。就像她不会去纠结肉圆子为什么要叫狮子头一样。觉得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没必要深究。 吴越继续问道:“石黛和黏土到底麻烦了些,为何不直接用铅制笔呢?” 在吴越的印象中,铅药的价格并不昂贵,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段晓棠用一种仿佛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吴越,放弃从性状等专业角度解释,直言道:“铅有毒啊!” 段晓棠少有和大吴医学界接触,并不知晓本地人对铅的认知水平如何。 哪怕是梳妆用的铅粉,段晓棠自己从不使用,还尽力劝导身边人也不要用。至于去挑战行业底线,公然反对使用铅粉这类事,她暂时还做不到。 毕竟在现代,一部分化妆品中也含有致癌物,人们对此也只是尽量规避,难以完全杜绝。 吴越费了一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以此时长安与草原之间的通信手段和速度,段晓棠绝无可能在此之前,听到来自长安的“新闻”。 范成达心中的那块石头,不知该提起还是放下。问道:“很毒吗?” 吕元正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坐冷板凳。原先不明就里,但如今看出几分苗头,三言两语全部围着段晓棠转,显然,是想从她身上获取某种信息。 段晓棠尚未察觉到异常,顺着范成达的问题就往下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但日积月累接触下来,肯定得不着好。” “我从小就知道,要少接触那玩意儿!” 话音刚落,段晓棠终于察觉到异常,问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吴越正面回答问题,“齐王中了铅毒,可有治愈的法子?” 段晓棠摇了摇头,“这我哪知道,人人都知道要避开铅制品,上哪儿去中铅毒,又谈何解毒!” 都没有中毒的机会,谁会去研究解毒的药方呢,就像天花一样。 吕元正终于知晓发生了何事,只是不知为何其他人会将寻找答案的办法放在段晓棠身上。 段晓棠心中生疑,吴越本就淡漠的亲情,绝无可能溢出到吴愔身上。虽然他是上次并州刺杀案中最“清白”的人。 吴越抬手,“你们都看看吧!” 范成达依言,将书信先递给离得最近的吕元正,顺便给段晓棠一点缓冲时间。 段晓棠并不着急,反正都是要看的,早看晚看没什么差别。 以长安和草原的通信距离,黄花菜早都凉了。 吕元正越看眼睛瞪得越大,终于明白吴越等人为什么要套段晓棠的话了。 据段晓棠所说,铅毒的危害是她家乡人人都知道的常识。 所以这不是林婉婉故布疑阵,而是吴愔一大家子倒霉透顶。 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偏偏他不知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3章 口要择言 吕元正这会没空操心朝堂风云,就算操心也无济于事。脑海中浮现的是,从前自己心神不宁时可曾用过安神汤,药方里有没有铅药…… 想了一圈,终于想起来,通常这种时候,他都是去校场打几套拳法发泄。 武夫脑子简单想得少,治病的法子也是简单直接、平易近人。 吕元正快速阅读完这一封饱含薛曲个人怨念的私信,随即神色凝重地递给段晓棠。 段晓棠在大吴的地界上,患上某种新“病症”——阅读障碍。 她先得把薛曲潦草的字迹一一识别出来,然后在再将文言文在脑海中翻译为白话文……然后,段晓棠就炸了! 比起其他人满心关注吴愔一系退出夺嫡决赛圈这般足以震动朝堂的大事,段晓棠内心更心疼的却是林婉婉和那些大夫们的遭遇。 飞来横祸,不外如是! 段晓棠脸上肌肉快速颤动,一大串优美动听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猛地意识到,这里是北征军的帅帐,身旁的这些人虽然在战场上可以托付生死,可未必就能容忍她的某种“逾矩”言行。 段晓棠话到嘴边,瞬间拐了个弯,“fuckyou!” 骂出来后,心中终于舒服了一两分,但她还有至少九十八分的怒条在心底不断积攒。 其他几人听不懂段晓棠的话语,只当是她家乡方言,从她的表情来看,骂得很脏! 不过既然大家都听不懂,也就没人跟她计较了。 吕元正暗道,事情出在自家头上,连段晓棠都会骂人了。 其实很多人都不曾留意到,段晓棠平日里从不说脏话。 军营是个大熔炉,连孙安丰那样“清清白白”的文化人、大家公子,进来滚过一遭,张口都能说几句污言秽语。 受污染更严重的,开口说不定就奔着下三路去了。 可段晓棠却从不沾染这些,什么“混蛋”、“混账”一类,连挠痒痒都不够。 当然,更有可能得是,段晓棠怨念丛生时,咒骂的话术和言语太过“高级”,旁人根本听不懂。 吴越看着段晓棠气得胸膛起伏,等她略微平息一些后,方才说道:“林娘子如今已平安归家,此事与她再无干系。” 总之,看在段晓棠为国征战的份上,王府和南衙都曾出力营救,吴杲也放了她一马。 段晓棠咬牙切齿道:“我真是谢谢了!” 其他人也不强求段晓棠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毕竟,任谁头上摊上这种倒霉事,都会气得三尸神跳。 幸好段晓棠此时不是独自领兵在外,周遭还有一众同僚,可以设法让她冷静下来。 范成达待段晓棠坐回位置上,貌似冷静下来后,方才问道:“铅毒,可有解法?” 段晓棠一半的情感怒火中烧,一半的理智又让她明白,吴愔能否恢复健康,关乎南衙一众人等,将来的抉择。 既然林婉婉都已经“没有干系”了,那就代表从她嘴里没有掏出关于治疗的干货。 否则,在凤子龙孙生死攸关的时候,谁还管你是不是官眷。 段晓棠此时就得把这件事砸瓷实了。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如果是偶然接触,症状较轻,可以让身体慢慢消解。但若是像齐王府这般,常年累月地吞食铅药。”顿了顿,继续说道:“就看祖宗神佛保不保佑了!” 以吴愔的身份地位,任谁都要说一句,祖宗神佛必然是护佑着他的。 可若是最后结果不好,那就是不肖子孙,祖宗神佛共弃之。 以吴愔如今搞得天怒人怨的境况,还真说不准最终会是个什么说法。 恰在此时,落后几步的姚壮宪终于匆匆赶到。 吴越这次没有拐弯抹角,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矜持,直接询问医家对于铅药的看法。 不出所料,姚壮宪的回答朴实无华,“铅,味甘,无毒。常用于清热解毒、镇惊安神、润肠通便等。” 吴越再问道:“军中可有用此药?” 姚壮宪:“金疮类药物,少有用铅药。” 吴越当即下达命令,“那以后也莫要用了。” 姚壮宪一头雾水,但还是应道:“是。” 吴越再问道:“天水赵氏的安神丹,可曾知晓?” 姚壮宪缓缓点头,“天水赵氏传承千载,源远流长。他家的安神丹在世家大族中颇有名声,只是一般人求不到。” 一个“求”字,道尽了这安神丹的珍贵难得。 为何从前无人发现安神铅丹的危害呢?医家向来富有探索精神,连毛发、指甲都能入药。 还不是因为这安神铅丹不是穷鬼套餐,一般的人、医者,根本没机会见识,又何谈发现其中的危害。 吴越轻轻地挥一挥手,示意姚壮宪可以离开了。 姚壮宪一无所知地来,又一无所知地离开。让在帅帐外徘徊的将官们,看得一头雾水。 温茂瑞手里抓着一把新鲜出炉的爆米花当零嘴,虽然这杀器可能将敌人吓到炸营,但那不是敌人吗?他又不忌讳。 温茂瑞随手抛起一颗爆米花,然后用嘴去接,嘴里嘟嘟囔囔,“该不会谁身体不好了吧?” 靳华清猛地拍一下他的背,暗自腹诽,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能不能说点吉利的。如今帅帐内的几人,任谁倒下,于他们而言都不是好事。 靳华清赶忙找补道:“没带药箱,进去一会又出来,看起来不像大事。” 只要不是南衙诸卫几位头头脑脑罹患重病,其他都不是大事。 与此同时,段晓棠决定给一群知识跟不上时代的武夫,管他哪个时代,开拓一下视野。 不知道林婉婉在长安有没有说起过,但在草原上,肯定是新鲜的。 段晓棠微微挑起嘴角,“你们知道铅有多毒吗?” 吴越疑惑道:“不是微毒吗?” 真要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天水赵氏和齐王府内,焉能有活口存在。 段晓棠感慨道:“铅之毒,在于杀人于无形。” 杜松暗道,真要那么好用,范成明至于费时费力地去挖拘那夷树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4章 大秦故事 段晓棠将各路网络大神盘出的信息,精心整合到一起,娓娓道来。 “汉朝史书中记载了一个西方国家——大秦,大概是当时的人觉得它和曾经强盛无比的秦朝一样强大,所以如此称呼。 事实上它的名字应该叫罗马,条条大路通罗马,那时的罗马可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东边有煌煌大汉,西边能与它媲美的就是罗马。” 吕元正作为眼下帅帐内,相对爱读书的那一拨人,补充道:“甘英曾奉命出使大秦。” 这是正儿八经的使节,不是说死就死的那种。 段晓棠微微颔首,“但很可惜,他最终没有走到。” 要是甘英真的成功抵达罗马,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一场多么盛大、多么震撼的盛会。 段晓棠继续说道:“汉朝与罗马就好像是在镜子两边相互映照的兄弟。”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汉朝末年哪怕内部四分五裂,依旧能够压服四方蛮夷。” 范成达点头表示认同,中原诸侯打架,那些蛮夷连在一旁观战的机会都没有。 段晓棠轻轻地靠在椅背上,“但与大汉同时期并立于世的罗马,却在内外交困中的艰难处境中,国力不断地被削弱。最终亡于蛮族的入侵,。和汉朝灭亡前后脚的事。” “亡于蛮族”这几个字一出口,瞬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虽然此时无人提出亡国亡天下的理论,但对汉人而言,最大的恐惧之一,或许就是胡人南下,披发左衽。 所以元宏大的所作所为,才会格外叫人痛恨。 罗马作为曾经被大汉认可的“文明国度”,最终却落得这般结局,怎么不叫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呢! 段晓棠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眼睛一亮,说道:“其中有一支蛮族,就是当初被汉朝打败后驱赶向西的匈奴后裔。” 谁能想到,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方文明,竟然有着这样奇妙的“联系”。 假如汉朝当初没有击败匈奴,那么罗马帝国所面临的压力是不是就会小一些,甚至有可能不会走向灭亡呢? 范成达的思维一下子发散开来,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突厥人向西发展,是否会到达曾经的大秦故地?” 毕竟,罗布一直想要经略西域,他的发展方向就是往西。 段晓棠轻轻点了点下巴,思考片刻后说道:“应该会吧!以突厥如今的实力,他们往西前进的道路上,几乎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对手。” 杜松冷哼一声,不屑地说:“突厥人打匈奴人,那可真是一场好戏。” 恐怕孝武皇帝复生,也想象不到会出现这样奇妙而又荒诞的场面。 吕元正:“草原上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你打我,我打你!” 在中原人看来,他们都是草原上的戎狄,没有本质的差别。但各个部族之间,可从来不认为周边的“邻居”是自己人。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之所以如此轻易地接受罗布,不就是为了减轻大吴的压力吗?段晓棠说起一个无法辨别真假的说法,“据说匈奴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如今生活在西方的那支匈奴后裔,早已忘了来历,只当自己是土生土长,世世代代生活在大秦故地周边的部族。” 杜松疑惑道:“这怎么能忘了呢!” 这才过去几百年,怎么就数典忘祖了! 可话刚说出口,杜松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草原上向来不讲究礼仪尊卑那一套,草向来信奉强者为王,适者生存。 对他们而言,如果忘了祖先能更好的融入当地、繁衍生息,那么忘了也就忘了。 反正祖上又没出过什么显赫人物。 难不成让他们打着恢复祖先荣光的旗号,挥师向东,寻找曾经失落的草场? 几百年前他们是大汉手下败将,现在他们又怎么可能成为大吴的对手呢? 别忘了,这中间还夹着草原如今的霸主——突厥。 段晓棠并不特意纠正杜松的说法,别说几百年,几十年前、三代以外的事,她都不知道。 摊开双手,无奈地说:“反正大秦就这么灭亡了,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西方的罗马灭亡了,但东方的“大汉”一直存在,只是对外的名字在不断地变换罢了。 吴越拉回正题,“这和我们说的事情,有何关联?” 段晓棠笑了笑,神秘地说:“当然是因为铅啊!” “所有人都认为罗马的灭亡是由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因素综合导致的。直到后来,有人意外发现罗马人的尸骨中,铅的含量异常偏高。” 这种行为,可能涉及亵渎遗体,为时人无法接受。在其他几人不解兼震惊的目光中,段晓棠赶紧描补,“只是偶然发现得,这需要一些专业知识,反正我做不到,婉婉也一样。”需要专业的工具和仪器。 段晓棠感慨道:“在东方一汉当五胡的时候,罗马帝国的国民却集体中毒。” “他们不直接服用铅,但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铅。他们的厨具、餐具,甚至城中的水管,都是用铅做的。他们不曾直接服毒,但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受到了铅的影响。” 段晓棠总结陈词,“国民身体素质都这样了,可以想象他们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方面会有怎样的表现。” 天水赵氏和齐王府集体“服毒”,或许还要加上一部分联系紧密的长安高门。这种事已经足够超出吴越的想象范围了。 但从未想到,天下的另一头,居然有一个不亚于汉的伟大国度,因为铅毒而轰然倒塌。 吴越质疑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国家兴亡,是能随随便便挂在嘴边的吗? 段晓棠耸了耸肩,“以前听人闲聊提起过。”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段晓棠提出另一条论据,“长安西市有不少胡人,不一定是罗马遗民,但居住在周边的人都该听说过。罗马人挚爱葡萄酒,尤其是用铅杯盛装的酒水,格外的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5章 鞭长莫及 吕元正忍不住吐槽道:“铅有什么好的!” 哪怕在不知晓铅毒之事前,他也对此兴趣平平,既不能彰显身份,又不能夸耀富贵。 高门大户设宴摆出铅杯来,说不定还会被人以为家道中落了呢! 段晓棠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甜啊!” 人类对甜食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杜松在心里暗自想道,仅仅是为了一点口腹之欲,罗马人竟然把国运都葬送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谁能想到,强大的罗马帝国竟然栽在了小小的铅上。 不过从成本方面来说,铅药无论是效果还是价格,都比不上拘那夷。 毕竟这玩意儿是范成明自掏腰包从长安各个府邸衙门收集起来的,没动用公中一文钱。 范成明倒也不亏,这些东西全部换成闪闪发亮的军功,给他的荣华富贵添砖加瓦。 吕元正为了活跃眼下有些僵硬的气氛,说道:“杏花村的葡萄酒也甜。” 段晓棠满不在乎地回应:“中原的葡萄品种比西域的酸涩得多。” 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的秘方,“为了中和味道,所以酿造的时候加了很多糖。”齁甜。 其其他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段晓棠话语里的嫌弃,反而还小小地心动了一下。 酒水本就醉人,再加上糖的甜蜜,双管齐下,良心商人啊! 段晓棠举个例子,“寻常人喝了没事,但像白家……”想了想不大准确,补充道:“像梁国公这个年纪的人,喝起来就跟催命差不多。” 三高人群本就不宜饮酒,更何况是加了大量糖的酒。 吴越无意间得知白隽又一个命门,却无用武之处。神色凝重,下达了封口令,“此事你们莫要对外宣扬。” 段晓棠故意问道:“哪一件?” 吴越言简意赅,“大秦。” 这件事实在太过惊人,段晓棠既然敢如此肯定地说出来,哪怕大秦并非完全因为铅而亡国,但它的国民广泛使用铅制品导致健康受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齐王一系彻底废了,但天水赵氏只处理的赵惠安那一房。其他房头现在全忙着延医求药,想要拔出体内的铅毒。 医者在没有威胁的人面前,才讲父母心。面对“罪魁祸首”,他们也是人,又怎么能做到心平气和地全力救治呢? 铅毒一事,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连林婉婉都对解毒之法说不出个所以然,更何况其他人。 反正大家都照着太医署给出的指导药方来医治,万一治不好,也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南亚诸卫孤军在外,吴越能抢到的,也不过是一点先机。他们如今连山西都还不到,与长安远隔千里,便是有什么想法,碍于客观条件,也无法付诸行动,无非是心里先有个底罢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一些消息灵通的将官就会知晓此事,然后反复思量,自己和亲友有没有用过安神铅丹。 吴越敢保证,在身后数十里的白隽,大概和他前后脚接到长安传来的消息,只是不知道白隽会作何感想。 抱病阵营中,又增添一大群生力军。 大家都有各自的“毛病”,白家在其中也就没那么显眼了。而且白家只是生病,中了铅毒的人可是可能会丢了性命的。 一场关于朝廷往后风向的闭门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左右他们这会远在千里之外,便是有千般算计,都施展不得。 吕元正受其他三人的嘱托,不得不担当起“贴心上司”的职责。 他心里抓狂不已,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好说话,什么劝说的事儿都让他去做。违背人本性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劝得通! 也就是这次吴愔下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才没有和段晓棠结下血海深仇。与之相比,林婉婉下手可就果决多了。 吴越倒是想劝解一二,可他直觉自己去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说不定段晓棠一看见他的脸,就会想起他那混账侄子。 吴越这会竟然思念起范成明来,该他出力的时候,竟然不在。 暮色渐浓,残阳的余晖洒在广袤的草原上,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纱衣。 吕元正和段晓棠并肩朝着右武卫的营地缓缓走去,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路上,吕元正的心中思绪万千,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段晓棠,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与关切,说道:“此事你也莫要心存怨气,能做的大家都已经做了,所幸没有出什么大事,不幸中的万幸。” 在吴愔身份地位对比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吕元正深知段晓棠心中的愤懑与不甘,毕竟家人遭遇了那样的不公,任谁都难以轻易释怀。想要劝段晓棠就此认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不想日后再这般被动,就好生努力,当上大将军,说话才有分量,才有转圜的可能。” 长安高门的名利场,非得正位大将军,才有上桌的可能。尤其段晓棠还是庶族出身,无依无靠。 预备役就是预备役,差那么一点就是差一点,名不正则言不顺。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吕元正的夫人根本无法进宫求情,只能托俞丽华去处理。 段晓棠反倒疑惑,吕元正为何如此坦然地说起这件事,眼神中透露着浓浓地不解。 吕元正坦诚道:“我在右武卫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与其日后让外人来糟践……”话里还是留了一丝余地,“不如交给你们。” 反正杜松给众人开拓思路,大不了出去开分号。南衙还有好几个卫大将军的职位是空置的。 这会放出口风,他还能像韩腾一样体面地退场,不然以右武卫下克上的格局,被逼出走,那就实在不好看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庄旭等人的打算。 哪怕吕元正这会摆出知心好上司的模样,段晓棠也不可能全然信任。两人之间除了理念不同,还隔着重重的利益纠葛。 段晓棠低垂着头颅,闷声闷气道:“我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们在草原上,长安的事终究是鞭长莫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6章 想问问你 段晓棠面上恭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吕元正心里明白,她并非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只是暂时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只能无奈咽下这口气。 长长地叹息一声,满是对现实的无奈与感慨,“总之,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万事,只能等回长安再做考量。” 他心里清楚,就算回了长安又能怎样呢?吴愔哪怕被废黜王位、贬为庶人,那也是皇帝的亲儿子,身份尊贵无比。 段晓棠又能对他做什么呢!顶多也就是拿几个落魄的天水赵氏子弟撒撒气。 以吕元正对段晓棠的了解,她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她向来信奉的是冤有头债有主,绝不会把气撒在无辜的小人物身上。 这般正直“高尚”的品格,在这无奈的现实条件下,竟也显得有些无力。 于是,在右武卫将官营帐附近的人,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吕元正竟然将段晓棠“送”了回来。 他俩先前被叫去帅帐议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段晓棠平日里不拘小节惯了,但吕元正却深谙上下尊卑之道。此刻,前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让旁人忍不住猜测。 武俊江心底琢磨,按道理正该是段晓棠意气风发的时候,她往常少有挂脸,帅帐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向来沉稳的吕元正表现得如此谨小慎微。 武俊江低声问身旁的靳华清:“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靳华清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先前听说长安的信使来了,段将军欢天喜地去取信。” 但如果是私事,不可能连两位大将军都被请去帅帐。 武俊江微微皱眉,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出征在外,最怕的就是后院着火。 靳华清乖顺道:“姑父,我去打听打听。” 武俊江挥一挥手,“去吧!” 段晓棠回到营帐,连外袍都顾不上脱,直接倒在木榻之上,眼睛怔愣地望这灰白色毡顶,心中思虑万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面对。 于广富在帐外通报,“将军,秦将军和秦校尉来访。” 段晓棠挺起身体,沉声道:“请他们进来。” 段晓棠被正式地请去帅帐议事,照理说接下来该向左厢军的将官宣导一番如今的最高指示。 沿途的人都察觉段晓棠心情不佳,所以只能请如今军中两个私交好的人来探探消息。 兄弟俩进门见段晓棠的面色已经和缓了些,但依旧没有往日生龙活虎的劲儿。 段晓棠的目光不同往些时候,第一时间锁定在卢照身上。 反倒将卢照看得心里发毛,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了。” 段晓棠难得语气吞吐,“我……你……” 她只是想问问,卢家落到今日地步,卢茂兵败身亡,甚至至今都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这其中有吴杲一半的“功劳”。 卢照参军入南衙,为国伐突厥,是否真的心无芥蒂,是否真的忠君爱国……他心底到底作何打算。 只是两人的关系,实在不到谈论这等可能掉脑袋的问题份上。段晓棠将心底的疑惑吞下,说道:“长安家中出了一点事。” 秦景急忙问道:“可是祝、林两位娘子安危有碍?” 段晓棠深吸一口,平息心中的愤怒,“姑且算有惊无险吧!” 秦景放下心来,卢照反而心生疑窦,“那到底是什么事?” 段晓棠咬咬牙,说道:“齐王,”想了想还是换了一种更准确的说法,“齐王全家都中毒了!” 卢照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紧接着变成另一种莫名的神色。竭尽全力地将心底的兴奋之情压下去,确认道:“当真?严不严重?”朝廷会不会又追封一个太子。 段晓棠略微放松肩膀,“齐王本人应当不大严重。”毕竟吴愔不是从小服用安神铅丹,但齐王府里的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 秦景不明所以,“何人下毒?”以他所见,不管权重与否,但位高的人起居饮食都极为小心,怎么会轻易中毒。 段晓棠低声道:“天水赵氏,你们知道吧?” 不待秦景开口,卢照抢先说道:“这不是齐王的妻族吗?” 两者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会做出下毒这种事。 段晓棠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天水赵氏有一张祖上传下来安神丹方子,最能让人安神静心,对小儿效果尤其好。 但其中一味药引子有毒,赵氏不知齐王府亦不知,日积月累下来,自然而然地就中毒了。” 医家中有一法门,名叫以毒攻毒。但赵氏安神丹显然没有达成“攻毒”的效果,反而成了一味毒药。 卢照问道:“中毒后会如何?”不知在期待什么,或许是希望看到吴愔的落魄。 段晓棠:“头晕乏力、神志昏沉、上吐下泻……儿童夭折率急剧攀升。” 卢照颦眉,“儿童?”吴愔是成年男子,怎么会提到儿童。 段晓棠:“皇孙身上先有了症状,而后才查到丹药的问题。” 卢照啧啧道:“那事情就大了!”牵连甚广啊!说不定会引发朝堂的一场大动荡。 秦景疑惑不解,“这和你家有何关系?” 以他对三人交际范围的了解,不大可能和吴愔产生关联。 段晓棠冷笑一声,“皇孙眼看着不行了,除了太医,齐王大索长安城中的民医。” 林婉婉恰好是一位大夫。 咬牙切齿道:“中途怕人不尽心,齐王还杀了好几个太医和大夫以作震慑!” 秦景惊讶道:“怎能如此!大夫治病救人,怎么能……”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表达内心的愤怒与震惊。 卢照冷酷道:“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他上次去长安就听闻,吴愔不堪造就。好在上头还有一个吴皓可做倚靠,谁能想到吴皓年纪轻轻地没了,留下的吴愔反而越发轻狂了。 早知道不如把他一起带走算了,免得留下来祸害人。 秦景担忧道:“此事与林娘子有何干系?”他也知道林婉婉的职业,大概率和祝明月无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7章 友谊小船 段晓棠无奈道:“因为婉婉也是被抓的大夫之一,毒药还是她发现的呢!” 卢照惊讶一声,“怎么会这样!” 林婉婉是女医,对外打的招牌是治疗妇人病。何况她还是一位官眷,竟然也被抢掳进了王府。 若换个经历寻常又性情刚烈的,说不定一头碰死在齐王府门前自证清白。 难怪段晓棠的脸色那么难看呢! 既然消息传到了草原上,想必长安已经有了说法。 卢照问道:“现在结果如何?” 段晓棠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那些大夫可都是各家预备着救命的宝贝,全被齐王弄进王府怎么行呢?人前脚刚进府,后脚各个高门大户就进宫请陛下和皇后赐医,”声势浩大的很。 秦景和卢照敏锐地察觉到,段晓棠这话里还有未尽之意,这件事恐怕远不止齐王一系中毒这么简单。但他俩平时很少参与朝堂事务,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复杂内情。 三人再闲话几句,兄弟二人告辞离开。 段晓棠缓缓走到那张略显破旧的桌子面前,随后坐下,木椅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营帐中格外清晰,随后深吸一口气,笔尖轻轻触碰纸张,心声落于纸上。 但笔下流淌出的并非寻常的文字,而是密密麻麻的字母。这些字母仿佛是她与小伙伴之间的神秘密码,每一个都蕴含着独特的意义,加密手段堪称一流。 一点不耽搁时间,当天夜里就送到陈彦方手里,嘱咐道:“麻烦帮我送回长安。” 陈彦方忍住拆信查看究竟的冲动,毕竟现在时机敏感,他心里清楚,就算拆开也看不懂。 不是因为段晓棠的字,而是因为曾经有人见过信纸内容,知道段晓棠和她的小伙伴们通信偶尔会用密文。 工工整整的汉字,再配上一些歪歪扭扭的奇怪字符,旁人看如见天书,段晓棠阅读起来毫无压力,连所谓的密本都不需要对照。 段晓棠给出的解释是,“女人总得有些私密。” 结果不仅祝明月给她的信是如此,连段晓棠的回信亦是如此。 男人也有私密? 陈彦方轻声道:“段将军放心。” 另一头,秦景哥俩从段晓棠的营帐出来之后,温茂瑞立刻带着一班同僚凑了上去。 温茂瑞脸上堆着笑,问道:“秦将军,段将军那边怎么回事?” 段晓棠那难看的脸色,他们实在不敢轻易凑上去,只能将秦景推出来,希望强横的武力,能让段晓棠热血上头的时候冷静下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在营帐外徘徊时,只听到卢照一惊一乍的声音。 卢照没好气地说道:“别瞎打听了,不关你们的事。” 南衙军队长期驻扎在长安,诸多将官身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卢照一时也拿捏不准,这件事要是流传出去,到底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言,至于他回去之后会不会偷着乐,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长安齐王府的风波,第一天只有南衙诸卫几个高层心腹知晓。但到了第二天,就传得沸沸扬扬。 底层军士说不定连皇帝是谁都分不清楚,但有志于往上走的将官们能不知道齐王是哪路神仙吗? 这消息不是南衙方面透露出去,而是从并州大营传来的。 两边虽说隔着几十里路,还有门户之别,但八卦和风一样畅通无阻。 不是并州大营高层没有政治敏感度,而是因为地方大营性质相对独立,客观上来说,除了皇位更迭和起兵谋反这类大事之外,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在意皇位上的人是谁。 但白隽的身世经历,就注定他不可能隔岸观火。白秀然的婚姻,就是他下注的一种体现。 当然,还有另一重更重要的原因。 往日白湛过来多是蹭饭,行军途中也不会多讲究,席地而坐是常有的事。 可这会儿,白湛坐在刚搭起来的简易行军帐中,捂着胸口,绘声绘色地说道:“父亲,差一点就吃下去了!” 是的,没错,白隽手上就有天水赵氏出品的安神铅丹。 白湛此行,正是拿来让姚壮宪辨认的。 白隽定然有贴身的大夫照料,但论水平,肯定比不上正经的太医。 姚壮宪微微弓着身子,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着一颗黑中带褐的药丸,目光紧紧地锁定在药丸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谨慎与认真。 为了能更准确地辨认,姚壮宪时不时地轻轻挪动一下手指的位置,调整着药丸的角度,试图从不同的侧面去观察它的色泽、质地和形状。 过了一会儿,姚壮宪终于微微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了一种笃定的神色。缓缓开口,语气坚定地说道:“没错,就是天水赵氏的安神丹。” 白湛有些紧张地挣扎着问道:“姚太医,你看这丹药里头是否含铅?” 安神丹本身没错,但要是加了铅,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姚壮宪将安神丹放回药瓶之中,拱手道:“白二公子,下官擅长的是金疮科。”太医署鄙视链的最底层。 需要充场面的时候,姚壮宪就是太医;到了该规避责任的时候,他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疡医。 吴越没想到仅隔一日就是见到传说中的“当世丹”,用好奇的语气问道:“梁国公从何得来此物?” 当然另有一二分原因,则是天水赵氏的招牌眼下太过“响亮”,想借此揣测一下白隽的倾向。 白湛脸上露出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哀怨之色,说道:“这安神丹原是裴叔父特意从别处得来,赠给父亲用以安神定心的。” 特意强调一句,“裴叔父也是好意。” 作为医学爱好者的之一,裴续通晓医术,但要说精通,肯定谈不上。 白隽远行并州,加之即将面临大战,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天水赵氏传承千年,出品的丹药自然有品质保证,谁能想到它竟然有毒呢! 裴续自然是把它当好东西送给好狐狗的,哪知道……幸好,白隽没吃,否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8章 查看铅丹 白隽之所以没有吃下赵氏安神丹,倒不是他有什么未卜先知的神奇本事。 全然是因为他没有旁人猜想的那般心神不宁,加之本身就在服药,哪怕天水赵氏的安神丹有品质保证,也怕一时冲了药性,就在箱底放着了。 等说不定哪天白隽想起来了,要么就自己磕了,要么就拿来当作赠礼或赏赐给别人。 如今想来,幸好战事繁忙,让白隽把狐朋狗友的这片好意抛到了脑后。等到再提及此事的时候,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白湛托着下巴做苦恼模样,心底暗道,如今白隽的忌口已经很少了,无非就是这不能吃和那不能吃。 白二公子只要一想到,几十年后自己可能也要过这种被忌口束缚的日子,只觉得了无生趣。 吴越双手合十,庆幸不已,“幸好老天保佑。”白隽没有乱嗑药的习惯。 否则吴越都不敢想象,若在征战途中白隽突然暴病身亡,却又查不出死因,那该是怎样一番可怕的场景。 白智宸、白湛威望不足,好不容易整合好的并州大营,化成一盘散沙都算好的。吴越怕的是他们倒戈一击,给己方带来巨大的麻烦。 一众天底下数得着的将领们,此刻都围聚在姚壮宪的身边,眼神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既有好奇,又带着几分忌惮。 他们纷纷叫姚壮宪把安神铅丹再次倒出来,想要再仔细瞧一瞧这个引发轩然大波的“罪魁祸首”。 姚壮宪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那个装药的小瓷瓶,动作缓慢地将安神铅丹倒在一块洁白的丝帕上。 这些铅丹静静地躺在丝帕中央,黑中带褐的色泽在营帐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段晓棠暗道,这种感觉可能是心理原因。 将官们不由自主地向前凑近,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药丸。尽管靠得很近,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去触碰这些药丸。 不惧生死的胆魄不该在这时候体现,班师长安,升官发财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因为一颗铅丹折了,那多冤枉啊! 冯睿达站在一旁,啧啧称奇道:“原来就是这么个小玩意。” 天水赵氏的祖传丹方,通过姻亲故旧关系散播到各处,连远在并州的白隽手上都有几粒,可想而知,散播的范围有多大,受影响的人又有多少。 关键是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无名之辈。 生死面前,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持理智的。 白湛带着几颗药轻飘飘地来,擦一擦嘴巴,挥一挥衣袖又准备走了。 吃饭时候,白湛还不忘和人提起,“当时那架势,把我三姐和祝娘子都吓到了。” 段晓棠心中猛地一惊,祝明月和白秀然两人,能把她们吓到的事可不多。除非…… 这个问题,卢照先一步问出来,“怎么吓着了?” 白湛此时说起来倒没那么多避讳,“齐王府外头围满了人,却内外隔绝,后头还失了火,乱糟糟一片,谁见过这般‘排场’啊!” 卢照仰头感慨道:“那是挺乱的!” 他之前听到的都是不知道转了多少手的消息,今天白湛又给他增添了不少细节。 段晓棠借着送白湛离开的机会,悄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白湛惊讶地反问道:“你不知道?” 段晓棠脱口而出,“我能知道什么?” 白湛这才反应过来,白家有自己的通讯渠道,段晓棠却要借用南衙和吴越的渠道来传递消息。直属和外包,区别可大了。 何况这会祝明月和林婉婉忙着收拾烂摊子,来不及写信、送信也在情理之中。 再者事情尚未清晰明白,两人恐怕也不知该如何向段晓棠诉说,不可能像白秀然一般,单纯地通报情况。 白湛语气吞吞吐吐,说道:“你知道当天齐王府外头失火了吗?” 段晓棠点了点头,“听说了一点。” 薛曲的信中提过一笔,正是因为失火,吴漳才能带着大队人马脱身,吴愔也因此失去“狡辩”的良机,该上的眼药,该进的谗言早就弄完了。 白湛用一种格外深沉的目光望着段晓棠,后者立刻会意,这把火可能和小伙伴有关系。 过往段晓棠和林婉婉总在背后蛐蛐,祝明月可能有暴力倾向,只是碍于残酷的现实条件,不得不做一个人文明人。 何况祝明月有“纵火”的前科。 其实白秀然的信中并没道明,齐王府的那把火是她俩放的。只是白隽父子俩注意到白秀然描述这场火的篇幅有些不同寻常。 联想到两个女人往常端庄的表象之下,不走寻常路的表现。有些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旁人恐怕也有猜测,这场火并非意外,大概率就是相关联人员有意纵火。 祝明月和白秀然自诩做得隐秘,但当日人多眼杂,谁也保证不了二人没有露出马脚。 所以,从现在就得铺垫起来。 人设,就应该根据风向来变化! 一切尽在不言中,段晓棠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了。” 复又问道:“玄玉呢?” 李君璞眼下被编入并州大营序列,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人,他也不是次次都和白湛一块过来。顶多就是偶尔手痒的时候,来找冯睿达切磋两把。 白湛顺口答道:“这两日他和桑将军轮换负责殿后事宜了。”刚好错过这一波热闹。 再问道:“你找他有事?” 段晓棠避开对方过于明亮的目光,摇头否认道:“没事。” 她只是想问问,当初北征失利,冯李两家险些遭遇灭顶之灾。他们当时或许就已经意识到幕后有一双黑手,敌在朝中。 甚至正是由于吴杲的放纵和偏颇,才导致本该意气风发的兄弟几人,这些年不得不忍辱负重。 这几年,他们是如何说服自己,继续在朝为官、为国效力,死心塌地的给老吴家做臣子。 前面有例子,后来人自然更容易通达。 段晓棠想了又想,念了又念,还是放弃和李君璞讨论这些敏感话题。 和卢照的原因类似,他们不是情分、关系不到,只是有些时候,不要拿安危去考验友谊。 甚至李君璞在这方面还不如卢照呢,他就孤身一个,身边亲近的也就是母亲和表哥。 若是株连九族,能把幽州的卢氏族人拖下水,卢照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君璞身后却是一大家子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79章 出使故事 岂料快到傍晚时,李君璞结束了任务,快马疾驰来到南衙大营中。 彼时段晓棠周遭围了一群将士,她用树枝做笔,在沙地上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舆图。 段晓棠将曾经的故事娓娓道来,“那时甘英奉汉朝皇帝和班超的命令,出使大秦。” 立刻教导主任附身,问道:“班超是谁,知道吧?” 尹金明接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段晓棠微微颔首,“没错,就是他。甘英出使的大秦,不是历史上的秦朝,而是在遥远的西方,另一个灿烂的国度,也叫罗马。” 项志勇吐槽道:“好奇怪的名字。”又是骡子又是马,听着就不大气。 段晓棠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条条大路同罗马,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有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罗马。西方的罗马和东方的长安、洛阳一样,都是宏伟壮观的城市。” 稍微懂些阅读理解的人都知道,罗马不只是罗马。 李开德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一丝迟疑的神色,问道:“西方,不都是蛮夷之地吗?” 段晓棠:。如果从文字、礼仪、艺术等方面来比较,罗马与汉朝不相上下。否则汉朝皇帝也不会千里迢迢派遣甘英出使,显然是知晓它的文明程度的。” 估计那会儿,罗马离得远,就欺负它不知道汉使在外头是什么名声。 尹金明满脸疑惑道:“可我们现在都没听过什么大秦、罗马。” 他连西域的一些小国都知道好几个,如果罗马真的那么强大,怎么会一点名声都没传过来呢?现在去西域,当地人对中原的代称还是“汉”,他们知道自称汉的是哪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段晓棠微微沉吟片刻,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缓缓说道:“因为罗马亡了,彻彻底底地亡了。” 正主已经不可能再出来打假,所以后来周边土地上才会出现那么多罗马的“继承者”。 遥远的大秦,委实是孙安丰的知识盲区,不由得问道:“怎么灭亡的?” 段晓棠想起吴越的“封口令”,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一些,说道:“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以后有机会再同你们细说。” 说着,她手中的木枝从代表中原的地方一路蜿蜒向西。 “甘英就是顺着这条路,踏上寻找大秦的旅程,今天我们管它叫做丝绸之路。” “在西方,中原的丝绸与金等同。”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模样,因为他们早已习惯布帛同样是一种等价物。某些珍贵的丝绸锦缎,的确价格不菲,堪比黄金。 段晓棠详细解释道:“一两丝绸可以换一两金子,以此类推,一斤丝绸就是一斤金子。” 林金辉听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过往他只知道布帛按尺寸来衡量价值,哪曾想到有朝一日布帛会论重量,而且天平的另一头竟然是金子。 林金辉瞬间心动不已,决定暂时抛下往后回老家开窑烧三彩的想法,他就该顺着丝绸之路去大秦贩卖丝绸啊!一时之间,周围不知多少人生出新的发财念头。 段晓棠的出行路线上点上几个点,开始详细讲解,“甘英率领使团一行从龟兹出发,西行至疏勒,越过葱岭,经大宛、大月氏,越过安息数座城池,最终抵达西海。” 尹金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说道:“四海之一的西海?” 段晓棠缓缓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可能是吧!” 孙安丰的眼珠子差点贴到沙地上的路线图上,倒吸一口凉气,“天子富有四海,江南毗邻东海,岭南邻接南海,苏武于北海牧羊。” 他的眼睛怔怔地落在段晓棠随手划出的一个代表里海的圆圈上,再看到中间广袤的土地,嘴里念念有词道:“原来这就是西海啊!” 东西南北海,都该是我们的!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右武卫中最具有“开拓”精神的,居然是有些文弱的孙安丰。 倒不是他武德充沛,而是一点文人的强迫症,东西南北中,必须得集齐了! 段晓棠略有几分结巴地说道:“可不能乱来,这中间都是有主的。” 孙安丰不屑一顾,说得好像大吴近几十年新占领的土地,过去是没主的一样。 段晓棠继续说道:“甘英到了海边,驾船者告诉他,想要到达罗马城,需得在海上漂泊三年,且风大浪急,很可能船毁人亡。” “甘英听了,只能放弃继续西行,返回汉朝。他也是迄今为止,正史上走的最远的汉人。” 孙安丰左看的段晓棠画出来的“西海”,右看被标记出来的大秦首都罗马城,如果比例尺没错的话…… 疑惑地问道:“这么点距离,需要航行三年?” 论起操舟的本事,江南大营敢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西海上的舟者,是靠手划船的吗? 段晓棠耸了耸肩,“西海说是海,其实就是个湖。”只是大了亿点点。 孙安丰见过江南湖泊连片,许多大湖只站在岸边看,的确有无边无际之感。追问道:“有多大?” 段晓棠满不在乎地说:“比你家瘦西湖大多了,说它是海也不差!” 孙安丰反应过来,惊讶道:“所以根本不用航行三年?” 段晓棠点了点头,“是滴!” 李开德恍然大悟,大声说道:“甘英被骗了!” 如果甘英不被骗,是不是就能成功抵达大秦,在史书上谱写新的篇章。 不过这时没人对甘英求全责备,出使他国,能平安归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之一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80章 归隐田园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无法用脚步去丈量。 李君璞静待段晓棠给下属们讲完那些仿若天方奇谭的故事后,两人一同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李君璞微微皱起眉头,眼中带着一丝不解,开口问道:“同他们说这些,有用吗?”左右不过是多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段晓棠唇角微微抿起,轻轻扬起下巴,目光坚定地反问道:“你觉得井底之蛙快乐吗?” 以李君璞的脾气秉性和人生经历,答案必然只有一个,“不快乐!” 段晓棠两手一摊,“你看,不就是这样吗?”让他们知晓这些,是为他们打开一扇看世界的窗。 李君璞不欲这些微末小事上计较,话题一转说起,“长安的事我都听说了,林娘子此刻应无大碍,至于其他的事,等你回长安再做计较。” 李家将门出身,对某些特殊时刻的“特权”知之甚详。 。他的话和吕元正所说的大致相同,但从他口中说出,透露的意味却大不相同,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理解。 段晓棠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她不可能立刻飞回长安,救小伙伴于水火。只要自己在军中安稳,祝明月和林婉婉在长安才能安稳。 段晓棠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将心中的疑惑压下去。 李君璞敏锐地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问道:“有什么事想问,直说无妨。” 段晓棠抿了抿嘴,神色有些纠结,随后谨慎地组织起语言,缓缓说道:“当初你大哥和表哥被杨胤暗算,导致兵败。” 刻意没提元宏大的事,毕竟那时李家人恐怕也不知道其中有他的手笔。 段晓棠说得委婉一些,“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公平、很失望,想着就此退出朝堂、军界,归隐田园。”都没敢提更激烈的反应,比如反抗之类的。 既然得不到一个公道,那就使出炒鱿鱼大法,老子不伺候了! 李君璞轻轻地侧过脸,认真打量段晓棠几息,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问道:“你以前都是这么对你上司的?”一不高兴就回家种地。 段晓棠怔愣些许时候,有些没底气地应道:“嗯。” 李君璞双手负在身后,意味深长道:“那你上司脾气不错,挺好说话的。” 段晓棠眼睛一闭,仿佛在拒绝接收这种“赞美”,只要想到996福报,她的拳头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李君璞想到段晓棠曾经对上司的种种怨念,其中某些手段,堪称相恨又相杀。不得不补充一句,“杨胤和其他人的脾气可没这么好。” 冯李两家若是像段晓棠说的那般,一口气退个干净,说不定就被赶尽杀绝了。 所以李君玘和李君璠不得不远走他乡,李君璞只能在长安苦熬,冯睿晋不得不当着可有可无的兵部郎中,冯睿达官职被撸后,也得继续混在纨绔圈子里,努力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冯睿业常年受伤痛折磨,也不得解脱,只能强撑下去。谁的心里没有一肚子的苦水呢! 段晓棠恍然大悟,她从前混的是职场,李家混的却是官场、权力场,不是收拾好个人物品,说走就能走的地方。不必李君璞再细细解释,段晓棠都能想到,若两家子弟一气之下彻底退出来,杨胤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言而喻。 这年头,死一个官员和死一个普通百姓,引发的震动截然不同。 虽然两家都是有爵之家,和一般的庶民百姓有云泥之别,但当他们失去仅剩的权力,那和待宰的牛羊有何区别。 他们兄弟几个在官场苦苦支撑,既是心里憋着一股不服气的坚持,也是在自保。 学段晓棠回家种地?他们除了做官和领兵打仗就没学过别的的本事,除了一把子力气,对稼穑之事一窍不通。 真去种地?他们能饿死自己! 李君璞揭开残酷无比的现实,语气沉重地说道:“这年头,进不得,退更难得!” 段晓棠当真归隐四野庄,一身本事无法施展就不说了。她家不似其他人,广结姻亲故旧,彻彻底底的独行侠。 若段晓棠退出南衙,先不说吴越会不会同意,两个姐妹的人身安全和那些产业,能否保住都成问题。 段晓棠不禁长叹一声,这年头,进了官场和签了卖身契差不多,不要俸禄都不成了。 李君璞点到即止,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总得有点倚仗,往后才好‘便宜行事’啊!” 让段晓棠就此忍让下去,她估计憋不住。虽然吴愔的身份,给他造了一个坚硬的王八壳子,但以三人的奇思妙想,说不定有些报复的招数呢! 段晓棠挠挠脸,心中无奈,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她现在除了想把吴愔一刀宰了,实在想不出其他有效的报复法子。 李君璞深知,与其让段晓棠在这时候愁肠百结,,钻牛角尖,不如转移她的注意力。 “左右现在我们远在千里之外,万般手段都无法施展,你不如想想,阿照的事儿该怎么办?” 段晓棠满脸疑惑,重复道:“阿照?”心里纳闷,他能有什么事? 李君璞提示道:“他现在还顶着秦照的名字呢,回了长安总该有个说法吧!” 名字可以顶替,但脸瞒不住人,吴杲就曾见过卢照。 段晓棠更加疑惑了,“这不是他们和王爷、范二商量吗?” 从这一路上的表现来看,估计他们商议的结果还不错。 段晓棠当然不会认为,躲藏在齐州、大伤初愈的卢照,千里迢迢来并州,为征伐突厥效力,是因为单纯的爱国情怀,别无所求。 别说卢照有没有这么高尚的节操,现在也不到国家倾覆的时候,犯不着他挺身而出。 有秦景和葛寅照拂,他在齐州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不好吗? 李君璞说道:“你就不问问?” 段晓棠义正严辞道:“这是他的私事。” 双方利益交换各取所需,她可以牵线搭桥,但实在不该牵涉其中过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81章 封号之事 李君璞差点气笑了,段晓棠热心的时候是真热心,但见外的时候也是真见外。不能因为这涉及吴越和卢照之间的利益交换,就果断的避开吧! 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傻大胆的时候,胆子比天大。谨慎地时候,又过犹不及,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李君璞正色道:“你是他上司,该敲边鼓的时候得敲。” 在这件事上,段晓棠会偏向哪方不言而喻。 段晓棠挠挠头,以前这种事多是由范成明从中勾兑,以他那个小喇叭性情,段晓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但如今范成明留守后方,连带着段晓棠的消息渠道都不通畅了。 段晓棠盘算道:“军功肯定要给他兑现。” 请功表已经递上去,吴越和吕元正这两人在这方面向来不亏待手下,半点都不会打折扣。可卢照的诉求肯定不止军功这么简单。 段晓棠不禁问道:“你说还有什么?” 李君璞有礼貌地抬眼向上看了一下,忍住没翻白眼,说道:当然是为他的亡父正名。”是名是实也是孝。 他就知道段晓棠想不到这一层,一个连给父祖追封都能推出去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大吴“孝子”们的心思呢? 段晓棠冷嘶一声,感慨道:“这有点麻烦了!” 但凡卢茂不是被吴杲瞎指挥拖累死的,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凭卢照在战场上如此出色的表现,给他父亲翻案简直轻而易举。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点卡在最高决策者吴杲身上,以段晓棠对他的了解,让他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失败,比让他死还难受。 李君璞感慨道:“说难也不难!” “祸水东引”道:“要不,我们去问问?” 段晓棠果断道:“行。” 两人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当即抬脚就往秦景和卢照的营帐走去。 通报之后,两人走进营帐。 段晓棠开门见山,问道:“战后你们怎么考虑的,阿照还姓秦吗?” 委婉了,但委婉得不多。 卢照听到这话,先是呆愣了一瞬,随后说道:“长安认识我的人很多。” 上次去长安,他虽然没有像孙安世那样,化身花蝴蝶,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但见过、拜访过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上次东征高句丽,许多随御驾去辽东的官员都见过他,瞒是瞒不住的。 段晓棠问道:“那你家的事儿是个什么说法,我能不能帮上忙?” 卢照不曾想段晓棠特意前来,是为此事。示意陈黑去帐篷外守着,然后小声道:“家里的爵位暂时拿不回来,但王爷答应说服陛下,将我父亲礼葬。” 吴越能做到也就这一步了,余下的只能等没那么忌讳的新君上位再说。 当初秦彤当机立断,将卢茂的尸体和棺木抛在灵堂之上。 人死如灯灭,幽州不可能故意去折辱一具尸体,但身后事想要多体面也不大可能。 活人更重要,但这件事对母子俩而言,一直都是一个心结。 段晓棠连自己的身后事都不在意,遑论别人的。不过一个改葬而已,出点香烛纸钱,找些吹拉弹唱不就行了吗? 疑惑道:“这很重要?” 李君璞见状,不得不掰开来说,“代表陛下顾念旧情,过去的事儿翻篇了。”卢茂获得他应有的国公和幽州大营主将的葬礼规格,从此卢照就是清清白白的功臣子弟。 卢茂再冤枉也是兵败,李军玘不也差点被推出去砍了吗? 不过这事也分人,杨守礼捅出那么大篓子,依然荣华富贵加身。 说到底,不过是君王的一念之间。 皇帝可以宽宥不懂事的外甥,却无法原谅办砸事的臣子。 段晓棠摩挲着下巴,心里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在葬礼上不出乱子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答应道:“等回并州,我把范二拉来,让他去拱一拱王爷,把你父亲的葬礼拉到最顶格。” 河间王府这些年的经历,没人比吴越更懂里头的门道。 卢照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李君璞心底另有一重隐忧,“你回幽州主持葬礼吗?” 卢照忙不迭地摇头,当着知心朋友的面,他没必要说谎。“我不回去。” 他生于幽州长于幽州,但故乡此时于他无异于龙潭虎穴。哪怕有皇命和秦景的保护,他也未必能全须全尾的归来。 卢照有孝心,但没必要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他可是独苗,金贵得很! 李君璞微微颔首,“那就好。” 亡父改葬这种大事,卢照真想避开有的是法子,只是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罢了。 李君璞环手抱胸,自信满满地说:“卢家的爵位将来也未必没法子要回来。” 秦景沉吟道:“阿照平安就是最好的,爵位之事往后慢慢筹谋便是。” 说不定将来卢照功勋卓着,爵位自然而然就回来了呢! 李君璞强调,“爵位很重要。” 冯家兄弟为什么那么横,不就是因为他们有爵吗?只怪冯晟走得太早,没能照顾到排行靠后的两个外甥。 理论上卢照现在无法承爵的原因是,他没有经过正式的请封世子手续。实际上,燕国公镇守一方,卢照孤家寡人一个,拿什么来承接爵位呢?哪怕加上秦景也不行。 李君璞沉思片刻,“不过燕国公的爵位,未必需要阿照慢慢积攒军功。” 段晓棠疑惑不已,“有捷径?” 李君璞一锤定音,“等哪天朝廷想要敲打幽州大营的时候,你家的爵位就回来了。” 比起在孙文宴领导下,相对听话的江南大营,其他三营各有各的“脾气”。 当然,江南大营表现得如此乖顺,不是因为传说中的南人软弱,纯属自身实力不济,没办法靠拳头和刀剑说话。 如今卢照表现更加乖觉,比卢茂更彻底,因为他相当于直接投靠中央了。比起千里外的草头王,年轻人不是更容易掌控吗? 李君璞继续说道:“如今幽州大营的主将,封号是蓟。”哪怕将来往上加封,到底比不得“燕”字。 段晓棠一向玩不来文字游戏,“这有什么区别。” 事关自身利益,加之熟悉幽州地理,卢照研究得透透的,“蓟是县,郡县时代归属渔阳郡管辖。” 同时代不可能存在两个燕国公,但若是作为幽州主将的传承倒也说得过去,偏偏是个“蓟”字。 卢照掷地有声道:“燕和蓟都是周朝的封国,但燕国是七雄之一,蓟国却是为燕所灭。”差了不止一点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82章 热情邀约 名利二字最是动人心,何况那还不只是一个虚名,而是实实在在的国公爵位。 卢照若是起了心思,等班师回朝后,趁着幽州大营将官恰在长安之时,稍微挑拨出一些事端,说不定这国公爵位就真的能落在他的头顶上。 卢照考虑一会,念及出发前秦彤的殷殷嘱托,沉吟道:“此事不急。” 卢照在幽州大营打滚多年,比外人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幽州大营当真不是泥捏的。 他现在除了一身武艺本事,一个死去的父亲,仅剩的一点香火情,还有什么呢? 这么一点微末的本钱,不能随随便便摆上赌桌。 李君璞微微颔首,说道:“若是时间合适,你尽管开口。我虽帮不上大忙,但敲敲边鼓还能行的。” 朋友多了路好走,卢照若能向前走几步,对李君璞而言,无论为友谊还是利益,都不是坏事。 段晓棠没有李家几代积累的资源,只到说道:“若是如此,王爷恐怕会在明面上疏远你。” 众人都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内外勾结是为大忌。 只是明面上而已,就像和孙文宴一般,不远不近不冷不热。但彼此行事自有一份默契在。说到底,能在旁人心底,留下一个为人靠谱的印象,已是极为难得。 卢照满不在乎道:“这算什么!” 他本来就和吴越不亲近,吴越和绝大多数的交情也不到推心置腹那一步。 从来不曾拥有过东西,说起来有什么可值得失落的。 正事商议完毕,李君璞又把冯睿达找来,几人围坐在一起聊天拼酒。 说拼酒其实不太合适,右武卫向来不推崇此类行为,哪怕胜利班师途中,稍微放松些许,依然不可能喝得酩酊大醉,顶多也就是小酌一番。 在当今的时代,饮酒有其必然性,绝非只是放纵享乐的途径。 其他四人喝酒,段晓棠在旁边数爆米花玩,手边只有一盏清水。 只要不让段晓棠喝酒,她也可以“陪酒”的。 冯睿达见过无数次类似的场面,已经放弃打趣段晓棠滴酒不沾的脾性,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 他转头四顾,这帐篷里的人,一个都不好惹。 李君璞和段晓棠就不说了,反正冯睿达和他们打交道,少有占过上风的时候。 卢照人虽年轻,但尖牙利齿阴阳怪气起来,一点不输冯睿达这个老阴阳人,何况他还有表哥护着。 至于秦景,人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好招惹的。 冯睿达举起酒杯和秦景碰杯,说道:“我与仲行、阿照一见如故,到长安也别外道,都去我家走动走动,到时把冯三叫来,我们一块乐呵。” 嘴里喋喋不休道:“冯三看我不顺眼,但对你们这些豪杰,向来是敬服得很。” 卢照举起酒杯掩住唇,悄声问段晓棠,“这是亲兄弟吗?” 姓氏加排行称呼,也就比直呼其名稍微客气了一点点。 段晓棠回应道:“血缘上是亲的,礼法上是堂的。”仔细看,两人五官眉目还有一点相似之处。补充一句,“他们惯来如此。” 从来都是“冯三”、“冯四”的叫,什么三哥、四弟,他们可不这么喊。 某次冯睿达酒后吐真言,说他懂事之后就没听过、也没喊过这样亲昵的称呼。 反正家里家外,都管他叫“冯四”。温温柔柔的呼唤“四郎”,他反正是没印象的。 没看旁边的李君璞听了眉头都不跳一下吗,这么多年下来,习惯成自然了。 据说冯睿业在世的时候,哥俩背地里一口一个冯大,当然承爵长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当面就叫大哥。 这大概就是冯家的家风吧,自家人嫌弃得要死,但外人真敢对家人下手,其他人追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不会放过。 冯睿达继续说道:“冯三人是迂了些,但身手不错,也就比我大哥和表哥差了一点。” 这俩都是大将军级别的人物,说起来不算辱没。 冯睿达热情相邀,“到时仲行和他比试一番,就知道深浅了。” 仅剩的那一点兄弟情,大概就体现在帮冯睿晋找喂招的对手这件事上了。 秦景爽快答应道:“好。” 他初到并州时就听说冯睿晋一把横刀削平叛乱的传奇故事,心向往之。既是一位英雄,又是李君璞的表兄,他自然是很乐意结识。 卢照曾私下问过段晓棠,冯睿晋为何不从军。 冯睿达人虽癫狂了些,但行军打仗自有一套章法。据接触过冯睿晋的人说,做哥哥的更加稳重。 段晓棠自有一番理解,“冯家当初被杨家打压,他就被摁进了兵部,不得领兵。这么多年下来,恐怕也觉得朝堂更适合自己吧!” 更为深层的原因恐怕是,冯李两家这些年为了防范风险,向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冯睿晋所在的篮子,是另外一个。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这片广袤的草原,几颗星子在夜空中闪烁,像是镶嵌在黑色天幕上的宝石。 营帐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几人的脸庞,酒意与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宾主尽欢。 李君璞看着喝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冯睿达,脸上露出无奈又带点笑意的神情。冯睿达的脚步有些踉跄,嘴里还嘟囔着一些听不太清的话语。李君璞伸出手,拽住冯睿达的胳膊,半扶半拉地带着他往营帐外走去。 出了营帐,草原上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拂过他们的脸庞,吹散了些许酒气。李君璞看了看四周,确定了方向,便拽着冯睿达朝着他的营帐走去。 李君璞轻声道:“每次都喝多!却忘了,他也有灌冯睿达酒的时候。 冯睿达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往李君璞身上靠了靠。 两人终于来到了冯睿达的营帐前,李君璞掀开帐帘,扶着冯睿达走了进去。营帐内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和皮革的味道,李君璞将冯睿达安置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则准备在旁边的空位上挤一晚。 与此同时,清醒无比的段晓棠独自走在返回自己营帐的路上。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草原上,给这片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 段晓棠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不时抬头望一望头顶的月亮,那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在这辽阔的大草原上,似乎连月亮都要显得圆润几分,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草原上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打破了夜的寂静。 段晓棠的思绪随着脚步飘远,她想起了白天与众人的交谈,想起了远在长安的小伙伴们,不知此时在长安的祝明月等人,又是怎样的境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383章 当众看信 人就是经不起念叨,第二天上午,段晓棠就收到长安加急送来的平安信。 信封很厚,一看就是积攒了千言万语。 这可是当事人的亲笔信,不管是出于八卦,还是掌握长安第一手情报的迫切需求,都让人十分关心信件的内容。 段晓棠不得不在万众瞩目之中拆开信封。 范成达瞥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开了,左右段晓棠是私信旁人看也看不明白。他只要保证段晓棠在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后,不做出过激的事情即可。 透过单薄的信纸,瞥见漆黑的墨迹,果然是那些旁人看不明白的奇怪字符。 段晓棠看起来毫无压力,一边在心底拼读拼音,一边将前因后果整合。 段晓棠原以为事情的真相已经足够炸裂,没想到信中的内容会让她对吴愔的物种属性,产生深刻怀疑。 反复默念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anjg、guangbai,anjg、guangbai!” 众人只见段晓棠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几个词组,那发音听起来含含糊糊、似是而非。 白湛主动当起翻译,“蔓菁、广白。” 孙无咎进一步注释,“蔓菁就是萝卜,广白是广白椒,温中散寒,下气消痰,是胡椒的一种。” 果然,厨子嘴里出现不是蔬菜就是调味料。 卢照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奇地问道:“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段晓棠冷笑一声,“没什么含义,就是人名。” 目光陡然变得森冷,“死在齐王府的医者之一,是婉婉徒弟的兄长,长安公认的医学天才,未来医家执牛耳者。” “被齐王杀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无尽地沉重。 万物皆可入药,哪怕是食材、调料。蔓菁、广白,从这两个名字,就能知晓他们的家庭氛围如何。 如今南衙帅帐内的人,未必都真心敬佩医者,但他们都识相。 明白好大夫关键时刻不仅能救命,甚至还能改命,肖建章就是一个活生生又死翘翘的例子。 没人比李君璞更明白天才陨落的悲慨,他好歹熬过来了,等来了出头的机会。 可那名叫“广白”的医者,却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人死万事空。 简直不敢想象,向来怂包怕事的林婉婉,眼见熟人死在当场,该有多惊恐。 更多人恐怕不会知晓,林婉婉并没有亲见齐广白被杀的现场,她只是看见了他的尸体。 真正令人发指的是,吴愔当其父,杀其子! 白秀然的信写得匆忙,薛曲大而化之,两人都着重描写长安大势的变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些细节。 林婉婉和齐家的关系没瞒过人,知道的人都知道,不关心的人也不会在乎。吴越发现此时段晓棠的表情已经趋于平静,但直觉她现在心里骂的话恐怕比那日骂“法克鱿”还要难听。 段晓棠已经不想骂脏话了,出口成脏是会引动天雷劈死吴愔,还是会削减他的功德?都于事无补! 段晓棠本以为到了这儿,已经看到了恶行的下限,没想到后头还有更炸裂的存在。 口业算什么,杀业段晓棠都造过不少,果然只有破口大骂才能稍稍消气。 段晓棠厉声道:“他出生的时候,是把人扔了,把胎盘捡回来养大了吧!” 这话里没有一个脏字,一般人根本理不清其中的逻辑,但直觉骂得很脏。 冯睿达逐字逐句地琢磨学习,卢照作为一个未婚青年,替上司描补,“紫河车是一味药材。”三句话不离林婉婉的老本行。 在他这儿,骂吴家人,那都是正义而正确的。 吴越闭目养神,全当没听见这句可能代指皇室血脉混淆的话语。 作为直属上司的吕元正呆愣了一瞬,范成达主持大局,“出了何事?”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吴愔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才能让自己不原地爆炸,“误抓了官眷,齐王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抢劫婉婉的齐王府护卫娶了她!” 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屑,如此轻乎随意,配人和配种又有什么区别! “而这个护卫先前为了带走大夫,还在济生堂内伤人。” 白湛喃喃道:“不可能啊!” 事关好友的终身大事,白秀然不可能只字不提。 实际上当时事情变化曲折离奇,有的人是没想起来这个另一个可以攻击吴愔的点。有的人则是觉得说出来有损林婉婉的名声。 不是因为她刚烈拒婚,而是和这样一个男人,因为如此荒唐的人、荒唐的理由绑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莫大侮辱。 吴越沉声道:“不作数,我说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间婚姻若是像吴愔这般胡来,那还不乱了套。 杜松暗道,这就是妥妥的后院失火。 将官出征在外,班师回朝一看,家中女眷被达官显贵随意配婚。或者为了达成结亲的目的,随意掠劫女眷,再打着平息事端的旗号来求亲。 想一想都觉得恶心不已,结亲如结仇。吴愔在动摇军心这一块,属实无人能敌。 哪怕皇帝赐婚,也要先问双方有无意愿,然后下旨,这才叫玉成好事。 贸贸然将世家男女配对,不怕担个暴君的名头吗? 何况段晓棠等人经历非常、脾气怪异,于她们看来,在不想成婚的时候,强逼着成亲,与结仇结怨无异。 正因为知晓此事,所以在她们没有表露出相关意愿前,南衙各种相亲局都有意无意地将她们排除在外。 人家当真觉得这种“孤立”是一件好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 1684章 后方紧吃 段晓棠冷笑一声,“婉婉不认,那就绝对不作数!” “她当场拔簪子,捅了那护卫的脖子。” 其实林婉婉心底最想捅的人是吴愔,只可惜吴愔身边护卫重重,她和齐和昶一样,即便满腔怒火,也只能有心无力。 话音刚落,帅帐内不知多少人下意识地想摸一摸自己的脖颈,这是命门啊!一想到被簪子捅中的场景,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难怪林婉婉的“报复”手段如此决绝,一点后路不留,把天水赵氏和齐王一系都拖下水,原来这仇结得如此之大,深到足以让她不顾一切。 段晓棠轻蔑一笑,看似在安抚众人,语气却带着一丝调侃,“放心,人没死,这些学医的,下手比我们利落多了。” 冯睿达不服气地嚷嚷道:“老子专门干杀人的事。”人没死,那就是林婉婉准头不够。 段晓棠提起一桩不知真假的都市传说,“婉婉有一位同门,师姐称不上,姑且算是前辈吧!遇人不淑,愤而拔刀,连捅了负心汉二十几刀!” 故意卖了个关子,问道:“你们猜结果如何?” 冯睿达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大声说道:“还能怎么着,血流成河,一命呜呼!”这才是常理。 段晓棠感慨道:“这位医学生平日学习认真,二十几刀,刀刀避开要害,最后负心汉只落得一个轻伤,赔点汤药费就行了!” 冯睿达脖子一缩,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这哪是没准头,分明是太有准头了。 虽然人没死,但留下的心理阴影一辈子都难以消除。 冯睿达嗤笑道:“这千刀万剐的活,该他们来干才对。”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桩“好事”,管保犯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 “削” 成一个骨头架子。 尉迟野站在帅帐角落,一开始,他为一群远在长安、素未谋面的贵人的无耻行径生了好大一通闷气。 随后听到后头的消息,尉迟野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从前仅凭面相,以为林婉婉天真烂漫,遇上事情只会躲在墙角害怕、恐惧。 哪知道她不仅能为弟子撑起一片天,下手更是稳、准、狠,果真是好样的! 林婉婉哪里有如此坚韧的意志,不过是从同行的血泪中,得到一点宝贵的经验。 遇事,往最贵的后面躲! 段晓棠一目十行,快速将整篇可能影响林婉婉医者仁心形象的书信看完。作为当事人兼受害者,她的怨气险些化为实质,足以笼罩整座长安城。 除了详细的来龙去脉,余下的都是林婉婉的咒骂和吐槽,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与不甘。 段晓棠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婉婉读书那会儿,老师就告诉她们学好了,往后就不用吃牢饭。” 白湛张了张口,本想反驳,可最后还是闭紧了嘴巴。心中暗自嘀咕,这老师是正经老师吗?为人师表者会这么和学生说话吗?竟然以不坐牢为终极目标! 白湛不熟悉其他林门弟子,但杜若昭他总是知道的,想到这儿,忍不住为杜乔捏一把汗。 段晓棠心底嗤笑,真以为结婚就能绑住林婉婉? 在林婉婉心中,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何况连看都看不上的人。 她虽然不推崇杀夫证道,但谁要是耽搁她“证道”,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 段晓棠的私信最大的作用就是补充了无数的细节,那些被薛曲、白秀然等留在长安的“眼睛耳朵”,有意无意忽视的细节。 正是这些细节,勾勒出了事件背后更加不堪的真相。 范成达沉重地叹一口气,当初并州刺杀案,幕后黑手直接将“凶手”的帽子盖在吴愔头上,为了维持朝堂平稳,吴杲强行将这件事抹平了。 谁能想到,多少阴谋诡计都没有吴愔这灵机一动,来得“巧妙”。 许多人站队是为了利益,而非志向。可若不仅见不着利,连本钱都得赔进去,谁又会做这赔本生意呢! 吴愔如此狂妄且愚蠢,往后谁敢追随他呢! 杜松暗暗在心底骂了一句,近几年鸿运当头,每次班师回朝都遇上大变动,简直是故意为难他。 段晓棠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进荷包当中。仿佛是将关于长安的一切都收纳起来,再不受影响。 帅帐内凑热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徒留吴越和一众心腹留在原地。 吴越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口中念叨,“范阳王府!”声音低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范成达接了一句,“难怪。” 一切奥秘尽在这短短两句话中。 难怪幕后黑手笃定吴越会因为宫女被杀之事栽个大跟头,因为第一个往坑里填土的人就是大宗正吴岫。 他们过往有几分猜测,这次吴岫的儿子领头跳出来,进宫去告状,才将这件事坐实了。 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没有证据,你也找不到证据,但只要有怀疑就足够了。 吴越手支额头,难得露出几分苦恼的模样,实在想不通吴岫的动机为何。 以吴岫的资历、辈分,无论新君是谁,都只有敬着他的份。再者将自己挤兑下去,南衙军权谁来执掌,这必然将动摇吴氏的根基。 不是吴越自卖自夸,他有自知之明,禀赋不足,按照段晓棠的往日的说法,就是一“水货”。 好在吴越有两分运气,兼吴岭留下的余泽,所以跌跌撞撞,尚且能把这一摊子事撑起来。 但他只是“水”并不“菜”,吴越环顾宗室,吴氏人才凋零,连个比得上自己的都没有。 吴越询问众人,“你们说,他图什么呢?” 段晓棠语气平静地说道:“人皆逐利,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只是这次吃的不是军需,而是吴越。 不是每个人都一心为公的,心底有的是小算盘。 这次北征有吴越和白隽在这儿镇着,中间有庄旭等人协调,他们的后勤辎重才没被人动手脚。 并不是某些人在国家大义面前良心发现,而是他们防备得严实,没让人找到下手的机会。 第 1685章 并刀如水 南衙诸卫尤其是右武卫,在段晓棠的低气压中,战战兢兢地过了两日。 这种事,任谁都没法劝一句想开。迫于现实压力可以“认”,但难得想开。 大军一路拖拖拉拉,整体情绪从胜利后的喜悦变成行军“负重”的疲惫。 现在竟然有点悲喜交加的模样,因为德远寨已然遥遥在望。 这是大吴实际控制的最前线的领土。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伏地痛哭,想起这一路征战的恐惧与心酸,永远长眠于草原的同袍,终于回到祖国的庆幸…… 种种情绪交加,整支先锋军队的表情都十分复杂。 这让做久了思想工作的孙安丰,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着手。想着要不回长安,同孙文宴请教一番? 段晓棠从马上轻盈地翻身而下,动作干脆利落。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地面上稀疏的青草。指尖触碰到草叶,微微刺痛的触感中又夹杂着一丝柔软。 她缓缓回过头,目光遥遥望向那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人潮。归家的路途,漫长又艰辛。 最初分到她手下的十个旅,十位意气风发的旅帅,如今却只剩下了四人。 只有他们四个了,这数字背后是无数的牺牲与伤痛。 就在这时,庄旭带队从远处策马疾驰而来,马蹄声哒哒作响。高声招呼道:“段二!”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却也有着重逢的欣喜。 段晓棠闻声抬头,看向庄旭。两人一个在前线冲锋陷阵,一个在后方统筹协调,虽身处不同位置,但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憔悴和沧桑,显而易见,这段时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庄旭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饭搭子,见她四肢健全,没有了曾经初上战场时的彷徨与迷茫。 他怎么也没想到,段晓棠此次遭受的 “创伤”,不是来自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是后方无德无行的权贵背刺。 庄旭在后方待了数月,但下马姿势依旧利落,显然这段日子他也没闲着,不只是一直趴在案头上处理文书事务。 两人简单提两句刚刚结束的战争,待听到突厥人坚决不要大吴的酒食。庄旭不禁陷入了沉思,南衙或者说更为具体的右武卫,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名声,竟让突厥人如此抗拒。 庄旭在边关军寨待久了,对边军走私生意的暴利眼红许久。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捞一笔再走,补贴一下右武卫的小金库。 毕竟这年头,谁家的日子都不宽裕。能多些资源,往后行事也能更从容些。 如今看来,乌有号还是暂时不要向草原上拓展业务为好,怕挨打。 庄旭说道:“我去前方拜见王爷,后头已经安排好了,热菜热饭热汤热水都有,你自去休息便是。” 他深知段晓棠这段时间的辛苦,也明白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段晓棠在这方面向来是从善如流,绝不给自己多添麻烦。能躺平休息,谁愿意劳心劳力呢! 现在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紧绷的神经自然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 段晓棠将前哨军队食宿巡逻等事务都安排妥当后,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静静地站在那儿,欣赏着大吴土地上那美丽的落日。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这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但这段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曹学海上前恭敬地禀告道:“将军,娄管事和霍管事来了!” 作为段晓棠的亲兵,虽然与恒荣祥的人来往次数不多,但他还是认得恒荣祥的几位管事。 段晓棠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问道:“他们怎么在这儿?” 曹学海低声道:“白家的十二郎君押送后勤物资到德远寨,顺道就把并州分号的人带来了。”在这儿现场剪羊毛。 南衙的诸卫的战利品和缴获分配相对简单,除了按规定上缴的部分,剩下的就全归他们自己所有,最多也就是在内部再进行一些细分,这方面都有旧例可以参照,处理起来相对容易。 并州大营可就复杂多了,先前白隽为了寻求支持,做出了各种许诺。牵涉其中的各路军将、地方官衙、士族豪强数不胜数。 段晓棠虽然不知内情,但想来也知道这是一道相当棘手的数学题。 这段时日,并州大营的年轻人来南衙大营串门的多,但反之去并州大营串门的南衙将官却少之又少。 因为并州大营近来吵得不可开交。 据梁景春的小道消息,别看白湛每天一副生龙活虎无忧无虑的模样,但白隽每天都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各路军将为了多分几头牛、几只羊、几个俘虏的事,争得面红耳赤,拍桌子瞪眼睛。 加之其中某些人还有旧怨,使得气氛变得异常僵硬。看起来比一盘散沙还散沙,谁能想到这帮人前不久还勠力同心共征突厥呢! 南衙诸卫嫌麻烦,连羊带毛一起赶着走。而并州大营为了提早分账,在路上就开始剪羊毛了。 以前说没有一只羊,能带着它的毛离开并州,现在看来,这些羊压根就没法把毛带到并州去。 过了德远寨,许多缴获就要开始分配,沿着各条道路分散去山西各处,滋养这片因为战争而紧绷到极致的土地。 好人做到前头,早落袋为安,对谁都有好处。 呼图的王庭大军带着无数人马牛羊前行,硬生生在茂盛的草原上踏出了一条黄土大路。 山西的草木绿化还不如草原呢,南衙大军的目的地是长安,只是借道并州,他们拦不住。 但如此庞大数量的牲畜,全部聚集到并州周边,白隽也担心明年自己的老巢周围会变得寸草不生。 兔子不吃窝边草,更不可能让外头的牛羊来吃。 所以并州大营缴获的草原羊,在进入德远寨前,实现羊、毛分离,是必然趋势。 如今承担剪羊毛这一重任的是代州军,毕竟他们是这方面的熟手。 白湛所谓的他们去殿后,其实就是去后军剪羊毛。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并刀如水后面接的不是纤手破新橙,而是糙手剪羊毛。 第 1686章 大军班师 桑承志做起这些“微末小事”,那叫一个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边将役使军士本是常态,否则元宏大不可能大喇喇地去左骁卫要人。 何况白隽不白支使人,“山珍海味”吃了,蚊子腿也是肉。在缴获分配的时候,总归得对他们这些出了力的人有所偏向吧! 此次出征对桑承志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多年前北征失利的仇,如今不但得报,还收获颇丰。 以代州军在并州大营的序列,平日里顶多也就是打打下手,起个辅助作用,不然也不会被编入白智宸麾下。 谁能想到,最终的收获竟如此丰厚,连桑承志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二碛口阻截一战,头功自然是主将白智宸的,毕竟他麾下兵马最为强盛。 但李君璞的画策之功,除了他个人应得的那份,其余的都算在了代州军头上。 桑承志白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只得感慨冯晟果然眼光独到,没看错人。 今年清明赶不上了,明年肯定得给冯晟和李君玘多烧点纸钱。 桑承志一边带着代州军士剪羊毛,一边感慨,要是时间再早一点就好了。这样一来,这些羊今年还能再长一茬羊毛,他们就能多剪一次,收获也就更多了。 可惜,晚了! 白良平此次前来,本是为并州押运辎重,但这并不妨碍他顺带做点 “私活”。比如顺道拓展一下恒荣祥并州分号的原材料收购业务,顺道就把娄禀等人带来了。 霍忠则是刚好到并州来押运羊毛回长安,听闻大军班师的消息,跟来德远寨凑凑热闹。 这班人马原本是为并州大营的缴获特意准备的,结果大营在班师路上就已经开始“动手”了,先等来的是走在前头的南衙诸卫。 白良平立刻找上庄旭,出人出力承担了给大军缴获牲畜剪毛的重任。 每天剪下来的羊毛全堆在空地上,到了傍晚一起过秤。 按照这里的价钱,三车羊毛定定然换不回八贯钱,那都是打骨折的收购价。 但量一起来,积累的钱帛就极为可观了。 若非人手和水源不足,白良平非得就地将羊毛清洗干净后再运回并州不可。 刚剪下来的羊毛杂质多,运输起来格外笨重,会增加不少成本。 段晓棠大致猜到了娄禀和霍忠两人的来意,“请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于广富将两人引领入内。 娄禀、霍忠见了段晓棠,立刻叉手行礼,说道:“见过段郎君。”没有称呼军职,显然叙的是平日的交情。 段晓棠微微颔首致意,关切地问道:“你们从并州过来,路上可还安稳?” 她在草原上浪荡数月,耳目闭塞,此刻最关心的就是后方的情况。 娄禀连忙答道:“我们自并州出发来此,一路上安稳得很。” 一则他们打得是白家和并州大营的旗号,地方上的豪强和匪盗就算再没眼力见,也不敢轻易招惹。 其次乱世用重典,大军出征,后方空虚。但凡发生点什么事,那都是大事。一旦被抓住把柄,就会被拉出来当作典型严惩。 所以人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学会四个字——谨言慎行。 段晓棠听到这儿就明白了,白旻和范成明留守后方,工作做得不错,没有闹出大乱子。 霍忠脾性直愣些,有些急切地试探问道:“段郎君,我家二郎现今如何?” 旁边的娄禀轻轻点头附和,他也是来问他家“二郎”的情况。 段晓棠暗道,幸好白良平没在此处,不然也问一个“二郎”的下落,可就有趣了。 她真佩服这些人的人情称谓逻辑,居然从来没搞错过。 段晓棠轻声道:“他们情况不错,现今正在并州大营军中,再过一两日就能抵达德远寨了。” 两人闻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打仗和请功之类的大事他们管不得,只要知道主家平安,他们也就安心了。主家安稳,他们才能踏踏实实地做事。 两位管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告辞离开,不再打扰段晓棠休息。 曹学海上前禀告道:“将军,王爷仪仗距离里寨子不足三里。” 南衙诸卫中的一部分人马,终于在今日回到故土。 段晓棠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就去迎一迎吧!”给予上司基本的尊重。 德远寨名为寨,却和段晓棠曾经陷落、剿灭的土匪山寨截然不同。 与其说它是山寨,不如说是军事要塞。 城墙高大厚实,由坚固的夯土筑成,历经风雨却依然屹立不倒。 城墙上设有众多瞭望塔和防御工事,军士们日夜坚守,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处异常。 城内街道纵横交错,兵营、仓库、马厩等设施一应俱全,彰显出其作为军事重镇的完备与严谨。 如今边患稍靖,按照白隽的想法,是要趁着这难得的时机,将靠近大吴的土地纳入实际管理。 所以在不久的将来,它或许会变成德远镇、德远县,甚至是德州。 想到此处,段晓棠不由得想起一个笑话。孔子“以德服人”,是因为他的剑名为“德”。 所以德远寨名字的由来,就是大吴威德远播,谁说武德不算德呢! 炎炎夏日中,清晨和傍晚是一天中天气最好的时候。 彩霞高悬在蓝天之上,色彩斑斓,如梦如幻。其下是广袤无垠、漫漫青翠的草原,微风拂过,草浪起伏,宛如绿色的海洋。 中间是来往巡逻、劳作的人们,他们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忙碌。 三方构成了一幅和谐又美妙的图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一道黑色的洪流。旌旗猎猎,铁骑踏天际。 以边关军寨的警觉,看到这般景象,本该惊恐万分,但这是得胜班师的己方军队,于是德远寨内外瞬间沸腾,只剩下一片欢呼声。 其中一部分人甚至激动得痛哭流涕,哪怕早已知晓获胜的消息,可当亲眼见到这一幕时,仍是令人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第 1687章 鱼羊鲜汤 娄禀和霍忠混在人群中,他们身边有恒荣祥的伙计、军士、民夫,身份各不相同。 哪怕今日归来的并非他们主君寄身的并州大营,而是南衙诸卫,但终归是看到了军队平安归来的影子。 娄禀捂住胸口,眼中含泪,感慨道:“老郎君和亲家郎君若是能见到这一幕,不知该有多欣慰。” 虽然那两人未必能和南衙、并州大营吃到一个锅里,但这一战大获全胜,人人都能从中受益。 娄禀只知晓孙无咎在白湛身边处置文书,具体负责哪一部分他还不太清楚。但多年以来在长安贵胄中走动,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这种“好事”人人都能沾光。 何况孙家是白家的姻亲,绝没有被落下的道理。 孙无咎抛下家小搏前程,终于是让他如愿了。 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终于叫孙无咎等来了翻身的时候。 霍忠亦是同样的表现,眼眶泛红,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大将军在天有灵……” 李君璞终于熬出头了。 段晓棠率部汇入大部队,德远寨毕竟只是军寨,不是夸功的时候。吴越没把他那身闪闪发亮的明光铠翻出来,依旧穿的是一身寻常盔甲。 草原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大军无论出发还是返程,在行军方面并没有特意强调队列必须整齐划一。 大多数时候,只要明确了出发地和目的地,规定好时间,就无需再特意去限定行进的路线,将士们自有办法按时抵达。 德远寨不同,它是一座军事要塞,甚至是以防御性质为主的边关重镇。 南衙诸卫在草原上散漫惯了,突然要讲究队列秩序,几人并行入内,一些较大的车架甚至只能单排行走,两车并行根本进不去。 边境之地宵禁严格,好在如今是特殊情况,夏季白日漫长,哪怕到了傍晚时分,视野依旧明亮。 德远寨面积有限,顶多再容纳数千军队。大部分军士依旧只能留宿城外。 在草原上幕天席地久了,如今终于回到有城池可以倚靠的地方,这种感觉竟然也让人觉得十分不错。 将官们顾不上休息,先忙着指挥军士在寨外开阔地带安营扎寨。如今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当然要先过两天安稳日子。 周水生带着火头营,在空地上将一口口大铁锅一字排开,场面看起来架势十足。锅里煮着浓汤,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武俊江此前随意吐槽一句,牛羊肉吃腻了,不想再看到四条腿的活物。被当做玩笑话传回后方,庄旭显然记在了心上。 有的人无肉不欢,但有的人吃多了肉就觉得腻得慌,尤其在草原上,吃肉容易,可要是想吃口菜,最简便的办法恐怕就是去啃草了。 火头营的大锅里熬着两种汤,羊汤、鸡汤,以满足不同人群的口味需求。 这鸡当然不是家禽,而是捕猎队在周边打回来的野鸡,庄旭东拼西凑,先拿出来给同袍们改善一下伙食,换换口味。 段晓棠四处巡逻一圈,哪怕庄旭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但大军真正入驻,还是层出不穷的小问题。 段晓棠遇见问题就着手解决,时间久了,难免觉得口干舌燥,正好走到了火头营的摊子前。 斟酌一会,慎重地说道:“给我来一碗羊肉汤。” 周水生抬起头,笑着说道:“将军,你稍等一会,这素菜刚下下去。”菜还没断生呢,得再煮一会儿。 荤素搭配,方是正理。 段晓棠点了点头,补充道:“给我多添点素菜。” 这菜自然不是从并州运来的,自打从绛州回来后,庄旭的辎重清单里就又添了一项内容——菜种。完全不同于一般军队的备战清单。 大军出塞之时正值开春,庄旭在德远寨扎下根来后,就带着人手在周围开荒。 德远寨周边从前开垦出来的熟地,自然是要拿来种粮食。 庄旭能打主意的,只有荒地。好在耕牛和壮丁不缺,又不要求长势像专做种菜生意的四野庄一般茂盛。 劳力和肥料管够,在周边土地条件略显单薄的情况下,蔬菜竟然出乎意料地长得还不错。 庄旭不是专业打鱼,更不是专业种菜的,只心底犯嘀咕,别看长安和德远寨远隔千里,气候差异巨大,菜种居然大多成活了。 如今这片临时开辟的大菜地正迎来丰产期,每日收获颇丰。 但相信随着十几万人马陆续过境,它很快就会“秃”下去,顺利结束它短暂的历史使命。 周水生丝毫不意外段晓棠的选择,夸张地说道:“我刚去看了长史的菜园子,那菜水灵得很。” 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庄旭是什么种地的好手呢! 周水生顺道问及后面将官的需求,羊汤、鸡汤皆有。 周水生问道:“将军,镇将府今晚有接风洗尘宴,你还不过去?” 他刚在伙房盯着几个大菜做完,又来这边盯着军士们的伙食,忙得那叫一个脚不沾地。 镇将是德远寨的最高领导人,不过原先此地的镇将被元家通敌卖国案牵连进去了,职位一直空缺。 庄旭入驻后,顺理成章成为德远寨的主事人,居住在镇将府内。 段晓棠:“我先吃点垫垫肚子。” 宴席不着急开,估计这会大家不是和她一样,忙着安置麾下军队,就是在准备洗漱,收拾一番。 周水生向段晓棠透露一点内幕消息,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德远寨刚到了一批从并州来的熏鱼,赶明儿我把它和羊肉一起炖了。” 热情相邀道:“将军,你一定得尝尝!” 段晓棠闻言心中大震,眉头不自觉地一挑,以为即将见证第九大菜系——食堂菜的诞生。 语气中带着一丝犹疑,问道:“这能好吃吗?” 毕竟从未想过熏鱼和羊肉一起炖会是什么滋味。 周水生一本正经,有理有据地说道:“鱼和羊加起来是一个鲜字,古人既然这么造字,那必然是有它的缘故呀!” 段晓棠被他这番奇特却又似乎有点道理的说法说服了,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第 1688章 日出之景 早些年,周水生哪知道这样的典故,他连“鲜”字都不认识。也就这两年,涨了丁点学识,才开始琢磨起这些文字背后的奇妙联系。 左武卫和左候卫负责断后,明日才能抵达德远寨。 所以今夜留在德远寨的,除了同属一脉、渊源颇深的右武卫和左骁卫,就是庄旭率领的后勤人员。 后勤队伍里哪卫的人都有,但说起来,都不是外人。 右武卫向来随性,行事不拘小节。庄旭从控制成本的角度考虑,果断摒弃分案设席这种铺张浪费的做法。 几张桌子围坐而食,既显得亲近热络,又能让吴越放心,不用担心有人在饭菜里做手脚。 与其把钱花在那些虚头巴脑的排场上,不如多添几道好菜,让大家吃得开心实在。 于是庄旭在席上不停地劝酒劝菜,但也十分有分寸,点到为止。“表叔,尝尝这小鸡炖蘑菇,野鸡、野菌最是鲜美。” 工作上称职务,轮到攀交情的时候,自然就得倒腾下亲戚关系了。 其他人也不在意,反正这两人亲戚情分,远远比不过他们多年并肩作战结下的同袍情谊。 武俊江欣然接受了庄旭的好意,他在草原上实在是吃羊肉吃伤了。“那我可得尝一尝。” 说着,筷子一转,夹了两块菌菇放进碗里。 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觉得菜比肉好吃。 段晓棠对小鸡炖蘑菇心向往之,在心里反复给自己做思想工作。这道家常菜原名蘑菇炖飞龙,野鸡配野菌,就是它最原汁原味的模样。 看好几个人吃了,都没有见小人的反应,段晓棠才终于下定决心下筷子,夹了一块蘑菇放进嘴里,不过也只吃了这一块。 庄旭见众人大快朵颐的模样,心底大为满意。 他就说这般安排才是最好的,没搞草原特色,全都是他们在草原上不容易吃到的食物。倒不是什么龙肝凤髓,纯粹占了“新鲜”二字的便宜。 不是谁都像范成明一样,非得把一样东西吃到吐才肯换口味。再者,要是在草原上折腾几个月,估计范成明也得厌烦了。 一群武夫聚餐,话题自然不可能往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方向去,围绕的依旧是刚刚结束的战事。 不过此时的谈论风格更偏向轻松娱乐的方向,少了战场上的紧张与严肃。 孟章停下手中的筷子,若有所思道:“李二郎该不会是因为先李大将军的缘故,用兵行事才这般云山雾罩吧!” 他说得便是二碛口阻截战,那场战役打得极为巧妙,不光敌人看得一头雾水,就连自己人都需要在事后仔细琢磨,才能勉强懂得其中的一二门道。 众所周知,李君玘是被内奸出卖,最终含恨阵亡。 如此一来,难免让人怀疑李君璞这般行事的出发点。他似乎不仅在防备敌人,连自己人也同样防备得严严实实。 若他没有事先不曾说明战略目的和具体布置,旁人根本无法揣摩出他的真实意图。 堪称此时最有效的保密手段,除了本人,旁人都不知晓。 段晓棠彼时正夹起一根苋菜,在草原上看惯了满眼的绿色,忽然见到殷红的炒苋菜,竟然觉得如此诱人。 听到孟章的话,她将苋菜放进碗里,沉着说道:“他一直都是这调调。”和李君玘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以一种玩笑的口吻,接着说道:“以前听着也挺气的,想揍他一顿!” 武俊江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八卦道:“打了吗?” 段晓棠笑道:“你当他是树上的软柿子?” 李君璞可是京府两县赫赫有名的常青树,凭一己之力排挤一路大军的狠人,真当他是泥捏的。 武俊江没听到想听的笑话,却也没太往心里去,转头就和秦景等人举杯畅饮。 至于找段晓棠喝酒,那是想都没想过的事。她虽然不会扫大家的兴,但滴酒不沾,和她喝饮子实在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回到大吴的领土上,哪怕这里只是边境地带,并非腹地,却也让人的内心安稳了几分。 接风宴结束后,众人纷纷散去。 段晓棠回到分配给她的房间,将睡袋铺开,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之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过去,连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得到了尽情的释放。 晨光未露之时,段晓棠就醒了过来,简单洗漱之后,带着亲兵策马出了德远寨的大门,朝着远处的山坡奔去。 德远寨地理位置显眼,一侧是广袤无垠的平原,一侧是连绵起伏的山丘,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以它为分割线之一。 草原天地广阔,对于不曾欣赏过这般壮丽风光的人,无疑是一种新奇而震撼的体验。 段晓棠在草原上待了许久,见过草原上的日升月落、星辰闪烁,看过青草悠悠、牛羊成群…… 可那时的她,每天都在生死与胜负之间艰难徘徊,精神时刻紧绷,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情来好好欣赏这些美景呢! 黎明的草原,像是被一层薄纱轻轻笼罩,静谧而朦胧。天空与草原在遥远的天际线处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起初,天边泛起微微的鱼肚白,渐渐地这白色中透出一丝淡淡的金黄,如同一缕轻柔的丝线,缓缓地在天边晕染开来。 随着时间的悄然推移,金黄的色彩越来越浓郁,仿佛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盘,绚烂的金黄,肆意地在天空中蔓延。 紧接着,一道红光从地平线的尽头喷薄而出,刹那间,整个草原都被染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那红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熊熊燃烧,将天边的云朵点燃。 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光线也越来越强烈。 草原上的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如同无数颗珍珠洒落在绿色的绒毯上,熠熠生辉。 草尖上的晨雾,在阳光的穿透下,慢慢消散,只留下一片清新的空气。 与此同时,草原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鸟儿欢快地唱起了歌,它们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时而盘旋,时而俯冲,似乎在为这美好的一天欢呼雀跃。 牛羊们也开始了新一天的活动,它们悠闲地吃着草,时不时发出几声低鸣。 祥和安宁之下,风吹草低见牛羊,才是真正的美景。 第 1689章 太阳不落 段晓棠盘腿坐在草地上,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切。 曹学海从挎包中拿出一个被油纸仔细包裹好的物品,说道:“将军,伙房刚出锅的米糕。” 秉持着换换口味的最高指导原则,这两日,火头营从江南大营学来的米糕颇受欢迎。 北方大米价格偏高,伙头营的米糕自然不可能用纯米粉制作,里头添加一些杂粮粉。 若对口味不大挑剔,吃起来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至少段晓棠拿着一块米糕,在手里慢慢掰开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几个亲兵也同样的吃着,回归祖国大地后,在草原上落下的那点不吃莫名混杂食物的病根,自然而然地痊愈了。 毕竟这是米糕,又不是豆渣饼。 段晓棠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从征战的紧张状态中抽离出来,回归到平常的生活状态,语气轻松地说道:“等我们回大营,周营长该把鱼羊鲜熬好了吧!” 以火头营一贯的作息时间,加上铁锅导热快,不管周水生是打算用鱼汤煮羊肉,还是反过来用羊汤煮鱼肉,按照时间推算,总归是该出锅了。 于广富饱含期待地畅想道:“味道应该还不错吧!” 毕竟周水生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太有理有据了,让人忍不住对这道新奇菜肴的味道充满期待。 段晓棠在野外晃荡到天色大明,才掉转马头,打道回德远寨。在路上,她迎面遇上孙安丰带着亲兵一行人。 段晓棠瞧了瞧他们行进的方向,疑惑地问道:“这是有什么公务吗?”难道是顺着道路去寻即将到达的左武卫。 孙安丰神色坦然,毫无尴尬之色,说道:“本想欣赏一番日升之景。”可惜长久以来积累的疲惫,让他没能及时起床,错过了日出的最佳时刻。 “如今想来,远眺亦别有一番风味。” 孙安丰亦不曾想到,在右武卫中,唯一和自己一样有闲情逸致,对风花雪月之事感兴趣的,竟然是看到十三香比看到龙涎香还亲热的段晓棠。 两人并骑回城,孙安丰打开话匣子,兴致勃勃地问道:“将军见此美景,可有所得?” 段晓棠一下子愣住了,从小到大能叫她写观后感的只有老师,孙安丰算哪棵豆芽菜,也敢她问这种问题。 难道当将军,也逃不掉这种枯燥乏味的 “作业” 吗? 段晓棠嘴巴张合数次,终于憋出几个字,“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首歌的旋律,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 若是当下的风气更紧张些,听到这话的人说不定会怀疑段晓棠是否意有所指,比如金乌东升西落,为何草原上的太阳却不落,是否有意心向突厥…… 但孙安丰在段晓棠手下做事,两人又没有利益冲突。再者,段晓棠众所周知的“没文化”,和她咬文嚼字,最后说不定不知道会掉进哪个坑里。 孙安丰卖弄道:“晓日裂云巅,金芒沸草原。凯旋歌震野,捷报漫山川。热血盈征路,豪情贯碧天。班师逢此景,勋业耀流年。” 他将来的诗集里又将增加一首大作,名为《草原日出凯旋歌》。 段晓棠听后,只有一句评价,客套道:“好诗!好诗!”情绪如此简单直白,连她都听明白了。 这语气、这表情,孙安丰一时不知,段晓棠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孙三公子平日里被损得多了,都有点不自信了,心里直犯嘀咕。 两人返回德远寨的镇将府,径直朝着伙房走去。 刚才吃的那点东西只能叫垫肚子,这会才是正经朝食。 周水生两只手正在围裙上擦拭,一见段晓棠进来,立刻侧过身想要避开。 段晓棠全然没有察觉周水生的回避之意,想要一眼在人群中一眼找出周水生,实在是轻而易举。 毕竟自从他扎根火头营之后,体型是愈发地胖了。如果庸脂俗粉有需求,让他扮个富家员外,他绝对比南衙一群小纨绔更像本色出演。 段晓棠高声喊道:“周营长!” 孙安丰紧随其后,语气中带着莫名地兴奋之感,问道:“那鱼羊鲜呢?”刚才回城的路上,他都听段晓棠说了。 周水生转过身,愈发富态和气的五官紧紧皱在一起,看起来竟然有点委屈的模样。低声道:“将军,做糟了!” 段晓棠疑惑道:“怎么糟了?” 周水生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惨烈模样,说道:“我想着用羊汤煮鱼肉,当时信誓旦旦,胸脯拍得震天响,哪知道却翻了车。“但最后做出来的味道有些怪。” 段晓棠追问,“怎么个怪法?” 周水生遮遮掩掩道:“就是个肉味。” 这话说的,鱼、羊就算是生吃,它也是肉味呀! 反正两样东西加在一起,一点没有1+1≥2的效果,反而拖了彼此的后腿,最后只留下些不尽人意的糟粕。 段晓棠:“东西呢?” 周水生:“我和弟兄们分着吃了。” 这可不是因为嘴馋,而是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在火头营,挑食的人可是待不长久的。 所以周水生如今的体型,全是“工伤”。 周水生继续说道:“我琢磨着,不该用熏鱼。” 天气越来越热,食物存不住。南衙四卫每日从汾河中打起来那么多鱼获,除了自食,余下的大多经过处理后,运到前线给将士们改善伙食。 其实咸鱼才是最好的选择,但盐价昂贵,该花花该省省。于是熏制就成了当下最好的办法。 周水生解释道:“熏鱼哪怕事先用清水泡过,煮出来也是一股柴火味。” 段晓棠建议道:“如果用鲜鱼,效果可能会好一点。” 周水生一听,激动得眼睛都亮了,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可惜汾河的鱼鲜无法及时运到德远寨来,只能等回到并州城中,再找机会做试验了 。 第 1690章 打听日程 备受期待的鱼羊鲜最终没能成功端上餐桌,段晓棠和孙安丰等人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大吃两碗加满了鲜嫩青菜的汤面,热气腾腾的汤面下肚,才算把这件事揭过去。 吃过朝食后,段晓棠才终于有闲情逸致,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仔细打量的这座边关军寨。 此时正值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德远寨周边此刻聚集着数万人马,而且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这个数字还会持续不断地攀升。 要同时容纳十几万人马以及数量众多的牲畜,别说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边关寨子,就算是一般的内地城池,恐怕都未必具备这样的规模和承载能力。 好在德远寨的一切设施和功能都是围绕军事需求来设计和建设的,其他一些不必要的附加功能能省则省。 眼下寨内、外,商业元素几近于无,含量最高的地方,居然是新近来的恒荣祥的一干人马。 然而他们并不是来通商的,只是因缘际会,特意来这儿“薅羊毛”的。 恒荣祥的管事伙计们并没有住在军寨之中,而是在数里外的一片开阔地带上安营扎寨。 德远寨地方就那么大点,连人都不能全挤进去,更别提牛羊了。 他们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商贩,这一趟的收获,丰厚到足以让他们返程时装载货物的车架一眼望不到头。 而且,这个位置,离他们即将“服务”的对象更近。 缴获来的牛羊,由牧民散养在军寨四周的草场之上。 与白隽担心牛羊会啃光并州周边的草木不同,庄旭不是德远寨的正式主官,大军班师他还朝,拍拍屁股就走,哪里还会去操心那么多后续的事情。 只要这群牛羊,别去祸害他辛苦开垦出来的菜园子就行了。 段晓棠抵达目的地时,正瞧见漫山遍野的牛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它们的身影。 恒荣祥的管事们兵分数路,每天都领着伙计,带着剪羊毛的工具,奔波于各个草场之间忙碌着。 段晓棠眼前这一片,就是由霍忠负责的区域。 彼时霍忠正用膝盖压着一只体型庞大的羊,右手紧握着剪刀,丝毫不在意羊的挣扎反抗,毫不犹豫地咔咔几下,剪掉了羊身上的羊毛。 段晓棠打量周遭一群刚脱了羊毛的肥羊,它们看起来表情都有些发懵,似乎还不太习惯自己的皮肤直接暴露在风中,感受风的抚摸。 想来,以北征军队如今的“发财”思路,,没有脱毛的羊是绝对不能随意处置的。 只有那些没毛的羊,才能等待它们的结局,是继续被驱赶向前,还是被大军用来祭五脏庙。 霍忠抬头见段晓棠站在草场之外,脸上带着一副凑热闹的新奇表情。 他刚和羊有过亲密接触的双手赶忙在衣裳上随意地擦了擦,然后立刻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道:“段郎君,来啦!” 段晓棠微微颔首,不禁感慨道:“这么多羊啊!” 她在战场上缴获无数,但那只是属于右武卫的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三卫和并州大营。 眼下恒荣祥做的是独门生意,无论哪一支军队,想卖羊毛,都只能找恒荣祥。 何况,也只有恒荣祥有如此雄厚的本钱,能够一口气吞下这么多往常看来只能用来做毡的羊毛。 霍忠压低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却难以掩饰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兴奋感,说道:“今年这一遭,顶得上我们过去干几年了!” 这是大军的缴获,相当于无本的生意。恒荣祥虽然在处理这些羊毛的过程中会付出一些成本,但和过去的收购价格相比,简直和白捡似的。 这次收来作为原材料的羊毛数量极其庞大,恐怕会把恒荣祥的两个库房撑爆,抵得上几年的库存,好在羊毛经得住存放,不怕积压,所以他们也不担心。 往后还有没有这种好事,谁都说不准,可不得抓住这次机会吗! 这种甜蜜的幸福,尽管沉甸甸的,但心里美啊! 恐怕这次北征,两支大军究竟缴获了多少牛羊,恒荣祥比负责统计缴获的后勤人员还要清楚得多。 霍忠打探一事,小声问道:“段郎君,不知大军哪日启程?” 当然,他问的可不是整支大军的出发时间。如今从漫漫草原归来,带上数量庞大的缴获和俘虏,行进队伍只会比出发时更无序。 霍忠真正打探的是吴越和白隽的行程安排,因为只有跟随他俩行动的中军,才是整支军队最为核心的部分。 段晓棠久经考验的保密神经一下子就被挑动了起来,上下打量了霍忠一眼。一个商号的管事,打听这种机密的事情干什么呢? 霍忠虽然不知哪个字眼犯了段晓棠的忌讳,但显然他的问题触发了段晓棠的戒备心理,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不禁犯嘀咕,难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鉴于霍忠身家历史清白,没有什么不良记录,段晓棠单刀直入,问道:“问这事做什么?” 霍忠咽了咽口水,略带几分紧张地说道:“就想打听清楚日子,提早几天押着一部分货出发。” 担心段晓棠不明白其中关节,霍忠将话挑透,“以这次班师的规模,商队跟在后面,不好走。” 安全固然是有保证,但以北征军队的规模,加上数量庞大的的辎重、缴获,势必要将周边的资源吸纳得一干二净。 偏偏恒荣祥的收羊毛队伍伍同样笨重,跟在军队后头,食、水等物资都可能会出现缺乏的情况,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与其这样,还不如提前一步出发,会更稳妥一些。 段晓棠想明白其中关节,说道:“一切还得待梁国公到达后,才能最终定论。” 这件事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和安排,但万一有人突发奇想,要在行程中添加一些项目进去呢? 先前无论行军还是班师,军队都属于战时状态,一切都以军事需求为首要考虑。 但当踏入大吴的国境之内,大家的思维方式就会自动转变为另一种模式,某些苗头就该冒出来了。 第 1691章 最终人选 段晓棠清楚南衙方面的安排,但并州大营会不会闹幺蛾子她就不敢保证了。虽然白家是头头,但也不是一言堂。 没有确切消息的事情,段晓棠自然不会轻易开口透露。 霍忠点了点头,应道:“嗯 。” 实则段晓棠的保密意识强,但对其他人而言,大军首脑何时启程这种事,压根算不上军事机密。 如果有心去打听,自然是能够打听到的。 霍忠哪怕从段晓棠方面得不到准信,但还有白家呢!保管比段晓棠说的更加具体、准确。 从德远寨抵达并州的官道算不得宽阔,虽然大军的心情比出征时更为轻松,但这点主观上的感受,根本无法改变他们负担仍然很重的现实。 于是在范成达率领左武卫和左候卫抵达后,杜松便带着经过简单休整的左骁卫和绝大部分缴获,以如同蜗牛般缓慢的速度,朝着并州进发了。 经过段氏操典重新训练过的军队,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就是他们迅疾的行军速度。但眼下的现实,着实有些“打脸”。 庞大的队伍,加上数量惊人的缴获物资,让行军速度变得极为缓慢,仿佛被沉重的枷锁束缚住了脚步。 就连庄旭都不禁有些担心,杜松率领的队伍会不会在半途就因不堪重负而 “趴窝”。 温茂瑞对此却十分笃定,语气坚定地说道:“杜大将军就算咬碎了牙,也会把军队和缴获,全须全尾地带回并州。” 若因为缴获丰厚而歇在路上,杜松得被人笑话半辈子。 军队里有的是滥竽充数,不,浑水被摸的鱼,右武卫里就有好几条。 仗,你可以不会打;但要是连往回捞钱的手艺都欠奉,那就着实有些没用了。 范成达之后,就是满载荣誉、重回故土的并州大营。 他们到达德远寨的那一刻,场面令人动容,不知道有多少人伏地痛哭。不知情的人,或许都难以分清这究竟是一场大胜而归的喜悦,还是战败后的悲恸。 段晓棠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能顺利回来的人,已经是最幸运的一部分。 战场上的残酷与血腥,让太多人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草原,能活着回到家乡,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未能实现的奢望。 范成达并身后的一部分将官,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眼中燃烧的却是熊熊战意。接下来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先前在草原上时,处于战时状态,一切事务都从简处理,顶多定下一个大的框架。 但现在回归到正常状态,自然就到了该清算利益的时候,也就是所谓的 “秋后算账”。 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虽然分兵行事,看起来划分得干净清楚。 但呼图的疯狂之举,最终使得他们不得不联合在一起。如此一来,许多战功和利益的分配,就得从此时、从德远寨开始仔细计较了。 在这种时候,双方不得不露出一些“丑恶”的嘴脸。 这也是为何必须得先把杜松支开的缘故。 随着肖建章殉国,左候卫的战损在四卫中最为严重,实力大幅削减,已经不适合执行拱卫并州的任务。 于是只能从其他三卫中择选,白隽真是捏着鼻子都觉得头疼的选择。 至于为何要捏着鼻子,当然是因为剩下三块都是又臭又硬的破石头。 两卫有大将军统帅,一卫有预备役大将军。从职级上来说,都与并州主将平级。 白隽是嫌日子过得太美妙,非得在身边放一个位高权重的平级盯着? 但现实的严峻形势又逼迫他不得不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此次北征,突厥的实力遭受重创,但并州大营自身也伤得不轻。 若秋后哪个部落觉得日子艰难,起意南下。突厥的实力遭受重创,但并州大营自身也伤得不轻?早被掏空了连充当样子货都欠奉的地方郡兵吗? 白隽只要一升起类似的念头,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右武卫想都不要想,那是吴越的命根子,绝对不可能被抽调来拱卫并州。 其他两卫从上到下的配置,从里到外的军备,都被并州大营的将官和智囊们研究了个遍。 归根结底就两个字——强、弱。 左武卫强,左骁卫弱。 左武卫是整卫兵马,左骁卫刚刚经过重组,实际只有半卫。 当初白隽连实力更弱的左候卫都愿意接纳,更何况将猥琐战术发扬光大后,实力保存得不错的左骁卫。 但更令人顾虑的,是两位大将军的为人处事风格。 论实力,自然是范成达更胜一筹,只看他比杜松矮一辈,却先于其数年正位大将军,军中上下没人敢说个“不”字,便能看出他的能力与威望。 在这样一位主将的统帅下征战,任谁都会心甘情愿,并且能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范成达实力太强,反而给人一种威胁感十足的感觉。 哪怕白智宸、白湛叔侄私下十分推崇范成达,但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人格魅力微不足道。 并州毕竟是并州人的并州,杜松是个合格的大将军,多年沙场、宦海沉浮,至少能让他管住自己的手和嘴,不会轻易对并州大营的事务过度干涉。 要是换范成达来,以他的能力和性格,能忍住对并州大营事务 “指指点点” 的欲望吗? 而且留左武卫,还将带来一个令人头疼的 “附赠品”—— 冯睿达。 谁愿意和他打交道呢? 利益交涉难免拍桌子瞪眼睛,动口甚至动手。杜松先行一步,有助于维持他清清白白老好人的人设。 至于他是否真的如此,那就只能日久见人心了。 谁能想到,他和并州大营的渊源这么深呢! 吴越和白隽每日都有书信往来,但前后衔接行军,白隽又不似白湛坐不住,实在没必要折腾自己的身体。 两人一个老病,一个少弱,说起来每日只隔着几十上百里,但似乎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面了。 所以当白隽下马车的时候,差点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白隽面色红润,但不知是否夏衫轻薄,与印象中略有些臃肿的身形相比,他瘦了好几圈。 世人以为胖就是好,若非见白隽气色尚好,吴越非得急急忙忙地把姚壮宪叫来给他把脉不可。 段晓棠对周遭那些或诧异或担忧的眼神不予置评,只暗地里嘀咕一句,知不知道什么叫千金难买老来瘦。 想远点,说不定草原上的野菜,藏着什么减肥圣药呢! 第 1692章 谨慎行为 与他人而言,这就是切切实实地为国消得人憔悴,大大的忠臣啊! 相比之下,吴越凡事不主动出头、不轻易露面的做派,就显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吴越能说什么呢,怪自己身体底子太好,没因国事而消瘦吗? 这几日,庄旭办接风洗尘宴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草原上的野菜再鲜嫩,终究比不上正经蔬菜,不然怎么会被叫做 “野” 菜呢! 草原物产贫瘠,忌口的国公,在那里的日子过得颇为清苦。 改善伙食居然只能靠口蘑,而且那玩意本质是菌菇,还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能采着全靠天时地利和运气。 虽然经过南衙诸卫连续几天的“祸害”,连吃带拿,余下的东西所剩无几,已经颇有豆橛子开会的架势。 但白隽依旧对庄旭的菜园子工程给予高度的赞扬。 他甚至感觉若战事继续僵持下去,新鲜菜吃不上,但估计前线大军能吃上一点新鲜的菜干。 庄旭对这样的夸奖,接受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眼下,他就是诸路大军真正的衣食父母。 这菜园子,分明是他的政绩嘛! 庄旭不禁浮想翩翩,随即反应过来,他一个正经将官,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政绩”,而非军功? 毕竟这是刚刚在战场上戮力合作,并且有点被害妄想症的友军。 于是在菜色安排上,周水生摒弃了一贯以来的坚持,并没有上那些可能引发奇怪联想的食物。 比如列巴、豆渣饼,以及爆米花,这些可都是在战场上立过 “军功” 的食物。为了表示对友军的亲善,他们只能自己享用了。 周水生到底是个正经的伙头兵,只要暂时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开发新菜式的念头压下去。在保证基本原材料供应的情况下,按部就班的制作,那就出不了差错。 后勤保障比不上南衙诸卫的并州大营,哪怕本乡本土生活多年,乍然在邻居家里混了几个月的饭,那滋味真是谁试谁知道。 孙无咎小声同妹夫说道:“庄子升有这份本事,来并州也不是不行。” 太平坊六罴,那是出了名的不能打,长处都在别地。 白湛压低声音,“他只想过过水。”不想久待。 何况现在并州大营对庄旭唯一吸引力——拜将,已经没了。他的心彻底栓在了长安南衙。 白隽看见漫山遍野的牛羊,想的是山西的草木能否会不会被啃光。庄旭眼里却只有钱,全都是他心心念念的小钱钱。 并州大营接连经过数次风波,将官断代严重,不过这场战事倒是涌现出不少年轻人。好多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吃饭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周水生哪怕在右武卫见惯了饭桶,一时也被他们吃饭的架势吓了一跳。 并州养这么一大帮子人,管后勤的人,荷包恐怕就没鼓起来过。 正席上的菜色差点被吃光了,周水生赶忙叫手下人炒几个菜,再和点面拌上酱料做成汤面送上去。 白经武往常听说右武卫的火头营是一绝,,但到底厉害在何处,他不像白湛脸皮厚、交游广阔,四处串门,所以一直没有切身体会。 白隽派他去南衙大营送一回信,他终于知道,原来右武卫火头营“绝”在让敌人绝命。 这会回归正常状态,他才明白,平常时候的火头营,还是非常能拿得出手的。虽不是玉盘珍馐,但普通菜色同样能做得引人食指大动,再多干两碗饭。 庄旭一边劝酒劝菜,一边暗地里盘算这场宴席的成本,不禁感叹并州人太能吃了,抵得上两个南衙四卫。 与这群牲口相比,南衙的人居然称得上文雅! 一场宴席结束,白湛手里抓着一根黄瓜当饭后水果,清新爽口滋味的口中散开,犹觉得不满足。 主动点菜道:“还有爆米花吗?” 这会当打发时间的零食,爆米花才正确的选择。黄瓜,不就是水吗? 段晓棠正准备吃个番茄润润口,听到这话,朝身后望了一眼,周水生微微点头,随即退下,叫人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大厅后面传来一声轰然雷鸣。 白湛啃黄瓜的动作微微一滞,心想,现在爆个米花还背着人,这么见外吗? 桑承志迟疑道:“这就是爆米花?” 他当然见过爆米花的模样,当初段晓棠等人,就在馆舍、在他眼前爆的。 后来军中流传,右武卫火头营在突厥人营地外做饭,因为动静太大,反倒把对方吓得炸营。 桑承志只付之一笑,煎炒烹炸,能有多大声响。唯一动静大点的爆米花,也就那样。 后来两支大军合兵,各攻一个方向。并州大营晚上是不出动的,但斥候回报,夜间常听闻突厥营地旁有巨大的声响,仿若雷鸣。 经过确认,就是右武卫在爆米花。 他们定然在先前尝过甜头,才会在战场上干出这么无厘头的事。 不过右武卫本就是个异数,之前谁见过成建制夜袭的军队呢? 这本就是少数精锐才有的“特权”。相比之下,左骁卫都要稍逊一筹。 这也是右武卫为何在并州寻求辅助的任务中第一轮出局的原因之一。 除了它对吴越的独特意义,还因为这支军队的太有个性了。 吕元正本身并不强势,也强势不起来。底下的将领论性情也都不是难相处的人,但这些人在 “专业” 上太过厉害。 哪怕经常头脑一热的武俊江,表现低调的宁岩,皆是如此。 先前一切为了备战,可大战结束,他们能管住自己的言行吗?要知道右武卫曾经搞过 “小动作”,还成功了。 以前他们只在南衙内部折腾“开小号”,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手伸到南衙之外。 年轻的将士渴望功勋,也渴望地盘。 过往没见过哪支军队把下克上玩成传统的。杜松下克上失败,不得不拉着班底出去另起炉灶。 但也不能说他完全没成功,因为他把傀儡上司元宏大全家都埋进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庄旭将两筐 “功勋” 爆米花送进重新收拾整齐的大厅。至于黄瓜、番茄就不上了,担心待会吵起来会变成伤人的凶器。 第 1693章 当挡箭牌 庄旭小声同段晓棠强调,“我也想种西瓜,但一时没搜集到那么多种子。” 西瓜砸人,一砸一个准。 这都是独门生意,段晓棠心领神会,“我回去帮你找一找。” 过去因伤退役的军士,她就送过不少。 谁能想到,两军会谈,最后竟演变成了 “水果保卫战” 呢。 小虾米们都被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休息了,此时留在大厅内的,至少也算是个小头目。 南衙方面在一些事情上态度一致,进退协同,哪怕左侯卫内部存在些许不同意见,也被范成达以强硬的手段镇压了下去。 在诸卫内部,能动手闹事的和耍嘴皮子争论的,向来不是同一拨人。 为了将士们未来碗里能多一两块肉,庄旭和孙安丰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上了。 庄旭第一百零一次感慨,为什么范成明不在呢,那可是撒泼耍赖的一把好手,相比之下,自己到底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 南衙和并州大营以往向来是分开算账的,但这次他们共同参与了一项 “伟大” 的事业,很多事情就变得纠缠不清了。 庄旭翻开账本,右手边放着一副约有两尺长的大算盘。 神情严肃、冷酷无情地说道:“四月初二,前线求援,说缺乏箭支,并州兵器坊的补给又未及时送到。出于同袍之间的情谊,南衙挪出了两万支箭紧急送了过去。” 这些都是南衙的家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两万箭支,还有调度的民夫、车马,都该有相应的补偿。” 孙无咎不用翻阅簿册,顺口说出,“两万箭支,分配给云州和宪州各一万。” 并州大营统筹管理之外,最大的特色就是自负盈亏。 宪州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洪明知就先拍桌子了,大声说道:“当时可没说,这批箭支是南衙的!”意思是说当时可没说这箭支是要还的。 云州苦寒,是山西境内数一数二的穷地方。他们被元宏大控制下的兵器坊卡了这么多年脖子,连基本的刀剑武备都缺乏,难道要让他们赤手空拳地去和突厥人厮杀吗? 孙无咎正色道:“这本就是计划外的军械!” 云州份额内的箭支用完了,向大营求援,难道是打着有借无还的主意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白隽拍板,“都是为了征伐突厥的大事,箭支已经用了,不如就用缴获的牛羊来抵。” 至于马匹,他提都没提,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别指望他们把到手的马匹交出来。 这些可都是突厥人养的好马,在市面上那可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 白隽话音一转,“不过价钱得算得公道。” 庄旭连连点头,“没问题,那就按照现在的市价来。” 白隽否决道:“大营在这方面有成例。” 如今大批牛羊涌入,别说德远寨周边,山西的肉价都要整体下降几成。 要是按照现在的市价来偿付,云州和宪州的人非得哭死不可。 白隽既然发话了,庄旭只得照办,“那就依国公说的来。” 反正这些箭支都是他们从军器监强抢出来的,能换回一点东西算一点,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开胃菜都这么劲爆,可想而知接下来的话题该有多劲爆。 段晓棠不知道并州大营内部关于军功和缴获的分配问题有没有撕扯清楚,反正两军在分割这些利益的时候,场面极其难看。 毕竟这涉及到各自的切身利益,要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不是说让步就能轻易让步的。 幸好庄旭有先见之明,没有把黄瓜和番茄搬进来,各自桌面上除了清水,就是份量轻飘飘地爆米花。 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爆米花出现在了它不该出现的位置上,可见现场的混乱。 庄旭作为南衙“争利”的代表,可谓是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吸引了来自并州大营方面最多的火力,偏偏他武力值拖后腿。 哪怕身后有南衙做倚靠,他也无法像一些勇猛的将领那样以强硬的姿态去应对,毕竟性格底色放在那里。 当对面的人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欺压过来时,庄旭一点没有照顾南衙脸面的想法,眼疾手快,紧紧抱着账册,动作十分灵活,迅速地朝着白隽背后躲去,一连串的动作连贯而又滑稽。 吴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见到庄旭的举动,斜着眼睛瞄了过去。心里暗道,真是谢谢庄旭照顾他的面子,没拿他当挡箭牌。 白隽和并州大营的众人,原本都沉浸在激烈的争论和利益博弈之中,突然看到庄旭这出人意料的操作,一个个都愣住了,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啊。 大家就算是争夺利益,也应该保持着一定的风度和姿态,当然并州人认可的“风度”,可能和一般人的认知不大一样。 可庄旭这一躲,完全打破了他们的预期。 庄旭躲在白隽背后,心中暗自得意。他十分佩服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灵机一动。天时地利人和,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妙了! 南衙的人自然不会对他动手,毕竟他是代表南衙来争取利益的,自己人怎么会内讧呢;并州大营的人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对白隽 “犯上”。 有了白隽这个 “挡箭牌”,庄旭瞬间觉得安全多了,也更有底气了。 范成达见几个闹得特别凶、不讲道理的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正常的谈判秩序。他脸色一沉,眼神中透露出威严,果断出面,将这几个人踢出去“罚站”。 原本有些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一部分人虽然心中有些不服气,但在范成达的威慑下,也只能表现得乖顺起来。 秦景在江南大营待过几年,但那里明面上是孙文宴的一言堂,很少有和友军因为利益撕扯的时候。 就算当初的东莱联军,两边划分明晰,不少如此混杂的时候。 秦景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不禁感慨并州果然比扬州“彪悍”许多。 第 1694章 投桃报李 庄旭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坐在白隽身旁,缓缓将账册翻开,而后伸出手指,指着上面的一行内容,恭敬地说道:“国公,你看这一条。” 上面记录着,左候卫和并州大营的军队意外配合,左候卫追击敌人,留大营兵马断后,理所当然地,战斗所缴获的物资便暂时存放在了大营之中。 左候卫既流血又流汗,当然得把事情断得公道些,不能寒了人的心。 白隽沉吟道:“无咎,查查看。” 这种事情两边都有,拿出来的究竟是真账还是假账,只要不太过分,一般也就没人去追究,毕竟这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 。 段晓棠和李君璞作为两支军队的“二五仔”,摒弃阵营立场,偷偷地坐在大厅角落里,将这场如同闹剧般的利益纷争尽收眼底。 段晓棠此前从未见识过如此激烈且复杂的 “谈判” 场面,脸上满是新奇与疑惑,颇为没见过世面地轻声问道:“以前你舅舅、大哥、表哥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做的?” 李君璞神情淡定,言简意赅地吐出五个字,“一力降十会。” 段晓棠将视线转回场中,怪不得要派范成达和秦景这样的狠角色来镇场子,怪不得范成达一动手,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副习以为常、并不意外的模样。 原来当真信奉的是谁拳头大谁有理的原则。 李君璞打探道:“右武卫只派出庄三和孙三?” 这两人脑子够用,但身手实在太废,在这种场合确实比较容易吃亏。 李君璞璞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如今“挤挤”一堂的将官们,心中暗自猜测,谁才是右武卫的后手。 首先排除身边的段晓棠,一来她不大懂得军中那些错综复杂的潜规则,二来若是身兼重任,就不会溜到角落里躲清闲了。 段晓棠没让李君璞多猜,说道:“吕将军领衔,武将军和阿照托底。” 右武卫在 “争利” 这件事上,向来是分毫必争、锱铢必较。 武俊江姑且算是武力担当,他算不上笨嘴拙舌,但论及牙尖嘴利、口无遮拦,那肯定比不得年轻气盛的卢照。 更何况,卢照自幼在卢茂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不知见过多少类似的场面,论起实际的应对经验,不知要比孙安丰强上多少倍。 只是卢照不耐庶务,实在是没心气同人慢慢算账。 单看右武卫此次的 “应援” 阵容,便如此强大,其他三卫也不遑多让。 他们同样摩拳擦掌,誓要从这场利益的争夺中,将属于自己的那块肉再咬回来。 段晓棠打探道:“你不去帮帮桑将军?”没忘李君璞如今挂靠在何处。 李君璞神色淡然,无所谓地说道:“用不着我帮。” 在他看来,但凡桑承志能争的,不用李君璞出手,也能顺利拿下;若争不回,李君璞就算亲自上阵,也无济于事。 毕竟,这次与之前并州大营内部分配利益的情况不同,各方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周旋的余地,如今局面更为复杂。 李君璞嘴角微微上扬,小声透露一个“好消息”,“白将军答应,凑齐三万人让我演练九军阵。” 这可算是真真正正的投桃报“李”了,李君璞帮白智宸报了家仇,取了军功。白智宸也是多方打听,真心实意地下血本。甚至这其中少不了白隽父子的默许和支持。 段晓棠打探道:“三万精兵?” 李君璞轻轻地摇了摇头,略带无奈地说道:“怎么可能。” 并州大营的精兵大多随军参与了北征,这帮人眼下是彻彻底底的疲兵劳师,好不容易班师回朝,再跟着李君璞演练不知能否成功的九军阵,只怕会引发军中的不满,生怕不炸营是吧。 所以白智宸的许诺就是切切实实的三万人,而非三万头猪。至于从哪儿去凑,他自有办法。不必李君璞费心。 这样大规模的人员调配和演练,也只有在兵多将广、底蕴深厚的地方大营,才有可能实现。 段晓棠眼中满是期待,祈求般地说道:“到时我能去看看吗?” 李君璞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淡淡地说道:“看吧,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 他已经有所预感,既是对自己火候的把控,也是对兵员素质的把握。但不演练几回,怎么知晓疏漏在何处呢! 吴越和白隽名义上是在德远寨休整两天,实际上是带着一班属下,重新分猪肉。 段晓棠凑了一天热闹后,就觉得心累不已,偷溜去伙房开小灶。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都能被白湛找到。或者说某些时候,他的狗鼻子还挺灵的。 白湛一脸期待地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晓棠,你能不能帮我写张菜单?” 段晓棠一脸疑惑,不解地问道:“什么菜单?” 白湛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地说道:“是给父亲的。” 身体多少有些亏损,再加上他有诸多忌口,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继续下去,只怕会愈发消沉。 段晓棠当即答应,“没问题。”不就是现代的剑神减脂餐嘛,这有何难! 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得等回了并州城,等我打听清楚都有哪些物产才行。” 长年累月的温室大棚作物,让三人对耕种、收获的时间认知彻底混乱。许多蔬菜水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谁还会去关心它们应不应季呢! 段晓棠要是在春风得意楼干满一年,说不定能将各类作物的成熟时间分门别类地整理清楚。可惜,她只在那里干了几个月,就不得不 “改行” 了。 白湛忙不迭应道,“成,到时我派人给你送张单子来作为参考。” 另外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菜名能写得清楚明白一些吗?” 段晓棠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中暗自嘀咕,难道白湛也在嫌弃自己字写得难看吗? 白湛赶忙解释道:“不必附上菜谱,像狮子头一类只可意会的菜名,能不能写的更直白些?” 比如说,狮子头就叫酱浇炸肉丸,相信在春风得意楼进修过的庖厨应该能理解。 第 1695章 坐地起价 段晓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但半晌后,撇了撇嘴,略带抱怨地说道:“有点难为脑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为给菜取名这种事而纠结。 白湛豪爽道:“我在草原上得了一匹好马,到时送给你。”,就当是报答了。 能让白湛看上的骏马,自然不是普通的马匹,必定是一匹难得的良驹。 段晓棠眼睛一亮,狮子大开口,比了一个“ok”的手势,调皮地说道:“我家有三口人哦!” 白湛故作深沉地考虑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如同割肉般说道:“行!” 段晓棠打趣道:“白二公子爽快!”看来在草原上收获颇丰,抠搜都不带打折的。 不过,白湛的问题明明是大手大脚的过分。 待白湛离开后,庄旭冷不丁地从角落里钻出来,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找你做什么?” 段晓棠也不隐瞒,直言道:“一片孝子心,看不得老父亲天天吃草受罪,找我拟一份菜单,看看能不能改善一下伙食。” 庄旭微微一愣,问道:“你做?” 段晓棠现在可是正经的朝廷将领,怎么能重操庖厨旧业呢! 段晓棠耸了耸肩,“怎么可能?”这是一项需要长期坚持的事业,她哪来那么强大的毅力。 “就像给伙房孙师傅拟的菜单一样,我就给他拟一份菜单而已。” 庄旭眼睛里瞬间亮起光芒,满是期待地急切问道:“收了多少?” 段晓棠不紧不慢地缓缓伸出三根手指,脸上带着一丝得意,说道:“三匹好马。” 满心以为这样丰厚的报酬会引来庄旭的艳羡与赞叹,可没料到,等来的却是庄旭重重的一声叹息:“亏了!” 段晓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疑惑地问道:“亏什么?” 庄旭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一个个数着:“你想想啊,你说这份菜单梁国公能用,那他的叔伯兄弟是不是也有可能用得上?” 从新年宴会上,白智宸和肖建章的一问一答,简直是不打自招,他也有点症状。 这病根不知道从哪儿传下来的,但白隽白智宸这堂兄弟俩,关系都快出五服了。可见传播范围有多广。 庄旭继续数道:“还有啊,白二公子将来是不是也能用?” 庄旭看见段晓棠先前主动比“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怎么能照你家的人口来算,该照白家的人口来算。小孩子不作数,但白家成年的男丁有一个算一个。” 说着,重重地在段晓棠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略带惋惜地说道:“那才叫发财呢!” 段晓棠听着庄旭的分析,可耻地心动了,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谁能帮自己当个 “奸佞” 去促成这事儿呢。想来想去,庄旭算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吞吞吐吐,带着一丝期待地说道:“要不你去给白二带个话,就说我改主意了!” 我要坐地起价! 庄旭沉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说道:“事已至此,大局已定,我怎好坏你名声呢!” 哎,他俩到底还是太有底线了! 庄旭把气氛都烘托到这个份儿上了,段晓棠也不能塌自己的台子,说出什么名声算什么,能当饭吃之类的话。 庄旭另外打听一件事,“恒荣祥到底踏了几条船?” 段晓棠一听,顿时警觉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戒备,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庄旭缓缓说道:“我今天去寨外闲逛,看见娄、霍两位管事,同李二、孙二说话。” 为了将士们的衣裳,庄旭和恒荣祥打得交道多了。虽然常和他对接的是徐达胜和祝三齐,但其他几位管事,进进出出的,也混了个脸熟。 尤其娄禀、霍忠还在他眼皮底下,薅羊毛薅了那么长时间。 看白家的面子以及一丁点香火情,庄旭也算是大开方便之门了。 今天看到几人说话的场景,虽然没听见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只看两位管事那恭敬的态度,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以前庄旭一直以为恒荣祥上下都是祝明月的人,可今日这一幕让他恍然发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毕竟祝明月初来乍到,哪来那么多成熟可靠的管事供她支使呢。 段晓棠倒也果断,直接承认道:“那是他们家的‘二郎’。” 庄旭恍然大悟,“你是说……” 段晓棠叹息一声,“毕竟那时候,我们只能找这些有钱,还不怎么在意钱的朋友来鼎力支持。” 庄旭一听,顿时气愤不已,大声说道:“你怎么不找我呢!我也有钱啊!” 想想如今恒荣祥日进斗金的架势,不禁满心艳羡。 段晓棠轻咳一声,“你想想恒荣祥开业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候我们什么关系?” 庄旭模模糊糊回忆,反正比段晓棠进右武卫晚不了多久,那时候他们的关系才刚刚破冰而已。 庄旭:“想不到这两位沙场建功,还有空关心庶务。” 不过恒荣祥如今也不是什么小生意了,虽然庄旭搞不懂它如今的架构,但显然并州的产业和长安的并没有完全分隔开来。 不然的话,为什么两位来自长安的管事,一直混在白家的队伍中呢! 段晓棠不好直接说 “羊吃马” 的事儿,只能无奈道:“他俩不是关心庶务,是怕白家中间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庄旭惊讶道:“幺蛾子?” 段晓棠直言,“并州这边由白家主事,若是不尽心,,那受损的可就是他们的荷包了。” “亲兄弟,明算账!”当初祝明月就是靠着这一条,掌握主动权。 庄旭只感到其中浓浓的不信任之感。好吧,白家过往在这方面的表现,也确实让人无法完全托付信任。 李君璞和白家、并州大营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一重金钱关系而连为一体。 至于孙无咎,虽然是白家的姻亲,但妹妹嫁的是不能承爵的二房。他要顶门立户、养家糊口,钱财上的事自然要格外经心一些。 不过白家有没有赚钱的本事,对庄旭而言,并不重要,只要他们有钱就行。 没想到隔天,庄旭就哭丧着一张脸,对着诸卫的头头脑脑哭诉,“白家没钱了!” 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第 1696章 俘虏处置 庄旭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秉承着一个简单生意人再朴素不过的理念,做生不如做熟。 既然过去和白家合作相当愉快,那么此次自然也能将一些价值不算高的缴获物资,再度打包卖给白家。 如此一来,南衙诸卫便能轻装班师回朝,把运力腾出来携带那些价值更高的物品。 虽然白家明面上掌管庶务的人是白良平,但这种大事只能同当家人商议。 于是,吴越和庄旭怀着势在必得的心态,前去拜访白隽。 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明肥肉近在眼前,白家偏偏吃不上。 这次北征,白家已经吞下了太多的缴获物资,压下不少本钱。更为重要的是,并州恒荣祥大量收购羊毛,羊毛价贱,但量一起来,那也是一大笔钱帛。 世家大族的富贵主要集中在田宅产业上,生意做得并不出色的白家更是如此。 白隽在长安发展数十年,在山西的家底自然要薄弱一些。 白隽眼下都愁,若吴含生当真发奋图强搞来了羊毛,这笔钱帛从何处筹措? 照吴含生过往展现出来的行动力,她若要养属于自己的兵马,必然要考虑些生财之道。与白隽合作自然是上上之选。 不过以吴含生如今的境况,以物易物恐怕才是更为现实可行的选择。 用看似无用的羊毛,去换取急需的盐巴、布帛和粮食。 何况,去年右武卫带来的“伴手礼”,白家虽然小赚一笔,但至今还有尾货积压在库房里。 庄旭“痛心疾首”地说道:“堂堂国公府邸,竟然连这点钱帛都拿不出来!” 更为糟糕的是,白家如此,恐怕其他山西大户此次也都 “吃撑了”,没有余力再来消化南衙的缴获物资。 照如今这情形,南衙的缴获想要变现,恐怕只剩下在并州城的大街上摆摊甩卖这一条路了。 老百姓的门路总没那么宽广,难以立刻接触到草原上的物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虽说有些令人头疼,但终究还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无非就是班师的行程会慢一些。 吕元正提议道:“山西过去就是河东、河洛和关中,一路上慢慢想办法吧!”都是富饶之地。 言下之意,一路班师一路做生意呗! 范成达拧紧眉头,思索了片刻,沉声道:“优先考虑河东和关中。” 河洛之地是洛阳的辐射范围,无论吴越还是四卫,在那边都没有可靠的关系。 过江龙遇上本地龙,谁强谁弱,尚且说不准呢! 庄旭缓缓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河东有一帮合作记录良好的本地士族,南衙常驻长安,有的是门路,再加上有祝明月从中帮衬,打开销路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 庄旭继续说道:“河东亦在支援之列,如今柳十一郎就在并州,便通过他传信吧!” 河东的父老乡亲们,南衙又来送“温暖”了。 吴越微微颔首,“尽快将货物清单整理出来。” 一听绝大部分的缴获都砸在手里,蒋新荣生怕夜长梦多,急道:“就没有能卖出去的吗?” 庄旭说道:“我把俘虏给卖了!” 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只是口头上说好了,交接还得等回到并州城再说。” 此时此刻,庄旭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人牙子,哪位同行能一次性买卖数万人口? 冯睿达不屑道:“这不早就知道的事吗?” 汉人俘虏自不必多说,遣送原籍便是。真正为难的,是那些胡人俘虏。 其中一部分带回长安献俘,另外一部分是出征军队可以自行处理的。 虽然今年因为相娑罗的加入,俘虏营没有闹出大乱子。但任何事情,一旦聚众,都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所以,俘虏问题,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众所周知,经过元宏大数年的“挖墙脚”,并州大营兵员缺省严重。要不然当初白智宸等人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三州的乱兵身上。 但这背后折射出的,却是整个山西人口不足的大问题。 即便如此,山西全境在处理完并州大营抓获的俘虏后,留给南衙诸卫的空当也不多了。 白隽挑挑拣拣一番,只留下东境和西境的部落人口,其余不东不西的,让南衙自己想办法消化。 白隽哪敢要太多,若胡人数量一举超过汉人,几十年繁衍生息下来,说不定就“换种”了。 到那时,山西究竟是汉人的山西,还是胡人的山西?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焉能胡子胡孙遍地走。 当然这些俘虏人口并非白隽本人索要,是他以并州大营当家人的名义,替属地先行预订的。 东境部落这些年南下侵扰次数不少,和并州大营、山西百姓结下血仇血海深仇。一朝沦为俘虏,别指望有什么好下场,各个矿洞里待着去吧。 至于西境部落,少有“打”过交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身份姑且算是“清白”。 就看世家大族的庄园需不需要放牧的人手,甚至新打下来的土地,若实在不宜耕种,还是得让牧民来。 这些人为了保护新得到的草场,绝不会和那些逃过一劫的东境残部,搅合到一起。 等回到并州,白隽就会召集属地各个矿山负责人以及豪族代表,商量“分人”事宜。 当然,首先消化的,肯定是并州大营的俘虏。南衙的,只能排在第二序列。 白隽个人若是一口气吸纳数万俘虏,其中有不少还是壮丁,别说远在长安的吴杲,就是身前的吴越晚上都别想睡安稳觉了。 缴获少了心里不满足,缴获多了,找不到下家,同样发愁! 诸路大军就这么带着他们甜蜜的负担,继续踏上归程。 与之前相比,在己方国境内行军,脚步都要轻松几分。 第 1697章 家祭无忘 大军的行进队伍如蜿蜒长龙,缓缓朝着并州城前行。 当再次经过先前那座貌似不起眼的军寨时,狄正青和武俊江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向军寨南边走去。 他们手中稳稳挎着一个个精心准备的小竹篮,竹篮里满满当当装着香烛纸钱,神情庄重肃穆,朝着那棵挺拔的桦树走去。 这棵桦树,宛如一位沉默的守护者,在此处静静伫立了许多年。目睹了无数的出征与离别。今天也将见证归来与胜利。 这次得胜而归,血亲四个没有一人折在草原上,怎么不算祖宗保佑呢! 回想起出征前,们曾满怀忐忑地来到这棵桦树下,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祖宗保佑他们平安归来、旗开得胜。如今他们带着胜利的荣耀凯旋,若是灵验,也正该是他们来还愿的时候。 狄泰宁和梁景春两个年轻小辈心翼翼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新布条。布条质地柔软,颜色鲜艳,上面用浓墨工工整整地写着北征大胜、告慰先人的字样。 两人踮起脚尖,双手高高举起,将布条轻轻系在桦树的树枝上。 微风轻轻拂过,系在树枝上的布条随风轻轻飘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向那些为了保卫家乡父老,而永远长眠于此处的先烈们诉说着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倘若他们在地下有知,听到如今胜利的喜讯,看到他们平安归来,一定会感到无比高兴吧! 回营地的路上,武俊江和狄正青有意落在队伍后面,两人小声地商议着事情。 武俊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舅舅,泰宁表弟的前程,你是怎么考虑的?” 狄泰宁是狄正青的次子,未来接替他军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只有自己搏前程的份。 况且狄正青自身的职位也不算高,所能给予的照拂十分有限。 狄正青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色,反问道:“俊江,你是怎么想的呢?” 狄正青心里隐约猜到了武俊江的一些意图,只是觉得这实在是个两难的抉择。 他在右武卫这么长时间,武家那些破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狄正青对远嫁长安,多年杳无音讯的二姐,记忆中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不清。只有在亲戚团聚的时候,数着兄弟姊妹的排行,才会突然意识到少了一个人。 但就是这么一点稀薄的血缘亲情,让狄正青知晓狄秋柳娘仨早年过得并不怎么如意时,不禁心生愧疚与怜惜之情。 甚至暗地里揣测,狄秋柳的过早离世,是否与武兰菱母女的肆意妄为有关。 武俊江直言,“不如让泰宁入南衙,右武卫、左骁卫都行,这样狄家也能多一条出路。” 狄家毕竟是他的母系血亲,经过大半年的接触,家风、本事皆可。该帮衬的时候,武俊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拉自己人一把。 至于为什么不提梁景春所在的左武卫,不过是因为梁景春是泼出去两道水的小辈,自己才刚站稳脚跟,这种走门路、托关系的事,没有叫他出面的道理。 再者,这么些年硬骨头啃下来,左武卫已经暗暗划下道,要么自身本事足够过硬,要么仗着祖坟青烟足够旺盛。二者缺一不可。 武俊江私心觉得,狄泰宁这方面还是差了一点,倒不如去行事风格更 “灵活” 一点的右武卫、左骁卫发展。 狄正青自然明白武俊江的一番好意,跟着官职更高的亲表哥,狄泰宁的前途肯定要比跟着他这个亲爹光明得多。 只是这样一来,狄泰宁就不得不远赴长安。以当下的通讯状况,日后想要骨肉团聚可就难了。 狄正青另有两重顾虑,他在南衙大营待了这么久,自然清楚南衙和边军的规矩大不相同。 地方大营讲究的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也正因如此,当初元宏大使坏,才能一口气将白家精锐都埋了。 最后只留下了看似不中用,实际上也确实不怎么中用的白智宸这几条漏网之鱼。 狄正青难得有些扭捏地说道:“泰宁毕竟是你的亲表弟……”担心这重裙带关系给武俊江带来麻烦。 如今右武卫里两个和武俊江沾亲带故的两个人,一个是靳梅英的远房族侄,一个是武俊江嫡母娘家表亲的后人。 说起来是亲戚,实际上……别说夷三族,诛九族都诛不到。 武俊江摆了摆手,说道:“这不碍事。” 真正要回避的是父子、兄弟,甚至叔侄这种利益绑定过于紧密的同宗关系。至于其他相对疏远一些的亲戚关系,反倒没那么多忌讳。 不然当初武俊江不会想提携应嘉德入右武卫,现在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武俊江:“实在不行,让泰宁入左骁卫,接下来一年半载,左骁卫驻防并州,杜大将军自会倚仗一二本地人。” 武俊江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这样一来,狄泰宁能有个好前程,与家人分别的时间也能得到缓冲。对于杜松而言,还能借此搭建起一条与本地沟通的桥梁,可谓是两全其美。 狄正青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左骁卫临时戍边,终有一日要回长安。 叹息一声,问道:“你母亲那边会不会介意?” 他知道武俊江和异母姐姐一家闹得很不愉快,但他自己这么多年的亲戚关系大多在长安,包括从小认的外家。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亲娘舅一家冒了出来,恐怕会让矛盾更加激化,有火上浇油之嫌。 武俊江昂首挺胸,目光中满是决然之色,语气坚定地说道:“这次班师回朝,我会为我娘请封诰命!” 从此以后,狄秋柳因子而贵,所有人提起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先狄夫人”。 往昔那些被人随意忽视、甚至可能遭受过的冷眼与嘲讽,都将成为过去式。 如此一来,狄家就是武家实打实的正经亲戚。 狄正青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暗叹一声,想到旁人对武俊江的评价。 儿大不由娘,更由不得他这个少时不曾照应他们娘几个的舅舅来指手画脚。 在他们最需要关怀与照应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说到底,这就是活人给死人争口气的事儿。 第 1698章 有人记得 眼看着武俊江吃了秤砣铁了心,狄正青只能暗自寻思,能不能找个机会,同年轻但更圆滑的梁景春商议一二。 孰料当狄正青找到梁景春提及此事时,却发现梁景春早就知晓了武俊江的想法。甚至原本秉着家和万事兴的理念,力劝武俊江压下这个念头。 说到底,梁景春矮了一辈,对狄秋柳压根没有印象,这事对他而言没有切身感受,也就觉得可有可无。 再者,武俊江愣是拖到这时候才请封生母,分明是一副要与某些人彻底撕破脸的架势。 梁景春心里明白,一旦开了头,就算武俊江不主动挑起争端,武兰菱也必定会大闹一场。 梁景春分得清里外好赖,当初他父亲刚过世的时候,寻上门的豺狼虎豹不知有多少。是刚入仕的武俊江提着剑挺身而出,帮他们娘仨守住了家业。 那种艰难时刻,武兰菱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高高挂起,事后还说了不少风凉话。 梁景春那时年纪尚小,听了武兰惠的安抚之言,天真地以为四姨母是刀子嘴豆腐心。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见识的人越来越多,才知道,有的人他就没有心。 常人总以为亲情血缘是斩不断的纽带,理应相互扶持,可梁景春敢打包票,若自己折在了草原上,武兰菱别说伸手拉一把,不落井下石,就算是烧高香了。 想到这些过往,梁景春暗自叹了口气,闹吧,闹吧!闹破天最好了!反正战后大家都闲得慌,有的是时间精力慢慢料理烂摊子。 过了两日,白湛的蹭饭小分队,又多了一张新面孔。这支队伍平日多以年轻人为主,忽然间多了一张老脸,自然格外突兀。 准确地说,洪明知不算老。只是他一个中年人混进年轻人堆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靳武瞧见洪明知在营地里四处张望,明显在找人的模样,小声嘀咕道:“该不会是来找大将军的吧?” 洪明知就是对账那几天闹得最凶,最后被范成达提溜出去当典型的代表。 这时候来找范成达算账,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白湛见着熟人,立马招呼道:“梁五,武将军在何处?” 梁景春听了这话,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白湛何时和武俊江扯上关系了? 含糊地说道:“舅舅领兵巡查道路去了,不知何时归来。” 洪明知看着梁景春只觉得面熟,隐隐记得他好像是常常跟在范成达身边,鞍前马后伺候的亲近将官。简单换算一下亲戚关系,就明白了梁景春的身份。 于是问道:“你姓梁名景春,鹿角寨外桦树枝上的布条,是你系上去的?” 梁景春平日里向来圆滑机灵,此刻听到这话,脑子却像是突然卡壳了一般,愣了一瞬,才应了一声:“嗯。” 洪明知:“你怎么会去那儿,那底下埋的是你什么人?” 白湛只知道洪明知看到那棵桦树的时候,表情有些异样,之后便跟着他的蹭饭小分队来到了南衙大营。 洪明知在并州大营属于边缘军将,常年带着麾下将士在 “温饱线” 上苦苦挣扎,也没有参与过白智宸等人发起的 “下克上” 行动。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扫门前雪,更别提了解南衙诸卫的人事。 怪只怪狄正青和梁景春官职不高、名声不显,洪明知只认出了布条上落款的武俊江,乘兴便来南衙大营找人了。 偏偏他俩过往没打过交道,好在白湛长袖善舞,洪明知就指着他打听了。 并州诸将战后喝酒吹牛,除了大骂猪狗不如的同僚,偶尔也会提一提隔壁南衙大营的人。 除了战场表现,就是他们那些见得或者见不得人的事,别以为男人就不八卦。 武俊江的标签倒是简单明了,上了战场勉强算是头脑清醒的猛将,但下了战场就容易脑子一热,行事冲动。 至于他的八卦,倒是挺清奇的。这年头兄弟阋墙、姐妹争风的事见得多了,但兄弟和姐妹撕破脸的事确实少见,尤其武俊江还是那个看起来气得半死、落于下风的人物。 这就不禁让人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把事情弄成这样的? 怪只怪山西路遥,吃不着长安城里完整的瓜,关键线索,全在细节上。 梁景春听了洪明知的问题,咽了咽口水,回答道:“那是外高叔祖父的长眠之地,下官是跟着舅舅去的,舅舅是跟着他舅舅去的。” 一番绕口令的说法,周边的人一听就懂。要是段晓棠在这儿,说不定脑子又得卡壳。 洪明知听了,低声说道:“那底下有我的舅爷!” 洪明知平日驻防、活动的区域并不在这一片,就连先前出征走的也不是这条路线。 这次机缘巧合,班师回朝时路过鹿角寨,他想起从前听家中老人讲古,提到这里埋葬着一位亲人,便顺着记忆来到了目的地。 到了一看,果真有一棵树,而且还有近期有人前来拜祭的痕迹。 人家不仅祭奠了自家祖宗,还没忘了一同罹难的同袍。 洪明知的舅爷在这里当了多年的孤魂野鬼,没想到时不时还能吃上一顿供品。于情于理,他都该来道个谢。 狄正青不知在鹿角寨往来过多少次,又拜祭过多少回,却从未遇到过其他家的后人。 没想到今天,竟然就碰上了一个。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这些后人都不曾遗忘此处,只要有机会,总会来看一看逝去的亲人。 梁景春听到这层渊源,态度顿时热情了几分,连忙招呼道:“洪将军,你稍等一会,马上就到放午食的时间了,舅舅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段晓棠是吃午食的时候,才知晓这件事的。内心百感交集,嘴上却只能随大流地说一句真是缘分。 这一场北征,又有多少人连座坟茔都没有。他们的亲人连个祭拜的地方都寻不到。 此时此刻,并州城已经遥遥在望。 范成明作为留守的最高将官,扔下一大摊子子事,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大营中。 反正城内还有宁岩和陈锋可以接替他的工作,他在不在城中,影响倒也不大。 第 1699章 最靓的崽 范成明一到大营,便在营中四处乱窜,确认范成达和一众小狐狗、刷军功利器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同众人说起大军离开之后,并州城内发生的种种事情。 仔细想来,除了张句作乱那件事,并州城在官方层面上倒也没再闹出其他什么幺蛾子。 范成明仰靠在椅背上,姿势极为随意,故弄玄虚地说道:“张句有一个兄弟张临,在梁国公帐下领兵,手下好几千人马。” 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一定想不到,梁国公是怎么解决此事的。”或者说,怎么解决这个人的。 冯睿达斜睨一眼,“还能怎样,找他单独说话,帐内埋伏刀斧手,一刀砍了完事。” 冯睿达是真心实意地站在白隽的角度考虑,换做是他,就直接提刀动手了。 将有通敌嫌疑的人留在军中,风险实在太大。不管清白与否,至亲谋反株连下来,也是个死字。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落得个干脆利落。 范成达听了冯睿达的话,无奈地用手支着额头。他就知道冯睿达只是在战场上好用,其他时候一点都不能指望。 范成明脸皮向来够厚,笑道:“梁国公是个细致人,做事怎会如此粗糙。” 冯睿达不服气道:“这才叫快刀斩乱麻。”直接‘斩’掉隐患,多干脆。 范成明成功吊起所有人的胃口,“原先右骁卫的管丰羽,你们认识吧,他如今调到了的并州大营。” 段晓棠仔细回忆一番,似乎是在白隽身边看见过这样一个人,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南衙点卯时打过照面。 窦鸿云才是在座诸人中,最清楚底细的,因为他就是右骁卫出来的。 话说得隐晦,“管家也是右骁卫的老人了,他父亲当初就是跟着乐安郡王出征……” 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懂的都懂。 然后就被拖累死了。 范成明显然对这段八卦知之甚详,没有再补充的想法,继续说道:“梁国公把管丰羽和张临都找来,指鹿为马,说管丰羽在长安犯了事,正被乐安郡王缉拿。” “他跟张临说,其他人都不放心,便将这个重任交托给张临,只要押送到边境军寨即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手。” 范成明两手一摊,“结果到了地方,交接人直接把张临抓了,管丰羽原路返回。” “这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惯来不爱读书的范成明,却在这儿接连用了两个成语。不过没人去计较他用得对不对,仔细想想,还真有点那意思。 吴越感慨道:“兵不血刃。” 比冯睿达非要搞得血呼啦啦的做法,高明太多了。 这一招,白隽站在山顶,俯视所有人。 冯睿达抓住故事中漏洞,“那姓张的就这么轻易地信了?” 白隽和三岁小儿玩心机手段吗? 冯睿达没和吴巡直接打过交道,但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想想也知道,吴巡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到军前追索管丰羽。 范成明猛地一击掌,解释道:“当然是因为管丰羽当真得罪了乐安郡王,这才不得不躲到并州来。” 有的人做梦都想调回长安,有的人想的却是逃离长安。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窦鸿云,心想着他作为老同事、老上司,应该知道不少八卦吧。 窦鸿云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他自从调入左武卫后,和从前那些旧人来往就少了。更何况他在山西蹲了快一年了,哪能知道长安的风向变化! 范成明小声道:“管丰羽有个妹妹,正是待嫁之年,乐安郡王就想让她进王府。” 段晓棠知道吴巡比吴越年长不少,按照此时人早婚早育的传统,说不定他的长子也快到娶亲的年纪了。 说道:“郡王府的公子要娶亲了吗?” 范成明否认道:“哪有什么公子,就是郡王本人。” 段晓棠一听,脱口而出,“他不是……”不行吗? 话到嘴边,后半句被范成明眼疾手快地捂住嘴,给咽了回去。 坐在上首的吴越不住地咳嗽起来,等平息之后,缓缓说道:“喝茶呛着了!” 其他人才不管三人打的什么哑谜,知道事情有猫腻就行。 吴越不急不缓地说道:“此事我先前还真不知晓,差点坏了乐安王兄的‘好事’。管校尉调来并州,他的家小如何安置?” 范成明:“当然是随他赴任,已经在并州城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吴巡的“好事”能不能成不重要,反正吴越是做了一件好事。 若是吴巡本人娶亲,以管家的家世,管家女别说正妃,连个有封诰的侧室都捞不着,只能当个无名无分的妾室。 吴巡的身体情况,外人不得而知。但要是说多年前兵败导致管父阵亡这事,没在管家人心里埋下一根刺,他们至于跑得这么快吗? 预计再过一两日,大军就能回到并州城中。 据范成明所说,白旻操办这些场面上的事情,那可真是一把好手。并州城从上到下,都已经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得胜还朝的大军。 为此,陈彦方特意把吴越那副庆功专用的盔甲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番。 在夏季炽烈阳光的照耀下,盔甲闪闪发亮,耀眼夺目。这身盔甲虽然没参加过实战,但估计在大吴,也是数一数二的 “样子货”了。 段晓棠情不自禁地侧过身,捂住眼睛,生怕被强烈的反光晃花了眼。 与之不同的是,白湛的眼睛恨不得贴到那盔甲上去。嘴里念念有词,“明光铠还能做成这样?” 段晓棠无奈道:“他们故意这么做的。” 将每一片甲片反复抛光,光线强烈的时候,别说要害,就连穿着盔甲的人是谁,都不一定能分辨得清。 白湛没听出段晓棠的弦外之音,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郁闷地说道:“我以为那身银甲已经够好了,结果……”还是不能做战场上最靓的崽。 第 1700章 金色铠甲 孙无咎安慰道:“赶明儿,找最好的工匠,重新打造一身更威风的盔甲。” 白湛赌气道:“我要穿金甲!” 金色那么耀眼,穿上它驰骋沙场,必定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那总够显眼了吧! 段晓棠无奈地摇摇头,“金子质地软,防护力度低,价格还高。”这已经不是单纯考虑性价比的问题了,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安全才是首要考量,光图好看可不行。 孙无咎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另辟蹊径道:“做青铜的就行。” 青铜原本的颜色可不是青色,那是和空气接触之后锈化的结果。它刚铸造出来的时候,是闪耀着夺目的金色,绝不输金子的光彩。 孙无咎在心里暗自盘算,白湛不可能穿一身青铜甲去战场上“浪荡”,偶尔庆典、节日上穿一穿倒也无妨。 白湛到底成家了,正准备立业,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手心向上朝白隽要钱挥霍的纨绔公子哥、经历一番内心的挣扎与权衡,咬咬牙,说道:“行!” 过了一会,补充一句,“不过这盔甲的样式,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能马虎。” 孙无咎表示,往常连穿什么都不在意的人,这会要求样式了。这种精致妹夫,伺候不起。说道:“往后你找人画图样便是。” 段晓棠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在筹备一场盛大的仪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感叹道:“这种作死行为,我在右武卫也是第一次瞧见。” 右武卫从上到下都流行低调务实的“小叫花”风,除了引蛇出洞的时候,谁见他们光鲜亮丽过。 白湛听了,满脸不屑,轻哼一声,“谁能跟你们右武卫比呀!” 右武卫什么风格,还用多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要的就是平日里不起眼的效果。 卢照在营中熏陶日久,劝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该稳重的时候还是得稳重。” 话锋一转,又满脸期待地说:“不过,那青铜打造的金甲,能不能也顺便给我做一身?” 虽然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的设想,但卢照对白湛的行动力充满信心,相信只要他下定决心,这事就有戏。 白湛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妙极了,仿佛看到了一支闪耀着金色光芒的 “金甲军” 驰骋沙场的画面,赶忙转头询问周遭的人,有谁也想要这样一身独特的青铜盔甲。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私藏盔甲是触犯律法的大罪,更别提私自铸造了。但对于将门子弟来说,兵器铠甲就是他们征战沙场、展现本领的重要依仗。 一群将官为了在庆典、节日上出出风头,自掏腰包打造一批光鲜亮丽的青铜甲。这种行为,就很难评了。 论防护性,青铜甲该是强于皮甲,但说起实用性……你猜,为何如今军中有铁甲、皮甲,偏偏不见青铜甲的身影呢?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的不仅是曾经命名一个时代的青铜,还有口无遮掩招祸的范成明。 “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 段晓棠突然听到一声怒吼,转头望去,只见武俊江满脸怒容,正气势汹汹地追着范成明跑来。 周遭的一众将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凝固。 他俩身后是范成明的一众小狐狗,全是一副想劝不知道该怎么劝,想拉但拉不动的慌张模样。 孙无咎喃喃道:“右武卫‘下克上’的戏码,已经演变成这样了吗?” 范成明可是右厢军名义上的主将,武俊江的顶头上司。 平日里大家就算有矛盾,也都是私下里解决。段晓棠过去“操练”人,那都是拉到校场上去,光天化日之下,有“大义”加持。 哪像武俊江今日这般,青天白日,光明正大的要教训上司。 当然,武俊江心里还是有数的,他毕竟是能在沙场上冲锋陷阵的武将,要是真下狠手,范成明就算腿长,也绝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但这种压迫感,逼得范成明不得不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拼了命地往前跑,四处寻找能庇护自己的 “避风港”。 武俊江只是容易脑子一热,但还没失去理智。比如他骂的是“混账东西”,而不是“小兔崽子”、“乌龟王八蛋”……容易把范成达扫射进去。 所以,今天纯纯他和范成明之间的私人恩怨。 范成明一边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武俊江的拳头随时都会砸下来,一边在脑子里飞速运转,思索着如今大营里,谁有能力和身份拦住身后这头发怒的 “凶兽”。 他目光扫过眼前的人群,突然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高声呼喊:“秦将军,救命啊!” 突然被点名的秦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在这一堆人里,恐怕只有自己此刻有本事拦住情绪上头的武俊江。 范成明脚下生风,像一阵旋风似的冲到秦景背后,慌乱中还把原本站在旁边的卢照给挤了出来。 卢照没好气地瞪了范成明一眼,问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一口大锅盖下来,首先确定过错方是范成明。 武俊江平日里虽然不太擅长人情世故,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追着上司跑,肯定是范成明主动挑事,把他惹急了。 范成明小心翼翼地从秦景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可怜巴巴地说:“我说错话了!” 主动认领错误。 说话间,武俊江就已经追到了近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朝范成明招招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范二,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范成明一听,果断地往秦景背后缩了缩,小声嘟囔:“不说!” 武俊江揉了揉手腕,沉声道:“仲行,你让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 秦景给人拉架都拉出经验了,赶忙打圆场,“要不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顺便把吕将军请来。” 第 1701章 回不去了 他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知道这种矛盾,最后得有个德高望重的人来主持公道,自己不够分量,吕元正应该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武俊江撇了撇嘴,说道:“请就请吧!”说罢,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位置来。 表现如此豁达,看来果然是武俊江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一众小狐狗见事态暂时有了缓和的迹象,这才战战兢兢地凑了过来。 段晓棠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靳武眼睛差点飞到天上去,但他保证,这绝不是针对段晓棠的。 “范二和我们聊天,说武将军没用,只能保他官升一级。还说他以前随便一升就是两三级呢!”结果这话刚好被来找外甥的武俊江听见了。 关键是,范成明这段话的重点是“踩”武俊江吗? 非也,非也!他分明是在向狐狗们炫耀,他又又又要升官了! 你说,这气不气人! 段晓棠转过头,没好气地对范成明说:“你这不是活该嘛!” 换个心眼小的,说不定以为范成明是在故意抬举段晓棠,打压武俊江,毕竟他以前都是跟着段晓棠混的。 但稍微懂点的人都知道,就像玩游戏一样,小号和大号升级所需的经验值能是一个量级的吗? 武俊江能把范成明往上送一个台阶,已经是范家祖坟给力了。 一个没在前线冲锋陷阵,躲在后方安稳度日的主将能 “白捡” 一级军功,这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不过,平心而论,这些军功都是规则内,范成明该得的。还有采集保存拘那夷、督造爆米花炉、建言献策、巩固后方……范成明拿得问心无愧,并不亏心。 南衙众人早已接受范成明是个“经验宝宝”的事实,但并州大营的人多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事。 尉迟野见其他人都没有异常反应,悄悄地松开了拳头。心里满是疑惑,面对如此“不公”,右武卫的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孙无咎眼尖,瞥见了尉迟野的动作,便将他拉到一旁,小声解释道:“范二将军做了许多事,只是这些事没法用斩首、缴获来计量!” 正因如此,才会给人一种他 “侵占” 了旁人军功的错觉。 早在武俊江追着范成明跑,局面开始失控的时候,庄旭就敏锐地察觉到,凭自己根本没法解救范成明,果断拔腿去找吕元正。 果不其然,这种 “主持公道” 的关键人物,往往都是在最后时刻才登场。 殴打主将,无论放在哪支军队里,都是极其严重的恶性事件。 哦,被打的是范成明啊! 那就没事了! 范成明没上没下惯了,对上如此,对下也是如此。试问,右武卫的正经将官,他又打得过谁? 再听庄旭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吕元正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嘴贱是一种病,要是这毛病能只对敌方施放该多好。 吕元正姗姗来迟,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散了,都散了!” 交代道:“段二,把范二带下去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又温和了几分,接着对武俊江说:“俊江,你跟我来!” 武俊江看都不看旁边的一群小趴菜,挺直腰板,自顾自地跟着吕元正离开了,看那架势,貌似完全没有要和范成明秋后算账的意思。 一时间,众人都面面相觑,心里犯嘀咕,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吕元正将武俊江带到自己的营帐里,示意亲兵去泡两杯淡得没味的茶水来。 两人都是直爽性子,吕元正也就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武俊江一听,立马撇过头,气呼呼地说道:“赚了我的军功,还不知足。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你问杜松,头上顶个不管事的傀儡大将军元宏大,和自己当大将军,他更乐意选哪个?答案不言而喻。 范成明心心念念回去和段晓棠混。正好,武俊江就把范成明从右厢军扫地出门。 吕元正面露犹疑之色,沉默半晌后,说道:“范二,恐怕回不去了!” 武俊江一听,满脸惊讶,不可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 段晓棠和范成明肯定都不会反对,营里其他人也不会有意见。 人来了,怎么就回不去了呢! 吕元正慢条斯理地浅饮一口淡得快没味的茶水,不急不缓地说道:“这次北征,右武卫收获颇丰,亦涌现出不少英才。” “仲行本就是将军,得占一个位子。他表弟秦三表现不俗,大概率也会拜将。这俩人领的都是左厢军的兵马。” “庄三统管全军的后勤,但他也是挂在左厢军名下。这么算下来,左厢军就有四位正式将领。” 这人数,放到其他卫,都足够撑起一座大营了。 左中右三军,中军最重。但右武卫因为吴越的加入,意外地造就了左厢军的异军突起。 吕元正继续给武俊江仔细算账,“中军永思拜将,现在就有两位了。” 吕元正升任大将军后,倒是空出了一个位置。 吕元正无奈地说道:“如今中军和右厢军都各有两位将领,勉强算是持平。” 面露纠结之色,继续说道:“回长安后,我还得和大将军商议一番,是不是把庄三挪到中军来。” 所幸庄旭并不领兵,营内调动起来算不得麻烦。 武俊江千算万算,没算到同僚表现太优异,把萝卜坑占满了。 吕元正更愁,如今营内将领基本满编,后面的人要拜将出头的时候怎么办? 右武卫已经没位置了,强行压着不让他们晋升,只会徒增将士们的怨气。可要是把人送出去,都是精心培养的小白菜,白白便宜了人,实在是气不过。 如此看来,还是得想办法继续 “开小号”,扩充编制。 这不是为了他们这些将领的荣华富贵,全是为了底下将官们的前程着想。 范成明在右厢军基本不怎么管事,庄旭虽然比他强点,但主要精力都放在大营事务上,甚至在随叫随到这方面,还不如范成明呢! 武俊江需要的是一个能实实在在帮衬他的副手,从这方面来看,范成明和庄旭两人都存在明显不足。 武俊江摩挲着下巴,说道:“要不把永思挪到右厢军来。” 秦景兄弟俩他反正是不敢打主意的,正好范成明和庄旭在中军专业领域更对口,能更好地发挥他们的特长。 第 1702章 摸鱼打盹 吕元正微微垂眸,神色间带着几分考量,缓缓说道:“石韵这次顾全大局留守后方,若是把永思调走了,他怎么办?” 武俊江千般委屈堵在喉头,那我怎么办?难道继续一个人独自撑起右厢军的一片天? 吕元正见武俊江这般模样,不禁开启了说教模式,“在这方面,你真得好好跟段二学学。别什么事都一股脑儿自己扛着,要懂得放手,让底下的人多分担分担。” “虽说杜大将军带走了一大批得力将官,但咱们营里难道就没有可用之人了吗?” 武俊江沉默不语,在他眼里,实在没看出剩下的人里,有谁是可堪造就、能委以重任的。 营地外围,段晓棠伸出手指,轻轻点着范成明,脸上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你呀,你呀,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呢!” 幸好武俊江不是小心眼的人,否则就冲范成明这话,非得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一笔不可。 说他“没用”,和直接说他“不行”有什么区别。 范成明脖子下意识地一缩,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显摆的时候,谁还记得这些啊!” 他也没想到,武俊江会生出舅甥情,是让人挺“秃然”的。 庄旭站在一旁,看着范成明这副模样,脸上没有丝毫同情之色,冷冷地说道:“活该!” 他花了多少年时间,掉了多少头发,才爬到范成明初初起步的位置。换个心胸狭隘的人,恐怕早就气得不行,指不定要给范成明使多少绊子了。 靳武双手抱胸,无奈道:“这种好事,怎么没让我遇上呢!” 难道就因为自己平日里品行良好,吃饭都老老实实地给钱? 范成达、段晓棠、武俊江一个接一个的扶持托举,难道范成明当真能在致仕前摸到大将军的位置。 这要是传出去,让南衙的人以后有什么脸面在外行走? 别人问起来,难道要说 我们范二大将军不会打仗,上限一座县衙,下限你都不知道有多低。 范成明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会听见啊!” 承认这话出自他的本心,问题只是让当事人听见了。 段晓棠见此,也不再废话,直截了当地给出处置方案,“待会你带上两坛好酒,去找武将军,好生感谢他这段时间来的照顾,并深刻反省自己嘴瓢的错误。” 虽然段晓棠本人不喜欢喝酒,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烟酒都是硬通货。 不待范成明开口,庄旭赶忙应道:“待会我陪他一起去。” 庄旭心里也清楚,范成明这性子,让他独自去,说不定又要张口乱来。 所幸范成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南衙的人习以为常,但来自并州大营的一部分人,对这副态势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这实在不像正经的上下属关系,反倒像是前后辈。 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军队终究是个暴力机器。领兵打仗才是衡量一个将领水平的核心要素,是他们在军队中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范成明和庄旭再是长袖善舞、智计百出,但不善征战始终是他们最大的短板。所以必须依靠一个善战且信赖他们的团队,才能站上更大的舞台,发挥更大的作用。 如虎添翼,它的前提必须先是一只猛虎,才有资格去谈添翼之后成为更凶猛的凶兽。 否则,光有一对翅膀,算什么?隐形的翅膀吗? 段晓棠见范成明还愣在原地,赶忙催促道:“还不快去!” 范成明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吕将军说话,哪有那么快结束。” 亿点点领导的通病。一旦开启谈话,就容易滔滔不绝。 段晓棠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才想起这一茬,不禁感慨道:“是啊!” 范成明经过一番惊心动魄地奔跑,陡然松懈下来,百无聊赖地问道:“那你做什么?” 段晓棠轻轻地拍了拍肚子,“吃饱、喝足,找个地方歇一歇。” 说罢,四处张望一眼,寻到一棵看起来外表干燥洁净的大树,走过去坐在地上,背靠在树干之上,开始闭目假寐。 其他人见状,也各自行动起来。有的在周围悠闲地散步,有的则是看了热闹、听了八卦,准备回营。相信武俊江某些方面的人设,会得到进一步加强。 范成明此刻无事可做,加之心里害怕,不敢回营地,就怕不小心撞上武俊江或者范成达。他自以为和段晓棠关系亲近,便想靠在旁边,和她一起休息。 段晓棠察觉到身旁的动静,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任由范成明在旁边坐下。 范成明刚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就听到耳边传来连绵起伏的声音。 “见过王爷。” “见过王爷。” 他心里一惊,睁开眼睛一瞧,原来是吴越来了。 段晓棠眼珠微微动了一下,暗道吴越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随即继续合上眼睛,假装休息。 吴越一到场,目光透过人群的缝隙,一眼就瞧见大树下两个看似亲密的人影。心里顿时一惊,一时间顾不得什么礼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范成明拉了起来,焦急地说道:“我们去旁边说话!” 单论力气,平日的吴越肯定没有范成明大,没想到情急之下,竟然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真的将范成明拉了起来。 范成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 “哎呦” 叫唤了一声,抱怨道:“我不介意,武将军不介意,营里的人都不介意,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吴越听了,没有说话,拉着范成明走出几步远之后,才突然恍然想起,以段晓棠的警觉性,不可能对身边的人和事毫无察觉…… 所以她是真的不“介意”。 段晓棠当然不介意,在她看来,这不就是两个同事坐在一起,趁着空闲摸鱼打盹,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湛等人离去的时候,远远地望见吴越和范成明两人站在一处小山坡上说话,范成明时不时挥舞着双手,仿佛是在为自己辩驳着什么。 第 1703章 终于归来 而段晓棠依旧靠在不远处的树下闭目假寐,任由范成明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 周遭徘徊于此处的将官们,一个个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毕竟范成明的笑话,常看常新,没有任何副作用。 白湛沉吟道:“还是在说武将军那件事?” 孙无咎点了点头,“不然呢?这种事我们知晓内情,但旁人又会如何看待?”他们会误以为南衙处事不公。 军功的记录和分配是否公平合理,是一支军队能否稳定的重要基石之一。 否则,军队又怎会成为出头无望的寒门、庶族子弟的进身之阶呢? 孙无咎点评道:“范二将军就不该做武官。”他干的那些事,一般的文官可办不下来。 范成明在并州城中蛰伏,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和白旻联手,成功地将大军出征后留守级别最高的并州刺史打压了下去。 如今的并州城,在某种程度上,颇有几分他们两人二言堂的意思。 除了那些被范成明整治得翻不了身的人家,谁不说南衙军队行事“正派”。 毕竟时下百姓对军队的要求极低,南衙诸卫一不纵兵劫掠,二不鱼肉乡里,怎么不算一支良心军队呢! 在武俊江被调侃 “没用” 的衬托下,映照的是更“没用”的范二将军。 南衙的众人对此,顶多当作一场笑话,背地里免不了酸溜溜地感叹,有的人一出生便站在了罗马,起点远超常人。然后暗地里揣测,下一个愿意托举范成明的人会是谁? 至于并州大营的人,则是听了一个新鲜。 好在白智宸实地给他们演练一回,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有的人,他单纯就是命好!这种运气,旁人羡慕不来。 范成达巡营一趟回来,听到范成明捅出大篓子的消息,感觉天都快塌了! 他不过离开一两个时辰,,范成明就给他惹出如此大的麻烦。 好在,这些事情早都习惯了!毕竟,更丢人的事,他都见识过。这点风波,倒也不至于让他乱了阵脚。 冯睿达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大将军,只要你立得住,范二的位置就稳如泰山。往后也不必担忧,不是还有小大郎和小二郎吗?有他们照应叔叔呢!” 范成达听了这话,一口老血堵在喉头,想吐又吐不出来。沉声问道:“你就这么看不上二郎?” 冯睿达清清嗓子,说道:“我们干的事都挺遭人嫌的,但我不怕人套麻袋,他怕呀!”这是他俩本质上的区别。 冯睿达还是说得委婉了,只举例套麻袋,那些更恶劣的报复手段都没有说出口。 但既然走到报复这一步,显然对方要么有所倚仗,要么就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一时之间,范成达竟无言以对,说到底,还是范成明技不如人。 武俊江下手有分寸,其他人就难说了。 范成达年轻时一门心思扑在征战仕途上,忽略了对范成明的教导,才导致他武艺平平。可转念一想,身手一般或许也有好处,能让他有所敬畏,不轻易招惹是非。 倒不如琢磨着回长安后,给范成明再配几个身手不凡的亲随,也好护他周全。 范成明和武俊江的笑话,足以让逐步接近并州城的班师大军转移一部分注意力,,让众人躁动的内心稍稍安分了些许。 距离并州城还有一日路程时,吕元正不厌其烦得叮嘱一个个“小叫花”,胡子该刮的赶紧刮,衣裳该洗的抓紧洗…… 务必以干净整洁的形象回到并州城,决不能坠了南衙的威风。 在草原上摸爬滚打了小半年,众人早就没了当初策马风流于长安城时的俊俏模样,一个个灰头土脸,扔进丐帮都能毫无违和感地入伙。 不过,还是有寥寥几人始终注意自身形象,段晓棠便是其中之一,这倒无需吕元正特意交代。 并州城外,日头高悬,洒下万道金光,将巍峨的城门映照得熠熠生辉。 城楼上,彩旗烈烈飘扬,猎猎作响,鲜艳的大吴旗帜在风中舒展舞动,仿佛在热烈迎接荣耀归来的勇士们。 远处,大军的身影渐渐浮现。 马蹄声声,如战鼓轰鸣,踏破大地的寂静。先锋骑兵一马当先,他们身着乌黑的铠甲,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夺目光芒,远远望去,仿若一条黑色巨龙蜿蜒而来。 骑兵们手中长枪林立,枪缨随风舞动,好似赤色火焰在风中跳跃,气势非凡。 步兵紧随其后,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能令大地震颤。将士们手中的长刀、盾牌,沾满战斗的痕迹,却丝毫无损其威武之姿。 同样的整齐的队伍,但比起他们出征时,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毕竟他们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在残酷的战斗中淬炼得更加坚韧。 一辆辆满载战利品的辎重车缓缓前行,车上金银珠宝、兵器甲胄堆积如山,昭示着这场胜利的辉煌。 车旁,押解着来自草原的俘虏,他们神色沮丧,垂头丧气,与大吴军队的意气风发形成鲜明对比。 比这更令人瞩目的,则是这段时日陆续汇聚到并州城周边的各种牲畜。 一时之间,竟然让人分辨不出,这片地界上,到底是人多,还是牛马多。 城门前,早已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孩童们在人群中兴奋地穿梭奔跑,叫嚷声此起彼伏。老人们眼中满含泪水,口中喃喃念叨着 “儿郎们回来了”。年轻的小娘子们头戴帷帽,手持鲜花,面纱下的脸颊绯红,眼中满是倾慕之意。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浪直冲云霄。 城门缓缓打开,以白旻为首的官员们身着华服,神色庄重,快步迎出。 吴越和白隽等人别管行军途中是何做派,此时都换上了威风凛凛的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尽显威严。 今日天气极佳,阳光格外耀眼,白隽离得最近,所以“受伤”就格外严重。 吴越那身明光铠,实在是太晃眼了。 第 1704章 短暂安宁 百姓和官员们望向吴越,看到的是权贵的光彩与荣耀,那是权势与地位交织而成的光芒,眼神中全是抑制不住的钦羡。 身后的将官们看吴越,那就各有说法了。 近朱则赤,近墨者黑。南衙其他几卫和右武卫混久了,或多或少学到一丁点皮毛。 你若是不信,伤亡战损会告诉你,谁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于是南衙诸人看吴越这身明光铠,只有一个想法,战场上谁这么穿谁是傻子。 但并州大营的人就不同了,大多是“乡巴佬”,没见过大场面。 此刻,望着吴越那身威风凛凛、闪耀夺目的明光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也要! 白隽知道白湛搞出不伦不类的青铜金甲计划,儿子什么性情,他还不清楚吗? 可以穿,但绝不能在他眼前穿。 吴越从去年初冬到并州,至今半年有余。此前,他偶尔出行,身边皆是护卫重重,戒备森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然”地行进在并州的大街上,眼前的并州城,展现出与长安截然不同的风貌。 出征时尚是初春,并州城的百姓们和城中的建筑一样,都裹在厚重的 “冬装” 之中,显得沉闷而内敛。 如今艳阳高悬,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仿佛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揭开来,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街道上热闹非凡,百姓们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与长安的繁华喧嚣相比,别有一番质朴的韵味。 段晓棠骑马走在诸将中靠前的位置上,眼角余光将道路两旁一张张或喜悦或兴奋或迷茫的面庞一一扫过。 不去深究缘由,至少战争胜利了,他们不必悲嚎国破又家亡。 但他们又是谁的父母,谁的妻儿,他们的亲人可曾是北征军的一员,又是否平安归来? 在这欢庆胜利的时刻,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这样一份牵挂与担忧。不到亲人重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既喜悦又莫名恐惧的复杂气氛之中。 喜悦的是战争的胜利,恐惧的是害怕听到亲人的噩耗,这种矛盾的情绪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紧紧地笼罩着每一个人。 将官们引领着军队有序地回到位于各个关城的军营中。 时隔数月,留守将士们将大营维护得十分到位,营地内干净整洁,至少看不到蛛网之类的杂乱痕迹,足以彰显他们的尽责与用心。 庄旭一回到营地,立刻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状态之中。带着一班下属,围坐在一起,仔细地盘算着哪些家当能够带回长安,哪些又可以在当地变现,以换取更多的资源。 庄旭捧着账簿,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说道:“去年蜂窝煤做多了,要不折给左骁卫吧!” 这玩意生火、取暖都用得上,关键是现成的,省事不少。 说道此处,林金辉就想到从长安出发前,折给其他卫的柴火。说道:“原先营里储备的柴火大多分给其他卫了。” 现在回去,不说冷锅冷灶冷炕头,但也差不了多少。 庄旭抬头望向屋外天空,烈日高悬,炽热的阳光仿佛要将人烤化。沉吟道:“那就带一点上路,以备不时之需。关中山林比山西茂盛得多,好打柴!” 兵是人的胆,现在别说让庄旭去打柴,让他去渭河上打鱼都没问题。 孙安丰疾步跑来汇报,“长史,地方都定好了,待会就派人去平整场地,明天就能开业。” 南衙诸卫真情回馈并州父老的活动即将拉开帷幕。 眼下这时候,战兵可以歇息,但后勤就得忙得团团转。这种忙碌的状态将一直持续到他们班师回长安之后。 恰在这时,范成明从营外回来。 庄旭眼尖,立刻将人叫住,问道:“王爷怎样?” 方才范成明作为诸卫心腹的代表,负责护送吴越回王府。接下来的几日,并州城内宴饮不断,他就要正儿八经陪酒去了。 范成明应道:“去灵堂和王爷说话去了。” 虽然吴越继位已近半年,但有些潜意识里的称呼尚且变换不过来,好在大多数人都能理解。 庄旭微微颔首,“是该和王爷好生说说了。” 想必吴岭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能够瞑目了吧! 范成明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问道:“段二呢?” 庄旭随手往身后的营房群指了指,说道:“她一回来就洗漱休息,还特意交代,除非大营着火,否则别叫她!” 既然已经回到国境内安全的城池,军队进入休整状态,段晓棠短暂地开启休假模式,倒也无可厚非。 如果大吴有劳动法,以段晓棠连轴转了大半年的工作强度,积攒下来的休沐,恐怕能兑换成无数个小长假,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段晓棠将自己里里外外仔细地收拾干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身的疲惫与重担。 这会她正半湿着头发,坐在桌前,专注地阅读着那些从长安传来的信件。 段晓棠深知皇权至上,唯吾独尊。但还是不曾料想到,齐家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这就是,权贵的傲慢吗? 发梢上的水珠悄然落下,在地板上溅开一片湿润的痕迹,仿佛也在为这世间的无常而叹息。 段晓棠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随后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严丝合缝的秩序和规则,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皇帝,作为代表最高权威的个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虽然吴杲不曾让齐家再交代出一条人命,可这般处置,对他们而言,不异于灭顶之灾。 段晓棠将写满拼音符号的密信,小心翼翼地塞进回信封里。她怕自己继续看下去,会气得脑溢血。 此刻,她迫切需要找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缓解内心的压抑与愤怒。 祝明月陆续从长安寄来不少东西,只是由于路途遥远,这些物件最终只停留在并州,未能发到草原上去。 第 1705章 新的菜色 段晓棠甚至在包裹深处,找到了几罐面霜,特别注明有晒后修复之效。 她当即用指尖轻轻挖了一小块面霜,然后用双手慢慢地在脸上涂匀,动作轻柔而舒缓,仿佛在为自己疲惫的身心进行一场温柔的抚慰。 此次大军班师回朝,将在并州休整半月,随后南衙三卫再度踏上归程,直驱长安。 虽然军士们无令不得离营,但营地内部早已弥漫着庆祝的欢乐气氛。 这些时日,火头营的灶火日夜不熄,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在诉说着胜利的喜悦。 寻常人补身体的两大法门,多吃、多睡。 周水生深知这一点,他每日都守在大锅前,精心熬制着肉汤,希望能为那些在战场上幸存下来、但身体却有所亏损的同袍们补回几分元气。 虽然不知道这些肉汤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能做一点是一点,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相比之下,将官们的自由度要更高一些。只要他们不触碰红线,不闹出什么大乱子,便可以呼朋唤友,尽情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好不自在。 段晓棠补了一会眠,再度出门时,时间已近傍晚,正是该吃夕食的时候。 这次,周水生远远地看到段晓棠走来,不但没有像往常那样躲着走,反而满脸笑容,热情地招呼道:“将军,快来尝一尝刚出锅的鱼羊鲜!” 回到并州,大营里就有了鲜鱼,自然可以开启新一轮实验了。 段晓棠一看周水生那喜滋滋、充满期待的模样,就知道有戏。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尝一尝。” 周水生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拿起一个干净的小碗,从汤盆里舀出一勺浓白如乳的汤汁,最后在汤汁上点缀似的放进去一小块鲜嫩的羊肉,那动作颇有几分食堂窗口打菜大妈的神韵。 汤碗到了近前,还未入口,段晓棠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浓郁醇厚,带着鱼肉的鲜香与羊肉的醇厚,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勾人食欲的气息。 汤色浓白如乳,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泛着微微的金黄光泽,仿若一碗被精心熬制的琼浆玉液。 段晓棠鼻翼不自觉地轻轻翕动,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这诱人的香气尽数纳入肺腑。原本因连日奔波和烦心事而略显黯淡的眼神,此刻瞬间亮了起来,满是惊喜与期待。 段晓棠喉咙处微微一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腹中的馋虫也被彻底勾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端起汤碗,凑近唇边,轻轻吹了吹,仿佛生怕破坏了这碗汤的完美。 随后微微张开嘴唇,轻轻抿了一小口汤,汤汁滑过舌尖的瞬间,鲜美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段晓棠脸上不禁露出了满足的神情,情不自禁地轻声赞叹道:“嗯,这味道,绝了!” 此时终于理解,古人为何要那般造字了。 段晓棠毕竟是半个内行人,对于烹饪有着自己的见解。微微颔首,眼神专注地观察着碗中的内容,缓缓说道:“是用鱼汤煮羊肉。” 说着,用筷子轻轻夹起碗中唯一的一块羊肉,只见羊肉表面泛着微微的焦黄,色泽诱人。 段晓棠仔细端详了一番,补充说道:“羊肉事先炒过,能更好的增香去膻。” 周水生听了,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豪。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说道:“炒过的羊肉放进鱼汤里炖煮,比没炒过的滋味更好。不仅味道更加浓郁,而且口感也更加丰富。”说起专业上的事,那是头头是道。 段晓棠微微一笑,说道:“你有心了!能想出这样的做法,也费了不少心思。” 周水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正好给弟兄们换换口味。” 小半年折腾下来,别说段晓棠这种对羊肉无感的人,就是原本喜欢吃的人,日复一日地吃,再加上草原上条件有限,变不出什么花样,也都吃腻了。 要不怎么会把庄旭的菜园子“祸害”得干干净净呢! 周水生这会还在腹诽,大军在德远寨停留的时间太短,让他们只能将一些易存储的蔬菜制成菜干,没来得及等到下一波长出来,全便宜当地人了。 以右武卫如今的状况,鸡鸭肯定比不上汾河里顺手打上来的鱼方便。 鱼是河里现捞的,不要钱;羊是缴获的战利品,同样不要钱,这样一来,伙食成本进一步压缩。 若是吃厌了,还能往汤里再加些豆腐,那也是自己做的,花不了多少钱。 右武卫真正的庆功地在长安,但到了并州休整,也不能亏待了将士们。 宽阔的校场上,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场地。 休息过一阵、缓过气来的将士们纷纷聚集到此处,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喝酒、吃肉,欢声笑语回荡在夜空中。 只怕如今各个军营都是如此热闹的场景。 吕元正带着几位将领,穿梭于校场各处向将士们敬酒。 至于段晓棠,手里只有一碗鱼羊鲜汤。 许多事情习惯成自然,都知道段晓棠不饮酒,何况都是自己人,更没人会挑她的理。 段晓棠兴致勃勃地同人推销火头营的新菜色,眉飞色舞地说道:“周营长拆字解‘鲜’,觉得鱼羊一起炖,定然是鲜味中的极致。” “你们看,这不就成了吗!” 古人,诚不我欺啊! 寻常火头军别说识不识字,看到鱼肉和羊肉只会想到都是肉菜,是大荤。又有几人能像周水生一般,想到那个“鲜”字呢! 怪道人做大锅饭能做到将官,这传出去,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吕元正尝了一口鱼羊鲜,微微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滋味。片刻后,睁开眼睛,感慨道:“果真鲜美!” 虽然比不上佛跳墙,但二者食材获取的难易程度可不在一个量级上。鱼羊鲜食材简单易得,却能做出如此美味,实属难得。 庄旭估摸着,周水生当时该是愁那么多羊肉怎么消化,才往这方面打主意的。 第1706章 新的扇面 当日,火头营新推出的鱼羊鲜获得了一致好评,大家纷纷赞不绝口,大快朵颐,沉浸在美味带来的满足之中。 连带段晓棠第二天去李府做客,都带了一盆鱼羊鲜。同朋友们倾情推荐道:“来,请品尝我们右武卫胜利的果实。” 李君璞忍不住笑着纠正,“是胜利的肉吧!” 段晓棠“啪”的一声潇洒地打开折扇,轻轻地扇着,不以为意道:“差不多,差不多啦!” 李君璞的眼睛紧盯着段晓棠的扇面,这次居然有字有画。“心有猛虎”四个粗黑大字下,是一只看起来体型娇小、憨态可掬的小老虎,模样甚是可爱。 李君璞问道:“谁题的字?” 段晓棠唇角上扬,微微一笑,答道:“孙三的手笔。” 李君璞再问道:“那画呢?” 段晓棠手指着自己,语气中透着一丝得意,“当然我画的!” 一些简单的铅笔简笔画,她还是会画的。 段晓棠反复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精益求精道:“后头找点像姜黄一类的颜料,给它好好上个色。” 李君璞低头喝着汤,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开口,“若非额头上顶了一个‘王’字,我还以为画的是富贵呢!” 正好富贵一身橘皮,上色以后恐怕更像了。 杜乔和李弘业借喝汤的动作赶紧低头,拼命压制着嘴角即将溢出的笑意,生怕笑出声来。 段晓棠轻哼一声,“你什么眼神呀!” 她又不是灵魂画手,如此形神兼备的“萌虎”,怎么不行了! 再说,那种威风凛凛的老虎,她也不会画呀! 李君璞太清楚段晓棠借扇面行“表里不一”之事,直觉折扇另一面不会是段晓棠曾经提过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后半句。 直接问道:“背面写的什么?” 段晓棠手腕灵活地翻转,大大方方地将扇面展示在众人眼前。 一时间,桌子旁的几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表情各异。 杜乔的嗓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惊讶和忍俊不禁,“孙三公子写这些的时候,没反抗过吗?” 哪个正经人会把“嗷呜嗷呜”四个大字落在纸面上。 段晓棠的折扇,果然只有一面能见人。 段晓棠全然无法理解朋友们的反应,将折扇在手上反复翻转欣赏,“多可爱啊!” 李君璞对此只有四个字的点评,“叶公好龙。” 段晓棠对宠物的态度大抵便是如此,出征前锦斑奴尚小,甚至还没有断奶。段晓棠每次来的时候都恨不得抱着不撒手。 现在经过几个月的成长,锦斑奴已经初具猛兽形态,段晓棠就只趁着李弘业抱着它的时候,才敢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它光滑柔顺的皮毛。 相比之下,对体型较小,没那么凶猛的衔蝉奴,段晓棠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对段晓棠而言,大概也就是摸一摸了。 想到锦斑奴,段晓棠就不由得想起它的来历,问道:“你四表哥呢?” 今天营里的将官,只要在并州城里有点关系的,都离开军营去访友探亲了。 秦景兄弟俩去找他们的小老乡叙旧,武俊江去狄家见亲戚……连段晓棠都避到李君璞这儿,实在是在军营里待得有点腻烦了。 李君璞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不知道去哪儿了,可能在营里,也可能在他那个小宅子里吧!” 表兄弟俩一路上“打”过的交道够多了,现在实在没什么可聊的。 昨天冯睿达不过是来匆匆见过李弘业一面,就离开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呢! 李君璞笃定道:“放心,过两天他就会出现了!” 段晓棠挑眉,“九军阵的事,定下来了?” 能在这方面帮上忙,又值得信赖的人,只有冯睿达了。 到底是亲爹的东西,他这个当儿子的,多少总会了解一些吧! 李君璞微微点头,“用留守后方的军士。” 山西之地、并州大营,但凡有点战斗力的军队,大多都被拉到草原上去和突厥人死磕了。 留在后方的,不是没有精锐,但数量极少。大部分留守的军士,本质上和拿着刀剑的农夫没什么太大区别。 段晓棠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将来可能出现的状况,毫不客气地提前打起了预防针,“你到时候可别急!” 李君璞轻轻颔首,“我明白。” 至少这些人经过了一定时间的基础训练,总比直接从地里拉来的农夫要强一些。 杜乔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其中的关键,“北征大胜,凡参与之人皆有赏赐奖励,但也有厚薄之分。” “后方虽然安稳,但得到的赏赐相对较少。如果在这个时候进行演武、检阅,那么在表功的文书上就能多提几句留守军士的表现,说不定就能多争取一些赏赐。” 杜乔甚至敢肯定,白隽请功的文书上,只会写演武,绝对不会有一个字提到九军阵。 段晓棠不由得感慨道:“一箭双雕啊!” 杜乔轻声道:“玄玉能得偿所愿便好。” 喝过鱼羊鲜后,李家叔侄俩去书房,李君璞考校李弘业这段时间的学业、武艺是否有所长进。 段晓棠和杜乔坐在廊下,悠闲地聊着天。 衔蝉奴安静地守在书房门外,锦斑奴虽是家养的猎豹,不会主动攻击人,但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般,任撸任抱了! 现在见着时常接触的杜乔,显得格外亲热,反倒比对段晓棠更亲近一些。 杜乔详细地将这段时间以来并州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务,一件一件地讲给段晓棠听,尤其着重讲述了红薯推广的事情。 听闻白旻一番唱念做打,好歹将这件事裱糊过去。段晓棠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再听说几个“有心人”的做法,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柳十一郎那边,不打紧吧?” 段晓棠和柳琬直接接触不多,对他的印象除了出众的相貌,就是大家众口一词的称赞。 这个人的心思极其细腻,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虽然河东柳氏不是和皇室、长安贵戚关系最为密切的世家,但不可否认,他们有上达天听的渠道。 第1707章 我之所愿 段晓棠直觉,这件事若是让吴杲知道了,那就糟糕了。 杜乔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已经没事了。” 段晓棠望着他与平常不同的表情,心中充满疑惑,追问道:“你确定?” 杜乔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意外,“我借着帮他修整花草的机会,把红薯移栽到了一个更小的花盆里,还施了双倍的肥料。” 估计这会儿,那株红薯,已经被“烧”死了吧! 真正令杜乔感到棘手的,反而是古阳华栽种在晋阳县衙大堂门口的那株红薯。实在找不到光明正大的机会,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铲除”! 听到这般类似恶作剧的话,段晓棠才恍然想起,别看杜乔平日里做事稳重老成,言行举止中规中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他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年轻人罢了。 搁现代,说不定还没接受过社会的毒打呢! 段晓棠望着杜乔眼下的青黑,张句谋反,把并州城里硕果仅存的几个官,又牵连进去一批。最后只能他们这群身家清白的临时工顶上。 细细想来,这段时日,杜乔着实辛苦。 段晓棠微微凑近,小声地问道:“你在并州做了这么多事,白家那边怎么应的?” 杜乔神色郑重,认真地说道:“我想调回关中。”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办。 京官待遇优厚,人人都梦寐以求,可若没有点人脉关系和真本事,想要调动谈何容易。 杜乔如今面临的最关键、最致命的问题,并非出身寒门、身份低微,而是他身为吏部卖官案的当事人之一。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刺痛某些人的敏感神经。 现在杜乔主动退一步,不求高官显位,只求工作地点变动。 关中富庶,哪怕官职不变,也算得上是一种变相的高升了。 倘若他能在关中站稳脚跟,那么假以时日,总有一天能够找到合适的办法调回长安。 说不定他在关中待得久了,许多人习惯了他的存在,也就不当回事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脱敏反应吧! 再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杜乔三年五载不挪窝,可关中各处有官道连接,快马往返也就一两日时间,无论联络还是照料家人都有余力。 原先横亘在眼前的天堑不说变通途,至少搭上了一座独木桥。 段晓棠确认道:“白家应了?” 杜乔坚定地点了点头,慎重说道:“应了!” 这是一个在双方能力范围之内,彼此都能够接受的条件。 杜乔只要求地域,官阶升迁与否反倒不大在意,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离长安越近越好。 但京府两县的官就敬谢不敏了,李君璞在那些职位上都做得那般艰难,杜乔也不觉得自己能多两把刷子。 段晓棠脑子里瞬间闪过关中行政舆图,浮现出好几个地名,转念一想,能让她印象深刻的地方,发生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迟疑一会,终于拎出来一个貌似好一点的地方,“武功怎么样?祝总刚在那儿买了地,还盖了一座小学堂。” 杜乔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迟疑着提起了一件往事,“我在武功被抓过。” 若没有段晓棠和白家及时出现,再多待下去,哪怕侥幸存活,那也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他又不像段晓棠,故地重游,将整个寨子拆得一干二净,破除了心中迷障。 段晓棠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是啊!” 武功县给杜乔留下的,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过一会儿,李君璞考校侄子归来,从他的表情来看,姑且算是对李弘业的表现感到满意。 但李弘业那原本圆润的包子脸看起来却越发地鼓了起来,似乎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重视教育这件事是值得肯定的,但可能给小朋友的内心造成了些许创伤。 段晓棠摆弄着手上的护臂,提议道:“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接着轻轻地推了推杜乔的胳膊,“你带路!” 几人中,别看杜乔是最后来的,但他却是对并州城最为熟悉的人。 杜乔顺嘴问道:“去哪里?”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几处风景绝佳的地方。 段晓棠沉吟道:“去看看这人间。” 杜乔立刻将方才想到的那些风景抛到脑后,心中确定了真正的目的地。他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并州城中最热闹的坊市附近。 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杜乔偷偷摸摸地指了一间关门的店铺给段晓棠看,压低声音说道:“那就是假酒贩子的铺子。” 酒是假的又怎样,只要种子是真的就行。何况人家卖的是正儿八经的良心酒。 段晓棠瞟了一眼周边的配置,实打实的旺铺,可惜就这样空置了。 而且杜乔这副偷偷摸摸、像是做贼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滑稽搞笑。 段晓棠说道:“我昨天听他们提起,南衙诸卫就在这附近摆摊。” 杜乔立刻说道:“我知道在哪儿。”做这种事,肯定要事先和当地打个招呼,才好协调处理相应事宜。 庄旭虽然领兵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兵贵神速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尤其是落袋为安四个字,更是铭记在心。 南衙的缴获不大好在山西出手,本地的世家大族光吃下并州大营的缴获就满嘴流油,有些吃力了,更别提关系更远的南衙诸卫。 但山西人也拦不住南衙的人在并州城里卖“破烂”啊! 杜乔带着几人左拐右拐,不多时走到一处稍显平整的开阔场地。 李弘业稚嫩的耳朵差点被眼前嘈杂喧闹的声音给冲破了。 “真正的清仓,真正的甩货,不用问价,三文两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真正的物有所值。” “清仓大甩卖,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机会难得,买到就是赚到。” …… 一套词,从南到北,都不带换的。 祝明月真该找他们收版权费才对! 第1708章 闹市甩卖 时间紧,任务重,根本来不及对缴获的“破烂”进行更为细致的分辨。 这些东西难以按照品类逐一区分开来,只能单凭肉眼去估量其价值,然后据此划分价格,分为两文、三文、五文、十文……外围的最便宜,是为引客,越往里走越贵。 在这片开阔的场地上,几处不同价格区域均匀地分布着。 一群身形壮硕的汉子突然出现在各个摊位前值守,他们全都身着布衣,没有着甲。 这天气,但凡不是生死大劫,谁穿甲谁是傻子。 前来捡便宜的百姓们,或许有的对这群壮汉的身份心知肚明,有的懵懂不知。 但看他们没有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强买强卖,外围还有几个本地衙差维护秩序,想来也不是什么祸乱分子。 更重要的,那么多便宜摆在那里等人捡,谁能忍得住啊! 当然,南衙诸卫的军士不是长安各大商号笑脸迎人、热情周到的伙计,若论起服务态度,那肯定是好不到哪儿去的。 孙昌安不耐烦地喊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离摊概不退换。” 听起来像是霸王条款,可架不住价格便宜啊,能不能捡到真正的便宜,全凭个人的手速和眼力。 况且,又有谁敢去和这些浑身散发着煞气的壮汉理论呢! 一个相貌粗糙的中年男人,正盯着眼前的一小堆碎皮子。仅凭肉眼判断,这里面或许有兔皮,还有一部分羊皮。 手巧的妇人或许能够凭借精湛的手艺,将它们拼接缝合成一双用于冬日保暖的皮手套;要是手艺更为高超一些,说不定还能制作出一顶皮帽。 关键是,碎皮子,竟然只要十文钱。 而这所谓的“一堆”,大小全看从麻袋中抓取碎皮子的军士手掌大小,抓上两大把就是一堆了。 男人推了推身边年轻白嫩的儿子,急切道:“快回家,叫你娘来看看。” 毕竟如何拼接缝合,全是女人的专长。 虽然过程可能麻烦了些,但自己动手做出来的东西,比起市面上售卖的成品,不知要便宜多少倍。 众所周知,大部分普通人的时间和劳力都不值钱。 所以他们宁愿用几个月,甚至一年多的时间,自己种麻、纺布、制衣。而不是为了省时省力,直接购买成衣。 一行人在这片临时卖场中四处游走,像李君璞和杜乔这种在南衙大营中短暂停留过一段时间的人,甚至还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虽然叫不上名字,但看着就是眼熟。 段晓棠走了半圈,很快就分辨出谁才是这片临时卖场的负责人。 走到孙昌安近前,问道:“金辉呢?” 论职论理,这摊生意都该是庄旭或者林金辉亲自来坐镇才对。 孙昌安挠挠头,小声道:“他和长史去订货了。” 祝明月曾经给庄旭开列过一张单子,上面涵盖了在长安销路颇佳的山西特产。 想用他们缴获的这堆破烂去换取特产,商号的东家掌柜肯定不会答应,用牛羊去换,对方也吃不下这么多。 好在铜钱同样笨重,与其千里迢迢负重累累的带回长安,不如换成价值更高,重量更轻便的刀剪、铜镜、潞绸、潞墨、麝香……其中一些还是贡品呢! 如此一进一出,利润不知能翻几倍。 这年头,谁敢收军队的过路费,他们不收别人就算好的了。 段晓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扫视了一周边卖货的南衙军士,认真嘱咐道:“既然把他们的带出来,就要齐齐整整的带回去。” 将官们有名有姓,有身份有地位,离营只要交代好去向即可。 大吴军队整体待遇偏低,兵役被强制摊派,由此底层士兵逃营屡禁不止。 右武卫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如今,逃兵之事少有发生。 将官们带着军士轮流出来守摊子卖货,自然也存着让大家放松一番的心思。 半天时间为大营做贡献,剩下的半天时间当然是给自己找点乐子。 吃饭、喝酒、散步、逛街、看风景……这种事没什么好置喙的,总不能千里迢迢来山西一趟,除了关城内的军营,旁的地方一个都说不出来吧! 但若是有人把歪主意打到其他不正当的地方,到时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孙昌安忙不迭的点头,连声说道:“将军,放心,属下都明白。” 军士出营放松,一怕他们在地方上斗殴惹事,二怕流连秦楼楚馆赌坊,埋下祸根。 好在右武卫的将官作风大多正派,上梁正下梁也多笔直。 将官们少有赌博的爱好,哪怕休沐放松娱乐一下,赌注要不是瓜子花生,要不是就只有几文钱。 如今右武卫的军士都读书识字明礼,有了盼头,也就不太容易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赌”字上。 至于“色”,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 如今正值休整期,没有过度的训练和学习任务将军士们的精力榨干,难免有人想入非非。 好在许多人从前都是老实淳朴的庄稼汉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想得更多的是把军饷和赏赐好好保存起来,往后退役归乡,给家里改善生活,建房买地,甚至娶一房媳妇。 更有远见的人,还会想着能不能晋升为正式的将官。 营中其他将领态度不明显,但段晓棠明显对这种不正当的行为深恶痛绝。 何况还有一则小道消息在私下流传,说南衙风水有问题,但凡进了风月场所,就容易沾染祸事。 上次右屯卫那谁谁谁,都还没进去,只是在外面路过,就被人盯上,遭了算计。 若不是上司及时赶到,找到了证据还以清白,差点就被沉塘了。 本身自持再加上一通恐吓,哪怕管不住腿脚,走到门口也会多思量几番。 真要是横下心不管不顾,那就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了。 段晓棠这边给临时负责人敲了一通警钟,又继续陪着朋友们逛街。 李君璞打量各个守摊的军士,南衙四卫同根而出,但相互之间气质差异明显,有心人自然能够辨别。 疑惑道:“此事只有右武卫在处置?” 段晓棠摆手否认道:“四卫凑份子的生意,轮流来的。” 不能因为右武卫相对擅长一些,就吃独食。 “这两天左武卫和左候卫承担日常警戒任务,至于左骁卫,”停顿一会,继续说道:“下汾河去了。” 杜乔见识少些,“一卫的人都去捕鱼?”那不得把汾河上下的鱼捞空了。 李君璞曾经满腹怨气近距离“观赏”过曲江池的夏日“盛景”,当然明白段晓棠说的是什么。 给杜乔答疑解惑,“下河玩水去了。” 第1709章 找到归宿 夏日炎炎,酷热难耐,天气一热,人也跟着心浮气躁起来。 各个关城内虽说有水渠和水井,日常饮用倒还足够,可要是想痛痛快快地洗漱沐浴,那水量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便一整天都不怎么活动,浑身也会变得粘腻难受。简单地擦洗,又怎能比得上在河里畅快戏水来得惬意呢。 草原上也有河,但那毕竟是战区,哪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玩水。 左骁卫先一步回来并州,自然也由他们摘得头筹。 相比之下,并州大营虽是本乡本土,但北人不善水的观念深入骨髓,在河里远不如远道而来的南衙四卫自在。 不过左骁卫去年刚重组,想必如今也有不少旱鸭子在汾河里扑腾。 汾河,实在是承载了太多。不仅要给南衙四卫提供肉食,还要成为游乐场。 杜乔想来,这一阵段晓棠哪怕放松想钓鱼,恐怕也会刻意避开这些热闹的大江大河。 杜乔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跑偏了,便赶忙将注意力转移到地摊上售卖的货品上。他们平日里的生活,即便称不上奢华无度,也算是优渥富足,眼前这一堆“破烂”自然很难入得了眼。 杜乔喃喃道:“和长安的甩卖,大不一样。” 南衙乌有商号,也曾在长安组织过清仓大甩卖,商品大多来源于关中各个匪寨。多是各种各样的碎布头、陶器、有缺损的瓷器、旧衣物之类。 但在并州大街上摆出来的,多是各种各样的碎毛皮、石器、木器……看上去要原始得多。 段晓棠话说得委婉,“一地有一地的‘特产’。” 成年人的审美观念早已固定,可孩子却不受这些限制。 李弘业在一个标价五文钱的摊子上,相中了几颗被盘得光滑圆润的骨头。 段晓棠厨子人厨子魂,第一反应,“这是什么东西?” 过了不知多少手的骨头,早就不能用来熬汤了。难道磨碎了当肥料? 守摊的军士显然认出了主顾,虽然不知道段晓棠从哪儿搞来一个孩子,但顶顶……顶头上司的脸还是认得的。 紧张地说道:“将军,我们也不清楚这是什么。” 只看它被精心打磨保存过,感觉好像值点钱的样子。 李君璞解释道:“这叫嘎拉哈,是一种用羊拐骨制成的玩具,也可以用于占卜。” 段晓棠疑惑道:“比龟甲还灵?” 李君璞撇了撇嘴,说道:“别问我,我不懂占卜。” 段晓棠转过头当听不见的似的,不住用扇子扇风。心道,上次被逼急了,不知道谁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掐会算来着。 李君璞抬手示意身后的亲随上前付钱,别管李弘业会不会玩,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买回去让他解解闷也好。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君璞还不忘给段晓棠解释,“你们也不算亏。” 孩子的玩具,除非材质名贵,做得格外精巧,否则一般都卖不上什么高价。 虽然李君璞不精通占卜之事,但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让他认为,算命窥运这一块,龟甲更准确些。 草原上弄不到龟甲,只能就地取材,用羊骨头充数。 祝明月等人怕沾染“特别”的缘分,通常不用二手的东西。 但轮到李弘业,哪怕明知是战利品,也不会格外的忌讳。 用冯睿达的话来说就是,老子比它更凶横。 地摊上的货物,段晓棠等人看不上眼,有的是人能看得上。 邵元挎着竹篮,游走在各个摊位之间,他手头颇为宽裕,又有眼光,挑挑选选之下,倒是买到了一些不错的东西。 可惜,也不知是不是南衙诸卫有意为之,摆出来的破烂里很少有草原特产的草药。或许是牧民们很少有能辨识草药的能力,又或许是南衙军队不识货吧。 林婉婉离开后,济世堂难以找到切实的关系,搭上南衙的门路,只能看并州大营有没有类似的货物。 不过邵元今天最重要的事,是过一会回医馆和周围几家街坊邻里汇合,去买大营缴获回来的牲畜。 骏马少有外流,邵家地少有一头耕牛足矣。所以今天的重点是羊。 因为一场大胜,山西各地肉价都降了好几成。但肉市上被人挑挑拣拣,去晚了未必能买到好肉。 现在天气炎热,生肉存不住。不如几家约好合买几头肉羊,运气好买到母羊,日常还能喝到羊奶补身。 现吃现杀,几家人分一分,不怕肉放坏了,算下来还比肉市便宜。 元家的风波,牵连了一大批并州城里的高官显贵,上层人家经历了一次大洗牌。 不过这点小事,找找大营里的队正、旅帅就能办妥。 对于这些在并州扎根几十上百年的人家,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们。 只不过,今年大营放出去的羊群,全都光溜溜的。据说毛全进了河边白家的羊毛作坊里。 一行人看了一场热闹,沾染了一身人间烟火气并粘腻回到李宅。 段晓棠向李君璞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这段时日,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家的厨房?” 李君璞并非小气,只是单纯的疑惑,“大营的伙房不好用吗?” 并州李宅的厨房并未全更换成铁锅,段晓棠未必用的惯。 段晓棠低头垂眸,不好意思道:“营里全都是饭桶,不好一个人吃独食。” 李宅加上借住的杜乔,总共加起来也没几口人。 再者,段晓棠做饭惯用香料,就算她不辞辛劳,她的荷包也顶不住啊! 杜乔好奇道:“你要做什么?” 段晓棠理直气壮道:“帮草原上迷路的野牛,找到归宿。” 第1710章 连襟姑丈 在农业社会里,耕牛作为极为重要的生产资料,地位举足轻重。 吃牛肉,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甚至能上升到政治层面。 即便并州在这方面稍稍放宽了限制,但在当下这个敏感时期,段晓棠并不想给他人留下把柄。 虽然在牛羊肉之间,她更偏好牛肉在营中已经不是秘密,但有时候,该装还是得装。 毕竟现在已不是在草原上征战的时期,那时有什么吃什么,条件艰苦,顾不上太多,如今身处城内,行事就不能那么随意了。 李君璞轻轻抬手,指向厨房的方向,语气中带着几分豪爽,说道:“你随意。” 他虽不好口腹之欲,但也不会刻意亏待自己。 杜乔笑道:“那我们有口福了。” 李弘业更是满心欢喜,他可愿意和段晓棠玩了。好吃好喝好玩,对小孩子来说,诱惑力满分。 谁料段晓棠得寸进尺,又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留两个伙夫给我打下手?” 她好不容易从草原的艰苦环境回到城里,每天都打扮得俊俏潇洒,要是沾染一身油烟味,可就不美了。 再者,夏天的厨房,跟个火炉子似的,谁又愿意多待呢! 段晓棠打算学一学大吴贵女们的做派,站在门口指点几句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自有经验丰富的厨子料理得妥妥当当。 李君璞大手一挥,郑重其事地说道:“厨房归你了!”那语气仿佛在宣布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段晓棠配合演出,双手合十,“恭敬不如从命!”那模样,仿佛是李君璞强行把厨房塞给她,而不是她主动要求借用似的。 杜乔缓缓饮下一盏清水,缓解暑热,好奇道:“你打算做些什么?” 段晓棠露出苦恼的表情,叹息道:“夏天这天气,做什么都放不长久。” 此刻她无比想念冰箱,不知道祝明月在长安建的冰库,能否替代一二。 不过总不能把家里的饭菜,送去万福鸿保存吧!那这家用冰箱,也离得太远了,实在不方便。 思索片刻后,段晓棠作出决定,“先卤点酱牛肉吧!你们还能当下酒菜吃一吃,放井水里镇着,大概能保存一两天。” 话音刚落,“酒搭子”就来了。 冯睿达一身酒气,拖着踉踉跄跄地步伐进来,见众人围坐在一起,惊喜道:“你们都在呢!” 李君璞在并州知心的朋友本就不多,眼下大半都在这儿了,冯睿达也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段晓棠一闻到冯睿达身上的酒气,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情。立刻从李君璞身边起身,让出位置,坐到了杜乔旁边,说道:“冯将军,来,这儿坐!” 冯睿达表面上看走路姿态像是喝醉了,但实际上眼神清明。 刚一坐下,先是看了看李君璞的脸色,然后转头对亲爱的表侄儿说道:“弘业也在啊,我们说会儿话,你先去读书吧!” 这是一个在任何家庭都很常见、用来打发孩子的合理借口。 冯睿达是好读书之人吗?不是! 他是关心子侄学习的长辈吗?也不是! 他们平日谈论军政大事,都不会特意避开李弘业。这次冯睿达特意将他支走,是要做什么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弘业心中充满疑惑,但一向没个正形的冯睿达搬出了学习这根“大棒”,他也只好按捺住好奇心,起身向众人告辞,表示要回屋读书,做个听话的好学生。 并暗暗期待,段晓棠和杜乔事后能大发慈悲地给他透露一点消息。 段晓棠目送李弘业离开,随后眼睛落在冯睿达脸上。她只闻到了酒气,却没有闻到脂粉味。说明冯睿达今天是和一群男人喝的“正经酒”,而且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极有可能和这顿酒有关。 果不其然,冯睿达接下来开口说出的话,验证了段晓棠的猜测。 冯睿达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说道:“你们猜猜,我今天和谁一起喝的酒?” 李君璞保持沉默,段晓棠直接放弃探索的欲望,“猜不出来!” 她对冯睿达的交友圈子,实在缺乏兴趣。 杜乔结合冯睿达的身份、交际范围,以及当下这个特殊时间点来思考。 大军班师回城休整的第一天,将官们出营会见的,都是他们颇为“重视”的人。 时间如此宝贵,哪怕一向不靠谱的冯睿达,此时也不会和无关紧要的人混在一起。 杜乔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他对冯睿达的了解有限,并没有冒然开口。 冯睿达一看将众人“难倒”,愈发兴奋地宣布正确答案,“是王三十五和我那群舅兄,找我喝的酒。” 王三十五就是王元亮,北征期间他留守并州城,也是他作为太原王氏的代表,帮助白旻稳住了局面。 至于冯睿达的舅兄,段晓棠隐约听说关系一般。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有见冯睿达蹦跶得欢,期待他倒霉的时候,才会想起他是太原王氏的女婿。 主要是双方平时来往实在太少,一点也没有远房亲戚相见时那种刻意装出来的亲热劲儿。 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份冷淡是真的。 李君璞认为秦景等人值得结交,还会尽力创造机会让冯睿达认识他们。 冯睿达来了并州,从没有主动提及过他的岳家,李君璞也就当作没有这门亲戚,并没有主动去攀附认亲。 但这时候冯睿达突然提起,而且还表现得热络起来,实在让人意外。 冯睿达双手搭在李君璞肩膀上,摇晃着他的身体,嬉皮笑脸地喊道:“二郎,我俩兄弟一生一世,要不再做回连襟,说不定你还得叫我一声姑丈呢!” “嘿嘿!” 李君璞狠狠地推开“睿达之爪”,脸色愈发僵硬起来,“你说什么!” 段晓棠向来对各种复杂奇怪的亲戚称谓搞不清楚,两只手同时伸出来,掰着手指头算姑丈和连襟是什么关系。 杜乔率先反应过来,笑道:“这是好事啊!” 段晓棠一脸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第1711章 考量人选 杜乔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太原王氏有意结亲!” 以李君璞的年纪,若不是当初遭遇变故,他和韦十七娘此时恐怕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这次王家相中了他,王家的兄弟们才会找冯睿达喝酒。双方本就有姻亲关系作为基础,虽然平时关系冷淡,但又没什么仇怨,让冯睿达传个话、做个中间人又有何难。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去做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杜乔给上司送礼,那叫行贿;但换做孙无咎去做,那就是与同好之间的品鉴交流。 同样的道理,杜乔十分抗拒靠岳父家的势力吃软饭这种行径,但李君璞本就有家世背景,他与王家结亲,那就不叫倒插门甚至卖身,而是门当户对。 在这个时代,恐怕没有人会认为娶五姓女是一种屈辱。 冯睿达极具主人翁的姿态,热情招呼道:“到时候你们都来做傧相啊!” 他与王玉耶虽说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但两人有共同的孩子。冯睿达摸着良心也不得不承认,夫妻俩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他的过错居多。 某些时候,他还是有朴素的道德感和是非观的。 不过话说回来,夫妻之间即便矛盾重重,却没有深仇大恨。 如果亲戚里再多一位同族,想来王玉耶在长安的日子也不会那般苦闷难熬,或许也就不会事事都针对他了。 况且,作为难得有亲身体验的过来人,冯睿达不得不承认,虽说五姓女往往架子大些,可总体而言,各方面表现都还算过得去,甚至有一二出色之处,是难得的婚配对象。 不然为何人人都期慕娶世家女,尤其是五姓女呢! 李君璞吓得脸色都变了,质问道:“你定下了?” 冯睿达连忙摇头,“那没有!” 别看冯睿达平日里放荡不羁,但某些时候算得上一个封建卫道士,尤其是利益偏向他的时候。 就算他敢应,王家也不敢信啊! 什么时候婚姻大事轮得上当表哥的做主,李君璞又不是他一手养大的。 他在这件事里,就只是个负责传话的工具人罢了。 毕竟李君璞在并州的人际关系实在简单,除了代州军中一干同袍,就是长安一群故友。 王家与这两边的关系都不算深厚,思来想去,最合适出面传话的,还真就只有冯睿达了。 出征之前王府举办的宴会上,李君璞受冯睿达“牵连”,被并州贵妇们集体排除在乘龙快婿的候选名单之外。 加之那时他官职低微,实在没多少人会将他纳入考虑范围。 总有一些好事之人写信给王玉耶,叙说这边的情况,王玉耶的回信倒都是在为李君璞说好话,综合起来的评价就是,李君璞为人有才且正派,人生的唯一污点,大概就是有冯睿达这么个兄弟了。 彼时王玉耶倒没生出做媒的心思,她离得近,更清楚李君璞的为人。 家里清净、个人品行端正,并不就意味着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早年李君璞一直拖着不成亲,王玉耶还以为他是对韦十七娘余情未了。 好在冯睿达也不是什么能为兄弟保守秘密的人,一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后来王玉耶才看明白,李君璞哪里是放不下旧情,他是压根不在乎,管她是韦十七娘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沾染是非,却是个冷心冷肺的冰块。这样的日子,还真不如她和冯睿达吵吵闹闹来得热闹呢! 当然,若只是图个尊荣富贵,不在乎对方是否真心实意、知冷知热,那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王玉耶在冯家待久了,有些事情知道了便知道了,更清楚两家人对李君璞抱有多大的期望。 她不通军事,但两代人没一个笨的,总不能都看走眼了吧! 直到李君璞飞来一招把冯睿达关进大牢,王玉耶这才确定,他果真是个有才的。 果不其然,这次北征,李君璞小试牛刀,成功闪瞎了南衙和并州大营诸多将官的眼。 把仗打成自己人都看不懂的模样,他们也是头一回见识到。难道真如白湛所说的那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仗不就赢了吗? 王元亮没有上阵,但王家有族人子弟在前线。将各种前置条件准备充分,的确可以达成守株待兔的结果。 但关键是,世上道路千万条,李君璞又不是骨禄肚子里的蛔虫,两人素未谋面,他怎么就敢这么赌呢! 哪怕李君璞真的是在赌,结果是他赌对了,这也证明他运气着实不错。 这时候并州城里最了解李君璞根底的,莫过于冯睿达的亲舅兄们了。 毕竟两家结亲,怎么可能不把对方的根底打听清楚。冯李两家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摸排情况的时候,又怎么可能遗漏李君璞。 据舅兄们回忆,和冯家议亲那会儿,跟在冯晟身边的,除了冯睿达就是年纪相近的李君璞。 冯晟对外甥的态度,瞧着比亲儿子还亲热几分,没少夸赞。不过那时候他们只当是家长间的客套话,再者,外甥再亲,也比不上亲儿子,所以重点还是放在冯睿达身上。 那时候冯睿达年纪尚小,,还没有后来那般恣意妄为,或许也是他装得好。 冯睿达再是放荡不羁爱自由,也明白冯晟费心思给他娶一个五姓女回来,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好处。 家世尚可,言行过关。有个善战的老爹,前途看似一片光明,冯睿达就这么通过了王家的考核。 后来局势急转直下,众人纷纷后悔看走了眼,但王玉耶人已经嫁过去,孩子也生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任由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至于当时表现低调沉稳的李君璞,经过这么多年的蛰伏,早被众人遗忘在记忆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直到这次北征,才再度被人提起。 王家一看,潜力股!亲连着亲,勉强算知根知底,立刻将人纳入考量范围。 王元亮找上白智宸,打探白家为何没有与李家结亲。毕竟以如今情势,李君璞于公于私都和白家走得近。 冯睿达当初提出的上中下策,没想到最后回旋镖可能扎在自己表弟头上。 第1712章 一路货色 白智宸没提李君璞和白若菱在双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相过亲,但彼此都未看上对方的事。 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白家没有年纪、身份相当的女郎!” 白家固然也是世家,但他们与权势紧密捆绑,和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家结亲,不仅要看出身,还要考量父兄的前程。 一个白身,肯定比不上朱紫高官,不是吗? 归根结底,就是既要面子,也要实惠! 在李弘业尚未长成的这些年里,李君璞注定要肩负着支撑起李家门楣的重任,他就不可能只图一个虚名。 白家如今官职最高的,莫过于白隽和白智宸,两人儿女的情况一目了然,确实不存在年纪合适的人选。 再远一点的旁支,身份上又差上一大截。 他们不像王家这种五姓七望的世家,身负天下盛名。只要姓王,娶回去就该感恩戴德了。 冯睿达口中念念有词,“如今年纪相当的有三人,其中一个是王三十五的堂妹,另外两个论起来算是你表嫂的侄女。” 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我打听了一下情况,堂妹的年纪是最小的。” 冯睿达说着,拍了拍李君璞的肩膀,脸上笑嘻嘻的,“说不定我俩真有成为姑侄的缘分呢!” 哪怕李君璞是天之骄子,太原王氏也决然不会将所有未婚女郎都推到他面前任其随意挑选。 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在五姓七望的家族中肆意选妃,只能是轮到哪位便是哪位。 通常情况下,主动联姻,提及几个年纪、品貌相当的女子,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冯睿达猜测,这些女郎大概和王玉耶一样,都出自旁支,顶多家中有些与并州大营相关的军队背景,所以才想在李君璞身上“投资”一把。 王氏嫡支的女郎,大多要和其他大世家联姻。 至于辈分,在世家大族中更是不成问题,错辈成婚的现象多如牛毛。倘若真要严格卡辈分,许多人恐怕一辈子都结不了婚。只要家世、年纪相当即可,甚至后面这一条都可有可无。 哪怕这件事传回长安,王玉耶本人都不会在意,左右她们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冯睿达如此热衷于推进此事,那真是一片赤忱丹心为表弟啊! 谁能想到,只换来李君璞一张冷脸,以及一句,“麻烦!” 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寻一位主持内宅的女主人回来,替他操持中馈,抚育子侄。 却从未想过李君璞对现在生活状态很是满意,除了看顾李弘业的成长,其余时间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事业当中。若有闲暇,还能与好友相聚小酌、畅所欲言。 至于家中的日常庶务,完全可以交由管家和仆役代为处理。 倘若真的成了亲,他哪里还能过上这般自在的日子。 李君璞并非对王玉耶有意见,他只是对其中的门道再清楚不过。和五姓之家联姻带来的那一点名望上的好处,与随之而来的一连串麻烦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当真以为是冯睿达行为浪荡、夫妻不谐,才导致他和岳家关系冷淡吗? 祝明月算什么豪商,五姓七望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生意人,他们可以出卖一切,包括自己的血脉。 生儿育女,李君璞向来不认为只要生下来就行了,更重要的是教导。 从前有李君玘托底,无论怎样都有退路。 如今轮到他给整个李家托底,所有人包括李君璞自己都明白,李弘业已经是个难得的乖巧孩子,但在教导的过程中,依旧让人感到疲惫不堪,甚至比上战场还要累。 李君璞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心底残存的责任感总会提醒他,不能对不起李君玘。 倘若轮到他自己的亲生孩子,到了这般境地,大概也就听之任之了。 所以,有些时候,李君璞不得不佩服冯睿达的豁达,说不管就真的不管了。 谁都未曾料到李君璞会是这样的反应,眼前摆着天大的机遇却嫌麻烦。看他的神情,并非故作矜持与高傲,而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 冯睿达顾不得段晓棠和杜乔在场,说起自己的私事,“二郎,你切莫因为我和你表嫂的事而心存顾虑。” 平心而论,王玉耶但凡性情弱些,家世普通一点,不是出自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这么多年下来,早被冯睿达压制在内宅发不出声响,哪有如今吵吵闹闹的日子过。 冯睿达用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这事主要错在我。”不用家人兄弟反复提醒,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可惜李君璞并不在意表哥的剖心之言,反而转头问段晓棠,“令尊当初时日无多,为何还极力阻止你成亲?” 段晓棠别过头去,眼神闪烁,回答道:“因为我不负责任!” 冯睿达第一次听说此事,却并不感到意外。 一个被南衙相亲角拒之门外、前途无量的年轻将领,成天把过不下去就离挂在嘴边。这做派,哪个岳父、舅兄敢贴上去,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李君璞转头,神色严肃地对冯睿达说:“我也不负责任。” 杜乔闻言,身体猛地一震,脊背不自觉地微微挺直。他直觉两人所说的“不负责”,恐怕并非同一个意思。 冯睿达脱口而出,“二郎,我们家可没有和离的先例!” 李君璞语气平淡地回应道:“我不和离,但我也不会看顾太多。” 段晓棠在意的是自身的感受,而李君璞看重的则是自己的事业和志向。 李君璞意味深长道:“他们要的太多,我给不起。” 他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不愿成为世家的附庸,或者成为附庸却不自知,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冯睿达听出一点弦外之音,难得吞吞吐吐起来,“其实也没你想象中那么麻烦!” 不管对方有多少算计,只要自己一概不接招就行。总之,人娶了,孩子生了,想要反悔也没有余地。 想要他把吃进去的好处再吐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第1713章 犹不死心 李君璞给出了官方理由:“不日我将回代州,云内苦寒,金闺玉质如何受得住!” 这不过是为了让双方都下得来台的说法,云内的确艰苦,但李君璞不也将李弘业带去了吗! 柔弱的女子和年幼的孩子,究竟哪一个更需要被照顾? 冯睿达见李君璞心意已决的模样,不住地唉声叹气。他真心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却没想到得到的是李君璞避之不及的回应。 李家如今无人能约束李君璞,而他这个表哥,虽说有血缘关系,到底隔了一层,从小就不是能替李君璞做主的人。 齐大非偶,“王”大更非佳偶。 杜乔见李君璞已然下定决心拒绝与王家结亲,不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只是如此直接将王家的‘好意’推拒,是否显得太过轻慢了些?” 虽说结亲不成反结仇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但就此埋下隔阂却也说不定。 李君璞最好寻个机会,和王家把话说开,免得影响双方的交情。 李君璞微微点头,神色平静,转而向冯睿达问道:“你和王镇将他们具体是如何商量的?” 冯睿达仿佛溺水者见到救命的稻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中暗自思忖,说不准此事还有转机。赶忙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说道:“王三十五家过几日要办宴会,到时我们一同过去见一见。” 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李君璞与王家女郎见了面,彼此看对眼了呢! 李君璞倒也爽快,毫不犹豫地应道:“那就到时候把话说开吧!” 冯睿达听到这话,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破灭了,心中满是无奈,暗自叫苦,好表弟倔驴上身,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冯睿达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同席的段晓棠和杜乔,眼神中满是期盼,心中暗自腹诽,你们不是他的好朋友吗?这关键时候怎么就这么见外,也不帮着劝劝。 冯睿达的目光太过炽热,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段晓棠和杜乔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一旁,刻意回避了他的眼神。 冯睿达见状,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试图重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接着说道:“到时候二郎一个人前去,形单影只的,样子着实不好看,不如你们陪他一同去如何?” 端的是一副掏心掏肺的好表哥模样。 还是贼心不死! 哪怕李君璞铁了心要拒绝王家的亲事,但他依旧打算按照男女相看的流程来操办此事。 就如同李君璞曾经陪着他经历王家的相看一般,正主身边还会有一两个亲朋好友陪同,这些陪同之人大多在身份上与当事人相当,但在某些方面,比如出身、相貌、年纪等,又稍差一筹,他们既是陪衬,也是参谋。 当然,也有女郎没相中正主,反而看上陪同之人的例子。 如此说来,像徐昭然和柳琬这种人,但凡不是头脑发昏,都不会找他们陪同相看,否则岂不是把自己衬得好似脚下泥。 杜乔率先开口,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冯将军,这几日我公务缠身,实在是不大方便。”那神情,仿佛是要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般。 冯睿达一眼就看穿了杜乔蹩脚的借口,毫不留情地反驳道:“大军刚刚班师,你们这些外地官员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杜乔微微叹了口气,神色认真地解释道:“在下寒门陋户,在这种场合,确实不方便陪同玄玉出席。” 李君璞交友不看出身,但在某些门第癌的眼中,那就是自降身段,不堪造就。 “陪客”虽说要比当事人稍差一些,但若是差距过大,反而会显得像是故意给人难堪。 不论王元亮本人对门第之事持何种态度,五姓七望作为门第鄙视链的最顶端,在这种时候,杜乔又何必找上门去自取其辱呢! 冯睿达充满审视的眼神落到段晓棠身上。 段晓棠怎么可能陪李君璞去相亲,直截了当道:“我连门都没有!” 冯睿达不以为然,说道:“这不算什么大事,人人都知道你和玄玉是至交好友。” 段晓棠显赫的官职和光明的前程,足以弥补出身的不足。 段晓棠立刻试图撇清关系,着急地说道:“我在长安相亲市场上是什么名声,冯四哥你难道不清楚吗?” 冯睿达听到这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默默地安慰自己,或许段晓棠在长安那糟糕的名声还没传到并州这乡下地方呢。 随即心下一苦,李君璞都亲口承认了,他和段晓棠在婚姻之事上是一路货色。 再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他对不起姑姑、姑父,对不起大表哥。 段晓棠见势不妙,赶忙“祸水东引”,说道:“冯四哥,你不就是现成的合适人选吗?”这时候不该挺身而出,为兄弟两肋插刀吗? 冯睿达一听这话,语气顿时变得飘忽起来,说道:“我成亲了呀!” 在这种男女相看的场合,多是以未婚者优先,主要是担心女郎会看错人,从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这也并非意味着已婚者就完全被排除在外。 冯睿达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在这方面风评差到了极致,真要让他陪着李君璞去相看,那可真是在背后插兄弟两刀了。 冯睿达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刚好此时只有段晓棠和杜乔在场,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才先考虑他们。 可当事人李君璞对亲事之事态度坚决,预定的两位陪客比泥鳅还滑溜,对这麻烦事半点都不想沾染。 冯睿达心下一横,立刻拉着众人喝酒,企图把大家灌醉,让他们答应自己的要求。 段晓棠一看这架势,知道事情不妙,立刻起身告辞,拔腿就走。 谁能想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冯睿达还是没有放弃。 段晓棠嘴上虽说嫌弃营里全是一群饭桶,但一旦有好吃的,也不会忘记他们。 第二天一早,从堆繁复的行李中找出所需材料,搬到伙房,开始一通忙碌。 卢照忽然出现在伙房门口,脑袋探进来,左顾右盼,一脸好奇地问道:“拿这么多草做什么,要起火吗?” 段晓棠停下手中动作,轻声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草,是仙草!” 第1714章 为时尚早 段晓棠话音一转,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卢照吐了吐舌头,从怀中掏出两张烫金帖子,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地光芒,说道:“刚刚冯将军来找表哥和我,说是他岳家设宴,请我们去凑个热闹。” 太原王氏的帖子千金难求,可冯睿达递帖子时眼神闪躲,活像怀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卢照这才巴巴跑来找段晓棠打探情况。 段晓棠打开帖子,扫了眼落款,果然是王元亮。 真要攀起亲戚来,并州城里一半姓王的,都算得上冯睿达的岳家。 看来李君璞还是没能让冯睿达“打”消为他牵线搭桥的念头。 段晓棠折扇轻敲掌心,试探问道:“冯将军没说其他的?” 卢照摇了摇头,茫然道:“没有。” 他们先前只是怀疑,冯睿达特意提及的宴会,会不会有其他猫腻。 秦景和卢照哪怕是后来的,也听说过王家看冯睿达,绝没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模样。 简直是王家女婿之耻,一来因为他“品行”不端,二来不像其他人一般捧着王家,明里暗里给他们带来利益。 冯睿达一反常态替岳家待客,不得不让人心底打鼓。 段晓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轻飘飘地说道:“他就这么想当玄玉的姑父吗?” 论起数亲戚,卢照抵得上十个段晓棠,此刻却被段晓棠的话绕得头晕目眩。 冯睿达的姑父不就是李君璞的亲爹吗?他究竟还想怎么当姑父? 段晓棠不知道专业名词该如何形容,僚机、傧相……或者其他什么词汇,似乎都不太贴切。 懒得解释复杂的称谓,稀里糊涂地说道:“这是一个相亲局,他想让你们哥俩陪玄玉去。”不曾透露女方的信息。 卢照听到前半截,脑子空白了一瞬,待往后听,顿时来了兴趣。转念一想,人有亲疏远近,无论李君璞还是冯睿达,更亲近的都该是段晓棠,而非他们兄弟俩。 疑惑地问道:“为何不找你?” 段晓棠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和长林都已经拒绝了。” 卢照惊讶不已,“啊?”段晓棠和杜乔两个聪明人都避之不及的,能是什么好事。 段晓棠压低声音,凑近卢照的耳畔低语道:“玄玉根本无意联姻。”伸手指了指请帖,“那天是打算去回绝的。” 卢照盯着手中的请帖陷入了沉思,“冯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段晓棠和杜乔两个聪明人都避之不及的事,冯睿达竟然拿他们哥俩去“填坑”。 段晓棠用折扇敲了敲木案,发出清脆的声响,“嗨,不死心呗!指望着那天玄玉喝了假酒犯迷糊,亦或者女方天仙下凡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当真应了这门婚事。” “所以,一切都按照流程先预备着。” 卢照与李君璞在这方面的交流并不多,但直觉他不是见色忘志之人。摸着下巴打量段晓棠,好奇的问道:“他为什么不愿意?” 段晓棠含糊其辞:\"云内局势未稳,他想先立业再成家。\" 卢照轻嗤两声,“呵呵!” 按照大吴的习俗,没有前几年的变故,李君璞早就儿女成群,再过三五年,都可以准备给下一代相看婚事了。只有段晓棠才会说为时尚早的话。 段晓棠再次确认道:“你俩去不去?” 卢照眼睛发亮,语气坚定,“去,怎么不去!”去瞧瞧乐子不好么! 段晓棠一眼看穿卢照的打算,嘱咐道:“你们到时帮玄玉多周旋一二吧!” 卢照拍胸脯保证,豪气地说道:“这不成问题。” 凑近了再问道:“李二为什么不愿意?” 补充一句,“实话。” 段晓棠一推六二五,“你去问他本人吧!” 卢照发散思维,“女方脾气暴躁、貌若无盐……”但冯睿达这么热心操持,不可能是故意坑自家表弟! 卢照继续盘算着,“既然我和表哥陪他相看,那应该能见着正主吧!” 段晓棠的话说得模棱两可,“说不准。”万一李君璞回绝的话先出口呢! 卢照一看段晓棠的嘴比蚌壳还紧,撬不出什么有效信息,预备抽个时间去找正主打探打探。反正现在休整期间,有的是空闲时间。 李君璞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冯睿达既然给了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 卢照的目光落在段晓棠脚边的灰草堆上,“这到底是打算做什么,烧火?” 段晓棠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烧仙草!” 卢照脱口而出,“烧灰?” 段晓棠沉吟片刻,“也不一定是灰。” 恰在这时,周水生过来禀告道:“将军,东西都准备得妥当了。” 段晓棠扇尖轻点木案,抬眼望了望檐角低垂的晨光,“行,那就开始吧!” 按部就班地吩咐一群下属分工合作,淘洗干草、起锅烧水、滤草木灰水…… 段晓棠悠哉摇着\"猛虎\"折扇,看他们淘洗三遍后的仙草投入锅中,添入滤净的草木灰水猛火熬煮。 卢照站在稍远的位置,看着褐色的草叶在沸水中舒展卷曲,渐渐融成浓稠的胶液。 过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段晓棠突然开口,\"可以了。\" 曹学海立刻用长柄木勺将锅中的胶液舀入铺着细麻布的木盆中。琥珀色的汁液透过麻布的缝隙滴落在盆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大铁锅重新清洗干净,段晓棠亲自上阵,将滤出的草汁与红薯淀粉调成糊状,重新架到灶上熬煮。 晨光穿透雕花的窗棂,洒在她的乌发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卢照看着浓绿的汁液在铁锅中咕嘟冒泡,渐渐凝成黑亮的膏体,这一幕仿佛戏法般神奇,让他目不暇接。 段晓棠小心翼翼地将膏体倒入釉陶盆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卢照实在无法想象,这一盆东西稍后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其他的小料可以外包,但奶茶却只能由段晓棠亲自熬制。 何况她很享受这一道程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跳跃出一首与眼前场景格格不入的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寒冷的冬日,和家人朋友围坐在一起,喝着泥炉上煨着奶茶,也是一件非温馨美满的事。 夏天也不错,七分糖,加冰! 如今条件简陋,就只能将就一点了。 第1715章 正确吃法 段晓棠将茶叶倾入锅中,与麦芽糖翻炒后,倾水烹煮成一锅琥珀色的茶汤。倏然间,新挤的牛乳倾泻而入,乳白与茶褐瞬间交融成流动的云纹。 卢照深吸一口气,奶香与茶香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幽州街头的胡饼香又悄然浮现于鼻尖。 卢照看到这儿,就有点怨念了。 并州获取牛乳,比长安方便得多。但这会段晓棠人惫懒了些,冬天她倒是乐意用牛乳煮奶茶,但就是不愿意做小蛋糕。 据说是嫌麻烦! 好在,据白湛私下透露,段晓棠入营前,在长安东市开了一间蛋糕铺子,各种奶油蛋糕应有尽有,想吃随时都能吃到。 只是如今正值夏季,奶油保存不易,只能让亲随一大早就去排队才买得到。 白湛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实战经验,一看就没少“偷吃”! 此时,奶茶已熬制完毕,周水生也将备好的蜜红豆端了过来。 段晓棠细心地交代着吃法,“仙草冻好后切块,加上奶茶和蜜红豆就是一道消暑甜品,若想再冰凉点,可以放进井水里镇着。” 面对那黑乎乎的食物,卢照心中不免有些戒备:“这东西真能吃吗?” 段晓棠出品,竟然让人持怀疑态度。说好吃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想了一个稍显平淡的形容,“比冰粉口感更细腻些。” 卢照吃过冰粉,有了这个参照物,他对这道陌生食物的味道也有了大致的想象。 正想说给我来一碗的时候,有人居然比他先快一步。 段晓棠都怀疑范成明在伙房里安装了监控,否则为何每次她刚做好食物,他就准时出现。而在需要干活的时候,他却总是不见踪影。 范成明一看段晓棠站在灶台边上,旁边放着刚出锅的食物,连问都不问是什么,便像闻到鱼腥味的猫一样凑了过来。 盯着那黑亮的仙草冻,眼睛直发亮,大嗓门在伙房里炸响,“给我来一碗!” 问,就是信任! 仙草冻已经放凉了,但奶茶还有一点温热,不曾用井水镇过,尚未达到最佳的食用口感。 不过一群军汉,什么弱,肠胃都不可能弱,冷的热的都能大口吃下。 段晓棠还未答话,范成明已抄起粗陶碗舀了满满一碗,大勺大勺地往里头加蜜红豆。 美食进了范成明的嘴巴,不叫焚琴煮鹤,至少和牛嚼牡丹差不多。 范成明不挑食,所以看他吃饭,会有一种“真香”的感觉,连带着旁人都产生莫名的期待。 段晓棠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范成明文化程度有限,三五几口将一碗烧仙草吃得干干净净,这才问道:“好吃,这是什么?” 段晓棠平淡道:“烧仙草!” 范成明把脑海深处的记忆拿出来擦擦灰,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说的,岭南来的‘仙草’?” 随即点了点头,肯定道:“比长安的冰酪还解暑,的确是夏天能救命的‘仙草’。” 虽然是凝固的块状物,但吃进嘴里却无比丝滑细腻,甘凉的口感与奶茶、蜜红豆虽然略显冲突,却又异常和谐,让人回味无穷。 说话间,曹学海取出一个崭新的瓷盆,划出了几大块仙草冻装了进去。 范成明见状,连忙问道:“这是要拿哪儿去?” 段晓棠解释道:“我带出去吃!” 东西都是段晓棠,要怎么处置自然是由她说了算,旁人没有置喙的余地。愿意分给同僚,那是她大方。 范成明另辟蹊径,招呼道:“周营长,也给我装一点,还有些人住在王府没回来,我带去给他们尝尝。” 至于这东西最后会进谁的肚子,那就不得而知了,但他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 卢照看得直翻白眼,也赶忙吩咐曹学海,“多装一点!” 然后转头对对段晓棠说道:“我叫上表哥,和你一块出去。”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李君璞的笑话。 休整期间,无论哪座大营都散发着懒散的气息。 往日里勤奋刻苦的将官们,天一亮便起床习武练兵。但这几日却陡然松懈下来,许多人竟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 以往一日三餐,是营中将官们最集中的时段。但如今却显得稀稀拉拉,人丁稀少。 武俊江挺直了身板,走到摆放朝食的桌子前。陡然见到一盆黑乎乎的东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靳华清正埋头“苦”吃,闻言抬起头,嘴里嘟囔道:“段将军做的,叫烧仙草。” 指点武俊江道:“旁边放的是小料,加进去一起吃。” 无需过多形容和炫耀它的滋味,只需提到“段晓棠”这三个字,便足以成为金字招牌。 武俊江暗道,段晓棠就喜欢配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比如吃个豆腐脑都得配上几种小料。 他从大盆里舀出大半碗仙草冻,再放上两勺奶茶和蜜红豆。犹豫片刻,将罪恶的手伸向了醋的方向。 温茂瑞抬头刚好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滚圆,差点被食物呛到。他声音陡然提高八度,赶忙阻止道:“武将军,这不能加醋!”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他轻咳两声,补充道:“这是甜食,不用加醋。” 武俊江悻悻缩回手,“我还以为和豆腐脑一样,酸甜苦辣各凭口味呢!” 武俊江在并州觉醒了老陈醋之魂,李君璞依旧对甜食秉承着谨慎的态度,只在碗里加了一勺奶茶聊作点缀。 琥珀色的茶汤在仙草冻表面晕开层层涟漪,蜜红豆在仙草冻间若隐若现。混着蝉鸣与槐花香,在并州城的夏日里氤氲成独特的记忆。 卢照看他的“斯文”样,眼睛直抽抽,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按进奶茶里,大声宣布,“这才是甜食的正确吃法!” 第1716章 做酱牛肉 段晓棠打量四周,不见杜乔的踪影,问道:“长林呢?” 李君璞悠然自得地坐在矮榻之上,品着手中那碗晶莹剔透的烧仙草,随口答道:“他和柳十一郎去衙门了。” 段晓棠双手负于背后,轻轻握着随身携带的扇子,微微弯下腰来,脸庞凑近李君璞,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你这回答,倒是颇为‘别致’呀!” 李君璞神色如常,不以为意地又舀起一勺仙草冻送入口中,缓缓问道:“有何别致之处?” 段晓棠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我和柳十一郎不熟,你更不熟,为何偏偏要提及他呢?” 或许杜乔出门前曾提及他与柳琬同行,但在转述之时,按照常理,李君璞只需简单说明杜乔去了衙门即可,无需多言其它。 他却偏偏提到了柳琬,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段晓棠的语气愈发笃定,“你上次见到他时,就奇奇怪怪的。” 李君璞随意地瞥了一眼正坐在廊下与宠物亲昵互动的李弘业,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去草原那会,长林时常带着弘业与柳十一郎一同外出。” 算柳琬晓得分寸,没问李弘业一个小孩子,关于秦倩娘的事。 卢照一脸茫然,满心疑惑地问道:“柳十一郎是何许人也?” 段晓棠解释道:“河东柳氏的子弟,你们或许在王府见过,长得格外俊俏那位。” 听到这话,秦景和卢照顿时失去兴趣,他们关心一个男人的长相作甚。 李君璞却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你为何如此在意他的长相?” 段晓棠直截了当道:“长得好看自然要多看两眼,婉婉也觉得他俊俏。” 众人听了这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在这世道之中,不只女子会看重相貌,男子亦会如此。朝廷在选拔官员时,更是堂而皇之地将长相作为考量标准之一。 李君璞意味深长地说道:“林娘子的眼光,果真是一如既往。” 往浅了说是调侃林婉婉的颜控属性,往深了…… 段晓棠灵光一闪,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什么把柄?” 李君璞果断否认,“不知。” 不是他知道柳琬的把柄,而是柳琬被人拿捏住了软肋。 不过按照林婉婉等人的认知,不论是养外室还是被人当外室养,应该都算塌房了吧! 李君璞开始“赶人”,“东西都已送来了,你该去厨房了。” 八卦哪有吃喝重要,段晓棠拔脚便走。 迷路的野牛们,她来了! 一桩八卦没头没尾,但另一桩当事人近在眼前。 卢照眼睁睁看着敲边鼓的人离开,凑到李君璞身边,再度从怀中掏出作为“道具”的烫金帖子,投石问路道:“你看看这个!” 段晓棠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门道,更何况李君璞本人。 李君璞轻声叹息,语气中满是无奈,“贼心不死!” 随即目光望向两人,“居然找上你俩了。” 从明面上看,秦景、卢照的确比短板明显的段晓棠和杜乔更合适一些。 就说两人怎么会没打招呼就上门,原以为是跟着段晓棠来蹭饭的,朋友来了自然是要热情招待。 冯睿达一大早出门,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李君璞坦然道:“你们若是有空,那就一起吧!” 如此寻常的态度,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卢照瞄一眼廊下的李弘业,确定他听不见几人的谈话,依旧压低声音问道:“哪家的娘子?” 李君璞轻轻抬起眼眸,语气平静地说道:“这不重要。” 卢照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 冯家和李家世居长安,到了并州只有一门亲戚。虽然不怎么招人待见,但冯睿达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太原王氏女婿。 两人之间的表兄弟关系改不了,要想当“姑父”,就只能娶王玉耶的侄女。那岂不就是太原王氏的小娘子吗! 卢照先前未曾想到这一层,那是因为未曾料到会有这等“好事”。 卢照怒其不争,“怎么就要拒了呢!” 李君璞两个字结束战斗,“麻烦!” 年轻的小娘子又能惹出多大的事?真正麻烦的是她所带来的种种连锁反应。 另一边,段晓棠已经来到了她的“战场”。首先要做的,便是清点“兵马粮草”。 打下手的除了李家的伙夫,就是段晓棠的亲兵。基础的调料都已备齐,其他能带来的,段晓棠也都悉数带来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厨案上放着几大块新鲜的牛肉,段晓棠先吩咐伙夫们按照部位切割好,其他人则负责准备配菜配料。 天气如此炎热,段晓棠也不愿过于折腾,煎炒烹炸太过繁琐,实在不愿为之。于是决定怎么简单就怎么来。 牛腱子肉切成两拳头左右的大块,放在木盆中浸泡出血水,然后冷水下锅进行简单的焯水。 李君璞在并州置办的这个小宅子的厨房里,并没有配备太多的铁锅。 若换作段晓棠,入住后的头等大事便是更换厨具。 李君璞对美食并无太多追求,只要叔侄二人能吃上热饭热菜,他才不关心庖厨使用何种厨具来制作呢! 李家厨房的规模算不得小,但一堆陶盆陶罐加在一起,看起来竟有点家徒四壁的感觉。 段晓棠都想给他送几口铁锅了。 好在此时段晓棠并不打算制作复杂的菜肴,简单的炖煮陶锅也能胜任。不过她把握不准火候和技巧,这会就只管开口吩咐人做酱牛肉。 “起锅烧油,把葱段和姜片放下去,煎到微微泛黄,这样就祛除了它本身的辛辣味,只留下香气。” 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然后下酱料炒香。” 段晓棠扭头看了一眼木盆中的已经焯好的牛肉块,心中默默估量着分量,“数量不少,用两碗酱料。” 紧接着,便是下入各种琳琅满目的调料与香料,酱油、干辣椒、八角、草果、花椒、香叶、糖、盐……纷纷被请入一口古朴的陶瓮中。 若是用先前那口炒料的小陶锅执行炖牛肉的重任,实在是太难为它小小的身躯了。 第1717章 砸门拜访 随着翻炒的不断进行,厨房里渐渐飘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并非纯粹的诱人香味,还夹杂着一丝撩人的韵味。 段晓棠轻轻摇着折扇,试图驱散鼻尖的浓郁,“把料汁和牛肉倒进陶瓮中添热水直至浸没肉块,合上盖子,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到午食就差不多了。” 段晓棠额外吩咐李家的伙夫一句,“待会牛肉炖好,你把一半的肉连同料汁,放井眼里冷藏一夜,能更加入味。” 伙夫连忙点头应承,“小的记住了。” 他也是头一次见主家的客人,不去厅堂书房校场,反而一头扎进厨房里。 一道费时不费力的下酒菜做好,段晓棠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道下饭菜上。 大多数时候,段晓棠对于菌菇类食物总是怀揣着一份特有的警觉。但这份警觉并非适用于所有菌菇品种,总有一些例外,比如香菇、口蘑。 这些昔日里餐桌上的常客,早已被她视作稀松平常之物。哪怕如今都是野生的,也无法撼动固有的认知。 这些都是“家常菜”,哪来的野生菌。 段晓棠同忙着改刀的于广富说道:“今儿做的是我们这段时间吃的,做好后用油封住,也能保存个十天八天。” “等到拔营前,再做一回,估摸着能够撑到河东。” 不过,到了河东之后,可就再没有了香菇牛肉酱,只有香菇肉酱了。 于广富盯着面前两大盆牛肉丁和香菇丁,面露迟疑之色,“将军,属下觉得能吃三天就不错了。” 乍一看,食材的数量着实不少,但四下里一分,也就尝尝味道的事。 尤其是营中,段晓棠但凡敢在公众场合拿出来,你一筷子我一勺,保管让她只能带个空罐子走。 段晓棠早已接受周围满是大胃王和好吃嘴的滚烫现实,这帮人虽然“口拙”,说不出文采斐然的动听话,但好在行为举止极为“诚实”,勉强能算作是一种正向的反馈。 段晓棠大气地说道:“三天就三天吧!”她也不是喂不起。 将牛肉粒置于冷水中焯水,同时放入姜片和葱结以去除腥味。随着水温的逐渐升高,牛肉中的血水和杂质不断被煮出,化作一层浮沫漂浮在锅面之上。守候在锅边的伙夫不停地用勺子将浮沫撇去。 待牛肉粒煮透之后,迅速将其捞出并放入温水中,将表面的浮沫彻底清洗干净。 按照段晓棠的吩咐起锅烧油,倒入早就准备好的葱、香菜,用小火慢慢炸制,随后再加入香叶、桂皮、八角、花椒、小茴香等香料。待锅中的葱和大料炸至焦黄色,就可以将废料捞出来,只留下一锅“料油”。 紧接着,依次将牛肉粒、葱姜蒜末以及香菇丁倒入锅中,用小火不停翻炒,再加入早已调好的酱料。 制作香菇牛肉酱用不上大陶缸,平日里做菜所用的大陶锅便足够了。 最后加入酱油增色,糖和胡椒粉增鲜,芝麻粒提香。 就这样,一锅酱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的香菇牛肉酱便大功告成了。 段晓棠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牛肉酱,提着一篮子刚出锅的白饼,前往前厅寻找李君璞等人。 不论他们是打算用饼蘸酱,还是想要做成肉夹馍,都悉听尊便。 但令段晓棠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扑了个空。 顺着仆役的指点,才知道人都去校场了。 段晓棠心中暗自嘀咕,实在不明白李君璞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又没有皮痒找抽的毛病,和秦景切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实力吗? 果不其然,当段晓棠赶到校场之时,只见秦景正持剑抵在李君璞的脖颈前方。 卢照对于这场意料之中的较量并不太过关注,但当他看到段晓棠走过来时,只觉连夏日的微风都变得清爽了几分。 语气中带着一丝期盼,“饭做好了?” 段晓棠摆了摆手:“哪能这么快!不过牛肉酱已经做好了,先拿些饼来给你们垫垫肚子。” 卢照关切道:“那中午吃什么?” 段晓棠考虑片刻,“主菜打算做豆花牛肉。”豆花自然是右武卫自己做的。“还想吃点什么?” 提前打个预防针,“别太复杂了!” 不是段晓棠嫌麻烦,而是客观条件限制,一时间未必能够备齐所需的食材。 卢照纠结一会,“我想吃炙烤类的东西。” 段晓棠很快有了选择,“那就加个蒜香孜然牛肉。”她的调料箱足以支持这道菜的制作。 不出所料,李君璞和秦景在类似话题上,依旧保持沉默。 段晓棠将视线放低,轻声问道:“弘业想吃什么?” 李弘业转头看了一眼李君璞,然后落落大方地段晓棠说道:“段郎君,我想吃点甜的。” 段晓棠回忆了一番手中的配料:“那我们晚上就吃蜜汁牛肉吧!” 李弘业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是用蜂蜜做的吗?” 段晓棠随意地点了点头,“嗯。” 李弘业本以为一整天的好心情,可以一直持续到夕食,可惜还没等到午食,这份好心情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破。 就在段晓棠刚准备回厨房准备料理豆花和牛肉,并且将它们组合成一道美食的时候。并州李宅的大门突然就被砸响了! 真“砸”! 这座宅子小巧而紧凑,以至于正埋头用饼蘸着香菇牛肉酱享用的卢照,顿时抬起头望向大门的方向。 李君璞吩咐身旁亲随,“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家在并州城中的行事低调,知晓住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究竟是何人,会在这般时刻,以如此不礼貌的方式登门“拜访”? 李家的门房、家丁满怀戒备地问询门外情况。 门外人高声喊道:“李二郎,是我,左武卫的梁五!” 秦景点了点头说道:“声音的确有些相似。” 李君璞沉声道:“开门!” 宅子的大门缓缓开启,走进来的人果然是梁景春。不过他此刻的模样却显得有些慌乱。 梁景春见到李君璞,脸上顿时浮现出欣喜之色:“李二郎,你在家就好。” 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拽住李君璞的胳膊,拉着他就往外走,“快跟我走!” 卢照见势不妙,赶忙问道:“这,怎么回事?” 梁景春匆忙道:“和你们没关系,有李二郎就行了!” 第1718章 脸色发绿 梁景春之所以知道地址,全赖冯睿达某次无意间提及,把兄弟侄子安置在家旁边,方便日后时常“亲近”。 他年轻记性好,也就把这件微不足道的话记下来了。 现在不管东窗还是西门事发,冯睿达热血上头,眼看就要铸成大错,梁景春不能见死不救。他阻止不了,就得找帮手。 因为这点“小事”把吴越和范成达请来做主,不管最后处置结果如何,冯睿达不死也要脱层皮。 梁景春这会唯一能想到,能阻止冯睿达做出过激之事,只有擅长“大义灭亲”的李君璞了。 段晓棠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人都往厨房里钻了,还是在腰间系上一条遮挡油污的围裙以示“诚意”。 这会见梁景春的模样实在不好,一边将围裙解下来,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梁景春面如苦瓜,唉声叹气,好在如今李宅里的人都并非搬弄是非之人,何况这事想瞒也瞒不住,至多到了午后,南衙和并州当地,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了。 但话到嘴边,梁景春又止住了口,眼神不时地瞥向身高洼地的李弘业。 李君璞心领神会,对李弘业吩咐道:“弘业,你先带衔蝉奴和锦斑奴去吃点东西,别饿着它们。” 李弘业乖巧地应了一声,总算是不用再去啃那些枯燥乏味的书本了。 待李弘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梁景春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冯睿达虽然讨一部分人嫌,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社牛”,精力旺盛,交游颇广。 今天一早,他不仅给秦景、卢照送了请帖,在外头兜了一圈,纠集了一帮人前往他的小宅子饮酒作乐,其中多为南衙与并州大营的年轻将官。 这帮人段晓棠未必熟悉,因为她和冯睿达的“择友”观念大相径庭,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众人聚集在冯睿达的小宅子里,饮酒吃肉,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在草原上待久了,四条腿的牛羊早已吃腻,此刻便想尝尝新鲜玩意儿。 这并非什么难以满足的要求,冯睿达当即吩咐厨房准备了几条鱼上来。 梁景春右手握拳,重重地锤在左手心上,痛心疾首道:“坏就坏在那几条鱼上。” 段晓棠第一反应,并州这地界,应该没有河豚吧! 孰料梁景春下一句话,就把事情的严重性从食品安全转向了伦理问题。 “下人端着鱼盘经过冯将军姬妾身旁时,她竟突然呕吐起来!” “冯将军当时脸就绿了!” 卢照嘴巴微张,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心下暗道,恐怕不只脸绿了吧! 李君璞听到“鱼”的时候,心中就有所预料。只不过他想到是,外室怀孕后王玉耶会作想,往后究竟是一起带回长安,还是去母留子? 他一个没成亲的人,为了家族和谐,还得替妻妾成群的表兄操心。 继续往下听,在京兆府“历劫”多年的李君璞,已经推测到几分真相。 作为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兄弟,不说是肚里的蛔虫,但李君璞对冯睿达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人虽然混蛋无赖了些,但还不至于做了不认账。 所以,住在冯睿达宅子里的那位姬妾,肯定不是因为冯睿达才闻见鱼腥味呕吐的。 以段晓棠几人的认知,通常人闻到腥气之物,突然产生呕吐反应,第一反应肯定是肠胃不适。 但已成家的女人,又多了一层猜想,那便是怀孕了。 此刻,李君璞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沉声问道:“有孕了?” 梁景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冯将军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不过,他……他摸了摸那女人的肚子。” 冯睿达是否摸出了肯定的结果,旁人不得而知,反正脸色比李君璞难看多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众人或多或少都已经有了些猜想。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孕期是否都会有孕吐反应也不尽相同,但大多出现在孕早期。 如今在场诸人虽未成亲,但若在大家族中长大,或许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一个已成家的女人偶有不适,闻不得腥气。周遭的亲友既关切又期待地请来大夫看诊。 随后,大夫郑重其事地宣布:“夫人已然有喜,已经两个月了,往后定要好生照料。” 家人欢欢喜喜地打赏了大夫,并将其送走,同时与孕妇交代了一通注意事项。 冯睿达开春就出门了,一两个月前还在草原上砍突厥人玩呢! 他难道能在梦中与姬妾相会,让她怀孕吗? 以李君璞对冯睿达的了解,这时候他不做出点过激行为,他就不姓冯! 李君璞笃定道:“他还做了什么?” 梁景春缩了缩脖子,回答道:“他将宅子上下所有人都锁拿了起来,严加审问!” 语气颇为为难道:“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关键是并州的人也在场啊!” 对于这类事情,人民群众向来怀揣着朴素的“正义感”。 律法规定,通奸者流两年。但律法是律法,民间自有民间的做法。 当初宁封若不是家门报得快,说不定就被人沉塘了。 哪怕冯睿达处置过激,中途见了血,于世俗人情上也说得过去。 只要偷偷摸摸处置了,往后再有些许风言风语也无关紧要。 偏偏这会在场的不只南衙的人,还有一些并州将官,万一流传出去再被人添油加醋,说不定引来一场攻讦。 冯睿达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本就不堪的名声,恐怕会一落千丈。在不堪的基础上,还附带闪耀的绿光! 哪个男人愿意和这种事情联系在一起。 李君璞替冯睿达收拾过不少烂摊子,但从未想过连这种事都得来善后。 为了避嫌,他与李弘业对近在眼前的冯宅敬而远之,连两家的仆从也鲜有往来。 谁承想,竟会出现如此大的疏漏! 李君璞左手紧紧按住额前的青筋,问道:“如今那边谁能说得上话?” 第1719章 真相大白 梁景春压低声音,“我六姨父在呢,但他也拦不了多久。” 多亏了武俊江家的那些八卦,众人皆知这位六姨父是何许人也。 想必窦鸿云此刻定是懊悔万分,他为何会觉得在营中待得烦闷,想出来透透气,这才应了冯睿达的邀约来喝酒,哪知道撞上这档子尴尬事。 私立外宅,不好听更不好说。 但冯睿达在这方面管束得极严,去年底他的私宅被南衙诸卫当做体检中心,将官们出出进进没一个人见过他姬妾的真容,想来是有规矩的。 窦鸿云今天见到了,却没想到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之下。 看似温婉如水,小家碧玉,走在街头巷尾,或许会被误认为是一位相夫教子的贤淑妇人。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窦鸿云此刻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方才饮下的不是佳酿,而是足以令人神智错乱的毒酒。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大门的方向,心中暗自嘀咕:梁景春不是说去搬救兵了吗?为何迟迟未见归来? 他难道是去找猴子搬救兵的吗? 窦鸿云在今日一众宾客中,虽然年纪较长,但官阶低于冯睿达,能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两时、三时! 正当他心焦如焚之际,梁景春终于领着李宅一行人匆匆赶来。 冯宅内的宾客已经散去大半。有的是自觉避嫌,有的则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一劲爆消息传播出去。 冯睿达的手段向来狠辣,无需他那外室秦桑如开口,只需稍稍拷问府中下人,便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掌握得一清二楚。 在这深宅大院之中,秦桑如想要独自外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外头人想进来,也要经过层层通禀,哪有那么容易。 因此,冯睿达很快便锁定了那个所谓的奸夫。 他的亲兵行动迅速,当段晓棠等人赶到厅堂时,只见一男一女已经跪在地上,身份不言自明。 秦桑如身着一袭水粉色的衫子,这本应是娇俏可人的装扮,但此刻的她却躬身如虾米,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水涔涔,无端让人觉得可怜。 她身旁的男子,身着一件灰色绸衣,身形略显消瘦,名唤郦德海,是秦家巷弄里的一位邻居。 据说两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却被冯睿达横插一脚,硬生生地将这对有情人拆散。 郦德海这会倒还有些骨气,没将责任全推到女人头上,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二人两情相悦,本是在筹措聘礼,预备去秦家提亲,怎料将军突然出现,秦家便急匆匆地将桑娘嫁了出去。” 宁为大家妾,不为小户妻。 冯睿达是长安来的贵人,正正经经的勋爵将军,他能看上秦桑如,那是秦家烧了八辈子高香才求来的好事。 哪怕只是做外室,但冯睿达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钱帛,也足以让他们过上数年富足的生活。 此刻,郦德海与秦桑如并肩而跪,中间仅隔着一尺多宽的距离,这一幕却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冯睿达斜倚在榻上,眼神狠厉,语气中充满了轻蔑:“你身上的绸衣从何而来?” 品质算不得上等,但也是绸缎。 一个连聘礼都筹措不起的穷书生,何来余钱置办绸衣? 想到这里,冯睿达的怒气更盛,“你们真是好样的!” 转头对窦鸿云一干人等说道:“今天这酒喝不成了,你们各自散了吧!” 窦鸿云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劝吧,似乎不妥;不劝吧,又于心不忍。 冯睿达眼神冷冽,嘴角挂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决然,轻轻挥手,那姿态仿佛是在驱散一群无关紧要的蚊虫,“把他们……” 话音未落,秦桑如的瞳孔在瞬间放大,满是惊恐与绝望,膝盖不由自主地向前滑动,双手颤抖着拽住了冯睿达昂贵的衣角,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哽咽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哀求,“郎君,是我做了错事,与郦郎无关,求你放了他吧!” 冯睿达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那微扬的唇角似乎在嘲讽秦桑如的天真与无知。难道丑事是一个人做的,孽胎是一个人能结的? 他的眼神里满是冷漠与不屑,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紧接着,脚下毫不留情地用力,狠狠地踹在了秦桑如略显单薄的肩膀上。这一脚,不仅踹倒了她瘦弱的身躯,更踹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秦桑如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无力地向后倒去,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为何自己的哀求换来的却是更加无情的对待。 冯睿达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哪来的脸面求情!” 郦德海见状,哪里还顾得上冯睿达那阴沉如水的脸色,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一把将秦桑如扶住,眼中满是心疼与不舍。 郦德海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冯将军,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一时糊涂,生了不敢有妄想。此事全错在我,桑娘她是无辜的,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冯睿达撇过头,“这时候,给我装什么有情有义!” 正当此时,梁景春带着人匆匆赶来。 冯睿达瞧见李君璞那张冷漠的脸庞,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李君璞早已做好心理建设,冷静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冯睿达嗤笑道:“自然是送他们去汾河边上,做一对水鸳鸯。” 没人能在冒犯他之后,全身而退。 段晓棠在心中暗自腹诽不已,你知不知道如今南衙上下都在汾河打鱼。送两个人下去,以后他们还怎么安心吃鱼。 另边厢,梁景春和卢照悄悄向窦鸿云打探消息。 梁景春压低声音问道:“姨父,情况怎么样了?” 窦鸿云眉头紧锁,神情复杂,“三个多月了。” 哪怕大夫的医术有所欠缺,存在一两个月的误差,但冯睿达亲口承认,自去年吴岭去世后,他便再未亲近过秦桑如。 这时间上的差距,再怎么裱糊都糊弄不上。 因此,哪怕秦桑如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郦德海的,也绝不可能是冯睿达的。 梁景春回想起那段日子,冯睿达刚打了一头鹿,人人都调侃他背地里喝鹿血酒。 冯睿达把死去的亲爹拉出来作保,坚称自己没喝。 如今真相大白,他果然没有喝! 第1720章 戳肺管子 李君璞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打一顿给他们一点教训,撵出去就行了!” 秦桑如一听这话,立刻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跟在冯睿达身边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他。 更不敢去外头招摇过市,一是清楚自己和冯睿达的身份差距,二是知道冯睿达已经有了显赫的妻室,是并州本地大户太原王氏的女郎。 秦桑如小门小户出身,不懂大户人家那些弯弯绕绕,害怕万一哪天王家的亲戚们拿冯睿达没办法,把怒火都撒在她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更是彻底触怒了冯睿达。 李家这门亲戚,秦桑如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但也仅仅只是听说而已。冯睿达邀请一些同僚到家中宴饮,她也曾透过窗户的缝隙偷偷看过几个陌生人。 但冯睿达这位表弟和传说中身份高贵的小郡公,却是一次都不曾登门过。 起初,秦桑如还从那些同僚们的只言片语中误以为冯睿达与他们交恶。后来发现冯睿达主动去李宅的次颇为频繁,连上元节都是在那边过的。 秦桑如这才明白过来,人家只是单纯看不上的她的身份,避嫌而已。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初见李君璞就是如此冷峻的形容,说出的话比凛冬的寒风更刺骨。 李君璞瞥见秦桑如那瑟瑟发抖的样子,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要动的不是她。真让她挨上几板子,说不定就会一尸两命。 冯睿达顿时暴跳如雷,手指着郦德海咬牙切齿地说道:“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君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郦德海见事情难以转圜,鼓起勇气,将秦桑如护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冯将军,我贱命一条,你要拿就拿去!” “只求你放过桑娘!” 李君璞看到他们这副落难鸳鸯的模样,一口郁气堵在心头。早知有今日,就不该在她为人姬妾时放纵勾引,铸成大错。 冯睿达早晚要离开并州回长安去,不可能把这座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带走。到时候,秦桑如只要求求恩典,拿上遣散之资留在本地,往后婚嫁再不相干也就是了。结果干柴烈火等不得这几个月。 冯睿达怨恨的目光落在秦桑如嫩白的脸蛋上,“有情鸳鸯交颈卧,不能独活。” 眼神变得愈发幽深,又冷冷地问道:“你们说,到底谁死谁活?” 一道残酷的选择题就这样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此刻,情感与人性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人性都是自私的,当生的希望近在眼前,秦桑如和郦德海都不复先前的坚定,他们的内心开始动摇起来,只是谁都没有先开口。 段晓棠从不怀疑冯睿达的“恶劣”,他真能干出让一人死一人独活,幸存下来的那个人一辈子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悔恨一生的事。 段晓棠蹑手蹑脚上前,唇角扯出一个貌似温良的笑容,“冯四哥,你这法子一了百了,太干脆了!” 冯睿达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他问道:“哦,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办?” 窦鸿云见状,立刻摆摆手,示意其他看热闹的人都出去。能出主意办事的人来了,他们用不着在一线围观这令人难堪的八卦,站到门外去就行了。 段晓棠享受了清场待遇,内心却毫无波澜。这哪里是尊贵,分明是让她和李君璞来顶雷! 段晓棠不清楚秦桑如的来历,但想来能为人外室,却不顾后果与人偷情,过去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 段晓棠特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四哥,一死了之实在是便宜他们了,对不起你所受的伤害。” 段晓棠突如其来的“关心”,着实让冯睿达有些不适应,不自在地撇过头否认道:“我没受伤!” 他可以在战场上受伤,然后让敌人十倍八倍地偿还回来,却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受伤。 段晓棠保护冯睿达的“脆弱”男人心,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李君璞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怀疑段晓棠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说说的而已。 段晓棠瞟一眼旁边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年轻男女,缓缓说道:“他们的所作所为给四哥你造成了莫大的精神伤害,只用性命偿还哪能够!必须得叫他们赔钱,补偿你的经济损失。” “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要他们的钱,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受。” “男方家要赔钱,女方娘家当初收的聘财也必须如数退回来。” 拿钱买命,总比丢了命好。 段晓棠这一刀“捅”在了郦德海和秦桑如的心口上,却让冯睿达无法共情。 因为自身的不靠谱,冯睿达被各方限制,无法全权处置他的家产,经济实力压根匹配不上他的身份地位。 即便如此,在贫富差距严重的大吴,他手指头缝里漏一点,依旧能把市井小民吃撑。 反正他比范成明富裕多了。 冯睿达不屑道:“老子缺那点钱吗!” 眼神扫过郦德海和秦桑如愈发惊慌的神色,原来他们果真是在意的。 是啊,如果真的品行高洁,不在意黄白之物,又怎会为人外室,接受女方的资助呢! 冯睿达话音一转,“钱帛是要收回来的,不过就不必用那种方式了。” 吩咐守在门外的亲兵,“去,给我把他们家里砸了!” 段晓棠只想替冯睿达追回一部分财产损失,以此来抵消他的怒气,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得这么绝。 郦德海被南衙军士从家中强行抓走,本就引得邻里议论纷纷,若是家里再被人砸了,两人的丑事曝光,再没法做人了。 秦桑如膝行上前,紧紧地抱住他的腿,哀求道:“郎君,一人做事一人当,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冯睿达只觉得嫌恶不已,作势要将人踢开。 段晓棠见状,连忙阻止道:“四哥,脚下留情,这是孕妇。” 第1721章 背后告状 冯睿达的怒火瞬间转向段晓棠:“段二,你怜香惜玉也得分时候!” 晓棠面露窘态,转移话题道:“让他们砸锅卖铁把钱帛补回来就成了,何必动粗呢!” 冯睿达冷哼一声,指着秦桑如说道:“瞧瞧她这一身穿戴,就是把她全家都卖了也赔不起。” 冯睿达收外室,给不了情绪价值,但经济上的诱惑却颇为诱人。 秦桑如打扮得漂漂亮亮,愉悦的是冯睿达的眼睛。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他的钱财去养别的男人! 冯睿达不光帽子绿了,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叔可忍婶不可忍,冯睿达更不可能忍了! 他岂能善罢甘休! 段晓棠何不食肉糜久了,对民间疾苦反倒没有冯睿达了解得清楚。 秦桑如轻抚着发丝,指尖轻捻,将镶嵌于发间的珠翠一一摘下宛如星辰般璀璨的首饰轻轻放置于矮榻边的小几上,翠玉与金簪在阳光的抚慰下,闪烁着细腻而柔和的光芒。 “郎君,妾身不识抬举,这些还请你收回。” 小几的一角,被各式各样的珍宝堆得满满当当。 当秦桑如的目光落在臂上的臂钏与手镯时,那份从容中不禁流露出几分踟蹰。 在冯睿达这儿好吃好喝将养了大半年,身形渐丰,以至于那些曾经略显宽松的首饰,此刻却似乎成了束缚。 富贵迷人眼,她怎么可能没有动心过。 在这座幽静的宅邸里,她所拥有的一切,皆是昔日只敢仰望的奢华,更有诸多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宝。 秦桑如的心,曾在这份诱惑中摇摆不定,为了家计而割舍的情愫,让她无奈委身于冯睿达。或许,就此沉溺于这锦衣玉食的生活,远离尘世的风霜,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可冯睿达不是体贴人,他的新鲜劲一过,便将她冷落一旁。 这份冷漠,让秦桑如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她难道真的要跟着这个没良心不念旧情的男人,离开家乡,远离父母家人,去陌生的长安和他的贵女妻子作伴吗? 未知的前路,从未接触过的生路,总是让人心生畏惧。 于是,秦桑如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筹划退路。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回娘家时遇到了郦德海,两个苦命鸳鸯顿时想起过去的浓情蜜意,两颗曾经炽热的心,再次碰撞出火花…… 谁知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不仅毁掉了他们两人,更连累了的家人。 哀求与辩解皆无用,秦桑如只能试图以“诚意”来平息冯睿达的怒火。 她艰难地褪下手腕上的金钏玉镯,与桌上的珠翠堆放在一起,那璀璨的光芒,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 可惜冯睿达的火,从始至终都没有消下去。用他的东西来讨好他,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郦德海望着绝望的秦桑如,反而露出一丝苦笑,“我与桑娘情深意重,冯将军却横刀夺爱,如今要将人赶尽杀绝,我们无话可说。” “要命一条,你就是把我们的骨头榨干了,也拿不回钱帛。” 但凡当初有的选,秦家怎会将女儿卖给冯睿达!那些钱财,早就变成了的秦家的衣食田宅。 冯睿达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更不讲理的人,果然如段晓棠所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秦桑如又不是他强抢回来的,秦家收了彩礼,自愿将女儿送上。 那么多日子里,无论是秦家,还是秦桑如和郦德海,都未曾向他透露过半分实情,她之前有个谈婚论嫁的情郎。 若是和盘托出,冯睿达又不是非她不可。 冯睿达再次示意门外的亲兵,“去!” 段晓棠忙不迭阻止,“且慢!”她可真是出了一个馊主意啊! 冯睿达不悦地喝道:“段二,你到底站哪边?” 段晓棠有点怵疯疯癫癫的冯睿达,将到嘴边的“中间”两字咽了回去。 李君璞质问道:“事情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冯睿达回答得十分清醒,“没好处,但能出一口恶气。” 从冯睿达一开始没绷住,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后,就不可能风平浪静地过去。 左右他的面子已经丢了,索性让别人的性命和面子一块报销。 门外的众人隐约听到一点声响,却没有人开口。 男女之事向来难以说清恩怨道理,冲冠一怒为红颜。但轮到“冠”上出了问题,大多也是这般处置办法。 冯睿达的亲兵带队刚走到院中,大门却再次被敲响。 亲兵按例询问来人身份,上前禀报:“将军,是右武卫的孙校尉。” 冯睿达心中疑惑,这宅子右武卫来过的人少之又少,孙安丰跑来作甚? “请进来吧!” 说着,抬手示意亲随将秦桑如两人拖下去。 孙安丰进门时,看见厅堂内外有这么多熟人,也是颇为意外。 目光落在段晓棠身上,说道:“段将军,我刚从王府过来,找了好大一圈才知道你来冯将军府上了。” 段晓棠思量一番孙安丰今日的安排,接过话茬,“王爷有何吩咐?” 孙安丰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看了一眼周围的“闲杂人等”。 梁景春心领神会,招呼众人,“我们去厢房稍作歇息。” 待人离去,孙安丰开始在厅堂内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冯睿达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孙安丰语气急促地说道:“我其实是从白家过来的,有人告到梁国公跟前,说冯将军草菅人命,请他主持公道。” 告状者笃定以冯睿达的脾性,肯定已经把那对奸夫淫妇料理了。 自古以来的“规矩”是规矩,反正律法规定你不能把人弄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冯睿达交友果真是没有门槛,甚至可能包括那些会在背后捅他一刀的“朋友”。 孙安丰:“我和长史刚好在白家,白大公子透了信,如今长史正打太极拖住人,让我来报信。” 孙安丰左右四顾,“人呢?”不会真沉塘了吧! 哪条河哪片水域,现在捞出来还能喘气吗? 第1722章 找回面子 段晓棠轻轻摇动手中的折扇,向后方微微示意,“关着呢!” 孙安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白旻向他们透露这一消息,自然是奉了白隽之命。 大战已然尘埃落定,但白家并不愿与冯睿达及南衙结下梁子。 退一步讲,这种事说来情有可原,都能理解。 只要冯睿达别太过分,其他人大多会选择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但冯睿达先前得罪的人太多,现在明摆着拿这事做由头,上纲上线要绊他一脚,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打算不得而知,但白隽显然不打算出面做这个坏人。 但于公于理,状既然告到他面前,就不能视而不见。 这边给刚好在白家的庄旭等人透风,另一边说不定已经派人去向吴越报信了。 之所以找白隽而不是吴越告状,完完全是因为无论发生何事,吴越此刻的选择都只有一个——包庇冯睿达。 这件事一旦闹到官面上,上可以让冯睿达吃个挂落,下可以让他丢脸,怎么算都不亏! 冯睿达根本不问,到底哪个阴险小人在背后告状,直言道:“我就是要严惩他们又怎样,老子有爵位!” 段晓棠闻言,微微蹙眉,勋爵这么横吗? 孰料冯睿达下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迷雾挑破,“他们是要乱我冯家的血脉!” 爵位传承乃是国之大事,自然是要传给功臣的正统血脉。若是有人鸠占鹊巢,那扰乱的便不只是伦理纲常,更有荫封与赐官的秩序。 虽然大吴公开的社会理念不承认外室之子,但秦桑如能否“转正”,还不是冯睿达一句话的事。 外室子能否正大光明走到台前,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亲爹和家族是否承认。 李家与孙家皆有爵位,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段晓棠稍加思索,也恍然大悟。 这哪里是给冯睿达戴绿帽,分明是给皇帝,不,这还够不上。至少是给朝廷添了大麻烦。 不过若是被王玉耶听见,恐怕生吃了冯睿达的心都有了。因为这话有点变相咒她儿子的意味。 冯睿达对儿子不养不教,说起话来,自然少了两分顾忌。 倘若当真“问罪”下来,冯睿达把这条理由抛出来,恐怕不只秦桑如和郦德海两人要遭殃,连他们的家人都得跟着流放。 冯睿达在“治人”这方面,果真有独到之处。 唯一的问题是,到那时,他就不只是被戴绿帽子那么简单了。 家宅不宁闹到明面上,有望登顶今年大吴朝堂仅次于天水赵氏毒铅丹后,排名第二的笑话。 段晓棠迟疑道:“现在有人要借题发挥,照常理推测,四哥无论怎么做都会被人找到攻讦的理由。” 唯一幸运的是,冯睿达还没来得及将两人沉塘。 不过那些人根本不在意秦桑如的死活,更不会在意郦德海最后是流还是残。 眼下已经从冯睿达的私事,上升的公事。大战刚刚结束,即将论功行赏的关头爆发出来,谁能知道它会扩大到何种地步。 冯睿达冷笑道:“难道还有不合常理的做法?”让他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像放个屁一样放了? 段晓棠沉吟片刻,说道:“四哥,我们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在这件事里,最看重哪一样。” 掰着手指头数,“面子、贞洁、子嗣还是钱帛?” 有些实在不靠谱地猜测,段晓棠自己都能排除掉。 冯睿达过去和平康坊的歌姬厮混,想来有些事情也不会太在意。 大“敌”当前,冯睿达倒是格外的诚恳,“面子。” 果然符合段晓棠事先的推测,谁知道行事无赖的冯睿达最在乎的竟然是脸面,只能说过去排揎他的人,都没找到痛点。 段晓棠缓缓说道:“这种事情,只要当做没发生,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也就不算落脸面!” 冯睿达气急败坏:“这能当没事吗?” 他如今的境况,也就比捉奸在床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 段晓棠安抚道:“你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百年之后和你同葬的,会是那位外室娘子吗?” 请原谅段晓棠如此称呼,因为她并不知晓秦桑如的名姓。 冯睿达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他会葬进冯家的家族墓地,秦桑如若葬在他旁边,恐怕冯晟和冯睿业会跳起来,把他撵出去。 段晓棠继续问道:“那你冯家的家谱上,她的名字会写在你旁边吗?” 冯睿达直接放弃放弃回答,他已经怀疑段晓棠的脑子了,再不通情理的人,也该明白点事。 虽然夫妻俩相看两相怨,但将来唯一能和他并列,甚至埋在一起的人,只会是王玉耶。 王玉耶是否介意不清楚,反正冯睿达是不介意的。 段晓棠继续说道:“我听说许多权贵通过互赠姬妾来体现友谊和财力,四哥,你是这么干的吗?” 这种事段晓棠仅限于听说过,大概是因为她的交际圈子大多是正经的事业人,不需要通过这种混账事来找寻存在感。 冯睿达偶尔荒唐了些,但他在并州的私宅,倒没有传出过类似的传闻。 冯睿达已经开始翻起白眼,他的女人向来是好吃好喝地照应着,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将人送出去被其他人糟践。 当然,他也不会过多的为她们的将来考虑。 他拿钱拿权买欢愉,她们尽心伺候着,银货两讫,将来各不相干。 冯睿达从不怀疑段晓棠的智商,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绕这么大个圈子。 段晓棠清了清嗓子,“四哥既然觉得落了面子。” 话音未落,冯睿达反驳道:“不是‘觉得’!”他是真的没面子。 段晓棠不搭理他的话茬,继续说道:“那我们把面子找回来,不就成了吗?” 孙安丰疑惑不已,“怎么找!” 以世人的行事办法,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狠狠地报复回去,“狗男女”的下场越惨,“绿帽男”的权威才能重新树立。 第1723章 新的人设 段晓棠平静地说道:“‘面子’是极为主观的定义,说到底就是,只要我不在意,那就没有这回事。” 冯睿达脱口而出,“我不可能不在意。” 段晓棠:“我的法子不仅能给四哥你找回面子,还能狠狠地踩那个告状精一把。” “只是需要你忍一时之‘辱’!” 冯睿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但随即又隐去。他深知段晓棠所言非虚,此时的确不宜节外生枝。 孙安丰向来极为信服段晓棠,连忙问道:“段将军,我们怎么找回来?”特意回避怎么“忍”的事。 段晓棠微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折扇缓缓展开,轻轻摇曳,颇有几分狗头军师的风范。 缓缓看向厅堂后方,那里囚禁着两个引发风波的人。平静地说道:“放了他们。” 冯睿达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神色,而段晓棠则像是抛出了一个诱饵,“这只是第一步。” 段晓棠的话成功吊起了众人的胃口,没有一个人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言辞。 “这一抓一放,足以让四哥你树立起一个全新的人设。” 感谢汉字的博大精深,虽然三人没有接触过明星文化,但并不妨碍他们通过字面意思,理解背后的含义。 李君璞问道:“哪种人设?” 段晓棠一字一顿,清晰而有力地说道:“纯、爱、守、护、者!” 作为与冯睿达一同长大的表兄弟,李君璞无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这五个字与冯睿达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李君璞猛地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冯睿达的脸,感觉有点恶心。 冯睿达一脸仿佛被雷劈过的表情,现在终于确定,段晓棠有病,她的脑子不正常。 孙安丰笃定,五毒俱全的冯睿达,哪怕转世轮回千百次,也不可能洗成段晓棠所说的样子。 倒反天罡啊! 段晓棠似乎看穿了他们的震惊,微微一笑:“你们先别急着惊讶,这里面是有逻辑的。” 开始详细叙述她的打造人设计划,“四哥刚知道真相的时候,肯定是震惊和愤怒的,所以他抓了奸夫,想要狠狠地惩治一番。” 这是常人的反应,但接下来的情节却开始变得离奇。 “但当他得知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深情厚谊,面对他的逼迫,他们依然不离不弃,哪怕碧落黄泉也不放开对方的手。” 虽然秦桑如和郦德海的表现不够完美,好在没有口中恶言,将责任全推给对方,所以还有裱糊的余地。 段晓棠伸出小拇指示意,神秘兮兮地说道:“到了这时,四哥的内心有了一点点感化。” 明明是炎炎夏日,冯睿达看段晓棠的眼神却分明像是看一个怪物,身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在战场上面对汹涌如潮水的敌军,都未曾如此颤抖过。 段晓棠的缓缓摇着折扇,一派正经地说道:“我看那男的也像读过几本书的样子,待会让他写一首诗,叙说他和外室娘子的深情厚意。” 随即开始分派任务,“若有不足之处,孙三你帮着润色一二。” 现在被雷劈的人轮到孙安丰了,他入右武卫后,确实捉刀代笔写过不少东西。 虽然过去写过不少“寒衾孤枕”的句子,但那都是文人的无病呻吟,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正经人。 现在让他去润色艳情诗,天理何在! 段晓棠才不会在这紧要关头顾及孙安丰微不足道的个人意愿呢! 他略带嘲讽地说道:“我看那男的脑子不大灵醒,是个糊涂人。若真是屈宋之才…” 冯睿达就能在慧眼识珠界有个位置。 其他三人瞬间理解了段晓棠的思路,冯睿达表现得如此豁达,展示了他毫不在意的态度,往后谁还会拿这件事“刺”他呢! 毫无伤害属性的杀招放出来有什么用,不如寻找其他命门。 男人都在意帽子的颜色,但冯睿达剑走偏锋,将事情拉到另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 冯睿达“牺牲”到这份上,余下的火气自然要撒到那个告状精身上。 比起儿女私情,这才是真正大事。 孙安丰咽了咽口水,“可先前不是喊打喊杀…” 段晓棠接过话茬,“那都是对他们爱情的考验!” 冯睿达亲自验证了他们的感情,这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成就了这段美好的姻缘。 冯睿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段晓棠轻轻地将扇子插回腰间,随即一手挽起李君璞的臂弯,另一手则紧扣住冯睿达的肩头,巧妙地将二人拉近,使他们的手臂不经意间交织在一起。 “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现在你的手足在这儿,去年秋冬过季的衣裳该扔就扔了吧!” 段晓棠早就看出来,在外室偷人一事中,冯睿达最无法忍受的是自己丢了面子,被挑衅了权威。 至于对秦桑如的感情和贞洁,他反倒没那么在意。与他而言,不过是浮云一片。 正因如此,他才不惜采取极端手段,企图借此契机,重塑自己的威严与地位。 一些不着调的将官会在出征戍守之地,置办一个小家照料自己的日常起居。 至于往后会不会将这些女人带会本家,一看两人的情分,二看有没有子嗣。 不过这种露水夫妻,大多是一拍两散的结果。正经人家,连纳妾都是有严格要求的,一般的女人连门都进不去。 做得好的会给一笔遣散费,让女方回娘家生活,以后婚嫁自由。没良心的就直接把人转卖了。 秦桑如在冯睿达这儿没多少份量,真正“值钱”的是她顶着冯睿达女人的名头。她坏了事,那就是打冯睿达的脸! 何况还是这种最为好事之人津津乐道的桃色新闻。 李君璞和冯睿达自幼不知同榻而眠过多少次,对方身上有哪些胎记标识,说不定比枕边人还清楚。 突然被段晓棠这么拉在一起,两个直男仿佛过电一般,齐齐打了一个冷颤,瞬间拉开距离。 第1724章 往后推测 段晓棠对两人刻意保持距离的举动视而不见,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似乎在说这才到哪儿啊! 冯睿达终于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眉头紧锁,质疑之情溢于言表,“我凭什么按照你说的做?” 段晓棠心中暗自思量,冯睿达这家伙怕是已经听进去了几分,只是骨子里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还需要再添一把火才能让他彻底醒悟。 还能为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别给自己找事,别给领导添麻烦。但话不能这么说。 段晓棠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四哥,我们熬了大半年,眼下正是论功行赏的紧要关头。万一绊你一脚,将功赎罪军功打折,亏不亏?” 冯睿达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老子亏得起!” 段晓棠也不恼,搬出劝人的专属道具李君璞,说道:“冯李一系昔日辉煌,大将军、将军多得能坐满一桌。” “现在呢,只剩你一个了!” 世间最残酷的莫过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某种程度上来说,冯睿达和李君璞都算得上曾经辉煌势力的“遗物”。 段晓棠继续说道:“小一辈我们就不说了,李三在千牛卫扑腾,玄玉在边郡做县令,头顶婆婆妈妈一大堆。” “冯三哥年富力强,可他在兵部,文官都是靠寿数熬资历,以如今的情势看,十年内能摸到侍郎的边儿都算不错了。” 说到这里,段晓棠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四哥,你现在是一班兄弟中实职最高的。你退一步,就是带着一班兄弟一起往后退。” 冯睿达如今的军职在将官中算高的,但对比起冯家鼎盛时期的腾飞之势,他算“进步”慢的。更遑论排在他后面官职更低的兄弟们。 道德绑架谁不会,但段晓棠对冯睿达使用的可不是简单的道德说教。他对道德的认知,大概只停留在《道德经》三个字上。 真正能够击中冯睿达心扉的,是那份沉甸甸的家族责任。 多新鲜的说法,从来没有人对冯睿达如此寄予厚望、委以重任。 包括冯晟等人在内,对他的定位顶多就是能在沙场建功立业的猛将罢了。 引领家族的未来,开什么玩笑!你是想被带进哪条沟里? 每个人都有最好的安排,李家与之类似定位的人是李君璠。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冯晟早看出他不是能在官场沙场有多大建树的性子。 李君玘和李君璞志在沙场,不贪恋女色。于是就嘱咐李君璠早日开枝散叶,多为李家添丁进口。争取过上前半生靠兄长,后半生靠儿子的富贵荣华生活。 冯睿达从未如此深刻地审视过自己的家族和自身,他好像一不留神就成了“高官”。 话说到这份上,冯睿达总得为兄弟们考虑考虑。与其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戴绿帽子,还不如豁出去一回。 但还是迈不过心底那道坎,“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段晓棠将话挑明,“别明面上喊打喊杀就行!” 违背此时的公序良俗,得罪了像冯睿达这样的大人物,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其他的就别奢望太多了。 段晓棠叹息一声,“哪怕四哥你‘成全’,他们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 冯睿达冷哼一声,“老子看他们缠绵得紧!”有情饮水饱。 段晓棠仰头道:“恋爱只需要刺激和激情,婚姻则需要经营。贫贱夫妻百事哀,最可怕不是金钱上的穷困,而是心穷。” 学了那么多道理,都过不好这一生。更何况秦桑如和郦德海这种连道理都不明白,只浑浑噩噩依靠“本能”生存的人。 更可怕的是,冯睿达带秦桑如见识过富贵锦绣,她还会甘心回到那种粗茶淡饭的日子吗? 段晓棠有预感,他俩往后的日子,一定比冯睿达鸡飞狗跳得多。 毕竟冯睿达和王玉耶之间有充足权势财富作为缓冲,为了共同利益他们会一致对外,不可能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彼此内耗上。 但兜里没三瓜俩枣的人,哪来那么多闲钱去转移注意力,于是承受所有抱怨和不满的,只能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段晓棠也希望自己想多了,或许对他们而言,生下来、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并不需要那么高的精神追求。 其他人对段晓棠的话似懂非懂,但出于一贯的信任,勉强信了她的批语。 冯睿达随意地摆了摆手,“那诗你们谁去要?”他眼不见为净,不想再见那两人了。 段晓棠和李君璞都不想再深入这滩浑水,此时都装起了木头人。 冯睿达将目标放在最柔弱可欺的孙安丰身上,作为通风报信的人,勉强值得信任。 “孙三,那你走一趟吧!顺便看看那男的诗文如何!” 孙安丰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早知有今日,他就不该接了这单活计。 段晓棠和冯睿达惹不起,唯一能在官职上掰掰手腕的,只有李君璞,偏偏这是个官小脾气大的狠角色,凭一己之力排挤并州大营所有蠢货。 形势比人强,孙安丰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冯睿达亲兵的指引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院走去。 恰在这时,梁景春蹑手蹑脚地出现在门口,神情鬼祟地禀告道:“冯将军,范二来找你喝酒了!” 别人怕和范成明喝酒,冯睿达哪怕不只一次在酒桌上栽过跟头,但他癫狂惯了,还真不带怕的。 别看两人之间连着一个范成达,对外风评又都不佳,仔细说来,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私交。 无事不登三宝殿,范成明这时候来找冯睿达,显然是受了吴越的指派。 冯睿达身体往榻上一仰,语气中带着几分慵懒,“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范成明踏入厅堂内,手上还拿了一个用来装相的巴掌大的酒瓶,那酒瓶小巧精致,装着的酒恐怕还不够他和冯睿达一口闷的。纯纯道具而已。 范成明步入屋内,动作与孙安丰如出一辙,四处张望,“人呢?人呢!” 第1725章 内心挣扎 刚才只听梁景春透露,性命暂时保住了,但几人在里头闭门说话,不知道是何种结果。 范成明受吴越所派,前来打探情况。他能有什么好办法,先把人性命留下来,往后冯睿达是要磋磨还是让他们一死了之,那都是后话,先把眼前的风头避过才是正理。 段晓棠轻咳两声,引起众人注意,宣布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不离不弃,感天动地……” 用一连串华丽的辞藻,来裱糊这段不被世人祝福的爱情。 段晓棠的声音在厅堂内回荡,如同宣告着一场戏剧的高潮,“四哥决定放手,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厅堂门外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梁景春听到这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本想着尽快离开,此刻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拴住,双脚如同灌铅,难以移动分毫。 范成明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手中的小酒瓶几乎脱手,摇摇欲坠。他连忙弯腰去捞,一边急切地追问:“我、我没听错吧?” 段晓棠当起了冯睿达的嘴替,斩钉截铁地回应,“没错!” 范成明耳朵里听着段晓棠的声音,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冯睿达的脸。 你要是被灌了哑药就眨眨眼! 范成明默数了好几息,冯睿达只是面露不耐,却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范成明止住转头看屋外天色的冲动,心中暗自嘀咕,冯睿达是大方豁达的人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按捺不住好奇心,直接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冯睿达的目光如刀,扫向门外徘徊的梁景春,后者见状,识趣地退下,心中却暗自激动,思索着如何向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僚们,宣布这个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段晓棠轻轻摇着扇子,示意范成明近前来,小声同他解释“纯爱守护者”打造计划。 范成明不懂什么是“纯爱”,但他知道有个词叫丧事喜办。 不就是为了保住面子,打肿脸充胖子吗? 只要冯睿达能想通,眼下别闹得沸沸扬扬、被人抓住把柄就好。 段晓棠神情凝重,郑重托付道:“范二,你会说话,待会记得多说点。” 范成明爽快地应承下来,“没问题。” 他又不是多有下限的人,这种好玩的事怎么能不掺和一把呢! 不一会儿,孙安丰拿着一张泛黄的纸页从帘子后出来,冲着众人微微颔首,“已经写好了!” 他只需稍加引导,轻而易举地就让没多少“见识”的郦德海写下诗文。 若非先前私情已然被揭露,这诗文妥妥的就是呈堂证供。 段晓棠问道:“怎么样?” 孙安丰只给出一个字的评价:“酸!” 一个以写酸诗着称的人,评价别人的诗酸,想来水平相当的一般。 能否感动他人姑且不论,反正他自己肯定是被感动了。用来糊弄学问不深的武将,绰绰有余。 段晓棠伸出手,“我看看。” 孙安丰将记载诗文的纸张递过来。 廊下怜花隐,园中畏叶明。不辞逢絮乱,只为赴伊行。 好在没有更香艳的描写,否则非把冯睿达刺激得暴跳如雷不可。 范成明随意瞥了一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耐烦地催促道:“先把人带上来,把事情办了!” 说着,撸起袖子继续道:“待会还得收拾那些小人。” 段晓棠这种人或许还会怜香惜玉、不忍杀生,但其他人此刻告状,绝非为了两条无足轻重的性命那么简单,纯纯是上眼药使绊子。 剑指冯睿达,意在哪里可就不知道了! 不远处的厢房里,一群将官用眼神互相询问,究竟是梁景春的耳朵坏了,还是冯睿达的脑子坏了? 而正堂里,众人一番收拾后,重新见到那对脑子可能真的不好的年轻男女。 此刻屋里只有冯睿达和范成明两人。 冯睿达实在说不来那些牙酸反胃的台词,只能由着范成明发挥。 范成明义正言辞地说道:“冯将军口拙,这话我便替他说了。” “秦家嫁女,冯将军依礼纳妾,先前着实不知你俩的前尘旧缘。” 总而言之,在这件事情上,冯睿达是个清清白白的纯洁大男孩。 秦桑如低垂着头,心中忐忑不安。她既埋怨家人当初强行拆散她和郦德海,又担忧他们的安危。毕竟先前既要秦家退还聘金,又要砸了家门。 范成明翻起旧账,“你俩做的实在不体面,法理人情该如何处置,心里想必都有数吧!” 此言一出,秦桑如和郦德海顿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去熟悉律法,对每一条律例都倒背如流。 市井坊间最熟悉的莫过于游街、沉塘,说不定两人还亲眼见过类似的场景。 只是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主角”会变成自己,只觉得悔之晚矣。 范成明见把人“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不过冯将军是性情中人,秦娘子平日侍奉尽心尽力,到底不忍你没了下场。” “先前种种威吓,只是为了验证他对你是否真心,好在你不负他,他也不负你。” “如今你二人且归家去,好生过日子吧!” 秦桑如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怔怔地落在冯睿达的脸上。只见他腮帮紧咬,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秦桑如过往只觉得冯睿达身份显赫、喜怒无常,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和郦德海浓情蜜意的时候,她做梦都想逃离这座宅邸,与他双宿双飞。 可如今出路就在眼前,秦桑如却前所未有的迷茫起来。难道她误会了冯睿达?他对自己难道是有情义的? 难道她真的要离开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放弃这锦衣玉食的生活?重新去过那种粗茶淡饭、茅草屋顶遮不住风雨的困窘生活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秦桑如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一方面,她对冯睿达的放手感到意外和感激。另一方面,她又对即将失去的奢华生活感到不舍和惶恐。 郦德海则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冯睿达和秦桑如,心中五味杂陈。 冯睿达淡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第1726章 权且添妆 可惜世间事,从来都由不得秦桑如做主,她仿佛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风筝,总是身不由己,随风飘荡,只能被动地等待命运和他人的安排。 冯睿达和范成明眼下不是商议,而是单方面的通知。 秦桑如的命运就在这样几句轻飘飘的对话中被悄然决定。 能侥幸逃过一劫,已是莫大的恩赐,他们该感恩戴德才是。 范成明脸皮厚惯了,说起来没有半分不适,“这位郦郎君的诗,冯将军看了,倒是写得情真意切。” 其实冯睿达连看都没看一眼,范成明也只是匆匆一瞥,具体内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好像是些花花草草。 既然夸不出文才,那就只能说些更主观的感受了。 既然孙安丰和段晓棠都没有挑出毛病,那大抵就是没问题了吧! 范成明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敲上一记警钟,“少年人风流肆意,心思却得用在正道上。” “郎才女貌,你们日后好自为之。” 冯睿达听到“郎才女貌”四个字,心底的火气蹭蹭直冒,心底默念了一百遍小不忍则乱大谋,才把这簇邪火给压下去。 等这阵风头过了,不整死他们,他不姓冯。 其他情节都可以任范成明自由发挥,但最终的“判决”结果,只能由冯睿达本人宣布。 冯睿达面部肌肉紧绷,牙齿紧紧咬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生硬地吐出一个字,“走!” 说完,他便紧闭双唇,再不发一言。 他生怕自己一开口,说出的就是“滚”,亦或者让他们连滚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拔刀杀人。 范成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戏演到这个份上,眼看就要被冯睿达轻而易举地给搅黄了,总得做点什么来挽回局面。 范成明瞥见矮几上堆放着的一堆珠宝首饰,再看看秦桑如那光秃秃的发髻,心中已然明了先前发生了什么。 给冯睿达使个眼色,说道:“秦娘子侍奉冯兄数月,总不能让她白白付出,总得全了这一场情分才是。” “冯兄,不如就让她将衣裳首饰带走,权且当做你给她的添妆。” 这些女人用的东西,冯睿达自己又不会用,转送给其他女子既显得晦气,又有些掉价。 冯睿达一脸震惊地望着范成明,让他给不忠的姬妾添妆,这种缺德冒烟的主意,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 但转念一想,如今裹在这件风月案里的人,又有哪一个算得上有德行呢! 冯睿达轻轻地点了点头,但眼神中却满是冷漠。 秦桑如和郦德海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得晕头转向。 最开始的喊打喊杀他们也都认了,本以为会迎来一顿毒打,甚至做好了更坏的打算。可现在冯睿达竟然如此大度,允许秦桑如带着资财安然离开,这让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难道富贵人家都这么大方吗?难怪市井俚语,宁为富人妾,不做穷人妻。 范成明见两人沉浸在震惊之中,轻咳两声,引起注意,提醒道:“还不快谢恩!” 郦德海不通大户人家的规矩,只呆呆地跪在原地,不知所措。 秦桑如经历过一些简单的礼仪训练,可面对这决定命运的时刻,她的紧张与激动依旧难以抑制。眼眶中泪水盈盈,恰似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在微红的眼眶中闪烁着。 秦桑如缓缓弯下身子,双腿屈膝,缓缓地匍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的双手向前伸展,紧紧地贴在地面,额头轻轻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却又带着无限虔诚的叩首声。 秦桑如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微微颤抖地说道:“妾身多谢郎君恩典,唯愿郎君身康体健,长乐无忧。” 冯睿达冷言道:“这些,都与你无关。” 冯睿达本无意再和秦桑如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但此刻,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所见的,仅是那如墨般漆黑顺滑的发丝,以及一抹肌肤如雪般细腻的颈项。 自幼在长安繁华之地成长,冯睿达见过的美人可谓数不胜数。为何到了并州会起意纳秦桑如呢! 那是一个还算温暖的午后,他骑马从她家门口经过,她臂间挎着一个竹篮,秋风拂过,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但那笑容却如同阳光般灿烂。 那笑容并非为冯睿达而绽放,即便是对着旁人,他也无心探究。只是那瞬间的明亮,连并州这帮鳖孙给他使绊子的郁气都消散了两分。 于是冯睿达遣人上门提亲,他的私宅里多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一切看似平淡无奇,顺理成章。 他后来才知道秦桑如的名字,只觉得这是个极适合春天的名字,听着就是春意盎然。 可惜他们之间没有春天,还没等到草木发芽的时候,他就出征了。 再回来已是夏日,一片“绿意盎然”。 冯睿达过去看女人只看皮相,不拘出身。如今历经世事,竟觉得容貌身段固然重要,但脑子也同样重要。 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看上这么个脑袋空空的货色呢! 王玉耶过去骂他荤素不忌,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和大街上不挑食的野狗有什么区别? 冯睿达那时梗着脖子不认,女人只要容貌可人,能把他伺候好了,又不是出将入相,其他的无需要求太多。 如今想来,王玉耶当真是没有骂错。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许多人都没有。 冯睿达对王玉耶的不满之一便是,她“斤斤计较”,永远在权衡利益得失。 如今遇上这种全无算计的简单脑袋,才知道有多让人头疼。 距离不远的厢房内,段晓棠和一群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僚亲切会面。 梁景春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打探道:“段将军,里头到底怎么样了?” 段晓棠坚守原则,板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听。” 梁景春不服气地望着旁边的窦鸿云,心道姨父这年纪,总归可以了吧! 可惜窦鸿云对这种风月八卦不感兴趣,至少不会在同僚面前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 第1727章 这把稳了 梁景春打量身旁几人,都是一副好奇,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模样,就等着他把正确答案掏出来了,听现成的是吧! 梁景春不是让人白占便宜的性子,思量一番,闭紧了嘴巴。脑子里转一圈,参与密议的几人中,范、冯如今在正堂中,不知道做什么。 段晓棠和李君璞的嘴,比蚌壳还难撬开。想要从他们嘴里套出话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唯一的突破口只有孙安丰,可看他面带晦气的模样,显然刚才在屋里,几个“大佬”可能逼他干了一点不怎么好说出口的事。 李君璞和现场几个南衙、大营的将官并不熟悉,只坐在桌子边喝茶,看起来冷漠而疏离,自然而然地与周遭人群保持了一段距离。 段晓棠辛苦忙碌一早上,本来高高兴兴地准备午饭,结果卷进这一桩风月纠葛中。 好不容易将各方安抚下来,才觉得口干舌燥,刚才的周旋不仅耗费了心力,还费了不少口水。 段晓棠从托盘上取下一只晶莹剔透的茶杯,斟满清水润喉,随即问道:“我们待会去哪儿吃饭?” 如今热闹看过了,卢照才想起来,他们午饭还没着落呢! 冯家一地鸡毛,显然是不可能管他们的饭。 段晓棠的话里还有一层意思,冯睿达可能会被人叫走。 既然已经被人背后告黑状了,能把冯睿达从私宅中薅出来的,不是吴越就是白隽。 这两位,卢照都不想和他们吃饭,单纯觉得胃疼。 卢照迅速祭出挡箭牌,言辞恳切,“小郡公一个人在家里,也不知害不害怕,我过去陪陪他!” 需知李弘业已经快满十岁了,不是还需要人贴身照顾的幼儿。 再说,李君璞先前一出征走了几个月,李弘业也没吵着要人陪啊! 他在并州城里交了几个年纪相近的朋友,玩得可开心了。 李君璞深知这只是卢照的托词,他也不愿卢照兄弟二人继续卷入这趟浑水之中。于是故作姿态地说道:“仲行、阿照,那便劳烦你们了!” 至于段晓棠,主意是她出的,自然要留下来陪李君璞验收“成果”。 卢照挥了挥手,洒脱地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冲秦景使个眼色,哥俩一溜烟地就跑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向能当半个主人家的李君璞告辞,至于冯睿达,现在谁敢上去触他的霉头。 无关紧要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厢房里只剩段晓棠、李君璞,以及一个捎带脚的孙安丰。 段晓棠憋了一万句的吐槽,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望向李君璞,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表哥身边的女人,都挺会为自己打算的。” 先前是亲亲热热的“四哥”,这会就变成撇清关系的“你表哥”。 这些女人没有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为男人献祭所有。 怪只怪冯睿达表现得太不靠谱,加之他本人并不致力于打造情圣人设。才让这些女人在以夫为纲的大环境中,保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如此看来,冯睿达也算渣得清楚明白,不“误”人。 明码标价,银货两讫,你情我愿。 只是秦桑如生于市井,既没有王玉耶的出身本事,又没有平康坊歌姬阅人无数的经历。见识有限,这才用错了手段、走错了路。 段晓棠所知晓的冯睿达的风流债,也就那么几桩,李君璞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冯睿达不修身坑自己就算了,连带着坑亲戚家人,连累李君璞破财。 以世情常理看,王玉耶在丈夫面前是不大恭顺,但那都是被冯睿达逼的。 冯晟特意给幼子“骗”回来一个高门媳妇,图的就是她这份底气。 若非娶公主后患太大,冯睿达也不是一个能对女人弯腰的性子,冯晟说不定也敢往这上头打主意。 真把王玉耶逼急了,连孩子都不顾,一心要和离,那该如何是好? 以冯睿达如今的名声,上哪儿去找这么能扛得住事的娘子。 所以打从王玉耶进门开始,冯家就只有捧着她的份,生怕她把冯睿达踹了。但凡两人闹出点事,挨骂的一定是冯睿达。 李君璞这些年不说帮冯睿达收拾的烂摊子,连带着丢的脸摞起来都能铺满一桌了。 此时也有几分赌气道:“经此一遭,希望他能长点记性。” 希冀的是吃一堑长一智,但李君璞直觉,冯睿达下次可能会掉进一个全新的坑里,带来新的麻烦。 五毒俱全,六根不净,害敌人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人都“坑”呢! 孙安丰左看右看,直觉冯睿达还有一点不为外人知的“故事”。顿时生出不少好奇心,想要探个究竟。一片废墟还能怎么塌,重要的是引以为鉴。 另边厢,腿长脚长的一众将官刚走到门口,今日kpi点满的大门,再度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敲门声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再连敲两下。既不显得过于急促,也不让人觉得懒散。 显然门外人是个懂规矩的,若非这座宅邸今日发生了大事,只怕以为是寻常的礼仪性拜访。 卢照轻轻挑眉,小声问道:“谁来了?” 梁景春猜测道:“不是有仇的。” 大门缓缓打开,门外之人露出了真容,竟是管丰羽。 此人无论南衙还是并州大营人面都熟,两边都能说得上话。 这个人选也是煞费苦心了。 卢照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冯睿达的午饭有着落了,白家狗都不吃的猪食。 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同情心,虽然豆花牛肉不见踪影,但不是还有卤牛肉和香菇牛肉酱么,都是下饭神器。 管丰羽没想到,此刻私宅内还有这么多“闲杂人等”。 他的目光先往院子中间扫去,没有看到棺材也没有看到草席,随即落在将官们的脸上。看他们尚且轻松的模样,应该不是最坏的结果。 管丰羽笑意盈盈地说道:“刚巧王爷来白家饮茶,国公设宴,让我来请冯将军去作陪。” 话不长,但透露的信息量巨大。 冯睿达这一把,稳了! 第1728章 喜事将近 第 1728章 喜事将近 第1729章 那一抹绿 第 1729章 那一抹绿 李君璞只管和秦景喝酒,闭口不言。 承担重任的唯有段晓棠,但她怎么可能将“真相”和盘托出,因为冯睿达真的超在意! 段晓棠含糊其辞,只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作为回应,“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对于那些不了解冯睿达的人来说,只会当他大度惜才;深知他底细的人,则会以为他是万花丛中过,不在意人间颜色。 李君璞听到这话,迅速转过头去,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卢照与秦景见状,联想到表兄弟俩过去的“交往”,只以为是李君璞“以德服人”,硬是让冯睿达改了主意,打碎银牙往肚里吞。 李弘业一脸茫然地抬头,嘴角还挂着未干的酱汁,疑惑地问道:“四叔,有什么事吗?” 怪只怪李弘业在餐桌上太过沉默,以至于被众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李君璞神情一窒,语气笃定地说道:“他没事!” 众人见状,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不愿在晚辈面前让冯睿达太过难堪。 此时此刻,白府内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白隽原本是在家中召见并州一众将官下属,以示亲近之意。 临到饭点,热情地邀请众人留下吃顿便饭,尝一尝自家更新换代后的新菜谱。 古阳华敬陪末座,先是仔细打量了前几道菜色,虽然看起来比以前像样了些,但依旧是以素菜为主,肉食稀少。 穷人不吃肉,那是因为没钱;白家少吃肉,那是为了养生。 直到古阳华意外在几道前菜中,瞧见一抹熟悉的绿色。这道菜被盛装在精致的白瓷盘中,色彩搭配赏心悦目。 叶片被择成一指来长的细节,保持着鲜嫩的翠绿色,无不透着炎炎夏日的生机盎然。 这些绿叶间,点缀着粒粒分明的肉末,它们被炒得金黄微焦,边缘泛着诱人的油光,仿佛是夕阳余晖下洒落的点点金光,与绿叶形成了鲜明而和谐的对比,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欢喜。 还未入口,一股混合着自然与烟火气息的芳香便悄然钻入鼻尖。那是特殊的清新草香,带着一丝丝泥土的芬芳,仿佛能瞬间带人穿越到乡间田野。 肉末的加入,则为这股清新添上了几分醇厚与温暖,肉香与植物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诱人香气,既质朴又诱人,挑逗着每一个在座者的味蕾,让人不自觉地咽下了口水, 古阳华每日在县衙办公,出来进去都能瞧见这玩意,再熟悉不过,这不就是红薯叶吗! 当初白旻掷地有声地当着众人的面说,红薯有毒。如今怎会堂而皇之出现在白家的宴席上? 古阳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想来对于那些对美食和烹饪不感兴趣的人来说,他们并不在意所谓的“青菜”,具体是哪种菜。 上首的白隽热情地和好友裴续推荐,特意隐去红薯“光辉”的名字,说道:“这菜本不应季,大郎听说对我身体有好处,特意吩咐人推迟了几月种下去,我班师回来,刚好能吃上。” “我已经吃了好几顿了,味道真是不错。” 延迟时令种下去的红薯,只能吃点藤叶,往后的收成想来不会太多。 裴续极为捧场地说道:“大郎真是有孝心,为英你有福气啊,儿女们都时刻挂念着你。” 好人当到底,一个都不落下。 想当初白隽刚回来的时候,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差点抱头痛哭。 裴续悔不当初,他不知道天水赵氏的安神铅丹有毒,还当它是好东西。特意寻来给白隽安神定志。 毕竟白隽这些年多在朝廷混,远离沙场。裴续都担心夜半无人时,他会不会害怕。 不过作为好狐狗,这种尴尬事就不开口问了,只能安心做好“后勤”工作。 哪知道寻来的是一颗毒药。 裴续听到消息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白隽先给裴续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还没来得及吃。最初是担心与正在服用的汤药药性冲突。 后来药断了,刚翻出来正准备吃的时候,就听到了长安传来的消息。 真是祖宗保佑啊! 白隽狠狠地给自己立了一波人设——带病出征、身弱志坚!! 白隽扭头询问亲随,“世子呢?怎么还不过来!” 亲随躬身回禀,“右武卫的庄长史来了,世子正同他说话。” 白隽随意地摆了摆手,“那不着急,让他们慢慢说。” 庄旭是属黄鼠狼的,家里没鸡他不登门。 此行来访,正是为了筹办诸卫班师随军携带的高价值货物。 并刀名气大,但并州最好的剪刀不是城里那些老字号作坊,而是并州大营下属的兵器坊出品的。 军工产业中饱私囊现象严重,但真要他们办事的时候,那就是品质的代名词。 公器私用,在多年不务正业的并州兵器坊上,压根就不算个事儿。 古阳华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听起来一切正常,仿佛只是寻常的闲聊。 虽然在红薯一事上,白旻把自己洗得比汾河里的莲花还白,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因为他的失察,才让骗子有了可乘之机。 说来这算是白旻执掌并州数月中,唯一的污点。如今他怎么敢将红薯当做孝心的体现,堂而皇之地让白隽吃呢! 从各种官方和小道消息来看,父子俩感情深厚,白旻应该没有迫不及待子承父业的想法。 外头传言白家有祖传疾病,古阳华不知内情,只模糊听闻,不是在头上就是在心上。 难不成这灼心的红薯对上白家的祖传病症,还能有以毒攻毒之效? 听说乡间的猪、羊可以少量食用红薯叶子,目前还没有听说有被毒死的案例。 不负责任地想,这算不算是白家吃猪食的又一有力证据。 第1730章 意外来访 第 1730章 意外来访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白家作为山西之地名义上的最高统领,必然从方方面面影响本地上层人家的潮流。 白家人的舌头若是“坏了”,那每逢宴饮,本地人家的宴席上的菜色选择恐怕就得向寺庙看齐了。 好在白家人只是饮食有所限制,喜好还是正常的。但凡有机会,他们还是愿意吃点好的。 几道精致的开胃小菜静静地摆在桌案上,它们的味道尚待品尝,但视觉与嗅觉的双重享受已经让人心满意足。 正当白隽准备宣布开饭的时候,一个仆役匆匆进门,躬身低语:“国公,雍刺史来访。” 雍修远作为并州城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如今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 因一时疏忽,他几乎被各方势力联手架空,成为了权力的孤岛。只需等到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之时,随便找个理由,便可将他调离并州。 本地士族不欢迎一个强势的刺史,而作为并州大营的驻地,并州刺史某种意义上也称得上附郭官职,摩擦与冲突在所难免。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全心全意的自己人才值得信任和接纳。 雍修远两边不靠,自然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至于作为客军的南衙诸卫,过往在地方上所受的掣肘颇多,不说带着有色眼镜看人。雍修远初来乍到,在调动各种资源人手方面,远不如主动配合的白家和并州大营来的便利。 如此一来,南衙偏向哪边不言而喻。 高官们都是注重颜面之人,雍修远不请自来,且在饭点上门,究竟所为何事? 裴续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在并州城中待了这么久,与各路官员士族的关系都打得火热。但对自从张句谋反案发之后就一直称病的雍修远,已经很久没来往了,实在不知他此番前来有何用意。 白隽沉吟片刻,随即说道:“请他进来。” 雍修远先前总以病体欠安为由,深居简出。今日前来,却仿佛一夜之间拂去了病容。步伐不急不缓,每一步都似乎在衡量着周围的气息与风向,仿佛连行走间都藏着不可言喻的机锋。 他的面容,经过这些日子的“静养”,显得更加清癯而深邃,皮肤下隐隐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眸子如同寒潭般幽深,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却又迅速被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具所覆盖。 雍修远的到来,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也让不少人感到了尴尬。 古阳华就是其中之一,毕竟这是他的直属上司。撇开上司受另外一位大佬提携,不大符合忠义的原则。 白隽态度亲切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雍修远坐过来,笑着说道:“听说你生病了,本想着过两日再找你喝茶的。” 雍修远微微颔首,“本也不是什么大病。” 他信刚才的话不是托词,白隽相当会做人,即便在大胜还朝、志得意满之际,依旧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更不会忘了他这位还未卸职的并州刺史。 但这些都是表面功夫,也就那样了。 就像白隽召见一部分并州官员,连晋阳县令古阳华都请来家里吃饭,却独独撇下他这位并州官员之首。 寻根究底,不都是因为你儿子手伸得太长捞过了界,他才不得不托病暂避锋芒吗! 白隽亲热道:“修远来得正好,尝尝我家的饭食,特意找大夫和庖厨改了食单,正适合养生。” 雍修远扫一眼桌上尚未动筷的菜色,夸赞道:“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随即微微叹息一声,“可惜这样好的饭菜,有的人再也吃不上了。” 话音刚落,大厅内的气氛顿时凝固。 这句话在宴席上的杀伤力,仅次于摔杯为号。 裴续算是离得最近的一波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会眼神已经开始四处乱飞,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地了。 白隽大风大浪见多了,雍修远这点小伎俩蒙不住他。气定神闲地问道:“哦,修远不妨仔细说说,谁吃不上了?” 雍修远故作姿态,说道:“自然是左武卫的冯将军。” 白隽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一震。据他所知冯睿达这几日都在寻欢作乐,不大可能作死。 这人命硬得很,哪怕出事,最先收到消息的也不会是雍修远啊! 雍修远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故意留下一个钩子,“冯将军草菅人命,我作为并州父母官不能置之不理,但他是南衙的人,实在无从下手。” 说着用祈求的眼神望向白隽,“所以只能来找国公讨个主意。” 若说冯睿达是慈善人,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但若说他草菅人命,那还真是处处都能找到实锤。 裴续大为不解,冯睿达先前在并州“胡作非为”,得罪的人不计其数。但在这其中,应该不包括雍修远吧! 冯睿达“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是吴岭主政那会儿,之后便缩回军营,一心为出征做准备,过完年就领兵去了草原。 雍修远年底到任,一治民一领兵,那么短的时间内,两人根本来不及“打”交道。 若是雍修远心有怨气,那也该是对着范成明才对,而不是更“无辜”的冯睿达啊! 白隽暗道雍修远果然来者不善,这是要推他出面得罪人。先不说事实如何,冯睿达不是个善茬,更何况还得考虑吴越和范成达的态度。 李君璞没有返回长安的意愿,往后几年和突厥掰腕子,正是用得上他的时候。兄弟俩虽然打打闹闹不断,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这会动了他表兄,往后又该如何安排李君璞? 冯睿达背景复杂,要动他就得先理清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因为“做主”两个字就冒然动手。 再退一万步说,军功为何最为人所看重?还不是因为那是以命换命搏回来的。 这时候将刀口指向冯睿达,外人会如何看待白隽,卸磨杀驴还是诛锄异己? 白隽这会怀疑雍修远的真实目的来。他究竟是针对冯睿达呢?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呢? 语气平稳地问道:“冯将军出什么事了?” 短短几个字,倾向了然无误。 第1731章 意图谋反 第 1731章 意图谋反 雍修远淡然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说来也是法理人情难以抉择。” “并州人杰地灵,冯将军来此便纳了数位绝色佳人,安置在他的私宅中。今日其中一外室不慎触怒于他,雷霆之下,焉能保全?” 裴续当起了白隽的嘴替,“雍刺史,你莫不是躲在了冯将军的床下,才对他和外室之间的事了如指掌?” 反正他不走正人君子路线,作为行宫宫监,并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没人和他是一个系统内的,自然也管不到他头上。 裴续的打趣,让雍修远脸上闪过一抹罕见的尴尬,但随即又恢复常态。“不过是偶然间听闻的罢了。” 裴续不客气地说道:“妾通奴婢,何况连妾室都算不上的外室。” 雍修远的脸上掠过一抹苦笑,缓缓说道:“以律法论,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何况其中还卷进了一位良家子。” 裴续也就是多年修养,才没有当场翻白眼。律法是这么写的,但又有几人真把它当回事。 奴婢可以不管,但事涉其中的良家子不能不顾。 白隽问道:“冯将军性情直率,与他父亲一般无二,没什么坏心眼,其中是不是有所误会?” 你坑人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承受得住,冯睿达那班难缠的亲戚。 雍修远横下一条心,仗义执言道:“此事我个人非常同情冯将军的遭遇。” 冯睿达若在场,非得被激得跳起来。相较于被人憎恶,他更难以接受的是被人同情。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只要让人心生畏惧便足够了。 雍修远继续说道:“她那外室原本与人谈婚论嫁,孰料冯将军横刀夺爱,将人强纳了回去。” “一对小儿女藕断丝连,还是没瞒住冯将军的眼睛,如今已是大刑加身。” 裴续原本是悠闲地喝酒润口,闻言一口喷出来。五官扭曲在一起,怔怔地盯着雍修远看了半晌,咬牙切齿却不负责任地说道:“这种事,打死了也不冤!” 雍修远恶意藏都藏不住,非得拿良家身份做幌子发难。律法是律法,人情是人情。 民间惯例是如何处置的?民不举官不究,遇上这种事,连官府都不敢随意插手。 至于过官之后再仗杀,冯睿达怎么可能过官? 雍修远非得将这件不光彩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冯睿达没脸面,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席间其他人纷纷低下头,八卦也得分场合分人,此刻他们恨不得自己能有一对听不见的耳朵。 私下处置那对狗男女,不合律法;若想处置就得过官,丑事就捂不住了。 冯睿达面前全是坑,不论往哪个方向跳,都得栽进去。 白隽相较于裴续要含蓄许多,慢悠悠地说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怎么“计议”? 自然是冯睿达悄无声息地将事情处置了,对所有人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偏偏雍修远非要跳出来给大家添麻烦! 白隽一边说着,一边给身旁的亲随使了个眼色,垂放在腰间的右手默默地竖起大拇指。亲随心领神会,将裴续桌案上已半空的酒壶拿起,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另一个仆役前来回禀,道是王元亮来了。 今日的不速之客还真是不少。 雍修远微微一笑,说道:“是我请王镇将来的。总归是他王家的女婿,需得知会一声。” 作为太原王氏难得在军中发展的实权将官,王元亮最难得的是,他和冯睿达不和。 王元亮留守并州这段时间内,和白旻沆瀣一气,对雍修远自然也没多少敬重。 浑水就在前面,要下水大家一起下水。 裴续静静地看着雍修远表演,王元亮是姓王,但他又不是王玉耶嫡亲的兄弟,两人不知隔了多少房头,他能主持什么公道。 王元亮自认和雍修远井水不犯河水,但对并州主官的基本尊重还是有的,去的白府又不是龙潭虎穴。 结果一无所知地进来,天打雷劈地坐下。 雍修远不厌其烦地叙说冯睿达的“丑事”,而被寄予厚望的王元亮只是一脸木然地听着。 他确实不大聪明,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元宏大耍得团团转。但这么多年的盐不是白吃的,哪能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既然如此有正义感,不如雍修远去和冯睿达单挑,生死不论,谁赢了谁有理。 王元亮平日为人算是敦厚,但此刻说话难免刻薄了些。“雍刺史既是并州父母官,关心属下生民安危。为何不调遣衙差上门探访,衙差使不动,不还有家丁吗?” 高门大户,公私不分是常态。河间王府的护卫不也混在南衙军队里吗? 高门大户联姻和乡野小民能一样吗,尽盯着女婿晚上睡在哪张床上? 冯睿达一不宠妾灭妻,二没有乱了嫡庶伦理。在王家年轻姻亲中,他是前程最为远大的人之一。 除了不跟岳家一条心。当然,这是王家也是看他不顺眼的最大缘由。 不过近来因为某些事情,王元亮与冯睿达的关系有所缓和。显然,雍修远的情报并未跟上。 再者说,冯睿达毕竟在战场救过自己的性命,落井下石就太不讲道义了,让他以后怎么在军中立足。 再退一万步讲,王元亮在这件事上能怎么说?像乡野愚夫一般,谴责冯睿达豢养外室的行径,还是嘲笑他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这件事不存在,不知道。 雍修远被王元亮戳中软肋,揭开道貌岸然的一角。他就是放任冯睿达铸成难以挽回的错误。 此刻只能吞吞吐吐地解释,“到底是将官宅邸,衙役家丁惫懒已久,恐怕不是对手。” 王元亮听到这个说法,顾不得计较两人官阶差了多少,一拍桌案厉声说道:“私宅又不是军营重地,冯四还能屯兵不成?” 话音一转,审视雍修远,问道:“我们并州的父母官,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又有人意图谋反啊?” 既然要闹,那便索性闹得大一些。 冯睿达擅自杀人哪里够?他必须得意图谋反才行! 第1732章 什么无耻 第 1732章 什么无耻 白隽趁势跟上,“王镇将言重了,雍刺史绝无此意!冯家世代忠良,先陈国公更是国家柱石,杨胤谋反之时,冯将军更是跟着先李大将军冲锋陷阵,浴血奋战。” 猛地双手一拍大腿,作痛心疾首状,“这样的忠臣良将,他,他怎么可能谋反嘛!” 雍修远神色顿时变得慌张起来,“我没有这么说!” 说冯睿达的风流韵事,和指控他在私宅屯兵意图不轨,完全是两码事。 一个领兵的实权将军,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势必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查个清楚明白。 事实证明,冯睿达除了不修德行,但在大是大非上并无问题。 而雍修远则将面临一项更为严重的指控——诬告反坐。 一旦冯睿达罪名成立,全族都将遭受灭顶之灾。与之对应的,雍修远不说全族,至少上下三代都得上赌桌才够格。 倘若没有些许震慑,天天有事没事告对家谋反,天下还不乱套了。 王元亮才不理会雍修远的“狡辩”呢,手掌又重重地拍在桌案上,白家的桌子实在是承受良多。 这次却是换了一个知心大舅子的人设,“可怜我那妹子年少远嫁长安,没过一天舒心日子。我那外甥尚是稚龄,就要跟着他的混账爹一起倒霉……” 白隽静静地看着王元亮的表演,并在心中暗暗比较。 就拿他的妹夫王道钦来说,人虽无能了些,但言谈举止间无不透露出世家子弟的优雅教养,十足的绣花枕头。 王元亮旁支破落户出身,又在军中和一群糙汉厮混久了,是不大讲究体面。 但架不住实用啊! 王元亮厉声指责道:“你明里暗里不就是这意思吗?不然身为本地刺史,哪里的案子不能查,哪家的府邸不能进,非得来寻梁国公搬救兵!” 好像不知道并州最大的地头蛇是谁似的,当真以为皇权就可以为所欲为。 雍修远索性不再伪装,“王镇将为何如此小题大做,污蔑本官!” 王元亮撕破脸皮,“刺史又何必揪着冯四不放,说到底这是他的私事!” “若觉得不妥,刺史不如将自家妾室放出去,给我们打个样,说说什么才叫妥当!” 裴续一般情况是不笑的,但王元亮这说法太泼皮无赖,他实在忍不住了! “哈哈!” 雍修远气得脸色铁青,“无耻!” 文武有别,县官不如现管,雍修远一个眼看就要断送前程的刺史,能管得住他一个太原王氏的将官吗? 王元亮半点不带客气的,“你也知道什么是无耻啊!” 大家都是男人,能不明白在乎的是什么吗? 装什么大义凛然! 要找冯睿达的茬,直说便是!他浑身都是窟窿,有的是地方下手,非得拿被外室戴绿帽来大做文章。 冯睿达养外室说到底不过是一件风流韵事,夫妻一体,他丢了面子,王玉耶的脸上就能有光吗? 以前看雍修远相貌清俊,以为是位正人君子体面人。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糊涂蛋,难怪会让张句给糊弄了。 为了向来不和的冯睿达,硬刚三品刺史,说出去谁不赞王元亮一声有情有义。 雍修远气得浑身发抖,却发现他着实拿王元亮没什么办法。这些军汉,一副无赖模样,实在让人无从下手。 关键王元亮是太原王氏在军中扎下的一根钉子,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镇将。 雍修远只管将目标对准白隽,“梁国公,无论事件起因如何,并州毕竟不是战场,无论何人都不得随意屠戮百姓。” “冯将军此举……” 王元亮打断道:“雍刺史是看见尸体,还是亲眼见到冯四杀人了?” 雍修远掷地有声道:“以冯将军的秉性……” 除了最开始告辞的一拨人,私宅大门紧闭,再无一丝消息传出。但以冯睿达睚眦必报的脾性,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此事。 王元亮双手抱胸,斜靠在凭几上,质问道:“所以,刺史府的衙差何在?” 雍修远:“衙差懈怠已久,早已不堪重用。” 王元亮望向末座的古阳华,笑着说道:“刺史府的不堪用,但晋阳县衙数月以来兢兢业业,街头巷尾总能瞧见他们!” “雍刺史莫不是忘了,你还有这一班人马能用!” 古阳华被点名,突然升起一种办公时间翘班被点名的尴尬感。 雍修远真正无法解释的是,他知晓冯睿达的脾性,作为地方亲民官,却坐视一桩恶性事件的发生,这才是真正的渎职。 当然,背后的用心更是无法深究。 替冯睿达辩驳毫无意义,这人一身黑料,洗不白了,不如将矛头对准雍修远。 说到底冯睿达勋贵出身,几代人军功打底,但凡不是真遭到了厌弃,手上有一两条性命,对他而言,绝不会伤筋动骨。 何况这还是事出有因的。 关键是要把意图挑事的雍修远打压下去。 白隽原想和雍修远好聚好散,当然中间的过程并不重要。如此“大度”,主要是在和雍修远的权力拉扯中,白家没有吃亏。 如今看着他最后想拉着所有人一起下水的模样,白隽正在考虑是否要让他从平调变成贬官。 不过这件事上,最惦记不会是他,而是吴越和冯睿达。 这时,白家的一名仆役适时出现在门口,恭敬地回禀道:“国公,方才王府派人传来消息,稍后王爷和杜大将军将过府品茗。” 白隽的身体不能多饮酒,这帮人从草原上转了一圈回来,彻底爱上了茶叶。这会也不讲究煮还是泡,能解腻就行。 并州高门权贵的府邸大多集中在子城中,一座座府邸气势恢宏,雕梁画栋,彰显着主人的尊贵与地位。 说起来白家和王府距离不远,比去给冯睿达通风报信近多了。 真正把吴越从王府中“炸”出来的,除了摊上事的冯睿达,还有突然跳反的雍修远。 雍修远到任后不久,吴越就拔营出征,加之他不涉地方政务,和雍修远没多少来往。大功没有,大错也没有。 第1733章 类比佛像 第 1733章 类比佛像 据范成明所言,留守并州的数月中,雍修远不是个多事的。如今看来,是他先前没找到兴风作浪的机会。 眼看就要背着一身过错离开并州,狗急跳墙,一口咬上了冯睿达。 不过吴越和白隽等人有同样的疑惑,冯睿达是不怎么招人待见,但应该没时间,也没机会得罪雍修远吧! 他背后的人是谁? 白隽这边有老狐狗和一班下属帮腔,吴越不甘示弱特意带上了行事沉稳的杜松来给自己助阵。至于范成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赶紧去帮“祸头子”收拾首尾。 杜松脑筋不够活络,但多年积攒下来的阅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不过就是最近几年格外多而已。 白隽听到回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老夫刚得了一批好茶,不曾想与王爷心有灵犀。” 目光落在桌案上的绿叶菜上,吩咐道:“将这些菜肴撤下,另让厨房准备几桌丰盛的宴席来。” 雍修远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白隽一早就把他出卖了,之前的拖延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吴越在并州,那是出了名的不爱出门,怎么可能突然来找白隽串门喝茶。 白隽连一丝压制南衙诸卫和冯睿达的念头都没有,道德绑架更是无从谈起。 雍修远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些,真正的高官道德标准向来是灵活的,他们唯一的驱动力只有利益, 白隽为什么要为了虚无缥缈的脸面去得罪人,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诸卫休整结束,顺顺利利地离开山西,离开他的辖区! 王元亮听到消息,一颗扑通扑通跳不停的心脏,也没有停下来,但总算是安定了一些。 这种事情,但凡明事理的上司都知道该怎么做。 唯一能和南衙掰掰腕子的白隽都选择偏帮,只看着雍修远做跳梁小丑。 王元亮彻底放松下来,原本带着戒备意味抱胸的姿势也变得悠然自得起来,斜靠在凭几上,一副默默地欣赏好戏的模样。 白家的仆役们动作有序地将已经摆上桌的菜肴撤下。 古阳华的目光只在那些菜肴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吃食哪有“八卦”重要,尤其是这八卦还牵涉到几位大人物。 虽然哪怕雍修远栽了,他也不可能趁机上位,但免费观看这些大人物们打机锋,也是一种难得的学习机会。 白隽轻轻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诸位,且随老夫去迎接王爷。” 裴续笑吟吟地说道:“我也蹭一蹭为英的好茶叶!” 白隽向来不亏待老朋友,“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的。” 早在白隽一行人出门前,就有人急匆匆地出去通风报信了。 正是接到消息后,随白旻一起躲在大厅屏风后听完后半场的庄旭。 庄旭一五一十地将大厅里每个人的反应都叙述了一遍,末了评价一句,“没想到王镇将这么有血性,几乎是指着雍刺史的鼻子骂!” 在并州大营幸存的将官中,王元亮也算得上一个小头目,虽然有些脾气,但并不算大。和其他那些彪悍的人比起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老好人。 如今看来,老好人也是有脾气的。 杜松对细枝末节不甚在意,问道:“冯四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 庄旭摇了摇头,说道:“我让孙三去了,但那地方离得远,还没信报回来。” 吴越沉吟道:“有没有信都不重要了!” 庄旭心底一惊,“那这事怎么解决?” 雍修远非得就着不能擅自杀人这一条发难,可冯睿达那狗脾气,怎么可能不见血就收手? 杜松低声道:“王爷与我思量良久,总算想到了一个破局之法。” 庄旭脑瓜飞速旋转,依旧理不清思绪,问道:“什么办法?” 吴越卖个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 几方人马汇合的同时,大厅内被精心且隆重地重新布置了一番。 。原先那些略显家常、平淡无奇的菜色,此刻已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桌桌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全部是符合大吴传统宴席规格的菜品。 唯一的区别,也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变化,便是原本摆放酒水的地方,此刻已被几个釉色温润,散发着淡淡的茶香,精致的茶壶所取代。 毕竟做戏就得做全套。 说来品茗,那就一定得喝点茶才能走。 吴越缓缓举起茶杯,浅尝一口润润口。“好茶,好茶!” 一旁的白隽不得不打断他的兴致,慢条斯理地说道:“王爷,方才雍刺史说了一件新鲜事。” 吴越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是何事?” 裴续口无遮拦地说道:“不就是雍刺史躲冯将军床底下,不小心知道了他的一些私隐。” 雍修远面露窘迫,“下官也是听人说的。” 吴越紧盯着雍修远,追问道:“哦?那雍刺史就说一说,你听到的是什么?” 雍修远明明坐在前几个位置上,此刻却仿佛被打入了尘埃之中。 头颅低垂,结结巴巴地说道:“冯将军在并州置办的外室前缘未断,藕断丝连……” 以至于珠胎暗结的话,揣摩着吴越来者不善的意图,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雍修远继续说道:“千错万错,冯将军却不该滥动私刑。” 幸亏吴越没把杜和儿当初那档子事放在心上,否则就是在戳他的肺管子。 吴越阴阳怪气地说道:“雍刺史不愧是并州的父母官,慈悲为怀。瞧着宝相庄严,与寺庙里的佛像不差分毫。” 庄旭小声嘀咕着,实则声音大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佛像和佛像可不一样,净业寺的佛像一半被熔了铸成其他器具,另一半则被其他寺庙请回去驱除邪祟。” 在场的不少人都曾参与过净业寺一案,对其中的情况了如指掌。 明面上是通敌之罪,背地里其实是一桩风化案。 风化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庄旭明里暗里都将雍修远往净业寺的佛像上套,还真是——恰如其分。 第1734章 军法处置 雍修远屁股那么歪,都不敢说这件事错在冯睿达,只能紧紧揪住那不合律法的一点,大肆发难。 吴越的手指在茶杯边缘缓缓摩挲,声音平静如水,“冯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而后方却出现了这等事端,这岂不是在扰乱军心吗?” 斩钉截铁地说道:“军国大事,岂能儿戏。当斩!” 这就是吴越和杜松等人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冯睿达是军人,两人暗通款曲的时候,他正于战场上英勇杀敌,抛头颅洒热血。 谁跟你谈民法,老子说的是军法。 裴续补刀道:“王爷和国公亲冒锋矢,将士用命,方才结束了此战,若是再晚上几日……” 余下的话不肖多说,冯睿达说不定正在和突厥人对砍的时候,恰好得知自己头上的帽子换了颜色,怎么不算败坏士气军心呢! 雍修远强调,“可那两人都是民户!” 杜松微微抬起眼眸,眼神锐利,反问道:“难道他们不知冯四是为朝廷浴血奋战的军人?” 强词夺理也是理,偷情的外室和奸夫的罪过是否致死尚待讨论。假若冯睿达将人杀了,那就当是按照军法从事。 吴越一锤定音,有什么责任他都担着了。 本来这种事悄无声息地掩饰过去,那两人是死是活都无人在意,雍修远非得跳出来找事。 吴越对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员腻烦得紧,压根就不想再与他们多费唇舌。 眼下越看识趣的白隽和裴续越喜欢,缓缓举起茶杯,对白隽说道:“梁国公的茶水,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白隽微微一笑,“老夫早些年嗜酒如命,恨不得整日泡在酒坛里。哪里懂得品茶啊?这些都是三娘派人送来的。” 吴越微微点头,难怪这茶的味道如此熟悉,和段晓棠的茶叶滋味一模一样。 “三娘子有勇有谋,蕙质兰心,国公真是好福气啊!” 白隽深知礼尚往来的道理,“待过两年小郡主长大些,自然会懂得体贴王爷。” 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老夫儿女皆有,说起来女儿就是比儿子贴心。” 吴越笑道:“梁国公的儿女运,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世子是你的左膀右臂,白二郎与你冲锋陷阵。旁人有一个就该谢天谢地,你可有好几个呢!” 裴续做捧哏是专业的,立刻接话道:“我一直问为英,先夫人有孕时,拜的哪路神佛,有没有做过特别的胎梦,他总是不肯告诉我!” 白隽必须为自己正名,“这我是真不知道,也不曾听夫人提过。” 哪怕自信如白隽,偶尔也会犯一点古往今来家长的通病——谦虚。 白隽:“大郎年轻气盛,尚需历练。二郎心性不定,贪玩得很。今儿又不知道和朋友们去哪儿玩耍了!” 几人聊起家常来,显得其乐融融。 唯独雍修远听白隽提起白旻之时,胸口仿佛被一股郁气堵住。 白旻不到而立之年,先前一直未曾出仕,平日里只负责打理家中的庶务。 他被派来并州临时主持大局,最开始所有人都只当他是个吉祥物,以为是为了安在前线的白隽父子的心。 哪知道白旻手段如此老辣,借着张句谋反一事,直接将雍修远架空,将并州的行政权力牢牢掌握在白家以及白家亲近的势力手中。 雍修远遭遇了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挫折,被几个比他儿子年纪还小的年轻人狠狠地拿捏住了。 反正他在并州已经待不下去了,临走前总要给他们找点麻烦。冯睿达刚好就把把柄递了过来。 不愧是浑身都是窟窿的冯睿达。 雍修远见大厅内的气氛逐渐转向温馨的家长里短,轻咳两声引起注意,说道:“王爷既言军法,可冯将军那边总得给个交代吧!” 吴越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的“诉求”,反而说道:“雍刺史既然身体不虞,不如早些回府歇息!” 雍修远右手抵唇,遮掩道:“并非重症,不影响问几句话。” 吴越扭头询问白隽的意见,“国公以为呢?” 白隽沉吟道:“那就派个人去请冯将军过来,正好一道饮茶!” 视线转向坐在角落的管丰羽,吩咐道:“管校尉走一趟吧!” 经过各方有意无意地拖延,这时候两条性命大概已经奔赴黄泉,说来也是一桩罪孽。 管丰羽站起身来,恭敬地应道:“末将领命。”随即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大厅内的气氛复又恢复成一派和气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不存在一般。 庄旭心中默默掐算着两座宅邸之间的距离以及所需的时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立刻找借口离席,守候在白家大门口,随时准备充当耳报神。 庄旭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终于见到了冯睿达一行人骑马而来。 即刻冲上前,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时间紧迫,范成明顾不上添油加醋,言简意赅的说道:“冯将军成人之美,将那两人放归家中了。” 庄旭惊讶得脱口而出,“啊!”再看看冯睿达脸色,实在不像刚干了一件大好事的喜气模样。 范成明搂住庄旭的脖子,趴在他耳边说道:“先把眼前的槛过了,往后有的是手段跟他们算账。” 庄旭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紧接着小声将里头的情况以及各方的表现和盘托出。 有些事情他们先前已经从管丰羽那里听说了,比如吴越要以军法行事的说法。 前方死战,后方失火,必然是动摇军心之举。 但结合整个事件的发展来看,这无疑是一项后补票的操作。 范成明低声道:“反正现在人没死,怎么说还不是由着我们。” 说着瞥见冯睿达犹带铁青的脸色,顾不得往日的忌讳,直接上手,两根大拇指按住他脸颊两侧的肌肉微微向上提拉,“笑!” 冯睿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子以后要整死他!” 说的究竟是秦桑如、郦德海,还是雍修远,见仁见智。 第1735章 横刀夺爱 范成明轻拍冯睿达的衣襟,细心抚平褶皱,说道:“那都是往后的事,我们先把今天过了!” 冯睿达轻嗤道:“今天?!”你是看不起我报仇的速度。 庄旭连忙催促:“咱们赶紧进去吧,别让某些人等得不耐烦了!” 随即落后半步,拉住范成明小声嘱咐道:“王爷和国公的意思——不用留情面!” 范成明微微侧首,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质疑道:“我们与他,何时有过情面?”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翻脸无情,果真十分符合范二霸王心狠手辣的人设。 一行人步伐矫健,带着不容小觑的气度,昂首挺胸地步入白家装饰典雅的厅堂之中。 范成明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如钟,回荡在厅堂的每个角落,音量之大,似乎有意要以此来占据气势上的先机,压倒一切可能的质疑与挑战。 “哎呀,刚办了一件大事来迟了,真是让各位久等了!” 屋中众人的目光并未如范成明所愿般聚焦在他的身上。相反他们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纷纷略过范成明略显张扬的身影,投向了走在他前方、更为引人注目的冯睿达。 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衣裳整洁无瑕,没有一丝皱褶,除了面容稍显冷漠外,整个人显得异常的平静。 杜松目光紧紧锁定在冯睿达的身上,一种难以名状的错觉悄然涌上心头,仿佛眼前这人是披着冯睿达皮的李君璞。 众人行礼问安之后,范成明嬉皮笑脸地说道:“听说雍刺史趴冯将军床下听故事呢?” 雍修远怒目看向一脸无辜的裴续,这谣言到底是怎么起头的? 冯睿达烂泥一坨不在乎名声,雍修远却不同,他十分在意自己的声誉。 冯睿达斜睨一眼对面的雍修远,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轻视。 冷哼一声,说道:“待会我就把宅子里的床榻都给劈了!” 他私宅里床榻真是多灾多难,受池鱼之殃不是一次两次了。 冯睿达这态度,就好似雍修远真的趴在他的床底下,被他抓了个现行一般。 雍修远百口莫辩,只能直言道:“先前冯将军强纳并州民女为外室……” 范成明立即打断,“雍刺史,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能因为冯四是使横刀的,就说他横刀夺爱吧!” “想当年先陈国公一柄横刀荡平天下,不知多少人仰慕。我那些叔伯兄弟,多少人在背后偷练横刀,只可惜火候不到家。” “雍刺史你这么说,让他们以后怎么见人?” 范成明思索片刻,仍觉不妥。“不行,不能这么说。” “横刀是大吴军队的制式武器之一,要真沾了这名声,天下还不乱套!” “得叫竖刀!竖刀夺爱才对!” 冯睿达打记事起,身边就伴着横刀。他读过书,自然也知道“横刀夺爱”这个词,却从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吴越万万没想到,还有听范成明咬文嚼字的一天。不过并没有开口阻止,刚才进门时他察觉范成明的右手在腰间轻轻摆动,显然是在传递一个“不”的信号。 至于哪方面的“不”,吴越暂时没品出来。 不过范成明那种得意洋洋,暗戳戳要给人好看的的小人得志模样,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吴越的眼睛。 他只要静静地看着范成明发挥就行,并时不时给予真诚的喝彩。 雍修远听范成明东拉西扯一通,早就不耐烦,“冯将军的外室……” 范成明今天似乎铁了心不让雍修远把话说完,他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一只令人厌烦的苍蝇。 “雍刺史,你这话说的,王镇将可在旁边听着呢!” “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 高门显贵正儿八经的妾室也是有品级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虽然不知道王元亮为何摒弃前嫌,坚定地站在冯睿达这一边。但事到如今,想必接受一些无关紧要的打趣也没什么问题。 这年头,子女别说婚姻,连人身自由都是由父母做主。 所以秦桑如由良转贱,在官面层面上没有任何问题。她个人的意愿,并不足以影响大局。 冯睿达没有追究秦家隐瞒在先的责任,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 雍修远深吸一口气,问道:“他们终究罪不至死,那二人的尸首可曾收敛?” 范成明掏了掏耳朵,装作没听清,“什么死不死的,谁死了?” 雍修远着重说明,“自然是冯将军的奴婢和她的那位旧相识。” 范成明故意拉长声调,“哦——原来说的是他们呀!” 转过身,向众人郑重其事地介绍道:“我和冯四相交已久,却还是没看透他。” “没想到他竟是个至情至性、侠肝义胆之人,仁义啊!” 说着拍了拍冯睿达的肩膀,“改天我俩一定得好好喝几场酒!” 冯睿达恶名在外,纸老虎一般的范成明,在他看来毫无威胁,喝酒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爽快应道:“好说,好说!” 两人一唱一和演得热闹非凡,却把其他人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厅堂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王元亮张大了嘴巴,险些岔了气。愈发肯定,范成明该发奋读书的时候必然没用过功,所以才会如此胡乱用词。 这几个字和冯睿达有一文钱关系?颠倒过来才是他的本性。 冯晟复生,恐怕也不敢认这儿子了。 白隽看出其中必有内情,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冯睿达以一种超然物外,与自己无关的口吻,说起段晓棠等人瞎编的台词,“我原不知秦氏家中情况,铺床叠被任谁都行。好歹跟了我一场,不忍她没了着落。”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以设局探了探他二人的心意,好在他们是真情实意,不离不弃。” “我又何必横加阻拦,做那棒打鸳鸯之人。何不顺应天意,成人之美,成全这对有情人,让他们终成眷属。” 雍修远五官扭曲,怒声道:“成全?” 听听这是人话吗? 第1736章 将军肚量 冯睿达一番“真情告白”如平地惊雷,瞬间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众人反应各异,有的用手紧按住胸口那颗因震惊而不安跳动的心脏,或者手按在脸颊上,极力克制着因难以置信而紧咬的牙关。 这番话配上冯睿达这个人,着实让人难以消受,几欲作呕! 王元亮万军阵中走过,此刻握着茶杯的手竟微微颤抖。谁能料到,冯睿达那颗疯癫和铁血铸就的心中,居然住了一个向往爱情的纯情少年! 这事,王玉耶知道吗? 吴越此刻恍然大悟,范成明刚才的手势,不是“不”,而是“没”,没死的意思。 范成明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纸,恭敬地递到上座的吴越与白隽面前,说道:“七郎、国公,这便是那位郦郎君所作的诗文,字里行间情意绵绵,一対小鸳鸯活灵活现。由此可见确实有些才情,冯将军此举,也是惜才。” 吴越不知道范成明等人用了何种手段,才得到这首诗,但作为一位非文学爱好者,他对此十分嫌弃。 谦逊地推辞道:“我于诗文一道并不擅长,不如请国公品评一番。” 白隽同样对诗文不甚了解,但吴越既然把“烫手山芋”扔了过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匆匆扫了一眼那首诗,点评道:“诗由心发,字里行间倒是一片真心实意。” 至于用词用典这些专业说法,一个字都没提。 白隽愈发肯定给冯睿达换帽子颜色的家伙,绝非心思深沉的老手,否则怎么可能留下这么要命的证据。 管丰羽适时出来作证,“冯将军不仅将两人放归家中,还赠予那位娘子不菲的嫁妆。” 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好男人——冯睿达! 秦桑如和郦德海都是本地人,哪怕李代桃僵,也瞒不过街坊四邻的眼。 所以冯睿达居然为了一颗真心,一段真情,将这桩奇耻大辱轻飘飘地放下,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雍修远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 范成明眨巴眨巴眼睛,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地说道:“雍刺史,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话既可以理解为引用俗语,也可以解读为骂雍修远就是小人。 雍修远若是认真计较,那就是范成明没文化、乱说话。 范成明欲盖弥彰道:“当然,不是说你是小人。” 冯睿达都听不下去了,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和舌头都“脏”了。 再听范成明说自己是“君子”,以冯睿达有些偏颇的认知,竟觉得这是在讽刺他。 虽然知道“君子”在许多时候都算得上是一个好词,但此刻他却觉得这个词异常刺耳。 在他看来,“君子”许多时候代表着无能,“伪君子”更添十分嫌恶。 若是冯睿晋听到刚才那些话,恐怕会笑得趴在地上,失去所有的战斗力。 范成明大义凛然道:“我们冯将军在战场上英勇无比,依旧有颗怜香惜玉的心。” “那将军肚比宰相还能撑船呢!” 这话说得倒也没说错,一般地宰相可不会“渡”自己的外室和外头的野男人。 就算度,那也是超度。 一群人听着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脸色是红了又紫,紫了又青,青了又白……有的是惊讶于冯睿达的反常,有的是憋着想笑,有的则是仿徨不知所措…… 吴越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早已练就了一副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以亲王之尊,作总结陈词,“既然冯将军不追究,且大度放两人自由。那本王也看在冯将军的面上,不再追究了!” 吴越不知道冯睿达经历过何种心路历程与纠结,但他清楚,眼下维持这种局面是最有利的。 点到即止地说道:“雍刺史爱护治下民生,眼光却稍显不足,看错了冯将军的为人。” 雍修远有苦难言,这件事拿出去说,十个有九个都觉得冯睿达会杀人泄愤,剩下的一个是觉得他会把两人的脑袋砍下来,筑成京观。 哪知道冯睿达竟仿佛被邪祟附身了一般,一改往日作风,竟然把人放了! 雍修远面露窘迫之色:“下官也是关心情切,这才误会了冯将军。” 王元亮唇角略带嘲讽,暗道你关心到底是两个狗男女的性命,还是冯睿达的前程,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吴越不搭理雍修远变相的“认错”,举起桌上的茶杯,“今日我们以茶代酒,共贺北征大胜!” 白隽笑意盈盈地附和道:“此战过后,山西能安稳几年了。” 周遭人等纷纷说起祝贺的话语,却有意无意地将雍修远排挤到一边。 冯睿达喝了半肚子茶水,权当午饭。待宴席散去,花厅中只留下吴越和白隽的心腹之人。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冯睿达才不在乎他的话会不会传出去,若是传扬出去更好,招惹了他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冯睿达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问道:“梁国公,今日雍刺史如此关照,末将心中感怀,却碍于文武之别,对他不甚了解。” “能不能同末将说说,他的家世出身,家里都有什么人?” 委婉了,但委婉得不多。 王元亮心里一咯噔,暗道果然来了。 白隽唇角微微抽搐,他能不清楚冯睿达想做什么吗?但对当面挖坑,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他也没必要回护。 于是转头吩咐白旻,“待会让幕僚将雍刺史的出身谱系找出来,誊抄一份给冯将军。” 白旻躬身应道:“是。” 吴越的报复简单直接,得罪了他就把近亲全都撸了。但若冯睿达记了仇,那就是奔着让人断子绝孙去的。 与之相比,吴越简直称得上宽仁。 不过雍修远的所作所为,应该还够不上这个资格。 段晓棠在李宅中消磨一日时光,白府内的情况不甚了解,想来不是惊起一滩鸥鹭,就是惊掉一堆下巴。 唯一收到的确切消息,就是冯睿达平安过关了。 第1737章 二者区别 段晓棠和秦景、卢照抱着大包小包、瓶瓶罐罐回到大营时,却意外地发现,竟然没有聚众讨论八卦的热闹场面。 顶多就是三五好友时不时低语两句,交换几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因为冯睿达“超在意”,所以哪怕仅有的几个知情人,也不敢轻易透露详情。于是只能当冯睿达真是被爱感化了。 段晓棠将从李家带回的美食,轻轻摆放在伙房的案几上。 对周水生交代道:“香菇肉酱、蜜汁肉,若有人想吃,你就给他们分点。” 周水生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成!” 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厨师,周水生只是匆匆一瞥,就知道那些看不出原型的食材是牛肉,不过都是入口的东西,讲究那么多作甚,能填饱肚子才是最紧要的。 周水生透露一个不算小道的消息,“王爷还在营中。” 难怪一群乐子人八卦得如此克制。 吴越一个“苟宅”事成之后不回王府,却来军营视察。不过屯集重兵的关城军营,比他的王府更加固若金汤。 段晓棠好奇地问道:“范将军呢?” 周水生摇了摇头,“还没回来。” 否则营里有个现成的喇叭,来龙去脉早就被扒得干干净净了,哪会像现在这般,让人看得云里雾里的。 段晓棠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决定等会儿去见见吴越,听一听正经的实况转播。 吴越和吕元正议完事之后,见段晓棠站在门外不远处,便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第一句话格外的家常,“烧仙草还有吗?” 段晓棠嘴角一垮,模棱两可地回答:“原材料在岭南,我手上也不多。” 吴越只提了一句,就将这件事放过。以此时的交通条件,哪怕富贵如他,想要在旦夕之间吃到来自岭南的美食,那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段晓棠和冯睿达不是一路人,怎么掺和进他的丑事私隐中不得而知,但吴越断定,这背后一定有段晓棠的手笔。 今天从白府出来,吴越就笃定道:“这是晓棠的主意吧!” 范成明和孙安丰都惊呆了,他们只说了明面上大度,背后阴恻恻算账的总体策略,一丝一毫都没提段晓棠。 范成明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 吴越叹息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这不是一个正常男人会想出来的办法。” 再大度、再不在意的男人,都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好在冯睿达疯癫惯了,偶尔做些异于常人的事情,也不算太过突兀。 不过段晓棠提出这个“不流于俗”的办法,一方面是为了救下两人的性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全冯睿达。 恐怕在她的认知里,偷情虽然不对,罪不至死。 范成明嘴角抽搐,声音颤颤悠悠,“你居然说她不正常!” 吴越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解释。 不过这会将段晓棠叫到近前,却不是为了询问她迥异于男人的想法,而是另外一件事。 吴越开门见山,问道:“冯四和王镇将的关系,你清楚吗?” 门开了,但开得不多。 段晓棠微微歪着头,面带疑惑地说道:“他俩不是山路十八弯的郎舅吗!” 见段晓棠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吴越解释道:“今日在白府,王镇将为冯四仗义执言,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得罪雍刺史。” 不落井下石、隔岸观火和豁出去拼了,这三个层次可大不一样。 吴越直奔主题,“我听说他俩从前关系一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亲近了?” 若说是在战场上惺惺相惜,那显然不太可能,因为王元亮之前一直留守在并州城,并未前往前线。 这个问题的答案,段晓棠还真知道,环顾四周,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后,才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俩最近打算合伙做点事业。” 吴越眉头微皱,“武事?” 段晓棠公布正确答案,“媒人事业。” 这下轮到吴越嘴角抽搐了,王元亮也就罢了,冯睿达去做媒,不嫌晦气吗? 就像吴越不热衷于给人保媒拉纤一样,自己过得一塌糊涂,就别去妨碍新人的喜气。 不过,在并州城里,还是有几个人不会嫌弃冯睿达的。 吴越一下子就猜到了关键:“太原王氏打算和谁联姻?是李二郎还是东阳郡公?” 李弘业年纪尚小,不着急成亲,但可以先议亲。 李君璞更不用说,婚事一波三折,早就过了长安高门子弟的初婚年龄。 二选一,对吴越而言并不是难题,语气笃定道:“李二郎。” 李弘业爵位高,到底年纪小没有定型。但李君璞已经在战争中崭露头角,且他实际上承接了李君玘的余泽,是李家的当家人。 与他联姻的好处,比只空有名分爵位却年幼的李弘业多得多。 段晓棠以沉默肯定了吴越的猜测。 吴越缓缓吐出一口气,“世家两头下注,果然是常态。” 段晓棠听吴越语气不大对劲,便问道:“这不是投资青年才俊吗?”搏一个夫贵妻荣,互相提携的未来。 吴越反问道:“梁国公亲妹嫁到哪一家?” 段晓棠不假思索地回答:“太原王氏。” 吴越微微颔首,“太原王氏联姻无数,姻亲众多。纵观并州大营历任主将和高阶将领,或多说少都和太原王氏有姻亲关系。” 虽然由于种种潜规则限制,王氏子弟不可能在并州大营坐上高位,但高阶将领甚至主将一定是他们的姻亲。 白宪英在长安长大,她议亲时白家早已失去了对并州大营的绝对掌控权,可她依旧嫁进了王家,这就是两家不对外言说的默契和合作。 当然对外的说法是眷恋故乡,难舍族人。 白隽这些年和并州,以及并州大营渐行渐远,所以他的儿女都没有和太原王氏议婚。都是与另一大姓荥阳郑氏联姻的。 太原王氏通过联姻的方式,将自己的影响力逐渐渗透到了并州大营的每一个角落。 段晓棠注意到吴越的用词是“下注”,而且是“两头下注”,他不可能不清楚这和“投资”的区别。 第1738章 报复行为 吴越稍加点拨,相信以段晓棠的聪明才智定能领悟其中的深意。“你还记得他舅舅、大哥、表哥做过什么吗?” 段晓棠身体微微一震,顿时如醍醐灌顶。 冯李一系当初想要自立山头,在大吴的版图上建立第五大营,选定的对手是突厥,试图从并州大营身上分一杯羹。 虽然背后的动机或许是被杨家逼迫所致,但他们确实采取了行动,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段晓棠的思绪并未停留太久,一个新的疑惑迅速占据了她的心头,“难道王家认为,玄玉将来有可能执掌并州大营?” 在大吴待得越久,段晓棠越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 李君璞出身不差,但眼下他所面临的最大困境,却是那些能够扶持他的“家长”都已不在人世。 吴越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们既然曾经起过这样的念头,做过相应的准备,那就走在了那些连想都不敢想的人前头。” “你看,李二郎现在官卑职微,但代州的将士们不还是一样听从他的指挥吗?”怎么也算并州大营内部的一个小山头了。 那些曾经辉煌过一时的家族,总想着复兴昔日荣光。并非固执守旧,而是做过老大的人,就不会再想着屈居人下。 如果按照冯晟生前的宏伟规划,李君璞说不定真能做到一地大营的主将,但那不是并州大营,它可能叫朔州大营、代州大营、灵州大营……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李君玘的奋力一搏,终究还是败给了小人的阴谋诡计。 传统规矩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名望、财富,以及最为关键的军权,皆是如此。 朝廷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却并不希望那些手握重兵的地方大营长期掌握在一家一姓手中。 白湛在战场上崭露头角,逐渐成为白隽稳定山西局势的重要帮手。 若有朝一日白隽离世或卸任,他将何去何从,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吴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我在想,冯四和王氏女联姻,是否是先陈国公计划内的一环?” 两家合起伙来,挖并州大营的墙角。 段晓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反问道:“这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 联姻也要讲究诚意,知子莫若父,冯睿达什么德性,冯晟能不清楚吗?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吴越不得不承认段晓棠言之有理。点了点头,“也对!” 或许冯晟只是单纯地希望为冯睿达找一个出身名门、有底气支撑家门的儿媳妇,给儿子套犁栓缰。 为了不让吴越在背地里瞎琢磨,段晓棠直接揭晓了最后的谜底,“玄玉并无意与王家结亲。” 吴越不禁微微皱眉,追问道:“这是为何?” 段晓棠不知道李君璞考虑拒亲,是否想到这一层,所能给出的只能是当事人的官方理由。“他对现状很是满意,无意做出任何改变。” 相较于吴越等人,李君璞或许多了一丝“良心”。如果将妻子娶进门却冷落于她,实在过意不去。 尽管吴越与李君璞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从段晓棠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中,吴越也对李君璞有了几分了解。 不禁感慨道:“上无老下有小,没有太多的牵绊和束缚,逍遥自在!” 只要李君璞不打算迅速“进步”,那么他还能继续享受这份“潇洒”许多年。 吴越说完这句话后,却并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段晓棠本以为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就会打道回王府,结果却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试探问道:“你当真是来吃烧仙草的?” 制作烧仙草并不麻烦,但此刻段晓棠却并不想动手,尤其是单独为吴越一个人。 她可是做大锅饭起家的,什么时候改行开小灶了? 吴越似乎察觉到了段晓棠若有若无的“嫌弃”,连忙解释道:“我等范二回来。” 随即吩咐候在门口的陈彦方,“你去看看伙房里还有什么吃的,送点能填饱肚子的来。” 中午冯睿达一番“真情剖白”,把吴越恶心地压根没吃下多少东西。 范成明仿佛一个关键词,瞬间触动了段晓棠的八卦神经,“他去哪儿了?怎么一下午都不见人影?” 从白家离开后,大半个下午的时间,范成明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越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我不知道!” 知道他去做什么,却不知道具体的地址。 段晓棠眼睛眨了眨,暗道心腹的行踪可能不大在意,但大患怎么能忘了呢! 吴越补充道:“他和冯四一块走了!” 他非常好奇,两个心狠手辣又没下限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来。 段晓棠瞬间理解了吴越那种准备看好戏的心态,猜测道:“他们该不会去套雍刺史的麻袋了吧!” 吴越暗笑段晓棠“天真无邪”,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如果雍修远真的成功下绊子,冯睿达豁出命得来的军功打上几折,恐怕会恨不得生吃雍修远。 吴越轻描淡写道:“毕竟是个刺史。”套麻袋哪够呀!太便宜他了。 终于,在吴越汤足饭饱之后,范成明踏着晚霞与夕阳的余晖,珊珊归来。 众人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望去,却只见空无一人。随即反应过来,冯睿达是左武卫的人,怎会回右武卫的营地呢! 作为主帅,吴越替一帮乐子人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范成明拍了拍手,仿佛要将一天的晦气都拍走,语气格外洒脱,“冯四断了那家伙几根肋骨,少说要在床上躺几个月。” 说的自然是那个给雍修远通风报信的人。 以看热闹的心态八卦和和真正的告密行为,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刚吃了冯睿达的饭,就砸他的碗,是不忍孰不可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冯睿达报仇,能报的绝不过夜,不能报的就记在心底,日后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冯睿晋不愧是亲兄弟。 第1739章 凉拌龙筋 冯睿达让那个告密者尝尽了皮肉之苦,往后白隽恐怕还会让那人受点“心理创伤”,否则都对不起他在朝堂如鱼得水混这么些年,历练出来的手段。 在他眼皮底下,被雍修远拉拢,暗通款曲,真当他是寺庙里泥塑的菩萨吗? 武俊江不屑地哼了一声,“没事惹冯四干嘛!” 对“疯狗”,要么一棍子打死,要么就远远避开别撩拨,非得去逗弄两下,显得自己能耐是吧! 吕元正见识过不少阴私算计,人心鬼蜮,“就不知道他们为的是哪件事?”这背后怎么可能“没事”。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恨,事出必有因。 只是雍修远是一地刺史,不可能刑讯逼供,拷问出他背后的人谁。 若说套话,到底宦海沉浮几十年,不是蠢到家的人物,岂会轻易露出破绽。 时间可以让人淡忘一切,再是炸裂的八卦也会被一桩又一桩的新鲜事替代,包括冯睿达的“帽子”事件。 李君璞运气不好,亲表哥也强不到哪里去,偏偏赶上最寸的时候。 大军凯旋归来,经过短暂的休整,并州城内的大小宴会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 这件新鲜的奇事自然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冯睿达因此一再成为被“讨论鞭挞”的对象。 别人说起来,至少表面上是夸赞和佩服;但在冯睿达看来,无异于鞭尸。 对于那些正式且繁琐的宴会,冯睿达向来兴趣缺缺。但有些他避都避不开,比如王府,比如白家…… 虽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嘲讽,但自家事自家知,别以为他不知道背后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若非还有“纯爱守护者”的人设框着,冯睿达非得再次施展铁血手段,打断几十根肋骨以儆效尤。 用温茂瑞的话来形容就是,“范大将军现在看冯将军的眼神,比看范二还嫌弃!” 一般人形容范成达和冯睿达的关系,通常说的是得力干将,而非心腹爱将。 因为实在是“爱”不起来。 如今范成明、冯睿达这对临时搭档的“成达”组合,威慑力甚至远超范成达本人。 范成达顶多给人造成肉体创伤,而这俩没下限的,还附带精神伤害,甚至连累身后名,影响深远。 谁见谁不怕,唯恐避之不及! 作为“喵头军师”的段晓棠则躲在背后,深藏功与名。 于广富断言,段晓棠做的香菇牛肉酱顶多吃三天,这已经是相当宽裕的估计了。 实际上两天都没撑过去,这帮人不仅大吃特吃,还打包带走,声称是拿点回营房配宵夜。 世上还有没有第一锅段氏香菇牛肉酱留存不得而知,反正伙房的罐子早已空空如也。 范成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好之后,直奔伙房而来,想要寻找些美食来慰藉自己快擂鼓的肚腹。 当他看到段晓棠与几个亲兵坐在伙房外的桌案旁忙碌时,不禁感到大为惊奇,“怎么还在营中,不去李家吗?” 他还满心期待着段晓棠偷摸开小灶,自己也能沾点光,多吃点好吃的牛肉呢! 段晓棠淡淡地回答道:“他家今天没人。” 今天是王元亮家举办宴会的日子,叔侄俩都吃席去了。 范成明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相亲去了?” 不愧是吴越的心腹大患,连这些边角料消息都知道。 范成明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追问道:“那这事儿能成不?” 段晓棠一边继续着手上的活儿,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郎心如铁。”成不了。 范成明本就对李君璞的终身大事不太关心,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段晓棠手上的东西所吸引,“这是花生?” 似乎还记得段晓棠以前曾经给他吃过这东西。 段晓棠微微点头,心底却在纠结。范成明眼里没活,若是让他在旁边闲着,自己肯定会气不顺。但若是让他来剥花生,恐怕这些花生都得被他炫进嘴里。 范成明压根不管桌面是否干净整洁,丝滑无比地半趴在桌子上,双手撑在脑袋底下,悠闲地问道:“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段晓棠答道:“醋泡花生。” 范成明一听,第一反应,“武将军肯定喜欢这东西!” 随即说道:“待会我得尝一尝。” 段晓棠笑道:“得泡好几天呢!”心急吃不了醋花生。 眼前的美食没着落,范成明立刻挺起身子,冲伙房里喊一嗓子,“周营长,有吃的没?” 这不早不晚的时候,到底算吃早饭还是午饭? 屋内的周水生,一听见门外传来的响动,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双手在围裙上匆匆抹了两把,急切地跨出门槛,应声答道:“范将军,现成的有杂粮粥和烤饼。”不过都是早上剩下来的。 “还有一道拌龙筋,马上就好了!” 范成明一听这名字,不禁眉头一挑,兴致盎然地问道:“龙筋?” 望文生义,以为是什么珍稀动物的蹄筋。 段晓棠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就是凉拌黄瓜干。” 黄瓜还是庄旭在德远寨种的呢! 周水生憨厚地笑了两声,附和道:“本地人管这就叫‘龙筋’,图个吉利意头。” 范成明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我得尝尝,龙筋是什么滋味。!” 黄瓜吃多了,黄瓜干倒是少有尝过。 段晓棠终于给范成明找到了活儿干,凉拌菜怎么能少了蒜呢? 扒蒜总行了吧!就是看不得他清闲。 范成明在段晓棠的压迫下,拖拖拉拉剥了两颗蒜,终于等来了他的饭食。 大口嚼着杂粮粥与烤饼,再夹几筷子清爽解腻的拌龙筋,将一夜的饥饿一扫而空。一抹嘴,自带干粮去王府出勤了。 他也想知道,吴越对这道别出心裁的“龙筋”又会作何评价? 第1740章 表字阔骧 第 1740章 表字阔骧 这段时日,并州城的每个角落都似乎被笙歌所充盈,仿佛半年前压抑与沉闷的气息已被彻底驱散。 南衙诸卫除了少数如冯睿达一般私设外宅的将官,其余的大多还是选择蜗居在大营里,自然也不会轻易去举办什么宴会。 社交场的第一道门槛就是拥有独立住所。 眼下诸卫的军士在泡在汾河里消暑,将官们则游走于各家宴会场。至于具体去哪一家,全看彼此的亲疏远近。 段晓棠对于这些社交活动向来缺乏兴趣,在长安时她就很少出现在那些场合,更何况是在并州。 除了王府和白家的宴会推脱不得,其他时候她更喜欢窝在不同的厨房里钻研美食。 鉴于日头太烈,且并州周边的河流里指不定泡着哪支军队,段晓棠连钓鱼的兴致都没有了。 不过南衙“亲善大使”,吴越的专属陪酒客,范成明对外的说法则是,“先前在草原消耗甚大,眼下自然要多多休养。还得抽空和营中将官们整理战报。” “忙着呢!” 当然,这只是为了能让各方都过得去的一种说法,其实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段晓棠对于公事以外的社交活动,一直兴趣不大。 甚至恨不得离营之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据段晓棠所知,今天除了陪李君璞去相那场注定成不了亲的秦景兄弟俩,还有好几个人都去外头玩耍了。 并州的宴席大多安排在中午,一直持续到下午。毕竟,对他们来说,夜晚还是太过危险。 临到傍晚时分,将官们纷纷回营。 一天下来酒水管饱,但真正能填饱肚子的饭菜吃了多少,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武俊江今天也不知道去了哪个亲戚家蹭饭,回来时竟然又感觉饿了。脚下一转,来到伙房,熟练地让伙头兵们给他准备点现成的吃食。 如今正值诸卫休整期间,虽然没有正式的庆功宴,但一切供应都是按照上等标准来的。山珍海味可能供不上,但伙房的灶火一直烧着,随时都能吃到新鲜的食物。 武俊江大盆里夹了几筷子莜面,配上一些切成丝的配菜,再舀上各种调料往上一浇,成了一道山西夏季的特色美食——凉拌莜面。 天下美食万变不离其宗,尤其是面食。关中没有莜面,只有麦面,如果再加上点槐叶,就该叫槐叶冷淘了。 武俊江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醋罐子旁边,勺子轻轻地在里面搅动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向罐子里望去。惊讶地问道:“周仓曹,醋怎么少了一大半?” 并州人血液里都流淌着醋,哪怕武俊江这种泼出去的水回流的都是如此。 不过类似经历的白家诸人倒是没有出现这般“返祖”现象。 营中其他将官对山西醋观感平平,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吃醋大户只有武俊江。 他不过离开半日时间,醋罐子就差点空了。 周水生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段将军上午做了醋泡花生,临时差了点原料,就先用伙房的。她说了明天会补回来。” 其他人这么说,或许只是客气一下,但段晓棠公私分明,既说了要补,那就绝不会食醋而肥。 武俊江一听,顿时觉得口内生津,左顾右盼却没瞧见一个陌生的事物,问道:“东西呢?” 段晓棠在某些方面相当会做人,借用火头营的人手家什,通常会分点成品给他们。 周水生毫无讳言道:“那菜需要点时间。” 停顿一会,继续说道:“估摸着等我们走到河东地界,才能开封。” 武俊江的兴趣只在眼前,需要许多时日才能吃到的美食,实在太考验人的耐心了。 狠狠地往自己碗里的莜面上添了两勺醋,说道:“周营长,醋能泡花生,能不能泡点其他东西?” 醋在当下,甚至算得上一种战略物资。 一些吃不起盐的军队,会随身携带醋布作为替代品。 所谓的醋布,就是将麻布浸泡在醋液中数日,再加上少量的食盐调味,然后捞起来晾干。 每逢做饭的时候,伙长将醋布丢进小陶锅中煮上一会,饭食就会有醋的风味,姑且算是一种便于携带的调味品。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火头营来了并州,自然屯了不少的醋。 周水生思量片刻,缓缓说道:“听说南方有醋泡荇菜。” 武俊江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日常并没有吃过。“你要不找孙三打听打听?” 营里统共两个和南方沾边的人,据小道消息,秦景就是因为吃不惯南方的饭食才离开江南大营。 于是少小离家的孙安丰,在这方面,竟然还显得稍微靠谱一些。 武俊江又问道:“并州本地有没有类似的菜色?” 周水生语气有些迟疑,“他们有醋蒜,不过这道菜要寒冬腊月才符合时令。” 作为一个专业的厨子,周水生理应用平等的眼光看待每一道菜。 但醋和蒜的组合,那味道该有多重啊!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头又进来一人,正是穿着大红袍服的薛留。 作为薛曲的亲侄子,薛留一点没学到伯父的精致,加之在终南山上待得太久,日常穿戴也就比相娑罗稍微花哨一点点,还是看着像个刚还俗的小道士。 今日突然打扮得如此扎眼,着实令人感到惊奇。 武俊江问道:“今天去了哪处?” 薛留并非他的直系下属,自然不大清楚去向。 薛留答道:“尉迟八郎家。” 武俊江随口道:“那你们一群年轻人好生快活。” 薛留今日穿着隆重,自然是事出有因,郑重说道:“尉迟伯父来并州了,今日在席间当着诸多宾客的面,为尉迟八郎取字——阔骧。” 名与字,皆为个人身份之象征,尤其对于步入仕途者,字更是社交往来的重要标识。 武俊江自然听懂了其中暗含的意味,只感慨道:“功名还需马上取!” 他甚至隐约能感受到那份共鸣,出身既然不足,那就真刀真枪地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1741章 历劫开始 第 1741章 历劫开始 以尉迟野和白家的关系,完全可以请求白智宸甚至白隽为他取字,体面又荣耀。 为何非得劳动名义上的养父,实际上的亲舅舅奔波一趟,特地前来为他取字。 因为“阔骧”二字一出,他就不再是那个被人轻视的“野孩子”,而是天地间自由驰骋的骏马。 这是尉迟氏亲口承认的。 尉迟野出身上的阴霾,伴随着昨日的风云,已然烟消云散。 段晓棠对尉迟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毫不在意,几乎要等到星辰满天,月亮高悬,才终于迎来了满身酒气的秦景与卢照。 段晓棠被浓烈的酒气逼得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眉头微蹙,问道:“你俩这是喝了多少酒?” 秦景眼神依旧清亮,轻轻摆了摆手,笑道:“没喝多少。” 卢照脸上露出一个诡计得逞的狡黠笑容,“可能是往玄玉身上倒酒时,不小心沾上的。” 这话一出,段晓棠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他身上倒酒?” 卢照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不是要不胜酒力装醉酒么,免得王镇将等人一直找他说话。” 李君璞表演喝醉,可不就得哥俩去挡酒吗?还顺势往他身上倒了一些,以此作为掩护。 段晓棠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直接切入主题,“事情办的怎么样?” 担心的是,李君璞在处理与王家亲事的问题上拿捏不好分寸,因拒亲而结怨。 秦景言简意赅地说道:“玄玉认了王家这门亲。” 先前因为冯睿达不做人,李君璞叔侄二人对王家一直保持着距离,如同对待陌生人或同僚一般。 如今李君璞说亲戚常来常往,日后多走动,那就是认了这门转折的亲家。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比葛寅和杜乔还近些。 王家原本想用一个女郎当做联结的纽带,但现在李君璞主动表示,冯睿达和王玉耶就是现成的桥梁。 他们怎么不算亲戚呢!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如预期那般完美,但好歹双方的关系向前迈进了一小步。走动得多了,自然就能亲近起来。 最好的是,讨人嫌的冯睿达马上就要离开并州,不会再叽叽歪歪。 没有了这个“中间商”赚差价,双方之间的交流无疑将变得更加畅通无阻。 段晓棠暗道,李君璞本就不算热络之人,但为了不因拒绝王家亲事而得罪他们,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但段晓棠万万没想到,李君璞的历劫之旅才刚刚开始。 并州大营驻地的校场上,气氛与前段时间的散漫截然不同,重新变得肃杀而紧张。 白智宸答应给李君璞练手的三万人马,终于到位了。 松闲久了觉得身上骨头都快散架了的将官们,纷纷去凑这一场热闹。 俊江抬眼扫了一眼校场上站得稀稀拉拉、松松垮垮的队伍,嘴角不禁泛起一丝不屑:“这不就是一群农夫嘛!” 许多人身形佝偻,连强壮都称不上,更像是从田间地头被拉来凑数的。 宁岩实事求是地说道:“几个月前,他们的确是一群农夫。” 说不定等到秋收之前,确定边境再无异动,他们又要重操旧业,做回农夫。 武俊江挠挠下巴,调侃道:“别说什么九军阵了,先把一字长蛇阵练明白再说吧。” 刚才李君璞将九军阵的阵图直接铺在帅帐内的桌案上,武俊江于阵法一道不说精通,至少是入了门的,结果看得那叫一个头晕眼花,一头雾水。 不由得感觉一阵心虚,好在阵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不会突然跳出来打骂他一顿。 武俊江偷偷观察其他人的神色,终于放下心来——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看不明白。 难怪李君璞一点不藏私的将九军阵图拿出来,原来是笃定他们学不会,压根不怕人偷师。 范成明适时插进来打岔道:“可千万别在李二面前提长蛇阵。” 宁岩好奇道:“这是为何?” 他只记得在黄河岸边,看到对面敌人摆出的一字长蛇阵时,范成明等人激动得恨不得立刻跪下来给李君璞磕一个,哪里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范成明嘴巴张合几下,含糊其辞地应付道:“反正他不喜欢这个阵法就是了。” 另一头,方安平等冯家旧部看到校场上的场面,内心却隐隐有些激动。因为他们曾经就是这台绞肉机一般的灭国之阵中的一枚小卒。 如今看到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热血沸腾的岁月。 桑承志最近带领部下剪羊毛挣外快,生意做得飞起,此刻却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 并州大营的散兵游勇,和他们当初的成色,差得太多了。 桑承志面露忧色,“我劝过玄玉,先用豆子排兵布阵练练手,结果他却说豆子会任人摆布,人却不会。” 所以,他是故意给自己找罪受。 李君璞对于这一批兵员的素质早有预料,但万万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能力。 若非顾及形象,李君璞非得掐着人中以防气晕倒不可,这些人竟然连左右都分不清楚。 由此推算,先前诸支大军倾巢出动之后,并州除了少数精兵之外,其他地方的防线简直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李君璞过往所见,要么是冯李两家的精兵,要么是并州大营的悍卒,哪怕在的大营序列靠后的代州军,他们只是装备一般,本身却是百战老卒,战力不容小觑。 突然从天上被拽入人间,其中的差距之大,让他不得不慢慢适应。 李君璞认真起来,连段晓棠等人都觉得心力交瘁。更别提这些被每天多一顿加餐“骗”来的民兵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顿饭吃得有多艰难。 以前段晓棠只觉得李君璞为人有些疏离,对于他说家里人脾气大小按照年纪排列的说法,并没有真情实感的体会。 现在终于知道了,也明白为何他们为何会对子弟习武严格要求。 因为但凡弱点,真的可能被人打死。 第1742章 慢慢来吧 第 1742章 慢慢来吧 白智宸这会缩在角落里,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引来旁人不必要的注意和满腔的怨气。 这批军队成色一般,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怎么会天真以为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兄弟,李君璞就“出淤泥而不染”呢! 原来在草原上的冷脸,并不是意外。 段晓棠站在点将台边缘,不尴不尬地安慰李君璞,说道:“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这句话的含金量,仅次于“多喝热水”。 李君璞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可我等不了那么久。” 他的任职地不在并州,只是暂时借调过来,一旦代州军返程,他也将随之离去。 那就只有不是办法的办法,段晓棠勉强挤出一句,“走一步看一步。” 练兵的初级问题——怎么让军士分清左右,段晓棠曾经遇到过,李君璞自然能借鉴一点经验。 李君璞望向台下的散兵游勇,心中暗自叹息,这些人能走到哪一步?连“走”都不会的军队,谈何结阵。 李君璞只能压住性子,召集率队的将官们,商议如何对这群半武装的农夫进行初步训练。 想也知道,但凡将官们用点心操练,这些人被征召入伍近半年,怎么都该有点样子,不至于成了如今人人见了都摇头的模样。 李君璞实职不高,许多将官生就一双势利眼,并未将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好在他背后有白智宸和冯睿达压阵,这两个都是不好惹的硬茬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将官们虽然心存不满,但也不敢公然违抗。表面上,他们还是听从了李君璞的规划,答应认真操练。 段晓棠算是近距离观察了一番地方军队的运作,两极分化严重。将官们的职业道德和素养参差不齐,整体而言,与南衙相比有着不小的差距。 难怪李君璞曾断定,她在地方大营混不下去。 看这副样子,确实难混,三天就得提桶跑路。 李君璞原本已经将九军阵的外围阵法拆解出来,预备安排诸位将官各自负责一个部分。 眼下看来,还是得先练兵,把架势拉出来。如果贸然排演阵法,恐怕会一击即溃。 那样,可就是败坏冯晟的名声了。 段晓棠打量其他人见怪不怪的模样,恐怕这才是大吴军队的常态。像右武卫伙头兵都得化身“铁甲小乌龟”上场训练,才是奇闻。 九军阵的阵图就这么随意地铺设在桌案上,李君璞和冯睿达都没有阻止其他人观看的意愿。 免费的香饵就挂在前头,哪怕吃不进嘴里,闻闻味也行啊! 尤其李君璞拿出来的还是冯晟原始版本的九军阵图,理所应当该瞻仰一二。 至于李君璞本人的压缩版,还得看这次演练的结果。 与其他人或许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一眼不同,白湛属于能看懂一点皮毛,但如此庞大的军阵少说需要几天时间观摩,才能吸收一二精华。乍然摆在眼前,从最初的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余下的只有求知若渴的好奇心。 看到白湛这副“好学”的模样,冯睿达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拍了拍李君璞的肩膀,嗤笑道:“冯三以前还琢磨过怎么破九军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语气、内容都充满了讽刺和不屑,难怪外头传言,冯家兄弟不和。 天下没有固若金汤的城池,也没有破不掉的阵法……偏偏是冯睿晋,也难怪冯睿达不看好了。 李君璞不搭理两个表兄之间的别扭,只淡淡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冯睿达指了指段晓棠,学着她的说法,“走一步看一步。” 万事开头难,但没想到开头这么难。 待段晓棠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营,在汾河里泡了几天,愈发显得人黑瘦的李开德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热情地问道:“将军,并州大营的演武怎么样?” 范成明在一旁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怎么样?李二看到的时候,人都快气厥过去了!” 李开德原本以为范成明只是在夸张其词,但没想到这竟然是事实。 冯睿达和李君璞哥俩现在都被气得情绪不稳定,段晓棠脚底一抹油就溜了,没有半点有难同当的友谊精神。 临走时一通苦口婆心的劝导,“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简而言之,就是能装! 这方面,薛曲堪称南衙翘楚。 冯睿达和李君璞两人显然还有待修炼。 不过,遇上这种事,又能指望他们怎么保持和气呢! 李君璞过往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毕其功于一役。却没想到还要从最基础的练兵开始。 恐怕从前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姑且当做是一种新奇的人生体验! 谁说变形记不是三十六计的编外计! 段晓棠也没闲着,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怎么能不“到此一游”。 之前没时间、没心情,现在两样都有了,段晓棠肚皮填饱了几日,终于补足了先前的亏空,静极思动,自然想出去转一转。 其他人没空,杜乔一个文官在这种时候就显得特立独行,可惜他拒绝了段晓棠的邀约。 理由正大光明,虽然大军班师,连带着山西一部分官员班子回归,他们这些外地来的“临时工”本应该光荣退休。 谁知道雍修远作了一个大死,吴越和白隽一点体面都不想给他留,以疾病为由,直接剥夺了他手中仅剩的权力。 反正自从张句谋反之后,雍修远就抱病了,说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往昔那些被雍修远收拢的并州官员,不得不坐一会儿冷板凳,待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做斟酌。 这件事段晓棠当然清楚,因为吴越心眼不大,雍修远插刀之后,立刻翻起张句谋反一案的旧账,指使几个笔杆子润色一篇弹劾奏章。 第1743章 铁猫寺游 第 1743章 铁猫寺游 这案子里最关键证据——那份透着囊中羞涩的文书,一直在范成明手里。 如今“颠倒黑白”,那雍修远就远不止失察那么简单,横竖都能挑出错来,连带个人品味都遭到猛烈的抨击。 在大吴,攻击一个人的家世和艺术修养,甚至称得上一种“政治正确”。 通过种种有形的、无形的条件,将世人划分成三六九等。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段晓棠想套一个免费解说的愿望落空,只能带上亲兵出行。 手上拿着一张纸,是自称本地人的白湛,洋洋洒洒地列出的一连串景点推荐,据说许多地方他亲自“考察”过,值得一观。 段晓棠不禁暗自思量,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他怎么挤出时间去外头游玩的。 原来社牛不只体现在口头上,还有旺盛的行动力。 他的鞋应该换得很勤快吧! 段晓棠的要求很简单,距离近,一日可往返,最好有些趣味。 从中挑出的第一个景点,虽然有点冷门,但格外能挑起她的兴致,因为它叫铁猫寺。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里头供奉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佛,而是寻常可见的狸猫。 传说,村落旁曾有一座鼠山,山中藏有一只修炼成精的大老鼠,为祸乡里,村民们苦不堪言。 当然,肯定不是《西游记》里偷灯油的那只老鼠精。 一日,有位高人云游至此,听闻此事,心生慈悲,为村民们指点迷津。老鼠天性惧猫,何不铸造一尊铁猫,镇守此地,那鼠精自然不敢再出来。 村民依言而行,立即集资请来技艺精湛的铁匠,着手铸造铁猫。 又因为在动物界中,带崽的母兽最为凶残,所以他们铸造的是一对猫母子。 母猫威风凛凛,小猫憨态可掬,一刚一柔,相映成趣。 段晓棠等人一早从大营出发,一路顺着简略的舆图指引,再加上脖子上的智能问路,终于在午时前后,抵达了传说中的铁猫寺。 段晓棠在现代见惯了各种被精心包装过的旅游胜地,乍见眼前这两间简陋的茅草小屋,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这也能称之为寺? 原来被别有用心的“哄骗”,也是一种尊重和优待。虽然是冲着钱来的,但他至少用心了。 于广富本想去找村人问问,是否走错了地方。 曹学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石台,轻声道:“将军,你看。” 段晓棠顺着曹学海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一人高的石台赫然矗立在空旷的场地上。石台上,一尊三尺有余的铁猫昂首挺胸,两耳直竖,双目圆睁,前腿直立,后腿微蹲,威严地注视着前方。 在铁猫的腹下,还有一只正在吮乳的小猫,憨态可掬,与威严的母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段晓棠围着石台,仰头仔细观察着这一大一小两只铁猫,虽然地方简陋,但匠人的手艺却极为精湛,铁猫铸造得栩栩如生。 历经多年风雨,铁猫依然光洁如新,显然它们护佑乡里的使命已经达成,才受到了如此尊崇。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向来实事求是,老天不下雨,连龙王像都得被砸碎。 段晓棠兴致勃勃地来,两间小屋加上一座铁猫像,不过片刻便已游览完毕。 一行人不用村里人家搭伙,悠闲地坐在旁边的空地上,吃完从营中带来的干粮,再在周围转悠一圈便可。 青山绿水,似乎与别处并无二致。 段晓棠感慨道:“村里可以供奉铁猫像,家里是否也可以摆放类似的雕像?” 一生挚爱猫猫头。 于广富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小院草棚里那座食铁兽形象的烤炉,的确很符合段晓棠等人的喜好。但现实条件所限,许多事不得不深思熟虑。 劝道:“将军,家里地方有限,造几尊小的就行。”好在并未直言不能做。 段晓棠租住柳家一角院子,对于寻常人家而言,这地方自然宽敞。 但对如今已经有些正经官宦人家架势的他们来说,加之祝明月等人有条件之后,对生活质量要求颇高。一切繁琐的劳动背后,都需要庞大的人力支撑,原本宽敞的小院渐渐显得拥挤。 更何况林婉婉刚把齐蔓菁接过来一起住,能腾出的空地方就更少了。 曹学海紧随其后,补充道:“铁像需浇筑,倒不如找个好石匠细细雕琢。” 最关键的原因则是,铁料价格贵。他们刚才围着铁猫转了好几圈,也没有上手触摸,无法判断它是否是实心的。 几人集思广益,如何将这件天马行空的事,办得最有性价比。 哪个现代小区没有一些人造景观,那些讲究排场的,还会摆放大大小小的雕像。 可惜现实条件摆在这里,想要大型手办,没地方放呀! 段晓棠边走边琢磨,不经意走到村民田地边角地带时,发现了一点新鲜东西。 作为四野庄的挂名农夫,段晓棠虽然农业知识浅薄,但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眼前这块土地并不肥沃,但上面的绿植却长得茂盛异常,叶片宽大厚实,绿得深沉而鲜亮,昭示着旺盛的生命力、 当真是因为铁猫保佑? 非也,非也! 因为这里种的是红薯。 原来杜乔的“诈骗”活动已经波及到铁猫身边。 恰在此时,一位农人提着镰刀走了过来,见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站在自家田地前指指点点,顿时心生怯意,停下了脚步。 段晓棠见状,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丈,这些是你种的吗?” 农人见段晓棠态度和蔼可亲,胆子这才大了两分,回答道:“回郎君的话,是的。” 段晓棠再问道:“你提着镰刀,是要割它吗,割来做什么用?” 农人吞吞吐吐地回答:“喂……喂羊。” 山西更流行养羊,而非养猪。 虽然当初是被强逼着种下来的,好在没浪费好田地,边边角角的地方种上两丛,补上羊草的缺漏足够了。 至于牛这种金贵的大牲畜,不确定有没有不良反应之前,是万万不敢给它吃的。 段晓棠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那也不错!” 羊吃了,早晚有一天人也能吃上。 第1744章 黄焖牛肉 农人只觉得段晓棠似是而非的感慨驴头不对马嘴,不过并不敢置喙,毕竟这一打眼就知道是贵人出行的架势,不敢有丝毫怠慢。 段晓棠看出农人的不安,并未多做停留。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亲兵们跟上,随即跃上马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并州城的方向驰骋而去。 当他们的队伍距离城门口约有数里路,将要拐上大路时,望见前头一辆马车并数员随从阻截了道路,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曹学海立即催马向前,一番查探后回来禀报道:“将军,前方马车陷入了坑中,无法动弹。” 在段晓棠看来,乡间小道最重要的功能是指引方向,至于平坦与否,向来是可遇不可求,全看周围群众和过路人的良心。 段晓棠向前方招招手示意,“你们去前头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曹学海领命,带着两名亲兵策马来到前方陷坑的马车旁。 好在此处距离并州城已不远,一群人虽然身材魁梧,但眼神清澈,一看便知并非恶徒,不会引起随从们的戒备心理。 曹学海走到一名貌似护卫的人跟前,客气地说道:“我们途经此地,能帮上什么忙?” 这一支队伍约有五人,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显然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仆役。 在队伍的正中央,一辆古朴而典雅的马车静静地伫立,由一匹健壮的单马奋力拉拽,想必这便是他们的主人所乘坐的座驾。 此刻,马车的右轮深深陷入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大坑中,进退两难,周遭的气氛也因此而略显紧张。 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需要帮助的时候。搭把手,在旅途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护卫见状,爽快地说道:“烦请几位郎君,帮忙将马车抬出来。” 曹学海见状,说道:“要不请贵主人先下来透透气。” 从这支队伍的配置来看,马车内显然有人。如果加上侍奉的奴仆,重量可不轻。 护卫面露尴尬,低声解释,“不大方便。” 曹学海会意,车厢内定是个女子,还是个颇为讲究的女子。 随即撸起袖子,招呼身旁两位同样身强力壮的亲兵,“我们先把车厢抬起来。” 并同护卫说道:“你派个人去前方,帮忙牵拽马匹。” 护卫立即点头答应,示意旁边一人去前头,和车夫一同牵拽缰绳。 曹学海一看就是能主事的,便由他来喊号子指挥。 曹学海同几个人一起弯腰,有的抓住车轮,有的抓住车架。 大声喊道:“预备——起!” 曹学海一声令下,车厢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竟然缓缓地、稳稳地被抬了起来。 与此同时,前方的马匹发出一声激昂的长嘶。缰绳紧绷着拖拽车厢缓缓向前,车轮终于慢慢离开了泥坑。 曹学海等人立即退后一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和灰尘。护卫赶忙同他们道谢,“多谢郎君出手相助。” 曹学海摆了摆手,豪爽地说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马车及其随从们缓缓地向并州城前进,段晓棠等人随后驱马跟上。 路过泥坑时,段晓棠翻身下马,一边用折扇轻轻扇着风,一边仔细观察着地面的坑洞。 刚才那辆马车是运气好,刚好自家队伍里有壮丁,再加上曹学海等人助力,才能顺顺当当地把马车抬出来。 若是换成那些单独出行的行人,又该如何是好?抬不出来只能干着急,更别提舍弃车辆了,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段晓棠自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吩咐道:“去捡一些碎石头和泥土块来,把这里简单的填一填。” 他们这次出行并未携带铲子或锄头等工具,也只能用这种方式简单处理一下,以免日后再有人或马匹陷入其中。 这个土坑并不大,众人很快就将它填得差不多了。 段晓棠再次翻身上马,带领亲兵们疾驰而去,甚至将走在他们前面的马车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有后续。 过了三两天,段晓棠又按捺不住对美食的热情,溜达去李宅,借用他家厨房开始新一轮美食探索,偷偷摸摸做牛肉。 这次,她打算自制黄焖酱,做一大锅没有科技和狠活的黄焖牛肉。 段晓棠一口气做了好几罐子酱料,打算留一些给李君璞和杜乔,让他们以后自力更生了。 尽管在制作过程中,由于条件所限,段晓棠无法完全复制高科技的调料和繁琐的工艺合成的诱人滋味,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尽力模仿出那份记忆中的七八分味道。 但这已经足够了,当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黄焖牛肉终于端上桌时,整个空间仿佛都被这股浓郁的美味所充盈,令人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口水。 段晓棠介绍道:“做了两种口味,一种是辣的,一种是不辣的,根据自己的口味,自由选择。” 今天来李君璞家里混饭的,除了几个常驻人口外,还有曾经冯李两家的几个旧部,说来说去都不是外人。 麻成天还没吃过将军做的饭呢,顶多就是桑承志烤肉的时候分他一点。此刻黄焖牛肉放在面前的桌案上,一时竟然有点诚惶诚恐的感觉。 外头都传言段晓棠和李君璞相交莫逆,时常在一起讨论兵法。 结果今天过来,压根没见到段晓棠的人影。 冯睿达只在院子里张望了一下,抽了抽鼻子,就断定道:“人在厨房。” 一个将军的业余爱好是下厨,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太体面。但身边的人都能沾光,倒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自从“帽子”事件后,冯睿达便将那座小宅子锁了起来,找了牙人打算出手。至于宅子里的仆婢姬妾,也都尽数遣散了。搬过来和李君璞叔侄同住,开始了他的混吃混喝之旅。 段晓棠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麻成天不禁生出些许期待。 段晓棠:“我多做了一些酱料,放在厨房里,到时你们分一分,拿来煮肉煮菜都行。” 第1745章 天理何在 段晓棠说话的对象自然是杜乔和李君璞,这都是他们之间的老规矩了。 至于往后两人是自己吃独食,还是散给其他亲朋好友,段晓棠便不再过问了。 段晓棠的黄焖牛肉分了两种口味,但最后只有李弘业老老实实地选择了无辣版,其他人则纷纷向微辣版的黄焖牛肉伸出了筷子,夹得飞快。 可惜好吃的都堵不住冯睿达的嘴,骂骂咧咧道:“并州这帮孙子……” 李君璞轻轻抬眼,扫了他一眼,冯睿达立即噤声。 段晓棠问李君璞,“进展不顺利吗?” 李君璞轻声道:“至少左右能分清了。” 段晓棠将当初右武卫的训练进度拉出来做对比,虽然稍有落后数日,但仍在可接受的范畴之内。 按照李君璞的回答,九军阵的正式演练尚未拉开帷幕。 冯睿达插话道:“照我说,并州大营的精锐休养这么多天,也该拉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李君璞“自谦”道:“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冯睿达“居心不良”,看热闹不嫌事大,先前大战持续时间长烈度大,军士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精力。 要不,他怎么绝口不提同样在休整的南衙诸卫。 桑承志生硬地扭转了话题的轨迹,“按现在的进度看,顶多就是排演一些外围的阵法。” 没权没势,又不是自己的兵,用起来就是没有那么顺手和可靠。 李君璞沉吟道:“先看看军阵实际演练的效果,等回了代州,我们再试试。” 这次北征代州军收获颇丰,已经有了招兵买马的资本。当然资源再怎么充裕,他们的“编制”也不可能一口气扩充到三万人。 到时候就需要靠李君璞在脑子里推演,实际演练的就是特别定制的压缩版九军阵。 自始至终,李君璞就没指望过能靠一群散兵游勇演练出九军阵的精髓,除非给他数月的时间去磨合与精进。 他最想探底的是,自己练兵的本事,以及九军阵在实际演练中是否与他心中所观想的阵图有所出入。 冯睿达一听这说法,立即止住了口,桑承志的代州军实力上稍显逊色,但好歹算自己人,肉烂在锅里没什么好说了。 冯睿达转移“炮火”,说道:“段二,你前几日是不是在并州城外帮忙抬了一辆陷在泥坑里的马车?” 段晓棠实事求是道:“不是我,是学海他们们做的。” 段晓棠哪怕只是轻飘飘地吩咐了一句,但人家领情也是对她这个发出命令的主人家。 冯睿达轻笑一声,“你帮的是王家的小娘子,今儿王三十五还来找我打听呢!” 当时,那行人只留意到了马匹身上的印记,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军马。 如今并州城内大军云集,光是并州大营内部便有多支部队驻扎,更有从长安远道而来的南衙诸卫。 好在段晓棠这一行人无论口音还是衣着,都和并州本地人略有差异,这才使得王元亮前来向冯睿达打听消息。 冯睿达一听就知道谁了,穿白衣拿折扇,一副文学士子的模样,却是段晓棠夏日里惯常的装扮。 虽然南衙一些年轻将官偶尔会模仿她的衣着。这时候的人哪有“撞衫”的概念,甚至会觉得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现。不过会在事后“烂好心”地把路填平的人,只有段晓棠。 段晓棠不以为意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冯睿达玩笑道:“人家小娘子还夸你心地良善,施恩不图报呢!” 杜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连夹牛肉的动作都停顿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冯睿达的下文。 段晓棠半点没有察觉到出乎寻常,举手之劳而已。 她真的只是举了一个手,活都是亲兵干的。 冯睿达故意逗她道:“可王小娘子对你颇为欣赏,要不怎么会专程打听呢!” 段晓棠原本放松的神色陡然僵硬起来,太原王氏有多“难缠”,她可是知道的。 嘴唇嗫喏几下,挣扎道:“小娘子涉世未深,看人恐怕还是不大准。” 随即目光坚定地看向冯睿达,“冯四哥,我们什么关系,相交莫逆!” “你懂得!” 冯睿达自从信了段晓棠的邪,就觉得她脑子不正常,这会终于确定了这件无可争议的事实。 哪个正常人会把自己和声名狼藉的冯睿达联系在一起。 冯睿达斜睨一眼,“你想多了!” 小娘子春心萌动,年轻将官前途无限。一打听知道是段晓棠,那就只能当做是单纯的救助之义了。 若换做别的将官,哪怕官职低些,到底是将门出身,段晓棠连个门都没有。 太原王氏又不是没落几百年,以段晓棠这种条件,哪怕是二婚,人家恐怕都不会考虑。 王元亮但凡露出一丝苗头,冯睿达都不可能把这件事当众说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段晓棠是将门出身,结果朝廷追封父祖的文书上,即便再怎么粉饰,却连个富户都凑不出来。据说祖上三代贫农,连一亩地都没有。 他们这些常来常往的人,眼见着段晓棠挥金如土,却不知她为何要如此呈报家世。 对段晓棠而言,“美人恩”实在是难以消受。听到冯睿达的回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在长安“名声遐迩”,并州到底是乡下地方,消息闭塞,许多事情都不大清楚。 但凡听说段晓棠家中的情况,了解一点祝明月和林婉婉的为人处事,怎么看都是一个虎狼窝。 最怕的就是这种不在乎幸福与否,一心只图利益的联姻。 段晓棠心中暗自琢磨着,要如何才能彻底断绝后患? 冯睿达原本是个好人选,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他绑定在一起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偏偏段晓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愣是将他洗成了“纯爱守护者”的形象。 如今在不明内情的人眼里,冯睿达俨然是一个在战场上对敌人狠辣无情,但在感情上却仁慈、大方,不失为一个好金主。 天理何在! 第1746章 组一个局 当天,杜乔随意找了个理由,亲自送段晓棠离开。待到周围空无一人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段晓棠出身微薄,此次班师回朝,定然升职加官。以她如今的年纪,前途不可限量,已然将众多同龄的世家子弟远远甩在了身后。 五姓七望看不上,但其他次一等的家族呢? 杜乔真怕以段晓棠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做派,真的把一妻三妾坐实了。 段晓棠心中早有计较,神情自若地说道:“我打算组个局,把范二和冯四一块叫上。” 问杜乔,“并州城里最热闹的酒楼是哪一家?” 在营里、在李家吃饭,外人哪瞧得见呢!必须去闹市,才能制造出效果。 杜乔一听,不由得愣住了半晌,才说道:“倒也不必如此自污!” 范成明和冯睿达在南衙内部还有一个乐子人的成分在,但杜乔长期和一群地方文官混在一块,若是评价他们,就只剩下“心狠手辣”四个字了。 别看范成明、冯睿达临时组了一个“成达”组合,两人的情趣喜好各不相同,私交并不多,哪怕他们联手整治了雍修远一顿,情况依然如此。 杜乔已经能想象到那样的场面了,“成达”组合推杯换盏,段晓棠坐在角落喝她的饮子,并研究酒楼的小菜。待酒席散了,三人勾肩搭背一块出去……一看就是狐朋狗友。 段晓棠反问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饶是杜乔智计百出,遇到这种问题,也只能哑口。 如此一来,祸害的只有段晓棠个人的名声,并不会牵连其他人。 至于有幸作为道具的范成明和冯睿达,不仅从头到尾毫无损失,还混了一顿美食。 这般做法,说到底只能“防君子不防小人”,让那些疼爱女儿的人家望而却步,但对于那些只图利益、卖女求荣的人来说,并不算多大的减分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段晓棠的邀约刚发出去,就被其他人知道了。 庄旭站在段晓棠面前,一副质问的语气问道:“请客为什么只请范二,不请我?” 显然范二霸王没忍住炫耀的劲头,又跑去找小狐狗显摆了。 庄旭“委屈”极了,论交情论关系,段晓棠请客无论如何都该有他一份。 段晓棠挠挠额头,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有时候名声太好也是一种负担,我最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需要借他们的煞气镇一镇。” 庄旭嘴角微微抽搐,心底暗道,你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外头是什么名声吗?还自我感觉良好。 宴客嘛,自然得先给客人通气,宴请的目的,以及有哪些赴会人员。 庄旭当然清楚,段晓棠邀请的另外一人是谁。和这俩货比起来,她的确算名声最好的那一个。 段晓棠问道:“那你还去不去。” 庄旭坚决道:“我忙着呢!”不去。 他名声尚佳,就不去给段晓棠“添麻烦”了。 何况庄旭并非推脱,至少说他忙这件事是真的。 自打回到并州,营中大部分将官都当起了甩手掌柜,上上下下都得让庄旭等人看顾着,加之还要筹备返程事宜,那真是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用。 庄旭试探问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段晓棠竖起小拇指,“一点点小问题。”凑近道:“庄三,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庄旭摸了摸肚子,趁机提条件。“天天点灯熬蜡盘账,腹中空空,连带着脑袋都不灵光了。” 段晓棠连忙道:“待会我卤肉,你一定得尝尝。” 庄旭闻言,微微颔首,给出一个“算你识相”的眼色。 贿赂给够,庄旭爽快多了,“说吧!” 段晓棠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对外散播一点消息,我和范二、冯四,不仅公事上融洽,私下也十分投缘。” 本来这种事交给范成明办效果最好,但他不是身兼要职,得担当最佳男配角嘛! 庄旭眉头微微挑起,三人公事上没有闹出过分歧,不是因为性情相和,而是他们分管的部分不一样。 至于私底下,混得都不是同一个圈子,何来投缘一说。 不过既然段晓棠提出这等要求,那么事实的真相就不重要了。 庄旭大义凛然道:“包在我身上,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们仨是差一点斩鸡头拜把子的莫逆之交。” 才不是看在卤牛肉的份上呢! 段晓棠顺着杜乔的指点,在并州城内最富有声名的酒楼里订了一个包厢。 赴宴当日,范成明尚且懵懵懂懂,冯睿达却是一眼就明。 叹息一声,“至于吗?” 他这种混不吝的人,顶多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对段晓棠这种脑子有疾的人来说,压根不信门阀世家那一套,鸡同鸭讲,有何乐趣。 世家能拿出来交换的东西,并非段晓棠所看重的。双方利益交换不对等,怎么可能处得长长久久。 何况段晓棠是把过不下去就离挂嘴边的人,可知古往今来,有几个被休弃和离的世家女? 范成明兴奋得好似瓜田里自由奔跑的猹,脑袋左右摇晃,眼睛里冒着光,声音急促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冯睿达无所谓道:“有个女郎或许看上了段二,她这是防范于未然,请我俩当挡箭牌来着。” 范成明连忙问道:“谁呀?” 冯睿达语气轻蔑道:“和你没关系。” 转而对守候在门外的亲兵吩咐道:“让他们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出人、出名替段晓棠办事,大吃她一顿,不亏心! 冯睿达揽过范成明的肩膀,“我俩好好喝,别管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一旁只出个人,并准备付账的段晓棠。 三人平日里分管不同事务,难得聚在一处,真正能佐酒的还是那些南衙事务。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班师回长安。 冯睿达愤愤不平地说道:“凭什么分给左骁卫那么多东西,他一个半卫,也不怕撑着!” 范成明理所应当地维护自家分号,“他们留驻并州少说一两年,条件不比长安,七郎若不照顾些,往后日子难过,军心如何安定。” 第1747章 踏上归途 战利品分配上对左骁卫有所倾斜,这不仅是他们本应获得的胜利果实,还包括往后一两年的“生活费”。 连庄旭都将自己辛苦搜罗的菜种分了一半出来,当然这东西不值钱,到底是份心。 杜松率领左骁卫协助戍卫并州的提议,不出意外,很快获得了吴杲和朝廷的同意。 一方面,客观事实摆在眼前,左骁卫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二来恐怕也是存这让白隽和杜松互相制衡的盘算。 左候卫虽然在初始兵力上与左骁卫不相上下,但当家人的官阶实在太低,极易沦为白隽的附庸。若临时空降一个大将军,又恐怕会引发内部的不满与动荡。 酒楼向来是消息汇聚之地,何况三人并未遮掩行迹。一排身强体壮的亲兵矗立在大门两侧,让过往行人纷纷侧目,有心人自然要打听来头和目的。 打这之后,段晓棠三人饮酒作乐、相谈甚欢的消息不胫而走。 庄旭等南衙纨绔添油加醋地补充细节,“他们三人可不是最近才变得亲近,一直以来都相当投缘。” 余下的话不消多说,留给诸人自行想象,他们到底是在哪一方面投缘,大概率不是积极正面的东西。 为期半个月的休整时光转瞬即逝,段晓棠难得现身王府报道。 王府内外,护卫们忙碌地穿梭于各个院落之间,搬运着各式各样的箱笼包裹。 尽管这座临时王府仅吴越一位主人,且他大部分时间并不居住于此,但积累下来的行李依旧堆积如山。 当然,这些并非吴越一人所有,还包括南衙诸卫一部分重要的档案和物资。 陈锋难得出现在前院,中气十足地喊道:“快去取些麦草来!” 段晓棠好奇道:“陈统领,拿麦草作甚?” 陈锋压低声音,说道:“装裹那些舆图陶板。” 这是吴越给吴岭准备的陪葬品,同时也是送给吴杲的一份厚礼,自然得倍加小心。 久在军中厮混糙惯了,丝绸再是细腻也比不上麦草经得住摔打。 大不了等到正式亮相的时候,再换成金贵的丝绸也不迟。 范成明留守并州,到底是帮着吴越看着他的炉子,把并州周边的舆图烧出来了。 至于草原上那一部分,自从回来后,段晓棠“事务繁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去捏一捏,主要还是由其他闲的没事干的将官发光发热。 成品若说百分百精准不可能,但意思是到了的。 吴越照旧默默地坐在吴岭的灵前,仿佛一尊凝固了的雕塑,沉默得令人心悸。他的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前方,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泄露,让人难以揣测他内心翻涌不息的真实想法。 灵堂之内,哪怕白日也点上了蜡烛。整个灵堂内,烛光摇曳,除了偶尔传来的烛火爆裂声外,再无其他声响。这份压抑而凝重的气氛,仿佛连时间都被凝固,让人心生敬畏。 好在太原王氏献出的这幅金丝楠木棺,确实非同凡响。无论是从品质还是规格上来看,都堪称当世之顶尖,足以承载吴岭的英魂,让他得以安息于九泉之下。下葬之时,只需在金丝楠木棺之外再精心套上一层椁,便可直接葬入王陵之中,无需再惊扰吴岭的遗体,也算是对他最后的尊重。 段晓棠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吴越孤独而坚毅的背影,等待着他的询问。 孰料吴越问是问了,但却并非段晓棠预想中的问题。 吴越指了指身旁的蒲团,轻声道:“回长安后,你想做什么?” 段晓棠顺势坐下,身体微微后仰,目光望向天花板,悠然说道:“打算好好休息一阵子。” 从去年年头到今年年中,她一直在战场上奔波,几乎没有停歇。 吴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片刻后,缓缓说道:“今年右武卫应该不会再有战事了。” 段晓棠责任感上头,“剿匪怎么办?” 吴越轻描淡写道:“去年刚料理了一波,余下的回程的时候顺道收拾了吧!” 复又问道:“你打算怎么休息?” 段晓棠早有规划,“明月在子午谷附近搞了几座山头,我打算去那儿栽花种草,遛弯摸鱼。” 吴越对段晓棠接地气的业余爱好不置可否,要么在做饭,要么就在种菜。难不成她家祖上当真是农民。 只提醒一句,“莫往深山老林里钻,有事要能找得着你。” 段晓棠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可真是太高估我了。” 她的野外生存能力并不强,因为深知其危险性,远比本地人更加敬畏未知的山林。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层层叠叠的云朵,温柔而坚定地照耀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之时,南衙三卫大军早已整装待发,井然有序地走出关城大营,每一步都都沉重而坚定,踏出了归心似箭的迫切。 他们正式踏上了返回长安——那座承载着无数辉煌与梦想的都城的路途。 前方等待他们的,不仅是亲人温暖而深情的眷恋,更有锦绣前程与无上荣光的召唤。 大军绵延十余里,旌旗蔽日,铠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而庄严的光芒。 在这浩荡的队伍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位于最中央、迎风招展的“吴”字帅旗,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引领着大军前行,也承载着无数人的信仰与希望。 帅旗之下,吴越的身影挺拔而坚毅。除了他,便是那尊金光闪闪的金丝楠木棺。 十六名精挑细选、身强力壮的王府护卫小心翼翼地抬着这尊沉重的棺木,个个面容肃穆而庄重,步履稳健而有力。 阳光透过云层,恰到好处地洒落在棺木之上,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耀眼的光泽,棺木表面泛起的每一丝光芒,都熠熠生辉。 吴越眼神深邃而复杂,凝视着棺木,低声呢喃,“父王,我们回家了。” 第1748章 谁捅出去 都说人的灵魂永远走在肉身前面,但八卦比客观上是否存在的灵魂跑得更快,哪怕中间隔着千余里的物理距离。 当南衙家眷和长安官民还沉浸在北征大胜,大军即将凯旋而归的喜悦氛围之中时,关于大战的内幕一点一点地被剥开。大军已然回到并州城,千里外的长安似乎遥遥在望。 比起枯燥又血腥的军事部署,风月奇闻不需要门槛,永远流传得更快,且老少咸宜。 此刻,王玉耶正坐在李家的花厅里,招待她的正是大着肚子的王宝琼。 王宝琼一手扶着隆起的腹部,另一手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试图驱散夏日的炎热。小心翼翼地说道:“表嫂,要不我派人去隔壁请几位娘子过来,我们一块打麻将消遣消遣。” 王玉耶瞟一眼她的肚子,玩笑道:“你这肚子,莫不是想在牌桌上临盆,给孩子取个乳名叫幺鸡、二条?” 王宝琼轻笑一声,温柔地抚摸着腹中的胎儿,“六筒也不错,对吧?” 徐六筒小朋友除了需要担忧他的健康问题,其他方面都堪称“卖相”极佳。 王玉耶从对面挪到王宝琼身边坐下,悄声说道:“你同我透个底,并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王宝琼装傻,“什么事?我天天挺着个大肚子在家休养,外头的宴饮聚会少有参加,什么都不知道。” 王玉耶轻薄而宽阔的袖子搭在王宝琼的肚子上,掩耳盗铃一般,算是替未出生的侄儿侄女挡住了耳朵,免得听到一些少儿不宜的话题。 挑明道:“我才不信冯四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呢!” 两人刚成亲时,都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与礼貌,但时间久了,就现原形了。 冯睿达不改轻佻浪荡的本性,王玉耶也无意委曲求全,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好在两人有个儿子,这才勉强维系着这段联姻。 王玉耶至今不曾接到冯睿达的只言片语的解释,只能默默忍受旁人若有若无的探究和奚落。 她知道冯睿达一直和长安互通消息,哪怕冯睿达嫌丢人不肯说,但李君璞也在并州,这位“大义灭亲”是出了名的,绝不可能替冯睿达隐瞒。 王玉耶自认没本事从冯睿晋口中套出实情,只能“欺软怕硬”,来找向来老实的李君璠夫妻打探虚实。 王玉耶眼神锐利,汹涌如火,追问道:“是不是有人要借机整他?” 冯睿达在女色上栽跟头这件事,王玉耶一点也不奇怪。但她最愤怒的是,这件事让她在并州娘家人面前丢了面子,让她在长安的社交圈中至少一两年内难以抬头做人。 生于世家大族,王玉耶从未幻想过能与夫婿相守白头、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曾对冯睿达与平康坊的贱籍女子纠缠不清感到愤怒和羞辱,甚至当他想要纳其为外室时,更是让她颜面扫地。 到了并州,冯睿达虽然不合规矩地立了外室,但好歹是找了个良家女子。 结果,不安分的竟然是这位良家女子。 午夜梦回时,王玉耶也曾反思,她为什么一直要忍让这些。 吴越、范成达、段晓棠……那么多去并州的王公将领,都没有置外室。冯睿达凭什么!她为何会觉得良家比贱籍好,不都是女子,不都是以色娱人吗…… 转念一想,王玉耶又不得不安慰自己,与那些前后脚出嫁的姐妹姑侄相比,她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独门立户,后宅之中唯她独尊,掌握着家中的大权。没有公婆需要侍奉,亲戚妯娌也都是明事理之人……除了丈夫是个混蛋。 冯睿达虽然混蛋,但他混得明明白白,知道底线在哪里。 不像其他男人,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既要妻子做个圣人,又要她知情识趣温柔小意。一个个标榜不好女色,却打着延续香火的名号不停地往家里抬新人。 夫妇、妻妾、婆媳、姑嫂、妯娌,一大家子剪不断理还乱,甚至还会合起伙来侵吞女子的嫁妆…… 与她们相比,王玉耶的日子已经算是很好了。 哪怕她与夫婿发生争执,表现得不够温顺,先挨骂挨打的也总是冯睿达。 王玉耶不知道这帮主持公道的男性亲戚们,是否真心实意地认为冯睿达错了,至少他们的立场摆出来了。 他们只希望王玉耶能帮着冯睿达教养子嗣,维系家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们的骨肉血亲。 就像林婉婉某次开玩笑说的,把冯睿达当他们母子俩的长工不就行了。 往后的爵位、恩荫、家产,都是王玉耶儿子的,变相的也是王玉耶的。 所以王玉耶才会如此关心背后是否有其他意图。 她的儿子年幼尚未立起来。此时若有人构陷冯睿达,那么伤害得的就是他们母子俩的利益。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一家三口必须是利益共同体。 难道冯睿达升职加官,挣回来的诰命、俸禄、赏赐,王玉耶没有享受到吗? 王玉耶最关注的不是那些风花雪月之事,而是他们这个小家的利益,是他们母子俩的未来。 冯睿达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李君璠不是大嘴巴,但也称不上紧。他并不希望随他远来长安的王宝琼,只能困在后宅生儿育女。 尤其先前王宝琼身子轻便的时候,要在外走动交际,若是一无所知,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不说能否达成需要的目的,无意中犯了某些忌讳都不一定。 但这次事关冯睿达的丑事,李君璠也不好多做解释。 王宝琼知之甚少,能对王玉耶透露的就更少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表嫂,我只听三郎提过一嘴,似乎是有人特意将事情捅到了梁国公面前,好在隔壁段郎君出面拦了一把,才成了现今这番景象。” 王玉耶初以为段晓棠是来求情的,但放在整件事情的脉络中,求情之举显得颇为不合时宜。 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问道:“谁捅出去的?” 人皆八卦,但这件事的流传速度并不正常。 第1749章 冰窖之事 因为元家之事,并州势力大洗牌,但一些老牌的并州士族、官员,王玉耶还是知道的。就想知道有没有“旧相识”在里头掺和。 孰料王宝琼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但还是给王玉耶指了一条明路,“隔壁的祝娘子、林娘子或许知晓,段郎君在外有任何事,都不会瞒着她们,也从不掩饰。” 王宝琼有一点“祸水东引”的念头在,李君璠现在当值,没在家里。冯睿达丑事,到底不该从他们夫妻嘴里说出来。 王宝琼决定好人做到底,吩咐在门口侍奉的婢女,“你去隔壁小院瞧一瞧,祝、林两位娘子在家吗?若在的话,就请她们过来打麻将。” 小院里的人每天都忙忙碌碌,只早晚才能见着人影。 不多时,侍女回来禀报:“林娘子已经回来了,但她说有些乏了,今儿就不打了!” 显然,林婉婉只把这当做一场普通的牌局邀约,根据自身情况,轻而易举地做出了拒绝的决定。 都说林婉婉麻将瘾大,但她也不是天上下刀子,也非得打的人。 王宝琼轻轻扶了扶隆起的腹部,站起身来,招呼道:“那我们过去寻她。” 王玉耶连忙阻止道:“你如今怀着身孕,行动不便。” 她也认识林婉婉,只是没有那般熟络罢了。若强行上门,也并非毫无缘由。 王宝琼摆了摆手,说道:“婉婉让临产前要多走动,以免生产时吃苦受罪。再说,就隔道院墙的事。” 林婉婉如今是长安妇产科界的权威,她说的话,自然是奉为圭臬。 侍女们连忙取来油纸伞,为两人遮挡着午后依旧炽热的阳光。 王宝琼是常来常往的熟人,王玉耶虽然不算陌生,但确实是第一次登门拜访。 孟二良开门之后,见到两人相携而来。小院面积不大,规矩更不大。将两人迎进院内,随后快步走进屋内,向林婉婉通风报信。 待两人进屋,林婉婉已从椅子上欠身而起,至少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齐蔓菁站起身来,恭敬地行礼问候:“见过两位娘子。” 王玉耶虽然没见过人,但大致也能猜出这位面生的小娘子是谁。 林婉婉一边招呼着两人,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一边吩咐,“陈娘子,把冰块撤下一半去。” 两人进屋后,最先注意到的并非屋内的人,而是那股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 屋子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铜盆,盆中放置着几块边缘略显参差不齐的大冰块。冰块间隙中,还摆放着西瓜、葡萄等水果,既降温解暑,又能品尝冰食,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多时,陈娘子抱着另一个大盆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水果盛出,放到一旁的桌案上。这才暴露出来,先前没瞧见的地方,还放着一壶饮子。 她戴着手套,将另一块个头不小的冰块抱出来放进盆里,与另一个侍女一起抬了出去。 王玉耶不得不多事一回,“林娘子,冰盆能否全撤下去,亦或者我们换间屋子说话。” 说着,瞧了瞧旁边王宝琼隆起的腹部。 众所周知,孕妇不宜用冰。 林婉婉多嘱咐一句,“那就都搬走吧!吃的留下。” 她理解王玉耶的顾虑,不想多解释,冰块刚放进来不久,屋内的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来。 夏季的天气酷热难耐,孕妇在空调房里待着最好。大吴没这条件,若是用冰降温,哪怕对权贵人家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如若不能持续使用冰块,乍凉还热,对孕妇反而是一种折腾和负担。 就像许多人都说小米粥滋补,病人、孕妇可以多吃一些。真当这是什么疗养圣药吗?不过是因为条件有限,小米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孕妇体热,夏天更是难熬。 王宝琼二胎怀得比第一胎还要辛苦,但更让她担忧的是生产之后的坐月子。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闷在屋子里,周身大汗淋漓,散发着恶臭的狼狈模样。 王宝琼深知林婉婉的脾性,既然第一时间没有撤下所有冰块,那就证明她可以受用。 眼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希冀的光芒,但话题倒也没开启得那么直白,转而寒暄起来,“这就开始用上冰了?” 林婉婉轻轻地点了点头,“这天气实在太热,人都快晒化了。家里去年修了几个冰窖存了冰,明月便让人每天下午送几块冰来家里降降温。” 前两年是没条件,只能硬熬。现在身家丰厚了,自然要享受起来。 等祝明月更豪横一些,她就在办公室里摆上冰,让长安各路商家都看看她的实力。 王宝琼知晓此事,王玉耶的消息反倒没那么灵通了。 不由得惊讶道:“几个!” 林婉婉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城外的庄子上两个,城里万福鸿还有一个。” 不忘给小伙伴安利,“你们家里宅子大,或者有离城近的田庄都可以建冰窖。夏天能过得舒服些!” 在王玉耶和王宝琼的意识中,冰窖是皇家和真正的豪门大户的专属,否则怎么会把赐冰当做一种特别的恩赏和荣耀呢! 怎么到了林婉婉嘴里,就好似老母鸡下蛋一般容易呢! 王宝琼迟疑道:“修建冰窖容易吗?” 林婉婉不忘给李匠人拉生意,“我家这几个冰窖都是李师傅主持修建的。” 给她们找到一丁点联系,指着王宝琼道:“你家里的火炕,都是他带人盘的。” 王宝琼知道家里的火炕,用起来比冬日烤火舒服多了。但等他们回长安时,李君璞早就将改造工程做完了。 所以王宝琼只负责享受成果,压根不知道它们的来历。 林婉婉停顿一会,继续说道:“不过建一个的成本也蛮高的。” 对以勤俭持家为美德的主妇们而言,想要突破这一层限制确实有些艰难。 更何况从挥金如土的林婉婉口中说出来,想必修建冰窖所需的费用绝非小数。 第1750章 冰块使用 表妯娌俩手头宽裕,不仅有丰厚的嫁妆,甚至还掌握着一部分夫家的财产。但她们自幼便被灌输节俭持家的理念,不崇尚追求奢华享乐,至少明面上不行。 若是突然间大手笔,只为换取夏日片刻的凉爽。不说心理关卡能不能过去,亲戚故旧的议论,也会让她们郁闷好些时日。 王宝琼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只能问个明白,“婉婉,孕妇和孩子能用冰吗?” 林婉婉微微颔首,柔声答道:“可以适当放一些,用以降温。但是不宜放得太近、太多,尤其注意,不能吃冰食。” 一来是因为孕妇和孩子肠胃娇嫩,需倍加呵护;另一个原因则是,此时的冰块大多是从河流中采冰,说白了就是未经煮沸消毒的生水,实在不宜食用。 原先屋内一阵清凉,如今冰块已被挪出。或许是心理作用,王宝琼只觉气温攀升,手中的团扇也扇得越发急促。 感慨道:“天气炎热,大人尚且能忍,可孩子年幼无知,哪里懂得这些。” “那活猴平日里没一个安静的时候,现在却整天无精打采,扇子、凉水,什么都不管用。” 王宝琼不装了,“婉婉,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安儿,日日恹恹的模样?” 林婉婉默默地竖起一根手指头,“你们顶多用一块冰,还只能放在外间。巳时左右摆上,把一天最热的时候扛过去。” “要是天气太热,冰块化得快,顶多再加半块。” 有了“医嘱”护身,王宝琼的腰杆瞬间就挺起来了。 不像现代社会,饮品店里恨不得满杯都是冰块来占空间。在长安,夏天的冰块可是稀缺资源,价格不菲。若是能送,林婉婉早就主动开口了。 不过,随着交往日渐增多,王宝琼知道一点“内幕行情”,那就是凡是几人自用的,若是合适,大多也会拿到市面上出售。 或者说,她们为了让自己的日子更舒适便利,很可能单开一条生产线或销售线。 王宝琼试探问道:“哪里可以买到冰块?” 一番安利,让林婉婉说出了做贼的感觉,“万福鸿有销售,但没有公开,每天限量供应。” 做的都是熟人生意,或者说是对商场各路东家、掌柜的感恩大回馈。至于这些人买冰是自用、转卖,还是上供给幕后大佬,祝明月一概不问。 林婉婉:“你若是需要,派人去找兰娘就行了。” 王宝琼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王玉耶从表妯娌身上学到一点“先进经验”,她俩都上无公婆需要侍奉,孝顺的旗号打不起来,但可以借用疼惜子女的名义享受。 王玉耶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你那表侄儿也是,晚上热得直哭,身上都起痱子了。” 她的行动更进一步,“林娘子,麻烦你介绍那位师傅去我府上,看看在哪儿能修个冰窖。 她俭省有什么用,省下来的钱帛与其让冯睿达养外室,不如自己享受了呢! 她不仅要建冰窖,还要做新衣裳,打新首饰。等儿子长大继承家业有什么用,那时她人老珠黄,打扮得再光鲜亮丽也迟了。 不如提前享受二三十年的美好生活,这些都是冯睿达欠她的。 王玉耶说得情真意切,“眼看冯四就要班师,他在草原上吃的苦头大了。哪怕他不说,我心里也明白。” “他们父子俩是家里前后几十年的顶梁柱,总得让他们日子过得舒心些。” 林婉婉还沉浸在安利成功的喜悦中,“建冰窖虽然初期投入大,但只要好好经营,不出几年就能回本……” 王玉耶静静地听着,并不出言反驳。以她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亲涉商贾之业,用不上的冰块,大可以用来做人情、拓展交际。 王宝琼见王玉耶好不容易瞅准时机,巧妙地将话题牵引至冯睿达身上,企图借此深入探讨某些关键议题。林婉婉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份微妙的转向,竟滔滔不绝地扯起了生意经。 王宝琼想要切入正题,却又碍于齐蔓菁在场,不得不硬生生地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 齐蔓菁自幼成长在医官家庭,从前有亲人庇护,天真烂漫。但世事无常,亲人接二连三离去,她的世界仿佛一夜之间风雨飘摇,心思变得敏感,却也快速地成长起来,慢慢学会了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察言观色。 她看出妯娌二人或许是不便言明的要事相商,便在林婉婉说完一段话后,适时地站起身,以一种既礼貌又不失温婉的姿态说道:“师父,二位娘子,我还有些功课未完成,想去西院找杜师姐一起探讨。” 在林婉婉这儿,学习就是天底下头一等的大事。嘱咐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先自己琢磨琢磨,试着从不同角度剖析。若实在难以参透,再来问我。” 齐蔓菁轻轻颔首,轻移莲步,缓缓退出房门。 王宝琼也想趁机离开,孰料王玉耶已经先开口了。 “林娘子,你说这到底算什么事啊!冯四能挣得下功绩家业,可这次实在面上无光。” 王玉耶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林婉婉的神色变化,见她面色一僵,果然是知晓情况的。 只是不知她所听到的,到底是广为流传的版本,还是来自段晓棠的第一手见闻。 林婉婉纠结些许时候,试探问道:“你们听说的是什么样?”哪个版本。 王玉耶半点不客气地说道:“外头怎么传的,我们就怎么听的。这种事,那些男人哪好意思对我们说道。” 林婉婉心底明了,也就是说,她们并不知晓内情。 吞吞吐吐道:“几千里路,也只能道听途说了。” 王玉耶笑得和善可亲,“段将军是怎么说的?” 就在这时,小院大门打开,是祝明月回来了。 林婉婉立刻当起了“缩头乌龟”,“要问你们就问明月吧!” 祝明月走到门口,不明就里,只听见最后一句。往屋里扫了一眼,没见到早就该摆放好的冰块,又见王宝琼在座,心中不由得明白一丝缘故。 第1751章 歪风邪气 祝明月见过大场面多了,泰山崩于前,也得让她先把自己收拾妥当了。 简单招呼道:“你们来啦!婉婉好生招待着。” “我刚回来,这一身粘腻,先容我去洗漱一番。” 说完施施然地步向后院,陈娘子等人早就将沐浴的热水晒好了。 祝明月迅速洗完战斗澡,浑身舒畅,随即换上舒适的家居服,重返屋内。 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王玉耶和王宝琼,哪怕有再多的疑难问题,也会在脑子里再转几圈,要么不问,要么换一个更温和的角度。 晾的不只是洗澡水,还有人! 等祝明月回来,那些原被移出的冰块中的一半,被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郑重其事地重新安置回它们原本的位置。 它们默默地蜷缩在房间的一隅,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缕缕淡雅的寒气,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一丝不容忽视的慰藉。 林婉婉与王玉耶正悠然自得地端坐在精致的桌案旁,面前摆放着各式冰镇得恰到好处的水果与饮子,她们细细地品尝着,神情中流露出无尽的惬意与满足。 王宝琼只能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时不时还要承受两人没良心的安慰,“别急,等孩子生下来,你也能享口福了。” 王宝琼无聊地摆弄着手指,默默计算着时间,“生产、坐月子、恢复……一番折腾下来,恐怕都已经入秋了” 到那时,她未必还惦念这一口冰食。差一日差一刻,那份期盼与满足感都会大打折扣,已经不是那个味道了。 有些美好,一旦错过,便再难找回那份初见时的心动与纯粹。 祝明月款步走来,步伐轻盈,佛带着夏日的微风与清凉。 她顺势坐下,动作娴熟地从冰块旁提起一壶冷饮,壶身因冰镇的缘故而泛着淡淡的寒气,更添了几分诱人的魅力。轻巧地斟出一杯冰豆奶,色泽洁白如玉,质地细腻如脂,宛如一件艺术品般令人赏心悦目。 祝明月轻啜一口,瞬间浓郁的香甜在舌尖绽放,宛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轻轻拂过她疲惫的身躯,带走了所有的劳累与烦忧。 祝明月率先开口道:“你们可是稀客呀!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 王玉耶轻轻哼了一声,“当然是冯四在并州刮的那股歪风邪气。” 好吧,祝明月知道是哪件事了,任谁如王玉耶一般摊上这种倒霉事,恐怕除了咒骂之外,只剩下无语了。 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们所了解的情况,与外界的传言并无二致。” 王玉耶追问道:“那段将军是如何言说的?” 祝明月“抽丝剥茧”,“事发时晓棠在李家,冯将军的同僚见事态控制不住,这才把她当救兵,一道搬了过去。” “晓棠这人你们也清楚,某些方面儿女情长惯了,只觉得罪不该死,一来二去便拖延了时间。” 王玉耶和王宝琼原以为段晓棠是在吴越面前替冯睿达求情。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给那对“狗男女”求的。 祝明月转移重点,“也幸好是拖延了一会,不久后就有人来通风报信,说是有人在梁国公面前恶意中伤冯将军,告他草菅人命。还把太原王氏的族亲一道请去,企图施压。” 王玉耶眉头微微皱起,质问道:“是谁?” 祝明月答道:“并州雍刺史。” 王玉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冯四应该没招惹过他。” 虽然远嫁多年,但王玉耶对并州的人事并未生疏,哪怕是新到任的父母官,也是打听过一番的。 冯睿达和雍修远,实在没有结怨的理由和时间。 祝明月轻晃脑袋,“这其中的缘由,就着实不知了。” 说的是她们,还是并州一干人等,亦或者冯睿达这个当事人……不得而知。除非雍修远主动开口,否则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祝明月继续说道:“好在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王家出面的那位族亲又坚定地支持冯将军,甚至不惜与雍刺史撕破脸,反将一军。” 王玉耶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沉吟道:“应该是三十五哥。” 一方面欣慰于王元亮在立场和利益上的坚定,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底的酸涩。 似冯睿达那种不着调的女婿,民间的舅兄但凡有些血性,早就该拿大棒招呼了。 结果她的娘家,反而在“外室”事件上,成了冯睿达最坚定的支持者。 何其可笑! 最该被人笑话的,不是冯睿达,是她王玉耶! 太原王氏的王二十一娘。 祝明月:“因为种种缘故,最后的结果便是那对男女归家,既往不咎。” 王玉耶已然恢复平静,“雍刺史呢?” 祝明月言语间有所保留,“上州刺史,恐怕只能等长安做定论。” 祝明月一番太极打下来,王玉耶还是不知道,冯睿达为什么会吃错药一般轻轻放过那对男女。但她已经得知了最重要的部分。 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恐怕这会儿,三伯和三叔正忙着查这位雍刺史的前尘往事呢!” 王宝琼一脸茫然的模样,她对李君璠在外的动作并非全然了解。 王玉耶意有所指地说道:“男人有男人的办法,女人有女人的门路。” 显然,她是想自己施展手段,去调查一番。 祝明月提醒道:“若是有些眉目,最好和家里通通气。” 祝明月接到消息后,亦是进行过一番简单的调查。雍修远的履历和关系,不说纯洁如白纸,至少没有明显的污损和他人的“痕迹”。 王玉耶镇定自若道:“这是必然。” 官面上的人物,对付起来自然是要“借势”而为。 身为冯家妇,替冯睿达收拾烂摊子。难道要她自掏腰包,呕心沥血来处置吗? 所嫁非人,已经够冤枉了,谁爱当冤大头谁当去。 不过当务之急,是在外走动起来,把冯睿达“有情有义”的新形象树立起来。 一想到这件事,王玉耶只觉得呕得慌。 第1752章 凉屋建造 公平公正地说,冯睿达如今糟糕的风评,王玉耶也在其中有所贡献,虽然占比不多,且她只是陈述事实。 但要将吐出去的唾沫收回来,再在一片废墟上重建茅草屋,对王玉耶而言,着实是个不小的挑战,已经不是单纯靠装傻充愣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若非冯睿达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王玉耶非得掐着他的脖子,质问是不是并州山水如此养人,连你都变得情有义了。 这份陌生,实在令人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与其相信冯睿达洗心革面,不如信他是脑子被驴踢了。 冰镇的食品和冷饮固然诱人,但王玉耶却不敢贪杯,生怕伤了脾胃。稍稍解了一点馋后,只静静地坐在一旁,心中暗自盘算,究竟从何处着手才能巧妙入局。 王宝琼更不想回蒸笼似的自家,哪有在这冰块旁小憩来得惬意!若非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非得在这儿住下来不可。 众人闲谈几句,消磨着无聊的时光。 王宝琼挑起话头,眼中闪烁着对往昔奇景的怀念,“我之前见过一些人家里,建有避暑的凉屋。” 双手在空中比划得飞快,仿佛要将那凉爽的意境直接勾勒在众人眼前,“屋子就建在水边,水车从低洼处汲取清水,随着水车悠悠一转,清凉的水便从屋顶倾泻而下!” “暑热之际,在里头歇息,心境竟丝毫不觉烦躁。” 林婉婉在脑海中极力拼凑那番如梦似幻的景象。 无门无窗,仅凭数根立柱傲然挺立的凉屋。黛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屋顶之上,水珠连串,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淅淅沥沥地沿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道细密的雨帘,既有雨天的朦胧之美,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明媚与凉爽,美得令人心醉。 人若置身其中休憩,旁边再放上冷饮、冰西瓜、零食…给个神仙来都不换。 祝明月搞过几个大工程,勉强能够领悟其中的些许门道。尽管从未建造过凉屋,但凭借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直觉,她推测其中的技术含量并不高。 水车四野庄上就有,关键在于要有活水。在封闭的城池中,水源也是一种稀缺资源。 高门大户引活水入宅,造就一方私家园林;中等人家打井取水,虽不及活水那般灵动,却也能满足日常所需;其他不甚富裕者,便只能与邻里共享巷口为数不多的井眼了。 祝明月劝道:“何不自己建一个呢?” 其他人家住的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宅邸,人丁兴旺的还要考虑能否住得下。 李家没有类似的顾虑,不修大屋子,在东路院建个小亭子,供几口人避暑纳凉并非难事。 王宝琼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还不是因为他。” 家有孕妇和幼儿,不宜动土。这种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有个什么闪失,到那时哭天抢地也来不及了。 祝明月微微颔首,“那就只能缓一缓了。” 林婉婉双手托腮,无限畅想,“想一想,夏天在里头该有多么诗情画意。” 特意强调,“我至少能在里头待上三天三夜。” 祝明月故意打趣道:“不怕得风湿吗?” 林婉婉豪爽地表示,“不至于!”只说闲话有些无聊,又不能吃冰食。王宝琼不由得有几分手痒,四处寻摸起牌搭子。 王玉耶正凝神思索,祝明月的牌技太过高超,与她一同打牌,只有被碾压的份。 王宝琼问道:“璎珞和兰娘呢?” 祝明月代为回答,“她们还有一点工作要收尾,晚一点回来。” 就在王宝琼琢磨着,要不要去请秦本柔和张法音过来的时候,反正两个小徒弟绝对不考虑。玩归玩闹归闹,以林婉婉的脾性,学习第一,作业做完了才能玩耍。 从刚才齐蔓菁的言论来看,她们显然是没做完的。 林婉婉在这种时候格外敏锐,主动推荐道:“盼儿过来了,一会肯定要来这儿打个转。” 王宝琼的语气中满是惊喜,“我都好长时间没见她了!” 林婉婉带着几分茫然说道:“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昨天、今天都来了。”走亲戚不是这个走法。 说曹操曹操到,顾盼儿在柳家忙完正事,来小院蹭一会免费“空调”。 见到众人在座,笑意盈盈道:“你们都在呢!” 即便王玉耶与她谈不上熟悉,但往常也曾见过几次,算不得陌生人。 顾盼儿接着说道:“正好我有些事,想寻你们打听呢!” 王玉耶心底一紧,该不是要问冯睿达之事,她该如何分说?亦或者拿顾盼儿练个手,瞧瞧新编的瞎话能否取信于人。 林婉婉笑道:“想打听什么?给不给咨询费?” 顾盼儿抛来一个俏皮的眼神:“容我先去洗个手,待会儿再细细道来。” 她是小院的熟客,无需人指引,自能找到洗漱净手的地方。 不多时回转过来,眼睛在那一堆冰食中扫视了一圈,立刻锁定了目标。 番茄切成小块,上面撒上糖粒,因为被冰镇过,糖霜正处于将化未化的姿态。颇有几分林婉婉玩笑说,这道小食名为“火山飘雪”的意味。 顾盼儿一点不带客气的,对林婉婉说道:“我帮你吃了吧!” 林婉婉大方道:“吃,随便吃!” 一口糖拌番茄入肚,顾盼儿这才算恢复了一半的血条。 王玉耶明明是第一次来小院,竟觉得这种氛围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之感。想了半天才明白,竟有几分像在闺中的日子。 王宝琼关切道:“小玉呢?” 顾盼儿随口应道:“天气太热,就不带他出来折腾了。” 待一碗糖拌番茄大半下肚,顾盼儿终于转入正题,“说起来,这事我不问,六舅母也得问。你们都是南衙家眷,可知烈王喜欢什么样的人?” 察觉林婉婉怔愣的目光,顾盼儿换了一个更为贴切的词汇,“欣赏,他欣赏哪种人?” 第1753章 参选挽郎 按理说,顾盼儿家和吴岭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话说得又没头没尾的。 不过其他几人受限于女子身份,不曾和吴岭近距离接触过,但从身边人只言片语的介绍,也能拼凑出个六七分。 祝明月的回答有些空洞,“烈王为人刚毅果敢,行事雷厉风行。他欣赏的,想必是那种同样坚毅不拔、有胆有识之人。” 王玉耶语气坚定,“骁勇善战。”只要能战敢战,什么样的怪胎他都能容得下。 比之祝明月的回答,至少有了一个客观的评价体系。 顾盼儿略微有些泄气,补充问道:“那他私人方面呢,对人的气质、谈吐、言行,是否有特别的喜好?” 林婉婉真就知道答案,“他喜欢虎头虎脑的。” 这真是一个符合传统将门家长的朴素审美选择。 顾盼儿确认道:“真的吗?” 林婉婉遮遮掩掩地回答,“小王爷亲自认证。” 听到这儿,盼儿的神情不禁黯淡下来,连带双肩也微微下垂,显得有几分颓然。 林婉婉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问道:“怎么了?” 顾盼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缓缓开口,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尽无遗地叙述了一遍,“家里有意送二郎去参选挽郎。” 这也是她近日为何频繁往舅家跑的缘故。反复梳理培训其中的流程、礼仪以及诸多禁忌…甚至细致入微到了对柳恪的形容外貌进行一番精心的修饰与调整。 往常梳妆,无论男女,皆是追求肌肤的白皙无瑕,仿佛那是美的唯一标准。 轮到柳恪,却需反其道而行之,把他黑里画。偏偏遇上炎热的夏季,脂粉与汗水交织,难以持久,不知费了顾盼儿多少心力。 “挽郎”,这个词汇对于王玉耶来说,或许并不陌生。 但顾盼儿深知,在场的其他人或许并不清楚它的含义,于是不得不耐下性子,逐一为他们解释,“挽郎,特指王公贵族出殡之时,负责牵引灵柩、吟唱挽歌的少年。” “烈王为国捐躯,是大吴的英雄,是无数人心中的楷模。二郎若能送他最后一程,也是一份难得的荣耀。” 林婉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心中暗自诧异,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顾盼儿对吴岭有着如此深厚的敬仰之情呢? 要知道,柳家和顾家都是彻头彻尾的文官,对吴岭的好感度在及格线以上就不错了。拉满,想都不要想。 更不要说,让亲戚子弟去参与抬棺材这种在许多人看来并不体面的工作了。 还是王玉耶有见识,进一步阐释道:“挽郎亦可视为一种出身,有机会选官。” 虽然比不上恩荫来得顺理成章,但也不失为一种入仕的捷径。诚然,这其中或许夹杂着些许“幸进”的成分,但不妨碍它是正当且可行的仕途攀升途径。 王玉耶继续深入剖析,“去年为懿德太子抬棺的挽郎们,如今已陆陆续续封官,高者甚至有七品。” 何况吴岭是壮烈殉国,能为他抬棺送行,无论是从面子上还是里子上讲,都是极为难得的。 林婉婉惊讶得捂住嘴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这种火箭般的升迁路径,她竟然闻所未闻。 相比之下,祝明月依旧保持着冷静与理智,问道:“参选挽郎有何要求?”顾盼儿:“六品以上官员家族子弟。” 也就难怪祝明月等人不知道了,光是这一门槛,便足以将绝大多数人拒之门外。 士庶如云泥,七品更是一道坎。 柳家虽已没落多年,昔日的光辉不再,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家族底蕴依然深厚,人脉之广、门路之多,绝非普通人家所能企及。 即便是在家族衰败的境遇下,柳家依然拥有着令人艳羡的资源与优势。 祖辈留下的恩荫名额不够,那就另辟蹊径,把柳恪送进国子监深造,以期他日能够步入仕途。 但这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国子监内的学子众多,能够真正脱颖而出者寥寥无几。 柳恪有些学兄时运不济,都抱孙子了,还在家里啃老呢!未能实现为官一任,不知造福还是为祸一方的夙愿。 既然国子监候官之路漫长且充满变数,柳家显然不愿将宝全部押在这一条道上。眼前有个泼天的机会落在眼前,当然要牢牢抓住。 柳家立刻改换赛道,让柳恪借挽郎身份出仕。 即便已然没落,但这些祖上曾显赫一时的长安土着,也比杜乔只能千军万马去挤一根独木桥强得多。 祝明月笃定道:“想必竞争颇为激烈吧?” 顾盼儿轻轻点了点头:“嗯。” 有了上一次挽郎选拔的光辉前程作为参照,加之吴岭为国捐躯,其死法堪称天下一等一的壮烈。无论是出于敬仰之情还是出于实际利益考虑,都使得这一次的挽郎选拔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柳恪身在其中,实在算不上拥有什么明显的优势。 顾盼儿:“此次选拔的主持者是礼部陈侍郎,父亲说他偏爱那些清俊脱俗的士子。” 这一点上,柳恪倒是勉强符合要求。 唯一需要修饰的就是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免让人产生唱挽歌的少年体弱多病,可能会在半路夭折,最终变成“陪葬”的诡异联想。 顾盼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哪知道烈王喜欢虎头虎脑的!” 她向众人诉说此事,不过是想了解一些内幕消息罢了,并未指望能够走后门。 她们也没有那个能耐去开后门。 毕竟,吴岭的葬礼,不仅是孝子吴越的私事,更是国事。 礼部在尽职尽责的同时,也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不,更确切地说,是尊重当事尸体的意愿。 这方面,柳三郎还能搭点边,但他年纪太小了。柳恪从小到大就没“虎”过,一直瘦得像条麻杆似的。 顾盼儿不由得打起一点歪门邪道的主意,譬如让秦本柔在柳恪的衣裳里絮上一层薄薄的丝棉,让他看上去更强壮一点。 大夏天穿冬衣,还要顶着烈日训练、唱歌、舞蹈…想想都有些遭罪。但和即将获得的收益相比,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盼儿说干就干,果断道:“我去找舅母商量商量。” 第1754章 女子文会 顾盼儿宛若一阵疾风,瞬间掠过,只留下一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林婉婉心中满是困惑,“她这是又想到了什么吗?”直觉告诉她,顾盼儿此次行动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事情。 祝明月打起马虎眼,“想来是和柳二的前程相关。” 谁能想到,临近傍晚的时候,顾盼儿居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去而复返了。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顾盼儿随口问道:“她们两个呢?” 林婉婉手指轻轻往隔壁一划,“回家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对顾盼儿突然回归的好奇与不解,问道:“你找她们有事?” 顾盼儿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后,最终定格在祝明月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呀,其实是来找你的。” 合着刚才是排除“闲杂人等”。 祝明月眉头不禁微微一挑,眼神中闪烁着疑惑与好奇,“哦?” 实在想不到顾盼儿和自己能有何种交集,毕竟挽郎一事她也说不上话。 顾盼儿并未急于回答,而是随意地靠在扶手之上,姿态显得既慵懒又不失优雅,但眼神却紧紧锁定在祝明月身上。 片刻的沉默后,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我亦是受人所托,敢问祝东家,春风得意楼的姜掌柜寻在墙上题诗的女郎,是为何故?” 祝明月从记忆的深处翻出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姜永嘉才终于找到了正主身边的人。 虽然效率称不上高,但考虑到她们所处的特殊群体与背景,有所警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祝明月以一种充满好奇与敬佩的语气,热切地问道:“哎呀,认识这么久,竟还不曾问过,顾娘子别号为何?” 顾家书香门第,其父在国子监任职,顾盼儿不仅会写诗,而且水平相当不错。 不能因为她平日爱好调脂弄粉、养娃晒娃,就忘了她也是长安才女中的一员。 居然灯下黑了! 祝明月心中甚至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正是因为顾盼儿的提议,所以那些女子才愿意将自己的诗文誊抄到春风得意楼。 因此,当众人决定公推一人出来试探时,顾盼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首选。 顾盼儿以一种坦然自若的态度,微笑着回答道:“我近来用的别号是红袖居士。” 祝明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在诗中流露出对汉朝女官制度的艳羡与向往,以笔墨抒发胸中豪情壮志的红袖居士,就是顾盼儿。 真相陡然揭开,竟然没有丝毫的意外。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人的社交从来不是单一的。 祝明月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开始以一种近乎侦探般的敏锐,审视起顾盼儿看似简单实则错综复杂的社交图谱。 除了和林婉婉的“好色之徒”小分队,和王宝琼等人的炫娃群,甚至包括刚刚揭露的才女圈子之外,可能还有其他更为隐秘的圈子,譬如那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多金单身富婆群。 至于这个圈子谈论的话题,那就恕不奉告了。祝明月不卖关子,直言道:“春风得意楼开门做生意,数年经营下来,依旧多是男子在墙上挥毫泼墨。” “先前因为千金公主一事,我方才知长安亦有不逊于男子的才女,便想与之联络一二,请她们到酒楼来一展才华。” 作为春风得意楼的常客,顾盼儿深知此地并非藏污纳垢之所。 追问道:“如何展示呢?” “该不会将闺阁笔墨置于墙上,任由那些男子评头论足吧?” 顾盼儿并不否认,有些男子的品行确实值得称赞,他们只是单纯地品评诗文。但更多的人则是,背后藏着难以掩饰的“恶意”。 在他们眼中,女子写的诗似乎就不算是诗,必须加上容貌、家世、情感经历等元素才足够完整。 祝明月诚恳道:“无论男女诗作,都是文学作品。只要题在墙上,春风得意楼从不论它背后之人是谁,年底统一进行投票评选。” “你应该知道,这几年评选出来的诗文,也有佚名的吧!” 顾盼儿不止知道诗文作者佚名,她还知道可以暗箱操作“买票”。 想到此处,不由得畅想起来。若是有一首质量上佳的女子诗作上墙,她们再集中资源投票,是否就算在这片以男子为主的小天地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呢? 顾盼儿猜测道:“你想日后,她们写出的诗文,都能誊抄在诗墙上?” 孰料祝明月却摇了摇头,“不只是誊抄。我是个生意人,哪怕有些许情怀,依旧是利益当先。” “我希望她们成为春风得意楼的客人。”用餐消费,而后题诗。 能让女子读书的家庭通常都不会太差,所以这些人也是春风得意楼的目标客户群体。 春风得意楼安排有女伙计,但时至今日,依旧是以男客居多。哪怕偶尔有女客,也多是随家人前来,很少有单独或呼朋引伴前来的。 顾盼儿迟疑一瞬,“我尽量找机会同她们提一提。”至于去不去,是她们个人的自由。 女子在外行走,总归没有男人那么方便。 祝明月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假如春风得意楼举办一次女子文会呢!” 格外强调,“只有女子能够参加。” 听了半晌的林婉婉闻言,立刻举起手来,兴奋道:“我要参加!” 谁不想和有才华的小姐姐贴贴呢! 祝明月毫不留情地揭小伙伴的底,“你会写诗吗?” 林婉婉振振有词,“我会看呀!” 谁说文学评论,不属于文学界。 祝明月暂且搁置争议,转头问顾盼儿,“你觉得如何?” 春风得意楼过往举办过不少文会,顾盼儿在吃饭的时候碰到过几次。但受限于身份,她一次都没有上过三楼,顶多在楼下看一些传抄下来的诗文。 机会近在眼前,顾盼儿反而犹豫起来,“谁来牵头呢?” 第1755章 文会金主 祝明月自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做金主,出资举办第一场文会。你呢,作为联络人之一,邀请一部分合乎条件的参会人员。” 几百贯钱而已,祝明月如今并不看在眼中。 至于顾盼儿,并非故意要削弱她的重要性,而是人的交际范围有限。 以顾盼儿的条件,想来也不是能在长安才女圈子里一呼百应的角色。顶多能在她所在的小圈子里透透风。 不过顾盼儿定然认识一部分混迹其他圈子的人,“人传人”,这文会的规模不就扩大了吗? 祝明月向来行动力满分,说道:“事情就这般说定了。” 无论从凑热闹的角度,还是为了心底那抹微不可察的执念,顾盼儿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祝明月继续说道:“不然明天我们到春风得意楼,同姜掌柜商议一番文会的具体安排。” 顾盼儿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说道:“这几日,我得先顾着二郎参选挽郎之事。” “春风得意楼的场地和流程大多都有现成的,重中之重是确定有哪些人可以参与。” 祝明月轻轻颔首,眼眸中闪烁着赞许,“还是你想得周到。” 顾盼儿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道:“过上几日,我便下帖相邀,把人请到春风得意楼,亲自走一遭,瞧上一瞧。” 她猜想,没人会拒绝这么有诱惑力的邀请。 祝明月不惜重金,出人出力又出场地,所求并非文名远扬,只为在女子之中打响春风得意楼的声望。 男人可以呼朋引伴来家中玩乐。女子则需顾忌诸多,至多只能邀一二知己小聚,行事终究难以如男子那般洒脱自在。 此次盛会,或许能将长安城中七八成才华横溢的女子“一网打尽”。 甚至顾盼儿本人,都从未参加过如此规模庞大的女子集体活动,一想到那场面,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充满了向往与憧憬。 祝明月爽快地应承下来,“好,定了日子,你知会我一声便是。” 顾盼儿轻笑一声,打趣道:“怎么能忘了你呢!我们的大金主。” 随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祝东家,到时你可得把满身的铜臭味藏一藏,只做个仰慕才情的女子便好。” 祝明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说我不是呢!” 林婉婉在一旁“附和”道:“放心吧,装腔作势这种事,明月姐姐信手拈来。” 祝明月脸色一沉,故作凶狠地吓唬道:“我最擅长的明明是收拾你!” 这一吓唬,林婉婉立刻“嗷”地一声叫起来,“盼儿,救我!” 顾盼儿识时务得很,摆了摆手,笑道:“我得回家陪儿子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哪敢得罪大金主啊! 顾盼儿刚离开,戚、赵两人就回来了。 赵璎珞见林婉婉两颊鼓鼓,不知又在生哪门子的气。顾不上安慰,先倒上一大杯冷饮,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心中的那股焦躁被压了下去,重新找回了人间的烟火气。 林婉婉本人生冷不忌,但看着旁人这般豪饮,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起他们柔弱的肠胃来。念叨着,“悠着点!” 赵璎珞却是个“顶风作案”的主儿,“那我再喝一杯!” 这模样,一看就不只是因天气热而如此。 林婉婉问道:“谁招惹我们璎珞娘子了?” 说着,作势撸起袖子,“看我不去教训他!” 赵璎珞扫了一眼林婉婉纤细的胳膊,不屑道:“真要是被欺负了,我会自己找回场子来。你只有帮倒忙的份!” 林婉婉亲昵地挽上赵璎珞的胳膊,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愤慨,追问道:“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敢把你气成这样?告诉我,我非要为你出口恶气不可!” 赵璎珞撇撇嘴,无奈地说道:“还不是那些商户,每每到了账期,就拖拖拉拉的。好像他们的钱袋子比五谷豆坊的磨盘还重,提都提不得。” 其实那些商户也不是没钱、没实力或者信誉不好,否则五谷豆坊不会给他们月结的待遇。他们对合作伙伴的筛选向来极为严格。 但人的本性便是如此,轮到往外掏钱的时候,总是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哪怕这笔钱早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也仿佛割肉一般心疼。 尽管五谷豆坊为了鼓励商户们主动结账,特意规定凡是主动提前来结账的,都会有精美的礼品相赠。虽然那些礼品并不值什么大钱,但也是一份心意和尊重。 但这点“蝇头小利”,还是敌不过商户们的拖延症。他们总是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能拖一天是一天,能赖一笔是一笔。 因此,每到月初,赵璎珞都不得不带着厚厚的账本、带着得力的人手、带着沉重的板车……一家家地去收账,然后推着几车铜钱招摇过市。 尤其是现在,天气炎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做起这收账的事情来更是烦躁不堪。 即便是钱串子见了钱,也不觉得亲热了。 林婉婉无力地安慰,“我也是这样,每到了往外掏钱的时候,就于心不忍啊!” 大家都是一个池子里待的王八,谁瞒得过谁呀! 赵璎珞打趣道:“我看你每次花钱都挺开心的。”花的越多越快乐。 林婉婉转移话题,“可不能和祝总比,人家刚扔出去几百贯,打水漂都不带响的!” 可惜,这话谁也没当回事。 几人每天经手的银钱如流水般哗哗作响,几百贯钱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数目。 祝明月花钱肯定有她的道理,哪怕只是单纯买个开心,那也值了! 赵璎珞作为家里管账的,程序化地过问一声,“这是又要做什么大事了吗?” 林婉婉抢先答道:“助力文学女青年实现梦想。” 赵璎珞不假辞色道:“说人话。” 林婉婉无奈道:“召集长安城内的才女开文会。” 戚兰娘一听,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希望能有助于为春风得意楼打开局面。” 这笔钱怎么可能是祝明月自掏腰包,那必须挂公账啊! 第1756章 出门见喜 东西两市乃是长安商业精华之所在,无需过多张扬,其魅力自会吸引八方来客。 孙掌柜一如既往地早早起身开门做生意,将宝隆和内外安排得妥妥当当后,才有空出来寻人闲磕牙。 恰在此时,瞥见对面长新楼的钱掌柜也正好出门。孙掌柜热情地扬起手,招呼着钱掌柜过来。 两位掌柜就这样站在宝隆和的门口说话,孙掌柜从手中抓出一把炒豆子,慷慨地递给了钱掌柜。 问道:“五谷豆坊的账,你结了吗?” 钱掌柜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还没呢,不急。” 孙掌柜微微一笑,略带几分感慨地说道:“赵娘子怕是马上就要来了吧?” 钱掌柜摇了摇头,“且得等一会呢!” 生意人有讲究,开门第一桩交易,必须得是进账,这样才能讨个好彩头。赵璎珞晓得规矩,不会贸贸然地在店铺刚开门的时候,就来触霉头。 说话间,长新楼已经迎来了第一批客人。钱掌柜见状,一把将手中的炒豆子塞回给孙掌柜,“我得去招呼客人了。” 顺便吐槽道:“你这豆子,火候有点过了。” 孙掌柜独自站在原地,心中琢磨着钱掌柜的话,这到底是同行的真诚建议,还是单纯的挖苦?不过,他自己尝了尝,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 钱掌柜在东市摸爬滚打几十年,一双“势利眼”练得炉火纯青,只需一眼,就能将客人的身份、地位、来历猜个七七八八。 眼前的一行人,衣裳上点缀着方纹绫,迈着四方步,瞧着器宇轩昂,大概率是河北来的士族子弟。再看他们身边的几个年轻人,穿着打扮则是典型的长安本土风格。 钱掌柜心中顿时明白,这又是一场河北与关中之间的“联谊”。 这种情况,只管上最贵的,比如那道“观音出门”的海鲜汤。 钱掌柜吩咐伙计,将人请到二楼包厢,正式“开宰”。 这群光鲜亮丽的客人,是来自幽州大营的将官,此行是为了宴请一些新近结识的本地朋友。 高官有高官的社交,低阶将官也有他们的交际圈子。拓展人脉亦或者单纯交个朋友都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平康坊这个长安着名的风月之地,这些外地将官早已有所耳闻。可惜大抵是南衙的将官们洁身自好,并不好去那处。 北衙倒没那么多顾虑,但此时平康坊尚未正式营业,去了也显得冷清。于是,他们便转道来东市,先填饱肚子再说。 穆博容在左羽林军任职,主动担当起了向导的角色,向几位外地朋友介绍道:“若是有几分文才,倒可以去对面的春风得意楼瞧一瞧,满墙的诗文。” 本以为他会借此机会夸赞一番,谁知话锋一转,说道:“看得人头晕眼花。” 王永康一边招呼众人饮酒,一边说道:“我们可是燕赵武夫,认得几个字就不错了。写诗,太难为人了!” 说着,撞了撞旁边人的胳膊,“赵九,你说是不是?” 旁边那位被称为“赵九”的年轻人名为赵嘉佑,无奈地笑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穆博容继续说道:“不过南衙那帮人倒是常去。” 王永康惊讶道:“哦!”吴越领兵出征,带走了南衙大部分精锐,剩下的几卫也变得异常低调。 因此,除了公务之外,他们还真没认识几个南衙的将官。 难道南衙底蕴如此深厚,个个能诗善文? 穆博容轻笑一声,“说来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脸皮,无论旁边的人谈论的是韵脚还是平仄,都一概不理,只埋头吃饭。” 似他这种有点羞耻心的,实在受不了那种氛围,感觉自己会像个傻子一样格格不入。 南北衙同在长安,虽然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一山不容二虎,彼此间难免有些暗中较劲。 尤其南衙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与之相比,名为天子亲军的北衙,这几年的表现却黯淡无光、乏善可陈。 地方大营出身的王永康不愿意卷入南、北衙的较量之中,别到时候人家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自己反而里外不是人。 王永康一个劲儿的劝酒劝菜,“早听说长新楼汇聚长安珍奇美食,方才听小二报菜名,除了海货算是新鲜,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稀罕物。” 穆博容笑道:“你们在幽州真是有口福。” 王永康拍胸脯保证道:“改日你们到幽州,我做东,飞龙、熊掌、虎骨、鹿筋……管够!” 穆博容惊讶道:“你这口气可真够大的。” 往常表现含蓄的赵嘉佑,语气诚恳地说道:“出了城,山上都是野物,带上人马弓箭就能猎到。” 穆博容嗤笑一声,“若让那些好行猎之人知道,心不得痒死。” 赵嘉佑不得不多补充一句,“多是猛兽,还是得小心一些。” 穆博容不屑地撇撇嘴,“打猎入迷的人,越是猛兽越喜欢。” 可惜关中这些年被“扫荡”得干干净净,虎豹一类的猛兽,只能往深山老林里寻。 哪像辽东,出门见喜,猎物扑倒眼跟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桌人聊得热火朝天。话题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无所不包,唯独没有提及公务和军事。 就在这时,赵嘉佑忽然注意到,穆博容的神情一顿,目光怔怔地望着街面上。 赵嘉佑顺着穆博容的目光望去,只见街中央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两位年轻俊秀的郎君,他们似乎要去对面的春风得意楼。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们身边环绕着十余位膀大腰圆、全副武装的骑士。除此之外,还有一群亲随仆役簇拥着他们。 王永康啧啧称奇,“长安纨绔的排场这么大吗!”居然带着全副武装的护卫招摇过市。 街面上的那两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窥视他们,抬头一看,正好与穆博容等人对视。 看样子两边是认识的,但穆博容并没有主动打招呼,那两人转身便往春风得意楼里走去,没有半点流连之意。 想来两方只是认识,论交情定然没有多深厚。 第1757章 我是九哥 穆博容收回目光,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介绍道:“那兄弟俩是太常寺卿袁家的公子,梁国公的内侄儿。” 王永康感慨道:“高门大户,煊赫之家……”排场大些也能理解。 穆博容失笑道:“这两人倒霉惯了,不带上几十个人,家里不放心让他们出门。” 能被特意拎出来说,显然不是一般二般的霉运。 王永康好奇道:“能有多倒霉?” 穆博容忍俊不禁,越想越是发笑,“袁家请终南山上的真人给他俩批命,说是一辈子遇难呈祥,大富大贵的命格。” 笑得肩膀直抽抽,声音都不连贯了,“关键是他们总‘遇’啊!” 这“遇难”二字,被他们诠释得淋漓尽致。 旁人遇上一桩,说不定就魂断九天,这哥俩,祠堂睡一觉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一辈子三个字,放在“遇难成祥”还是“大富大贵”前头,感受完全不一样。 这么算下来,富贵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了。 穆博容越想越好笑,“我听说这哥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即便是遇见熟人,也远远避开,不敢主动打招呼。” “路遇亲戚都视而不见,被以‘失礼’为由告到长辈跟前。” “看来传闻非虚,果真是这样!”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穆博容刚才一直盯着那两人看,是在试探他们是否会主动与人寒暄。 席间另一人劝道:“日后遇见他俩,都躲远点。” 一是怕沾了两人的霉运,二则是怕卷进某些是非中。 酒楼里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赵璎珞的收账小队也开始逐家逐户地收账,终于来到了长新楼。 此刻酒楼里虽然有生意,但还没到最忙碌的时候,正是收账的最佳时机。 赵璎珞被请到后院,翻开账本,递给钱掌柜核对,“你瞧瞧,若没有异议,就把上个月的钱帛结了。” 钱掌柜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账本之上,最想看的却不是属于长新楼那一页,而是它的前后几页,那些可都是竞争对手的商业机密。 赵璎珞察觉到钱掌柜炙热的目光,待他确认信息后,立刻将账本收起来。挥手示意下属去点算钱帛。 两人坐在屋里喝茶,赵璎珞老生常谈,“钱掌柜,你若是去五谷豆坊结账,还能多拿一篮子菜呢!” 钱掌柜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多麻烦呀!”一篮菜,对他而言,吸引力不大。 五谷豆坊的豆腐、豆芽确实便宜,长新楼拿豆芽在鸡汤里泡澡,售价不菲。但更多的食材是用精粮制作的,甚至有些蔬菜还是独家供应。一个月零零总总算下来,价格并不便宜。 现在有赵璎珞上门收账,他们只要将钱帛准备好就行,省了多少搬搬抬抬的功夫。 钱掌柜继续说道:“依老夫之见,五谷豆坊也可以同步步糕一样凭劵购买,这样一来,双方都方便。” 步步糕的生意利润丰厚,哪怕让出一些折扣来提高销售量,也是划算的但五谷豆坊薄利多销,靠的就是走量,再往下打折,就没多少赚头了。 不过赵璎珞并不曾将这番道理剖白出来,反而问道:“若是五谷豆坊出抵价券,钱掌柜能买多少?” 钱掌柜迟疑一瞬,答道:“三五天吧!” 别看他说得多么推崇备至,但大多数酒楼食肆囤券,也就囤个几天的量,用完再买。 赵璎珞默然不语,三五天的量,哪怕酒楼采购,一个褡裢也能装得下。 钱掌柜找补一句,“那毕竟是纸嘛!” 万一水浸火烧,不就是成了废纸一张吗?哪比得上铜钱结实耐用。 赵璎珞微微叹息一声,“我回去寻祝娘子商议一番,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解决我们的难题。” 钱掌柜不要钱的好话一箩筐地输出,“老夫从未见过如你们一般,聪慧灵秀的女子,必然能想到法子。” “那老夫就在长新楼,坐等好消息了!” 赵璎珞曾听祝明月提及那个模糊的构想,“你老别抱太大的期望,我们这月月打交道,恐怕得持续许多年。” 钱掌柜豪爽地笑道:“那也不妨事。” 赵璎珞是个俊俏小娘子,脾性又不古怪,谁不乐意和她打交道呢! 如果她不是来收钱的,就更好了。 这时,下属前来禀告,钱帛已经点算无误。 赵璎珞将一旁用来遮阳的帷帽戴好,钱掌柜将一行人从侧门送出去。 这几年收账收下来,连路线都快固定了。 赵璎珞不用翻账册,都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去宝隆和。” 两位掌柜早上的对话,活像差生没做完作业。原来你也没做啊,那心里就踏实多了。 当赵璎珞一行人经过长新楼大门时,正好遇上穆博容等人带着一身酒气从里面走出来。 赵璎珞月初定时上门刷脸收账,自然不可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何况她也嫌弃那样闷热且遮挡视线,所以帷帽只是简单地罩在头顶上,任由几缕青丝不经意间从帽檐下溜出。 赵嘉佑目光在不经意间与赵璎珞擦肩而过,起初仅仅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掠影,心思并未在此停留半刻。但电光火石之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一击,促使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确认所见非虚。 目光定格在赵璎珞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呆愣,迟疑而又略带激动地喊道:“十六娘?” 赵璎珞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思绪,闻声转过头来,眼中满是不悦之色。 赵嘉佑心中一急,几步并作一步,径直挡在了赵璎珞的身前,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确认,“你是十六娘!” 携带重款,却被人当街拦路。 赵璎珞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出口便没有好声气,质问道:“青天白日,郎君是要做登徒子吗?” 一句话让赵嘉佑面色涨得通红,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 万般辩解的话语堵在后头,最后只能一跺脚,吼道:“我是你九哥!” 第1758章 我认错了 众人原以为赵嘉佑是借着机会与小娘子搭话,待那几个字一出,围观群众恍然大悟,原来是亲戚啊! 孰料赵璎珞面色冷漠异常,眼神中透露出的全然是陌生与疏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说道:“这年头,搭讪的套路都变了吗?搭不上就开始认亲戚了!” 说话间,轻轻抬手,示意身旁的伙计们先行返回作坊,将那些钱帛妥善存放后,再去其他地方收账。 其他人护着车架先行回转,两名伙计迅速上前,将赵嘉佑与赵璎珞隔开。 赵璎珞的态度如此决绝,让赵嘉佑不禁心生疑虑,难道自己真的认错人了? 毕竟他和十六娘过往称不上亲近,而眼前的女子衣饰打扮光鲜亮丽,举手投足间尽显长安本地女子的韵味。 就在赵嘉佑心生犹豫之际,赵璎珞已经带着一群伙计悄然离去。待他再次抬头时,眼前已然是空无一人。 王永康好奇道:“赵九,你家人不都在老家吗?怎么在长安突然冒出个亲戚来?” 赵嘉佑若是有在长安的亲眷,这么长时间以来,不可能提都不提一句。 赵嘉佑一脸茫然,“我,我可能真的认错人了。” 这时,穆博容走上前来,缓缓说道:“赵九,你没有认错。” 王永康闻言一愣,不解地问道:“难道你认识赵九的家人?” 他俩是同乡同僚,最多也就认识赵嘉佑的同胞兄弟,哪里会认识他的姐妹? 穆博容自信满满地说道:“刚刚那小娘子转身之际,我见她后腰别了一根软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赵家家传的,就是鞭法吧!” 容貌可以相似,但家传的武艺绝不会错。 赵嘉佑既入了军中,自是以使用锐器为先,但推杯换盏之时,也曾提过,他家有一门祖传的鞭法。 赵璎珞既然随身携带鞭子,就不可能忘了自己的出身来历。 这会轮到赵嘉佑震惊了,“那,那真是十六娘!她为何不与我相认呢?” 这个问题,正好是大家都想问的。 王永安先撬开一条缝,“赵九,那位十六娘子,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这道客观题,赵嘉佑倒是能回答上来,“她是我妹妹,族妹!” 穆博容紧跟着问道:“那她为何会离开家乡,远来长安?” 时人多是聚族而居,除了宦游、行商,少有离开家乡的。尤其赵璎珞是云英未嫁的女子,两条都不符合。 这次赵嘉佑倒有些吞吞吐吐,“家里人说,十六娘走失了。” 众人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内情颇深。 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妙龄女子意外走失,见到亲人只会痛哭流涕,哪有如此冷漠的道理! 王永安倒是个热心的,想着赵嘉佑全是出于一片同族关切之情,方才如此失态。左右四顾,想到刚才赵璎珞领着队伍从长新楼门口经过,这会见钱掌柜和伙计出现在门口。 立刻问道:“掌柜的,方才那戴帷帽的女子,你们可曾见过?” 钱掌柜本是听伙计通报,赵璎珞等人在门口被一群喝了酒的客人拦住了。 五谷豆坊的车架别看不起眼,但车厢和油布之下堆的都是铜钱。虽然这些钱不够大户人家办一场宴会,但到底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以动人心。 若是在自家酒楼门口被劫了……不说影响合作关系,心里也不落忍。 那可都是叮当作响的钱啊! 听到王永安的问话,钱掌柜抢在伙计之前回答道:“我们这里天天人来人往的,哪能记得住那么多人呢!何况酒楼里很少有女客来,真要有一个,哪能不认识呢!” 天地良心,赵璎珞确实不是来消费的,她是来收账的。 钱掌柜既然这么说了,伙计们自然也只能当做不认识了。 穆博容的亲随走上前来,递给钱掌柜一个荷包。 穆博容开口说道:“掌柜的,我这位朋友亦是关心情切,惦念亲人安危。” 钱掌柜在此刻颇有些富贵不能淫的品格,“郎君,这戴着帷帽的女郎,我们哪好细瞧呢!” 轻轻将荷包推开,“无功不受禄。” 穆博容大度地笑道:“那就当赏给你们的了!” 客人的赏钱,钱掌柜拿得理所当然,腰弯的几乎于地面平行,“多谢郎君赏赐,日后常来啊!” 一行人无功而返,只能转身离开。 待到赵嘉佑等人的背影消失,且离去的方向并非胜业坊时,钱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伙计道:“后厨的豆芽快没了,你再去补一些回来。” 伙计利落地应道:“是。” 孙掌柜待人群散去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问道:“人怎么走了?” 问的自然是赵璎珞,下一个不该轮到他了吗?钱都准备好了。 钱掌柜低声说道:“刚刚一位客人将赵娘子拦住,说是她哥哥。” 找补一句,“大约觉得染了晦气,所以提前回去了。” 孙掌柜眉头微微皱起,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作为观看过北地女棒打薄情郎故事大结局的正直商家,他们深知,赵璎珞就是一个孤女,但凡家里有一个能靠得住的,就不可能任由褚家那般欺负。 是的,没错。就是被欺负! 虽然赵璎珞在整个过程中表现得强势无比,始终掌控着主动权。而且故事的结局也是喜闻乐见的,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但在世俗的眼光看来,赵璎珞始终是弱势且被辜负的那一方。 更何况,当赵璎珞提及自己家中的情况时,与赵家几代交情的褚家并没有否认,那就足以证明她孤女的身份是真实的。 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冒出一个哥哥来呢? 穆博容带着一行人骑马向着平康坊的方向走,安慰道:“令妹现今的生活应颇为优渥,手腕上那对缠枝金手镯是内造的款,长安眼下最时兴的样式。” “总之,靠我们的俸禄,是供养不起的。” 不过,说到底,他们这群人,又有谁是真靠俸禄生活呢! 第1759章 这都敢认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只要脑子灵醒,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正所谓,女人变坏就有钱。 一旁的友人揶揄穆博容,说他总是关心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穆博容也没办法啊,娶了一个不认脸的妻子,全靠这些身外物辨识身份,连带着他都耳濡目染,学会一些有用或者没用的知识。 想到妻子,穆博容蓦地一惊,“我见过她!” 赵嘉佑忙不迭问道:“在何处?” 穆博容艰难地回忆道:“肯定不是在大街上。” 停顿半晌,继续说道:“好像是在一场宴会上,也是炎夏之时。” 众人不由得紧张一瞬,宴会也有高低贵贱之分,高门宴会是宴会,平康坊的宴会也是宴会。 赵璎珞虽然穿金戴银,但一个没有家世族人做倚靠的女人,“沦落”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众人首先猜测她并非正式的客人,而是在宴会上献艺的歌舞乐伎。 这样的推测,对赵嘉佑而言,无疑是一记沉重的打击,定然难以接受。 孰料穆博容下一句话,就打破常规,“她应当是宾客之一。” 学着和莫丽卿说话的劲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双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缰绳,比划着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她坐在对面,离得远,但和周围一众夫人娘子说说笑笑。” 这对夫妻,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一个对人脸毫无记忆,一个却对人脸近乎过目不忘,这样的组合,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穆博容:“那次伯岳父在,小河间王、梁国公,还有长安城中诸多王公贵族。” 王永康疑惑道:“小河间王和梁国公不是在并州吗?” 自然是因为穆博容说的往昔旧事。 一人询问赵嘉佑,“令妹何时离乡?” 赵嘉佑答道:“三四年有余。” 高门互相宴饮是常事,但能让穆博容挤进去的机会可不多。 那一次,他全靠妻荣夫贵,才有幸参与。 而那场宴会之所以让他印象深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莫丽卿拿了彩头,大放异彩。 穆博容猛地一拍双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是徐家的马球赛!” 这时,一人不顾骑马的安全,戏谑地拍了拍赵嘉佑的肩膀,笑道:“你的族妹另有机缘,如今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定只有你仰仗她的份。” 那场马球赛是属于女子的盛会,没哪个男人会不长眼的把姬妾带去。 穆博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当时在马球场两边各设帷帐,我们对面,除了梁国公一大家子,不都是南衙的人吗?” 转而问赵嘉佑,“你的族妹,排行十六,名唤何字?”他打算回家后向莫丽卿打听打听。 女子名讳通常不会轻易示人,但她们在同性之间交往时,或许会交换姓名。 可惜赵嘉佑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是族中的十六娘,也只会称呼她为十六娘。 另一头,钱掌柜热心派来报信的伙计,并没有如愿将消息送到赵璎珞手中。她带着人回来后,卸下收来的钱帛,便马不停蹄地换了条路线,继续出门收账去了。 无论何事,都不能乱了钱串子的道心。 伙计自然只能把钱掌柜将人糊弄走了的这桩人情,说给刚好在作坊里的祝明月听。 祝明月顺着赵璎珞的口风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待将人送走后,祝明月眼神闪烁,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十之八九就是赵璎珞的哥哥。 赵璎珞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打成登徒子,就是因为他们都清楚,二人之间,绝不可能有“非礼”之行。 家务事最难理清,当事人不在,祝明月只得另寻他径。 恰巧,长安城里或许还真有一个人知晓赵璎珞的家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宝琼是即时享乐主义者。昨天刚得了信,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万福鸿寻戚兰娘采买冰块。 一大块冰放在屋里,人立刻就舒爽起来了。 甚至这点寒凉之物,还有助于母子之情升温。 往常绳子都栓不住的活猴,今天早上起床后,说什么都不愿意出去了。 王宝琼甚至要专门派人看着,生怕李弘安扑到冰块上去。 室内温度降下来了,王宝琼竟有些不知足了,总觉得还是不够凉快。 一边是一块半的医嘱限制,另一边又是个人的凉爽体验。正当王宝琼天人纠结之时,下人回禀,道是祝明月来了。 王宝琼激动道:“快请进来。”她在家里待着有些烦闷,正想找人说说话呢。 祝明月将夏季的燥热扔在屋外,入内同王宝琼寒暄几句后,方才转入正题,问道:“宝琼,璎珞家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王宝琼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 这下轮到祝明月愣住了:“你不是她姑姑吗?” 王宝琼连忙纠正,“我是她姑祖母。” 她都想好了,赵璎珞没有亲长在侧,将来成亲时,为了场面好看,姑祖母也可以充作高堂。 这如意算盘珠子也不知道蹦谁脸上了。 祝明月意识到她和王宝琼思路不同频,“你们不是认亲了吗?怎么会不知道她家里的事!” 哪怕祝明月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质问”的意味,王宝琼依旧耐心地解释道:“我们两家早几代结过亲,顺着各自的辈分的捋下来,我是姑祖,她是孙辈。” 所以,实际上她们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两个家族曾经有过联姻而已。 祝明月这会算是听明白了,她们的情况和葛寅、杜乔差不多。不过她们两人没有辗转于几个家族之间,关系应该更近一些。 王宝琼无奈地叹口气,“其实我到现在,连璎珞是哪个房头,排行多少都不知道。” 祝明月惊讶不已,“这你都敢认!” 王宝琼洒脱地笑了笑,“她姓赵总是没错的。” 不是身处其间的人,压根答不上那些事儿。哪怕像祝明月这等聪明人,脑子搅成麻花,都编不出一本完整的谱系。 第1760章 涿郡赵氏 王宝琼和赵璎珞比邻而居,性情相投,在这千里外的长安,她俩不光是同乡,还是牌友。 旁人为了拉近关系,连干亲都结,何况她们是实打实的亲戚。除了有点远,没旁的问题。 祝明月听到此处,不由得问道:“那关于璎珞家族里的事,你了解多少?” 她原本想说“家里”,但转念一想,觉得“家族”这个词更为贴切。说起两个字,祝明月都觉得有些生疏绕口。 王宝琼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一边缓缓开口,“她家郡望名为涿郡赵氏,是南阳赵氏的分支。” 没错,就是李君璠曾经任职的那个地方。 但只是郡望如此,几百年下来,族人未必都在当地生活。就像曾经的齐王妃赵惠安一家,他们也不曾居住在天水。 王宝琼见祝明月不为所动的模样,补充一句,“天底下姓‘赵’的里头,他们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祝明月对赵璎珞家族的了解,仅限于安神铅丹一事后,林婉婉玩笑问过赵璎珞一嘴,她是不是天水赵。 因为听说天水赵氏有许多分支,说不定有一支就落户到了幽州呢! 当时赵璎珞却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这一点。 小院里的众人对于姓氏谱系向来不太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到底是哪个“赵”。 祝明月试探性问道:“家族势力如何,人多吗?” 王宝琼中肯地回答道:“赵家传承数百年,在本地也算得上是大族了。人丁少说也能拉出几百人。” 当然,这只是男丁的数量。如果再加上妇孺和仆役的话,说不定能够上千人。 王宝琼见祝明月听得认真,继续说道:“不过嘛,毕竟相距数百里,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总之,赵家如今依旧昌盛。” 这种聚族而居的大族,最大的好处就是稳定。除非遭遇天灾人祸等不可抗力因素,否则他们的地位和影响力很难出现断崖式的下滑。 祝明月颦眉沉吟道:“也就是说,璎珞家里还有人!” 来往这么久,王宝琼能理解小院里的人在这方面的迷糊。毕竟段晓棠拿九族计数,已经算是亲朋好友间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了。 王宝琼细致地解释道:“照璎珞往常的言语,父祖这一支肯定是没人了。连着几代人丁单薄,三服说不准,但五服内肯定还有人。” “而且,不能光算本家,还得算上她的外家以及她父亲的外家。” 以时下的婚姻规矩,赵璎珞的母亲和祖母不大可能是孤女,所以她一定是有外家的。 再往上数,关系就远了,不大会走动。 赵璎珞的小家没有其他亲人,但她在老家,一定还有一大帮子远亲。 幸好王宝琼说得不算复杂,祝明月尚且能够理清楚,只是神色莫名有几分沉重。 王宝琼问道:“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些来了?” 祝明月简略地说道:“今天,一个男人在大街上拦下璎珞,自称是她哥哥。”话语中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仿佛是在担心赵璎珞的安全。 王宝琼急忙问道:“那璎珞没事吧?” 祝明月摇了摇头道:“没事,璎珞说他认错人了。”声音虽然平静,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疑虑和不安。 王宝琼暗道,若真是认错了,祝明月怎会捉急忙慌地来打听底细,她又不是全靠吃瓜活着的人。 王宝琼貌似感慨一般地说道:“人有相似,一时认错,也情有可原。” 哪怕明知小院几人在人情上有些淡漠,王宝琼依旧以一个曾经在类似环境下生活的过来人身份,给予真诚的建议。 “假如,假如真的是璎珞的族兄,过往关系亲近,相认也无妨,多少是个念想。” “但是呢,如果过往相交泛泛,那也并非要相认不可。毕竟长安城这么大、人口这么多,遇上或者遇不上都是缘分使然。” 祝明月闻言,微微抬起头,认真端详起王宝琼平和的面容。 这样“委婉”的说法,可并不符合时人亲亲相隐、相近的传统观念。 王宝琼刚说出一番肺腑之言后,面上唯有一片坦然和从容。 想当初她身边有丈夫有儿子,还有一群陪嫁的仆婢陪伴左右,千里远来长安,依旧感到忐忑不已、举目无亲。 赵璎珞孤身一人,从幽州走到长安,可想而知,其中有多少艰难困苦。 赵璎珞对她为何来长安,只有一句解释,父亲去世,家乡无处存身。 这简单的解释背后却隐藏着多少辛酸和无奈。 以她的出身和背景来看,若是被外人“欺负”到如此地步的话,那么涿郡赵氏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和尊严也一定会替她主持公道的。然而事实却是她求助无门、只能仓皇逃来长安! 男人会为了所谓的大团圆结局,促成相认。 王宝琼却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理解和同情之心,觉得认不认都不所谓,甚至认为认亲弊大于利。 赵璎珞多一门亲戚,无非是坐实她士族出身的名头而已。往后婚嫁面子上能好看几分。但这件事王宝琼同样可以做到。 何况涿郡赵氏也就是在老家有几分面子,到了长安又有谁会买他们的账呢! 至于弊端那就更多了去了! 闹心不说,还可能会给赵璎珞带来无尽的麻烦和困扰。 父母俱亡的孤女,婚丧嫁娶便由族中说了算。说得难听些,他们就是提脚把赵璎珞卖了,旁人也阻拦不得。 当然这就是全然不顾名声的做法了。 但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会真的在乎名声呢! 祝明月在隔壁听了一通士族谱系,当她脚步沉重地回到静谧的小院时,万福鸿的冰块已经悄然送到家中。 相较于王宝琼那里的凉爽,似乎更胜一筹,体感温度骤降,仿佛置身于一个远离尘嚣的清凉世界。 自从家里有了冰块,林婉婉的生活节奏悄然发生了变化,每天都迫不及待提前翘班回来享受清凉,甚至恨不得把病人叫来家里看诊。 第1761章 璎珞石榴 当然这并不合乎她们对生活的态度,这样的想法虽美好,却不太现实。 所以更切合实际的做法是—— 林婉婉半躺在舒适的摇椅上,身体随着椅子的轻轻摇曳而放松下来。怀里抱着半个被精心切开的西瓜,鲜红的瓜瓤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即便是仅仅在井水中镇过,未能达到最佳的食用状态,也丝毫未能影响它的魅力。 林婉婉拿起一把精致的银勺,轻轻舀起满满一勺鲜红的瓜瓤,宛如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般,将甘甜的瓜肉送入口中。 那一刻,那甘甜的滋味在口腔中瞬间绽放,如同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将一日的辛劳与倦意一扫而空,只留下满满的幸福与满足。 可惜林婉婉贪心不足,“小月月,你说什么时候济生堂才能用上冰呢?” 祝明月百无聊赖地应道:“万福鸿一定在它前面。” 林婉婉本想预祝祝明月早日在办公室安上原始版空调,积极为她们的荣华富贵生活添砖加瓦。 随即反应过来,质疑道:“我早退就算了,你怎么也早退了?” 十成十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祝明月向院子里张望一眼,仆役们偶有走动,也是为了活计,屋门口并没有人。于是,压低声音,将赵璎珞的近况缓缓道出。 林婉婉眼中闪烁着惊讶的光芒,“璎珞怎么说?” 祝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回应:“她,什么也没说。” 赵璎珞若真有什么想要倾诉的欲望,早在初次返回作坊,见到祝明月那一刻,她便会如竹筒倒豆子般一吐为快。她却仿佛将一切烦恼都深埋心底,依旧如常出门讨债,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不过得力助手爱岗敬业,祝明月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婉婉试探问道:“你觉得呢?” 祝明月沉吟道:“我刚才问过宝琼一些璎珞族里的事,总之,若非骨肉至亲,不认也罢!” 祝明月深知她们几人亲情伦理异于大吴土着,即便再如何设身处地,终究不如王宝琼那般感同身受。 更何况,赵璎珞的种种表现,与王宝琼的说法不谋而合, 这才是最能明哲保身的选择。 林婉婉眉头紧锁,连手中原本甘甜的西瓜也失去了滋味。迟疑地问道:“我们要不要和璎珞说……”我们知道了她家里的事。 这本是她的私事,而且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赵璎珞从前的幽州的事绝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何必将伤疤揭开呢! 祝明月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们总是站在她这边的。” 姐妹的支持最重要! 于是等钱串子结束一天的收账之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刚坐下揉着酸痛的肩膀时,迎接她的便是两双充满关切的眼睛。 祝明月神色凝重地开口:“今天钱掌柜派人前来补货,提及你上午在长新楼外遭遇了一位外地登徒子的纠缠……” 赵璎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下午已经去向钱掌柜道过谢了。” 她在外头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要回到东市十字路口,那可是大头,怎么可能放过。 林婉婉实在受不了这种拐弯抹角的问话方式,单刀直入,“那真是……” 赵璎珞再次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是我的族兄,行九。名字忘了,大抵是赵嘉什么的。”主支的子弟这一辈,都是这么取名的。 林婉婉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居然连自己兄弟的名字都不知道!” 赵璎珞理所当然道:“我们两家相隔几十里,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族里这一辈的男丁有近三十个,我没把他的排行搞混,就已经算是记性好了。” 林婉婉不禁咋舌,“大家大族过日子,果真是不容易。” 赵璎珞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各家有各家的排行,房头有排行,还有族里大排行。” “像我,既可以是赵大娘、赵三娘,也可以是赵十六娘!” 林婉婉打趣道:“璎珞、石榴,不然下次给你做个石榴坠子。” 赵璎珞轻笑一声,“父母给我取名的时候,也没想过往后会排行十六啊!” 孩子至少得等养住了才记入族谱、排行,甚至有些在外地出生的孩子被带回老家后,还要“插队”,连带着后面一串弟弟妹妹的排行都要变动。 赵璎珞也是几经周折,才最终定格在“十六”这个位置上。 林婉婉闻言,不禁用手指打着圈儿问道:“那赵九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赵璎珞与她们二人说家族谱系无异于对牛弹琴。直言道:“他是主支,我是旁支。至于亲疏远近——” 换个简单易懂的说法,“他若犯下大事,我在室,大抵是跑不了的!” 诛九族,包管的! 至此,气氛都有些插科打诨,连带着赵璎珞说着这些往事,语调也是轻松的。 祝明月忽然用力拍了拍赵璎珞的肩膀,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别怕,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你身后。” 赵璎珞下意识地按住了祝明月温暖的手,脸上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落寞神色,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某个遥远的记忆角落。“我有时候,真的挺羡慕盼儿的。” 声音低沉而细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两人的耳中。 林婉婉原本还沉浸在方才轻松愉悦的氛围里,一时之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居然当着她们的面“爬墙”,羡慕起别人来。 转念一想,毕竟说的也不是外人,于是“大度”地笑了笑。“羡慕她有小玉?” 赵璎珞轻轻苦笑了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中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羡慕她的家人能为她辛苦筹谋。” 祝明月手指微微蜷起,她本无意探听赵璎珞的往事。可现在看来,症结所在似乎与她们之前预想的有所偏差,事情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林婉婉恍然大悟,“哦,你们都是独生女!” 赵璎珞却再次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眼神变得深邃而遥远,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我不是。” 林婉婉陡然觉得室内温度仿佛降低了几度,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不是凉爽而是阴森了。 剧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消失的兄弟? 第1762章 随便养养 时光荏苒,世事如梦,赵璎珞如今日子过得红火,提及当年的灰暗惨淡,语气少了几分愤懑,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至少刚开始是这样的。 赵璎珞并非生来就是独生女,先有兄长后有弟弟。命运弄人,兄弟们一个个都没立住,只活了她一个。到最后,就是父女俩相依为命。 似他们这等士族旁支,几代不曾出仕,又不曾有产业经营,全靠祖宗留下的基业维持。即便如此,相较于那些平头百姓,生活依然算是宽裕。 赵璎珞从前的生活,虽称不上锦衣玉食,也算是衣食无忧,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妻儿先后撒手人寰,同样带走的还有赵父的心气。从此后浑浑噩噩,过一日算一日。 对膝下唯一的女儿赵璎珞,大体说来不过四个字——随便养养。 给她衣穿给她饭吃,至于其他更多的,那便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赵璎珞诗书不精,家传的鞭法练得寻常,普通女子安身立命的庖厨女红,都只能硬着头皮说一句马马虎虎。 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难道大人也不懂吗?难道不知道这些技艺本事对她将来有莫大的好处吗? 直到近两年,赵璎珞才逐渐明白,以自家的条件,她的的确确是被“亏待”了。 时下女子的出路大多依赖于婚姻,以赵璎珞的条件,在同阶层的婚姻市场上,是最次的选择。 褚家远走长安,多年音信全无,就该早做准备,是继续履行婚约还是断了这门亲事。赵父却无动于衷,直到连褚家在本地的至亲都搬走了,依旧毫无动作。 他也不替女儿另外相看婚事,就这么一直拖着,拖到了赵璎珞十五六岁的年纪。 如果赵父希望女儿高嫁,作为将来的养老保障,那就该从小好生培养。 若是寻常嫁娶,赵璎珞没有同胞的兄弟,也应该及早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从小培养感情。 甚至退一万步说,想要招赘,那就该让赵璎珞有顶门立户的本事。 可惜,赵璎珞从未接收到类似的承诺或者暗示。 她的生活只有一日三餐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简单单、平平常常。 如同一潭死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如果日子继续这样过下去,再往后拖上两三年,赵璎珞的婚姻问题摆在明面上,或许她会得到一个仓促寻来的夫婿或者赘婿。 无论如何,都算是有“靠”了! 可惜没有如果,命运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赵父仓促离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安排。赵璎珞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也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从人间跌入地狱。 赵璎珞来长安,遇到了祝明月等人,结识顾盼儿,逐渐明白了女子应该如何在这个世间行走……当她读《战国策》中那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时,才恍然明白一个惨烈无比的事实,原来她的父亲,她唯一的亲人,或许并没有那么“疼爱”她。 若是赵父复生,赵璎珞只想不顾一切地质问他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走以后,我会过得很苦?你为什么不替我多谋划几分?是觉得我不重要、不中用,还是靠不住? 可惜,斯人已逝,赵璎珞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只能被困在一个名为“父母与爱”的无解难题中,无法自拔。 如今的赵璎珞,已经学会了如何安身立命。她给自己打首饰、置办产业,闲暇时读书做女红,和姐妹们一起玩耍……仿佛是要将自己重新好好地“养”上一回。 就因为赵父的忽视和不作为,赵璎珞赔进去十几年,甚至差点付出一生的代价。 赵父去世后,按照血缘亲疏,族中从堂伯家中择了一个儿子过继到赵父名下,延续这一脉的香火。赵家的家产,也自然而然地落入了这位堂伯的手中。 说到这里,赵璎珞的情绪逐渐失控,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愤懑与不甘,嗤笑道:“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只是摔了盆、打了幡,我家的屋舍田宅就顺理成章地归他人了。” “胯下多二两肉,就那么金贵吗?” 更令人心寒的事,那位过继来的堂兄弟,连口都没改! 所以,赵璎珞不仅有亡故的亲兄弟,还有一位名义上的嗣兄弟。 对于这样的风俗,祝明月和林婉婉嗤之以鼻。这就是赤裸裸的吃绝户,竟然还要冠冕堂皇地以规矩之名来掩饰。 祝明月冷静地分析道:“虽然家产被其他人继承,但你应该还有一份嫁妆。” 按照规矩,在室女的嫁妆份额不能动,但赵璎珞来长安后,除了一路的旅资花费,到后来连客店住宿的钱帛都给不出来。 以赵家的家境来看,她的嫁妆绝对不可能如此寒酸。 赵璎珞冷笑一声,“是啊,我还有嫁妆呢!” 不光赵璎珞的家产归了堂伯一家,连她的人都到了堂伯家里。 说来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何况赵璎珞热孝之中,只能茹素,更吃不了多少。 即便如此,还是碍了人的眼。 这边赵父刚下葬,那边堂伯就以家计艰难为由,替赵璎珞张罗了一门婚事,逼她百日内出嫁。 赵璎珞眉梢眼角尽是嘲讽,“对方成熟稳重,家中良田百亩,进门就能当家做主。” 林婉婉质疑道:“当真有那么好?” 这种好事堂伯自己就上了,哪能轮得上赵璎珞! 赵璎珞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迟疑一瞬,缓缓开口,“孙子同我差不多大。” 是成熟稳重,没错啊!熟得都快入土了! 赵璎珞不是颜控,但她也不瞎啊! 杜乔还在顾虑事不过三,殊不知,赵璎珞身上系的婚约,早就有三份了。 林婉婉口水差点喷出来,“你这算正妻还是小妾,第几任啊?” 赵璎珞的神情冷漠至极,“自然是正妻,第三还是第四,我也分不清楚。” 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决定了命运,甚至连婚书都没见过。 第1763章 九死一生 妙龄女子配老翁本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再是做妾的话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赵璎珞再怎么没落,也是赵氏女,给一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做妾,赵氏为了面子,说什么也要阻止。 林婉婉希冀地问道:“就没人阻止吗?” 祝明月黯然合上眼帘,若真有人相助,赵璎珞又何须仓皇逃至长安。 赵璎珞的话语透着刺骨的寒意,“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璎珞父母都没了,堂伯和嗣兄弟就是她的“尊长”,自然任由他们摆布。 她去求过许多人,声称愿守孝不嫁。可最终那些人除了表露些许恻隐之心,劝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外,再没有其他作为。 毕竟,何必为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去得罪凶神恶煞的的堂伯一家呢?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三个字——不值当。 得罪堂伯一家的代价,与赵璎珞现在及将来能付出的回报,在天平两端从来都不对等。 堂伯“卖侄女”卖得理直气壮,赵璎珞孤苦无依,他只是给侄女找一个饭辙寻一条活路,让她有所依靠,老有所终。 谁若再敢多嘴多舌,那就把这个累赘领回自己家去好了。 但赵璎珞想走,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人人都知道,堂伯得了赵璎珞的家产,如今还要贪她的嫁妆和聘财。 可面对把“不要脸”挂面上的泼皮无赖,谁又能舍了自己的体面去与他们纠缠不休呢! 赵璎珞迫于无奈,只能把褚家的婚书找出来,声称一女不侍二夫。 原本这门没指望的婚事,竟成了她最后的护身符。 褚家离家多年,早已被人遗忘。如今被赵璎珞翻出来当作挡箭牌,一些心存正义之人也悄然站出来作证,证实早年确有这门亲事。 这才使得赵璎珞与那位成熟稳重的未婚夫之间的婚事,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个中缘由,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荒谬绝伦的“好女不二嫁”。而是现在赵璎珞把事挑明了,逼迫她出嫁,万一将来褚家找回来,未婚妻没了,谁来赔偿褚家的损失? 就这么拖拖拉拉大半年,赵璎珞见堂伯一家还不死心,大有生米煮成熟饭之意。 毕竟褚家出走这么多年,返乡希望渺茫。眼见到手的钱帛,和未必会掏出去的赔偿,孰轻孰重,正常人都分得清楚。 赵璎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卷了身边的细软,带上婚书和信物,寻了商队的门路,来长安找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岂料是刚出了狼穴,又差点入虎窝。 这就是那个祝明月她们刚开始认识的,充满戒备却又略显莽撞的赵璎珞。 九死一生对旁人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形容词;但对赵璎珞来说,却是真真切切曾经经历过的。 包藏祸心的堂伯、冷漠无情的族人、不知根底的商队、视她为仇敌的未婚夫……她逃过多少次死劫,才得以开启新生活。 祝明月紧紧拥抱着赵璎珞,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以一种亲人般的姿态安慰着她,“没事了,都过去了!” 赵璎珞强忍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抽噎着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啊,都过去了!” 如今过尽千帆,再回首那些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大山”,竟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偶尔,甚至嘲笑当初傻乎乎的自己,你怎么那么笨呀,一包砒霜下去,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比的不就是谁更能豁出去吗? 待赵璎珞的情绪渐渐平复之后,林婉婉试图缓和气氛,插科打诨道:“你嘴可真够紧的,瞒我们这么久!” 赵璎珞失神地望着地板,仿佛陷入了沉思,“没什么好说的。” 随即,缓缓抬起头,神色凝重地叮嘱道:“这件事,你们千万不要告诉长林!” 哪怕如今她与杜乔情深意重,她也不需要他的怜惜。更怕的是,哪日情爱转薄,这些不堪的旧事,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不被爱和期待的孩子,仿佛天生矮人一头似的。 她不想,不想从杜乔嘴里听到那些让她心碎的话语。 好闺闺的行为守则第一条——替姐妹保守秘密。 林婉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他一个字都不会知道。” 赵璎珞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林婉婉甚至拉出了场外援助,“你不知道,隔壁宝琼已经盘算好了,等你成亲那天,她坐高堂。” 王宝琼连赵璎珞和杜乔有情的事都不知道,已经想到这一步。虽然有些玩笑的成分在,但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支持呢! 赵璎珞不禁哑然失笑道:“我反正是不介意的。” 剩下半句人人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杜乔能不能接受,原本的至交好友突然变成了自己的祖父辈。 祝明月向来虑事周到,问道:“赵九这个人品性如何?” 赵璎珞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我不知道。” 林婉婉哀叹一声,“你们这哥哥妹妹,关系够生疏的呀!比有毒的豆角还生。” 赵璎珞反问道:“你会对只年节宴会上见几次的人,有多深刻的了解?”无非就是看个脸熟罢了。 放弃和林婉婉争论,转入正题,“不过没听说他有什么坏名声。” 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贴切的形容,“大概是个老实人吧!” 林婉婉摸着噗噗跳地小心脏,心有余悸地说道:“听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 赵璎珞强调一句,“我说的是正经的老实人。” 祝明月问道:“他怎么会来长安?” 照赵璎珞的说法,赵家人多在老家周围打转,未必知晓她逃来了长安,所以赵嘉佑绝不可能是专程来找她的。 赵璎珞答道:“我下午从钱掌柜那儿问出一点眉目,但不是忙着收账么,还没来得及细查。” 钱掌柜对着赵嘉佑,对赵璎珞的行踪守口如瓶;轮到赵璎珞来问,那就是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到底,是他们之间的情分、利益大不一样。 第1764章 选拔场面 事已至此,尽管赵璎珞心中略感烦闷,但对于如今的她而言,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风波。 赵嘉佑无论作何打算,单凭一个同族的身份,就想随意摆布她,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只凭一腔孤勇支撑的小孤女了。 林婉婉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赵璎珞姿态慵懒,眼神中带着几分淡然与漠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真的遇上了——” 身体微微一顿,向院中扫视了一圈,“那我效仿陈娘子便是了!” 对难缠的亲戚,炫耀如今的幸福生活,虽然能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满足感,但随之而来的麻烦却是无穷无尽的。 以赵璎珞浅薄地了解,赵嘉佑眼皮子应该不至于那么浅,但她不想再同赵家扯上关系,实在是被伤透了心。 林婉婉心领神会,仔细地打量了赵璎珞一番,“他今天见到的,是你现在的这副装扮吗?” 赵璎珞出门收账,面对的都是合作伙伴,自然要穿着体面些。 赵璎珞轻笑一声,“女人的苦楚,哪能光只看表面呢!” 赵璎珞并不想将自己的伤疤揭开来,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欣赏。 她手下那么多女工,随便捡上一二件来说道,都能酿出一缸苦水,手到擒来的事。 这方面,祝明月十分信任赵璎珞的水平,虽然达不到影后水准,到底算是个体验派。 只嘱咐一句,“千万别弄巧成拙。” 赵璎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能不能再遇上,都说不准呢!” 若是遇不上,那她准备的千般套路岂不是都白费了。 说到底,她和赵嘉佑之间,除了拥有同一个祖先和姓氏之外,与陌生人又有何异? 更何况,赵璎珞对老家的人和事早已失去了兴趣,再也不想去了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戚兰娘和齐蔓菁回到了小院,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众人异口同声地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并说起一天的所见所闻。 林婉婉手指着背后的柳家主院方向说道:“明天,柳二就要去礼部参加遴选了。” 关乎官途的大事,戚兰娘难免多好奇几分,“能成吗?” 林婉婉沉吟道:“竞争前所未有的激烈。” 光是顾盼儿那条情报线上就知道有好几个人在准备,更不用说他们亲近的社交圈之外的其他人了。 会走“挽郎”这条路的年轻人,家世大多不上不下。有能耐的,都直接通过恩荫入仕了。 赵璎珞真诚祝愿,“希望他这次能顺利中选。” 于公,柳恪品行才学俱佳,这样的人做官,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于私,那是房东家儿子,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虽然戏称“挽郎”是抬棺材的,但实际上这种粗活根本轮不到他们来做。只需要牵引马车,在棺木周围吟唱的挽歌。并非全然的下苦力,主要是一些礼仪性的活动。 真要是抬棺材,柳家肯定不会让柳恪去。一来他的身体未必能承受肩扛重物行走几十里路的辛劳;二来万一半道上人累倒了,把吴岭的棺木撂地上,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夏季的天亮得特别早,刚一破晓,往常寂静无声的柳家主院就变得热闹非凡。 柳清勉励儿子几句,便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其他人忙碌。 柳恪换上了崭新的衣裳,秦本柔细心地为他抚平衣衫上的褶皱。 待柳恪换好衣裳,顾盼儿方才提着化妆箱进来,开始做“面子”工程。 柳恪看着一众亲人为自己忙前忙后,本想说他自己带着小厮去礼部就行了,结果众人都不放心。 最后决定让顾嘉良和一位本家叔伯陪同柳恪去礼部。 至于柳清,所有人都没征求过他的意见。连路都不认识的人,出门只会添乱。 秦本柔放心不下,坐在后面一辆车上,跟了过去。陪着她的,还有柳三郎和顾盼儿母子俩。 她们刻意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不疏远到失去对前方的联系,也不亲近到让人诟病柳恪妇人之仁。关键时刻,一点把柄都不能给人留下。 马车缓缓停驻于官坊门口,即便只是在此稍作停留,四周也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秦本柔用一方精致的绣花手绢,轻柔而细致地拂去额角不经意间渗出的细密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缘故。 说道:“希望二郎能排在前头几个应选。” 这会天气尚算凉爽,越往后日头越大,对柳恪越不利。不说脸上的妆容,连衣裳都经过重重加工,尤其是肩背部分,填充了芦花,显得身材更为健壮。 这和穿棉袄又有什么区别呢! 本以为他们到得够早了,结果顾嘉良从前头传信来,说是有的人家,宵禁刚开就来礼部门前候着了。 顾盼儿轻轻摇着团扇,给儿子扇风,慢悠悠地说道:“早知道,该从万福鸿买两块冰放进车厢里。” 他们只在外围看着这人山人海、热火朝天的场面,都觉得内心燥热不已,更何况里头应选的当事人。 还是王宝琼有见地,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 秦本柔考虑一瞬,“半块冰就够了。” 眼睛在车厢内扫视一圈,“再多的话,冷气就该泄出去了。”外头的人就该知道了。 若被有心人告一状,好奢侈享受。再上纲上线一点,那就是吃不了做挽郎的苦。 这一桩桩一件件总结起来,那就是面试宝典。 顾盼儿悄悄将这些事记在心头,万一将来顾小玉能用得上呢! 不过前提条件是,顾嘉良先得给孙子挣回来一个当挽郎的资格,也就是六品。 顾盼儿心底盘算一圈老父亲几十年的官路历程,总觉得这个槛有点难过。只能指望致仕时朝廷看在他这么多年虽无大功却也尽心勤勉的份上加恩了。 漫长的等待犹如煎熬,顾盼儿不得不找点事来转移注意力,倚着车窗,向表弟、儿子介绍起目之所见能够辨别的官府衙门,以及它们各自的职能。 第1765章 被咒死了 柳三郎的小圆脸紧紧贴着车窗的缝隙,好奇地问道:“被泼了狗血的吏部在哪儿?” 以柳三郎的年纪阅历,未必明白吏部为何会被泼狗血,他家的好租客杜乔为何突然外任……但知道这不是件好事。 作为没有切身体会的人,那就只剩下热闹了。 至于顾小玉,连狗血的本体都未必见过,更别提理解它的引申含义。只拍着手欢快地嚷嚷着,“狗血!狗血!” 真要是在吏部门口这么喊,别以为年纪小长得可爱,就能不挨打。 顾盼儿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无奈与戏谑,说道:“离得太远了,这儿看不见。”勉强将“狗血”糊弄过去。 林婉婉到底隔了一层,没有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直到下午顾盼儿携时尚单品前来视察产业,方才问道:“怎么样?” 顾盼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云淡风轻地吐出了三个字,“选上了!” 大军班师在即,意味着吴岭的棺木即将抵达长安。礼部并未遵循以往的静默原则,对于通过选拔的人员,他们当场便予以通知,甚至恨不得能即刻将人留在礼部进行训练。 不得不承认,虽然参选者众多,但其中不乏滥竽充数之辈。柳恪才学俱佳,加之先前恶补过一番礼仪,连不足之处都经过精心的修饰。 如今回想起来,若他未能中选,那才是真正的天理难容。 试想,若礼部真的挑选了一群草包上场,一旦事发,不仅礼部颜面扫地,恐怕自家衙门也要被吴越泼狗血。和吏部并列长安官场打卡圣地。 顾盼儿吩咐乳母带着顾小玉去找尹香儿玩耍,随后悄悄凑近林婉婉,压低声音说道:“我和舅母的马车原本停在坊门口的,后来人越来越多,只能将马车停在外面了。” “父亲说,礼部衙门附近那几条街,真真应了那句,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接踵。” “到后头,都有人想‘围攻’礼部衙门,直接冲进去了。” 林婉婉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礼部最近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吧!”至于被围攻吗! 顾盼儿低声解释,“烈王的殡礼规格一再被抬高,加之时间紧迫,这次是当堂宣布入选名单。” 其他王公薨逝在长安,一切都能照着规矩来办。吴越却是在并州为国捐躯,一切事宜都得看吴越何时扶灵回长安,配合着大军的步调来。 顾盼儿猜想,除了客观原因,还有一部分主观因素存在。 陈景同作为礼部侍郎,却和礼部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事,在官场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若是像以往那样留出几天时间来通知中选者,其中的可操作空间就太大了。 不说柳家,其他家一样会四处托关系。大部分人都无法直接找到陈景同头上,还不是找那些礼部的旧人帮忙。 与其让别人吞了好处,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顾盼儿继续说道:“名额都是有数的,来得早的人有优势,来的晚的,说不定连汤都喝不着。” 一旦名额满了,任是有千般手段都无济于事。 如此一来,难怪后头的人想要冲击礼部衙门。 顾盼儿用手轻轻捂住嘴唇,说道:“外头群情汹汹,逼得陈侍郎不得不亲自出来安抚。” 实在是憋不住了,笑了两声才继续说道:“然后他就说,范阳郡王也快不行了,大家别着急,还有机会!” 不知道这句安抚是否真的起到了作用,人潮是没有先前汹涌了。 但顾盼儿怀疑,外头的人是被陈景同“吓”住了。 反正当时在场的顾嘉良和柳家叔伯都被惊呆了。 他们虽然把王公贵族的葬礼当做青云梯,但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尤其这话还是从礼部侍郎口中说出来的。 他们首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其次开始怀疑陈景同究竟是怎么当上礼部侍郎的。 哦,他是被贬下来的呀! 那他先前怎么当上礼部尚书的? 林婉婉直言道:“他俩有仇?” 吴岫病重已久,这在长安城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上次吴愔索拿长安绝大部分太医和大夫,差点要了这位远房叔祖的命。 事实是事实,但说出口,总觉得有几分诅咒吴岫的嫌疑。 顾盼儿摇了摇头,“不知道。” 吴岫过去身体一直硬朗得很,都说他的病是因为远赴并州为吴越操持继位大典落下的。 但自从他抱病后,无论是远在并州的吴越,还是留在长安的杜和儿,都只是礼节性地问候一番,并无其他特别的表示。 吴越隔着千山万水,杜和儿为人侧室,正该谨言慎行,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陈景同和吴岫没仇,说起来,只是一点单方面的小“怨念”。 哪怕他没有苏文德那么敏锐的直觉,但数月时间,各方的表现,足够让他看明白一些事情。 好事者将这件事上报给吴杲,结果非但没有怪罪陈景同,反而体恤他在礼部呕心沥血、尽心竭力。 毕竟吴岫已经病得够久了,提早做些准备总比到时候手忙脚乱要好得多。 接下来几日,柳恪在礼部衙门挥汗如雨、一丝不苟地进行着严苛的训练。身形比之入选时,瘦削了几分,所有人都只当他是训练辛苦,方才轻减了。 他不过是去方便一趟,重新踏入熟悉的训练场地,周遭的氛围却仿佛瞬息之间凝固成了寒冰。 礼部官员原本或轻松、或专注的神情,此刻竟如出一辙地变得僵硬无比,就连那些平日里活泼跳脱的挽郎们,也一个个噤若寒蝉,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柳恪敏锐地察觉到,定有大事发生。悄然靠近身旁一位同样面露惊色的同僚,压低声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被问的同僚,神色复杂地瞥了柳恪一眼,声音更低了几分,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不祥之物,“范阳郡王薨逝了!”该不会真是被陈景同咒死的吧! 这些官宦人家子弟,比谁都明白一个道理,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们都是陈景同做主入选的,两方暂时绑定在一起。 如果陈景同倒了,他们的挽郎资格会不会也因此被取消呢? 第1766章 身后事定 眼下探讨陈景同是不是乌鸦嘴,实属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关注个人的未来前程。 柳恪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陈侍郎那边的情况如何?” 同僚颇有几分偷偷摸摸的意味,悄声应道:“刚接到丧信,就急匆匆进宫去了。” 末了补充一句,“还特地嘱咐礼部官员,务必妥善安排一切相关事宜。” 柳恪暗道,陈景同虽是“外来户”,但在礼部打滚这么久,并非不懂“礼数”,他话中的关键,无疑是最后一句。 这是“礼”,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当天礼部衙门内所有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官员,还是身份卑微的扫地杂役,都练就了一门名为“斜眼”的技术——言谈举止间,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大门的方向。 陈景同一旦失势,礼部的局势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恪暗自思忖,吴岫身为宗室中的长辈,又担任大宗正一职,地位非同小可。即便是被影射,所带来的后果也绝非普通人所能承受。 但吴岫的地位当真固若金汤吗?为何前几日陈景同失言,却未见任何责罚?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传来消息——一切如常。 陈景同甚至指示下属,准备再次选拔挽郎,这次是为了吴岫。 至于柳恪这一批好“苗子”,那是给吴岭准备的,不能动。 礼部在王公贵族的生死大事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所以关于吴岫的身后事,随着陈景同入宫,也逐渐有了章程。 作为宗室长辈、大宗正,吴岫该有的待遇都有,甚至还有一些额外的恩典。 但前后脚有一个不断提高葬礼规格的吴岭比照着,两人又是同辈。吴岫的身后事,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不过两人的功劳和后人出息程度,一个天一个地。这般安排,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爱与不爱”,待遇天差地别。 坊间传闻,吴岫行事不谨,犯了皇帝的忌讳,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陈景同的官职稳当了,挽郎们可以心平气和地给吴岭抬棺材了。连带着八卦之魂都开始复苏。 私下热烈讨论,陈景同敢不敢去给吴岫治丧? 以时下的社会风气,人们并不忌讳谈论死亡,甚至在生前就会准备好寿衣寿材。讲究的人家,棺木都会年年刷油保养,以示尊重。 陈景同放言为吴岫遴选挽郎,可以强词夺理解释为冲喜,只是未能成功,没“冲”过去。亦或说是提前准备,免得吴岫身故后手忙脚乱,场面凄凉。 吴杲作为皇帝可以“通情达理”,但吴岫的子孙能接受吗?哪怕为了虚张声势,他们也得给陈景同一些颜色瞧瞧。 果然,陈景同以礼部事务繁忙,且吴岭的灵柩即将返回长安为由,将吴岫的丧事全权交给了祀部郎中处理。 如此一番作态,颇有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之嫌。吴岭那边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吴岫这边则是凄凄惨惨戚戚。 追涨杀跌不止体现在股市,还有人情往来。 陈景同不仅毫无愧疚、“负荆请罪”之意,甚至还“落井下石”。 毕竟礼部没有尚书,侍郎就是主官,治丧等级一下子跌落到连朱紫官袍都够不上的祀部郎中。 看来,那些小道消息所言非虚啊! 祝明月综合种种情报,得出结论,“看来并州行宫‘刺杀’案,范阳郡王也插了一脚。” 否则吴越不可能对为他继位忙前忙后,甚至累病了的远房叔父如此冷淡。 种种异常表现,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过对祝明月而言,除了解答了一点点的小疑惑,以及感慨河间王府在宗室没朋友之外,并无其他用处。 毕竟以她的身份地位,根本无法掺和诸王争霸赛,甚至连观战的资格都不具备,风险实在太大。 对她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比如,花果山的账目又该结算了。 赵璎珞捧着账本,汇报道:“砖石、木料,还有工人的工钱,都该结了。” 花果山有一笔应急准备金,用于应对日常开销和支付零工的工钱。但大额的开销,还是需要从长安拨款。 祝明月仔细翻阅账簿,在最后的总额上多看了两眼,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账面上的流动资金,足以支付这笔款项,并且还能承担一部分南衙诸卫战利品的垫付资金。 缓缓开口,说道:“那你跑一趟吧!” 赵璎珞心里盘算一圈手头的事务,点了点头,说道:“那我明早过去,待两天,顺便查看一下各个工程的进度,还有那些苗木的情况。” 祝明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窗外,烈日炎炎,不知道那些春天刚刚种下的花木种苗能否成活,不会被晒死吧! 赵璎珞行动力极强,次日一早便骑马前往花果山。在山间行走,最重要的是要轻便。她换上了一身葛布做的细麻衣,头发也被包进了布巾里。除了稍显白皙的肤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地道的村姑。 上可以绫罗绸缎,下可以布衣荆钗,包容度顶格。 赵璎珞一边盯着各种款项的发放,待到了空闲时候,还要跟着李匠人爬山涉水,视察各个工程的进展情况。 其他地方她都看得非常仔细,唯独到了五庄观附近的两座山头,赵璎珞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过多停留。 李匠人只当她疲乏了,正考虑是否要返程的时候。 忽然听赵璎珞问道:“冯家的冰窖修得如何了?” 林婉婉只负责牵线搭桥,往后的事情再不过问。 李匠人回答道:“他家家宅里没有合适的地方,王夫人吩咐管家,过几日带我们去田庄上挑地方。” 不是冯睿达的宅子小,而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不像祝明月百无禁忌,只讲究实用性。每一个建筑物都经过风水大师精心测算过方位,不能擅动,余下的地方更不适合修建冰窖了。 李匠人:“左右现在是夏天,不着急。” 夏日炎炎,正是用冰的时节,可冰窖修建好了有什么用,河水不上冻,没处采冰。 赵璎珞提醒道:“李师傅,这工程你可得好好做,说不定像火炕似的,又是一条稳定的财路。” 李匠人笑道:“王夫人身边的嬷嬷也是这般说的,道是她家夫人认识许多夫人、娘子,最是孝顺公婆,疼惜夫婿、子嗣。” “我们若是做得好,日后不愁活计。” 姑且算是稳定工匠心思的常用套路。 第1767章 八月楂果 人情社会就是这般,口碑只能一点一点做出来。任凭你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终究比不上手上的巧活。 李匠人心如明镜,哪怕王玉耶引荐再多的客户,冰窖也不可能如热火炕般迅速普及。 火炕为了节约成本,可以自己摔泥胚,到时一顿好酒好菜请个懂行的工匠在旁指导就行。 但建一个冰窖的成本太高了,远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得起的。 不过,若只计算单一工程的工钱,那倒是颇为可观。 如今一班新老弟兄、徒子徒孙,也算跟着李匠人过上好日子了。 不说锦衣玉食、吃香喝辣,至少温饱有余。对寻常百姓而言,他们所求并不多,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满足。 赵璎珞在花果山逗留了两天,回城时顺道去了四野庄。正值盛夏时节,万物生长旺盛,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 程珍玉见到一副村姑打扮的赵璎珞倒没有多意外,因为她自己的装扮也相差无几。 临行前递给赵璎珞一篮果子,说道:“带回去尝尝鲜。” 赵璎珞却并未伸手去接,反而双手挡在身前,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什么东西?” 全因篮子里的东西长得颇为奇特,每一个都如拳头般大小,外皮呈现出深邃的紫色,表面竟裂开了一道贯穿全身的宽大缝隙。露出类似白色毛毛虫一般地果肉,再仔细一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籽粒。 赵璎珞虽然没有密集恐惧症,但也被这奇特的果实吓了一跳。 程珍玉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耐心地解释,“这是山里的野果,因为盛果期在八月,故而得名八月楂。” 提前一个两月也有,只是产量不多。都是附近做短工的人家送来的。 四野庄连山里猕猴吃的野果都移栽回来,就想看看这八月楂能不能种。 赵璎珞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与不安,轻声问道:“好吃吗?” 程珍玉微微颔首,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清甜可口,只是籽多,吃起来费嘴。” 她自然知道赵璎珞是和东家住在一起的,怎么会送难吃的东西呢?就像西瓜籽虽然多,但只要好吃,谁又会介意呢?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赵璎珞听了程珍玉的话,这才爽快了几分,“行,那我带回去尝一尝。” 回到万福鸿,赵璎珞发现祝明月与戚兰娘竟都不在,心中虽有一丝遗憾,但随即投入到堆积如山的工作中。 好不容易补上了这两日堆积起来的事务后,赵璎珞将篮子里的果实分了一些给周围的员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赵璎珞将篮子中的八月楂逐一递出时,只有寥寥一两人认识,其他人常年待在城中,哪里见过深山老林里的野果? 赵璎珞只好拎起装满野果的篮子,踏上了前往附近马厩的路途,打算牵回自己的坐骑回家。 刚迈出办公区,竟然遇上相携来逛街的秦本柔和张法音,说是过来给柳恪买料子做衣裳。 柳恪入选了挽郎之后,朝廷会为他裁制新衣。发官位、发衣裳,谁不说这是个好工作。 柳恪不到换季作新衣,全是为了预备往后。一旦通过挽郎入仕,从前那些“小孩”衣裳就不合适了,走出去必须是个大人模样。 三人说说笑笑,预备一同归家。 秦本柔瞥向赵璎珞胳膊上的竹篮,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奇奇怪怪的。” 赵璎珞抬起胳膊,将竹篮轻轻偏向秦本柔的方向,好让她能更清晰地观察到篮中的果子,“庄上管事给的野果,我先前也不认识。” 张法音忍不住凑近前来,目光在野果上停留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却又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神情,“有点像八月楂。” 赵璎珞惊讶不已,“就是叫这名字,伯母认识?” 张法音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回忆,这会语气更肯定了一些,“以前长林和阿谦常常会去山林间摘些这样的野果回来玩。” 说到这里,特意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在他们很小的时候。” 赵璎珞不禁笑出了声,声音清脆悦耳,“济州也有这果子?” 她无法想象,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杜乔小时候在山林间攀爬摘野果是什么模样。 刚才都忘了问程珍玉,八月楂是长树上还是藤上? 秦本柔笑意盈盈地说道:“‘野果’只在野,不分地域。” 可惜这句颇有几分哲思的话,赵璎珞并没有听进去,她察觉到周围似乎有一道异样的视线悄然投射而来,那目光带着几分不寻常的探究与审视。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视线恰好与面露惊讶之色的赵嘉佑和王永康相遇。 他们竟然查到她了,而且还悄无声息地跟踪到了万福鸿…… 赵璎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却强迫自己维持着冷静与镇定,重新审视起眼前的状况,这会绝不能乱了阵脚。 赵嘉佑和王永康站在那里,一脸意外,似乎刚刚结束了行程,打算来马厩取马匹离开。 而她身边是秦本柔和张法音,一个是房东,一个是…… 赵璎珞心中快速盘算着,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但很快便调整过来,挤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六娘子、伯母,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没做完,你们先回去吧!” 秦本柔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恰时,柳家的仆役将马车赶过来,稳稳地停在她们面前,秦本柔和张法音相携登车。 赵璎珞持身侍立在车前,一派恭谨模样,垂首叉手,向车上的两人致意。 车轮滚滚向前,带起一阵微风,赵璎珞依旧保持着那份恭谨的姿态,直到马车渐行渐远。 这副做派到底是知礼还是谨小慎微,那就见仁见智了。 第1768章 姐妹替嫁 赵嘉佑此刻难掩震惊,回想起前几日于东市偶遇的赵璎珞,风采比在家中时还要耀眼几分,呼奴唤婢,举手投足间尽显气派。 今日却是一袭粗布麻裙,与往昔的华丽判若两人,活脱脱一个村妇模样。且姿态拘谨,虽能看出受过良好教养的痕迹,却也难以掩饰如今卑微的现实。 赵璎珞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万福鸿认识她的人太多了。不管赵嘉佑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赵璎珞坐骑也不取了,只管挎着篮子埋头走路。 一边埋头前行一边“欣赏”今日的装扮,粗布麻衣,头上半根插戴也无,竹篮里尽是山林里采摘的野果……果真是天助我也。 多么希望赵嘉佑看到她这副落魄的模样后,彻底撇清与她的关系,那就最好不过了。 赵璎珞对万福鸿周边的道路烂熟于心,她低着头快步前行,尽量避免与熟人相遇。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向后打量,发现赵嘉佑竟然跟了上来。 赵嘉佑初见赵璎珞的身影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当他看到赵璎珞转身时,腰后露出的鞭子让他确认了她的身份。 心中疑惑重重,短短几日光景,赵璎珞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赵璎珞察觉到赵嘉佑的跟随,引着人离开万福鸿的范围,本想借助周边街巷错综复杂的情况将人甩开。 不料赵嘉佑和王永康不愧是在幽州大营里历练过的,这点小伎俩对他们压根不起作用。 两人也意识到了赵璎珞想要逃离的意图,但并未阻拦,只是默默地跟随着她。 一走再走,赵嘉佑加快脚步,拐过巷道,追上了前方的赵璎珞,大喊道:“十六娘!” 赵璎珞心中懊悔不已,恨自己当初没有跟着段晓棠晨练,否则也不会在腿脚速度上输给身后的两人。 无奈之下,只得停住脚步,缓缓转身,目光紧盯着身后的两人,却并未开口说话。 赵嘉佑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试探性地问道:“十六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璎珞缓缓抬起头,正视着赵嘉佑,说道:“出门在外是为了大家的体面,这才是真正的我,你满意了吗?” 大户人家的管事、奴仆们常常会得到赏赐的首饰和衣物,绫罗绸缎、金玉珠翠应有尽有。外表比那些小户殷实人家还要光鲜亮丽。 但这是奖励他们辛勤侍候、尽心管事吗? 非也,非也!这些赏赐只是为了彰显主家的体面而已。 那些穿着绫罗绸缎、插戴金银首饰,比之小户娘子更体面的俏丽婢女,与厅堂内摆放的桌椅板凳、花瓶摆件又有何异?都只是主家财势和品位的象征罢了! 赵嘉佑自然明白这一道理,由此对赵璎珞如今的处境更了然几分。 千言万语却哽咽在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亦或者他从未想过该如何与赵璎珞将这场见面“顺利”地进行下去。 他甚至不知道,赵璎珞是何时、通过何种渠道来到长安的。 赵嘉佑摆了摆手,示意王永康后退,给两人留出单独的说话空间。 王永康瞧着眼前这幅暗流涌动的场面,难免有些忧心,但还是按照赵嘉佑的示意后退了几步。 赵璎珞虽然学过一些功夫,但终究是个小娘子,无法对赵嘉佑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瞧着赵璎珞不配合的模样,赵嘉佑选择做一个“叙述者”,从她“失踪”后开始说起。 “你逃婚之后,十九娘替你嫁了过去!” 赵璎珞只对祝明月等人提及,堂伯替她寻了一门亲事。却不曾透露细节,三书六礼都快走完了。 赵璎珞闻言,只剩下冷笑了。逃婚?这门婚事她从始至终认过吗?不过是你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反问道:“难道你觉得我该愧疚、自责吗?” 因为她不肯跳火坑,所以连累了另一个无辜的少女! 十九娘是他们的族妹,也是堂伯的亲生女儿,比赵璎珞小两岁。 赵璎珞原以为她逃了,这门婚事就此作废。没想到钱帛实在动人心,亲生骨肉竟然也能舍弃。 赵璎珞毫不在意地靠在旁边的围墙上,双手环抱在胸前。 嗤笑道:“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外人,卖了也就卖了,没想到亲生女儿也是如此下场!” “原来不是人人都有舐犊之情、友悌之意,连礼义廉耻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学着曾经那些族人的言语,“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总在人家里吃饭会遭嫌的,不如趁早嫁出去,总归是自己当家做主。” “人呐,就得认命!” 循着他们的逻辑,揣度一番该如何“劝”赵十九娘,“父母养你一场不容易,莫要让他们为难,如今该是你尽孝的时候了!” 赵璎珞脸上全是嘲讽的笑容,问道:“是这般说的吗?”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却让赵嘉佑面色窘红。他虽不曾在现场,但想来就该是这些话语。 但赵璎珞的口吻实在是肆无忌惮,赵嘉佑不由得厉声阻止道:“十六娘!” 声音在半封闭的巷道中回荡着。 赵璎珞冷笑道:“能做不能说吗?你也知道不好听、不能听呀!”这样的冷言,她不知道听过多少。 于她,是父母俱无,堂伯就是她最亲近的人。若有人插手此事,难免会被人认为是觊觎赵璎珞家的财产。 于十九娘,那就是生身父母,旁人更插不得嘴、说不上话。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干系撇得一干二净,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王永康在后面听得赵嘉佑的怒声,不由得上前来当和事佬,劝道:“赵九,好好跟你妹妹说话。” 连捧哏都说出来了,赵璎珞语气轻佻地问道:“呦,这是谁呀?” 王永康含笑自我介绍,“在下王五……”是赵嘉佑的朋友。 后半截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璎珞打断,“这就是那孙子吧!” 面色冷如寒霜,质问道:“赵九,姐妹的血肉好吃吗?” 涿郡赵氏没落多年,子弟偶有出仕,多是在州县里打转,少有和幽州大营沾边。这些年,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剩人多势众一条了。 第1769章 无意露馅 而那位成熟稳重的老女婿正是姓王,本身是个土财主,但听说亲戚人脉广博,在大营里也说得上话。 当然堂伯是单纯看上人家的钱,但主支“见识”多,没准就搭上这条线了呢! 赵嘉佑当即否认道:“他不是!” 只是刚巧姓王而已,他压根没和那家人打过交道。 这下轮到王永康摸不着头脑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时之间,他成了“孙子”,一时之间又不是。 赵嘉佑缓缓伸出手,挡在两人中间,轻声说道,“我们都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赵璎珞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意,“到底是谁不冷静?” 你专挑人疮疤来揭,就不要怪她浑身带刺。 赵嘉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后示意王永康退到后面去。重新开始他的问话,“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赵璎珞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挺好的,虽称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没冷着没饿着。” 赵嘉佑这会走近了才发现,赵璎珞的裙角和鞋面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泥土,想来是刚从田间地头回来。 从前赵璎珞家虽称不上兴旺富贵,但也轮不到她下地劳作。 赵嘉佑再问道:“你来长安多久了?” 赵璎珞从赵嘉佑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关切,或许他并无“恶意”,至少暂时没想着卖了她。只是在千里外的异乡,出于对单纯的同族情谊和好奇。 所以赵璎珞愿意敷衍他一二,“四年多了。” 赵嘉佑估算着时间,赵璎珞从堂伯家中逃走后,就直奔长安而来。 试探性问道:“你是来寻褚家的吗?” 赵璎珞将娃娃亲挑明,赵氏中人不少都知晓褚家在长安。只是不曾料到,赵璎珞竟然真跑来长安寻未婚夫家求助。 再听到那晦气玩意,赵璎珞心底直翻白眼,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和克制。 缓缓说道:“我到长安后才知,褚家并未在长安久留,而是继续向南了。” “不曾打听到具体去向,我只能留在长安。” 对于赵璎珞来说,一个下落不明的未婚夫,远比一个忘恩负义的未婚夫要有利得多。 赵嘉佑重重地叹息一声,没想到数年过去,赵璎珞依旧是无依无靠。 话语中难免带上几分怜惜,“那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赵璎珞半真半假地说道:“遇上几位善心娘子,见我读书识字,便留我在家中做个账房。” 赵璎珞没祝三齐母子三人豁得出去,她若是卖身为奴,赵嘉佑日后想在官场上混下去,就必须替她赎身。 坐视同族为奴为婢,得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说来算是一件好事,当官的比无赖要脸。 赵璎珞根本没有什么卖身文书,她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去找陈牙人作假。何况被“赎身”之后,她又将何去何从? 只要赵嘉佑不提幽州的那段往事,赵璎珞也愿意收起自己的锋芒和戒备。 赵嘉佑这会再打量赵璎珞,除了衣着俭朴之外,面色红润精神健旺,显然对现在的生活颇为满意,姑且算是安贫乐道。 赵嘉佑沉默半晌,说道:“你既从幽州追来长安,已然尽心竭力。如今褚家下落不明,你也没必要再继续耽搁下去,有没有想过再往前走一步?” 他还是老古板的想法,想要赵璎珞找个“依靠”。 赵璎珞当然想过,她连人选都有了!但她绝不会让赵嘉佑知道这件事。 低着头,声音沉闷地说道:“总要等到彻底死心才好。” 赵嘉佑过往和赵璎珞接触不多,不曾想她是这般尖锐执着的性子。 解下腰间的荷包,塞到赵璎珞手里。精神上再如何满足,也无法掩饰物质上的贫瘠。 “这些你先拿着,给自己置办点像样的东西。” 说着犹觉不足,又解下旁边的一块玉佩。虽非价值连城,但也能换些钱帛应急。 继续问道:“你如今落脚在何处,改日有空我去看你。” 当看到赵嘉佑拿出钱财时,赵璎珞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变。或许是因为年轻,没有沾染太多世故,尚存几分怜贫惜弱的良心。 可惜,对现在的赵璎珞而言,些许钱财和迟来的安慰,毫无意义。 赵璎珞坚决不接受荷包和玉佩,无论赵嘉佑当初是否知晓她遭逼迫之事。 她就是那么坏,就是不想让他的良心从此安宁。 赵璎珞语气坚决,“我不需要这些,你拿回去!” 可惜她拗不过赵嘉佑,手上挎的竹篮沉甸甸地坠着胳膊,更是使不上几分力气。 推拒之间,赵璎珞不经意间扬起的衣袖,让手腕上原本被遮住的一抹亮眼的黄色露了出来。 在这条略显幽暗、光线吝啬的巷子中,也足以吸引周围所有目光的聚焦。 赵嘉佑的目光瞬间凝固喃喃自语道:“这……十六娘!” 他再不懂女人的首饰,也能看出赵璎珞手腕上的金镯并非缠枝纹样式。那是一只有着复杂纹样的手镯,绝非市面上的常见款式。 同样贵重的金镯,不止一两个吧! 赵嘉佑原本还怀疑穆博容是否认错了人,毕竟一个失去家族依靠的孤女,在这纷扰的世道中挣扎求生,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赵璎珞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混迹于南衙的家眷之中,享受着本不属于她的荣耀与光环呢? 但眼前的这一幕,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所有的猜疑击得粉碎。 毕竟谁家给下人、帮工做脸面,也没有给时髦且价值连城的首饰的道理,通常都只是给些旧衣物或是被淘汰的小物件罢了。 赵嘉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笑,曾听说过一种应对那些来打秋风亲戚的方法,那就是哭穷!没想到今天竟然轮到自己体验这种滋味。 转念一想,赵璎珞这份打扮,以及她送别那两位妇人时流露出的自然与从容,丝毫不见造作与刻意,并不像是特意在他眼前做戏。 赵嘉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解,质问道:“十六娘,你如今到底怎样?” 第1770章 很不光彩 事情露了馅,赵璎珞不再掩饰,挺直了脊梁,目光坚定地说道:“我现在很好,比过去十几年都要过得更好!” 我学会了如何培养自己、爱护自己,明白世道艰难,女子同样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在这个世界上立足。 赵嘉佑望着眼前不再伪装和善柔弱,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甚至有些“癫狂”的赵璎珞,不禁感到一阵紧张,咽了咽口水,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 厉声强调,“不可做有辱家门之事!” 褚家不在长安,赵璎珞这些年如何维持生计,靠那些从家中带走的钱帛吗? 这世道留给女子的活路本就没有几条。 赵嘉佑曾跟随同僚去过平康坊,见识过那里的繁华与堕落。最害怕的不是赵璎珞死,而是她的“堕落”! 为奴、为婢、为娈妾、为歌舞乐伎…… 赵璎珞听懂了赵嘉佑的言外之意,惨然一笑,“你放心,我没有!” 琢郡赵氏没落多年,边缘族人连维持温饱都难。身段没那么高,不至于瞧不上操持商业的事。 赵璎珞嘲讽地笑了笑,反问道:“到底谁在有辱家门,残害子侄、坐视族人受辱……” 话语中充满了失望与愤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尽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你虽入了幽州大营,仕途有了起势。可看看如今赵氏,哪有一点复兴的苗头!” “家风不净、人心不齐,再过几十年,恐怕连没落士族的名头都担不起了。” 她听说两个李子村的事情,哪怕一群赤脚农人,依旧劲往一处使,抓住机会将小学堂建起来,这才是要兴旺发达的势头。 反观底蕴更为深厚的赵氏,却只能稀里糊涂的沉沦。 赵嘉佑看着眼前的赵璎珞,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她。他从未想过,这个曾经看似温婉的族妹,会说出如此毫不留情却又一针见血的话来。 赵嘉佑尚且年轻,不曾思考过引领家族前行的重担。如今被赵璎珞挑破,才发现现实竟然如此残酷。 他们——危如累卵! 赵璎珞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愿,逼近质问道:“你在外头历练这么久,如今该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真不可解吗?” 这是她当初听得最多的话,许多人劝她,生米都快煮成熟饭,她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死人。 但她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诚然,当初这些破事闹不到赵嘉佑这些小辈身边,可事后他们总听说过些“风言风语”吧! 如今赵嘉佑入仕做官,那就算是大人,该有自己的判断了! 赵嘉佑沉重地闭上了双眼,承认了一个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可解!” 哪怕是生身父母订下这么一桩不般配的婚事,但女子本身不愿,甚至以死抗争。 只要有族人,尤其是强盛的主支愿意出来说句公道话,请来德高望重的中人,双方坐下来好生商量,退还聘礼并给予一定的补偿,这事大概率就能善了。 更何况,赵璎珞那段荒唐的婚约,本就错漏百出。 可问题是赵璎珞没钱,堂伯不愿意将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那么谁应下了事,谁就来出这笔钱。 说到底,赵氏族人的冷眼旁观,不过是怕麻烦,舍不得钱财罢了! 所以,赵璎珞逃了,他们又坐视十九娘被推入了火坑! 在赵璎珞看来,些许身外之物,就能让一个女子逃离火坑,救下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那这就是一笔无比划算的买卖。 她会做,也在做! 赵璎珞都快将家族和善的脸皮撕下来了,赵嘉佑虽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倒也没那么恼怒。 这是受害人愤怒的声音,化为利剑,戳中了软肋。 赵嘉佑不愿继续那个“丢脸”的话题,说道:“看来你如今当真过得极好。” 否则不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形容外貌可以伪装,见识阅历却装不出来。 声音一低,“所以,不愿意与我相认!” 赵璎珞抛弃先前的虚与委蛇,坦然道:“对,我不想因为你的出现,打扰现在平静的生活。” 察觉到语气太过于强硬,“你知道自父亲走后,自我逃走后,我‘死’过多少次,才换来今天的日子吗?” 还有一句更恶毒的话,赵璎珞不曾说出口。 因为她觉得“不光彩”! 不是因为她曾经险些被强嫁,而是因为赵氏诸人的所言所行,让她觉得不光彩。 人们对不肖子孙常说的一句话是,你让家族蒙羞;到赵璎珞这儿,却完全颠倒了过来,家族让我蒙羞。 赵氏庇护了她十五年,可她经历的风雨,同样是赵氏带给她的。 家中的财产,以及“死”过那么多次的她,全当报答。 从此之后,她与赵氏一笔勾销、再无瓜葛。 赵嘉佑对赵璎珞曾经的恐惧与绝望无法感同身受,但想来无非四个字——孤苦伶仃。 族人对她而言,不是依靠,而是伤害。 哪怕是他这个不曾有恶言恶行的族兄,亦是如此。 赵嘉佑实在无法理解赵璎珞的生存状态,情急之下有些抓狂。双手微微举起随即又意识到动作不雅,无奈地垂落在身侧。 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可你孤身一人在长安,又能如何?” 赵璎珞回答得坦坦荡荡,“我自有立身的本事,不劳你费心。” 她有朋友,有意中人,有自己的事业……我心安处是故乡,长安就是她的故乡。 赵璎珞不欲再多透露自己的情况,反问道:“堂伯一家如何解释我的失踪?” 赵嘉佑撇过头,十分不愿意承认,“偷盗家财。” 赵璎珞嗤笑一声,充满了讽刺与不屑,“那到底是谁的家财!” 偷盗、逃婚,即便她能侥幸逃过一死,也必将身败名裂,往后余生再无颜回归家族,讨要她应得的那份财产。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真不怕报应啊!” “想来这些年忌日、清明,他们也不曾去我父母墓前祭拜洒扫。” 第1771章 糊涂好人 赵嘉佑满面羞赧,“族中每逢新年、清明,都会安排祭扫。你父母九泉之下,并不会孤寂。” 赵璎珞仰头望天,强忍住因愤慨而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与咒骂。 意味深长道:“九哥,你是主支,家中世传的族长。可知有一句话——纵容也是一种恶。” 不能因为没有对族人巧取豪夺、吃干抹净,就是清清白白的好人。无法约束肆意妄为的族人,赵氏怎么可能兴旺。 无嗣之家的财产由族人继承,这条破规矩赵璎珞不想讨论,哪怕对她这个将来总要嫁出去的外人,如何磋磨,也暂且不提。 时人对身后事有看重,无需赘言。 堂伯一家既然接手了赵璎珞家的财产,那就该尽一份祭拜之责,那是他们无可推卸的义务。 连这一条,都做不到!族中竟然也不管! 赵嘉佑如遭雷击,原来在赵璎珞心中,他们早已经恶行满满。 赵璎珞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手腕上的两只璀璨金镯褪下,坚定地塞到赵嘉佑手中。 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决绝,“我在长安,鞭长莫及,身为女儿,无法尽孝。” 哪怕她在幽州又能如何,赵氏能让她主持祭拜吗? “这两只金镯,烦请九哥换成香烛纸钱,每年我父母忌日,让下人去墓前烧了,莫让他们在地下寒凉。” 她一个不能继承家产、传承姓氏的女儿,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两只金镯换成香烛纸钱,烧一百年都有余。赵璎珞没指望赵嘉佑以子侄辈的身份亲身祭拜,只愿他能费心,每年吩咐下人去做这件事。 赵嘉佑只觉得金镯烫手,连忙拒绝道:“不必如此破费,你家之事,我回去同长辈们商议,会有一个说法的。” 面对蜕变之后的赵璎珞,赵嘉佑陡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危险。那是他以前从未看清过的,如今迷雾乍然被拨开。 赵璎珞强硬地塞进他手中,“就当我最后一次尽孝了!” 从此以后,一刀两断。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嘉佑不接也得接了。 赵璎珞复又说道:“我还有一句话送给十九娘,你想转达给十九娘便转,不想转也罢!” “愿她守好自己的钱财,莫要再任人摆布,往后余生,做个快活的寡妇!” 姐妹俩之间的情谊本就淡薄,赵璎珞在堂伯家受苦时,十九娘也不曾伸出援助之手。她们之间,不过是命运莫名相似,同为女子的感慨而已。 这句充满怨气的人生忠告,让赵嘉佑今天经历过太多震惊的心脏,再次莫名地颤抖起来。 赵璎珞表现强势,他反倒不敢再指手画脚,只是思量着,转达的时候大概需要润色润色再润色。 赵璎珞果然和从前不一样了,但说到底,他也从未了解过,从前的赵璎珞是什么模样。在他记忆中,不过是个面目模糊、性情也模糊的族妹罢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做的事也已经做完。 赵璎珞扶了扶手上的篮子,郑重交代,“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赵嘉佑一手拿着赵璎珞刚褪下来的金镯,一手拿着他的荷包和玉佩。 试图挽留道:“十六娘……” 赵璎珞转身,手指着北边,趾高气昂道:“我若哪天心气不顺,就拎着鞭子去皇城外讨个说法。” 往轻里说是家丑外扬,往重了说那就是袭击皇城。 赵嘉佑犯事,赵璎珞受牵连;反之亦然,赵璎珞若有事,赵氏全族也跑不了。 待赵璎珞消失在巷道拐角后,王永康方才踱步过来。 先前两人时不时情绪激动,声音高昂了些。他隐约听见了几句,将这些话语七拼八凑起来,大致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王永康站在赵嘉佑身边,默默地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赞道:“你这位族妹,是个狠角色!” 半晌摇了摇头,“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定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他们对赵璎珞的现状一无所知,赵璎珞居然查到赵嘉佑在幽州大营为官,想来不是关切就是防备了。 王永康见赵嘉佑半晌没有回话,不得不转移话题。 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手镯上打转,“这镯子不错,能不能借我绘个图样,照着打几个?” 赵嘉佑闻言,立刻将手镯塞进荷包里。 另一头,赵璎珞在周围绕了一圈,确认赵嘉佑没有跟上来后,这才返回万福鸿骑马归家。 此刻其他人早已回来,围坐在冰块旁边,享受着夏日里难得的冰西瓜。 赵璎珞满身疲惫地走进家门,顺势将篮子放在冰块旁边。 祝明月问道:“什么东西?”怪模怪样的。 赵璎珞回答道:“珍玉给的野果,叫八月楂。” 林婉婉仔细打量几眼,“这不是木通吗?” 赵璎珞一脸茫然,程珍玉并未告知这果子的学名,她自然不知道。不过想想医药真正做到了有容乃大、包罗万象,野果入药算不得稀奇事。 赵璎珞问道:“做什么用的?” 林婉婉手指着齐蔓菁,示意她来回答。 和师父住在一起,虽然答疑解惑方便了许多,但随时随地都要面对抽查。 好在齐蔓菁家学渊源,近来更是下了苦功, 流利地回答道:“根、茎、果实、种子皆可入药,配伍极广。” “根为木通根,茎为木通,种子为预知子,果实就是八月楂。” 赵璎珞听到一个新奇的名字,“预知子?” 齐蔓菁毫不遮掩地回答:“催产所用。” 林婉婉想一出是一出,“到时候让珍玉收一批,交给赵大夫炮制,正好补充一下济生堂的库存。” 赵璎珞说道:“这倒也不急,还不到八月呢!” 说着撸起袖子,从冰上的托盘里拿起一牙西瓜。 她今天身心俱疲,不想再劳动洗手了,反正也不会吃手触碰到的瓜皮部分。 戚兰娘注意到她空落落的手腕,问道:“你的镯子呢?” 她们时不时要干活,易碎的玉镯不合适。金镯就要方便多了,加之一些不安全感作祟,金饰既是首饰,也是关键时刻跑路的本钱。 赵璎珞轻咬一口西瓜,甜润入口,仿佛心里都没那么苦了。 大喇喇说道:“我给赵九了!” 戚兰娘瞪大了眼睛,仿佛在问这人是谁。 赵璎珞解释道:“同乡、族人。” 林婉婉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气,“花钱买平安?” 赵璎珞摇了摇头,“我让他把两只金镯当做给我父母的祭拜之资。” 祝明月问道:“赵九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璎珞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一个糊涂的好人。” 第1772章 文会筹办 这番评价,着实令人难以恭维。 或许糊涂之人并无主观上的恶意,亦或在行恶之时浑然不觉,自诩为心怀慈悲的善男信女。却保不准什么时候添上难以预料的大麻烦。 好在赵璎珞对赵嘉佑未曾抱有任何期待,更未曾奢望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稀薄的宗族亲情。 对他,唯有两个简单的要求。一是不要再来打扰她现在平静的生活,二是帮她最后再尽一次孝。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从前的赵璎珞早就死在了幽州,死在了来长安的途中。 想必对自认是个好人的赵嘉佑而言,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便能做到。 鉴于在场还有戚兰娘和齐蔓菁两个不知情者,赵璎珞并没有详述细节。 但祝明月和林婉婉明白,无论采用何种手段,至少赵璎珞初步达成了她想要的目的。 赵璎珞不欲过多在个人问题上纠缠,于是转而问祝明月,“今日见过长安诸多才女,印象如何?” 柳恪成功当选为挽郎,顾盼儿终于得以抽身,开始联络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齐聚春风得意楼。 祝明月沉吟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当然,实际情况远没有祝明月所说的那般和谐美好。 才女们天生自带一股傲气,文人相轻的经典印象,套在她们身上,一点也不突兀。 好在能被顾盼儿邀请过来的,顶多只有一点小别扭,谈不上深仇大恨。 以她们的诗文造诣,倒也不可能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愤慨。 今日三楼恰好没有文会,姜永嘉亲自带人上去走了一遭,向众人介绍着如何布置场地、如何安排流程。 这已经是一条非常成熟的产业链,但女人天生在这类事务上更加敏感细致,提出了不少宝贵的建议。 好处是姜永嘉立刻着人记下来,方便日后查漏补缺。 至于坏处嘛,那就是一部分人嫌弃春风得意楼地处闹市,不够清幽雅致。并非自恃孤高,而是有的人天性就不喜欢抛头露面出风头。 客观条件如此,姜永嘉无法否认,只得说三楼位于高处,可以俯瞰整个东市的繁华景象,一般人可见不到这场面。并且承诺文会当日加强安保,绝不让闲杂人等上来打扰。 春风得意楼出钱、出场地,才女们只需要出个人便行。两相得宜的事,没有拒绝的道理。 姜永嘉甚至透露一点小道消息,他们在长安城外布置了一个庄园,遍植各种花木,四季风景各不相同。到时若是诸位夫人、娘子需要举办清雅的宴会或文会,尽可前往那里。 姜永嘉这会当着祝明月的面,开始给花果山打广告。 对于多年生的苗木而言,头两三年的果子滋味可能一般,但开花却不妨事。 这帮文人墨客,主要看的也是花。 长安居大不易,大园林更是稀缺资源。 若是借别人家园子,不仅得搭上人情,还不容易借到。反倒不如春风得意楼明码标价来得实在。 只听姜永嘉简略的介绍,就知道那座园林的规模不小。 姜永嘉这一番作态,倒让不少人以为是白秀然财雄势大,专门从嫁妆里拿出一个庄园来经营产业。 这个美妙的误会,姜永嘉并没有特意解释,花果山是祝明月的产业,而非白秀然的。 左右大家是利益共同体,春风得意楼负责拉客抽成,花果山负责接待。 戚兰娘满怀期待地问道:“文会岂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了?” 祝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们第一次组织如此盛大的女子文会,自然想做到尽善尽美。” 甚至有人主动提出,可以提供一部分书画古董作为陈设。这时候拿出来的,自然是市面上难以寻觅的珍品,由此可见她们对这次文会的期待有多高。 祝明月继续说道:“如今还在紧锣密鼓地敲定各种细节,连具体的日子都没定下来。” 虽然少有人筹办过文会,但其中一部分人有主持中馈的经历,自然免不得要借用经验,让这场女子盛会更加精益求精。 如今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避开初一、十五这两日,因为许多女子在这两天会出门礼佛上香。 其余的时间,只要不与春风得意楼已经预订出去的日子相冲突即可。 祝明月不知其中有没有精通阴阳占卜的奇才,是否非得挑个文曲星大盛的好日子。 反正有顾盼儿居中调节,祝明月只管签字出钱当金主,其他杂事一概不理。 连具体的时间都没确定下来,林婉婉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招呼众人道:“我们来尝尝八月楂,味道如何?” 虽然外表有些可怖,但看习惯了,也就还好,不掉san值。 赵璎珞挑眉问道:“你不知道吗?”不都说全身都是药吗! 林婉婉当场翻个白眼,“我不是神农!”没有自带尝百草的使命。 好吃的是食材,难吃的药材,不能吃的是建材。 医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微毒”、“微苦”之类的字眼。她又不是脑子进水,非得去尝尝咸淡。 戚兰娘取来瓷碟和银叉,先拿了两个八月楂小心翼翼地将果肉取出来,切成小块分给众人。 众人各自用银叉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最终得出一致结论,味道不错,但吃起来太麻烦了。跟八月楂比起来,西瓜籽根本就不算什么。 若是将籽粒踢出来,剩下的白色条状果肉形状,恐怕会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林婉婉天性最怕麻烦,很快抛弃了八月楂,重回西瓜的怀抱,姑且算是念旧吧! 赵璎珞给众人尝了一个新鲜,余下都分给小院的仆役们。 令人惊讶的是,陈娘子竟然认识八月楂。道是以前祝三齐和祝英英偶尔会摘一点来解馋。如今住在长安城中,倒是许多年不曾见了。 赵璎珞连忙让她多带几个回去,让儿女尝尝,是不是和从前一个味道。并非忆苦思甜,只是单纯的享受曾经的美食。 第1773章 霜华玉露 孰料第二天,从步步糕视察归来的戚兰娘,步履轻盈,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手中竟奇迹般地提回了一个精致的食盒。 戚兰娘仿佛怀揣着天大的秘密,轻柔地揭开食盒的盖子,一盘晶莹剔透、洁白如玉的糕点,被细心地放置于冰块之上,散发着诱人的凉意与清新,仿佛夏日里的一缕清风,瞬间拂去了周遭的燥热。 林婉婉见到熟悉地事物,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瞪大了好奇的双眼,细细辨认着盘中之物。约莫两指宽的洁白方块,该叫它布丁还是果冻? 声音中充满了惊讶与好奇,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这是什么东西?” 戚兰娘难得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既有得意也有几分神秘,“步步糕的新品,暂定了一个名字——霜华玉露冻。” 这么有诗意文采的名字,自带仙气,价格不得翻上好几番! 戚兰娘故意卖个关子,“猜猜是什么做的?” 这句话看似随意,实则蕴含深意,仿佛是在暗示众人,肯定是她们知晓,却意料之外的东西。 齐蔓菁迅速排除了最不可能的答案,自信满满地开口,“不是麦粉。”这质地,一看就是面粉做出来的。 林婉婉挽起袖子,迫不及待道:“我得先尝尝是什么味道?” 由于分量有限,只能两人分食一小块。 一股说不上陌生还是熟悉的味道在口中缓缓化开,的确有几分果冻Q弹与滑爽的口感。 齐蔓菁辨药的本事不及父兄,到底学过一点皮毛,如今用在吃食上,算是降维打击,“这味道,有点像我们昨天吃过的八月楂。”低头一看,颜色更像。 赵璎珞瞪大眼睛,向戚兰娘确认,“当真是八月楂?” 戚兰娘点了点头,向林婉婉郑重宣布一个消息,“得和珍玉再打声招呼,八月盛果时期,步步糕的需求量,比济生堂大得多,而且每天都需要。” 别的产业经营,林婉婉没那大的兴趣,关注点在别处,“怎么让它‘冻’起来的呢?” 戚兰娘简洁明了地给出了答案,“皮冻!” 林婉婉倒吸一口凉气,难以想象,上不得台面的野果和猪皮冻结合在一起,配着霜华玉露冻这么高大上的名字,卖出天价,良心不会痛吗? 哦,是给自己赚钱呀!那心中顿时安定多了。 祝明月好奇道:“你怎么想到的?”大吴没有吉利丁,但有的是替代品,皮冻就是其中之一。 戚兰娘并不居功,“不是我,是英英的主意。” 提醒众人,“昨日陈娘子不是带了好几个八月楂回去吗?” 娘仨根本吃不完那么多,剩下两个,就让祝英英带去店里了。 步步糕如今有专门的新品研发人员,祝英英就是其中之一。 八月楂的短板显而易见,籽多肉少,食用起来颇为不便。 石榴同样籽多,但“包装”成多子多福,美好的寓意加之味道甜美,向来备受追捧。 相比之下,生在山林、长相丑陋的八月楂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不过,若是不介意成品的样子,八月楂去籽的过程倒是颇为简单。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选择后续的制作方法。 若按照常规的处置办法制成果酱,八月楂的表现算不得出彩。 祝英英只要在脑海中稍作想象,便能预见平淡无奇的结果。 唯一算得上好处的就是,八月楂市价便宜,多少能节省一些成本。 既然常规之路行不通,那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段晓棠曾经提过,皮冻切成小块包进包子里,可以做成灌汤包。 陈娘子做过两回,虽然制作和食用过程稍显繁琐,但的确不失为一道美味佳肴。 但这道美食只有在冬日才能吃到,因为只有天气寒冷的时候,猪皮汤才能凝结成皮冻。 如今祝英英借鉴了这条思路,想要将皮冻移植到各类面包、蛋糕之中。 不怪段晓棠有时候看步步糕的某些新品近似黑暗料理,因为他们的创意从来不受任何固有思路的束缚。 炎炎夏日,本不是制作皮冻的季节,但谁叫步步糕现在有冰了呢! 过去由于天气原因,一到夏天,牛奶容易变质,打发的奶油也难以保存,导致王牌产品奶油蛋糕只能限售。 如今有了几处冰窖,长安百姓就能尽情享受那细腻甜美的奶油蛋糕了。 连皮冻也能在这炎炎夏日里保持冷冻状态。 祝英英原本想借八月楂的颜色给皮冻染个色,用牛奶太过普通。且面包和蛋糕里用得够多 了,口味重合没有新意,不如试试这山间的野果。 当最终的成品呈现在眼前时,模样着实令人惊艳。若是仅仅作为夹心使用,未免太过浪费,必须单独出道。 林婉婉再度切开一块霜华玉露冻,通体晶莹剔透,不见一丝杂质,“猪皮条都捞出来了?” 戚兰娘笑道:“那是自然!”否则岂不是泄露了他们的独家秘方。 炎炎夏日里成熟的八月楂,食用起来颇为繁琐,除了穷人,或许只有喜好新奇的孩子才会不辞辛劳地去去采摘品尝。 皮冻是冬日常见的食物,本身并无特别之处,全靠口感和调料来增添风味。它的盛行,本就是因为冬日饮食匮乏所致。 两道参商一般的廉价食物,因为那些冰块,联系在一起,即将爆发出巨大的经济价值。 按照祝英英的思路延伸下去,说不定能创造出五谷豆坊的七彩豆腐一般的系列产品。 如果上市之后的反响热烈,奖金她能拿到手软。 虽然蛋糕店里卖果冻,听来有些新奇,但谁会嫌钱烧手呢! 戚兰娘已经传信去四野庄,让程珍玉多搜罗一些八月楂送到步步糕试验,同时点名要了一些颜色鲜艳的应季蔬果一起送来。 如今众人眼前的,只是彩色果冻的第一版样品,口味还需经过精心的调配与优化。 不能让那些味觉灵敏的好吃嘴,轻易吃出原材料的“廉价感”,否则怎好意思卖高价呢! 第1774章 早做打算 就在小院众人致力于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的时候,对两个小药童而言,她们的主线任务依旧是学习。 一日不出师,她们便一日都只能是药童的身份,即便赵金业的个子已然与成年人无异,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白天去济生堂上学,下午回来做作业。 齐蔓菁入住小院之后,杜若昭也算是有伴了。夏季的白天总是那么漫长,给了她们足够的时间去巩固知识。 哪怕如张法音这般的优秀学生家长,眼见杜若昭如此刻苦学习的模样,都觉得杜谦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轻松了。 杜谦有苦难言,难道怪他的先生没布置太多作业吗?满长安打听打听,哪个为人师者,是像林婉婉这么教导弟子的。 自从杜乔外任后,张法音彻底沦为陪读家长,哪怕理智告诉她,杜谦如今的学习成绩并不差。 但凡事都怕比较,连向来开明的张法音也不例外。姑且算是古今家长的通病。 除非她一点都不在乎子女的未来,才能想得开。 好在张法音不是只守着一座小院过日子,自从开始创办小学堂后,她的生活变得充实而多彩。 杜谦唯一要做的就是,如果休沐撞上张法音授课的日子,一院子大大小小的女孩子,他就避出去找同窗玩。 齐蔓菁用铅笔誊抄医书上的段落,以此来加深记忆。直到手腕略感酸痛,她才放下笔,用手指轻轻按摩着眼睛,以缓解眼部疲劳。 旁边的杜若昭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齐蔓菁小声问道:“晁娘子说伯母教得好,可惜现在不收新学生了。” 自从张法音提出那个绝妙的点子后,晁瑜英等人对她佩服得是五体投地,。若不是尹香儿年纪尚小,说什么都要把孩子送来上学。 或许正是因为她们在街坊邻里、底层将官圈子里的宣传,张法音的知名度才得以迅速提升,吸引来了许多新学生。 张法音的“创业”领域,简直就是一片蓝海。正适合那些没有底蕴却有些家底想上进的殷实人家。 但自从入夏之后,张法音便不再招收新学生。官方说法是精力有限,无法再细致地教导更多的学生。 杜若昭低声道:“母亲大约是想等大哥的前程定下来,再做打算。” 齐蔓菁是后来的,哪怕曾经齐家在朝为官,但也只是技术官员,只关注一亩三分地的事。 她只知道杜乔在外地做官,家小留居长安,隐约从林婉婉和杜若昭的谈话中知晓,杜乔或许此刻正在并州效力。 联想到刚刚落下帷幕的战争,齐蔓菁不禁问道:“你大哥的官职将有变动?” 杜若昭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杜乔外任后,娘仨留在长安,只因实在无处可去。家乡遥远,三州之地战乱刚刚平息,杜乔更不敢将家小接去。 如果此次杜乔能顺利回调关中,张法音和杜谦无论是去任地,还是继续留在长安,都有了更多的选择空间。 至于杜若昭,她自然也有自己的去处。 杜若昭继续说道:“其实,你刚搬过来那阵,母亲去帮忙收拾屋子,就琢磨过让我俩住一块。” 说到底,杜谦是男子,在哪儿附学都可以,实在不行的话,杜乔也可以亲自教导他,只是他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杜若昭却是女儿身,受到的限制则要多得多。只能跟在林婉婉身边受教。 以前女儿无处托付,张法音自然不做他想。但齐蔓菁住进了小院,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在这方面格外敏感的齐蔓菁,心忧道:“那你岂不是要和家人分开?” 杜若昭洒脱道:“平时我们可以写信联系啊,等放假了我就去看他们。” 显然张法音私下给女儿做了不少思想工作,才让杜若昭表现得如此“通情达理”。 比起学习生活格外稳定的杜若昭,仕途坎坷的杜乔,反而更让人担忧。 张法音有时候都想不通,从小就格外懂事的长子,怎么长大后,反倒让她操心了呢! 杜若昭不欲将话题焦点继续对准在自己身上,巧妙地引导着对话的方向,转而问道:“这次休沐,你又要去看你侄子侄女吗?” 齐蔓菁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连连点头,语气中满是喜悦与期待,“嗯,到时我从步步糕带几包糕点去,他们可喜欢这些了呢!每次见着都高兴得不得了!” 以前是当做零食的喜欢,满足口腹之欲的小零嘴。现在则成了补充营养的好东西。 那对不记事的小儿女,尚在守孝期间,饮食上的诸多禁忌让幼小的他们承受了不少委屈,若是再一味苛求清规戒律,恐怕稚嫩的身体吃不消。 好在步步糕的糕点主料无非三样,麦粉、牛奶、鸡蛋,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而且后面两样食材介于荤素之间。在严格遵循礼俗的同时,又巧妙地为孩子们提供了必要营养。 虽然价格昂贵,但即便是面对那些拘泥于陈规旧俗的老古板,也有“狡辩”的余地。 两家几十年的交情,又有共同的血脉维系,许家不曾因为齐家败落而翻脸无情,齐蔓菁上门依旧是亲戚。 谁也没有想到,在休沐日那天,高高兴兴去走亲戚的齐蔓菁,心情却如同乌云压顶,带着一脸难以掩饰的悲伤回到了济生堂。 小院白日除了做家务的仆役外,其他人都不在在家,齐蔓菁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又回到了医馆独自趴在课桌上,任由心中的苦闷如潮水般翻涌。 早已失去休沐自由的谢静徽见小师妹闷闷不乐的模样,放下手中的医书,眼中满是关切与不解,温柔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一问,仿佛是打开了齐蔓菁情感的闸门,泪水瞬间如决堤般倾泻而出,哽咽着吐露了心中的委屈,“权家,权家竟然劝我嫂子改嫁!” 第1775章 书画老师 旁边的朱淑顺,一时未曾听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全家都劝?” 从齐蔓菁等人从前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许家是明事理的人家,不可能做这种糊涂事。 齐蔓菁的嫂子有没有再走一步的想法暂且不论,寻常人家的寡妇为了生计,少有能不再嫁的,也不会遭受指摘。 关键是,齐广白刚下葬,尸骨未凉啊! 通常而言,无论寡妇还是鳏夫,都应守丧至少一年,以示对逝者的尊重与怀念。而后再嫁再娶,才是知礼的表现。哪有这会就火急火燎谈婚论嫁的道理。 齐蔓菁抽噎着,费力地澄清,“是我嫂子的一户亲戚,姓权。” 朱淑顺见惯了市井小民种种琐碎与算计,原来看似光鲜亮丽的大户人家,亦藏着如此不堪的做派。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愤慨地说道:“这是故意恶心人呢!” 要不怎会那么凑巧,专挑齐蔓菁去的时候,刻意让她知道呢! 谢静徽,神色一紧,连忙追问道:“许家怎么说的?” “舅夺母志”,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齐蔓菁没有说许家怎么说,而是提他们怎么做的。“许伯伯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谢静徽连连说道:“这才对嘛!” 真要继续说下去,无论结果如何,传出去都是齐家嫂子连一时半会都守不住。 朱淑顺建议道:“要不你回家问问师父,该如何处置。” 她们好歹在齐家抄了几日书,对齐家的家庭情况颇为熟悉。 从齐广白去世后,嫂子带着子女大归,和齐蔓菁之间单纯的姑嫂关系就宣告结束。 俗话说,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关键是还有两个没成年的孩子,有没有亲娘在身边看顾,意义截然不同。 留在外家,孤苦伶仃;带去新家,人生地不熟,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反之亦然。 总不至于让如今未成年,只能寄居在林婉婉家中的齐蔓菁,来承担照顾侄儿侄女的重任吧! 听人劝,吃饱饭。齐蔓菁心怀忐忑地回家,果真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林婉婉。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满脸焦急地问道:“师父,我该怎么办?” 林婉婉长叹一口气,语气平和地说道:“蔓菁,你记住,日后不管你嫂子是继续守着还是改嫁,你都莫要插手。” “只管盯着一件事,你的侄子侄女是否能够顺利成长。” 换言之,哪怕嫂子改嫁,只要能将儿女安排妥当,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从理智上来说,明白婚嫁自由,人人都有向往爱情的权利。 虽然在大吴的环境里谈爱情有些奢侈,但万一人就是想要个知冷知热的伴侣疼着呢! 但从情感上来说,甚至从个人利益角度上出发,嫂子从此守贞不嫁,或许才是对所有人而言,最好的结果。 生母改嫁,怎么可能对孩子没影响。 有她在一旁守护着,那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才不会成为所有人的负担。 当初齐和昶给长房分产的时候,并未要求儿媳立下不得改嫁的誓言。 狠心的妇人,或许会选择抛下孩子,去追寻所谓的个人幸福。 但那两个孩子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而是名副其实的金娃娃。 他们和齐蔓菁一样,身上绑定着一大笔财产。 齐家预定的药师佛,不是一尊,而是三尊。 三个姓齐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有份。 人在钱就在,人不在,钱就只能变成冷冰冰的药师佛塑像。 这姑且算是早期的信托抚养协议。 在林婉婉个人看来,齐家嫂子改嫁才是昏了头的选择。有孩子,娘家有靠,手上握着一大票财产,这样的日子多好呀!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一旦选择改嫁,不说骨肉分离,手上代管的财产就要经过重新分配,能留给她的并不多。毕竟齐和昶的初衷是养育孙辈而非守寡的儿媳。 而且说不定又要陷进宅斗的漩涡,每日费心和公婆妯娌周旋。 以长安的普遍情况来看,像齐家这种家庭结构简单,家风清净的人家,反而是少数。 林婉婉吐槽一句,“权家果然不安好心。” 齐蔓菁低垂着头,眼中的愤恨难以掩饰,“父亲就说他们居心不良。”只是以往念及她年幼无知,才未将这些腌臜之事告知。 说实话,齐和昶本人无论结亲、交友方面都十分谨慎,至少齐家遭难后,很少有人落井下石,大多都能伸出援手。 至于权家,不过是儿媳娘家的远亲罢了。 比如近来终于被林婉婉撬动,来济生堂教小徒弟们画花草,准确的说是药草的新老师——左文竹,就是顺着齐和昶那条线薅过来的。 左家早几代也是行医的,结果医术不精治死了人,彻底在医药界里混不下去,不得不告别了他们世代传承的行医之路,改换行当。 林婉婉听齐蔓菁说起左家这段充满曲折与辛酸的家族往事时,表情颇为复杂。 好在从前攒下的药草绘画功夫没落下,长得好看的药草也是花草,左家借此成为落魄文人中的一员,专司绘画一事。 如今在长安开着书画铺子,说来也是清雅脱俗。 本来当时和朱淑顺等人一起抄书的,是左文竹的孙子左石青。 林婉婉对课外兴趣班老师的要求并不高,持有一份独特的宽容与理解。 没想到左石青却坚称自己学艺不精,无法胜任授业解惑之责,反而将在家养老的祖父左文竹推了出来。 林婉婉束修给够,学生乖巧听话不调皮,“家长”对于教学成果的期望颇为理性……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一桩不错的退休事业。 老爷子每旬抽半日来济生堂授课,结果脸上的皱纹,似乎在每一次授课后都更加深刻了几分。 加起来七八个学生,竟然没一个有天赋的。幸好这群人不以书画立世,左文竹才不和他们计较。 林婉婉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之后,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第1776章 直接强抢 对于那些远道而来,在长安公干的官员而言,市井间的种种消遣不过是生活的一抹调剂,真正压在肩头的是他们的分内事。 那些散布于长安各处的衙署,才是他们真正该去的地方。 这一日,军器监的门外,又聚集了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军汉。 管你本地军队还是地方大营,身强体壮还是行动如风,军器监的官员和工匠,一个多余的眼色都不给。 再是武艺了得又如何,难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围攻军器监不成。 军器监作为军事重地,周边一片开阔,没有民居的遮挡,只有几棵稀疏的大树,勉强能提供一丝阴凉。 再往远处看,倒是有几处百姓开设的简陋茶棚,里面摆放着几张破旧的桌椅,供过往的行人歇脚。卖得茶酒又贵又难喝,若是在别处,定要被人砸了摊子不成。 但这里是军器监,真没有背景的百姓,敢来这里做生意吗? 正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茶棚,却成了各路军队代表们交换情报的场所。舍点无关紧要的小钱,说不定能打听出来些内幕消息。 此刻几座相邻茶棚里坐满了各路军队的代表,只论藩属,与南衙开会相差仿佛。 只不过官阶层次低了不少,毕竟不是好活,充当受气包的,又能是什么大人物呢! 突然,一声拍桌子的声响打破了茶棚内的宁静,一个粗犷的声音愤怒地喊道:“娘的,今天十副盔甲,明天二百支箭……打发叫花子呢!” 接下来一句话,声音虽低,但还是被不少人捕捉到了。 “还不如直接交砍头财呢!” 这话虽然有些,不只是有些,十成十的政治不正确。但细细想来,却也道出了几分无奈与真实。 只要交了钱,管保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叫人操半分心,尤其是不让他们这些底下人跑断腿。 再者说,这点钱不交给长安当官的人,难道还能落他们自己口袋里吗? 王永康低声说道:“看来益州大营的人,这几天只领到了这么点军备。” 撞了撞旁边的赵嘉佑胳膊,问道:“你知道我们大营原交了多少吗?” 赵嘉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 连砍头财他都是常来军器监外茶棚歇脚时,才从别人的口中听说的。 他们这一批将官是因为上次东征失利后,幽州大营损失严重,根据士人守土原则,为了补充兵力而被选中的。 简而言之,就是大营看中了他们背后的家族人力。 不过论资排辈到今日才补进大营,可想而知在幽州属地,算不得什么显赫大族。 就在这时,穆博容突然凑了过来,说道:“我知道。” 王永康忙不迭问道:“快说说!” 穆博容从容地坐下,比划了一个手势,“江南大营是这个数。” 赵嘉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四舍五入就是将近一成。这么多钱帛,难怪要砍头呢! 王永康追问道:“其他军队呢?” 穆博容摇了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三司问询的时候,其他三大营都说不知道此事。” 明面上是这么说,至于背地里怎么交代的,就是不是穆博容一个小将官该知道的了。 接着说道:“尤其你们幽州大营,说燕国公战死,他办过的事一概不知。”把责任都推到死人头上。 王永康手指不着痕迹地指了指远处的益州大营人马,意思不言而喻,不打自招了。 好奇地问道:“江南大营是怎么露出来的?” 穆博容轻笑一声,“那会杨胤叛乱,荣国公平乱刚好回到长安。先陈国公前脚举报,他后脚可不正撞枪尖上了么!” 结果远在外地的其他三大营一个比一个记性不好,只管把孙文宴架在火上烤。 四大营在不团结这件上,总是格外的团结。 穆博容劝道:“别等了,回去吧!前两日连句准话都没给你们,东西肯定拿不出来的。” 南北衙是长安坐地户,太清楚军器监这帮大爷的调性了。 今天轮到穆博容,他就是来打个转,领得出来就领,领不出来,也不急于一时。 他们这帮人本就是在军器监外候场认识的。 王永康叹息一声,“我们空着手,早早地回去,不太好吧!” 没有功劳,总得让上司看见苦劳吧! 他们到底是外来的,不像南北衙,随时都能拉出一班人马搬东西。 赵嘉佑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穆博容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主将对你们不错,至少是打发来军器监,而不是少府监。” 前者偶尔还能赏个三瓜两枣,后者欠账几十年,债多不愁的主儿。 赵嘉佑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嗯。” 只不过去少府监的人全当死了心,不像他俩,天天悬着心,生怕哪天少来一趟,自家的军械就被其他军队领走了。 王永康不由得心生感慨,“难道就没人能从军器监这只铁公鸡身上拔毛了吗?” 穆博容大发慈悲,告诉他们一个“不幸”的事实,“有啊!” 赵嘉佑好奇道:“谁?” 穆博容不卖关子,“右武卫范二将军。” 王永康望向远处森严的大门,喃喃自语,“他和军器监的人拜了把子?” 穆博容直接摇头,“强抢!” 两人不由得瞪大眼睛,怨气丛生之时,他们也曾有过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哪知道有人会付诸实践。 嘉佑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压低声音,如同做贼一般地问道:“他……他怎么抢的?” 穆博容大方分享成功经验,“带兵进去,拿住军器监上下官员,打开库房,按照簿册,挑最好的拿!” “若是关系好,或许还能顺手帮你捎带上些小物件。” 那年南北衙都加入了这场“狂欢”,只可惜那些军械,大多扔在了辽东战场上,便宜了高句丽人。 赵嘉佑感慨道:“真奇人矣!”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7章 刻舟求剑 王、赵二人闻言,嘴巴惊得能吞下鸡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军器监的大门,心中暗自盘算着此事的可行性。 反正他们不在长安混,随时可以拍拍屁股就回幽州去,军器监的人想报复也鞭长莫及。 穆博容真心实意地说道:“劝你们千万不要这么做,换作旁人,这般行事,只有死路一条。” 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基于现实的冷静陈述最可能的结果。 也不想想范成明是什么名声,什么靠山。 穆博容言语间流露出一丝艳羡之情,缓缓说道:“地方大营有自己的兵器作坊。”不像他们只能仰仗军器监施舍的三瓜两枣。 赵嘉佑诚恳道:“但还是军器监出品的军械,质量更胜一筹。” 不然他们何必风里雨里烈日里来苦等,有受虐倾向吗? 就在几人交谈之际,十余辆满载货物的马车缓缓驶出军器监的大门,车上层层叠叠地堆放着各式物品,直至再无一丝空隙,顶部则以草席遮掩。 军器监出品的“糙货”,显然无需特意遮阳,真正目的乃是防止他人窥探其虚实。 几支军队在军器监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光从抬脚的姿势就能分辨出各自的来历。 赵嘉佑笃定道:“是江南大营的人。” 王永康整个人无力地趴在的桌子上,饮了一口茶棚中的粗茶,苦涩之感愈发浓烈。 不禁抱怨道:“金珠开道啊!”羡慕不来。 四大营中,江南大营因为战力低下饱受诟病,但他们豪富却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大营主将孙文宴此刻身在长安,洒钱自然更加豪爽。 相比之下,怪只怪他们的主将不够大方了呗。 赵嘉佑站起身来,捋了捋衣袍上的褶皱,“走吧,今天又白来了!” 先前推脱存货都用在了对突厥的战事上,现在大概换一种说辞,拨给江南大营了。 王永康心有不甘,“走,我们去看看,他们都领了什么东西。” 到底是在军营摸爬打滚几年的人,仅凭轮廓便能大致分辨出车上的物品。 与他们一起过去凑热闹的,还有周边几座茶棚的“闲散人员”。 许多人凶煞之气缠身,瞧着倒像是过去找茬打架的。 王永康被后面的人群推搡着,眼看就要越过江南大营的警戒线。 连忙喊道:“别挤,别挤!” 后面益州大营的人一点不带客气的,“没本事就别往前挤,站后头去!” 王永康立即反问道:“你说谁呢?” 后头的人冷哼一声,“自然是说自家将领在大营门口被强杀的人。” 以武立功,幽州大营实力坐二望一,结果正经将领居然在大营门口遭人强杀,无疑是对他们实力的极大嘲讽。 大营内外搜了个底朝天,却连一丝线索都未能找到。 坊间传闻,是高句丽派遣死士所为,图的就是扰乱视听,进行报复。 但赵嘉佑和王永康听来的小道消息,说的是卢茂的冤魂复仇。 至于为何主将要向部将复仇,那里头的水可就深了! 总之,无论是哪种猜测,对幽州大营上下而言,都足够打脸了。 虽然他们内部派系林立,但对外,装也得装出一个集体荣誉感来。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间,他们已被挤到了人群的后方,只能踮起脚尖远远张望 王永康一点一点地辨认着,“刀枪箭矢,还有盔甲……” 赵嘉佑确认道:“是皮甲。” 南方气候炎热多泽国,造价昂贵的铁甲反倒不比皮甲耐用。 今日的新闻也就到这儿了,穆博容告辞之际,顺口说道:“赵九,上次我们在东市见那位娘子,我回家打听了一下,并无线索。” 光凭姓氏、排行,加上模糊的年纪,以及用鞭子这条特征,对不熟悉南衙将官家眷的莫丽卿而言,着实有些难为人。 莫丽卿父亲官位不显,但作为谭国公府的近支血脉,出身本应是荣耀与尊贵的象征。 但命运似乎和莫丽卿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少时家人发现她不能辨认人脸,以为是中邪,为此不惜重金,请来不知多少大师、高人做法,最终却无济于事。莫丽卿的症状并未有丝毫改善。 莫丽卿在娘家的十几年里,别说同辈的兄弟,连姐妹都未必能一一分辨清楚。明明每个人的喜好、经历都了如指掌,但一旦面对面,她就无法认出对方。 一旦置身于人群之中,面对面相遇,她却如同置身于茫茫人海,无法准确辨认出任何一个亲人。 这类“心症”不影响坐卧起居,但在重视交际的高门大户中,无疑成为了一块难以遮掩的瑕疵,一块短得刺眼的短板。 及至谈婚论嫁之年,莫家的长辈们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只能低嫁。 穆博容起初满心欢喜,以为是老天垂怜、祖宗显灵,得以娶到高门贵女。虽然媒人轻描淡写,略提了两句莫丽卿的“小毛病”,穆家人并未放在心上,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直到成婚后,他们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穆家人口简单,远近亲戚相对不多,穆博容的同辈兄弟,也与他年龄相去甚远,本应是易于辨认的情况。 即使如此,这对由“媒妁之言”撮合到一起婚事,初开始时,莫丽卿都无法在人群中第一时间辨认出自己的丈夫。 这种尴尬而微妙的情境,时有发生,有好几次她都认错了人,好在没有说出来,这才避免了尴尬场面的发生。 起初莫丽卿辨认丈夫,不仅得听声音,留意他随身携带的信物,甚至在必要时,还得对上几句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暗号。 不与人先打招呼的,除了袁家兄弟,还有莫丽卿,各有各的苦。 赵嘉佑面色平静道:“上次认错了,那位娘子不是我族妹。”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轻轻抬起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十六娘比那位娘子更矮一些。” 王永康在旁边静静地吸气,努力不露出任何异样。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8章 另辟蹊径 就在他们即将离去之际,街道的另一端缓缓浮现出一队全新的人马,自远方悠然漫步而来。 说“新”是指他们的面孔新,不像近来常来军器监打转的人。 说“旧”则是因为他们的年纪和排场。 军器监外候场,虽算不得什么苦差事,但绝对是个磨人的活儿。历来被视为各路军队给予新人的保留试炼任务,姑且算是新手村任务。 领头的两人一看就有些身份,不大可能是来此闲逛的无名小卒。 难不成军器监加班加点,今天不只江南大营丰收,还有其他花朵不知落谁家。 王永康悄声问道:“这两位大人是何方神圣?” 穆博容轻声回应,语气中带着几分敬畏,“右屯卫和左御卫的长史。” 长史虽未拜将,但对一群不入流,在校尉边缘的打转的小将官们而言,也算是大人物了。 关键对一支军队来说,长史相当于大管家,上到行军打仗,下到针头线脑,都免不得要管上一管。 军械索要、搬运、入库、发放等等琐碎事宜,都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王永康吐槽道:“江南大营、两卫把东西都带走了,那还有我们什么事!” 心中暗自盘算,回去如何给上司进谗言,掏钱省事。 让诸人如临大敌的元德寿和边景福,却只是单纯地来打个转。 平时可以打发小将官来守着,但作为一卫长史偶尔也要来露露脸,以示重视。但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一个月一次便足够了。 毕竟他们也是大忙人,再多,看见军器监上下的嘴脸,容易管不住脾气。 虽然默认管后勤的人性情会温和一些,但在军中,若没有几分脾气,又怎能立足? 他们就是要又争又抢! 不仅对外,对内也是如此,不然谁都惦记他们手里那点家当。 同是天涯苦命人,边景福在这方面和元德寿格外有共同话题,关系一时之间拉近不少。 两人到了军器监外,也不进去看那些人的脸色,随意打发了两个小将官进去探听消息,自己则在外头闲聊起来。 边景福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那日宁六换了一身新骑装,大将军见了都赞他精气神不一样。以前是个憨头憨脑的愣小子,在薛大将军麾下调教几年后,愈发体面了。” 元德寿不管私下是否认同薛曲的“讲究”,总之对外口径一定是一致的。 “行军打仗讲究不了那么多,但有条件的时候,还是得顾及一二。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嘛!” 反面例子宁封和以“小叫花”风格为荣的的右武卫就不拿出来说了。 边景福连连点头,附和道:“我看右屯卫不仅将官们神采奕奕,就连底下的军士们也都精神抖擞,与其他卫截然不同。” 话音一转,问道:“待会去不去少府监?” 元德寿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来都来了,那就走一趟吧!”这个月的打卡任务,就算完成了。 欠债不还和主动撕毁欠条是两回事,少府监欠他们多少东西了! 哪怕是经年累月和账本打交道的长史,一时之间也难以算清这笔糊涂账。 边景福意有所指地感慨道:“依我看,元兄不必去了,右屯卫军士的衣裳鞋袜都好好的,一时半会用不着更换。” 右屯卫何时“换装”的,去年平叛归来,和右武卫一起,用战利品从祝明月那儿换的。 他们压根没有额外出钱,祝明月在结算的时候,直接将这部分支出扣除了。 钱帛只要不是从自己手里出去的,想起来就没那么肉痛了。 元德寿也曾幻想过,如果少府监也能如此爽快地办事,那该多好啊! 一听边景福的话音,元德寿立刻警觉起来,和自己套了这么久的交情,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恰在这时,刚进去的两个小将官已经出来了,只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一无所获。 边景福立刻拉着元德寿转身离开,这倒霉地方,一刻都不想多待。 边走边说道:“新操典好是好,但损耗也太大了!不说肉食、军械,连衣裳都破得比以前快多了。” 日日操练,哪怕是麻布衣裳,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边景福咂咂嘴道:“不瞒你说,这都快露腚了!” 虽用了夸张的手法,但说的却是实情。 卢自珍哪怕没薛曲那么讲究,但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尤其这还是他寄予厚望的新军。 边景福继续说道:“大将军看右屯卫和右武卫的衣裳经脏耐磨,想请你们从中搭条线。” 大吴的底层军士压根没有制式军装,家里做的、朝廷偶尔发放的、战场缴获的、外头买的……向来是有什么穿什么,没有挑剔的余地。 远远望去,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衣裳琳琅满目。段晓棠即使没有强迫症,但也预料到这种情况下,一旦混战起来,很容易敌我不分。 去年夏天两卫集体换装,几万衣着一致的军士肃立在校场上,压迫感迎面而来,战斗力都上升好几个层次。 其他卫的人若说看着不流口水,那绝对是假的。 起先众人以为是吴越或者两位大将军走通了少府监的门路,将积累十几年的欠账一次性领出来了。 但只要和少府监打过多年交道的人仔细一瞧,就知道这绝不是“官方”的手笔。 南衙诸卫盘根错节,哪怕庄旭等人行事再如何小心,但经手的人那么多,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原来是通过恒荣祥向外派单,才在短时间内做出了那么多新衣裳。 恒荣祥明面上东家是祝明月,背后隐隐有白家的影子。 至于双方如何联系起来的,当然是因为右武卫有段晓棠存在。 如果说两卫穿同样的衣裳,除了齐整之外,给予他人还有什么感觉,那一定是——他俩是一伙的。 作为如今紧密团结在新任河间王吴越身边的外围势力,卢自珍自认为,他和左御卫也有穿新衣裳的资格。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9章 牵线搭桥 只不过他依旧在薛曲面前抹不开面子,这点小事,用不着打扰在家养病的光杆司令韩腾,边景福找元德寿吹吹风足矣。 元德寿一听话音,就明白左御卫晓得正主是谁,所以才只说牵线搭桥。 毕竟说起来,祝明月和左御卫从上到下都没有交情。 时下做生意就是如此,有名有姓有来有历有熟人介绍,才是最理想的合作人选。 元德寿的猜测没有错,边景福在卢自珍的授意下,不仅摸到了恒荣祥,甚至派出自家仆妇去接了两单活计,交工标准不低,足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四卫将士人还在班师的路上,但新衣却已悄然制作起来。等他们回到长安,就能换上崭新的衣裳,怎么不算鼓舞士气的一种手段呢! 甚至长安这边,作为四卫代表的对接人就是有过一回经验的元德寿。 毕竟北征的四卫加起来,有头有脸的留守人员只有韩腾一个,总不能让精力不济的老人来操持这点小事吧! 托情递到跟前,元德寿没有回避的理由,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边兄,这事我一个人做不得主,得回去问一问。” 既得回禀薛曲和韩腾,又得问一问祝明月的意见。前者关乎政治考量,后者则是经济上的权衡。 边景福忙不迭点头,“没问题,有了准信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管家里还是军营都能找着人。” 元德寿轻轻招手,示意随从调转马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走,去少府监。” 军器监是耍赖皮,三五不时还给点。少府监就纯属不要脸了。 旁人若是欠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愧疚之心。少府监欠账几十年,债多了不愁,比谁都稳如泰山。 边景福抱怨道:“去年冯家搞少府监那一回,范二怎么就不在长安呢!” 若是有范二霸王在前冲锋陷阵,他们也能跟在后面分一杯羹。 元德寿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就是把少府监的库房大门打开又如何,里头能剩多少东西?那些绫罗绸缎,我们用得上吗?” 何况就这么一点仅剩的库存,都是给贵人们预备的。将士们的衣裳用这种料子纯属糟蹋。再者他们敢拿吗? 军器监之所以会偶尔流出一些物资,是因为其无论是原料还是成品都关乎军国大事。一旦这些物资流入市场并被抓住,那就是杀头的大罪,甚至还会连累全族。 至于少府监,守着个金窝,查出来顶多定个贪污,根本算不上重罪。利益和风险不成正比,谁能忍住不动心、不伸手呢! 所以如今少府监内外的人,都是资深演技派,上演一出“假装你有”的无实物表演。 所以当初两卫也是被逼得没法了,才会选择在外面制作衣裳。 寻常布店做几件衣衫自然不成问题,但若是几千、几万套一起做,那可就是一件大事了。 也就是如今少府监立身不正,祝明月才敢接下这单生意。 加之她们三人和吴越,以及南衙几卫绑在一根绳上,彼此间不说有着不可动摇的信任。至少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轻易背叛对方。 哪怕有朝一日少府监跳出来,状告祝明月插手军需。若吴越和南衙得势,那对她而言,连点风波都算不上。 若是另一种情况,那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欲加之罪,想要多少有多少,不缺这一桩。 大吴对军队主将的要求只有一条——胜利,其他有再多的不是,都可以商量。 地方大营各有各的财路,就连相对守规矩的南衙诸卫,别说大将军,连他们的心腹长史身上都背着好些细究起来,足以杀头的罪过。 第一次干的时候忐忑不安,后来也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得势时没人计较,失势时,哪怕有诸葛亮在世,帮着舌战群儒也难以挽回局面。 或许和军队沾边的人,都信奉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兵贵神速。 当天下午,身在万福鸿的祝明月就收到了元德寿的短笺,她轻轻展开,目光迅速扫过字里行间。 戚兰娘好奇地瞟了一眼短笺上的内容,随即眉头微蹙,疑惑道:“左御卫?” 赵璎珞微微颔首,补充道:“拿下元宏大的卢大将军麾下。” 戚兰娘脸上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神色,轻声道:“他们做衣裳,可以吗?” 若是普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自然没有问题。但顾客身份特殊,便不得不多加考虑。 祝明月沉吟道:“既然帖子送过来了,那就证明没有问题。我们只要想想,这单生意有没有赚头就行了。” 吴越和卢自珍都有意向对方靠拢,只不过吴越身边已经有了薛曲、范成达等人,连梯队建设都好了,其他人想要再挤进去便难了。 论根基、论信任,卢自珍比不过同年龄段的薛曲,再往下又有杜松、吕元正等人“虎视眈眈”。 不过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恐怕才是卢自珍最熟悉的吧!毕竟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祝明月吩咐道:“让徐掌柜准备好样品和报价。” 于是在其他军队为军械和服装两边头疼的时候,左御卫另辟蹊径,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到了约定的日子,元德寿和边景福一同前往万福鸿。 元德寿神色凝重,忍不住再次提醒道:“边兄,段将军家里的情况你知道吧!” 别到时候因为她们的女子身份而露出轻视之意,万一因此导致价钱上浮一点,就够受的了。 边景福连忙点头如捣蒜,一脸肃然地回答:“明白,明白,女人当家嘛!” 他虽不算见多识广,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段晓棠的家庭情况,哪怕在奇葩辈出的南衙,也够传奇的了。 家中两位远亲,好听点叫有勇有谋,难听些就是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总之绝非等闲之辈。 摊上这两位姑姐,再加上段晓棠那格外“洒脱不羁”的婚恋观,只会让人望而生畏。 哪家脑袋瘸了,才会把女儿许配到这样一个充满变数与挑战的家庭之中! 谁给他的勇气?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0章 衣裳设计 元德寿对万福鸿的会议室早已熟悉,瓜子花生饮子茶水,自顾自地就取来吃了。 一边品尝,一边以一种近乎主人的姿态招呼着边景福,“唉!别干坐着,快过来尝尝!” 这些放上桌的东西,可不是为了摆设,而是实实在在让人享用的,尤其是这些还是食乐园里备受欢迎的热销产品。 元德寿细细品味着每一样小吃的风味,遇到特别合胃口的,便默默记在心里,打算稍后吩咐亲兵买些回去,作为下酒的小菜。 赵璎珞款步轻移,缓缓步入会议室,身后紧跟着两名伙计。 其中一人手中托着一个摆满了各式零食的托盘,另一人则端着一个铜盆,盆中放着一块巨大的冰块,丝丝凉意从冰块上散发出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赵璎珞微微欠身行礼,声音乍听起来柔和而谦逊,“不知二位长史大人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祝娘子和徐掌柜马上就到,请二位稍候片刻。” 元德寿摆摆手,笑容满面地说道:“是我们来得早了,不必客气。” 实话实说,的确如此。 无论是做官的还是做生意的,都讲究一个赶早不赶晚,但前者只要将事情吩咐下去,自有下面的人去办理,后者却必须亲力亲为地盯着早市生意。 尤其现在约定时间,往往只有一个大致的范围,例如上午、下午,亦或傍晚,少有精确到某个时辰。 赵璎珞轻轻颔首,语气更加柔和,“小女子先行告退,若有需要,请随时吩咐。” 说着,指了指旁边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年轻人,“这是赵财,二位若是有事,尽管吩咐他便是。” 赵财适时地露出一抹恭敬的笑容,见两人没有其他吩咐,便自行走到门外等候,以免打扰他们的谈话。 他从恒荣祥调到万福鸿,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 官商到底不一样,再是豪商,为了打探些许消息,也会放下身段,与小人物套近乎。 官员们却不同,并非特意摆架子,而是他们眼中往往看不到小民的存在。所以若非召唤,否则最好保持沉默,以免自讨没趣。 说起来,万福鸿除了地方干净整洁、建筑井然有序、商品昂贵奢华之外,其实与长安城东西两市并无太大差别。但直接用冰块来招待客人,却着实出乎边景福的意料。 眼下的气温虽然刚刚升高,有些许燥热之感。不过,这种程度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用冰,是否太奢侈了? 察觉到边景福略显诧异的眼神,元德寿手往地面指,娓娓道来,“万福鸿地下大半是空的,一半地窖,一半冰窖。” 边景福略微估算万福鸿的面积,心中便有了大概。 外头都说这里是长安的销金窟,一铺值万金。合着地面建筑都是小头,不过费些砖石瓦料罢了,地下才是真正花钱的地方。 冰窖古已有之,难道世人不知道享受吗?还不是因为造价昂贵。 元德寿手指再变换一个方向,指向街区的位置,“如今有些大店,为了在炎炎夏日吸引顾客,会在店铺中间放上一块精心雕刻的冰块,以此来招揽生意。” 豪门之间斗富,豪商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酷暑难耐的夏日里,换他来,也更愿意进那些有冰块降温的店铺。 边景福摇头晃脑地感慨道:“唉,我们抛头颅洒热血,日子还没这些商户过得舒坦。” 也就是祝明月背景硬实,才没被人当做待宰的肥羊。送冰之举,全当做是一份体贴。 实际上,这份体贴并非为了两人,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徐达胜等人。 谁也没料到两卫的人会这么早来。 传信的人急匆匆地跑到昭国坊报信,徐达胜得知消息后,立刻将手头的事务交代出去,拉上祝三齐和何春梅,抱着各种样品登上了马车。 他们以规则内最快的速度驶向万福鸿,生怕耽误了一丝一毫的时间。 再快,他们就该去京兆府里蹲着了! 对小民而言,在长安“超速”的后果,可比现代严重多了。 祝三齐忍不住吐槽一句,“当官的这么闲么?” 徐达胜说道:“好歹是他们等我们,若是寻常拜访,在门房等一天都未必能见着正主的面。” 恒荣祥作为独一份的生意,自然不用掌柜和伙计出门招揽生意。 守着梧桐树,凤凰自然来。 前面有了右武卫和右屯卫在前头打样,这不,左御卫也找上门来了。想想它的规模,哪怕初次合作,也是一笔不小的代加工订单。 那些指着帮恒荣祥织毛衣、缝衣裳补贴家用的妇人们,又能多一份活计。 徐达胜原想着一个带一个,一群带一群,不止南北衙,连带着地方大营的衣物一起包了…… 到时,他恐怕就不是离死更近,而是死得透透的了。 火中取栗,财从险中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三人在车厢中闷了好一阵子,出来时脸上都挂着些许汗迹。赵璎珞见状,连忙让他们先擦一把脸再进去。 等他们进门时,因为冰块的存在,屋内的温度早就降下来了。先前慌里慌张赶路带来的疲惫和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双方对对方背景来历都略有了解,但因为涉及的生意敏感,只略微寒暄两句,便直入正题。 祝明月抬手示意,“开始吧!” 何春梅从口袋中取出一套折叠好的衣物,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让旁边的祝三齐充当模特,将衣物在他身上比划着展示。 介绍道:“这一款衣衫放量大,若非体型殊异,一百斤到二百五十斤都可以穿。” 无非就是瘦子系紧点、胖子系松点的区别罢了。 此刻衣衫本就有放量,对于这种只赚一点手工钱的活计,恒荣祥也就不再费心区分码数。 毕竟在此时来说,布料本身就是一种等价物,就是钱财。 统一的设计,不会让穿小号衣裳的人,暗地里觉得自己“亏了”。 唯一需要区分的是鞋码,这必须得合脚。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1章 未雨绸缪 何春梅继续说道:“在常规衣物的基础上,今年我们在袖口、肘部,以及膝盖部分做了加厚处理。”姑且算是设计创新。 边景福将手放在那“创新”之处,静静地感受着衣物的质地和厚度。心中暗道,不就是补丁吗? 以前是缝补旧衣的时候打上补丁,现在是在新衣上主动打补丁。不过对他们而言,的确有用。 这些细节边景福早已知晓,转而问道:“只有黑色吗?” 右武卫和右屯卫都选择的黑色,齐刷刷往校场上一站,不知道还以为大秦锐士复生呢! 这景象虽然瞧着肃穆,到底沉闷了些。 边景福问道:“有没有其他颜色?” 徐达胜低眉顺眼地回应,“大量制衣的话,更推荐黑色和蓝色。” 无论布料原本色彩如何,往黑色染缸里一浸。别管私底下怎么五彩斑斓,乍一看一定是黑的。 至于蓝色,则是因为染料易得,但最好用白布浸染,略显麻烦一些。 边景福蓦地转头,目光落在元德寿身上,说道:“我们大将军喜欢红色。” 元德寿将心底的吐槽憋回去,我们大将军还喜欢紫色呢!也不见右屯卫上上下下都穿紫衣。 徐达胜秉持着顾客至上的原则,回应道:“红色也能染。”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只是,这价格嘛,怕是要略高一些。” 边景福果断道:“那就黑色吧!” 二选一,黑色比蓝色耐脏。 在金钱面前,大将军的喜好,没那么重要。 双方的合作意向明确,自然而然地迈入了下一步的洽谈。 徐达胜探性地问道:“贵部是来料加工,还是包工包料?” 边景福对于两卫与恒荣祥之间的合作模式,只是略知皮毛。 徐达胜见状,适时地将一份刚整理好的报价单递到了边景福的面前。 边景福一条一条的仔细比对,两种方式看起来价格悬殊巨大,不得不转头询问过来人的意见。 元德寿坦言,“去年代加工,今年……” 叹息一声,“哪来的布料?” 草原上的突厥人既不养蚕也不种麻,哪来那么多的布,他们最多的是各种皮毛。 左御卫哪怕有些家底,但也不可能一气拿出来做衣裳。比起穿在身上,它们有更大的用处。 边景福望向对面一脸平静的祝明月,暗地里感慨一句,财大气粗。 以如今的情况来看,相当于她一力垫付为四卫制衣的大部分成本。 边景福缓缓说道:“料子有哪些,拿来我看看。” 祝三齐毕恭毕敬地将整理好的布料卡放到边景福手边,全是各种各样的细麻布。 即便有何春梅这位专业人士在一旁详细介绍每种麻料的区别,边景福也只是简单地触摸、拉扯了一番后,便选定了两三样感觉不错的作为备选。 能大批量应用的麻布,大多只有产地和织造技法的细微差异。价格和质量相对接近,即便是互相替换,一般人也难以察觉。 更何况,如果严格要求只用一种麻料制衣,恐怕只有一两个大布商能供应得起,变数实在太多。不如多准备几个备选方案,大家都留点余地。 到了签约时,边景福看到商品栏目里明晃晃的“毛衣”两个字,顿时明白这是一种预防风险的手段。 玩笑道:“我到时候真要毛衣怎么办?” 徐达胜笑眯眯地回答:“那就得谢谢长史照顾鄙号生意。” 只不过,到时候补上的,可就是毛衣的尾款了,那价格,可就得飞上天了。 元德寿在祝明月落款后,不紧不慢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淡淡地说道:“等到交货时,会再补上一张契约,因为各种不可控力原因,这桩交易作废。” 他是经历过一回的人,早就知道其中的门道。姑且算是从书面上,规避了双方的政治风险。 恒荣祥对初次合作左御卫收取了约总价一成的订金,且工期排在四卫之后。再计算一番价格,比之四卫和右屯卫略高。 元德寿对这样的“见外价”十分满意。 这次左御卫只下单了几千套,姑且算是初次合作试水。 边景福突然问起一句题外话,“冬衣能做吗?” 恒荣祥过往只代加工过单衣,四卫出征用的冬衣,除了朝廷拨付,就是庄旭从诸卫拆借,以及祝明月等人从市面上搜罗来的。 祝三齐微微冲着祝明月和徐达胜颔首,冬衣制作技艺要求更高,但代工的人中不少人都会做,技术条件算是满足了。 徐达胜谨慎地问道:“不知长史所说的,是夹衣还是皮袄?” 前者就是两层单衣之间,加上丝绵亦或草絮。后者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件了。 边景福笃定道:“皮袄。” 徐达胜瞥一眼祝明月的神色,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敝店之前未曾做过皮袄,还得回去摸摸底。” 哪怕有冬衣订单,也得等左御卫这一单交货后再议。 合作顺利达成,双方都是大忙人,也就没有再搞那些酒席推杯换盏的繁文缛节,各自散去。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戚兰娘待徐达胜等人都离开后,方才问祝明月,“左御卫怎么突然问起冬衣的事来了?” 大吴军队的观念之一就是“能省则省”,有良心的主将不至于苛待军士,但少有人会主动为属下着想,更别说发放冬衣这种好事了。 祝明月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是为了应对寒冷的战场环境。” 这年头主将不喝兵血就算有良心了,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主,又有几个是圣母。 刚出了万福鸿,元德寿也在问类似的问题。 边景福压低声音,说道:“小王爷刚削平了小半个突厥,陛下是不是又要想起高句丽了?” 左御卫参与过东征,因为卢自珍的英明指挥,他们虽然冲得猛,但撤得也快,损失并不算严重。 高句丽国小民弱,与突厥的凶残程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那儿的气候,可比关中冷多了。 大军初春出发,投入战场时已然入夏,白日还好,但到了夜晚,依然有些寒冷。 若非杨胤叛乱,让那场东征草草结束,真拖到入秋入冬,指不定要冻死多少人。 边景福拍拍元德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四卫此次定然缴获了不少皮毛,我劝你们若是宽裕,多少囤一点。” 单衣的料子钱尚且能够承受,换做皮毛,还是出料子代加工更划算。 反正这玩意多少算是硬通货,怎么都不会亏。 南衙诸卫之间互通“有无”,庄旭若不给个骨折价,那他的腿恐怕就要折了。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2章 真是活该 在其他军队忙着搞军需,丰富自家家底的时候,王玉耶却置身事外,依旧悠然自得地穿梭于长安城的各类宴会之间,仿佛并州之事对她毫无影响。 偶有熟人相遇,看似关切地询问近况。王玉耶难以推辞,终于露出一丝哀怨之意。 “只是他这份怜香惜玉的心意,不曾给我罢了!左右我们这些世家女,从来不靠男人的垂怜而活。” “可惜无缘一见,不然我倒真想瞧瞧,那位娘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能让冯四都知道心软两个字怎么写了!” 这一对,是长安知名的怨偶,从来不对外立恩爱夫妻人设。 一番唱念做打,既有世家女的傲骨,亦有作为妻子的怨愤,变相坐实了冯睿达成人之美的传言。 这么离谱的事,它居然是真的! 试问满长安车载斗量的王孙公子,又有几人有这般的胸襟度量。 王玉耶最该躲羞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抛头露面,自然不是白让人看笑话的。 她真正要探听的,是所有和雍修远有关的人、事。 并州总共就那么两三尊大佛,吴越不可能自毁长城,白隽正是要倚仗李君璞的时候,自然不会指使雍修远对冯睿达下手。 至于太原王氏,王玉耶至今不曾收到任何来自老家,让她和冯睿达划清界限、一刀两断的暗示。 这些年冯睿达虽然不曾帮着王家办事,但在元宏大通敌卖国案中,王家也难以全身而退,交代出几条人命。 到底是因为有冯睿达在吴岭父子面前斡旋,才保住了对外的体面。 眼见着冯家要翻身,冯睿达上升之势无可阻拦,王家不可能在这时候放弃这位“体面”的女婿。 既然如今搅和在并州的几股大势力都没有冲冯睿达下手的理由,那么王玉耶合理怀疑,雍修远的动机来自于并州之外。 譬如长安,譬如洛阳! 这天下午,王玉耶强硬地带着儿子来找堂兄弟们玩耍。 为何要用“强硬”二字呢?当然是因为小孩虽然贪玩,但并不想离开凉爽的冰块房,更希望能邀请兄弟们过来一起玩。 王玉耶当然不可能让他如愿,冯睿达不在家,冯睿晋没有万全的理由,不会轻易登门。 好在孩子们天性爱玩,忘性也大,很快便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哪里还会在意暑热难耐。 罗观照轻轻摇着团扇,眼中流露一丝慈爱之色,缓缓说道:“瞧瞧他们哥几个,倒比父辈小时候和睦多了。” 王玉耶顺嘴问道:“冯四他们小时候什么样?” 不同于王玉耶是远嫁而来,罗观照与冯睿晋即便不能说青梅竹马,也是自幼相识。 加之冯睿晋后来过继给二房,也总有些微妙之处。为了家族和睦,必然要娶一个知根知底的妻子。 既然冯睿晋日后在军中难以有所作为,那么对妻族也就不必强求是将门之后。 罗观照轻哼一声,没有特意替冯家的家风裱糊,直言道:“冯家的规矩,你我还不了解吗?谁拳头大听谁的!” 可以是武力,也可以是智谋,总之强者为王。 罗观照继续说道:“冯四年纪吃亏,打不过上头的哥哥。后头姑父姑母先后去了,父亲和伯父将李家三兄弟接过来抚养。” “大表哥不必多说,李二脾气倔强,招猫逗狗到他跟前,片刻都不能忍。” “只有李三年纪最小,又是个记吃不记仇的好性人。但冯四若是做得过火,人家亲哥哥也不会放过他。” 至于冯睿业和冯睿晋,只有一种情况会帮冯睿达出头,那就是他被外人欺负的时候。 冯睿达在家被收拾得好似“萌犬”,但出门在外,也是一条疯狗,一般人真不敢招惹他。 所以除了杨家兄弟那几只大狗,还真没让冯家人找到多少展现兄弟情谊的机会。 王玉耶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无法无天的冯睿达,小时候竟然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还真是——活该啊! 罗观照团扇轻移,为王玉耶送去一阵凉风,不急不缓地说道:“过几日,大慈恩寺有法会,到时我们一起去瞧瞧热闹。”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二人家中都信佛。 罗观照虽不知王玉耶为何近来一反常态,在外头高调起来,但想来也知她气不顺,不如去聆听佛法静静心。 王玉耶深知一个道理,求神拜佛,不如自己做主。 转而说道:“麟儿身子骨渐渐长开,也快到开蒙的年纪。如今冯四不在家,我不清楚将门人家的规矩,能否请教一下三伯,不知他下衙归家了吗?” 事到用时,将冯睿达从前不知玩笑还是正经话的,不许冯睿晋接触儿子的警告,抛到脑后。 麟儿,正是王玉耶和冯睿达儿子的乳名,从名字就能看出,王玉耶对他的期望有多大。 这等初级育儿问题,王玉耶找罗关照询问即可,妯娌俩没矛盾,自然不会藏私。 何况冯睿达正在班师回朝的途中,不日就要回到长安,不急这一时半会。 罗观照这会明白,王玉耶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找冯睿晋。 不过两人分属叔伯弟媳,关系敏感,事情做得周全些,省的留下话柄。 罗观照轻声道:“自是回来了,这会又钻去那炉子旁打他的铁了!” 转头吩咐旁边的心腹婢女,“快去那院里请郎君过来,四娘子有些事想请教于他。” 夏日炎炎、炉火熊熊,想来这会冯睿晋和他那几个家养的铁匠,模样都不会太体面。罗观照自然不会贸然将王玉耶带过去。 不一会儿,冯睿晋收拾得整整齐齐来到花厅。他额头上有一丝水气,不知是刚洗过脸,还是因为王玉耶突然找上门,生出的一头雾水。 妯娌俩气氛和乐,有说有笑地喝着茶。 冯睿晋的身影一现,罗观照即刻起身相迎,温柔地说道:“看你满身的湿气,快坐下,喝杯茶歇口气。” 院中传来孩童们欢快的呼喊,罗观照不由扭头望向门外,念叨着,“可别只顾着玩,小心摔了碰了。” 说着,轻轻提起裙摆让外走去,将空间悄然留给两人。 第1783章 网中之人 大庭广众之下,近身伺候的都是各自的心腹之人。 王玉耶轻声问道:“三伯,冯四的事,进展如何?” 正细细品味着手中茶水的冯睿晋,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溅而出。向来行事果断、言辞利落的他,此刻竟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王玉耶轻轻一笑,脸上满是不以为意的神情,“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我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会不知。” 反问道:“难道作为冯四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我连这些都不配知晓吗?” 冯睿晋的目光闪烁不定,回避道:“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绿帽子戴得人尽皆知,这事不止王玉耶恨得只咬牙,冯睿晋也是恨不得把管不住下半身的弟弟拖过来暴打一顿。 当然,他更恨的另有其人。 王玉耶并未在意冯睿晋内心的纠结与挣扎,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将话题挑明,“雍刺史的身家背景,三伯查得如何?” 追问道:“你曾亲去过并州,冯四与他之间,可曾有私怨?” 冯睿晋摇了摇头,说道:“并无,一片‘清白’。” 前一句说的是二者之间的关系,后一句则是他的调查结果。 雍修远为人不清白,身家倒是清白,和冯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怎么说呢,这个结果不出王玉耶所料。如果真的有什么发现,冯睿晋就不会在家打铁,早就动起来了。 王玉耶轻声道:“我倒是有些‘浅见’,三伯可愿一听?” 冯睿晋爽快道:“尽管直言。” 王玉耶缓缓说道:“雍刺史调任并州,家小留居长安。平日谨守门户,除了走走亲戚,其他交际并不多。” 冯睿晋点点头,雍修远的亲朋好友他都查过,重点就是他留在长安的家眷。 王玉耶接着说起一些更细节,冯睿晋或许不曾注意到的东西,“雍夫人近一年来,与一位娘家表姐关系亲厚,彼此邀约过数次,往来宴饮亦是一片和乐。” “这位表姐夫家不过中等门户,但有一位侄女却嫁入高门。” 王玉耶故意停顿了一下,“三伯,不妨猜一猜,是哪一家?” 冯睿晋所说的查探,顶多就是将雍修远的父母兄弟,加上大小舅兄都翻了个底朝天。至于表姐、侄女这些关系,他哪里顾得上查得那么远。 王玉耶这一阵却是下了大本钱,将雍家上下查了个底掉。 她不仅关注着雍家的人脉关系,还关注着他们出门见过哪些人、与哪些人有交往。她之所以周旋在各种宴会之上,就是为了近距离地观察雍家到底和谁亲厚。 冯家和雍家的交际圈子不搭界,但太原王氏有的是门路。 五姓七望连成一片,能和长安绝大部分门第扯上关系。 冯睿晋直觉戏肉来了,说道:“弟妹尽管直说。” 王玉耶不再绕弯子,说道:“那侄女嫁的,正是如今当孝子的嗣范阳郡王。” 吴岫的儿子,吴介。 “三伯在并州数月,可曾听闻,先范阳郡王与雍刺史有这重亲戚关系?” 这关系绕了几重山,才绕到一起,说来也是真的远。 但对致力于拉关系的人而言,双方家眷来往亲密,那就算不得远。 大吴高门彼此联结,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人人都在网中,外头的人想进来并不容易。 冯睿晋先一步到并州,吴岫和雍修远前后脚来的,不曾同时出现。 雍修远到时,吴岫等人已经离开并州,他们可曾在路上见过? 至少从冯睿达的信件中,不曾提及雍修远交代过这重亲戚关系。那时吴岫的形象还是宗室长者,假如他要向吴越示好的话,或多或少都该说上两句,拉近彼此的关系。 偏偏他什么都没有提。 在大吴,攀关系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如此隐秘的联系,若非王玉耶做事细致,甚至亲身前去查探,未必能够发现。 冯睿晋确认道:“雍夫人和范阳王府关系真的亲近吗?” 王玉耶嘴角微微挑起,“我跟在她们后面去范阳王府吊丧,亲眼见到雍夫人在世子妃屋里‘宽慰’她呢!” 娘家婶婶的表姐妹,关系何时这么亲近了? 喜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到。 似王玉耶这般掐着时间专等人上门吊丧的,也不多见。 冯睿晋嘴角微微抽动,他到底还是大意了,没有想到从女眷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寻找真相。 王玉耶似是自言自语道:“所以,当初并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界盛传,吴岫行事不谨方才失了圣心。他之前办的最后一桩事,就是拖着老迈的身躯,千里奔赴并州为吴越主持继位典礼。 而这场典礼上,最为知名的则是,吴越遭到了刺杀。 虽然公认吴越武艺一般,但若是让年迈的吴岫刺杀他,胜负一目了然。 长安城中近日另一热门人物——开口断人生死,却对吴岫的身后事,置身事外的陈景同,也去过并州。 一回来,刚到手还没热乎的礼部尚书位就被降成了礼部侍郎。 别看王玉耶是官眷,王家是并州的地头蛇,这事一样看得云山雾罩。 面对的是弟媳,冯睿晋把那些不甚文雅的话咽了回去,说道:“真正的内情,恐怕只有几位当事人知晓。” 王玉耶要传递的信息已然到位,施施然地带着依依不舍地儿子归家。 她不过是个后宅妇人,能挖出些苗头已然不易。 官场上的事,自然该叫男人出力。 罗观照送王玉耶母子俩离开后,转身回来问道:“说什么了?” 冯睿晋双手负于身后,沉吟道:“伯父深谋远虑,给冯四娶了个好娘子。” 可惜一朵鲜花插在戈壁上,牛粪好歹有营养呢!全看自己的生命力旺不旺盛。 过了两日,在家享受冰爽夏日的王玉耶,终于收到了罗观照邀请她去大慈恩寺参与法会的帖子。 其中夹着一张短笺,内容却触目惊心:雍修远之子,恩荫为蜀王府记室,掌表启书疏,从六品上,已在吏部备案。 第1784章 替人挡刀 作为上州刺史,雍修远的儿子自然有恩荫的资格。只是这个官职和去处,实在是耐人寻味。 打通关节并非朝夕之功,雍家是从何时开始这番筹谋的呢? 亲王府的属官,除了少数关键职位由朝廷直接委派外,其余大多成了亲王安置亲信与心腹的肥缺。只要出身、背景过得去,对本事、才能要求不高。 换言之,只要你或者你家和这位亲王关系良好,那你就可以借由王府属官这条捷径出仕。 但坏处在于,少有人能跳出王府的舒适圈,获得朝廷正式的官职。且大半辈子和王府绑定在一起,即便日后调任他处,这层关系依旧摆脱不了。 如果曾经侍奉的那位大王,一不小心造个反……那你全家都完了。 当初卫王造反,不管是当前还是曾经在卫王府任过职的,都鲜有逃脱清算的厄运。 从冯睿晋寥寥几句话中,王玉耶无法再获知更多的情报。至于细节,对她而言,并没有想象得那般重要。 王玉耶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难道她找错了“正主”,雍家真正投靠的,不是吴岫,而是吴融? 他们又是怎么搭上线的? 王玉耶将雍家各种人情关系扒拉了遍,始终未能找到一丝相关的线索。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如果他们是通过吴岫或是吴介的牵线,联系在一起的呢? 这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滚雪球般迅速膨胀,将一切疑团都解释得通通透透。 郡王没有开府的资格,但亲王有。雍修远儿子的前程立竿见影,当即就能看到回报。 又一个新的问题浮现在王玉耶眼前,一个皇子,一个大宗正,他们是何时勾连到一起的呢? 不大可能是吴岫回转长安病倒之后,那时恐怕已无力拉拢雍修远了。 再往前,往前……在吴岫去往并州之前! 为何不曾有人发现两人关系亲近呢?因为过去吴融在皇子中间并不显眼。 他的生母不过是掖庭中一名卑微的宫人,因一朝得宠而怀上龙胎。从此以后却是寥落半生,无宠无爱,直到吴融封王,才得以被加封为宝林。 养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这就是吴融的过去。 及待少时,虽然师承于大儒,但秉性已然养成,面上再如何装得光风霁月,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小家子气! 这就是王玉耶从各处拼凑得来的,对吴融的模糊印象。 显然,世家对这位庶出皇子的评价并不高。 比起前面两位母族强盛的嫡出兄长,吴融的确显得过于平凡与不起眼。 哪知道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了呢! 被各方看好,视为继承皇位不二人选的吴皓一命呜呼。 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的吴愔,成功把齐王一系所有人都“作”得半死不活,彻底失去角逐皇位的资格。 如今,吴皓留下的三个儿子,依旧只是小王,其他皇子年纪尚小。 去除半病半疯的吴愔,吴杲膝下竟然只剩下一个成年的儿子吴融。 照理说,寻常人家的长辈会不得不倚重这根顶梁柱,但无论是吴融还是他的生母,所受到的恩宠和待遇,都与从前毫无二致。 依旧是后妃和亲王中近乎垫底的存在。 如果只牵涉出吴岫,虽然冯睿达没招惹过他。但王玉耶难保不怀疑,是冯晟早年结下的冤仇。 冯晟虽然为儿子与外甥留下了不少恩泽,但同样留下了不少烂账。 但眼下牵扯出吴融,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自从多年前的北征失利,冯家的元气大伤,不得不就此蛰伏。加之家族领头羊先后逝世,余下的人只能全力保着家门不坠。 照王玉耶明里暗里查探,自从吴皓薨逝后,冯李两家应该没有再下注。 那是各种老狐狸和愣头青的战场,他们两边不靠。加之名声在外,行事乖张,一般人也不敢轻易拉拢他们。 如今冯睿达带着旧部投靠南衙,站队风格也和吴越保持一致——谁当皇帝支持谁。 马上皇帝少之又少,谁坐上皇位也不可能是光杆司令,手下总要有些能打仗的人。 冯家在这方面有天然优势,家学渊源的稀缺性技术人才。 砍人,包专业的! 如今掺和进来一个吴融,王玉耶就不得不替冯睿达喊一声冤枉,他大概率是替人挡刀了。 真正的目标,该是范成达或者吴越才对。 折了冯睿达,相当于折了他们的一条臂膀。 闷声发大财是人生智慧,但闭嘴吃闷亏绝不是王玉耶的风格。 不论冯睿晋做何考量,这件事必须让吴越和范成达知晓,既是提醒,毕竟现在大家绑在一条船上。 同时也是暗示,冯睿达这场有妄之灾,是替他们受过。无论补偿还是报复,都该有冯睿达的一份。 许多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王玉耶不再折腾儿子,亲自过府去找罗观照,当面应下她的邀约。 当王玉耶风风火火地为自己的小家利益筹谋的时候,林婉婉正坐在济生堂的大堂里唉声叹气。 “唉——”第一百零一声叹息响起。 顾盼儿坐在一旁,颇有几分不耐烦道:“你别叹气了,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林婉婉的肩膀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挣钱怎么这么难呀!” 听听这忧心忡忡的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济生堂濒临破产的边缘呢! 实际上,这段日子,济生堂堪称客似云来。严重影响了林婉婉翘班回家乘凉的摸鱼计划。 就在这时,郭景辉看完最后一位病人,来大堂转一转。 林婉婉问道:“情况如何?” 郭景辉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摊开,“噎膈。” 在现有医疗条件下,又一个不治之症,只能让病人回家好好养着,听天由命。 自从“铅丹案”后,林婉婉算是彻底火了。好事者将她的过往病例翻出来,多是旁的大夫无从下手,偏让她救活了的病人。 于是,善治疑难杂症的名声就算这么打出去了。 作为济生堂的当家大夫,其他几人多少要分担一部分林婉婉的病源。 再加上过去一些相熟的大夫,对那些实在没招的病症,最后一招就是推荐到济生堂来,指望着开一刀能起死回生。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5章 百福繁生 这样的天气,林婉婉哪里敢擅自做手术,虽说还不至于到“一开刀必死人”的地步,但手术的风险无疑急剧攀升。 不论病患还是大夫,谁又能坦然接受这令人心悸的糟糕结果呢? 同样的时间,创造更低的经济效益,更高的预期死亡率,别说林婉婉,济生堂其他人也有点受不了了。 偏偏他们做不出胡乱治病卖假药这种丧良心的事,这份沉甸甸的压力,便只能由他们自己默默扛下。 林婉婉真想对外大吼一句,她不是擅治疑难杂症,只是见多识广一点。请让她继续在带下病的舒适区里待着吧! 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铅丹案后,济生堂再度加强了安保力量。 虽然现在的病人及家属,只要将病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看来都是一副认命,不得不“通情达理”的模样。 但林婉婉总怕遇上“医闹”事件,真的有心理阴影了。 郭景辉弯下腰,从药柜的下方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支香,点燃之后,又毕恭毕敬地将它们插进香炉之中。 接下来的程序就该是变换几个频婆果的位置了。 林婉婉赶忙阻止道:“别动,我刚换过。” 勤俭节约刻入骨髓,林婉婉是一支香掰成三截,如今已是燃尽了。 郭景辉轻拍一下大腿,叹息道:“这叫什么事啊!” 顾盼儿担心,济生堂接二连三地“治不好”病人,难免会殃及池鱼,影响到隔壁花想容的生意。 提议道:“不然,变一下家具摆设,或许能改一改风水。” 果真是一个既不怎么折腾人,又能得到莫大心理安慰的好主意。 林婉婉想一出是一出,赶忙招呼人,“郭大夫,我们把凳子的位置变一变。” 郭景辉闻言,立刻积极响应,加入到搬动家具的行列之中。 顾盼儿见他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模样,感慨道:“待会我回家问问父亲、母亲,有没有其他讲究。” 隔行如隔山,但老人的迷信经验,一定更具有参考价值。 左文竹刚结束一堂绘画课,走出教室,便瞧见大堂中几人正忙着搬抬家具,又瞥见药柜之上供奉着的香炉,转念就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了。 济生堂这帮人神神叨叨,偏偏又抠抠搜搜,尽想着花小钱就能改运的美事。 临到晚年收了一串学生,个个聪慧机敏,眉目间却毫无丹青之意。 若是正式的入室弟子,恐怕得砸了他几十年才立起来的招牌和名声。 好在无论是学生本人还是出束修的林婉婉,初衷都是成为画匠,而非技艺高超的画师。 能做到形似,便已足矣! 左文竹平生第一次见识不学“好”,非得往“差”里学的。 不过以这帮人的天赋,想在丹青一道上出头,着实不易。 左文竹沉声道:“年轻人,这点风浪都受不住吗?” 林婉婉苦着脸,抱怨道:“左老,这哪里才只是一点点风浪啊!” 手抚着胸口,作痛心疾首状,“我都愁得晚上睡不着觉了。” 左文竹慢悠悠地说道:“都是命!” 林婉婉唉声叹气,“病人的命是命,大夫的命也是命。你说着天天疑难杂症进进出出,万一哪天闹出点乱子来,可怎么办啊?” 文竹也是一味药,至少在左文竹少时,左家还是行医的。时至今日,老爷子都还能念两句汤头歌,显然并非传闻中的医术不精。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林婉婉对左文竹也有了些许了解,知道他并非那么古板之人,才敢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你老善书画,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做大夫,还能做什么?” 旁边的郭景辉疯狂点头附和。 左文竹安抚道:“也没那么容易出事。” 同众人讲起古来,“都说左家医术不精治死了人,你们知道治死的是谁吗?” 三人齐齐摇头。 左文竹轻描淡写道:“皇帝!”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补充一句,“前朝的。” “也不能说治死,顶多算没救回来。” 真龙天子殒命,不是负责医治的太医医术不精,难道是他命薄吗? 林婉婉万万没想到,左家改行的真相竟是如此。 对啊,能和齐家有交情,左家早年说不定也有太医署背景。 说到此处,左文竹默默叹息一声。 每逢皇帝驾崩,前朝后宫总是要乱上一阵。左家那会虽然没吃挂落,但也跟着担惊受怕了许久。 后来索性辞了太医署的职务,回到市井坊间,做起了富家翁。 有左家“珠玉在前”,大家顶多猜测齐和昶落得一个免职为民的结果。到时候收拢家产,在民间行医亦或去乡间买田地做地主皆可。 哪知道最后竟然是流放! 林婉婉缓步走到左文竹身边,讨好地说道:“左老,济生堂能向你求一幅《百福繁生图》吗?” 所谓“百福繁生”,就是将所有吉祥的寓意,全部汇聚到一幅画作之中。取哪些元素,都有固定的格式。 画中央是流云红蝙蝠纹花瓶,“瓶”谐音“平”,象征平安;红蝙蝠谐音“洪福”,寓意洪福齐天;花瓶中插有金黄的稻穗,象征丰收;“穗”谐音“岁”,与花瓶组合在一起,寓意“岁岁平安”;花瓶中还插着青翠欲滴的柏枝,取健康长寿之意。 花瓶的后方,放置着一杆幡旗,象征吉祥和庇护,与红蝙蝠组合,寓意“洪福齐(旗)天”。 青铜斗的左侧,摆放着一个笙,寓意升平,与水盂上的莲纹组合,寓意“连升”;与瓶子和竹筒组合,寓意“一同升平”。笙的左侧放置着扁壶,谐音“遍福”。 柏、蝙蝠、幡旗、笙,这些元素的谐音组合在一起,便是“百福繁生”的由来。 谐音梗从古至今,谁说它扣钱的。 分明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左文竹“嫌弃”道:“老夫志在山水。” 林婉婉退一步,“你老人脉广,能否代为寻一画师,我出的润笔一定比市价高。” 左文竹勉强答应,“也罢,老夫找人给你画。”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早就看透了林婉婉的“庸俗”,压根不在乎画技高低,只在意那些吉祥意头,也算是病急乱求画了。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6章 妙手回春 第二日晨光初破晓,顾盼儿怀揣着一轴画卷,火急火燎地奔向林婉婉,催促道:“快把它挂起来!” 林婉婉一脸茫然,疑惑地问道:“什么东西?” 顾盼儿激动道:“我父亲画的棋谱,妙手回春局。” 林婉婉表情呆愣,“啊!” 吐槽道:“我不懂棋!” 顾嘉良在国子监教授书法,可他在棋艺上的造诣更为人称道。 顾盼儿直言,“漫天神佛懂,不就行了吗?” 说着,徐徐将棋谱画卷展开。 林婉婉眼前顿时展现出一片棋盘,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地点缀其上。 林婉婉问道:“这有什么讲究?” 顾盼儿自信地介绍道:“无常执黑,大夫执白。黑落十三夺魂魄,白定十二守阳元。黑棋已落十三子,白棋十二子,下一步轮到白棋,走完便是胜局。” “此乃胜天半子,亦胜阎罗一局。” 林婉婉从未如今天一般觉得自己如此蠢笨,一脸仿佛听到外星语的智障表情。 她一个只会下五子棋的人,哪里懂得围棋的奥妙。 转头看向一众弟子中勉强挨得上边的杜若昭和齐蔓菁,问道:“是这样的吗?” 杜若昭迟疑片刻,点头答道:“可以这样理解。” 原来阅读理解,不止存在于文章上,连棋谱都有。 大吴的顶尖文人,果然多才多艺,连棋谱都能拿来搞“迷信”。 等左石青送来《百福繁生图》,林婉婉就吩咐赵金业将两幅画一左一右地挂在药柜两侧。 旁的医馆供奉神农、扁鹊等医家先贤,济生堂自然也不例外。 但最显眼之处挂着两幅风格迥异的画作,一幅浓墨重彩,一幅清新淡雅;一幅平易近人,一幅深不可测…… 若有旁人问及画作的来历,赵金业等人大大方方地将顾嘉良和左文竹报出,两人在各自圈子里都小有名气,这一波隔空合作,倒是在外界涨了不少声誉。 毕竟济生堂病人来源广泛,上至官员士族,下至市井小民,总有一款是他们能接受的。 不知是风头过了,还是两幅画当真在神秘领域起到作用,来济生堂求医的病人,终于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只顾盼儿偶尔露出只言片语,说是有人上门向顾嘉良求取一些寓意深刻的棋谱。 这算是发现迷信的新领域,在现有基础上,多添一件“护身符”吗? 直到某次祝明月前来,盯着妙手回春局看了半晌,思量片刻后,缓缓说道:“少一个子都不行。” 药柜,既是济生堂挂号取药之地,亦是收费之处。 林婉婉听后只剩一脑袋黑线,心中暗道,这果然符合祝明月的逻辑。 但段晓棠觉得,现在急需妙手回春的,不是济生堂,而班师回朝的南衙诸卫。 本该高高兴兴散着步返回长安,结果这帮人贪心不足,来时路上有收获,非得在路上搞点东西才肯罢休。 其他军队前头探路的是精锐斥候,轮到南衙,特指右武卫,第一批次探路的居然是“庸脂俗粉”。 可惜靳华清等人将荒废小半年的本事重新拾起来,却收效甚微。 不知是一场大战将山西的元气耗尽,连土匪都被薅去守土御敌了,还是他们早已洞悉右武卫的伎俩,此刻怎么也不肯露面,誓要避开这股风头。 又一次空手而归的靳华清头上裹着一块红头巾,远远望去,俨然一位娇俏的村姑。 他周围围着一圈南衙将官。 可惜此刻靳华清口中的言语与形象大相径庭,骂骂咧咧道:“娘的,连土匪都学精了!” 李开德认为,孤陋寡闻的土匪教训应该不会长得这么快,或许只是单纯知晓大军返程的消息,觉得风声紧,躲起来了。 试探问道:“是不是没走远,离大军太近了?” 靳华清委委屈屈道:“怎么可能,我们都快追上前头的恒荣祥商队了!” 咂咂嘴道:“实在没辙的时候,我和项长上都琢磨过要不要拿他们钓鱼。” 孙昌安瞪大眼睛,压低声音,紧张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恒荣祥是将军的产业?” 拿隔壁上司的钱袋子冒险,你吃了几个熊心豹子胆? 靳华清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这批货是白家的本钱。” 靳华清解释道:“我专门带人去看过,那就是一支超大型的武装商队,别说散兵游勇的土匪,就是……” 声音稍低,“就是一般的坞堡部曲都拿他们没办法。” 钱财动人心,但以恒荣祥的背景,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军岂会坐视不理。 在德远寨时没有切身感受,但近距离观察恒荣祥的羊毛收购队的载重量后,靳华清总觉得他们会比班师的大军更早趴窝。到时堵住了大军的前路该怎么办? 孙昌安看热闹不嫌事大,“别到时候土匪没被庸脂俗粉钓出来,反被恒荣祥截胡了。” “我们连口汤都喝不上。” 刘耿文无奈道:“前有恒荣祥开道,留给你们发挥的空间太小了。” 靳华清扯了扯身上的花衣裳,愤愤不平道:“小娘子、小肥羊,还有粮食。” 两手轻轻一拍,随即摊开,“现在对土匪没有一点吸引力了吗?” 这次钓鱼队可是下足了本钱。 温茂瑞将心比心,“我要是土匪,肯定下手了!” 女人、粮食和肉食,都是土匪窝里的硬通货。 反倒是靳武,手托着下巴,沉吟道:“弟弟,你们该不会是画蛇添足搞砸了吧!” 他知道右武卫钓鱼标配是哪些,但入乡随俗,为了增加“魅力值”,这次带了一些本地特色小肥羊。 靳华清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靳武猛地一拍大腿,情绪激动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脱了毛的小肥羊,还是打北边过来的!” 北征大胜,将山西肉市的价格都打下去了。 南衙诸卫缴获的牲畜,在山西诸地压根出不了手,要么自己吃了,要么慢慢赶回去,沿途一点点甩卖。 以此时的货物流通速度,并州大营的牛羊,除了城市,还没有散播到乡野之中。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7章 闲杂人等 土匪未必知晓这些脱毛羊是从草原来的,但哪怕只是怔愣一会儿,好奇羊毛哪去了,宝贵的机会稍纵即逝。 土匪毕竟不是死士,没有豁出命的觉悟。大多是把守要道,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过往商旅行人一旦离开他们预设的“埋伏圈”,想要再行阻截,成本将大大提高。 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才是世上最精于算计的人,因为他们在天平另一端放上的砝码,是自己的性命。 那些愚蠢的土匪可能还在愣神,精明些的就该怀疑这群庸脂俗粉的来历了。 靳华清万万没想到机关算尽,千里之行,第一步就崴了! 李开德不得不提醒道:“如今大营里的羊,都没毛!” 没有一只羊能带着它的毛走出并州,绝非夸张。 靳华清愤愤不平地摘下了头巾,咬牙切齿地说道:“下次不带羊了!” 尹金明缓缓开口:“长史正在联络沿途州县处置战利品,应该能打听到当地一些匪寨的情况。” 这也是他们来并州一路上所采用的法子,由地方士族、官员贡献情报。 这样的好处在于,不容易捅到马蜂窝,比如谁家的白手套,谁家的私兵…… 靳华清本想自己“钓”出一份事业,无奈去年割得太狠,新韭菜还没长出来,只得仰仗地方了。 温茂瑞在靳华清的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安慰道:“放心,有你们的用武之地。” 哪怕知晓匪寨位置,也不能直接攻打。军方和地方关系敏感,哪怕右武卫风评尚佳,但若在地方上肆意行军打仗,将挑动不少人脆弱的神经。 何况他们所接到的军令,根本就没有剿匪这一条。 如今不过是打着图财和练手的目的,这才离队钓鱼,顺便为地方百姓做好事。 所以,他们只能防守反击。 也就是说,必须是土匪先招惹到大军,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出兵。 结果为重,细节不重要。 最后,温茂瑞不忘趁火打劫,“既然用不上了,记得把羊还回来!” 靳华清一把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那是我们的加餐!”进了嘴的肉,哪有那么容易吐出来! 说着,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便领着几个手下向军帐走去,准备回禀军情。 羊华宏正在营地中闲逛,忽然瞥见一抹与众不同的身影。那人的衣衫看似女装,但步伐却大步流星,双手甩得飞快,几乎出现了残影,实在缺乏女子的矜持与柔美。 他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道:“这,这……” 白湛见多识广一些,解释道:“庸脂俗粉钓鱼回来了!” 对于那些不了解右武卫行事风格的人来说,未必能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 羊华宏刚好在净业寺一案中,见过右武卫大变活女郎的本事,瞬间秒懂。 感慨道:“不知他们此行收获如何?” 土匪打劫百姓,右武卫抢劫土匪,因果报应不爽。 这次班师回朝,南衙诸卫不仅得把自己的肉身以及丰厚的战利品搬运回长安,还捎带了不少“闲杂人等”。 比如去长安述职的并州大营将官,以及去长见识的士族子弟。 随行的甚至还有一部分家眷,不过女眷单独安排在一片营地中,平时并不许她们出来随意行走,免得闹出乱子。 这部分人便以白家叔侄为首。 白隽自去年底抵达并州后,便是马不停蹄地收拢各部兵马,随后领兵去了草原,根本没有时间梳理大营的细务。 所以这次他不还朝,反而让两个儿子回去代为谢恩领赏。 况且前番大战的确损了白隽的元气,留在并州休养还好,若是舟车劳顿,说不定会闹出什么毛病来。 白旻兄弟俩还好,白智宸自从出了并州城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主要是因为并州大营先前的事,实在不好说,其中的隐晦之处太多。 万一皇帝和朝堂诸公问起来,他该如何应答。 白智宸知道自己是个榆木脑袋,万一应对失措,把身家性命一块交代了怎么办? 偏偏此行去长安的并州将官中,他的军职最高。 其他人这会倒是装出一副为他马首是瞻的模样,恨不得对外高调宣布,白智宸就是当初下克上“倒元”的带头大哥,揭露元家阴谋的大功臣。 同僚不讲同僚爱,白智宸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那当初两边受夹板气的是谁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塌下来高个的顶着。看在白家曾经付出的惨烈代价以及白隽的面上,朝廷对白智宸必然是轻拿轻放。 轮到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大的脸面了,他们实在是扛不起这么大的锅。 哪怕临行前,白隽特意将白智宸找来,桩桩件件掰碎了同他分析。 白隽担忧的是说得高深一点,白智宸听不明白,又会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从前的事,吴岭在时就已经盖棺定论,过去了。此去长安,有眼色的人都不会再提及。 他们不过是收了元宏大的钱帛,真正犯忌讳的通敌卖国一点没沾,往后还是朝廷的好臣子。 在大吴的官员尤其是将官中,贪财压根算不上什么大事。真正会筹谋的是那些平时贪了,关键时刻能够拿出来的人。 不贪财的反而是少数,比如右武卫那群奇葩,但他们的贪心更甚,要的不是金银俗物,而是荣华富贵、青史留名。 最后白隽以他在朝堂混了几十年的老练,以及和皇帝的亲戚关系,拍着胸脯对白智宸保证,此去长安不仅没事,还会有大大的奖赏。 白智宸面对千军万马尚且能做到面无惧色,但实在没有经过多少朝堂诡谲的洗礼。 想当初,元宏大一人就能将他们十几万人马耍得团团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白隽料到空口白话只能让老实人堂弟安稳一时,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留下一句锦囊妙计,“若有事,就寻大郎、二郎商量。” 寻常人家是长辈给小辈撑起一片天,但这时候也不怪白智宸撑不起来,实在是不善于此,只得倚重两个年轻的侄子。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8章 真实水平 说起来,白智宸到底不如白隽胆大。 白隽留在并州不还朝,除了公务和健康方面考虑之外,另一重隐忧——他担心一旦回到长安,会被吴杲随意寻个理由荣养起来,从此再也无法回到并州。 白隽有十足的把握,白智宸不会被清算,但实在保不准吴杲的猜忌之心,会不会对自己“下手”。 如今太子位空悬,大小王下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局势扑朔迷离,白隽实在不愿在这混沌之时,贸然下注。 豁出命救了一场险些烧到中原的战火,却让白隽从此后坐冷板凳,叫他如何甘心? 为此,白隽不光把儿子,连堂弟一起打包送去长安,以此表达他的最大诚意。 徒留他一人在并州吃糠咽菜! 此刻的大部队中,除了各种“官方”人员,还有一些民间人士,比如自称是卢照齐州发小的卫钦等人。 他们编入兄弟俩的亲随队伍,赶上了这趟顺风车。 卫钦曾听葛寅说起长安、洛阳的繁华盛景,此次游历,自然不能错过。 卫钦过往只在各种集体场合中,多次远远地瞥见过吴越的身影,但那仅仅是匆匆一瞥,未曾留下深刻的印记。 真到了军中,托卢照的福,卫钦甚至得以近距离目睹吴越与人摔跤的场景。 这场对决,与其说是摔跤,不如说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打闹嬉戏。 起初其乐融融,充满了欢声笑语。随着气氛的逐渐升温,玩笑的界限被不经意间跨越,两人之间的嬉闹渐渐演变成了真刀真枪、火花四溅的较量。 话说到这里,另一位当事人是谁不难猜出——范成明。 大军返程之际,众人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轻松愉悦地氛围弥漫在每个角落,原本潜藏在心底的顽皮与不羁便悄然显露。 但当吴越三下五除二将范成明压倒在地时,瞬间让周围的观众瞠目结舌,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顶着太平坊六罴的名头,但作为南衙第一猛男范成达的亲弟弟,范成明的体格颇有几分猛将之姿。 再者段晓棠对这帮“混军功”的文职将官,要求只有一个——撤退的时候能跟上队伍。 折算下来的训练强度并不低,如今的范成明早就没有当年那么“虚”了,否则他不可能在张句谋反时第一时间反击、撤离。 反观吴越,身形不显山露水,甚至有些单薄。虽然子承父业,领兵有方,却从未因勇武而闻名于世。 甚至有了屡战屡胜地战绩之后,关于他个人武艺的传闻依旧寥寥无几。 世家子弟多爱扬名立万,且出名要趁早。若真有几分能耐,岂会藏而不露? 但无论吴岭还是吴越,都未曾有过此类炫耀之举。 以至于卫钦在坊间听到的传闻便是,吴越空有其名,没有半分其父之勇。虽然领兵,却从未上阵过。 从秦景和卢照的只言片语中得出,可以得知这的确是实情。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吴越已经快和柔弱不能自理这个词挂钩了。 天选弱男是也! 卢照微微张了张嘴,似乎被眼前所见的一幕震惊得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用一种难以置信且略带讥诮的语调小声说了出来。 “范二,也学会趋炎奉承?”给上司放水了!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天家自古以来便有着搜罗天下奇人异士的传统,聚于宫中,以供皇家御用。涵盖,经、史、子集缀文、楷书、庄、老、太乙、篆书等各个领域,可谓是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莫过于棋博士、棋待诏,前者主要负责教授宫人棋艺,后者地位稍高,或有机会与帝王对弈。 这些人可以说是天底下棋艺最为高超者,可没有人会迂腐到非要与皇帝一较高下,争个输赢不可。 若非要践行棋道,公平比试,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大汉棋圣看着你罢了! 棋博士、棋待诏们深谙宫廷中的生存之道,往往是润物细无声地放水,创造种种机会的让皇帝赢棋,让他从中获得自以为的进步和满足感。而他们也得以保全自身,继续在宫中安稳度日。 输要输得体面,输得不动声色。真正是输棋比赢棋还难! 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饭的人,卢照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范成明也学会这种弄臣的把戏了。 转念一想,范成明升官拜将,似乎靠得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战功,的确和传说中的“弄臣”有些相似。 秦景淡定地说道:“这就是他们的真实水平。” 吴越独自住在王府,但范成明在营中,刚才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一点水分没有。 吴越的个人武艺不出众,但也没到拖后腿的地步。 对于外界贬斥他的传闻,吴越不知道还好,若是知晓,那大概就是他特意放任为之的。 右武卫从上到下践行“苟道”,向来是藏锋多于露刃,旁人压根不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底牌。 诸位正式将领中,除了范成明在外跳得欢,武俊江因为各种八卦为人熟知,加上某些奇葩操作,一度让外人以为,论武功他排第一,才能将那么多议论压下去。 实际上,右武卫最能打的人,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宁岩。 当然,这是特指在秦景来之前。 右武卫虽是一支露出獠牙的虎狼之师,但某些时候,他们装起缩头乌龟来,也像模像样。 其他人可以当旁观者置身事外,唯独和双方关系密切的范成达,这会脸色是肉眼可见的不好了。 这种水平,和小孩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范成达缓了好半天,不紧不慢地说道:“七郎比二郎更用功刻苦。” 虽然当初吴岭不给儿子留面子,让吴越和六罴一起参与测试,但吴越的测试结果是最好的。 加之吴越相当“惜命”,此后习武更是日日不辍,但限于天赋,也只能练成如今这样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现在轮到范成达在心底纠结,范成明究竟是怎么在自己的严格教导下,长成今天这副混子德行的? 第1789章 团购牛羊 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的庄旭一看范成达盯着场中的深沉模样,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中途格外讲兄弟义气地将左武卫的三只小熊一块拉走了。 至于场中间,躺在地上一副认命模样的某人,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刚走开没几步,迎面撞上在周围闲逛的段晓棠。 段晓棠惊讶道:“咦!事情都安排好了?” 这段时日以来,庄旭才是这数万人马中最忙碌的人。 毕竟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庄大管家。 尤其眼看就要出山西,跨入河东地界,南衙诸卫的战利品甩货之路即将拉开序幕。 这里可都是右武卫用刀剑和信誉开垦出来的“熟地”,焉有错过的道理。 庄旭唉声叹气一回,“我就出来喘口气。” “人和信都送出去了,能成多少还真不好说!” 这次诸卫只是过路,难以在某地停留一二日特地举办拍卖会。加之商品大多是活物,处置起来自然比过去难上两分。 所以,这次主要采取的销售策略是——团购。 这是段晓棠按照思路总结出来的词,迅速被周围人接受。 简单来说,就是由当地官府和士族牵头,组织境内的大户,待南衙诸卫经过时,集体前来购买。 考虑到各地经济水平差异,预设的起始门槛并不算高,三十头牛或一百头羊起售,且皆为成年个体,幼畜另行计价,购买数量多者还能额外获赠几头。 至于价格,自然是远低于市场价。 南衙诸卫作为暴力机构,是那么好说话的吗?所有的牲畜都不分公母,军士赶出来哪群是哪群,没得挑。 如果不是有特殊要求,大众应该会偏爱母畜,因为可以留下来繁衍育崽。 不过都这价格了,还有什么可挑的呢! 对于那些世家大族而言,几十乃至上百头牛羊不过九牛一毛,一场普通的宴席就可能耗费几十头羊,说到底,不过是两顿饭的开销罢了。 段晓棠私下问过几位下属,这样的销售方式,在乡野里能行得通吗? 尹金明家勉强算个富户,一次买两三头牛不成问题,但若是让他们一次性买上几十头,那就要伤筋动骨,卖房卖地了。 李开德用十里八乡的有钱人,祖传家里几百亩地却生了个赌鬼败家儿子的刘财主举例。 乡土人家,大头都在地里,一年到头有多少收成、多少家底,明眼人都能估摸个大概。 虽然有能力一次性购买二十头牛,却不会买。因为他们的主业是种地,而非牲畜牙子。 俗话说得好,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这么高风险的生意,向来以稳健为主的庄户人家是不会轻易涉足的。 在段晓棠看来,耕牛是生产资料。但在此时的农人看来,带来劳力和财富的同时,同样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段晓棠面露凝重之色,沉吟道:“所以这次北征大胜,我们缴获了那么多牛羊,还是无法惠泽乡野。” 普通百姓连胜利的果实都无法分享,这只是中上层人家的狂欢! 李开德连忙摇头,说道:“让一家独自承担确实难办,但几家联合起来,各分几头,不就解决了吗?” 尹金明补充道:“或者提前询问周边乡邻,看谁有需要,买回来后再进行分配。” 这就是提前物色好下家。 整个行动关键在于,一定要有一个拿到“入场券”的领头人站出来挑大梁,其他人才能跟上。 段晓棠脑海中瞬间闪过两个相关联的词,集资和分销。 这无疑是各方都能获益的好事,南衙处置了战利品,沿途百姓则能以低于市场的价格购得牛羊。 段晓棠确认道:“金明、开德,如果你们知道这件事,会买吗?” 李开德笃定道:“只要能搭上门路,肯定买!” 刘耿文忍不住插了一句,“如果用这种法子,买牛的肯定比买羊的人多。” 在增加劳动力和改善生活之间,务实的庄户人会如何选择,还用说吗? 段晓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牛卖完了,我们就多吃羊肉呗!” 这番表态,让几个深知段晓棠口味偏好的下属大为震惊,为了快速变现,连嘴巴都亏待了。 段晓棠转头就去找庄旭,让他联络地方的时候,顺便提一句,除了个人购买,也接受以宗族或村落的名义集体购买。 没办法,城市之外,唯有这两者才具备一定的组织力。 庄旭答应地却很勉强,“我只能提一句,至于地方怎么做,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南衙的触角压根无法延伸到乡野和村落中,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中间会平添多少麻烦。 地方是否愿意费这一番周折,庄旭不敢保证。反正南衙只认钱不认人。 庄旭这会刚好遇上段晓棠,多嘴问一句,“你用的笔,外头有卖吗?” 见段晓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是那铅笔!”“铅”字上落了重音,好在段晓棠特地解释过,铅笔不含铅。 庄旭吐槽一句,“就不能换个名字吗?” 刚出过事,这名字实在不吉利。 段晓棠无所谓地说道:“你也可以称呼它为炭笔。” 问道:“都是自己做的,你打听这做什么?” 庄旭轻拍两下段晓棠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我上次给祝娘子写信忘提了,你有空在家信里问一句,能不能拿出来售卖。” “右武卫买一些,到时一起算账。” 庄旭了解铅笔的原料是哪些,估摸着市场价格不会太高。这玩意着色、留存比不上笔墨,但胜在使用方便。 临时记录一点东西,或者斥候在外汇报情况,不必再费心磨墨,着实省了不少事。 仅靠段晓棠偶尔散出来的几支铅笔,实在不够用。 右武卫这次发了大财,买! 段晓棠点了点头,“行,我到时候提一句。” 现在用的笔芯再不是靠段晓棠一人手搓的了,四野庄隔段时间制作一批,再由祝明月分配给旗下各个产业使用。 就不知道祝明月会不会在这桩生意里,敲右武卫一笔了。 第1790章 又空军了 段晓棠接着说道:“地方的回信里,有没有提及那些匪盗的情况?”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连着几天都没什么收获,华清他们都快沉不住气了。”连续“空军”,无论哪种钓鱼佬都受不了。当然,最不淡定该是右武卫已经鼓鼓囊囊的钱袋。毕竟,谁会嫌自己的腰包太鼓呢!这种时候庄旭责无旁贷,虽然此番联络地方,首要目的是甩货,但搂草打兔子,他也在行。“加餐”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庄旭安抚道:“放心,但凡露出马脚,哪里有放过的道理。”大军回撤的路线与去年底右武卫北上的路径大致相仿,双方早已有过合作。地方上的官员只要稍微机灵点,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清扫境内的匪寨。毕竟除非和匪寨私下勾结,否则上到士族、官员,下到黔首百姓,都不会认为他们有存在的必要。留下来作甚,发展特色旅游文化吗?至于右武卫的初衷是图财、图名还是主持公道,有那么重要吗?只要匪寨被连根拔起,不就行了吗!段晓棠轻轻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威名赫赫、杀气腾腾的北征大军班师,沿途州县颇有风声鹤唳之感。大军铁蹄轰鸣,战旗猎猎作响,所过之处,皆在这股不可一世的军威面前颤抖不已。即便南衙的名声还算不错,但自古以来人们对军队的刻板印象就是如此。难怪连那些平日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土匪们,都吓得胆战心惊,纷纷夹着尾巴,收敛起往日的嚣张气焰,生怕一不小心便惹来灭顶之灾。遗憾的是,接下来的两天情况依然没有好转。钓不到鱼也就罢了,哪怕拿着地方提供的情报找上门,架势还没掰开,就发现已经人去寨空。要么逃遁到了深山老林,要么就混入了百姓之中。后一种情况最为棘手,这些匪盗平时为农,乱时则化身为匪,抢劫几票来补贴家用。打眼望去,还是老老实实种地的黔首。庸脂俗粉们如何在外打扮得花枝招展,本质上也是军队,而非甄别罪犯的三司官员。尤其是亲身参与平定过民乱的右武卫诸人,压根就不敢“深入群众”,揪出潜藏在其中的土匪。这片土地位于河东和山西交界之处,饱受战争的摧残。无论是去年的民乱,还是今年的北征,抽的都是他们的精血。琴弦绷得太紧,稍微一拨弄就可能断裂。于是,右武卫的人眼看着“华清娘子”一日比一日憔悴。外头人看班师的大军是虎狼,但诸卫自认为自己和善的不行。为了避开日头最烈的中午,每日早出晚停。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行走。即便偶尔有空闲时间,也是自己找乐子打发。孙安丰领着他的说书班子,每逢休息时便轮流开讲,硬是把半部《三国演义》讲成了连续剧。冷冰冰的文字在眼前化作了活生生的演绎,让白湛忍不住升起一股要去找潘潜算账的冲动。他怎么能只有半本呢!白湛偷偷摸摸同段晓棠打听,“天杀的梅花道人哪去了?”段晓棠直言道:“惹到不该惹的人,犯了不该犯的事,从此之后,渺无音讯。”白湛不得不替潘潜辩白,“他一个嘴贱的文人,能犯什么事!”虽然两人曾经的交流不甚友好,但白湛不得不承认,潘潜骨子里是一个正义之人。而且他一心向往出人头地,在各方面都会更加谨慎。段晓棠打着哈哈,“那时候我又不在长安。”白湛转头回去和大舅哥吐槽,这会就气到想骂人了。写书写一半,难道就是潘潜的恶趣味。孙无咎不得不提醒一句,“潘蕴华何时不见踪影的?”白湛本身和潘潜没有交情,顶多通过杜乔了解一二。回忆一番,“大约在卫王谋反前后。”而卫王又牵扯出另一位谋反的大佬——杨胤。虽然潘潜要出身没出身,要长相没长相,嘴巴还臭,实在不像能和这两位搭上关系的人。但那时候卷进去的无辜之人还少吗?高行之话都没和杨胤说过,不一样被牵连贬官交趾了吗!至此以后,白湛打消了从段晓棠处打探潘潜下落的心思,反而私下鼓动孙无咎续写故事。反正他俩阅读偏好相似,历史不重要,怎么爽怎么来!以前没开文,孙无咎还和白湛在长安当街溜子的时候,隐姓埋名写点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打发时间,自无不可。现在他有正经官职,每天一大堆事等待处置,哪还有那份闲心。潘潜已经给三国故事构建出筋骨,旁人若不能把握其中真意,强行动笔,无异于狗尾续貂。孙无咎自认为他和潘潜不是一路人,哪怕从字里行间琢磨出一丝意味,但若让他仿照笔触,定然做不到。一点点来自文人之间的默契和较量。孙无咎看热闹不嫌事大,“听说右屯卫的薛大将军十分喜爱三国故事,有意续写。”“莫不如寻薛长生打听打听,看看他写到哪了。”白湛嘴上说道:“说来玩笑的。”他不了解薛曲的为人,但想来以薛曲的人生经历和文化水平,写出来的故事也不会是他喜欢看的类型。班师大军整齐气氛散漫,但还是有不少人兢兢业业坚守在岗位上,尤其是被右武卫上下寄予厚望的相娑罗。作为右武卫将官中级别最低的长上,相娑罗没多少机会在战场上展示风采,但凭借在俘虏管理中的优异表现,获得四卫的一致认可。毕竟俘虏数量一上去,再是猛男看到也会头皮发麻。东境和西境的突厥俘虏,因为有仇和没仇,被山西诸地赎买,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发光发热。其他不东不西的,就只能南衙诸卫自己兜着了,想方设法沿途发卖。且发卖还有讲究,不能一口气全卖了,必须仔细甄别买家的身份和用途,并且控制数量。毕竟突厥无论男女,大多下马是牧民,上马就能搭弓作战。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1章 走个后门 这些俘虏们被集中管理起来,由相娑罗负责看守。不仅要确保他们的安全,还要防止他们逃跑或者闹事。在他的严格管理下,这些俘虏们都被驯服得服服帖帖,偶尔闹出些小乱子,也被镇压了下去。这后面是诸卫强大的武力震慑,但也少不了相娑罗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自从以白智宸为首的并州诸人,参观过一次南衙的俘虏营后,一个个都仿佛受到了莫大惊吓。从前桀骜不驯的世仇,忽的表现温顺,张口闭口都是忏悔,任谁都会有一种天打雷劈的惊悚感。作为站在佛门门槛外的红尘俗客,他们能看出相娑罗所言,蒙着一层佛法的皮,但内里不知掺进去哪些东西,仅以直觉来看,仿佛一个恐怖无比的怪物。难怪当初范成明将并州城内的大德高僧都发往草原,表面上打着宣扬佛法的旗号,合着不是心血来潮,原来在这等着呢!如今并州诸人见手持铁棍,腕缠佛珠,身披一袭洁白居士袍,看起来超凡脱俗的相娑罗,内心的恐惧竟比面对暴怒的范成达还要强烈几分。谁说这家伙吃素的!大吴向来讲究一个祸及家人,惠也及家人的传统。相娑罗凭借卓越的俘虏管理才能和后方稳定方面的杰出表现,成功给家里几个待业的兄弟挣来了南衙编制。只等大军班师回长安,他们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入职了。南衙收容的酒囊饭袋多了,但若能吸纳几位关键时刻能稳住后方的相家人,何乐而不为呢!这种人才,以前怎么能让他们冲锋陷阵、充当猛将呢!明明有他们有更大的用处。吴越恨不得给南衙十二战卫,每一卫都配备一个。但尴尬的现实是——人不够分。相娑罗虽然行九,但他着实没有九个在世的兄弟。别说十二卫,连吴越心腹的几个卫都满足不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编制放在那里,但自家却无人能填补空缺。不知远在长安的相家人,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笑还是哭!就在大军即将走出山西地界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重磅消息,将所有人吓得不轻。白隽发布了他到任并州后,第一项影响民生的政令——禁酒一年。所谓禁酒,并非禁止民间饮酒,而是禁止民间自此以后用粮食酿酒。单纯的饮酒并不算违禁,但势必要影响市面上酒水的供应。往常白隽的各项指令影响只局限于军中,现在眼看雍修远居心不良,索性撇开他,不披马甲直接上了。毕竟雍修远只是并州刺史,而白隽的影响力将直接覆盖所有并州大营的防区。当然,在发布政令时,白隽也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称担心民间以粮酿酒会影响军粮供应。事实却是,军队便是当时酒水消费的最大群体之一。在饿肚子和娱乐消遣之间,该如何抉择不消多说。何况这事真正影响的,其实是广大的中小层群众。有钱有势之人,可以买市面上的存量酒;要么关起门在自家庄园里酿酒,外人如何得知呢!在段晓棠的影响下,右武卫的将士白日少有饮酒,但到了夜晚,将官们大多会小酌几杯,就连军士们也会想方设法通过火头营的关系,或者托外出的同袍带些酒水回来解乏。众人这会看向以杜松为首的左骁卫将官,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同情。毕竟,他们要在并州戍守一至两年,谁知道白隽一刀砍在了他们的——称不上软肋,但终归让以后日子没那么舒心了。作为北征的大功臣之一,拜大将军之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杜松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回长安一趟。他将军队左骁卫的指挥权暂且交给孟章,孟章那点道行,在白隽面前压根不够看的。作为客军的左骁卫,能相安无事便好。哪知道白隽第一刀砍在这么偏门的地方。杜松相信,过不了两日,他就能收到孟章“求助”的信件。白旻深知前因后果,但在众人面前,却只是轻描淡写道:“山西诸地为了应对北征,不仅各地的粮库为之一空,连一部分赋税都提前收缴了,这才勉强支撑起北征的粮草供应。”“最近几年虽然风调雨顺,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父亲亦是为治下生民考虑,一时行乐虽好,但长长久久的实在日子更重要。”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上人人心知肚明,白家人早就不喝酒了。原先搜罗的各种美酒,除了宴会上用来撑场面的,其他的都送给亲朋好友。所以,白隽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节粮禁酒主意,对他而言,压根没有“切肤之痛”。说不定认为,大家和他一起不喝酒,才是最好的安排。段晓棠看破不说破,哪知道转头杜松派遣自己的亲兵,火急火燎地前来寻她。段晓棠绞尽脑汁,反复推敲,仍是一片茫然,完全猜不透杜松究竟有何等要事,需要和她私下交流。等着杜松揭露“真相”那一刻,段晓棠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原来杜松是找段晓棠帮忙的,“插队”购买杏花村的酒水。左骁卫在并州人生地不熟,抢酒大作战,定然比不过地头蛇。不如另辟蹊径,从长安购买杏花村的酒水带回并州,满足将士们的需求。何况杜松个人也觉得,和醇厚香浓的地瓜烧相比,并州本地的酒水简直如同白开水一般,索然无味。之所以要急于插队,则是因为杜松深知杏花村产品的紧俏程度,他此次回长安的时间有限,根本等不起那漫长的货期,只能从段晓棠这儿走后门。段晓棠平日里素不介入经营的琐碎事务,对于杏花村有多少存货并不清楚。面对左骁卫突如其来的迫切需求,段晓棠虽心存顾虑,但念及双方交情,答应写信向远在长安的祝明月提及此事,恳请她设法调度,尽快满足左骁卫的所需。祝明月人在长安坐,订单却从外地纷至沓来。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2章 篝火烤肉 钓鱼队仿佛陷入了魔咒,连续“空军”,以至于让人生出这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好时候,连土匪都绝了迹的错觉。可惜这种美妙的“误会”,并没能持续多久。周边地方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传来,庸脂俗粉们再次振作精神,满怀憧憬地踏上了征程。班师大军绵延十余里,蔚为壮观,一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每日的行程却不过二十余里。相比之下,几支游曳在外的钓鱼小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那点野食,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必太过介怀。但当天下午,正当这支庞大的队伍在路上缓缓行进时,意外地收到了“求援”的信息,要求派遣一支小队前去协助搬运物资。当日负责调度值守的人是宁岩,匆匆浏览了简短的战报后,同众人宣布道:“华清率部攻破一个百余人的匪寨。”当即点了一队军士前往目的地,万事以落袋为安为先。武俊江咂巴着嘴,感叹道:“真不容易,总算是‘开张’了!”段晓棠问道:“是先前剿过的匪寨吗?”右武卫去并州的一路上边行进边剿匪,将沿途匪情摸了个大概。宁岩再次审视战报上陌生的名字,确定道:“没见过的。”不知道是先前遗漏了,是近半年来新聚集起来的匪徒。具体情况,恐怕要等华清等人归来后才能详细询问。傍晚时,段晓棠等人率领军队在斥候事先挑选好的临时营地中停下来,准备安营扎寨。伙头营精锐尽出,起锅烧水做饭。周水生还组织了一队军士在附近搜寻柴火。他们从并州带出来一部分蜂窝煤,只能应急使用,全靠它做饭怎么能行呢!听说靳华清等人打了一个胜仗,周水生按照惯例,另准备了几锅丰盛的饭食作为犒劳,就等着他们归来享用了。段晓棠在临时营地中四处行走,在一个角落,注意到几个军士正专心致志地将四处收集来的野草巧手搓捻,转化为一条条坚韧的麻绳,进而灵巧地编织成一双双质朴却实用的草鞋。准确地说,是草编的凉鞋。仅由鞋底与几道横跨脚背的简约绊带构成。巧妙地适应了当前时节的需求,为炎炎夏日带来一丝不可多得的凉爽。对于那些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中的纨绔子弟而言,这样的草鞋或许显得质地粗粝,每一根草茎都带着自然的棱角,穿着起来难免有些磨脚。哪怕偶尔兴起,想要体验一番返璞归真的生活情趣,他们所穿的草鞋,每一根草都经过严格挑选、精心揉革,绝不容许一丝毛刺的存在。但对于出身平凡、家境普通的军士们而言,穿草鞋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在一些更为贫寒的家庭中,即便是寒风凛冽的冬日,草鞋也常常是唯一的御寒之选。片草裹足,总比赤脚好。经过大半年的折腾,许多军士原本的鞋子早已在泥泞与征途中磨损得千疮百孔,破旧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还不如穿草鞋利落透气。对眼前这种不得不“自力更生”的情况,段晓棠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期盼恒荣祥能加快进度,尽快完成这批新衣新鞋的制作。李开德等人也曾跟风凑热闹,尝试着编织了几双草鞋。他们甚至还以调侃的口吻,笑话大汉宗亲刘备也曾织鞋贩履,多少是门手艺,万一以后用得上呢!李开德做出来的成品,只能算是勉强达到了及格线,能看出个草鞋的样子。甚至满怀期待地将自己亲手编织的一双草鞋送给了段晓棠。段晓棠光脚踩上去,草鞋带给她的脚感,和走在掺杂石子和土坷垃的黄泥地上差不多,舒适度着实令人难以恭维。为了能够勉强穿着,段晓棠不得不在里头再套上一双袜子,以此来缓解那份难以言喻的不适感。作为南衙班师路上,第一单做成的“生意”,凡是知晓消息的人,都莫名的生出几分期待。尹金明等人早去营门口候着,准备搭把手。庄旭着重提醒一句,“记住,这是我们右武卫单独的缴获。”北征的缴获,四卫混在一起,分配起来总是糊里糊涂。不像这次,出力出人的都是右武卫,自然归他们独自所有。等到天色擦黑,靳华清等人才带着十几辆大车和一众俘虏回来。这会别说夕食,守夜的将士们都得拍拍手准备上岗了。在这片星光点缀的夜空之下,一群闲人大多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彼此间的谈笑声与木柴噼啪作响交织成一首夜的交响乐。篝火之上,一口铁锅稳稳吊悬,锅内正咕嘟咕嘟炖着一锅香气四溢的肉汤,浓郁的香味如同无形的钩子,勾起了每个人内心深处对美食的渴望,预备为那些在漫漫长夜里感到饥饿的灵魂提供一份温暖的慰藉。美食当前,倒也没人嫌弃它热了。段晓棠找出烤网,架设在两块稳固的石头上,其下火焰跳跃,恰似一群欢快的精灵,为上方的食物赋予生命的热度。烤网上,面饼与各式蔬菜正静静地接受着火焰的洗礼,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与肉汤的浓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展现出另一种质朴而纯粹的美味。旁边放着盐粒和辣椒粉混合而成的调味料,黑灯瞎火,也就这条件了。其他人嫌弃段晓棠的做派太过斯文,有肉,谁还吃面饼和菜呀!直接从伙头营取来大块鲜肉,豪迈地切成厚片,串在树枝上,直接置于篝火边缘,让那炽热的火焰舔舐着肉块,发出诱人的滋滋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更为浓郁的肉香。至于调料嘛,当然是蹭段晓棠的。经过两轮比拼,大家公认卢照在掌控火候方面的本事无人能及,只恨他为何不多长几双手呢!段晓棠看着一群“肉食动物”,忍不住说道:“烤羊肉有讲究,最好用红柳枝。枝上的粘液可以去除羊肉的膻味,还能增加一丝独特的木质香气。”武俊江脱口而出,“你都不吃羊肉,还知道这些门道。”段晓棠强调,“我只是吃得少!”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3章 误中陷阱 范成明好奇道:“当真好吃吗?红柳是红色的柳树吗?”段晓棠迟疑一瞬,“我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武俊江撇过头去,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庄旭插话道:“我没见过红色的柳树。”段晓棠顿了顿,解释道:“那玩意大概长在西域。”庄旭苦笑一声,“我们能说点够得上的东西吗?”岭南的佛跳墙、仙草,西域的红柳……一个个都远在天边。段晓棠微微颔首,“有啊,西北风。”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提醒道:“你的肉快烤糊了!”庄旭赶忙将羊肉串收回来,嘴巴不停地对着吹气。篝火昏暗,实在看不出烤糊了多少。只能依靠气味判断,应该不多。范成明兴致勃勃地邀请周边一众人等,回长安后,趁着去曲江池玩水的机会,在岸边摘几截柳枝来烤肉。既然都沾一个“柳”字,想必是沾亲带故,味道应该差不了太多。其他人纷纷拒绝这个不靠谱的提议,不是因为柳枝,而是范成明。为何非得强求曲江池边的柳树,路边随手折一枝岂不更方便?就在大家纷纷畅想,红柳烤出来的羊肉有多美味的时候。靳华清等人终于回来了。军士下去用餐,过来回话的只有靳华清和项志勇。段晓棠先声明,“时候不早了,王爷和吕将军都休息了,明天一早,你们再去禀告这个好消息。”不光生意人讲究好兆头,做官的同样如此。如此一来,原本稍显拘谨的氛围,逐渐变得轻松起来,更偏向同僚间的闲谈了。庄旭站起身,手持汤勺,熟练地为两人各舀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先垫垫肚子。”说着,又将周围的树枝烤肉搜罗一圈,送到他们跟前。两人忙着来回禀情况,周水生精心准备的犒劳大餐,估计是吃不上了。靳华清与项志勇嘴上连声道谢,随即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虽然右武卫的铁甲小乌龟们竭力将干粮做得能勉强入口,且非必要时刻,不出动列巴这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有热汤热食,谁又愿意去啃干巴巴的干粮呢!待到腹中有了三分饱意,二人才得以停下手中的碗筷,腾出嘴来继续交谈。靳华清缓缓开口,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这次的山寨,是地方上报的。我和弟兄们带着粮食,在那周围改换形貌转了好几圈。”既然知道“小肥羊”可能露出破绽,那就果断的不带了。道具不足的草台班子,唯有精修演技一条出路。“察觉到周围有窥视之意,但他就是不上钩!”有些事情,一旦熟悉,无需肉用眼去捕捉,冥冥之中,直觉便能告诉你,周围是否存在异常。卢照自动补全接下来的剧本,“后来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贪欲,对你们下手了!”靳华清摇了摇头,“没有。”卢照惊不禁惊呼出声,“啊!”心中暗自嘀咕,既然没对你们下手,怎么还把人山寨端了呢!靳华清解释道:“实在没办法,我们就把粮袋不小心落下车,让他们捡了去!”卢照没和工作状态的庸脂俗粉份打过交道,一时之间,竟不知这袋特意落下车的粮食有没有加料。靳华清继续说道:“然后项哥带着人跟上去,找到了山寨的位置。”剪径劫道的土匪,虽然常见,但稍有实力便能将其反杀。真正棘手的是,如何找到他们的老巢,将其一网打尽。到底是一群为了躲避赋税,逃到深山里抱团取暖过日子的苦命人,还是聚众为匪、打家劫舍的恶徒,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轻易就能分辨。武俊江猜测道:“你们该不会带着粮食,在人家寨门口转悠,引他们来抢吧?”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其中有诈?“小肥羊”在官道、大路上行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又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在深山老林中的一座山寨前头来回走动?除非他是疯子,或者另有所图。项志勇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能将这一段话平静地说出。“靳校尉查探匪寨时,误中了对方预设的陷阱。”右武卫反击式剿匪的行动总方针不能变,必须师出有名。所以,靳华清误中陷阱,就成了他们悍然出兵的最佳借口。武俊江念及靳华清在这方面的运气向来不好,关心道:“没事吧?”刚走过来时活蹦乱跳,饮食也无异样,应该没有受什么重伤。靳华清笑道:“姑父,我没事!就是被路中间的石头绊了一跤,并无大碍。”武俊江神情呆滞,“绊了一跤?!”显然没明白其中深意。靳华清大大方方解释,“都说自扫门前雪,山寨门口的石头不挪开,难道不就是为了不经意地将人绊倒。然后……”双手胡乱地比划着,“然后,再做点其他的吗?”如此“合情合理”的解释,即便是在奇葩频出的右武卫,也足以惊掉众人的下巴。卢照恍然大悟,难怪靳华清称呼位卑的项志勇为哥,后者却公事公办地称之为校尉。两人联手干了一件大事,实在是让人难以评判。简而言之,就是靳华清在山寨门口表演了一个平地摔,然后将这件事赖在了山寨头上,终于有了攻打他们的理由。为何认定是“表演”呢?试问一个自幼习武,说不定连梅花桩都走过的人,平地摔的可能性有多大,还刚好是在人家山寨门口。范成明不禁竖起了大拇指,“有道理!”这样的人才配做他的好狐狗。庄旭却在一旁幽幽地补了一句,“够无耻!”他原以为范成明已经跌破下限,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种行为让庄旭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白秀然好歹还出了一个花瓶呢!而现在呢?全都是空手套白狼的勾当。他甚至怀疑绊倒靳华清的那块石头,有没有拳头大。毋庸置疑,往后右武卫军士误中陷阱的概率将直线攀升。不过,这该是孙安丰头疼的事情了。如何将这些看似荒唐的事情,粉饰成一件看起来合情合理、正经八百的事情,最好是能让旁人误以为,那些落入的陷阱,是给野猪、棕熊准备的。《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4章 落草为寇 尹金明抱着一捆用于驱蚊的干草过来,将干草细心地卷成小束,塞进了铁锅之下,吃饭闲聊时,若是有不识趣的蚊虫在旁边“嗡嗡嗡”作响,那就实在是太讨厌了。 偏偏这会项志勇巴不得有点蚊虫来打扰,无论说话和动作,都有打岔的余地。 他偷偷瞥了一眼对面的段晓棠,篝火的微光只能勾勒出她模糊的身影,如同剪影一般,让人无法窥见其真实的表情。 段晓棠本人还不如她面前烤制的蔬菜存在感高,明明除了炭火之外,没有其他强烈的味道,但就是莫名觉得应该很香。 项志勇再次环顾四周,卢照是后来加入的,他与表兄弟俩虽然性情迥异,但凭借着出色的本领和随和的性格,很快就融入了这个集体。 其他多是右武卫的老人,尤其来自左、右厢军。简而言之,就是参与平定过去年的三州民乱。 在面见吴越和吕元正之前,项志勇认为非常有必要和这两位犯下过“大事”的主将通通气。 靳华清一改之前的夸张语气,神色凝重地说道:“今日平定的匪寨,约是在年前年后成气候。” 难怪当初右武卫过路,没把他们扫荡了。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战后清点的时候,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人。” 武俊江忽的支起身体,眼睛微眯,声音中有不容置疑的威慑力,“私兵还是和其他人家有勾连?” 夜路走多了总要见鬼,说到底就是一个概率问题。 剿匪专家右武卫荡平了那么多匪寨,自然从土匪窝里抓出了不少大鱼。 靳华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示意项志勇来接话。 事情是他俩一起办的,而这份异常还是项志勇首先发现的。 项志勇稳了稳心神,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当事实真正摆在眼前时,仍然感慨万分。 “我们在清点俘虏时,发现几人表现异常——” 顿了顿,思考如何正确的形容,“他们非常听话顺从,且有‘纪律性’。” 纪律,又一个从段晓棠口中说出,并引申出具体含义的词语。 “抱头、蹲下、转身……甚至连左转、右转都分得十分清楚,且能够迅速执行。” 普通人遭遇突变,往往会惊慌失措,先观察周围人的反应。但那几个人却置若罔闻,只顾着跟随发令军士的指令行动,之后才去观察周围人的表现。 顺序一变,意义大不一样。 无数将官都在头疼,如何让手下的新兵学会分辨左右,可那几个人无论口令如何变换,永远都能快速找到方向。 武俊江猜测道:“有军队背景?” 项志勇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平静地说道:“他们是从吉昌俘虏营出来的。” 说有军队背景并不算错,无论是跟随乱兵作乱,还是被两卫关押在俘虏营中,都和军队沾了边。 原本低头专心致志地照料着烤网上蔬菜的段晓棠,突然抬起了头。哪怕在昏暗的环境中,她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也格外引人注目。 其他人神情各异,但都露出了动容之色。 卢照听得一个陌生的名词,但只要抓住关键字,前因后果推导起来不难。 想当初,他远在齐州,都听说这事了。 军中自古以杀俘不吉之说,到底是真不吉利,还是仅仅为了保住俘虏性命的托词,暂不做讨论。 但像两卫平乱这样,将杀俘一事闹到明面上的,着实少见。 作为难得的共同朋友,事情传到齐州时,秦景和葛寅都觉得另有内情,哪怕各种明里暗里消息都指证段晓棠是始作俑者之一,两人依旧相信段晓棠的为人,哪怕她真做出这种事,也必然有她的缘由。 等到卢照真到了右武卫军中,万万没想到,这是一桩“红颜祸水”引发的血案。 而段晓棠所做的,远比传言中的更“恶劣”,她竟然将甄别恶行的俘虏,推到闹市中,当着曾经受害百姓的面处决了。 怎么不算替天行道呢! 只是没想到,两卫曾经不顾后果挥舞起来的屠刀,震慑力有效期竟然不到一年。 昏暗的环境中,段晓棠的声音显得低哑而暗沉,问道:“他们因何落草为寇?” 靳华清生于富贵,说起这些事,难免给人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滑稽感觉。因此,由项志勇代为说明更为合适。 项志勇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地给他们分了田地和种粮,但一部分人并不擅长农事,秋收后只能勉强吃三四分饱。” “待入了冬,草木凋零,情况就更糟了……于是,他们便上山做了土匪。”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些曾经的乱兵,为了一口吃的,再度走上了他们于世不容的老路。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说法,种植无法获取到足够的粮食,可以向老农请教丰产办法、可以去打短工,可以在山野间收集野菜、野果……有那么多的办法,他们偏偏选择了最不脚踏实地的一条路。 可对于那些老老实实种地的百姓来说,他们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不曾懈怠过一日,却同样吃不饱。年夜饭里能有一碗肉,就已经算是今年年景不错了。 麦子熟了几千次,百姓吃不饱,依旧是常态。 说到底,对于这些曾经手上沾血的乱兵而言,让他们吃不饱,才是对周围人安全最直接有效的防护手段。 是歧视,也是理所当然。 能说话、能走路、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农业劳动,这就足够了。 否则,一旦他们血气充足,恶向胆边生,一般的良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段晓棠虽然常发善心,但她管理俘虏的时候,同样不敢让他们吃饱。 段晓棠再问道:“胥吏可曾向他们催缴赋税?” 至于邻里关系,不必多问,心知肚明,除了极个别人,想来都不会太和谐。 本地人欺压外乡人,都可以算是一种乡村传统了,更遑论他们之间还横着不共戴天之仇。 项志勇摇了摇头,回道:“不曾提及。”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5章 明正典刑 朝廷减免三地赋税之事乃是明文发出,两卫放归俘虏时,亦曾大肆宣扬,众人皆知。 最为关心的问题问完,段晓棠便不再说话了,重新将注意力转移转移到眼前的烧烤之上,没必要为了别人不相干的破事,影响自己的胃口。 当初她毅然举起的屠刀的那一刻,不是早已预见到了今日的种种吗? 世上再锋利的刀剑,也斩不尽人心中的恶念与贪欲。 世人皆有各自的苦衷,有的人选择克制,而有人却选择将压力转嫁,以伤害他人来寻求解脱。 段晓棠的突然沉默,仿佛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悄然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世事往往难以尽如人意,纵然早已知晓今日之结果,但在回首往事时,当初的“胡作非为”并不后悔。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吴越从一夜的安眠中醒来,精神焕发。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靳华清,怎么会觉得一个以扮庸脂俗粉为乐的人,有底线呢? 不过到底是立功了,些许细枝末节,无需过分深究。 这一切,都不重要!胜利最重要。 至于昨晚一直萦绕在段晓棠的心头,压得她几乎半夜未眠的事。 吴越轻飘飘地一句话,便决定了那些人的命运。“既然他们不肯改过自新,那便格杀勿论!” 无需再深究他们在匪寨中是否犯下切实恶行,一旦落草为寇,那就没得商量了。 当初考虑到三州疲敝的现实条件,给了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有些事可一不可二,既然不肯做良民,那就只能做鬼了! 南衙的刀锋,一如既往地锋利无比,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对于吴越这个可能大开杀戒的决定,诸将以沉默表示无声的认同与支持。 那些数量庞大的俘虏,曾经差点压垮两卫。如今,他们不仅要携带数量更多的俘虏,而且这些俘虏还是凶残成性的突厥人,危险系数无疑更高。 放下屠刀,未必就能立地成佛。有的人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有的因为不甘,重又执刀,继续他们的罪恶之路。 唯有惩前毖后,方能确保长命久安。 庄旭环手抱胸,提议道:“经过三州故地之时,需得向当地官员打听一二,乱兵俘虏落草为寇的情况如何?” 这些人当初都被登记造册,打散后分配到各地。只要派出胥吏到村中查验,看看人是否还在,便能大致统计得七七八八。 下落不明者,对当地治安而言,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想必地方官员不会为了一点可有可无的政绩装裱,将自身安全置于危险环境中。 想当年,三州民乱之时,死伤的官吏不计其数。有的人是自作自受,有的却是受了池鱼之殃,白白做了刀下亡魂。 刀架在脖子上时,除了真小人,哪个会承认是罪有应得,各个都说自己冤枉。 于是,在大军拔营出发之前,项志勇步伐沉稳地引领着数位随行人员,径直来到了俘虏营前。 这片被晨光轻轻拂过的土地上,聚集着一群或许连彼此语言都无法沟通的突厥俘虏。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略显纷乱场面的困惑与不解。 在南衙一众将官的森严阵列前,赫然押解着三个被五花大绑,塞着破布堵嘴的落魄汉子。他们的神情中透露出极度的惊恐,脸色苍白得如同冬日里最后一张残雪,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寒风中的枯叶,随时可能飘落。 在他们身后,几名被临时征召而来的突厥俘虏正笨拙地挥舞着锄头,挖掘着未知的深坑,却不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项志勇挺直了胸膛,高声同对面的俘虏,周遭的军士,宣布道:“这三人此前曾是三州乱兵,上天有好生之德,许他们改过自新,入籍为民。” “但三人冥顽不灵,不思悔过,落草为寇,为祸一方。” “今日,奉王爷之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杀无赦!” 随着项志勇的话音落下,三名身经百战的行刑军士大步流星地向前迈出,只见他们手起刀落,动作干净利落,几乎在同一瞬间,三颗鲜活的头颅便高高飞起,随后无力地滚落在尘埃之中,为这片土地平添了几分悲壮与肃杀之气。 紧接着,几名军士上前将尸身和头颅扔进了刚挖好的大坑中。他们抬手示意俘虏们将浮土填进去掩埋。 那些突厥人对于坟茔的熟悉程度并不高,最后堆出来的东西,压根看不出是个坟墓的模样。毕竟,那里埋了三具尸体,只比地面略高一些而已。 相娑罗抓住机会,同俘虏们宣讲,忏悔和改过的重要性。若一意孤行,不仅会身首异处,死后也难得安宁,将永坠无间地狱。 曾经犯过错没有关系,不要灰心绝望。大吴会给予他们改正的机会。 只要你们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踏实做人,勤劳做事,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改变,那么,那些无休无止的迁徙、贵人的无情鞭打,都将成为过去式。 你们将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归属感,收获尊严与自由。 等到寿终正寝之时,必然往生极乐世界,那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永恒的宁静与喜悦。而你们的下一世富贵吉祥,荣禄加身。 另一头,温茂瑞找上项志勇,说道:“甄别俘虏营出身的土匪时,帮我留意一个人。” 归途剿匪这种好事,不是人人都能轮到的。 除了主动请缨,热衷于扮庸脂俗粉钓鱼的靳华清,以及一部分军功上差一截的将官。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温茂瑞大概率是作为后备的支援力量,论情况了解程度,自然不如活跃在一线的项志勇。 项志勇不禁心生疑惑,问道:“谁?” 温茂瑞说道:“原先文城俘虏营里,有一个出挑的小队长,姓汤,原是个郡兵小头目。身边带着一个心心念念想留在俘虏营的小孩。” 经温茂瑞这么一描述,项志勇立刻有了印象,好奇地问道:“你打听他作甚?” 温茂瑞语气笃定,“我总觉他心有不甘,不会老实过日子,说不定我们刚转身离开,他就落草为寇了!” 项志勇明白温茂瑞并非在为那人求情,而是单纯地想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满足那份好奇心。 爽快地应道:“行!我会帮你留意的。”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6章 教而诛之 辽阔无垠的平原上,班师回朝的大军蜿蜒伸展,足足绵延了十余里的距离。即便是安营扎寨,他们也被有序地划分为数个营地,宛如星辰点缀在夜幕之中。 吴越与右武卫的营地,恰好位于这庞大队伍的心脏地带,紧随其后的,是那些同样前往长安述职的并州大营将官们。 早上拔营前刚发生的事,不过一时片刻就传到了并州人的耳朵里。 白旻感慨道:“不教而诛之,谓之虐;教而不化,诛之,谓之王道!” 两卫在三州故地杀得人头滚滚,这样的暴力手段依旧不能震慑住人心。 白湛补充一句,“我听晓棠说,两卫的俘虏营不仅安排俘虏劳作,还三令五申,让他们出去之后好生做人。” “教”了的! 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勿谓言之不预”呢! 白旻微微抬眸,其中意思不言自明,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所以重点是后半句话——这就是王道! 大道直行! 孙无咎摸着下巴,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忧虑,“长安风起云涌,不懂道理的糊涂人比比皆是。” 言外之意,显然是在担心有人会借此机会对吴越和南衙诸卫发难。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以当初乱兵的庞大规模,怎么可能只有三人落草。 以右武卫对军功和山寨财富的渴望,接下来一个接一个,不知要杀掉多少人。 南衙诸卫用防守反击做由头,实际并没有接到剿匪的军令。照理说,这些土匪该交由地方官府处置,他们却抢先一步,擅自处决了一部分人。 白智宸压根没听明白孙无咎的弦外之音,脱口而出,“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在他看来,军队剿匪杀掉硬茬子,余下的充军或扔进矿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孙无咎用最平实的语言,向这位憨厚的长辈解释其中缘由,“南衙毕竟在长安眼皮底下,行事不比地方自由。” 真正不自由的并非军队,而是吴越。 他如今手握南衙军权,虽然有北征的军功作为倚靠,但年纪、阅历放在那里,依旧不能让所有人服膺。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活靶子。 倘若吴岭能够多活十年,按照他的规划继续下去,吴越的地位将稳如泰山。 可惜命运弄人,他只来得及为儿子遮蔽铺路两年,便撒手人寰。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在军中,武艺出众的统帅往往更能赢得将士们的信服。吴岭便是因此在宗室中脱颖而出,继而在军中暂露头角。 吴越却并非如此,人人都知晓他“柔弱”。不可否认,他在大事上毫不含糊,但私下性格,好听点叫细腻。不裱糊的说法就是敏感多疑。 习惯了直来直去的将官们,接受起来自然没那么容易。 从他与北征四卫的关系中便能看出端倪,除了右武卫之外,其他三卫多是主将与他利益捆绑,关系紧密。轮到底下的将官们,反倒没那么亲密了。 换言之,就是将官跟随大将军行动,而大将军向吴越效忠。 一旦大将军出现变动,必将深刻影响吴越对这一卫兵力的掌控程度。 现在隐隐和其他三卫脱节的左候卫便是如此,因为肖建章战的死,左候卫再度有些摇摆不定的倾向。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时人相当看重效忠的纯粹性,疑人不用。 若是换做段晓棠,只会说不拖后腿,奖励到位的就是好上司。大家出来讨生活,又不是交朋友找知己,要求那么多作甚。 小年轻,一看就没经过社会的毒打。 可惜孙无咎只隔着一层窗户纸的说法,白智宸依旧似懂非懂。 在他看来,右武卫还不自由,什么听过、没听过的手段,为了胜利全都上了,简称不择手段。 从来没见过这么一支汇聚如此多奇葩的军队,有一个就够主将头疼了。这多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是吧? 白智宸越来越敬佩素未谋面的韩腾了。 当初并州大营亏空最严重的时候,也曾打过三州乱兵的主意。如今这些人“死性不改”,对白智宸而言,并没有太多触动。 他们当初琢磨这个办法的时候,也没指望乱兵能正正经经打仗。 他们的最大作用,不过是充当炮灰罢了。 被胜利鼓舞的庸脂俗粉们再度出门钓鱼。 烈日炎炎之下,大军依旧慢吞吞地行进在官道上。临近午间,日头愈发毒辣。带队的将官们一声令下,军士们立刻停下脚步,在附近寻找荫蔽之处休息。 吴越的待遇自然是最好的。陈彦方早已安排人以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柳树为中心,在周边撑起了连片硕大的油布。油布之下摆放着简单的坐具与茶水,供吴越与前来汇报的将官们休憩交谈。 这时候一些前后军队的将领们纷纷派遣代表前来汇报上午的情况。没有变化便是最好的消息,意味着大军可以顺利前行,无需担忧突发状况。 段晓棠偷懒坐粮车,但这会怎么也待不下去了,她不愿意麻烦,便去蹭吴越的阴凉。 她到时,周围已经坐满了人。不知道是来正经回事的,还是来歇脚的,甚至有些人半敞着衣襟透气,显得颇为随意。 段晓棠视若无睹,径直走到边缘的一个小马扎上坐下。从后腰掏出一把精致的折扇,不住地扇动着微风。 众人对她的孤僻性情早有了解,没事就爱往角落里蹲。因此这会也没人来找她套近乎,大家都热得要命,只顾着自己纳凉。 段晓棠暗自腹诽着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运气,几次班师都遇着夏天,真是谁走谁知道。 长安的小伙伴们已经用上了冰块消暑,而她却只能在这烈日下煎熬。 但不走不行,继续在并州耗到秋高气爽,白隽估计得疯。 范成明搬着小马扎过来,坐在段晓棠旁边,明目张胆地蹭风,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段晓棠是否欢迎他。 段晓棠白他一眼,“你不是有扇子吗?” 第1797章 醋泡花生 范成明手里拿着一把黑绸燮纹团扇,是长安打包送来的行李之一,据说范成达也有一把相似的。 出于某些刻板印象,范家兄弟俩外形都是威武雄壮的汉子,手里莫名拿一把团扇,喜剧效果拉满。 范成明有气无力道:“手疼!” 无论有没有范成明,这扇子总是要扇的,但就是莫名觉得心气不顺。 范成明紧盯着扇面对着自己的那一侧,细细端详后,疑惑地问道:“小老虎呢?” 段晓棠爽快应道:“换了一把新的。” 范成明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好在还记得是纸扇,没用多大的力气。段晓棠则顺着他的动作,轻轻将扇子递过去。 范成明眉头紧锁,逐字念出扇面前后上的字句,“扇中自有颜如玉,扇风都是美人呼!” 半晌,难以置信道:“你对美人的要求太低了吧!” 段晓棠抬手指向苍穹,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这鬼天气,美人好,还是扇子好?” 范成明听后,竟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段晓棠估摸着时间,该到火头营放饭的时候了。目光遥遥望向后方,料想着某些人应该快到了。 不得不佩服白湛等人,冒着烈日来混饭的勇气。 是不是人人皆是如此,总觉得别人家里、别人锅里、别人碗里的饭更好吃? 好在吴越在军中少有搞特殊,将官们吃什么他吃什么。从不吝啬护食,人若是来了,那就跟着吃呗。 范成明私下吐槽,这不是大方,而是疑神疑鬼。真若是饭食出了问题,一个都跑不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白湛等人的身影出现在营地外围。 人家还不是空着手来的,各个马背上的都挂着猎物,姑且算是交的伙食费。 亲随将众多猎物放在火头营旁边的空地上。 白湛态度亲和又不乏热情地对周水生说道:“周营长,这些猎物拿去给大伙儿加餐” 周水生笑呵呵地回道:“多谢白二公子。” 虽然段晓棠本人很介意野味,但现实条件放在那里,打猎是补充军士肉食的重要来源。 段晓棠只得安慰自己,野外可爱的小动物们没有接受过超级细菌的洗礼,经过高温烹煮后,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每次把这些东西下锅的时候,段晓棠都要在心中默念一遍只知道名字的动保法。盘算着这玩意和大熊猫打架,谁判得更重? 段晓棠始终想不明白,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路程,他们只在路上走行走就觉得疲惫不堪,恨不得变成一块没有感知的行尸走肉,直达目的地。 白湛带着一帮并州二世祖,竟然还有精力去打猎。 他们难道不知道累吗? 事实上,这帮人看起来依旧精力充沛。 白湛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问道:“中午吃什么?” 周水生爽快地应道:“稀饭咸菜。” 天气热起来,又是在行军途中,大鱼大肉实在吃不下,只能吃点清淡的。只等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再做得丰盛些。 哪怕南衙诸卫赶着无数牛羊,亦是如此。 先前肚子没满足的时候,眼睛都在冒绿光,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现在牛羊成群——也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庸俗”的欲望不剩多少。 将士皆是如此,无非将官们的餐例更丰富,分别准备了肉粥和菜粥。 宁岩对这种“清汤寡水”的日子,只差举双手双脚赞成了。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右武卫在并州时,伙食标准难免要向当地看齐,因此面食居多。 作为一个武艺高强,对自身身体情况格外关注的武将,每次吃完午饭后,那股昏昏欲睡的劲头汹涌而来,挡都挡不住。 他的反应比其他人更为强烈。 宁岩都怀疑自己吃错东西,甚至一不小心,沾上了范成明的“收藏”。 后来类似的现象发生多了,段晓棠在闲聊时提及,山西之地多吃面食,吃多了昏睡劲头就上来了。 其他人不解,他们在关中也吃面,怎么就不见这么困呢! 段晓棠轻描淡写地解释,“以前一三顿只吃面吗?” 彼时,范成明立刻对局势担忧起来,“万一敌人趁并州大营餐后犯困的时候,冲营怎么办?”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饭是一定要吃的,觉是一定要睡的。 并州大营那副穷兮兮、苦哈哈的样子,似乎也拿不出钱帛来调整饮食结构。 如此一来,妥妥的死穴啊! 待到火头军们用木桶将两桶粥提过来时,段晓棠只盛了一碗蔬菜粥,没有动搭配的咸菜,反而把先前在并州做的醋泡花生拿了出来。 罐盖刚一被揭开,一股浓郁的醋香便飘散了出来。一帮并州人的鼻子立刻就动了动。 正忙着和卢照、薛留说话的白湛,霎时间转过头来,问道:“这是什么?” 段晓棠简洁明快地回答:“醋泡花生。” 白湛年轻记性好,立刻回忆起来,那是一种干果,以前打麻将时曾用来代替铜钱计数。心念一动,他的碗便立刻落到了段晓棠跟前。 段晓棠心领神会,从罐子里舀出一勺,放进白湛的碗里。 白湛惊呼出声,“啊!”怎么只有一勺。 段晓棠耐心说道:“以前听人说,一天只能吃十粒左右。” 白湛好奇道:“吃多了会怎样?” 范成明在一旁幽幽地说道:“会被酸死!” 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很诚实,碗一样往前递,意思不言自明。 这花生,还是他剥的呢! 段晓棠尝了两颗成品,只觉得味道有些古怪,深感浪费了那些醋。便将这醋泡花生放在简易桌案上,任由其他人随意取用。 关中人多半吃不惯这味道,反倒是一群并州人相当捧场。南衙方面的代表是谁,不必特别说明。 好些问起花生从何处得来,段晓棠只管推说是田间地头采的。 好在众人谨记段晓棠的提醒,没敢多吃,只舀一勺尝尝味道。 甚至有人突发奇想,回去后给庖厨布置任务,试试哪些蔬果能用醋来泡制。 第1798章 花生过敏 直到白湛身边一个肤色白皙的年轻人正准备伸手时,往常表现慷慨大方的段晓棠,忽然变得小气起来,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吝啬之态。 轻声提议,“要不你先尝一两颗,权当是试试味道。” 年轻人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困惑与不解交织的神情,他以一种近乎坦率的语气回应道:“我不怕酸。” 段晓棠说话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隐藏其中。“冒昧问一句,”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你祖上是鲜卑人?” 以大吴风气,直言“胡人”往往带有不容忽视的轻蔑之意,鉴于鲜卑汉化得太成功,以至于提及之时,那份历史的隔阂与偏见已淡化了许多,显得更为自然。 白湛适时介绍道:“这是陆四郎,他家祖上是步六孤氏。”与尉迟氏同为鲜卑八姓之一。 陆良吉连忙点头确认,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急于澄清的急切,“我家是步六孤,和元宏大不是一支的。”要命的事,必须得解释清楚。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先前忘了一件事,有些人吃花生会有过敏反应。” 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是毒物,选择性攻击,看人下菜碟的就叫过敏原。 段晓棠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过敏,只能模糊说明。她只是从陆良吉的相貌上看出一点端倪,故而有所推测。 范成明一时没听明白,满脸疑惑,“什么反应?” 段晓棠缓缓说道:“过敏,可能引发红疹、肿胀、呕吐、晕厥……甚至致人死亡。” 范成明的目光落在粥面上那几颗黑乎乎的花生上,神色变得异常凝重,“有毒!”他的声音中既有惊讶,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段晓棠赶忙摇头,“没毒,对汉人而言还好,只是某类人群大概率会出现特别反应。” 白湛问道:“多大?” 段晓棠估算一下,“大约两百分之一吧!” 范成明若有所思,“莫非鲜卑后裔?” 话音刚落,不少人眼神闪烁,不分并州还是南衙。鲜卑的影响力果然非同小可。 段晓棠摇头否认,“不是。” 范成明追问道:“那是什么?” 段晓棠一言以概之,“白胡。” 所谓白胡,就是对白种人的泛称。 鲜卑是一个多种族融合的族群,不仅包含黄种人,亦有白种人的血脉。 两者结合生下的孩子,有一个蔑视性的称呼——杂胡。而在现代,这就是帅哥美女辈出的混血儿。 元昊庆、陆良吉,乃至于罗布,都是这种情况。其中陆良吉是混得最不明显的一位,但段晓棠见惯了混血儿,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以三人的眼光来看,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无疑是美丽的特征。 但以时人的审美观——从吴越对罗布的“质疑”,便可见一斑。 今天左武卫来汇报情况的人是冯睿达,作为范成达得力,却爱不起来的干将。既然大家绑在同一条船上,那就有必要创造机会,拉近他和吴越的关系。 尽管两人的性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称得上有些“讨厌”。好在他们对彼此的要求也不高。 对吴越而言,只要能把分内事、他交代的任务办好,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对冯睿达来说,只要想想冯家上一任主公赶尽杀绝的狠辣做派,吴越的疏离竟也称得上不错,是对彼此最好的安排。 冯睿达这时候插进话来,“效果如此显着,白胡岂不是要绝种了!”张口就是杀气腾腾。 白湛补充道:“两百人里大约只有一个。” 冯睿达难以置信道:“有那么严重吗?” 段晓棠解耐心释道:“每个人体质不同,对食物的接受程度也不一样。” 撇清关系,发表免责声明,“我以前只听说这件事,但从未亲眼见过有人发作。” 花生又算得了什么,五仁月饼横扫整个欧洲! 范成明点了点头,“你也说了是白胡。”猜测段晓棠从前少有和白胡接触。 段晓棠继续说道:“冯将军,你身边不是有一例吗?” 冯睿达张口就想反驳,“我……”他从前连花生都没见过,哪里来的例子。 转念一想,还真有一例,只是那人沾不得的,不是花生,而是鸡蛋。 李君璠总说李弘业活泼好动,将来必是个武学奇才,只可惜需要忌口。 谁见过被一勺鸡蛋羹干翻的武学奇才! 当时说的似乎就是“过敏”——过于敏捷了! 众人眼见冯睿达突如其来的沉默,心中大为诧异,合着真有这种事啊! 范成明行动力满分,当即把碗筷放下,走到陆良吉身边,说道:“陆四郎,要不然你试试!” 他对这些“有毒”的东西,可真是太有兴趣了。 范成明的话音刚落,坐在矮塌上的吴越双手微微向内收拢,捂住自己的碗口边缘。 虽然范成明不大可能主动作死,以下犯上,让他以身试花生,但有些风险,能不尝试就不尝试。 范成明名声在外,陆良吉反倒被吓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道:“范将军,这就不必了。我家只我祖父那一代是纯正的鲜卑人,后来一直和汉人通婚,鲜卑血统早已稀薄。” 他怕试试就逝世! 虽然刚才许多人吃醋泡花生都安然无恙,但万一呢! 范成明安慰道:“说不定你是那一百九十九呢!哪怕有万一,我们这儿有太医呢!” 转过头对吴越说道:“七郎,把姚太医请来?” 吴越不耐烦地扭过头,“别闹!” 对方是并州大族子弟,不是拿来试药的死囚。 武俊江的目光不时飘向宁岩,过了一会方才低声问道:“你没事吧?”刚才宁岩吃过几颗醋泡花生。 只有段晓棠才搞不清楚复杂的亲戚关系,其他人门清。父系血缘是血缘,母系又何尝不是! 你猜,为何卫王谋反,女眷们被困于牛府中时,宁老夫人要特意问一句,元成业是哪个“元”。 宁岩苦笑摇头,直言不讳,“就觉得有点酸。” 第1799章 祖辈世系 武俊江立刻摆出态度,扞卫最新的挚爱,强调,“哪里酸了?” 和一帮奇葩混久了,连宁岩都学会开玩笑了。“我俩不是一条舌头。” 武俊江等人每次加醋的分量,对他而言,近乎味觉“致死”。 即便宁岩现身说法,但也做不得准。 宁老夫人虽然有鲜卑血统,但外表与汉人无异,和段晓棠口中的“白胡”更沾不上边。 陆良吉脑筋一转,计上心来,祸水东引,“范将军,那些俘虏里,想必不乏白胡吧?” 白胡大多生活在突厥西部疆域,西境部落的俘虏大多被并州大营收编。但落到南衙手里的,亦不在少数,估摸着也有数百之众。 范成明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思路过于狭隘。俘虏营中的白胡人,论起血统纯正,岂是那些混血多代的杂胡所能比拟! 范成明蹦蹦跳跳地跑到段晓棠跟前,急切地嚷嚷道:“花生呢?花生呢?给我花生!” 段晓棠无奈指着桌案上罐子,说道:“全在这儿了!” 范成明低头一看,一帮并州佬太过捧场,只见罐中花生米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个底儿,剩下的全是醋。 若是醋有攻击力,并州早就拿它来腌突厥人了。 眼见“实验”的条件不具备,众人纷纷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这时,那些纨绔子弟们也不顾什么乡土情谊了,纷纷撺掇陆良吉试一试,现实版勇气大挑战。 陆良吉故技重施,企图再次转嫁危机,“我自小身子骨就弱,万一吃出个好歹来怎么办?不如让阔骧来吧!” 羊华宏强调,“说了是白胡。” 虽然都是鲜卑八姓,但尉迟野常年风吹日晒,不似陆良吉,仅凭肉眼压根看不出祖上的血统。 尉迟野坦然自若地说道:“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旁边的白湛不住点头确认。 随着热闹逐渐散去,吴越反而将范成明叫到跟前,压低声音吩咐道:“过些时日,你找机会同萨彦打听一下,罗布的父祖辈亲缘关系。”看看他这个杂胡身上,究竟有几分白胡的血统。 萨彦作为罗布派出的突厥使节,此番同样跟随大军前往长安,但他和他的下属,被看管得极为严厉,不容许同其他人有额外的交流。 范成明单手叉腰,附在吴越耳边说道:“还不如打几把铅制的酒壶呢!” 在他看来,段晓棠所说的花生过敏只是概率问题,远不如铅“百发百中”。 吴越倒没有此刻就弄死罗布的心思,也没那个条件。 毕竟,敌国年富力强的君主,哪里比得上自家外孙来得亲近?这是人之常情。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吴含生能够平安产下子嗣,亦或者她在草原羽翼渐丰,拥有再次扶植一个大可汗的力量。 吴越斜睨一眼,略带嗔怒之意,你难道不知道安神铅丹闹得多大,说不定此刻已经传到突厥王庭之中。 范成明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千金公主与罗布可汗匆匆成婚,中原的规矩门当户对,我们却连可汗的世系都不清楚。” “汉人新妇讲究恭顺,孝敬舅姑,礼尚往来。对亲戚们多了解几分,常来常往才是正道嘛!” 只差拍胸脯保证,他一定把这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两个人的婚姻都并非传统模式下的正常状态,却大义凛然地搬出恭顺的牌坊来,丝毫不觉羞愧。 这和情场浪子给人做婚姻导师有什么区别。 至于始作俑者段晓棠,这会只琢磨着晚上得给祝明月写封信。 食乐园销售花生制品,偏偏万福鸿靠近西市,那里是长安胡人聚居之地。万一真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过敏了,缺乏相应知识,说不定就会演变成食物中毒事件。 全然不知,吴越又动了一个不好就换女婿的心思。只能说有些事,一旦尝到了甜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虽然已经远离并州这个碳水的故乡,但夏天吃过饭后,人就是容易犯困。 别说在野外,就是在军营里,除非你地位尊崇、一言九鼎,否则别想旁人在你睡觉时保持绝对的安静。 段晓棠决定将养生的习惯,重新拾起来。谁说朋克养生不是养生。 这时节钻睡袋太热,段晓棠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从行囊中取出一件质地轻薄的披风,轻轻横搭在身上,随意地横卧于简陋的休憩之处。 无论何时何地,睡觉都得把肚子遮住。然后摆出一副貌似安详的姿势假寐。 四周的环境却与这份宁静格格不入,不远处,同僚们的交谈声、武艺切磋的呼喝声、以及偶尔传来的鼾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独特的助眠“音乐”。 如何在喧闹的环境中酣睡如常,无疑是每位军中健儿必修的生存艺术。 段晓棠虽不敢自称已臻化境,但凭借多年的历练,至少能算得上是这门学问中的佼佼者。  正当段晓棠即将完全沉浸于梦乡之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平和。 警觉性瞬间被唤醒,她猛地睁开眼,问道:“做什么?” 白湛亮出手里两枚晶莹剔透的骰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打麻将,来吗?孙三刚弄来一副上好的玉石麻将,我们试试手感。” 段晓棠微微扬起下巴,向远处投去一瞥,随后打个哈欠,以一种近乎慵懒却又坚决的语气回应,“找阿照,我没空!” 她要忙着和周公下棋,助眠噪音又得多一阵哗啦啦的麻将声。 白湛手指轻轻一偏,指向了另一个方向,“阿照在那边摘柳叶玩。” 段晓棠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背对着白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许赌钱!” 白湛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放心,我们不赌钱。输了的人嘛,就弹个脑瓜崩以示惩罚。” 段晓棠一听这话,更没兴趣了。重新调整呼吸,立马沉入了香甜的梦乡。任凭外界如何喧嚣,也打扰不了她分毫。 第1800章 吹响柳叶 等段晓棠从短暂的休憩中苏醒,那张仓促搭建的小牌桌旁已然围拢了一圈人,多是年轻的将官。 那张所谓的麻将桌,不过是两块简陋的木板拼凑而成,仿佛只需稍微剧烈点的动作,它就会分崩离析,上面的麻将牌也会随之散落一地。 不少人额头上都印着一块红肿,并非真的打了多久的牌,而是证明了下手之人的力度着实不轻。 孙无咎顶着眉心一片红,热衷于给人当军师,手指在尉迟野的牌面上轻轻一戳,语气笃定道:“打这张!” 尉迟野一时犹豫,他看哪张都差不多。 孙无咎强调,“你对家一直在出筒牌,那他一定是要条子的。至于上家、下家不用管,他俩离和牌还早着呢!” 不巧的是,尉迟野的上家正好是孙安丰,深觉孙无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什么叫离和牌还早! 这两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偏偏一个行二,一个行三,孙无咎刚好压孙安丰一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家子。 孙安丰没好气道:“别听孙二瞎指挥,他若是会打牌——” 冷哼一声,“至于输这么惨吗!” 麻将推广,对孙无咎而言,好处是麻友群体迅速扩大,坏处则是——又菜又爱玩的名声越传越广。 孙无咎不愧是以当狗头军师为毕生志向的男人,哪怕被孙安丰戳到了短处,依旧面不改色。 大义凛然道:“打牌不仅得看谋算,还要看运气。” 简而言之,他宁可承认自己运气差,也不愿意承认他算牌的功夫不到家。 尉迟野作为一个新手,手指在牌面上快速滑动,左右四顾心茫然。在他看来,每张牌都差不多,除了图案不同,还有什么区别呢! 最后,他不得不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白湛。 白湛接收到信号,鼓励道:“随你的心意,想打哪张就打哪张。” 尉迟野的目光在牌面上从左到右扫视一圈,心中定计,然后将长相格外突出的幺鸡打了出去。 孙无咎见状,长叹一声,跺了跺脚,旋即捂住脸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但麻将又不是弈棋。不少人凑热闹转到尉迟野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牌。 虽然无法透露具体的牌张,但细碎的话语也能透露出莫大的信息。 “怎么会这么打呢!” “不能拆啊!” …… 外行不能指导内行,内行也不敢指导不通规则,脾气暴躁的外行人儿。 新人手气旺,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安慰人的空话。 尉迟野一通乱打,不出所料成为本次牌局最大的输家。 羊华宏双手不停地搓来搓去,满怀期待道:“我要弹了,我要弹了!” 尉迟野一脸的不耐烦,“别废话!” 羊华宏说干就干,拇指和中指扣在一起,猛地弹了出去,和尉迟野的脑门来了个“亲密接触”。 尉迟野调动全身气力,才让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躲避的反应。 尉迟野稳住了,反倒是羊华宏不住地甩手,嘴里发出冷嘶的声音。仿佛他才是受伤更重的那个。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嬉笑声音,看热闹就是这样,无论谁“栽了”,他们都高兴。 羊华宏之后是孙安丰,往常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尉迟野的对手,偏偏今天要接连对他的脑门行“不轨之事”。 孙安丰虽然武力一般,但却是好学之人。多方打听,什么姿势、哪个角度下手,能造成最大的“伤害”。 牌桌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妻,更何况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更没有必要容情。 孙安丰下手之后,千军万马闯过的尉迟野,眼圈都红了,整个人只能趴在桌上缓一缓。 温茂瑞感慨道:“还有你们文人下手黑啊!” 孙安丰笑意盈盈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与此同时,一场盛大的结算在旁边热烈展开。 能上牌桌的人毕竟是少数,但下注的空间可就大了去了。 鉴于尉迟野从里到外都让人对他的赌技不抱有希望,但架不住有人偏要赌冷门,迷信新人手气旺的传说。 陆良吉捂着被弹得通红的额头,眼中有泪花闪烁。委委屈屈地说道:“我们不能赌钱吗?” 他七岁以后就不用这些伎俩来结算输赢了。 孙安丰坦然道:“王爷和吕将军无所谓,但段将军说不能赌钱,那就不能赌!” 在其他主导者意见都可有可无的时候,另一人的意愿格外强烈,那么自然而然就以他为主了。 身娇肉贵的孙三公子不缺钱,上桌那是赌上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多被弹几下,说不定会当场哭出来。 孙安丰作为知心下属,不忘范成明的初心,“不然,我们赌吃醋泡花生。” 伸手往身后不远处指了指,“还剩一点。” 顿了顿,继续说道:“亦或者学营里的兄弟,谁输了谁洗袜子。” 两个替换方案,无论哪一个,陆良吉都不可能答应。只得被动接受输家被弹脑瓜崩的结局。 段晓棠实在无法理解,他们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娱乐方式。目光再投向更远的地方,另一处人员聚集之地,甚至吴越都坐在旁边。 段晓棠踱步走过去,众人或坐马扎或盘腿直接坐在地上,中间放着的居然是一些纤长的枝条。 段晓棠转头过去,先前为他们提供荫蔽的几棵柳树,果然秃了不少。 不过这时候,没人会为路边野柳发声。 刚才白湛不是说过,卢照去摘柳叶了么?怎么把树都快薅秃了。 定睛一看,确实不是卢照干的,他只专注于柳叶,轻轻将其横置于唇边,试图吹奏。 可惜吹出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呜呜咽咽两声。 毫不客气地说,更像是放屁。 卢照的耐心宣告殆尽,将叶子随手一丢,“不吹了!” 他刚学握枪的时候,都没这么笨拙过。 卢照陷入深深的怀疑中,“柳叶如此细软,当真能吹响?” 他见过人吹口哨,甚至于吹树叶,但那些树叶显然更为宽大,且声音也是时断时续。 第1801章 洞箫之音 卢照质问的对象是孙昌安,先前就是听他言说,以前用柳叶吹曲,这才激发了他的兴趣。 孙昌安脸上泛起一抹笑意,轻松地说道:“卢校尉,不过是乡下孩子们的玩意儿罢了。” 说着,轻巧地从身旁柳枝上摘下一片嫩绿的叶子,横放在唇边。紧接着,一阵略显生涩却富有节奏的声音从他口中流淌而出。 声音依然免不了颤动,却已明显融入了旋律之中,宛如一首虽不惊艳却质朴无华的曲调。 秦景越听越觉得心中疑惑重重,目光紧紧锁定在孙昌安手中的那片柳叶上。索性站起身,走到孙昌安的侧旁,仔细观察起他的气息与动作。 秦景平日表现再如何亲和,那也是实打实的上司,此刻这般近距离的注视,让孙昌安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紧张。 手微微一颤,没有拿稳那片柳叶,它瞬间脱离了嘴唇,最后一个音符异常清晰,却戛然而止。 其他人尚未从这一变故中回过神来,原本面无表情的吴越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范成明对音乐一窍不通,疑惑道:“破音了?”很好笑吗? 吴越右手随意地插在腰间,笑得几乎不能自已,解释道:“孙司戈吹的根本不是柳叶,而是口哨。” 还没轮到卢照从自己被人骗了的震惊中缓过来,孙昌安先愣住了。 喃喃自语道:“怎么能是口哨呢!” 秦景点头确认道:“的确是哨音。” 吴越恢复平日里略带几分疏离的模样,先为孙昌安开脱一番。。 “恐怕你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乡下孩子不会学习君子六艺,除非特殊情况,更不会特意去钻研乐理。 高门大户弹琴奏乐是风雅,庶民操弄这些,说不定被人认为是自甘下贱。毕竟乐人的地位从古至今都不高。 当一群孩子在山野间嬉戏时,不知是谁率先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响了它。 孙昌安就是其中一员,为了能让柳叶发出声音,他尝试了许多种方法。 直到他找到一种独属于自己的方式,一群孩子又哪有什么分辨能力,他们只知道孙昌安厉害,能把柳叶吹响。 就连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深信不疑。 其实,他真正吹的是口哨,柳叶不过是个道具罢了。 人所处的环境往往会限制他的认知,久而久之,习惯便成了自然,根深蒂固。 李开德一边一把将柳枝上的柳叶粗鲁地撸下来,接在刚编出个底座的藤筐上,一边说道:“要不把叶子放一边,试试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昌安按照他的说法去做,嘴巴张合数次,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双手无力地放在腰间,显得格外无助。 卢照建议道:“把手放上去试试。” 孙昌安将双手握成拳状,放在唇边。一阵高低起伏的音调随之响起,听来却和先前有细微的差别。不知是因为紧张所致,还是柳叶确实起到了一定的辅助作用。 孙昌安在一旁练习他的新开发出口哨技能。 段晓棠的注意力反倒被李开德手里的活计吸引了。“编藤筐?”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柳筐。 李开德点了点头,“现在没法杀青,只能将就着用了。” 南衙诸卫带着众多的缴获返回长安,不仅载重惊人,各种盛装器具的缺口同样巨大。他们只能胡乱地将东西裹成一团,等回到长安后再慢慢整理。 右武卫连睡觉的炕都是自己砌的,虽然现在还没正式享受上。班师路上不忘打草鞋,编点藤筐算得了什么。 让生长在富贵窝里纨绔们做这些有点困难,因为他们从来没点亮过这些技能点。 但对数年前还是农家汉子的李开德等人来说,这都是支应门户的本事。农家的十八般武艺,不要求样样精通,但一定要会。 少学一样,要么求人帮忙,要么就得攒钱去集市上买。 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不是说来玩玩的。 以庄旭对外铁公鸡兼黄鼠狼的脾性,右武卫将自力更生发挥到极致。 将士们在这种环境中,互通有无,学会了不少从前不会的技能。连段晓棠都能勉勉强强编个草人来玩。 不过这会,她和范成明正鼓捣着用柳枝编花篮。 至于为何在讲究实用性第一的右武卫,选择的第一件成品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篮。 卢照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你俩编得这玩意,一定会散架!” 温茂瑞和孙安丰顶着脑门上的红肿,勾肩搭背过来。 温茂瑞的话也委婉不到哪儿去,“进步空间很大。” 段晓棠问道:“你们不打麻将了吗?” 孙安丰哎呦一声,“哪里是打麻将,分明是借机打人。” 他学习顶头上司的优秀品质,见事不对,立马脚底抹油开溜了。 范成明抬手分出去几根枝条,热情邀请,“试试!” 温茂瑞将柳枝首尾握在一处,反复变换形状,“这不就是个环了吗!” 近处的人们在编织、娱乐、比武、打闹;向远处望去,军士们在休憩、拉歌,做着各种让他们觉得轻松愉悦的事情。 再远的地方看不见,但吴越知道,那里一定有漫山遍野的牛羊。 宁静与吵闹,高雅与庸俗,在此刻神奇的交织在一起,出现在被称为暴力机器的军队身上。 受到孙昌安的启发,吴越吩咐亲卫取来洞箫。君子六艺他自然是学过,只是都称不得出彩罢了。 吴越全然不顾四周的嘈杂与纷乱,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缓缓地将那支古朴的洞箫轻轻地贴放在自己唇边。手指轻巧地在洞箫的孔穴间跳跃,开始吹奏起来。 起初如细流涓涓,轻柔而缠绵,随着乐曲的推进,旋律渐渐变得激昂澎湃,犹如山峦起伏,波澜壮阔,却又始终不失那份从容与淡然。 孙昌安不知道那些阳春白雪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只觉得莫名的动听。到底是技巧还是感情占上风,更是说不上来。 虽然自己的吹柳叶技能宣告破产,但能听到王爷亲自吹曲,也值了!回村里,他能吹三年。 第1802章 碧玉之歌 对不通乐理的人来说,吴越的洞箫吹奏得还不错,音符高低起伏,旋律长短错落……从这般评价中,不难窥见,他们的鉴赏水平相当粗浅。 孙无咎反倒是在场人中少有真正研习乐理的人,只用了一个词来评价——平平。 考虑到吴越的身份地位,音乐造诣高低,没那么重要。 至于他吹奏的曲子,并不复杂,相当于《小星星》和《致爱丽丝》在钢琴界的地位。 段晓棠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音乐门外汉,当吴越一曲终了,立刻鼓掌叫好,毫不吝惜地表达自己的赞美。 她的这一举动,却立刻引来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这种场合下,鼓掌叫好显然太过直白,不够含蓄。这不是朋友之间的闲谈聚会,也不是在平康坊听曲赏乐,面对的是自己的顶顶顶头上司,一位地位显赫的王公贵族。 不需要鼓掌叫好如此粗糙露骨的夸赞,要“矜持”,溢美之词不要钱地往外抛。段晓棠一拍巴掌,让其他人搜肠刮肚准备的好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于是他们只能和段晓棠一样,鼓掌以示赞赏,脸上挂着一副克制而微妙的笑容。 吴越对下属们的“捧场”似乎并不在意。轻轻地笑了笑,转向段晓棠,问道:“有其他想听的曲子吗?” 段晓棠对洞箫不了解,更不清楚吴越的曲谱池子有多深。 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有没有欢快活泼一点的?” 这个问题,着实让吴越有些为难。洞箫的音色和特性,本身就带着一种柔婉缠绵的韵味,加之他的演奏水平有限,实在没有练习过类似风格的曲目。 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可能的选项。 吴越缓缓说道:“从前六哥第一次随军归来,家宴上吹奏过一曲。” 众所周知,吴越为人冷漠疏离,向来少有提及自己的家事。 行军在外,心里就那么点挂念。连向来和同僚保持距离的段晓棠都主动被动的知晓不少人的家庭情况。谈妻子太私密,说得最多的就是儿女,提起来就骂。 自古如此,能让家长说起来脸上有光的报恩孩子太少了。 旁人恨不得把家世父祖挂在嘴边,给自己贴金。轮到吴越,连我的王爷父亲都甚少提及。 这是段晓棠第一次听吴越正面提及与他兄长相关的往事。毕竟是骨肉至亲,总有些温情时刻。 这儿的热闹,连远处比武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天气太热,冯睿达非得去挑战秦景和宁岩两个硬茬子,输得太多难免气闷,索性脱去了上衣,光着膀子走了过来。 好在只是同僚间比武切磋,秦景和宁岩都没有下重手。所以冯睿达身上,除了战场上留下伤疤,并没有其他印记。 卢照先前在没有认识冯睿达前提下,仅仅听说过他的名声,那叫一个迎风臭三里,叫人避之不及。 后来经过李君璞牵线搭桥,加上战场上同生共死,他对冯睿达的看法才逐渐有所改观。 直到某次冯睿达脱了上衣,卢照对他的印象彻底从友善变成佩服,当然——仅限职业角度。 冯睿达身上的伤疤全在正面,背面一条没有。这足以证明,这些伤都是他正面迎敌时留下的。 如此勇将,性情再如何乖张,军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若换段晓棠来,可能会试图分析是否有一群可靠的同袍将后背保护得很好,但考虑到错综复杂的战场环境……确实强求了。 不过这样的风格,在以猥琐为最高宗旨的右武卫,没多大发挥空间。 他们最擅长的策略之一,就是借助撤退时给敌人挖坑,顺便把人埋了! 冯睿达只是听说吴越在这里吹曲,才过来凑个热闹。 他在平康坊听过那么多缠绵悱恻的小曲,一直都觉得不如战鼓挠动人心。 吴越将洞箫举到唇边,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这一次的旋律,的确比先前多了几分欢快之意,但仍然免不了带着洞箫特有的柔婉缠绵。 冯睿达越听越觉得熟悉,他的目光落在吴越那张看似端方正经的面容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这曲子,有点像《碧玉歌》。” 卢照惊讶地转过头,“你何时通乐理了?” 在他看来,冯睿达就是一头山猪,哪会欣赏碧玉。哪怕贴上了成人之美的标签,也不改粗鲁的本性,否则怎么需要他“成”呢! 冯睿达吊儿郎当道:“听得多了,自然就熟悉了。”越听越确定,就是《碧玉歌》。 问道:“王爷怎么会吹这曲子?” 宁岩作为右武卫难得的老实人,反问道:“吹这曲子有什么不对吗?” 冯睿达轻咳两声,难得知道委婉两个字怎么写。“平康坊的靡靡之音。” 长安平康坊,天下闻名,自带一层风流滤镜。 当然,不是说里头全是做下三路的皮肉生意,亦有高雅之处。长安不少乐曲大家,都是从平康坊走出来的。 但联系到冯睿达的喜好,以及“靡靡之音”这个委婉的表达。 言下之意,这是一首名副其实的小黄歌。 范成明听到动静,反驳道:“怎么可能,这是六郎在家宴上,当着王爷父子的面演奏的。” 冯睿达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地竖起大拇指,说道:“合川郡王是个妙人,好胆!” 他都不敢当着冯晟的面搞这些小动作,生怕露馅。没想到吴越的六哥竟然当着老父亲和幼弟的面吹奏《碧玉歌》,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一件关乎胆量的行为艺术。 关键吴越父子俩是难得的正派人,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知识面限制了他们的认知。 孙安丰以前常去平康坊写酸诗,某些方面算是和冯睿达有共同语言。一经挑破,渐渐反应过来,的确有几分耳熟。 找补道:“《碧玉歌》有好几个版本呢,同名不同词。”但流传最广的,无疑是最为露骨的那一个。 吴越的音乐造诣不高,最大的原因就是不专心。 他都听见了! 洞箫的旋律戛然而止,吴越面色铁青地站起来,将洞箫猛地塞到陈彦方手中,手揣进袖子里,气呼呼的走了。 第一届吴越个人独奏会,就这么兵荒马乱的结束了。 第1803章 卷生卷死 范成明的目光追随着吴越离去的方向,正是吴岭的灵柩所在。 笃定道:“告状去了!” 如今吴岭吴六不再阴阳相隔,吴岭地下有知,定会不顾父子之情,亲自出手教训这个不肖子。 这种情况,不打不行了! 段晓棠对这位不知名的吴六着实了解不多,右武卫的老将官们同样对他知之甚少,毕竟他当初没落到右武卫来。 能在死后被追封为郡王,想来应该没坠了河间王府的威名。 没想到私下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段晓棠疑惑道:“《碧玉歌》说的是什么?” 孙安丰吞吞吐吐地回应,“碧玉是个人名……” 孙无咎立刻接过话茬,“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段晓棠再没文化,浅显的诗词阅读理解也能做。 疑惑不已,“就这?” 你们对小黄歌的认定标准也太宽泛了吧!那现代唱的那些小情歌算什么?文人写的闺怨诗又算什么? 孙安丰连忙点头,“就是这一首。” 如果吴六当初在家人面前演奏的这一首,那么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知道这一首诗的人,没道理不知道另外一首,名气更大的姐妹诗。 有一个词叫做瓜田李下,避嫌啊! 宁岩捡了一个空位坐下,按着有些用力过度的肩膀,若有所思道:“母亲信中没有提十一郎的课业武艺,想来不仅毫无长进,还有所退步!” 冯睿达自动补全接下来的剧本,“该紧紧皮了!” 宁岩点点头,在教育孩子这一条上,他们的看法相同——棍棒出孝子。 段晓棠见过宁乾数面,不得不为调皮孩子默哀一回,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劝说道:“十一郎也大了,慢慢和他讲道理,他能明白的。” 不一定非要动手的,是吧! 宁岩轻描淡写道:“讲过。”但没长记性啊! 段晓棠深知这是大吴亲子关系中的常态,只得嘟嘟囔囔道:“打孩子不对!” 范成明点了点头,“每次我哥揍我的时候,我也他做的不对。”至于亲生父母有没有教训过自己,范成明实在没印象了。 碰了碰段晓棠的胳膊,问道:“你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吧!” 段晓棠一脸诧异,“我没挨过打。” 话音一转,“但范大将军教训你,我觉得他做得非常对!” 人就是这么双标! 现在轮到范成明惊讶了,“你父母没打过你?” 段晓棠虽然称不上离经叛道。但想来小时候也是一个调皮有主意的,最受父母棍棒“待见”的类型之一。 段晓棠缓缓说道:“我们那儿不提倡体罚孩子,严重了算违法。” 掰着手指头细数,“不算习武健身的话,我第一次挨打,应该是武功县的土匪窝里。” 打段晓棠的后果可是很严重,因为她会反杀! 范成明的语气酸溜溜的,“你的人生,缺失了好多体验。” 段晓棠满不在乎地回应,“有些体验,不要也罢!” 卢照冷笑一声,“令尊真实好脾性!” 作为尊贵的独生子,他小时候没少挨揍。将门子弟,哪有不摔摔打打的。 段晓棠点了点头,“的确,他们思想开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工作太忙,不太能顾得上我。” 像宁岩班师路上都还惦记着要回去收拾儿子的,的确是太闲了。 段晓棠手托着下巴,振振有词道:“现在想想,我们家亲子关系不错,也有这方面原因。” 众人本以为段晓棠会说感谢父母的宽容,没想到的她说的却是,“如果小时候对我严格管教的话,那我们三至少得疯一个。” 白湛难以置信道:“疯?” 段晓棠缓缓点头,“我老家的教育方式,一旦卷起来走向极端,很容易逼疯家长和孩子。” “每年都听说许多相关的案例,件件不一样。” 白湛仿佛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仔细说说。” 前头万绪,段晓棠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她也没有生养过孩子。 最终决定向一群大吴土着描述一下,什么叫做卷王的一生。 “父母在准备怀孕之前,最好先预估一下孩子出生的年月。” 白湛点头表示明白,“生辰八字。” 段晓棠琢磨一下,“或许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更重要是,决定让不让孩子赌一把。” 白湛不解,“赌什么?”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大小年,比如某一年属相好,大家扎堆生孩子。等到孩子成年的时候,面对的竞争者就多呀!” 举一个浅显的例子,“比如官宦子弟准备入仕的时候,偏偏碰上那一年年纪、身份符合条件的人太多,僧多粥少,就得饿肚子呀!” 范成明三言两语,揭示一个残酷的现实,“通常看父兄面子。” 不够格的自动往后退,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只要父兄给力,不分早晚先后。 或者说,他们认同的规则,在段晓棠眼里就是不公平。 段晓棠继续说道:“然后是胎教、幼教,比如在三岁或者五岁之前,认识多少个字,背诵多少首诗,还要学会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范成明连忙打断道:“这是三五岁孩子该学的?”这是神童呀! 段晓棠毫不留情地插刀,“对你来说,确实难以想象。” 像范成明这种情况,范成达肯定会第一时间确认弟弟不是傻子,然后立刻带去做亲子鉴定。 十几岁才认完字,哪个现代家长能理解、能接受啊! 段晓棠:“等到正式上学以后,三更灯火五更鸡,不再是传说。三更之前别想睡,五更之后必须起床读书。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十几年。” “在这期间,家长得陪读,孩子的功课得预习,得敦促他们做作业,做完之后还得检查……” 宁岩发出灵魂质问,“那到底是谁在读书?” 教书,不是老师的事吗! 段晓棠义正严词道:“老家的认知是,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责任大任务重。”家校社一体。 同身受地捂住胸口,“每年都听说过不少,父母陪孩子读书,最后气到心绞痛的事。” 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范成明身上瞄。无论古今,这都是差生届的优秀代表。 范成明毫无被“点”的觉悟,“看我作甚!” 范成达不会心痛,只会让他肉痛! 第1804章 我的噩梦 段晓棠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虑,仿佛能拧出水来。 “点灯熬蜡苦学十几年,以为就能解脱了,结果……” 范成明读书费神,但只觉得是他和小狐狗们的特殊情况,其他人学起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以为意地撇嘴道:“能有多苦?” 他读书是难,但不苦! 段晓棠缓缓抬起左手,手掌无力地垂落,“生病发高烧,左手扎着针,右手还得写作业,边哭边写!” 他先前总以为读书人轻松自在,只需摇头晃脑诵读几句便能了事,哪像他们这些习武之人,风吹日晒雨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即便如此,也比不上段晓棠所说的三更五更。真若是那般,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高烧不退,稍有不慎,便可能丢了性命! 如此严重的情况,都不放弃读书,该夸赞好学的精神,还是说近乎痴狂的执着? 冯睿达的关注点与众不同,“你哭了?” 段晓棠那张往日里鲜活生动的脸庞,此刻却多了几分无奈与呆滞。 “我没哭,但见过许多人哭!” 仿佛有一阵风拂过,众人的耳畔隐约响起无数稚童无助的啼哭声。 段晓棠仰头望天,“辛辛苦苦十几年,以为终于要熬出头。但若是选了一个天打雷劈的专业,一失足成千古恨,这辈子都无法脱离苦海。” 白湛脑子里灵光一闪,“你是说林娘子?” 林婉婉常常笑谈,她学医是天打雷劈的选择。 而且这种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劲头,与林婉婉带徒弟的方式如出一辙。 但林门弟子所承受的压力,与曾经的林婉婉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段晓棠迟疑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算是一个典型缩影,书山题海里杀出来的卷王。” “打从在娘胎里起,家人就开始规划她的一生。除了学习,无需为任何事操心。这里头的门道可多了,读哪些书,学哪些才艺,将来从事哪种职业……每一步都安排得紧锣密鼓,不能有一点差池。” “一步慢,步步慢,一生皆输!”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都知道林婉婉是难得的女医。万万没想到,有如此艰苦的成长经历。 时人对女子的期望不过是温良恭俭,将来能寻得一门好亲事,便算是圆满一生。 但林婉婉这样的培养模式,别说女人,就连士族子弟也未必能有如此精细的安排。 综合起来无非模模糊糊的四个字——成家立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高门大户只要不是突然败落,迟早能分到一份家业。 一切按部就班,根本没有拼搏的劲头。 卢照抓住一丝漏洞,反问道:“难道你不是?” 段晓棠直言,“我是散养的!” 冯睿达嗤笑道:“老子只听说过,牲禽有散养的。”何时轮到人头上了。 他没别的意思,就单纯的抬杠。 段晓棠不以为忤,平静地解释道:“因为这种培养模式,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时间和精力。” “我父母都很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每天来督促我读书,检查作业,和老师联系哪里需要查漏补缺……” “至于那些辅导班、兴趣班,向来是碰上哪个就上哪个,哪个方便就学哪个。” 原来段晓棠没有规划的一生,早在幼年时期便已埋下了伏笔。 现在作为一个不怎么坚定的无神论者,段晓棠不得不承认,“我能长成今天这副还算是正直的品性,当真是老天保佑。” 默默地叹息一声,“后来父母一直很愧疚,在我需要关心和照顾的年纪,他们忽视了太多!” 所谓父母期望孩子做一个健康快乐的人,不过是“鸡娃”失败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再开明的父母,在看到布满红叉的卷子、一两位数的成绩单,也淡定不了。 段晓棠的声音忽然高亢了几分,“可谢谢他们了!散养的我在最紧张的时候,也连着好几年都没在子时前睡过觉。” “这要突然关心起来,别想睡了!” 孙昌安不住感慨道:“就是地主家的长工,也没有半夜不让睡觉的道理啊!” 段晓棠轻笑一声,“后来才知道,读书的时候,才是最轻松的。” 996、007,去他的! 照明和通讯条件,反而克制了“剥削”! 段晓棠按在胸口,直言不讳道:“我现在晚上做噩梦,都是在考场上惊醒,解不出卷子上的题。” 开启了话题,后面却一直表现得像个背景板的宁岩,眼神中露出些微诧异,他一直以为段晓棠最害怕的场景是尸骨累累的战场,没想到竟然是读书考试。 怪只怪宁岩见识浅薄,不明白东亚怪谈故事的精髓,从来不在于血腥露骨,而在于那一双突然露出的绣花鞋、一缕不经意间飘过的头发……以及惨遭应试教育折磨的人,永远在梦里解不出题。 段晓棠重重地将手按在额头上,“我好不容易熬出头,一想到万一哪天生个孩子,还得给他辅导作业。要是他结婚早,再生个第三代,我还得搭把手……” “这一晃,六十年就没了!”这种折磨居然要持续六十年! 略带神经质的反问众人,“人生能有几个六十年?” 做作业不难,辅导孩子做作业难,头痛欲裂、怒火中烧、心脏绞痛的感觉,如影随形! 孙昌安无言以对,像他们这种没有根基的农户,对子孙后代的安排无非是生儿子,给地主种地放牛。儿子长大了再生孙子,继续种地放牛,代代相传。 段晓棠不愧是将军,想的就是比他们开阔。儿子读书,孙子读书,一读就是几十年! 这就是格局! 段晓棠情绪激动道:“我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头都快炸了,心也跟着痛!” 段晓棠所言,在众人听来着实有些天方夜谭,但她真挚的情感流露,让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她的苦恼,虽然无法理解。 冯睿达回答段晓棠先前提出的问题,说道:“一个都没有!” 将军百战死,他都没想过,自己能安然活到六十岁! 冯睿达吊儿郎当,一点没忌讳地说道:“你不行,那就让你的娘子教,先生教啊!” 长于妇人之手是贬义,但若这位妇人出自五姓七望,那就是抬身价的事。 否则当初冯晟为何煞费苦心,为儿子迎娶太原王氏之女。 第1805章 倒反天罡 段晓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都说养儿防老,孩子就是一个存钱罐,他小的时候你投进去多少付出和责任,到老了才能取出来!” 冯睿达猛地瞪大眼睛,怒道:“他敢!” 段晓棠深知这是一个孝道大过天的世道,无所谓道:“以我们那儿的风俗,是可以断的。” 白湛一脸愕然,“人伦礼义何在!” 段晓棠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我们礼崩乐坏啊!” 白湛难以置信,从前以为是玩笑,没想到“崩”得这么彻底。 段晓棠转念一想,“其实想多了,我压根养不起孩子。” 范成明脱口而出,“你开什么玩笑!” 你一个穿金丝软甲,胡椒粉随便洒的小祖宗,说自己没钱,谁信哪! 段晓棠双手交叠于胸前,仰头望向天空,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我自己积蓄不多,全靠父母留下的那点财产。如果不想着干出一番事业,找个正经差事打发时间,这辈子倒也能吃喝不愁,但也就勉强养活自己,哪养得起孩子啊!”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这要是一卷起来,那花费可就是天价!四脚吞金兽,名副其实。” “我虽然有几年过得苦不堪言,但真有了孩子,大概也不会太放纵,最后还是走上‘鸡娃’的不归路。” 不是我吃过的苦必须让孩子也吃一遍,而是我知道那是无数条道路中,最踏实的一条。 白湛听见一个陌生名词,自动扩展为“激励孩子奋发上进”之意思。 段晓棠话音一转,“这些都还是最基本的条件!” 冯睿达险些破音,“基本!”你还想上天吗? 段晓棠的生活水平并不差,居然养不起一个孩子?这是要培养玉皇大帝吗? 段晓棠两手一摊,“要有充足的物质条件,还要丰富的精神生活。” “这需要很多很多的爱,稳定的情绪,卓越的见识……我自己都没活明白,又能教他什么呢!” 冯睿达嘴角抽搐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选择了无语。 他给儿子留爵位、家产,已经超越当世九成的为人父者。结果在段晓棠的评价标准里,他连门槛都没摸到。 教他“爱”,爱是什么,冯睿达自己都不明白。 冯晟怎么对他的,他就怎么对儿子。当然,他干得更混蛋些。 冯睿达质疑道:“照你的说法,好些人都不配为人父母?” 如此大逆不道的发言,段晓棠居然点头表示赞同。 “明白自己不足的人,不会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冒然将一个无辜小生命带到这世上来。” “可笑的是,最适合当父母的那一批人,选择了不生!” 冯睿达眉头紧皱,语气相当不悦,“那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段晓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在意呢!” 她不知道三代以前的祖先是谁,又怎么能指望第四代能记得她,吃上所谓的香火祭祀! 人类灭亡那一天,她又看不见。 冯睿达点了点头,“确实,令尊都不在意!”更别提游戏人间的段晓棠了。 段晓棠郑重说道:“我只要不乱生孩子,这辈子怎么都不会差。但若是有孩子,那就说不准了。” 这个过程,或许幸福,但并不快乐。 冯睿达轻轻吐出一口郁气,本想劝她可以把这个“包袱”扔出去,甩给别人。但想到段晓棠的“固执”,明白这点轻飘飘的言语压根没用。 这时候,吴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问道:“这就是你家乡教养儿女的理念?” 段晓棠暗道这告状也太快了吧!怎么也得罗列个百八十条罪名才像话啊! 轻轻地拍了拍手,说道:“要把她当做一个独立的、平等的人来看待。做对了要夸奖,做错了要批评。” “相应的,自己做错了,也要道歉……” 吴越连忙摇头,“那不可能!” 吴越一开口,由此引发一片连锁“讨伐”之音,什么颠倒伦常、倒反天罡之类的言论纷纷涌了出来。 段晓棠先前的“胡言乱语”,可以当做是为子女计深远,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但眼下这一刀,可是戳在肺管子上。为人尊长道歉,岂不是威严扫地。 范成明问道:“你父母给你道过歉?” 段晓棠点头回应,“嗯,我还让他们写过检讨和保证。好在他们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相似的错误不会再犯。” 范成明啧啧道:“你可是真是个祖宗!” 范成达教训了他,别说道歉,就是送盘菜来,他也能把这气消了!! 段晓棠自言她是被散养的,但她的父母在以身作则这一条上,却是最好的榜样。 吴越想到了宝檀奴,轻声道:“其实像你们这样也不错,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段晓棠环手抱胸,轻声说道:“如果你能一辈子荫蔽她,那么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贵女,或许是件幸事。” “但世事无常,最好还有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 吴越手指摸着鼻子,沉吟道:“我看宝檀奴颇有习武的天分,等她根骨健全些,先学着扎马步!” 段晓棠眼中全是质疑,以吴越的武艺水平,应该没有判断他人是否有天分的眼光吧! 吴越解释道:“她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能把我踢出淤伤来,天分还不够好吗?” “这样一来,将来能像……”他本想说段晓棠,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担心泄露秘密,“像白三娘一般的女中豪杰,不是很好吗!” 到时精心挑选一个俊美又踏实的女婿,安排得妥妥当当。 另一边,一帮父亲联盟在段晓棠的胡说八道中,有所启发。 去其精华,取其糟粕。对如何教育子女有的新的体会。 比如宁岩决定给宁乾的功课加码,段晓棠三更灯火五更鸡都能撑下来,他怎么不行! 三更有些强求,一更总不难吧! 这算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把柳连累了? 第1806章 全都种了 上战场支援来去如风,班师回朝的时候却以龟速前行的南衙大军,终于走到了山西和河东交界的地方。 慈州父老可谓是翘首以盼,但这份期待并非源于从来没有过的军民鱼水情。 尽管南衙诸卫,尤其是右武卫不曾在本地犯下恶行,但前次民乱在本地杀得人头滚滚,怎能不令人心有余悸。 不过这些“小节”,在明晃晃的利益面前,都可以忽略不计。 南衙诸卫派出的斥候,明面上是探路,背地里做的什么勾当,大家心里都清楚。 民乱被平定后,经历了一个冬天,一些无法生存或贪图不劳而获之徒,啸聚山林,给朝廷的治理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去年还需要吕元正明示暗示,事教人一次就好,尝过甜头之后,南衙的信使一到,当地官员便迅速将搜集到的匪情报告递上,动作麻利,言辞体贴。 “大军辎重繁重,莫让那些苍蝇打扰了行程。” 实际上,有些匪寨窝点,距离大军规划的返程路线,有百里之遥。 去不去,摸不摸得着,全看靳华清等人的本事。 慈州刺史率领治下四县官员出城二十里迎接大军返程。 说来大家都是熟人,平定三州之乱时打过交道。 刺史对吴越、范成明是何态度尚未可知,但底下的一部分属官,在听说他俩给吏部衙门泼狗血之后,好感度直线飙升。 毕竟无论是第几批,他们都算是被吏部强逼来的,心中自是存了一口恶气。 虽然这仇不是亲手报了的,但见仇人倒霉,亦是一件乐事。 夏日里草木葱郁,越往腹地深入,越能见到一片繁茂之景。 秦景等人对此并无太多触动,他们不曾见过这片被战火焚烧的土地,过去是什么模样。 李开德等人全无顾忌,对着路边的田地指指点点,眼神中充满了惊叹。 刘耿文指着一片青绿,说道:“都种上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蕴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热爱耕种,只要有条件,他们能将目之所及之处,全部种上粮食、蔬菜、花朵…… 他们改造着这片土地,同时也从这片土地中汲取着力量与希望。 卢照不解其意,疑惑地问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所有人都紧盯着不放。 李开德语气中含着一丝雀跃,“秦校尉,去年春天我们来平乱时,城门口的田地都荒着呢!” “你看,一年多过去,他们又重新种上了!” 通常情况下,城门口的田地都是周边最好的田地之一,连这样的好地都抛荒了,可想而知当时百姓逃离之多,人心惶惶,连地也没心思种了。 卢照不曾侍弄稼穑,但在葛家庄住过不少时日,出门就就是田地。 如今他也能简单理解这种心情,人有了地,地里长了粮食,心也就安定了。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已经逐渐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李开德继续说道:“当时大军在昌宁立营,行营旁边好大一片荒地。长史寻河东世家换来不少种子,全种上了!” 孙昌安在旁边补充一句,“一眼望不到头,全是我们种的。” 南衙诸卫是巩固长安的朝廷精锐,并非地方的屯田兵,但想想庄旭在德远寨的所作所为,原来早有缘由。 卢照好奇地问道:“那你们种的那些都吃掉了吗?” 李开德回应道:“当然,” 随即声音一低,“不过有些菜还没熟,甚至还能再长一茬,我们离开后,应该是被当地百姓摘了!” 只要没烂在地里,就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拖家带口走十几里路去摘无主的现成菜,压根算不上辛苦。 骑马行在前头一截的秦景忽的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什么。段晓棠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秦景直言,“寻庄长史,刚才还看见他,一转眼就没影了。” 段晓棠心中生出几分疑惑,秦景只领兵不管庶务,而庄旭专管庶务,两人在公事上的交集并不多。 秦景不急不缓地说道:“景初想买牛。” 段晓棠连忙追问道:“他买多少,销往哪里?” 如果只是想效仿江东子弟骑牛出行的雅事,压根用不着找庄旭。 秦景迟疑道:“赶回齐州大家伙分一分,少说也得几百头。” 别人的伴手礼,茶酒绸缎;卫钦的伴手礼,草原来的野牛。 段晓棠暗道一声大手笔,四野庄养上几十头牛就算大规模的,但这还要加上步步糕的消耗。单纯的耕地,肯定用不了那么多。 齐州来的狗大户,一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段晓棠沉吟道:“他这会应该和地方上的人拉关系去了。” 脑袋向左向右看,可惜她的视力并没有比秦景强多少。 安慰道:“待会宴会上,他肯定在的。” 慈州方面为了欢迎班师大军,特意在刺史府设宴款待。 由于此次班师涉及的将官众多,所以只有将领级别的人才在正厅,其他将官在偏厅用餐。 宴席规格严格按照大吴士族的常见方式置办,可以想见各方面靠山稀缺,才被打发来慈州的刺史,想进步的心昭然若揭。 段晓棠不管官大官小,照例往角落里钻。 南衙和并州大营的人,早知她的秉性,不会不长眼的来打扰她。 至于慈州,亦或者更具体的文城当地士族官员,更不可能。 当初段晓棠和武俊江杀俘,就发生在文城境内。 尤其段晓棠,直接把人推到距离刺史府不远的集市上公开处刑。 百姓们皆大欢喜,但也因此有些畏惧。 在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刺史热情地招待着每一位将领,试图借此机会拉近与他们的关系。 范成明捡起他的陪酒本职,花蝴蝶似的在宴会上招摇。 论起凶残名声,在文城,他连段晓棠、武俊江的衣角都摸不着。 段晓棠冷眼旁观宴会上歌舞升平,衣香鬓影,谁能想到,一年之前,这里还曾饱受战火荼毒。 第1807章 人情面子 庄旭进进出出数次,终于让段晓棠找到机会,拽到身边来。 故作神秘道:“生意来了!” 庄旭撇嘴道:“不是明天才开张吗?” 南衙诸卫大军刚入城,许多人刚在临时营地里安顿好,人手、牛羊等均未就绪。 牛羊团购会,此时贸贸然开张,说不定闹出乱子。 何况南衙诸卫第一次售卖,当然得讨个好彩头,开早市! 段晓棠指了指旁边的秦景,“仲行的小兄弟,齐州大户,他想买些牛羊回乡‘馈赠’乡邻。” 庄旭奇道:“他不是要去长安游历吗?” 秦景直言,“景初派遣心腹赶牛羊回齐州,交由飞鸿处置。”相当于他俩合伙做的生意。 庄旭问道:“他要多少?” 与此同时,脑子里开始规划路线。秦景等人来时为了尽快赶到并州,走的是山中陉道。如果带着大批牛羊上路,从慈州向南,再翻过几座山就是平坦大路。尽管路途稍显迂回,但整体而言更为便捷。 秦景沉吟片刻,缓缓吐出一串数字,“暂定三百头牛,六百只羊。” 庄旭暗道,齐州的狗大户真有钱,专职的牲畜牙子都没这么大手笔。 盘算一遭三人的身边的亲随,全撒出去恐怕也难以将这一千多头牲畜安全护送至齐州。 庄旭贴心建议道:“要不要再买点突厥人,一个人就能照看几十头牲畜。” 秦景微微颔首:“我回去跟景初商量一下。” 卫钦先前确实为人手问题感到有些棘手,但他从未想过利用突厥人。毕竟齐州距离草原遥远,双方语言不通,沟通起来颇为困难。他琢磨的办法是在本地招募人手。 庄旭爽快道:“傍晚的时候,让卫郎君带着人去牛羊营里,公母大小随他挑!” 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大家自己人,我给他算最低价,比团购价更低。” 秦景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谢庄长史。” 庄旭得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也就是嘴上大度,实则笃定,以卫钦的年纪阅历,顶多分辨出牛羊的胖瘦。 哪怕把身边的亲随都算上,他这一趟是跟着秦景等人先到了战区,随时可能搏命。身边人组成应当是以护卫为主,少有种地的老农。 即便是挑选牲畜,他们最多也只能分辨出马匹的优劣。至于牛羊,他们恐怕只知道这些肉味不错罢了。 不过就算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便宜给卫钦占了也没什么。 庄旭今天可是大忙人,刚谈妥了一桩大生意,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挖掘”新的客户了。 另一边,范成明代替吴越在宴席上四处敬酒,待他回到原位时,发现吴越只动了桌案角落那些凑数的小菜。 他猜测真实的理由,恐怕不是吴越先前推说的天气炎热,胃口不佳。而是慈州方面搞得太像模像样,非得按照古早规矩,分案而食。 却不知道吴越最喜欢吃的就是大锅饭,最喜欢的用餐方式就是和将官们同桌而食。 倒不是图礼贤下士、表同袍之谊,单纯就是一点阴暗的想法,要死大家一起死。 若非顾及自己的形象,吴越说不定会效仿范成明,当场掏出干粮来啃。 推己及人,若是心怀不轨者下毒,选定的目标定然是宴席上的大菜,吴越只选择那些不起眼的小菜。 范成明扭头看向白家叔侄几人,该吃吃该喝喝,一点没有瞻前顾后的模样。 不过,有了吴越这个“靶子”在前面,旁人也不会对他们下手。 白智宸和白湛两人油盐荤素都不忌,吃得欢快极了。反观白旻多吃清淡的菜肴,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口味本就如此。 宴会结束后,吴越婉言谢绝了刺史府留宿的邀请,坚持返回大营。 这会,四卫的主将齐聚帅帐。当然不是为了围观刚赴宴归来的吴越啃火头营新鲜出炉的锅盔。 他们的目标另有其人。 庄旭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今天好几波人透话,多是慈州本地大户。明后两天还有附近州县的人陆陆续续赶来。” 得出一个结论,“民间对北征大胜的缴获,相当看重!” 这比他们先前预料的情况好得多,百姓并没有因为军队威名而畏缩。 利字当头,一个个前赴后继。毕竟牛在农家的地位,甚至高于人。 不过对文城当地来说,这恐怕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现代地方政府大力发展旅游行业,以期拉动地方gdp。但在大吴的官僚看来,治下忽然涌入大批生人,带来的安全隐患逐级上升。 他们最看重的不是钱,而是安全。无为而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这些远道而来购买牛羊的人,当真是组团出门,毕竟周边的治安条件,确实不怎么敢恭维。 想必过不了两日,右武卫的钓鱼队就能脱下女装,大大方方地赶着脱了毛的羊上路。 名副其实的小肥羊。 庄旭继续说道:“如今敲定的最大一单生意,是来自齐州的卫郎君。暂定三百头牛,六百只羊,以及一些擅长放牧的突厥人。” 杜松略有几分惊讶,“齐州?”距离有点远。 庄旭解释道:“是秦将军的小兄弟,跟着他出门游历,先前在并州逗留了一段时日,眼下暂住在军中。”算半个自己人,关系户。 “我打听过了,齐州少有放牧之地,本地黄牛繁衍不多,缺口极大。” “至于羊肉嘛,膻味较重,不及草原上的羊肉鲜嫩。”至于牛肉滋味,公众场合不要说这么敏感的话题。 吴越在一旁默默啃着锅盔,不做任何表态。 吕元正沉吟道:“眼下许多人都在观望之中,前几桩交易定要落到实处。” “大军班师回朝只有一条路线可走,总要让远方的人也知道南衙的威名。” “既是仲行的故旧,近千只牛羊穿州过县运回齐州,绝非易事。到时,取一张我的名帖去,省些麻烦。” 卫钦的心腹赶着牛羊回乡,自然是借秦景的虎皮,一般人不敢搜刮侵占。 但秦景的面子,定然是比不上吕元正。明眼人都知道,他此番回长安,就是要正位大将军。 实权武将的巅峰。 吕元正三言两语,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卫钦不是南衙特意单排的托儿,但给合作伙伴扫除一些潜在“障碍”,就是南衙展现的诚意了。 当然,如果没有秦景这层关系,即使卫钦的订购数额再翻一倍,他也拿不到吕元正的名帖。 归根结底,是看在秦景的面子上。 秦景如今对自身的定义还是右武卫的临时工。要让这位临时工有“转正”的念头,就得让他感受到,这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所谓的人情味,不就是一桩桩人情累积起来的吗! 第1808章 穿上鼻环 卫钦按照庄旭的安排,傍晚时分出现在牛羊营外,探头缩脑地向内窥视。 他并非没见过世面之辈,但受生长环境所限,从未见过牛羊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的壮观景象。 哪怕秦景曾绘声绘色地描述过,突厥大军集兵南下,导致沿途草场被啃食殆尽,使得那些地方三五年间都难以恢复生机。 卢照甚至开玩笑说,白隽之所以急匆匆地将南衙诸卫“撵走”,就是怕他们带着牛羊在并州大吃特吃,把地上的草木都吃光了。 之所以顶着烈日也要急于返程,正是因为眼下的草木茂盛,加之地方州县的供给充足,足以满足牲畜的需求。不说养得膘肥体壮,至少能吊着口气,一路平安抵达长安。 事实的确如此,大军行经之时,本就容易闹得鸡飞狗跳。这次更绝,还要加上马嘶牛哞羊咩……这场面,怎一个热闹了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所有的羊都已经被剃光了毛。让学过《敕勒歌》的人们,眼前所见再无遮挡,只剩下光秃秃的羊皮。 以前右武卫走过的路,寸匪不生。如今变成了寸草不生——真的没有草了。 更糟糕的是,这些牲畜偶尔也会调皮捣蛋,啃食百姓田地里的作物。见到新鲜东西怎么不想尝尝咸淡呢! 以至于负责看管牛马营的将官,还要专门分派人手,对受损的百姓进行赔偿。 好在这些田地是被牲畜“祸害”了的,若是换成人,大概就要上纲上线了。 所以他们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尽早将这些牛羊卖出去,以减轻自己的工作压力。 卢照见不得“发小”鬼鬼祟祟的模样,没好气道:“别像个贼似的!” 卫钦辩解道:“我不就是想看看,哪些牛羊好吗?” 庄旭猜得没错,他的确不会相看牛羊。 卫钦在并州游历大半年时间,对草原牛羊的唯一认知就是——好吃。 谁不说我家乡好,但卫钦摸着良心讲,齐州乃至整个山东的牛羊品质,的确比不上草原上的。 卫钦最开始对羊的定义是肉食,牛则是耕种的好帮手。 草原牛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他惊讶地发现,天底下居然有牛不会耕地!转念一想,突厥人游牧而生,并不耕种,他们养的牛不会拉犁耕地,无可厚非。 结果某次卫钦去并州城外跑马,意外看到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牛拉着铁犁在耕地。 卫钦哪怕不曾亲自扶过犁,也能轻易分辨出草原牛和中原黄牛、南方的水牛之间的区别。 彼时正是春耕时节,卫钦在周围跑了好几圈,专门观察那些耕地的牛。黄牛有之,草原牛亦有之。 毫不夸张地说,当时的卫钦世界观都差点被颠覆了。震惊程度仅次于老牛会说话。 卫钦好声好气询问附近的老农,得到的答案,却让人哭笑不得。 “给它们穿上鼻环,就会犁地了!” 这么简单么! 后来,卫钦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不少人,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 听起来不可思议,却是实实在在的成功经验。 这可比“长大了就懂事”、“成亲了就知道疼人”之类的空话靠谱多了。 当时卫钦就心动了,齐州耕牛价格昂贵,连他这等豪强都舍不得多养。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有充足的佃户来完成农活。但每到农忙季节,难免要急得焦头烂额。 并州的牛羊价格不过齐州的七八成,等北征大军赶着缴获归来,那更是上演激情大跳水。 如果卫钦家的田地就在本地,那他恐怕早就像那些山西大户一般,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牵着大批牛羊回家了。 可惜他和亲朋故旧的田地都远在千里外的齐州。眼下只能多吃点肉,饱胀的胃才能填满那颗失落的心。 这段时日以来,卫钦一直在纠结此事,那么多便宜的牛,如果不能让它们去齐州土地上犁地,实在是痛煞人心。 齐州耕牛缺口巨大,这样的差价,如果能顺利运回去,哪怕路途上有些许损耗,赚头也是不小。 卫钦身边有行商的管事,唯一让他有所顾虑的是,卫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倒腾过活物,更别提做牲畜买卖了。 至于普通人最关心的安全问题,对卫钦来说反倒不是难题。 三州的乱象已经逐渐平息,南衙大军行进之处,牛鬼蛇神都只能蛰伏起来。 经过三州之地再向东行,就是河南和山东。卫钦用秦景的名帖,再加上卫家的面子,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姑且算是一路坦途。 眼看大军进了慈州境内,就要正式开始甩卖,卫钦终于下定决心——买。 林金辉没想到卫钦他们会来得这么早。虽然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但现在离夕阳西下还有一段时间。 不过客户来了,就没有晾在一边的道理。 林金辉热情地迎了上去,招呼道:“秦将军、秦校尉、卫郎君,你们来啦!” 随即略带歉意地说道:“长史临时有事绊住了脚,马上就过来了。” 秦景温言道:“不妨事,我们等等便是。” 庄旭如今是南衙的大忙人,四卫接下来几年到底是吃香喝辣还是勒紧裤腰带,全看这一回了。 林金辉做邀请状,“长史有交代,卫郎君直接进去挑就行了。” 卫钦还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这就开始了?” 林金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道:“兵贵神速。”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落袋为安。揣进兜里的才是自己的。 卫钦立刻转身招呼几个亲随一同入内,转身之际,瞧见远处隐约有些人影晃动。 牛羊营为了放牧饮水方便,自然不能设立在城中。而文城县内也无法提供如此庞大的场所。 既然在野外,防守自然称不上严密,何况这里勉强算是南衙的商品展示区,只是其他人没有卫钦的便利,无法靠近细瞧,只能远远观望。 哪怕瞧得不大真切,但只要看着这庞大的规模,心里也安稳几分。 林金辉先将众人引到羊圈之外,介绍道:“卫郎君,你看,是你派人去里头牵出来,还是我们代劳?” 卫钦问道:“我可以自己去挑?” 林金辉笑道:“你人进来了,自个挑还给我们省事呢!” 卫钦凑近,低声问道:“如果明天让你们捉,是个什么章程?” 林金辉爽快道:“你不是外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自然是公母对半,再搭上几头小的。” 第1809章 驽马足矣 卫钦这些日子以来,对右武卫的行事风格有了些微了解,主动开口提议道:“我想让它们在齐州本地繁衍生息,能不能加钱,九成母一成公?” 卫钦不仅会看胖瘦,还会分公母。 林金辉说到:“你是秦将军、秦校尉亲近人,四舍五入就是我们右武卫的自己人。谈钱就太见外了!” 鼓励道:“你直接挑,放心大胆地挑!”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世界上也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 林金辉为了打消卫钦的顾虑,说道:“卫郎君,等你的牛羊返乡的时候,记得替我们右武卫扬扬名!” 卫钦转头看一眼旁边的秦景和卢照,应承道:“必须的!” 手指着不远处的羊圈,说道:“这些可都是实证。” 若非大吴军队在草原上的大胜,哪来这么多物美价廉的草原牛羊? 人会化妆掩饰,牲畜可不会,尤其是被剃光了毛的羊,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到底是结实、虚胖还是骨瘦如柴。只需一眼,便能大致想象出它们在锅里会是何种滋味。 既然林金辉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卫钦便毫无顾虑地指挥起亲随去羊圈里捉羊。“这只,这只,还有那只,年节时用来烧烤,再好不过!” 林金辉在旁边说道:“待会我吩咐人在附近划一片营地,卫郎君挑中的牲畜都挪进去,你晚上派几个人过去看着就行了。” 货物既已售出,概不退换,责任自负。 卫钦忙不迭地点头,“好!” 庄旭赶到时,一行人正在选牛。 这次卫钦并没有一味的往大里挑,而是肥瘦各半,颇为讲究。 他没有亲自下过地,但从小生活在乡间田野,对农事也算略懂一二。 草原牛的骨架比齐州本地的牛要大得多,如果体型格外突出,意味着犁架需要重新打造,平白多一笔支出。 带上鼻环它是耕牛,没带鼻环,那就是草原上来的野牛。 庄旭问道:“挑得怎么样了?” 卫钦笑道:“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没扶过犁,只能估摸着来了。” 庄旭暗道一声失策,早知道该从并州带几位熟稔农事之人同行。毕竟南衙缴获的牛,是按照耕牛的规格,而非肉牛来卖的。 好在慈州与山西相邻,这点窍门该是了解的。从周边百姓的“热情”程度就能看出一二。 庄旭转移话题问道:“卫郎君,如此多的牛羊,你打算怎么销?” 他这一阵尽为这些事情头疼了,原来缴获太多也是一种负担。 卫钦哈哈一笑,“这还不简单,亲戚朋友间分一分,还不够呢!” 庄旭恍然大悟,狗大户的朋友自然也是狗大户。不管他们是自用还是分销,这三瓜两枣的,也就够塞牙缝得。 扼腕道:“可惜我们此行不能绕道山东,经过齐州。” 卫钦笑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运回去也是一样的。” 作为地方豪强,从私心来说,他们并不欢迎外地军队过境。 哪怕南衙四卫在吴越的统帅下,作风相对正派,依旧会受到地方势力若有若无的排斥。 过江龙和地头蛇的矛盾,从古至今,端看谁更强硬罢了。 庄旭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当着秦景的面说道:“卫郎君是秦将军的友人,我记得当初两卫去东莱,你家还捐献过粮食。” “我们的交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庄旭的记性再好,也不会记得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段晓棠提起来的。 卫钦尴尬地笑道:“是有这回事,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不是主动想捐,是被摊派排躲不开。 庄旭缓缓说道:“我们右武卫向来讲人情,不会让人寒了心。” 将帖子送到卫钦手里,“这一路千里之遥,难免有牛鬼蛇神、跳梁小丑非得扰人清静。” “我知你与秦将军交好,但需知有一句话,官大一级压死人。” 卫钦自然认得出名帖的样式,但脑子里千头万绪搅在一起,一时有些卡壳! 扭头看向秦景和卢照,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疑问。 庄旭的官,何时比你俩高了!不是说到长安再论功行赏吗? 庄旭看出卫钦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是吕将军的名帖,能省掉许多麻烦!” 卫钦迟疑道:“这……” 他刚才脑子里将右武卫的人事盘算了一圈,只猜到段晓棠身上,哪知道庄旭拿来的竟然是吕元正的名帖。 他这段时间混在大军中,自然清楚吕元正的地位和前程。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正式执掌右武卫。 庄旭不急不缓地说道:“当初去东莱,右武卫掌兵的,就是吕将军。” 作为右武卫即将扶起来的新一任门面担当,吕元正的形象必然得向着“高大全”的方向进化。 不管吕元正私下里有什么小心思,对外必然是塑造一个右武卫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朋友”的形象。 卢照点了点头,肯定道:“吕将军是个爽快人!” 卫钦不可能拿着名帖胡作非为,但虎皮越扯越大,寻常人也不敢去拿捏他。 卫钦咽了咽口水,立刻将名帖塞进袖子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中暗道,其实他的胆子,还可以再大一些。 过了半晌,卫钦试探性问道:“庄长史,我能买些马匹吗?” 南衙对民间开放销售的牲畜,只有牛羊。马匹,那是给大户的特殊待遇。 如今有了右武卫的“认可”,再加上吕元正的名帖。卫钦觉得他可以买些马匹送回齐州,这一路穿州过县,也不怕被人惦记了。 庄旭心知肚明,若是普通骏马,直接在马市上就可以买到,何必眼巴巴地问他呢! 眨了眨眼,说道:“马匹性质特殊,只能少量出售一些品相不佳的驽马。” 至于为何驽马的价格如此高昂,当然是因为齐州来的狗大户不识货呀! 卫钦心领神会,“好马合该配英雄,我用不上,驽马足矣!” 第1810章 地方土豪 天色渐暗,余晖的最后一抹也被地平线吞噬,庄旭与林金辉两手空空,脚步轻快地返回营地。 卫钦远行在外,又是大额结算,自然不会用笨重的铜钱。 好在右武卫对于支付方式并不挑剔,金饼、布帛、铜钱,他们都欣然接受。 不过眼下大家都在为“负重”而发愁,自然是挑着轻巧易携带的来。 面向大众的牲畜交易,定会吸引众多百姓参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大量的散碎钱帛。 布帛还好,南衙可以自用,亦可以送到恒荣祥裁衣。 军中除了赏赐发饷和零散的采购,用散碎铜钱的时候并不多。 早在并州时,南衙就通过柳琬与河东柳氏取得了联系,试图借助他们的渠道,将手中的一部分铜钱兑换为金饼。 上次南衙在河东举办的拍卖会,带走了大批金饼,不过这些东西,大多是世家大族藏在库房深处、埋于地下的“死钱”,多与少,于民间流通而言,并无太大的影响。 这一次的情况却有所不同,面向的客群更低,势必会收到大量的零散铜钱。如果南衙将这些铜钱全部带走,周边的地区很可能会出现钱荒,导致经济动荡。 在黄河以北,同合作过多次的河东世家兑换;一旦过了黄河入关中,自然就是找祝明月了。 庄旭不清楚祝明月有多少家底,如今让他摸不透的人,又多了一个卫钦。 段晓棠洗漱好正准备就寝之时,门外传来了曹学海的声音,“将军,庄长史来访!” 段晓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简单拢了拢外衫,穿上轻便的拖鞋,对着门外轻声说道:“请他进来。” 庄旭进门,见段晓棠一副正准备入睡的模样,略带歉意道:“我来晚了!” 段晓棠轻笑一声,声音柔和,“你最近忙得晕头转向,连睡觉的时间都忘了。” 搁以前,这会段晓棠怎么可能睡觉!继续嗨! 两人之间无需如此客套,段晓棠直接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庄旭挠挠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卫景初的背景,你了解多少?” 段晓棠不以为意道:“山东豪强、齐州地头蛇。” 庄旭撇嘴道:“还用你说。”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段晓棠反问道:“你突然打听这些做什么?” 庄旭招招手,示意段晓棠附耳过来,缓缓说道:“他最后又加了三百匹健马,一百头牛,三百只羊。原计划购买的突厥俘虏,数量直接翻倍。” 说着,右手在半空中比划着,一脸感慨,“大手笔啊!” 要知道,他先前经过齐州时,都没听过这号人物。 段晓棠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你和那么多大户打过交道,不至于因为这点场面大惊小怪吧!” 庄旭倒吸一口凉气,“段二,卫景初不是坐地户,他是要将这些牛羊健马送回齐州去。” “他年轻气盛也就罢了,秦将军总是个妥当人吧!居然半点不担心。” 出门万事难,庄旭押送辎重时,哪怕身边有大军护卫,亦要提心吊胆。 段晓棠轻笑一声,“我的庄长史,你知道什么叫豪强吗?说白了就是地方土皇帝,他们说的话比官府还管用。” 庄旭疑惑不已,“可这里不是齐州,甚至不是山东。” 段晓棠轻轻吐出一口气,“土豪只是名望、讲究不如世家、士族,但也是有根底的。” 细说下来,说不定家里的金银珠宝,比一般的世家还多呢! 毕竟世家的审美偏向清雅,好收藏外行人眼中的“破铜烂铁”装点门面。土豪的喜好就诚实多了,挚爱真金白银。 段晓棠继续说道:“山东、河南本就接壤,几代人联姻交友,关系网广着呢!” 卫钦如果要从河南找一位旧相识,护送他的牲畜群过境,应该不是难事。 当然,这要看他们的交情深浅,大概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那不叫买路费、保护费,而是叫人情。 段晓棠的思路越跑越偏,有这样的路子,送快递多好。她早就快被大吴糟糕的物流条件给逼疯了。 庄旭轻轻点头,缓缓地叹息一声,“这些我都明白。” 只是以前“眼高于顶”,只盯着那些高官大族,突然冒出来一个土豪,差点亮瞎人眼。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大吴各地藏龙卧虎,不可小觑(他们的荷包)。 段晓棠忽然想起一事,“三百匹健马!” “一二十匹马,足以武装一座小型坞堡了!” 当然,并不是仅靠这些马匹,而是以它们为前锋,形成精锐的战斗力。 庄旭重重地叹息一声,“自从上次东征失利之后,山东那片就不大太平,响马辈出!” 否则葛寅出门时,为何会让秦景看家?他又不是没有亲族。 可惜,除非再兴一次东征,否则右武卫这股爱剿匪的小旋风,根本吹不到山东去。 段晓棠对私人武装比较敏感,但在庄旭看来,这种事虽不比吃饭喝水来的寻常,但也并不鲜见。 毕竟没有部曲壮丁,世家豪强们拿什么来保护自身的利益。靠之乎者也的道德吗? 庄旭琢磨出一丝味来,“我们是不是该把眼光放低点。” “三州已经来不及了,等到河东的时候,把那些豪强拉出来遛一遛?” 段晓棠冷哼一声,“那你至少得找出几个挑头的来。” 豪强在阶级生态位中属于中下层,但他们只是名望不及士族,真论起实力来,孰高孰低且没定论呢! 庄旭思量一番此事的操作难度,最终还是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世家士族无论如何虚伪,面上都讲究一个“礼”字。 哪怕像河东柳氏和王氏这般结了仇,中间隔着人命的家族,两位家主见面,依旧会不冷不热地打声招呼。换做豪强,说不定就直接拔刀相向、大打出手了。 若是一不小心,将两家有仇的拢到一起……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好在大世家下面有不少依附的小士族、豪强,中间商赚差价,就让他赚吧! 第1811章 镇场神兽 次日,天际初露曙光,右武卫营地已然人声鼎沸。 南衙发财的头等大事,合该超规格对待。 鉴于大家对自己的德性都十分清楚,所以这次接待任务的大头,便由右武卫承担,左武卫和左候卫主要负责外围安保。 防止某些不长眼的闹出乱子,影响他们的财运。 至于主动找茬的,谅也没人有这种胆量。 拜托,这可是军队,不是无依无靠的过路旅人。 段晓棠只是草草地用冷水抹了一把脸,脚步匆匆地赶到了预定的场地。刚踏入这片区域,她就被庄旭不客气地按在了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 庄旭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天,你什么也别管,就给我乖乖地坐在这儿。” 镇场子! 虽然段晓棠的身手武艺在南衙诸将中,不是最出挑的,但她的“凶名”在文城周边,足以止小儿夜啼。 段晓棠从小到大,都没指望过做一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只是没想到,人设朝着十万八千里外狂飙,成为凶神恶煞的代名词。 但为了钱,为了大局……段晓棠忍了! 豪迈地一挥手,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把茶水糕点都摆上来!” 今日就当一回镇场神兽! 庄旭满脸堆笑地凑近,关切地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我让周营长给你做。” 段晓棠抬头望向刚露出晴朗模样的天空,可以预料到待会的毒辣。 百无聊赖道:“我想吃冰!” 庄旭是个现实的人儿,翻遍整个文城,乃至整个慈州,恐怕都找不出一座冰窖来。 折衷道:“待会我让人送些深井的井水来。虽然比不上冰,但也算清凉。” 可惜段晓棠早就被空调惯坏了,对清凉的阈值不断提高,井水于她,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选定的交易市场,位于牛羊营的北面。不知是凑巧还是特意为之,正好与段晓棠当初甄别俘虏的地方相距不远。 若非城中集市地方狭窄,难以施展,庄旭说不定会将交易地点挪到那儿去,毕竟那里可是段晓棠公开行刑、杀人立威之地。 一夜之间,这片原本空旷的土地上,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无数个行军帐篷。对于南衙这些早已习惯了安营扎寨的军士们来说,搭建这些帐篷不过是举手之劳。 当然这些帐篷主要是供南衙自己人,以及少部分尊贵的vip客人休息所用。 普通百姓没有这样的好待遇,最多就是给他们供应一些大叶子茶水,这倒是免费的。 整片场地被划分成四块区域,牛、羊交易区,人市,以及vip服务区。 一站式购买服务,那是属于vip的特权。 至于所谓的马市,明面上自然是没有的。实力雄厚的客户可以私下提出请求,并且还需要可靠的中人作保。 简而言之,就是有实力有关系。 交易尚未正式开始,段晓棠不必枯坐在高台之上,随意地在场地中巡视了一圈。几个交易区虽然并不相连,但距离也并不远,几步路就能走到。 最前方是一长列摆出的桌子,负责开具凭证和收钱。然后客户拿着凭证,自行去不远处牛羊营提货。 至于人市的交易流程,段晓棠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 她背着手在临时场地上走走停停,眼前虽然一片空旷,但她可以想象到待会这里的热闹与喧嚣。再配上这炎炎夏日,绝对是炸裂的存在。 可以想见酷热的天气、沸腾的人声,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牛羊膻味……种种条件叠加在一起,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待。 如果人群全都挤在一起,可以想象会令组织者有多头疼。 羊市的临时负责人是薛留,段晓棠连忙同他说道:“长生,待会叫人用木棍在地上划出道道,至少相隔半丈,让他们排队,不能全挤在一块。” 这无疑会加重值守军士的负担,但也只能如此了。 因为许多人并非孤身一人,而是“组团”来的,半丈的距离说不定还不够他们站呢! 薛留连忙点头应承道:“属下遵命,稍后便派人去其他几个场子传话。” 如今,预设的场地之外早已人头攒动,聚集了众多前来交易的人。 他们衣着各异,有的衣着锦绣,有的麻衣草鞋,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人人都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众多声音汇聚在一起,却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想要听清旁边人的话语都变得异常困难。 哪怕这些人内心再如何急切与火热,也不敢再向前一步。因为他们面前是由紧握武器的右武卫军士组成的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一个面容粗犷的中年男人,不安地搓着双手,向旁边的人问道:“里长,这里当真可以买到便宜的牛吗?” 他旁边的人衣着稍微整洁些,神色也更从容,“消息是这么传的,待会我们先别动,看看那些大户领出来的牛是什么成色再说。” 能和他们在一起排队的,顶多称一句富户,真正的大户另有通道。 不必段晓棠操心,只要消息传出去,民间百姓“钻空子”的本事远比她预想的要强得多。 哪怕换了时髦的称呼——团购,但本质上换汤不换药。民间哪个稍微有点气候的宗族、村落,没有集资置办过大件? 无非就是这次买牛买羊的归属权不再是集体所有,而是分配到了每一户人家头上而已。 只要领头的人行事能够做到大致公平,在平均价格之下,其他人按照各自分到的牲畜情况,多补一些或者少交一些钱帛,那这件事情也就算是成了。 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没有预测错,那就是集资买牛的人远比买羊的人要多得多。 这一点,尹金明从他们随身携带的褡裢大小,就能大致判断出大概得钱帛数量。 一头牛的价格大致相当于六只羊,二十头牛那就是一百二十只羊。数量一多起来,差距自然就变得明显起来。 尹金明目光如炬,对身边的一众军士吩咐道:“眼睛都放亮点,千万别让那些小偷扒手趁机混进来了。” 第1812章 买牛买牛 约莫在卯时的最初几缕晨光中,林金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由军士们筑成的坚不可摧的人墙之后。 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腔,声音洪亮,“今明两天,此地将有草原上的牛、羊,以及突厥奴隶出售,各位可根据自家所需,入内选购。” 话音刚落,军士们默契地让开三条通道,犹如潮水般的人流瞬间涌入。 薛留一看汹涌而来的人潮,立刻高声喊道:“排队,注意脚下的横线,一伙人站一起。” 他们只在文城短暂停留两三日,时间紧,有些花销无需再增加,比如用石灰在地面画上显眼的痕迹。 军士们在泥地上,再如何用力划出的深刻痕迹,经过无数人踩踏,最终只能留下一点模糊的边角,难以辨认。 所幸,南衙的最终目的,只是是教会这些百姓排队,避免他们一窝蜂地挤在一起。 可惜人都是有从众心理,在陌生环境里喜欢“抱团取暖”,哪管天气是热是凉。 这时候,在一旁维持场地治安的军士就会强势介入,硬生生将人群分开。 于是,场地内就出现这样的奇景。两拨人相隔一两尺距离交头接耳。交换着各自获得的小道消息,他们最关心的自然是底价问题。 之前就有风声传出,南衙缴获的牲畜和人口价格仅为市价的几成,但具体的价格一直没透露出来,民间流传最广的版本是五到六成,因为并州大概就是这个价格。 事实上,也确实差不多,只是略有上浮,毕竟还要加上南衙诸卫的“辛苦费”。 售卖的价格并没有固定,它是浮动的。最直接的规律就是——距离长安越近,价格越高。 百姓们怀揣着能凑到的所有钱财,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却又激动不已的心来到此处,准备购买今年家中添置的最大物件。 他们仿佛等待宣判一般,待临时客串文书的军士报出价格,心底暗松一口气,够了! 这个价格迅速传开,甚至飘出这片场地,向着山林乡野快速飞去。 军士见面前几人迟迟不动,脸色一沉,“买不买?不买就出去!” 微笑服务,那定然是没有的!若是有,说不定反倒将这帮百姓吓得退避三舍。 领头人连连点头:“买买买!” 军士问过领头人的名姓,随即手往旁边指,“交钱!”随即低头忙碌起来,书写交割文书。 数量如此庞大,自然不可能按照民间牲畜交易的模版来填写,那样一来,右武卫便是有再多识字会书写的军士,也忙不过来。 文书上无非写明三点:牲畜数量、总价、对接人。 这样一来,无论是交割还是百姓事后算账,都有了明确的凭据。 百姓们带来的铜钱早已清点完毕,串成一个个小吊,再汇集成一贯钱。 若是谁拿着一包散碎的铜钱来,右武卫可不会客气,直接连包袱一起扔回去,让他数清楚了再来,连根计数的麻绳都不会给。 三名军士迅速上前清点钱数,并随机从中抽出两贯钱,一枚一枚地重新数一遍。 照常理来说,没人会在这时候,作死占这一文两文的便宜,但万一呢!到时这哑巴亏就只能南衙自己吃了。 尽管百姓们在出门前就已经将铜钱点算清楚,但见右武卫重新清点,心中还是不禁忐忑起来,生怕万一数漏了一两文。这种时候,宁可多出一些,也别少了。 好在大家都是明白的人,负责数钱的军士向同伴微微点头示意,一切无误。 临时客串文书的人便将一式三份的文书推到领头人面前,问道:“认字吗?看一遍!” 领头人摇了摇头,眼神中露出些许无助,他们这群人都是睁眼瞎。 军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声念道:“兹有文城王家村王六五购牛二十头,总价一百贯。” 将旁边的印泥轻轻往前一推,“会写自己名字就签字画押,不会写就按个手印。” 王六五不曾想,就这么二十来个字,村里人东拼西凑的一百贯就没了。 可此地没有牙人,中人,除了同行的村里人,竟然连几张熟脸都没见到。他找不到人帮他确认文书内容,只能颤抖着手按下了指印。 军士将其中两张文书交给王六五,交代道:“一张作为领牛的凭证,一张你自己留着。” “不过,牛羊一旦出圈,概不退换。” 旁边另一位早已等候多时的军士,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说道:“跟我走吧,去领牛!” 路线早已规划好,众人都是糙实汉子,走上一两里路根本不在话下。 王六五等人亦是昨日徘徊在牛羊营外的人群之一,只看大致方向,就知道路没走错。 军士注意到最后面的两人肩膀上扛着一圈麻绳。 介绍道:“牛羊营外有马医,亦有售卖鼻环的本地商贩。如果你们自己会穿鼻环,还能省一笔钱。” 马医,是民间对兽医的称呼,他们并不只治马。 或者说,以大吴当前的情况,人医、兽医或许都是同一个人。 至于鼻环也是丰俭由人,有钱的、想对自家牛好一点的买铁环,没钱的就买竹环。 这几天,文城几个现存的铁匠,唯一的任务就是打牛鼻环。好在这活儿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短时间内就能做出不少。 王六五听到卖环穿环的都是本地人,并没有多少触动。心底暗自嘀咕,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虽然本地的“奸商”会赚一点钱,但比较下来,还是比远道而来的南衙诸卫更令人安心。 他们遇到的这名军士是个话少的,若是个热情的话痨,说不定已经开始介绍起他在草原上的英勇事迹了。 每一张订单,都有一位右武卫军士带领,队伍井然有序,比先前闹哄哄的场面强多了。 王六五一行人听从军士指挥,本本分分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却忍不住偷瞄向前方,那些已经顺利领到的草原野牛。 第1813章 穿牛鼻环 草原野牛到底和中原牛有所区别,匆匆一瞥虽难以捕捉更多细节,但那粗犷中透出的健康与强壮,即便是最后那几头跟在后头的小牛犊,也显得活泼灵动。 南衙做生意,虽然不指望口碑,但也不会拿病畜来充数。 主要是那些瞧着病恹恹,只要不是瘟病,都被他们吃了。 毕竟,体格差点的牲畜,既然走不到长安,何不吃个新鲜。 待轮到他们这一行人,军士上前和把守牛羊营的同袍沟通,并示意王六五拿出文书。 营寨大门的守卫军士审慎地检查了文书,确认无误后,轻轻地将它放置在桌面上的一个木匣之内。 随即转过身,手臂一挥,嗓音洪亮地喊道:“二十头牛!” 不多时,二十头牛被驱赶出来。王六五及其同伴们的眼中瞬间燃起炽热的光芒。 这本该激动人心的时刻,非得有人跳出来煞风景,原来是马医身边的小童走了过来,试图招揽些生意。 童声稚嫩而清脆,地问道:“郎君,要不要给牛穿鼻环?” 这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活计,但架不住量大。若是能把南衙诸卫的牛都穿了鼻环,那就能起好几间新房了。 王六五摆摆手,“我们自己来。” 小童见状,不再纠缠,继续寻找下一位客户,广阔天地,大有商机。 南衙的责任,从牲畜交接之后,立刻告终。 军士告辞,转身离去,准备引领下一批客户前来。 此这般,来回奔波,一天下来,怎么也得积累出几万步。 王六五和同伴们,将二十头牛组成的牛群带到一片空地上,先粗略地检查了一番它们的骨架皮肉——便宜皮实。未来经过调教,一定是头好牛。 王六五从另一个褡裢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家伙事。一根磨得光滑圆润的竹锥,以及几个铁制圆环,原先的锈迹早已被磨光,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但更多的是竹环。 这些都是为牛准备的。最好的自然是铜环,但铜,不就是钱吗? 原本给牛穿鼻环,最佳时节是春秋两季,天气凉爽,且牛最好在一岁左右。那时的牛身体已经硬朗,但鼻骨尚软。 现在事到临头,不穿不行。若不穿上鼻环,他们没法带走这么多牛,更没法让它们给家里干活。 王六五缓缓举起竹锥,旁边一个年轻人则将水囊中的水缓缓倒在竹锥上,算是简单的消毒。 另有两人上前合力抱住一头牛的脖子并抬高,以防它低头挣扎。 王六五左手捏住牛鼻子前端,右手快速而准确地持着竹锥穿过。竹锥拔出后,立刻将鼻环套上。若是竹环,还需用细麻绳在接口处紧紧缠绕一圈以固定。 随后,他又从随身携带的褡裢中取出一个罐子,罐中装的是绿得发黑的草药糊糊。穿环后给牛伤口上敷上这草药糊糊,牛便不会生病。 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可却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因为他们拥有的牛很少。但现在一下子有二十头了。 王六五有些年纪,他穿环的手法看似轻松,但实际上消耗的精力着实不小。 他穿完环后,同行的人便将麻绳系在鼻环上。让这些从草原远道而来的野牛,有了几分中原耕牛的架势。 除了带来的钱财少了些,人和牛都已经齐全。 王六五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地招呼道:“牵回村里,让大家伙瞧一瞧。” 其他人手上少说牵着一两头牛,不过他们并非走在牛前面,而是在侧后方牵引,以免拉扯到牛的伤口。 进场的只有他们几人,更多的村民则是在外面等候,等着迎接他们的新家庭成员回村。 日头渐渐升高,段晓棠独坐于高台之上,好在还有一点将军的排面,头顶上临时搭了一个遮阳用的布棚子。 上次监斩时,段晓棠全程正襟危坐,这次任务轻松,心情更放松,索性翘起二郎腿,歪靠在椅子上,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扇风,显得颇为悠闲。 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少年郎,但还记得段晓棠这张脸的文城人,却压根不敢多看,更不敢造次。 孤独是一个人的热闹,热闹是一群人的孤独。 身担镇场重任的段晓棠,平静地望着台下热火朝天的场面,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段晓棠无奈地抬目远眺,只见日头愈发炽烈,人愈发多了。 若非为了维持人设,段晓棠说不定把烧烤架抬上来,就在这儿烤肉烤菜。 鲜嫩的羊肉串撒上一把孜然,那味道……虽然段晓棠本人不喜欢,但吃过的人都说好。 这怎么不算一种产品展示呢! 好在段晓棠在这儿,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庄旭办公的地方就在不远处,所以许多人办事之余,也会顺道来看看这位“吉祥物”。 庄旭拍了拍脑袋,试图将脑海中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赶走,出来透口气。顺手从段晓棠的零食匣子里捞了两块牛肉干,放在嘴里撕咬。配上脸上那副凶狠的表情,还以为是在嚼谁的骨头呢! 段晓棠问道:“销售情况不理想?” 庄旭冷冷地回应道:“很好。” 段晓棠奇道:“那你怎么这副表情?” 庄旭一字一顿地答道:“保持冷静!” 段晓棠恍然大悟,看来这次赚得不少啊!只是庄旭读书时不认真,分不清冷酷和冷静的区别。 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人头,轻声道:“我们是不是得限流了?” 庄旭疑惑道:“限流?” 段晓棠解释,“限制人流量,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万一拿错钱、算错账、开错单子怎么办?” 可能发生的踩踏事件,在已经掉进钱眼里的庄旭看来,并非首要考虑的因素。 庄旭倒吸一口凉气,“是啊!” 斟酌片刻,“先看看再说。”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将军、长史,可算找到你们了。” 来人正是周水生。 段晓棠问道:“周营长,有什么事吗?” 总不能是火头营看上的“食材”,被大意的同袍拖出去卖了吧! 第1814章 事后算账 周水生长话短说,“将军,你看这儿这么多人,他们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南衙军士的饮食自有安排,问的自然是底下的百姓。 段晓棠轻抚下巴,沉吟道:“他们身上大概都带着干粮吧。” 普通百姓出门在外总是诸多顾虑,恨不得把所有生活必需品都带上,以免在外多花费一文钱。 庄旭缓缓说道:“总有人未曾准备周全。” 要么不在意这点小钱,要么就是没料到场面如此火爆,会拖这么长的时间。 段晓棠将目光转向周水生,“周营长,你想怎么做?” 周水生有些难为情地搓了搓手,说道:“将军,长史,大军在此地休整数日,伙头营做了不少豆腐,给弟兄们换换口味。” 语气逐渐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只是……还剩了不少豆渣。” 手往天空的方向指,“这天气,多放一会就坏了,根本存不住。” 右武卫火头营自带凶名,去草原上走一圈,凶焰更盛。 火头营常做豆腐改善伙食,补充营养,原本豆渣的“销路”不差。 这玩意照段晓棠的做法,加油加盐再加上各种配料,味道还算不错。 伙头营上头有成本的红线压着,只能简单地做一做,隔三差五吃几块,全当换口味了。大部分军士原本家庭条件一般,这方面也不会有太高的要求。 万万没想到,范成明将拘那夷运来了前线,周水生还助纣为虐做了“帮凶”,提出将拘那夷粉末掺在豆渣饼中,以节约成本。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列巴好歹刚出炉的时候,尚算美味;可豆渣饼从头到尾都味道平平,可不就遭嫌弃吗? 与之相比,爆米花倒是有独特待遇。虽然这玩意逼得敌人炸营,甚至威胁自己人性命,但因为有几分零嘴的属性,反倒是颇受欢迎。 但火头营也不敢多做,生怕炉子使用频繁,一不小心脾气上来,当着他们的面,表演一个炸炉。 冬天的时候,为了防止马匹掉膘,豆渣多被拿来给马儿加餐。但现在遍地青草,那些不会说话的马儿,也不爱吃豆渣了。 至于俘虏营,更不用多说。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汉人的豆渣有毒…… 相娑罗担心把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俘虏激出性子来,只能好声好气地同周水生商量,粗粮饼里的豆渣少掺一点,最好是让人吃不出来。 火头军暗骂一声,这年头风水真怪,连俘虏都开始挑食了! 于是在各方的“嫌弃”之下,火头营的豆渣就这么被“光荣”的剩下了。 作为右武卫伙食改善的大功臣,豆腐不能不做,豆渣的存在就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到底是粮食,任由它发霉发臭……这是国境之内,没有敌人,哪来的“用武之地”。 段晓棠和庄旭瞬间理解了周水生的为难,这就是“恶毒”带来的负担。 段晓棠直接问道:“你想到什么好办法解决豆渣?” 周水生指了指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试探性说道:“要不把豆渣做成饼卖给他们?” 右武卫每逢战后都要卖货,但火头营出面做生意却是头一遭。 “远道而来,却饿着肚子支持我们南衙的生意也不像话。一文钱三个,文城周边大概就是这行情 。” 连周边的物价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怎能不算用心呢! 周水生计划得明明白白,“得来的钱帛,拿去换活鱼,炖成鱼羊鲜。这阵子没经过大江大河,还念着这一口呢!” 平日里小河小沟倒腾出来的小鱼,塞牙缝都不够。 庄旭思量一番,应允道:“那就做吧!” 周水生连连点头,“我这就和弟兄们说去!” 于是,当日午间,百姓们就看到数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挑着箩筐,在人堆里叫卖豆渣饼。 一文钱三个,算不得便宜,但架不住份量大! 一个成年人吃一个饼将将够了,再配上免费的茶水,也不怕噎得慌,这一顿就算混过去了。 不少原本带了干粮的人,心中计较一番,也都掏出一两文钱,买上几个饼,哪怕自己不吃,也能带回家里,充当几日的口粮。 豆渣做成干饼之后,能放的时间就延长了。 到了傍晚,火头营的人在灶台旁边算小账。 这次可谓是一石三鸟,既解决了豆渣,也为右武卫的豆渣饼正了名,还为周边百姓解决了一些生活困扰。 周水生洋洋得意道:“豆子都泡好了吧?明儿继续做豆腐,豆渣一样做成饼拿出去卖。” 从河东一路卖到关中,看谁还敢对右武卫豆渣饼指指点点。 远处的帅帐中,灯火犹如白昼般璀璨夺目,将四周映照得通明如昼。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身影随着摇曳的烛光轻轻摇曳,宛如一幅幅生动的剪影,映射出帐内凝重而紧张的氛围。 此刻,置身于这帅帐之中的每一个人,若非四卫的主事人,也至少是心腹之辈。 在这庄重而肃穆的氛围中,所有人放弃寒暄和聊天的欲望,目光如同利剑般,直直地刺向帅帐中央的庄旭。 更准确地说,他们的目光是被庄旭手中那个不断被拨弄的算盘所吸引。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 真算起账来,算盘可比算筹快多了。 众人耳中听着这噼里啪啦的声音,竟然丝毫不觉得吵闹,恍惚间竟觉得有几分铜钱叮咚作响的意境。 待庄旭报出今天的最终收获,不少人觉得该该换一个形容词,这分明是金饼在作响! 庄旭是见过大世面,见过大钱的人,今天的收获算不得惊人,但远超预料。 毕竟,人人都知道,这里是刚经过战乱、疲敝不堪的慈州。 它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购买力,那原本富裕的河东、关中,该有多“吓人”! 范成明眼睛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立刻进起了谗言,“七郎,弟兄们辛苦一年,正该慢慢休整调养的时候。” 话锋一转,图穷匕见,“不如过一地就停下来休整一日。” 这宝贵的一天,当然用来开集市,招呼附近百姓来买牛买羊买马买人…… 第1815章 准备干粮 不待吴越有所表示,范成达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声音坚定如铁,“万万不可,军令如山,岂能随意更改。” 更微妙的是,长安对于大军何时返回早已有了预估。为了些许蝇头小利而拖沓行事,拖到猴年马月,让皇帝让群臣如何看待他们这些前线将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自明。 吕元正提出了一个权宜之计,“提前给前方州县传信,让他们将买家集中起来,待大军过境即刻交割。” 段晓棠很快就明白,这个方法的弊端。 通过官方的渠道传递消息,哪怕地方官员有所行动,首先联系的也是当地豪门大族,至于更底层的百姓,他们大概率想不起来,更缺乏有效的沟通手段。 一场“惠民”之举,彻底沦为大户们的狂欢。 相比之下,像今日这般办大集就不一样了,但凡不是脱不开身,人们都愿意来凑一凑热闹。 范成明明白先前提议颇有狂妄之处,不过他更不相信地方官员的节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不定他们连大户都不想联系,全当没有这回事。 提议道:“不如同时派人去民间散散消息,让更多的人知晓此事?” 官方、民间两手抓,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 吴越微微颔首,“可。” 再问道:“今天还有什么事吗?” 庄旭随即汇报了当前的情况,“牛羊马都没什么问题,就是人市那边……” 迟疑一瞬,缓缓说道:“寇县令和户房吏员实在忙不过来,最后十几单没来得及过红契,只能明天再交割。” 这批俘虏身份特殊,都是突厥人,而他们的青壮所掌握的技能,在汉人眼中,近似于战士,不得不多防备一点。 这也是南衙从并州大营身上学来的经验,除了充军和扔进矿洞之外,若是流向地方民户的突厥俘虏,第一次交易,必须在官府过红契。 至于这背后的初衷,究竟是给地方官府创收,还是防范于未然,让地方心里有数,境内有多少不稳定因素,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山西之地沿用这套办法几十年,期间并未发生过什么大乱子,必然有可取之处。 南衙理所当然地照搬照抄,结果没想到地方官府却先掉了链子。 官府的文书可不是像南衙那样,简简单单二三十个字就能打发掉的。它有完整的模版,尤其涉及人身交易,更要注明被买人的身份姓名、体貌特征等信息。 一整套手续下来,纸张若是小了,一页都写不下。若是换成竹简,那就是一卷了。 这一天下来,光是负责盖章的人,手就没停过。朝廷的正式公章可不是萝卜章,有的是分量,光是拿起放下,重复动作上几百次,那也得落下一点劳动损伤。 更别提那些负责誊抄的人了,他们的工作量更是巨大。 庄旭继续说道:“寇县令答应,明天多调派一些识字吏员来帮忙,并从本地大户中借几位子弟协助。” 这点支援对于即将到来的庞大交易量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吕元正沉吟道:“明天附近州县的人就过来了,交易量更大,可不能耽误了。”那都是实实在在的钱啊! 扫了一眼段晓棠,“右武卫里再寻摸一些会读写的军士,这时候也别嫌弃他们字丑了!”意思到了就行。 段晓棠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军士字丑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字虽然潦草,但军士学字也没学她的呀!大家的字都写得千奇百怪、各有千秋。 准确的说,如果没有段晓棠,他们可能连写丑字的机会都没有。 范成明忽然提到,“有人刚从牛羊营里领出牲畜来,就在城门口拆开卖了,看起来像是要专门干这一行的。” 毕竟只是多出几头余量,临时处理一下也无可厚非。但和多出几十头的情况相比,那做派可就截然不同了。 庄旭问道:“价格如何?” 范成明心底计算一番差价,“大牛、大羊贵半成左右,其他弱小的更便宜点。” 如果这一批货都能顺利卖出去的话,那下面几轮交易的本钱就都回来了。 庄旭撇了撇嘴,“不用管。”差价尚在合理区间内。 商机无处不在,只看你有没有这双发现财富的眼睛。针对的无非是那些本钱不够,亦或者“人缘”差点的客群。 稍微提一点价,就能让他们参与到这场盛大的狂欢之中,有何不可呢! 第一届四卫“分赃”筹备大会在热烈而高效的氛围中圆满落下了帷幕,段晓棠和范成明一起离开,途中遇到率领亲兵提着篮筐的卢照。 范成明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热情地扬起手,大声招呼道:“阿照,这是什么?” 卢照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轻轻指了指亲兵手中的篮筐,平静地答道:“托火头营给卫景初准备的干粮。” 今天卫钦找到几个同路人,明天就出发押送牲畜前往河南。他联络的接头人会继续护送这批牲畜前往山东河南交界处,葛寅会在那里等着接手。 接力式护送是也,至于卫钦本人,折返追上大部队,到河东后再与他们汇合。 范成明的鼻子还是不大灵,居然没闻出具体是什么食物。 众所周知,右武卫很有几样干粮,不只一点两点的“歹毒”。 本来想蹭一点吃的,现在彻底歇了心思,晚上,其实也不大饿。 段晓棠问道:“哪一样?” 卢照话说得洒脱,“豆渣饼,周仓曹说现在做这个最方便,足够支撑到河南了。” 反正卫钦没去过草原战场,对豆渣饼应该没什么忌讳。 卢照小声嘟囔一句,“我本来想要列巴的,那个最抗饿。”谁不说他对“发小”够意思。 “可惜周仓曹说没有现成的。” 其实是有的,但那算是右武卫的战略储备,若是临时有军事行动立刻就能用上,但平时可不能轻易动用。 毕竟,这玩意吃多了容易伤士气。 第1816章 卖女买牛 送走了卢照对发小的一片“关心”,段晓棠想去找将士们聊一聊,他们今日的所见所闻。 长期在封闭紧张,甚至游走于生死一线的环境中,乍然和外界接触,他们的内心作何感想? 如果他们不曾因为兵役而投军,今日之所见,或许本就是他们原本平凡却温馨的生活画面。 段晓棠到时,一群人正围着篝火说话。其中几人还手持草编扇子,轻轻扇动,右武卫的军士果真是多才多艺。 段晓棠和范成明丝滑地融入其中,问道:“刚才在聊些什么?” 孙昌安苦大仇深地说道:“民生多艰!” 段晓棠眉头紧皱,问道:“听说了什么?”文城这地界,发生什么“艰难”之事都不足为奇。 孙昌安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道:“将军,你还是别听了,听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段晓棠的喜好难以捉摸,但作为忠诚老下属,孙昌安还是知道上司有哪些表露于外的雷点。 段晓棠无所谓道:“文城这片地界,还有什么是我没听说过的!” 当初杀俘宣判时,一桩桩一件件,那些人性中的阴暗面,早已让她见怪不怪。 范成明语气轻佻,“段二听不得,还有我呢!” “说!” 孙昌安语气莫名地深沉,“我们今天不是卖牛吗?时不时要和本地百姓聊上两句。” “然后有个人就说,他家买牛的钱东拼西凑都还差点,于是——就把女儿卖了!” 段晓棠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重复道:“卖女买牛?!” 孙昌安沉默不语,其他将士或有几人点头确认。 篝火在夜风中摇曳,段晓棠脸上的表情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但可以想象,此刻她必定是满脸愤怒。 段晓棠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一个活生生的人,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还不如一头牛重要吗?” 孙昌安长叹一口气,“还真是比不上!” “我问过那人缘由,他说前番民乱,家里死了不少人,田地没人耕种,粮食收成不好,眼看就要饿死!” “一头健牛能抵得上三四个男丁,女儿在家里白吃饭,出不了多少力,不如卖了换牛,还能让一家人活命。”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合乎情理,但却让人感到脊背发凉。 孙昌安等人过去家境不好,也曾目睹过卖儿鬻女的惨状。若非父母实在不是东西,或者家里实在有迈不过去的槛,谁又会忍心将亲生骨肉舍弃呢? 卖身换牛,这个理由,终究还是差点“火候”! 那个不知年纪相貌的女子,恐怕也没有想到,她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年的战乱,最后却因为一头牛,被家人无情地卖掉。 范成明本是没多少底线的人,但他自认还有人性。 纨绔圈子里有不少浪荡传说,比如——爱妾换马。同样是拿人换牲畜,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差别。 但说得难听些,妾室什么地位,一匹骏马又是什么价钱!能和亲生骨肉,一头只能耕地的牛相提并论吗? 段晓棠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问道:“那人是哪里人?哪一家知道吗?” 孙昌安摇了摇头,“当时太乱太忙了,根本没留意。” 对现在的他而言,五贯钱并不是大数目。哪怕从前困窘之时,他也不会因为这等看似“正义”,实则可笑的缘由,卖掉家人。 段晓棠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她以为的惠民工程能造福百姓,结果“逼”得百姓卖儿鬻女。怎么不算平添罪孽呢! 曾秋娘年老色衰,但因为地处繁华的长安,所以能卖出五贯钱的“高价”,她的价值仅仅相当于一头牛。 不知文城这家人缺口有多大,但能被父母家人卖掉的女儿,不是妙龄少女就是年幼孩童,竟然连五贯钱都不值!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连一头牛都比不上。 段晓棠的声音更加低沉,问道:“这样的事情多吗?” 孙昌安果断答道:“只听说这一桩。”还是因为太过离谱,才拿出来和人说道。 范成明连忙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说点正常人的事,其他百姓怎说的,对我们南衙的牛羊有何评价?” 说到这个话题李开德就来劲儿了,“自然是夸我们南衙武功赫赫,回去要和街坊四邻念叨几句,让他们也来开开眼界。” 不过这种临时组团来的凑热闹群众,除非家境殷实,否则大概也只能是来看个热闹罢了。 毕竟哪怕是最便宜的羊,算下来价格也不低,仓促间和陌生人拼团购买,不仅钱帛,连售后都无法保证。 最可能的结果,无非是添一点钱,在城门口买其他人拆分出来的牲畜。 第二天,南衙特供交易市场继续开业。 段晓棠远远地扫了一眼,只见人流量比昨天还要多,却不知其中有多少人的钱财,是卖儿卖女拼凑而来的。 今天段晓棠没有在高台之上充当吉祥物,而是在文城附近的官道上守着——杜乔快到了。 明明大家都是前后脚从并州离开,结果杜乔不仅回了太平县,将积攒的事务全部处理妥当,还能带着县中的大户组团来文城采购。 可想而知,大军前行的速度有多么缓慢! 段晓棠的望远镜,从前是为了观察敌人,现在则是为了迎接朋友。 不过这点可怜的能见度,终究还是比不上人肉探查。于广富已经骑着马沿着官道向前,准备接应杜乔。 段晓棠根据脚程估算,只能得出杜乔大约是今天上午到达的结论,至于具体时间,那就无从得知了。 在大吴,双方见面靠得不是联系,而是缘分。 好在杜乔也知道事关重大,大军一旦启程,他们虽然能够追上,但那时想要顺利将牲畜领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因此,杜乔丝毫不敢怠慢,不仅提前处理了县中的事务,还亲自带着县中的大户们前来采购。 不一会儿,于广富的身影出现在官道尽头,段晓棠不用问,就知道杜乔来了。即刻翻身上马,策马向前。 第1817章 赚不了钱 段晓棠疾驰二三里路,终于见到了杜乔一行人。 明明是太平县的“正规军”,生生拼凑出了散兵游勇的味。 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杜乔这个领头的县尉排场不够。 两方初一见面,段晓棠故作嫌弃地扭过头,打趣道:“你怎么又骑驴?” 杜乔无所谓道:“又不赶路,骑驴足矣!” 他身后有百余人,有骑着高头大马的豪族子弟,亦有乘坐牛车出行的士族郎君,更有穿草鞋步行的平民百姓…… 什么阶层都有,什么牲畜也都有,一头驴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段晓棠忍不住催促道:“高卓已经在办手续了,能走快一点吗?再晚些,就不大好办了!” 哪怕杜乔巧妙地利用漏洞钻空子,为太平县争取到了vip级别的待遇,但众多vip挤在一处,办事效率定然下降。但明目张胆的插队,又不大符合段晓棠的作风。 杜乔疑惑道:“场面很热闹吗?” 段晓棠笑道:“庄三昨天硬板着一张脸,撑了一整天。” 随即话锋一转:“还有其他需要增加的吗?” 杜乔点了点头,“再加一百头牛。” 段晓棠立刻向于广富使了个眼色,“快回去同唐兵曹说一声。” 于广富立刻调转马头,迅速返回营地传达消息。 段晓棠调侃道:“太平县的大户人家可真不少啊!” 杜乔摆了摆手,悄声说道:“不是大户,是县衙先垫付资金,然后再把这些耕牛带回去卖给县里的百姓。”名副其实的公款。 总有人没赶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了这次机会。不如由官方出面,将耕牛带回,再慢慢销售。 一头健牛,只要不死,那就只有保值或者增值的份。 杜乔即将离任,他希望在离开之前能为太平县的百姓多做些实事。 让他们能以更实惠的价格买到耕牛,这算是其中一件。 前次北征,绛州出人出力,但最后几层分账下来,落到太平县头上的更多的是羊。 早在并州时,杜乔就想通过白家的关系,从并州大营购牛。 结果白湛很是为难地告诉他,按照两支军队的约定,在南衙诸卫过黄河前,并州大营缴获的牲畜不能卖出山西,至少官方层面是如此。 白湛让杜乔多等一个月,到时候并州大营官方、非官方的牲畜牙子,就会赶着牲畜前往四方交易。 而后杜乔听闻南衙诸卫要沿途甩卖牲畜,两相比较一番价格,杜乔果断地决定从南衙买了。 文城距离太平县更近,意味着运输途中的损耗会更小。而且杜乔对比过双方的价格,差距并不大。 且南衙搞团购,购买数量越多,价格越低。杜乔果断地钻了这个空子。 如果不是时间太紧,杜乔说不定能把半个绛州的人都组织起来一起团购。 看在钱的份上,大家不会嫌麻烦的。 段晓棠将太平县一行人带到牛羊营的西北角,正是卫钦离开后,刚腾出来的营地。 介绍道:“这片营地上一位主人是齐州人,姓卫,是胖哥的亲戚。” “这么一算,你俩也是远亲。”十八族都诛不到的远亲。 杜乔好奇地问道:“他人呢?” 段晓棠笑道:“今早刚赶着牛羊去河南找人接手,这一批是要送回齐州的。” 杜乔感慨道:“他的路子真广。” 他哪怕如今是个官身,但也是纠集了百余人,旁边还有中看不中用的衙差保护,才敢上路。 实在是这片地界乱得太久,好在如今南衙大军过境,以右武卫的做派,只怕此刻正在四处钓鱼,图谋发财,路上才能稍微清净一些。 唐高卓见人到了,立刻迎上来,热情地唤道:“长林。” 杜乔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高卓,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 唐高卓摆了摆手道:“别提麻不麻烦,如果其他州县都如太平县这般,那得给我们省多少事。” 太平县的团购策略,是将所有购买量都集中在杜乔一人名下,硬生生地将数量提升上去,从而将价格压低到最低。然后杜乔再将这些牲畜“卖”给治下百姓。 两头都省事,真正麻烦的只有杜乔一人。 最近两日亦有周边州县官员前来,但他们顶多就是将治下大户引荐过来,这已经算是做到位了。 哪像杜乔亲力亲为,殚精竭虑就为给治下百姓省下几十上百文钱。虽然摊在每一头牲畜头上看着不多,如果购买数量上去,那就是一笔不小的钱帛。 精打细算的男人,果真是“可怕”! 唐高卓向身后一指,“牛马羊都挑出来了,你们先看看,有不如意的,我们再换。” 杜乔转身看向身后,随即几人出列,跟着唐高卓指派的军士前去验货。从他们的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太平县不同群体的代表,甚至其中两人,一个像是牙人,一个像是马医。 杜乔这一趟准备得可真是充分。 唐高卓继续说道:“人市在北边,这就得你们自己去挑了!” 杜乔连连点头,“没问题,我们先看牲畜。” 唐高卓说道:“你们先清点好,稍后我带你们去办手续。” 太平县的代表们跟随着军士的脚步,将不同的圈舍一个个查看过去。 上头有人的好处就这体现出来,南衙分给他们的牲畜,看上去都精神饱满,体格健壮。 以他们付出去的那些钱帛,到市面上哪能买到这样的好牲畜。有人暗地里纠结,临时再增加几头可否。 先前半路上迎接他们的白衣郎君,杜乔只介绍是他的朋友,姓段。结果入了营地,来往军士皆称呼其为段将军。 至于另一位姓唐的,看起来关系没那么亲近,但也是熟人,据说是位兵曹。 杜乔同唐高卓询问,具体的手续流程。 唐高卓轻描淡写道:“说来简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人市那边要麻烦一些,需得官府过一遍印,昨天就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 凑近小声问道:“你的官印带了吗?” 其实仔细想来,太平县百姓购买的突厥俘虏,将来都不会在文城生活,在太平县过契也是可以的。 一个发卖地,一个常住地,没必要太过纠结。 杜乔轻轻点头,“带了,但估计忙不过来。”他得先把牲畜分派好。 “我们下午就得走!” 太平县注定赚不了这笔钱。 第1818章 左手右手 唐高卓明白事情紧急,当机立断道:“先检查这些牲畜,没有问题的话,待会我带你们过去结账。” “至于买人,”唐高卓指派旁边的一名军士,“到时他带过去。” 能有余钱买人的,想来家底殷实,不会只派一人前来。如此一来,两边都能顾得上。 买人,并不在杜乔的团购清单中。毕竟人对牲畜的要求相当统一——健壮。 但对象换做人,要求可就五花八门了,要身强力壮能干活的,要脾气温顺会忍耐,还有的要会生孩子…… 正所谓各花入各眼,这样的麻烦事,杜乔可不敢随便沾惹。 段晓棠一大早就跑出去接人,这会仔细打量这些牲畜,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夸赞道:“挑得不错啊!” 唐高卓不敢居功,“我只挑了牛羊,马匹是白二公子、秦校尉路过时帮忙选的。” 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白二公子慧眼识珠,瞧着几匹小马有沧海遗珠的品格,噼里啪啦一通大道理,说等他们长大了定然是良驹。” “恰巧叫路过的庄长史听见了,当即给那几匹马换了圈舍。” 这个漏杜乔没捡到,白湛更不可能。 反派死于话多,白湛永远栽在他那张爱炫耀的破嘴上。 唐高卓左右四顾,“刚才人还在这里,这会不知跑哪去了!” 段晓棠不以为意道:“别管他们,长脚了自己会动。” 仔细一数,杜乔在这片地界上熟人不少,可惜今天时间紧迫,来不及慢慢寒暄叙旧,只能匆匆打个招呼便作罢。 这边段晓棠、唐高卓带着验货完毕的杜乔以及一众太平县代表,前去缴费。 眼见着几大车的铜钱从车上搬下来,段晓棠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们一路上可还太平?” 若只是孤身上路,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携带大批钱帛,尤其是这笨重的铜钱,总怕会出什么差池。 杜乔点了点头,“还好。” 他们也算人多势众,一般的土匪不敢招惹。 更何况,“我路上遇见靳校尉,差点没敢认。” 他早知道右武卫擅长“钓鱼”,大约也知晓是何种钓法,却是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现实,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段晓棠随意敷衍过去,“执行公务期间,最好不要相认,以免打草惊蛇。” 太平县的购买类项以及总价早已计算清楚,轻飘飘地一页纸,几大车铜钱就没了。 林金辉将单子递给杜乔,“杜县尉,你看一看,若是没有问题就签字画押!” 大客户自有其特殊待遇,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二十来个字就能打发的。毕竟光是商品品类以及总价就得占用不少字数。 几位代表越过杜乔的肩头,将契约内容尽收眼底。 杜乔看着这份极简的契约,没有任何约束性的条款。这是南衙独一门的生意,自然他说话作数。只要钱、货不出岔子即可。 唐高卓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实上比这还强一些,至少还能落下一张纸作为凭证。 杜乔爽快地在契约上签上自己的名姓。 林金辉贴心地问道:“杜县尉,你那儿还需要什么东西,我这就派人给你送去。” 出面的只能杜乔一人,但一看架势,就知道是太平县上下拧成了一根绳。 虽然不知杜乔一个新任官为何在县中有如此威望,乡民信任他是好事,只是莫要弄巧成拙了。 杜乔欣然接受好意,“那就麻烦林执戟,借一张书案给我。” 这个要求并不为难,不管是看在段晓棠的面子,还是维护大客户的初衷,林金辉都会答应。“我这就派人送去。” 顺便问一句,“笔墨需要吗?” 杜乔温言谢绝,“笔墨尚且充裕。” 林金辉随口应了一句,“有需要你说话就成。” 按照南衙一贯传统,所有的服务,到收钱那一刻便宣告结束,将翻脸不认人发挥到极致。杜乔到底沾亲带故,有几分香火情,合该照顾一些。 回到临时的营地,杜乔对两人说道:“今日多亏了你们帮忙,若是有事自去忙吧,不必在此耽搁。” 段晓棠不多推辞,毕竟接下来这里头都是太平县自己的事,“行,那我把广富留下,有事你找他传话。” 如此好意,杜乔自是欣然接受。 杜墨从随身的褡裢中取出一叠纸张,全是杜乔对此次离境采购的记录,连交易文书都是事先誊抄好的,只需在关键位置补上姓名、内容,以及画押即可。 杜墨拿起一页纸,按照参团先后顺序点名,主事人上前签字画押,杜乔一手签上自己的名字,另一只手按下官印,作为见证。 这怎么不算一种左手倒右手呢! 随后百姓们自行去对应的圈舍中牵走属意的牲畜,主打一个先来先得。 由于事先准备得十分充分,将各种流程都理顺了,所以太平县的进展极快。 等到午间段晓棠过来找人时,营地内的事务已经告一段落。 杜乔坐在书案后揉着手腕,而他治下的百姓各个围在属于自家的牲畜旁边,有的忙着给牛穿环,有的给马匹套上鞍鞯,有的则在赤裸的羊皮上用墨汁打上简易的记号…… 段晓棠早知道杜乔估计就这会有点休息时间,只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三下五除二,居然做完了。 打趣道:“这么快!” 杜乔放轻揉手腕的力度,“只要事先将各项事务推演一番,做足了准备,自然就能事半功倍了。 段晓棠冲他招了招手,“走,出去吃饭。” 杜乔却在这一刹那略显犹豫,目光掠过周遭的太平县百姓。 段晓棠嘴角上扬,“野餐,离这儿不远。” 无论是右武卫大营,还是文城县内,距离此处都颇有一段距离,往返一趟,杜乔本就捉襟见肘的时间恐怕会更加紧迫。 两人并肩迈向目的地,段晓棠问道:“怎么少了些人?” 杜乔回应,“去市场瞧热闹了。” 有人去了牲畜市场,自然是算算自己“赚”了多少钱,去人市的则是为了买人。 第1819章 二选其一 段晓棠选定的野餐地点离营地不远,地上随意挖了个小坑作为灶台,架上她那口历经南征北战都不曾离身的小铁锅。 曾经在小院混吃混喝的小伙伴,都在这儿了。 生火烧水这些事对秦景而言并不难,方便面他曾经吃过。面饼和料粉搭配好,无论怎样烹煮,味道都不会太差。 只可惜,旁边多了几位自诩为智囊的“狗头军师”。 白湛单手托腮,脸上写满了困惑,“晓棠刚才说,先下料粉还是先下面?” 卢照毫不犹豫地回答:“料粉!” 孙无咎疑惑,“她交代的时候,你好像还没过来吧!” 卢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吃过!” 并且有实践得出的宝贵经验,“先下料粉,汤汁更入味。” 说到这儿,卢照拿起盛装料粉的竹筒,又往锅里倒了几下,嘴里还念念有词,“多倒一点,味道更鲜。” 拿方便面招待远道而来的小伙伴,在现代社会或许显得有些失礼。但现实情况,容不得他们好生操办一顿宴席,慢慢推杯换盏。 只能一切从简,好在所有人对此都表示热烈欢迎。 如果想要更加节省时间和精力,啃干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右武卫的干粮,狗吃不吃尚待讨论,反正“明白人”对此敬而远之,不怎么愿意吃。 等段晓棠和杜乔到时,这帮人讨论的内容,已经变成鸡蛋是该直接打进汤里,还是事先煎一下。 段晓棠无所谓道:“都行!”只要味道好就行。 白湛话多,但动手能力仅限于扒蒜,还不如秦景他们哥俩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这会环手抱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段晓棠的调料箱,“有油吗?” 段晓棠半点不惯着白二公子,“想吃煎鸡蛋,你自己煎去。” 白湛对自己的厨艺有充分的了解、充足的信心,闻言立刻有了决定,“鸡蛋还是打进汤里吧。” 一个小铁锅煮出来的方便面,就算加上了不少应季的青菜,倒出来也就勉强够每人一碗。 第一锅面还没入口,卢照就已经自觉地烧上了第二锅的水。 段晓棠从旁边拿起一个罐子,走到众人面前,“来点臊子。” 白湛在并州吃了不少面食,对臊子并不陌生。此刻鼻尖全是方便面的香气,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问道:“什么臊子?” 段晓棠言简意赅地回答,“红烧肉。” 白湛的目光落在的刚夹出来的大肉块,作为曾曾曽经的挚爱,他怎么可能认不出红烧肉,但这红烧肉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转念一想,天气这么热,草原上的野牛中暑的情况应该不少。 段晓棠手中捧着一个粗瓷大碗,面汤最顶层铺着满满一层臊子,暗道这才是真正的红烧牛肉面。 那些方便面料包里的碎肉末算什么?一年销售量换牛牛的轻伤! 白湛捧着海碗,头都快埋进去了,眨眼碗里的分量就少了大半。 嘴里嘟嘟囔囔,“比我在并州吃的面食好吃多了!” 白家人需要的忌口,但白家厨子的手艺没有问题,他们的吃食自然是本地的顶配,代表着并州厨艺界的最高水准之一。 这还只是方便面的低配版,若是换成完整体,那还不把人香死! 段晓棠直言不讳地说:“因为这些调料粉,比精面贵多了。” 至于贵多少,段晓棠并没有透露。 大家都是自己人,对段晓棠的厨艺进修路线略知一二,那就是用昂贵的香料搭配下脚料。 粗陶碗上镶金边,其价值恐怕比纯金碗还要高。 整个大吴,独此一家。 方便面这种东西,吃多了想吐,长久不吃又馋得慌。更何况没有经历过荼毒的白湛等人,吃起来那叫一个意犹未尽。 段晓棠都琢磨着,等回长安后,开发一点其他口味。 红烧牛肉虽然经典,到底缺乏几分惊喜。 等段晓棠醒过神来,她还剩半碗,其他人碗里的面已经空空如也。 白湛倒不至于对段晓棠碗里的面产生非分之想,只摸着肚子,难得带着几分怅惘说道:“怎么越吃越饿?” 可惜第二锅水还没烧开。 段晓棠劝道:“要不吃点锅盔垫垫肚子?” 中午的主食就这两样了。 白湛的目光从锅盔那金黄诱人的表皮上扫过一圈,意味深长道:“右武卫的干粮!” 鉴于“同事”名声太大,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锅盔才是右武卫的基础干粮。其他东西,都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产物。 段晓棠全然不顾白湛那若有若无、带着几分戏谑的揶揄,反而转头问紧盯着铁锅,恨不得再去添两把火,让它快些烧开的卢照。 问道:“右武卫的干粮和白家的伙食,你吃哪一样?” 平日快人快语的卢照,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半天才如梦初醒般地喃喃自语,“西北风不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又依依不舍地回到了那口铁锅上,眼里全是对锅的眷恋:“方便面不好吗?” 为什么要问他一个没有及冠的孩子,如此“歹毒”的问题。 实话实说,右武卫的伙食水平在各家军队中遥遥领先,白家是大吴有数的豪门望族,饮食之精细、讲究,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但架不住这俩“名声在外”! 别说不知情的,就是知情人,享用时也得腹诽两句。天长日久,这种腹诽便逐渐演化成了一种固定的印象,然后……就真以为它们“歹毒”了。 白湛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孙无咎就先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 他的一只手搭在白湛肩上,一只手端着碗,跟着身体前后左右摇晃。 杜乔生怕他把碗摔碎了,赶忙接过来,放到简易桌子上。 白湛紧盯着段晓棠,一脸委屈道:“太可恶了!” 将白家饭菜和右武卫的军粮放在一起比较,这是他听过对自家饭菜,最恶毒的评价,比“狗都不吃”还难听。 杜乔见状连忙转移话题,“水开了!” 刚才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白湛立刻变脸,“多加面条,多放佐料!” 第1820章 真祸假货 段晓棠轻轻摇晃着手中已略显空荡的料粉竹筒,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旁边那个装面饼的细麻袋上,那袋子此刻已显得有些干瘪。 祝明月从千里外的长安,特意给她准备的加餐,估计两顿就得被这帮大胃王祸祸完。 段晓棠对于吃食从不吝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大方地说道:“煮吧,煮吧!” 随着第二锅热气腾腾的面条出锅,众人终于有了些空闲,开始聊起了并州之别后的种种事宜。 杜乔轻声道:“我今日走马观花看一圈,场面虽是热闹,但南衙在处理缴获的物资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尚有许多未尽之处。” 段晓棠追问道:“比如?” 杜乔轻轻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其实许多人都不知晓这一消息。” 大军所到之处,情况还好一些,但那些偏远的州县,消息的传播就显得尤为困难。 如果不是太平县有杜乔居中串联,许多人即便有心,也会因为路途遥远而打消念头。 其实只要看看除了大军沿途,其他州县来了多少人,就能大致估算出南衙出售牲畜这一消息的传播程度。 甚至,四卫如今着力发展的,也是沿途州县。更远一些的地方,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段晓棠沉吟道:“这方面,只能靠那些职业牙人,亦或者大户将来运去他地进行转卖。” 白湛点了点头,附和道:“自古皆是如此。” 只不过并州大营在这方面,比南衙多了些经验和门路。 杜乔慢吞吞地说道:“如果交由地方官府统筹呢?官府将境内的需求统一起来,而后和南衙、大营对接。” “这样一来,你们也不必再为缴获的物资销路发愁了。”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秦景,此刻却难得地开口了:“切不可如此!” 察觉到用词颇有些武断,补充道:“长林你愿意为治下百姓尽心,不代表其他官员亦是如此。”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就怕他们“多事”。 段晓棠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这种事务上,地方士族、豪强更值得倚靠信任。” 毕竟本乡本土,有田有地,事情做得太绝,人家真会去挖他的祖坟。 士族豪强扎根本土,他们需要牲畜,多余的散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朝廷官员在这方面的节操,可就不敢保证了。他们若是插手其间,那绝对是出于逐利的动机。 想要满足这些见过世面的官员胃口,蝇头小利哪能行,说不定将人逼得家破人亡。 没看南衙忙着联络地方官府,最迫切的需求只是让他们散布消息,不曾有进一步的要求。 杜乔长长地叹息一声,“的确如此。” 想做、能做和做得好,三种行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白湛说道:“不过南衙,尤其是右武卫在河东、关中的基础尚好,找下家并非难事。” 段晓棠不理会白湛的“恭维”,直言道:“大牲畜是硬通货,只要价格合理,有需求的人自然会买。何况我们比市价低那么多。” “要换成折扇、竹夫人,再是应季,也销不了多少。” 商品属性和价格,才是南衙暴富的关键。 杜乔不得不承认,“是极。” 南衙根本不愁卖,无非就是回款的时间可能会慢一些,他们等得起。再不济那些牛羊,还能补充他们的伙食。 若是横生枝节,带来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段晓棠预估错误,她以为方便面能坚持两顿,没想到一顿就被吃得干干净净。 欲哭无泪,“这是明月特意准备的,让我吃回长安的。” 不仅包括段晓棠的份量,还有曹学海等人的。当然不是让他们当顿吃,偶尔调剂下口味罢了。 白湛吃了饭就不认人,“祝娘子,准备得少了!” 凑近道:“方便面做起来不难吧?”无非一个面一个粉,可以现做啊! 段晓棠点了点头,“不难!” 眼看白湛眼中升腾起来的璀璨光芒,随即一瓢冷水泼下去,“但我手里缺好几味料。” 虽然味道会差一些,但也能吃。只是段晓棠不想再做了。 方便面不就是图方便吗?忙忙碌碌一通,最后方便了别人,这算什么事啊! 白湛琢磨一会文城的条件,应该凑不出段晓棠所需的香料。 拍着胸脯说道:“等到河东,我去给你找香料。” 段晓棠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白二公子,那就交给你了。正好右武卫的人不敢在河东买香料。” 孙无咎脱口而出,“假货?” 段晓棠摇了摇头,“真祸。” 白湛答应得爽快,“到时开张单子,我连打下手的庖厨都给你准备好。” 段晓棠啪一声打开折扇,甩着马尾在前头领路,“算你懂事!” 这就算是答应了。 可惜白湛的注意力早就被转移了,在后面拉着秦景、卢照问东问西,重点是右武卫和河东香料的缘分。 卢照一头雾水,“我哪知道,那时我还在齐州呢!” 孙无咎不相信,“难道没听人提过?” 卢照抬起下巴,指了指前头的段晓棠,“右武卫玩香的,只有一人。” 别人熏香是为了陶冶情操,段晓棠磨十三香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昂贵? 这两日,段晓棠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牲畜市场上,人市却是第一次来,也是她最不想来的地方。 杜乔过来,一则是为了见一见曾经有同行之谊的三州官员,二则是来看看太平县大户买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如果今天办不下来,那就会耽误他们整体的行程。 交钱的地方还好,尚且有些秩序。但那些被贩卖的人,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让段晓棠感到一阵心酸。 轮到签订契约的现场,那场面蔚为壮观,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人群虽庞杂,买家与被卖者却一目了然。他们的区别不仅在于服饰装扮,连面容特征也大相径庭。 段晓棠找到此处的临时负责人孙安丰,问道:“不是说加人了吗?” 第1821章 自写契书 孙安丰无奈道:“加了,不仅我们的人,连其他州县的胥吏都被抓了壮丁。” 这时候不就体现了印刷术的优越性了吗?手工誊抄肯定跟不上速度。尤其集中在这一两天。 段晓棠缓缓说道:“会写字的军士还有吗?” 孙安丰一脸愁容,“将军,再往下,那字就不能看了。” 右武卫是来帮忙的,不是来丢人的。 段晓棠缓缓呼气,沉声道:“这件事,提前和河东那边打个招呼。” 孙安丰连连点头,“已经记下了。”以河东的人才储备,处理这类事情应当不在话下。 另一头,杜乔找到县中大户侯俊雄,问道:“情况如何?” 侯俊雄一脸苦瓜模样,“县尉,这人太多了。” 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焦虑,“不知道傍晚前能不能办妥?” 因为他个人原因,耽搁众人行程,心里过不去。 可若是让他独自返程,亦或者放弃这块肥肉,那心里更不得劲儿。 不远处纪锐立高声喊道:“十人以下的,去最左边的三行排队!” 锐利的目光捕捉到队列中一人眼神中的微词,随即又迅速收敛,问道:“你买了几个人?” 那人直愣愣地答道:“六个。” 他身前只有两拨人,并不愿意挪动,指着前方说道:“这队人少,小户不配排了吗?” 纪锐立半点不带客气地说道:“你前面两个都是人牙子,起手一二百人。” 冷哼一声,“排他们后面,你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戏。” 路边的李子为什么没人摘,人少的队伍为什么没人排,都是有缘故的。 前面两伙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转过身来,其中一个心善些,劝道:“兄弟,换个地方吧!” 事实胜于雄辩,那人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换个队伍排队。 杜乔见此情景,连忙问道:“侯郎君买了多少人?” 侯俊雄为难道:“二十六人,身体虽瘦弱一些,但养一养,日后定能在田间地头出力。” 杜乔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会不是讨论这些人到底是下地还是声色娱情的时候。 回想起早上唐高卓的提议,杜乔眼前一亮,立刻环顾四周。可惜这种场合,谁又会穿官服进来呢! 他对文城县令寇嘉平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这位前辈身上有不少值得学习的经验,比如随身携带逃命的包裹。 杜乔交代道:“你们先排队,我去找个人。” 他若是在跨地在文城地界上办理公务,总得和地头蛇打声招呼。 唐高卓话说到那儿,想来让寇嘉平点头,并非难事。 杜乔本想让找南衙的人做中介绍,不曾想遇见另一个熟人。准确地说,他们称不上熟悉,但总有一二分情谊。 杜乔快步上前,拱手行礼道:“未曾想能在此处遇见万县令。” 万宜民在此地见到杜乔,颇感意外,“你不是去绛州任职了吗?” 昌宁一别,各分东西。隔州如隔山,万宜民对杜乔等人的具体去向并不明了,只模糊知道个大概。 杜乔笑道:“我去年到绛州太平县任县尉,今日与县中百姓同行至此,前来见证这场盛事。” 万宜民原本以为刺史将治下官员全部召集于此,已经算是兴师动众,不曾想还有外州官员混迹其中。 万宜民附和一笑,“南衙北征大胜,的确是一场盛事。” 杜乔略显为难地说道:“我初来乍到,不知万县令能否引见寇县令,想请他行个方便。” 两人同州为官,哪怕不甚亲密,总有几分香火情。比只打过几回交道的南衙熟悉得多。 万宜民念及先前杜乔一路上的关照,也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但方便可大可小,试探问道:“你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杜乔毫不避讳地将当前的困境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万宜民。 万宜民叹息一声,“该加的人都加了,那几位大户若是胆子大,莫不如晚上留在此处排队。文书们多做一两个时辰,说不定就轮到他们了。” “你们明日一早再启程。” 杜乔面露难色,“如今外头的情况,你也清楚,早一日归家,早一日心安。” 杜乔跟随万宜民,路过庞大的文书队伍,果不其然,每个人都在专心致志地书写。 来到最中间的帐篷前,只见一位经验丰富的书吏手持县衙公印,快速而机械地将印章按在面前的一页页纸上。 文书可以无限制的增加,但印章却是有数的。 万宜民将杜乔引到寇嘉平面前,两人官阶皆高于杜乔,自然要做足了下属的本分。 一番寒暄之后,杜乔才道明来意,并说道:“下官看贵县书吏颇为疲惫,不知可否为寇县令分忧一二。” 人口买卖,官府过契,虽然能得到一些钱帛。但似这几日一般集中式办理,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苦差事。 并州刺史府和文城县衙上下一片怨声载道,毕竟上官手指缝里露出的几个赏钱,实在对不起这段时日来的辛苦。 如今大军停驻于此休整,他们活没少干,钱没多得,骂还没少挨……各个都憋着一肚子怨气。 寇嘉平一脑门官司,没把杜乔当救星,只想看看他能吹出怎样的天花。 “杜县尉,尽请直言。” 杜乔将唐高卓的办法稍加润色,“归程已定,总不能单把几人落下。情分暂且不提,人多,出门在外总要安全一些,不是吗?” “这些奴隶日后都在太平县生活,总归是治下生民。” “下官愿以一半契钱,恳请寇县令借些笔墨。” 总之,师出有名,活他们自己干,还愿意分一半合法的手续费出来,只求能尽快返程。 寇嘉平试探道:“文书不需要了吧?” 杜乔轻声道:“如果能借一二人手,自然是极好的。” 寇嘉平果断答道:“那是一点多的都没有。” 轻轻挥手示意杜乔退下,“杜县尉此事就交由你去处理吧。稍后我会让人送去笔墨,你拟好文书,加盖官印,便可将人领走。” 杜乔连忙道谢,“多谢寇县令。” 寇嘉平微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客气,同僚之间,应该的。” 待杜乔匆匆离去后,寇嘉平的目光转向了万宜民,缓缓道:“昌宁县……” 县令、官印都是现成的,自个把卖奴文书做了吧!凭什么所有的活都得我一个人来干! 万宜民装模作样地向四周看,“这,这昌宁县的百姓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都不没见着!” 干活?那是不可能干活的。他又不着急离开。 第1822章 大方借人 在寇嘉平的首肯之下,杜乔旋即折返临时营地,迅速召集起聚集于此的太平县中那些稍懂文墨的百姓。 将所有人都聚集到几张窄小的书案前,不分自带还是寇嘉平后来补充的笔墨,皆被充分利用起来。众人合力,协助侯俊雄等人起草契约文书。 一般而言,正式的官府红契一式三份,分别由卖家、买家以及官府各自保存一份。南衙图省事,自己那份二十来个字草草了事,余下的两份可不能如此轻率。 只要官员和官印是真的,那么这份文书就是有效力的。 可惜哪怕连杜墨都洗干净手投身到誊抄工作中,依旧是杯水车薪。 太平县此次前来的人数虽逾百人,且多为殷实人家,其中能识文断字者尚不足二十。而敢上场书写文书的,更是寥寥无几。 侯俊雄买了二十六人,不是最多的。零零总总加起来,居然有一百五十余人之多。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制出三百余份正式的契约文书。 若将任务均摊到每个人头上,则需各自完成三十多页的书写量。这在短短半个下午的时间里,即便是抄到手断,也无法完成。 那些有资格购买奴仆的,无一不是地方上的大户。太平县百姓听闻如果手续完不成,大户们就不能领着他们的奴仆离开,只能在此地继续逗留。 倘若双方分道扬镳,徒留几个买人的大户留在此处继续等待结果。不说情分,光安全问题就足够令人忧心。 右武卫的钓鱼队在周边扫荡,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而这些大户的家丁,正是这支联合队伍重要的安全保障之一。 可若是在此地多停留一两日,身处异地,难免会心生不安。多在外盘桓一日,便多一日花销。右武卫的豆渣饼,一文钱三个,依旧有人觉得昂贵,买了就是浪费。 杜乔估量眼前态势,心中明了,他们今天下午就是把手抄断了,也抄不出足够的文书。 当机立断道:“你们先写着,我去找人。” 杜乔疾步返回人市,感谢段晓棠惯穿的白衣,让她在一片乌压压的人堆里格外显眼。 无论文城还是慈州当地,都挤不出更多的人手了。杜乔只能把主意打到右武卫头上。 他一直都知道段晓棠通过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给军士开蒙。虽然不清楚她为何如此执着,但“润”了三四年,总该有些成效吧! 杜乔找到段晓棠,毫不见外地说道:“能借我些人手吗?” 段晓棠一时没明白意思,“打架?” 杜乔手指着远处排队过契书的队伍,说道:“太平县的几个大户卡在这里,我得了寇县令的允许,可以将契书挂在的太平县名下。” “但目前缺乏足够的抄写契书的人手。” 文化人的含金量在这片土地上,价值陡然提升。 杜乔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疲惫,“太平县的队伍里,能写契书的,不足十人。” 段晓棠直接问道:“还差多少?” 杜乔心底盘算一番,“至少二十人。” 先前果决地段晓棠,这会反倒表现迟疑了。“字写得丑的你要不要?” 既然能够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恐怕就不仅仅是谦虚了。 杜乔直接问道:“有多丑?” 想到“丑”是主观定义,给出一个客观评价标准,“和你写的比起来怎么样?” 热心帮忙的段晓棠,突遭好友“背刺”,好在这种打趣她早就习惯了。 “各有千秋!” 杜乔帮段晓棠誊抄过不少文书,实话实说,段晓棠认真写也能认。只是许多时候她只图自己方便,不管他人死活。 杜乔咬牙道:“也行!” 段晓棠微微颔首,“我这就去帮你找人。” 确认地址,“还是刚才那片营地?” 杜乔点了点头,“对!” 段晓棠自信满满地说道:“你先回去等着,人员马上就位。” 杜乔信任段晓棠的办事效率,立刻回到营地,通知众人,“我寻了一批人前来帮忙抄写,你们加快速度,先写出几张作为模板。” 他暗自琢磨,以右武卫普通军士的文化水平,写字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更别提懂得正式契约文书的格式了。因此,只能让他们照抄。 侯俊雄好奇道:“县尉,你从哪儿找的人?” 杜乔简短地回应,“朋友那儿借的。” 敲打一番,“侯郎君,契约既是规矩,小心专心方是正理。” 侯俊雄低头看着纸页上的文字,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自书写购买奴仆的契约。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是他的财产证明,倘若遗漏了任何一点,将来被人钻了空子,定会后悔莫及。 孰料先等来的不是段晓棠承诺的支援,而是来送书案、笔墨等装备的唐高卓。 唐高卓拍了拍杜乔的肩膀,窃笑道:“将军刚调派人手,孙三公子就在旁边念叨,‘丢死人了!’” 这片集市上,处处充斥着右武卫军士的身影。 字迹还算工整的,就充当文书,写各种各样的契约;算数算的好的,就去后勤帮忙数钱算账;能说会道的,多安排在与百姓多有交流的岗位上……“剩”下来的,多是榆木脑袋,不堪大用。 杜乔小声回应,“只要官印是真的就行。” 谁会在意上面的字迹是否优美,重要的是内容和凭证。 杜乔如果敢在空白纸页上盖上大印,说回太平县后再慢慢补充。太平县敢认,在外围把守的三卫会承认吗?会放行吗? 程序的正当性放在第一位,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恰在这时,李开德带着支援的人马赶到,笑呵呵地说道:“杜县尉,将军临时有事绊住了脚,我就先带人过来了。” 杜乔自是认得李开德的,连忙道谢:“有劳李校尉了。” 李开德摆了摆手,笑容满面地说道:“千万别客气,我女儿、侄女都在令堂门下求学呢!” 杜乔不由一愣,他只从几封简短的家信中,知晓张法音在家开了一个小学堂教授女徒,但学生家长的背景不可能一一了解,不曾想其中竟然有李开德家的孩子。 唐高卓打趣道:“他这是要占你便宜呢!”兜兜转转算下来,李开德岂不是比杜乔高一个辈分。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23章 生硬书写 李开德赶忙撇清,“可没有这回事。”他就是单纯地想拉一拉关系。 随即,转身招呼身后的手下:“快些坐好,准备动手抄写!” 太平县一干人等目睹了一队气势汹汹、装扮彪悍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来,很难不猜出他们的来历。 这些人身形魁梧如山,四肢粗壮有力,脚踏简陋的草鞋,身上的泥点子似乎还未完全洗净,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几分不加雕饰的粗犷气息。 面对这样一群与文弱书生截然相反的存在,围观的每一个人心中都不免泛起层层涟漪,疑惑之情溢于言表:这样的人,真的写字吗? 果然不出所料,当这群汉子刚一落座就露了怯。 寻常书生多是衣袂飘飘宽袍大袖,写字之时,他们会优雅地将衣袖轻轻捋起,使之悬于桌案之下,随着笔尖的移动,衣袖不经意地拂过桌面,留下一抹文人的雅致。 军士的衣着劲装居多,偶尔有衣袖稍显宽大的,也不过是随意地往胳膊上一卷。 这般举动,说得文雅些,便是洒脱不羁;若说得直白些,那便是鲁莽无礼。 更令人诧异的是,无论他们的坐姿还是握笔的姿态,无一不透露出生硬与笨拙。仿佛他们的身体与笔尖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逾越的隔阂。 尽管杜乔已经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模板,只需他们依样画葫芦,一字一句地照抄,便能轻松完成这项任务。 但即便是这样一项看似毫无难度、毫无挑战性可言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仿佛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充满了重重困难与阻碍。 他们的字迹,如同冬日里枯萎的藤蔓,毫无生气与活力可言,既不够圆润流畅,又缺乏那种行云流水般的自然与洒脱。 每一个字的转折之处,都显得生硬刻板,如同机械般毫无情感地堆砌在一起,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书法之美。 墨迹的深浅更是参差不齐,有的地方浓墨重彩,有的地方却几乎淡若无痕,这种极大的反差,更是让人对他们的书写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们的握笔姿势,更是让人大跌眼镜。那生疏而僵硬的手指,仿佛从未与笔杆建立起亲密无间的联系,每一次的提按转折,都显得那么地笨拙与费力。 显然,这些人都是半路出家,对书法的理解还仅仅停留在皮毛之浅,远未达到登堂入室、炉火纯青的境地。 侯俊雄并非学富五车之人,他偷偷瞥了一眼那些右武卫军士书写的文书。 老实说,和他儿子刚开蒙时的水平差不多,甚至还要逊色几分。 伤眼,极其的伤眼。 这样的买奴文书,他打心底里不愿意再多看一眼。但话说回来,除了转卖和放良之外,又有谁会经常去翻阅这些文书呢! 说到底,这些底层军士,虽然书写速度缓慢,旁人写三个字的时间他们只能写一个字,笔画还歪歪扭扭的,但至少他们没有写错。 这等小事,除了侯俊雄这个闲得无聊的人会去关注之外,杜乔和唐高卓都并未感到意外。 李开德知晓下属们水平欠佳,主动解释道:“他们平时握笔的机会少,多是拿树枝在沙盘上划拉几下。” “孙校尉说,那根本不能叫写字,只能叫画字。” 右武卫再是家大业大,也不可能将珍贵的笔墨抛洒到底层军士身上。 杜乔微微一笑,“我初学字时亦是如此,直到熟练之后才敢动笔。” 李开德本就没多少自尊心,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杜乔是众人公认的读书种子,他的学习方法自然是值得效仿的。 更何况他还有一点农家人的吝啬心态,想着像孙安丰那样一开始就供应上品的笔墨纸砚,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他就说杜家的学习办法,才是最合适的。李图南等人在张法音门下学习,也是从沙盘画起。 李开德只是带队当监工,自觉双方关系颇为亲近,拉家常地问道:“杜县尉,何时能喝上你的喜酒?到时不管男方、女方,我们都能去帮忙。” 杜乔自觉此事定得颇为隐秘,闻言一愣,迟疑了半晌才嗫嚅道:“你们……都知道?” 这个问题刚好挠到唐高卓的痒处,情不自禁笑道:“我们在驿站里又不是瞎子聋子,有什么不知道的。” 只不过从前碍于情面装不知道罢了,现在被李开德这个直肠子挑破,他索性也不再遮掩了。 “正好你们两家住得近,中间就隔着一扇门,操办起来方便得很。” 长安居大不易,租房成亲,并不鲜见。 看段晓棠对杜乔如此照应这门亲事显然是板上钉钉了。 杜乔难得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快了,快了!” 杜乔只带着一个书童上任,侯俊雄等人对他私事唯二的了解,就是未婚,以及家人在长安居住。 县中大户偶有提及婚事,杜乔总是推脱说需得亲长做主,原来他早就定下了亲事。 父老乡亲毫不知情,八竿子远的南衙军汉居然对此一清二楚。 突然进化到成亲,侯俊雄等人必须得考虑一些比较严肃的问题,比如怎么随礼。 杜乔不欲在私事上过多纠缠,正好积累了一批文书需要过印,趁机说道:“我去过印了!”说完便溜之大吉。 李开德是个粗疏汉子,唐高卓却是正经在权力场上历练过两年,虽然很快就被踢了出来。 他从杜乔简短地回应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待第一批文书集中过印后,唐高卓寻了个空当,将杜乔拉到营地外。 悄声问道:“你的官职是不是要有变动了?” 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杜乔不肯把话说得太死,“我希望能如我所愿。” 唐高卓长长地叹息一声,“我亦如此,希望你能替我们破局。” 他弃文从武,升迁不再受吏部辖制,但还有许多被“卖”的官员在三州泥足深陷。 秉承着那点同命相怜的微妙心思,唐高卓也期待杜乔能跳出泥潭,为其他人点亮一丝微光。 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24章 扫盲而已 段晓棠晃晃悠悠过来时,契书已经写得七七八八,墨迹斑斑间透露出忙碌的气息。 杜乔仿佛化身为了一台不知疲倦的盖章机器,无视周遭的一切喧嚣,只是机械而专注地在一份份契书上加盖着官印。 对其他人而言,契书的内容或许只是无足轻重的文字堆砌。杜乔却回避不得,仅剩的责任心驱使他逐一核对,不容有失。 太平县的“有学之士”的文字还算勉强能入眼,虽然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但好歹还能维持一定的水准。轮到右武卫军士……让一位君子保持风度,着实有些为难人。 杜乔暗自猜测,段晓棠“以身作则”,恐怕就没指望过手下人能练出一手好字,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段晓棠对自己的字迹习以为常,但对于他人的“墨宝”显然就没那么宽容了。终于理解了一点吴岭和韩腾的感觉,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暗地里想着,是不是得找林婉婉配些明目的药,以备不时之需,免得哪天被这些层出不穷的丑字“煞”到。 段晓棠咂了咂嘴,勉强从这一堆“涂鸦”中找出了一丝优点,慢悠悠地说道:“还好,至少没有错别字。” 侯俊雄看着自己刚刚盖过印的契书,心中五味杂陈,欲哭无泪。错别字尚且可以勉强解释为通假字,但这一页页浓墨重彩、横七竖八的字迹,实在是让人无法直视。 即便如此,侯俊雄也深知这些军士是杜乔费尽心思托找来的帮手,这个人情他们必须得认。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几个大户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派了些人手去附近采购了些食水回来,犒劳这些辛苦书写的军汉。 此处人潮涌动,早有眼尖的百姓在家中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挑到这里来售卖。虽然种类不算太多,但也算是为第三产业添砖加瓦了。 段晓棠曾买过一些来品尝,或许是仓促行事,不及万福鸿小吃街的美味,仅仅只能停留在尝鲜的层次。 大户人家的仆役出手自然大方,几乎将外边摊位上能找到的食物都买了回来,主要是这些军士们食量惊人,不容小觑。 这不是真金白银的贿赂,勉强能算人情往来。段晓棠对此并不干涉,任由军士们大吃大喝。 明明才刚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坐着不动弹,只是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字,为什么却感觉比训练一整天还要饥肠辘辘? 好在军士们虽然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但却没有出现争抢食物的情况。吃完了拍拍手,又继续埋头抄写。 如此随意地对待笔墨纸砚,可见这帮人半点没有文人的雅致与气度。 侯俊雄瞧着其他食物都被吃得一干二净,唯独剩下一篮子豆渣饼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杜乔低声吩咐,“把豆渣饼收起来吧,回程路上当干粮。” 侯俊雄大为不解,“他们怎么不吃呀?” 这可是如今这片地界上卖得最火的食物之一啊!这些军汉怎么还挑食呢? 杜乔轻声道:“他们不会吃的。” 等到回程的时候侯俊雄就明白了——因为他新买的奴仆也不吃这玩意儿,直说有毒! 这豆渣哪有毒?煎一煎、烤一烤,脆的很! 堆积如山的文书在杜乔的手下被迅速解决掉了。终于得了个空档儿,他迫不及待地向段晓棠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作为一个文人,杜乔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不让他们好生习字?” 练字,除了天赋就是勤奋,哪怕笔墨纸张不足,在沙盘上用树枝描画、在桌面上用清水书写,同样可以达成效果。 如果段晓棠有心,她可以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手段,达成这一目的。 段晓棠反问道:“君子六艺,你当初为何不学骑射?” 这和底层军士操练只训练套招,而不会强求他们如将官一般精进武艺,是一个道理。 因为要求不同、成本不同、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得不偿失! 段晓棠的目的从来不是将右武卫培养成文化人聚集地,她的诉求很简单——扫盲。 仅此而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的书法水平在能看和不能看之间反复横跳,又怎么会强求别人呢! 她的本职是将军,没有附加书法推广任务。 对一名普通军士而言,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奋战杀敌,而不是在这里练习书法啊!只要能学会认字、将来不会因为看不懂契书而被人欺骗就行了。 何况段晓棠哪来的胆量,动摇世家的根基!就像右武卫流传的《论语》,和世家解经的含义大不相同。 这是段晓棠去芜存菁理解的真意,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杜乔大致能明白段晓棠的意思,不禁感慨一句,“任重而道远。” 段晓棠收起折扇,指着远处巡场的李开德,说道:“祝总在李东、李西两个村里建了一座小学堂,用的教材就是你编的那一本《三字经》。”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十年之后,李子村村民的字,该比眼前这批军士的更为工整。” 杜乔猛地瞪大双眼,“当真?”他没想到,祝明月行动如此迅速,竟然将他随手编写的启蒙读物投入到教学之中。 追问道:“百姓们如何评价?学得进去吗?” 段晓棠一脸无辜,“我哪知道,武功那么远!” 杜乔满怀期待道:“那帮我留意着!若有不足之处,烦请告之。” 杜乔没有那么大的傲气,他相当尊重甲方和客户的诉求,只要有利于作品的完成度,他可以配合修改。 段晓棠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 两人正说得热闹,远处的人堆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段晓棠定睛看去只见唐高卓将其中一个奴隶狠狠地踹到了地上。见事态尚在控制之中段晓棠并没有上前插手的意思。 杜乔沉声道:“高卓做事向来有分寸,必有他的缘由。” 不一会儿,唐高卓将揪出来的人交给军士看管,上前禀告道:“将军,我看那人不像是普通的俘虏。” 第1825章 太平与否 段晓棠眼睛微微眯起,打量那名被两名军士压着肩膀的男人,试图从他的眼神和举止中找出破绽。 骨架高大,但几个月的俘虏营生活,想来不大好过,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瞧着一副落魄不已的模样。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与段晓棠的目光相接。 段晓棠不知道唐高卓何以洞悉玄机,只淡淡地挥了挥手,“押下去,严加审讯!” 唐高卓领命,“属下遵命!”随即押着男子离去。 段晓棠的视线转回场中,询问道:“刚才那人是谁买的?” 侯俊雄踟蹰片刻,终是硬着头皮站出,心中忐忑,“是草民买的。” 买奴契约上要标注被买人是体貌特征,大户们购买的奴隶自然要一个个带到眼前过目,在文书上补全最后一道手续。 当五六个人整齐地排列成一行时,唐高卓的面孔依然保持着惯有的平静,却突然如同猎豹出击,猛然一脚,将队列中的一人踹翻在地。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段晓棠隐约猜出一点真相,先前俘虏营中常有此类事情发生,只是没想到都快到河东了,还有漏网之鱼。 杜乔并不清楚俘虏营中的事务,问道:“怎么了?” 段晓棠轻轻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淡然,“可能逮到了一条大鱼。” 诸卫的军功不会因为这份意外的收获让他们的军功簿上增添多少光彩,更不足以让他们因此飞黄腾达,充其量只是在献俘的名单上多添上一笔。 但话又说回来,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军功,靠的是一战定乾坤,也是日积月累。 段晓棠转头对一帮下属说道:“你们呀,多跟唐兵曹学一学。” 一排人站在面前,为何偏偏只有他能察觉到异常? 唐高卓的本职,并不会太留意俘虏的相貌,或许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就这么发现了异常。 李开德腹诽道,他们能和唐高卓比吗?以前在刑部天天和罪犯打交道,看谁都像坏人,警惕心理比他们这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不知强多少倍。 幸好那俘虏只想瞒天过海,没起其他不轨之心,否则说不定胜利班师的南衙,就要在何处小翻一次车。 李开德郑重地点了点头:“属下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加倍小心。” 段晓棠按下这一茬,转而对侯俊雄说道:“这位郎君,先前那人大约领不走了,我这就安排人,带你重新去选一位。” 总之,进了南衙荷包里的钱,绝无可能退还。 侯俊雄生怕沾染什么麻烦,连忙婉拒道:“多谢将军美意,这倒是不必了。”一个人头钱,他亏得起。 一群人紧赶慢赶终于让太平县的百姓得以顺利带着他们购买的人口和牲畜踏上归途。 杜乔早已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今晚我们落脚在距离文城二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昨夜便是歇在那处,还特意留了人手照看。” 段晓棠轻声叮嘱道:“路上务必小心,有空多写信报平安。” 杜乔点头回应,“嗯。” 恰在这时,唐高卓孤身归来。 段晓棠问道:“情况如何?” 唐高卓言简意赅地答道:“阎洪达。” 段晓棠轻飘飘地说道:“这鱼,不大不小了。” 杜乔临行前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唐高卓耐心地解释道:“突厥贵族与平民之间,由于生活习惯和条件的差异,外貌和行为举止都存在着显着的差别。贵族们因生活优渥,皮肤往往红润有光泽,脸颊饱满;而普通牧民则因长期风吹日晒,皮肤显得粗糙,气色黯淡,脸型更为瘦削,表情也更加质朴。” “他们的体态也同样有所不同。贵族行动迟缓,肢体匀称,普通牧民长期骑马、放牧,下半身更为粗壮。” 虽然草原上的生活水平相较于中原有所不及,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差异没有那么大,但这种差异的存在却是必然的。 但经过俘虏营的数月磋磨,这点差异说不定早已磨平。 但唐高卓还有一条必杀技,“如果实在无法确定,那就看看他们的牙齿。” 普通牧民到了三十岁,往往已经是一口烂牙了。 杜乔佩服不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般见识非是常人所能及。” 唐高卓谦虚道:“不过是见得多了罢了。” 叉手对杜乔致意,“一路保重。” 杜乔也向众人告别:“各自珍重。”随后踏上了返回太平县的路途。 回到昨晚的宿营地后,侯俊雄才敢小心翼翼地问:“县尉,那阎洪达是何人?” 杜乔耐心解释道:“阎洪达并非人名,而是突厥官职,有评议国事之权。若按大吴的官职来换算,大约在五六品之间。” 所以段晓棠才说不大不小。 侯俊雄瞪大眼睛,“评议国事才五六品!” 杜乔笑道:“通常出任阎洪达一职的,都非突厥王族,责重而人卑。” 侯俊雄心底暗自换算,五六品,比太平县令官阶够高,够得上刺史府的属官了。 他敢让刺史府的属官去耕地吗?普通牧民会认命,在哪儿不是活!但这些见过大世面、享过大富贵的大人物怎么甘心过这样的清苦日子。 说不定哪天聚集突厥旧部,振臂一呼,将他全家斩尽杀绝。 他这是——逃过一场死劫啊! 侯俊雄猛拍大腿,“刚才该好生谢谢那位唐兵曹!” 临到入睡前,侯俊雄又偷偷摸摸来找杜乔。 杜乔安慰道:“不必因此挂心,那都是他分内之责。” 侯俊雄却只是摇了摇头,打量四周后,悄声问道:“县尉,你是不是要离开太平县了?” 杜乔闻言身体不自觉一震,“侯郎君从何处听来的玩笑话?” 侯俊雄吞吞吐吐道:“下午我出去撒尿,无意间听见你和那位唐兵曹说话了。” 那片地方人来人往,杜乔没注意侯俊雄经过,而唐高卓彼时并不熟悉太平县一干人等。 侯俊雄琢磨了半下午,终于明白两人那般隐晦的话语,其实是杜乔要离职卸任。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太平县的枝桠太低,终究留不住凤凰鸟。 两年前的民乱,是有暴民,但也是官逼民反。这年月能遇到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实属不易。 侯俊雄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舍与委屈,“太平县虽然酿不出好酒来,但日子不也过得挺太平的吗?” 第1826章 安息茴香 夜幕低垂,段晓棠开始了她例行的营地巡视。在一片摇曳的火光中,众多将官围坐在篝火旁,欢声笑语不断。 她轻声嘱咐道:“玩归玩,闹归闹,别忘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孙昌安陡然有些兴奋,喊道:“将军,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在朝在野,范围大了去,段晓棠绝不为难自己的脑子,摇了摇头,说道:“我可猜不出来。” 孙昌安笑道:“是一个昌宁县的百姓,他说我们离开后,县城里的人拖家带口将行营外的菜全都收了。” 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菜,没有全落进自己嘴里,是有点可惜。但想到这些菜没烂在地里,也算物尽其用。 “他们还带了好些菜根、菜种回家种,如今昌宁县的菠菜价格,比长安还便宜呢!” 以时下的条件,不是说家里有片小菜园,就能种上十七八样的蔬菜,换着花样吃。 由于信息和物流的闭塞,许多家庭都只能依靠自留的粮种和菜种。 一片区域一个季节,往往只有一两种主打蔬菜,其余的不过是点缀罢了。 四野庄被打造成蔬菜种植基地,从始至终都是非主流。 两卫的菜种,是庄旭通过河东世家搜集而来,世家条件优越门路广,他们所拥有的品种更加丰富,且他们的种子在当下,完全可以称之为良种。 段晓棠的嘴角微微上扬,“那还真是一件好事。” 怎么不算和菜篮子工程沾边呢! 段晓棠继续问道:“还有其他新鲜事吗?” 纪锐立开口道:“我们卖人卖得又多又急,地方衙门光写契书都忙不过来。 今天下午,有人在场地外头支了小摊,搜罗了一帮落魄文人代写契书,赚点笔墨钱。” 通常而言,和官方沾边的生意,契书要么在衙门书写,要么至少在官员、书吏的见证下完成。 并非担忧文书作假,而是因为许多人不识字,且此类文书的条款、格式有严格要求,不能随意书写。 现在寇嘉平受杜乔启发,放宽了一定的限制,合格的民间文书同样可以加盖官印。 他倒是想发动其他三县的官吏,如杜乔一般,将各自治下的事务接手过来。 可惜各个都如万宜民一般,秉承着多做多错的理念,有的是摸鱼的理由。 纪锐立啧啧称奇,“人家能卖钱的字,确实比我们写得好。” 李开德玩笑道:“可我们不要钱啊!” 段晓棠认为文字首先是交流、记录的工具,她手下一帮泥腿子出身的将官自然认同这一理念。 至于更高的艺术追求,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庸俗的人生,还不到追求的时候。 于是右武卫从上到下都默认这么一条潜规则——能认就行。 主要还是上司的压力没给到位。 李开德越想越觉得好笑,“今天帮太平县抄了几十份契书,若非上头的官印是真的,往后拿出去说不定以为是作假的呢!” 民间中人写的文书,还要求字迹工整呢! 段晓棠将折扇合起,轻轻在手心敲击两下,自言自语道:“以后还是得考虑下别人的死活。” 文化人不足这个问题,直到大军启程离开,都未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最后,南衙不得不留下一队人马,继续完成交接手续。 这时候忙昏了头的诸卫才想起来,他们其实是有参照对象的。 并州大营卖了那么多年战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经验? 白智宸不紧不慢地翻着眼前的烤羊肉,草原上的小肥羊鲜嫩无比,与之相比,关中养的羊,简直就像柴火一样。 范成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绿色的粉末,他不仅洒在自己那份烤肉上,还打算往白智宸的烤肉上撒去。 白智宸眼疾手快,将烤肉的树枝高高举起,警惕地问道:“作甚?” 范成明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委屈巴巴道:“这是我特意从段二那儿要来的孜然粉,她说和烤羊肉是绝配。” 段晓棠做饭的手艺,白智宸从不怀疑,但经手人是范成明,就让人心里不止一点忐忑了。 疑惑道:“孜然?” 范成明自然而然地答道:“她习惯这么称呼,如果去香药铺里,得叫安息茴香。” 白智宸这会确定了,范成明完全不懂调香,不论哪一种香。 将自己烤得半熟的羊肉捂得严严实实,慢吞吞地说道:“我这羊肉没镶金边,配不上。” 实际上是不敢让范成明沾他入口的东西。 范成明低头瞧一眼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绿色粉末,好奇道:“很贵吗?” 白智宸强调,“安息!”有多远你知道吗? 偏偏不喜读书的范成明还真知道,“西域以西,在中原和大秦中间。” 白智宸点了点头,“它的价格比胡椒便宜不了多少。”心中腹诽不已,段晓棠在当厨子之前,是当的败家子吧! 范成明不为所动,胡椒他都蹭了,一点孜然又算得了什么! 大方往属于自己的那串烤肉上撒上孜然和盐粒,再次翻面烤制了一会儿,然后塞进嘴里尝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说:“真香!” 白智宸一点都不羡慕,眼角余光扫过一群同样不自在的并州同僚。他们和范成明可玩不到一块去。 直言道:“范将军,可是王爷有所交代?” 范成明摆了摆手,“那没有。” 凑近白智宸,低声问道:“我就是想问问,并州大营处置了那么多战俘,全部都要衙门过契,他们忙得过来吗?” 白智宸平静道:“怎么忙不过来,山西那么大一片地方,各路军将、各个地方分一分,能有多少?” 并州大营如此做派,并非山西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全因为他们是分散式处理,分摊到每个地方衙门身上的压力并不大。 南衙诸卫则不然,受限于现实条件,只能集中式处理,且时间压得格外紧。 让慈州刺史府和文城县衙在几天之内,完成几个州的任务量,怎么可能做得到。 症结已经找到,可惜无解。 第1827章 水陆法会 范成明回到南衙营地,同诸将说明情况,无奈道:“只盼着河东的读书种子能多一些。” 如今在后方收尾的人,不再承担“销售”职能,只负责督促地方完成手续。 这一切的前提还是建立在,右武卫在三州有些根基,地方愿意配合的基础上。 换个阳奉阴违的来,指不定他们到长安了,这边的事儿还没办完呢! 段晓棠唉声叹气一回,“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读书人。” 右武卫那些勉强识得几个字的军士,严格说来算不得读书人,他们不过刚脱离睁眼瞎的范畴罢了! 步出营帐的那一刻,范成明怀揣着满心的好奇,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迅速追上了正缓步前行的段晓棠。 他眼神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急不可耐地问道:“你那孜然粉很贵吗?” 段晓棠耸了耸肩,轻描淡写道:“还好。” 范成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说价格都赶上胡椒了!” 段晓棠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惊讶得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听谁说的?” 范成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另一片营地的方向,“白八!”白智宸平时人糊涂,但这次听起来好像是真的。 段晓棠点了点头,解释道:“并州偏远,香料价格自然要比长安高出不少。” 范成明疑惑道:“究竟贵到什么程度?” 段晓棠略作思索,沉吟道:“以市面上的行情来看,一两胡椒差不多能换一斤多孜然。” 范成明掰着手指头,仔细换算着两者的价格,心中不禁对它们的价值有了更为直观的感受,“攒一攒都能给我换把刀了!” 段晓棠毫不客气道:“你的刀是假的,我的美食是真的。” 范成明不服气,“吃过就没了!” 段晓棠冷笑一声,“你的刀留着也挺好的,能换范大将军一顿揍!” 范成明往日虽然称不上伶牙俐齿,但也是歪理邪说一大堆,此刻却被段晓棠的话噎得无言以对。 作为诸卫预定的第二个集散市场,且是大客户云集的宝地,南衙对河东抱有极大的期待与厚望。 河东世家也知道南衙诸卫的特殊情况,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亦是全力呼朋引伴。 据孙安丰透露的小道消息,有不少河南世家都披着马甲在河东候着。他们中许多人参加过前两次拍卖会,尝过甜头。 南衙的大吴的南衙,向来秉持着开放包容的态度,从不搞地域歧视。 来者皆是客。南衙服务态度有待提升,但底线还是正常的,不说给钱的就是大爷,至少算是好朋友。 当然人心中难免有杆秤,比起苦哈哈的三州,自然是富得流油的河东,更招人喜欢。 于是乎,作为搂钱大管家的庄旭提前带着一批人手进驻河东,开始与各方势力进行联络与沟通。 不过这次这次他带去的随员中,有两人显得格外特殊——薛留和相娑罗。 薛留还能说是去本家会亲戚,但相娑罗与河东之间却实在找不出什么联系。 两人出这趟公差,全因为河东世家为班师的南衙大军,准备了一点“特别节目”。 当大军抵达城外时,官道两旁的方阵早已摆好了法事的阵仗。 僧侣们身披鲜艳的袈裟,手持木鱼,口中诵念着经文。 低沉而悠长的诵经声,仿佛能够穿透云霄,直达天际。他们面前的香案上,香烟缭绕,袅袅升腾,似乎在向天地传达着众人的祈愿与敬意。 道士们则身着飘逸的道袍,头戴精致的道冠,手持拂尘与桃木剑。他们的身姿轻盈而飘逸,仿佛与世无争的仙人。 他们时而步罡踏斗,脚下步伐复杂而有序,似乎在踏着某种神秘的韵律;时而挥舞桃木剑,剑花闪烁,口中念咒,咒语声威严而庄重,仿佛能够驱散一切邪恶与不幸。 在他们周围,悬挂着一幅幅绘有符文的幡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为这场法事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庄严。 场地上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祭品,琳琅满目的瓜果点心整齐地排列着。这些祭品是献给神灵与英魂的,承载着人们的敬畏与告慰之情。 地面上用白色的石灰粉绘制出神秘的图案,据说有着镇邪驱鬼、超度亡魂的力量。 这是对大军凯旋而归的喜悦与庆祝,同时也是对那些埋骨他乡的英魂的深深哀悼与悲悯。 当初平定三州之乱时,不少河东子弟作为人质在行营待过,柳琬甚至去了并州,或许听说过右武卫战后办法事安抚人心的手段。 如今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摆出如此盛大的阵仗,只要河东世家不嫌麻烦,南衙自然是欣然接受的。 很多时候,一些玄学手段往往比千言万语的安抚之言更能深入人心、打动人心。 右武卫在这方面就显得有些“小气”了,只有薛留和相娑罗二人,偶尔还得独挑大梁。 河东一出手就是两个方阵的规模,那排场、那气势,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羊华宏挤在人群中,自以为隐秘地数着人数。只见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数清。 不禁咂舌道:“这里少说几百个和尚道士!” 大军归程虽然缓慢,但加上消息的传播速度,要想在短时间内集结如此众多的方外之人共同举办一场如此盛大的法会,其难度可想而知。 调理佛道两家的关系就足以令人头大了,光方阵位置的南北左右,一旦安排不妥当,一部分武德充沛的方外之人说不定就会大打出手。 辩经,是不可能辩经的,他们读的都不是一种经。 只有一种情况下,他们才会去了解对方的学说——大概率不是出于融会贯通的缘由。 薛留返回队伍,同众人解释道:“法会安排得极为妥当,无需我与相九过多置喙。” 他俩不过是作为南衙的半专业代表,来走走过场,熟悉一下流程,确保在正式场合下不会犯了某些忌讳,给所有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吴越例行公事地问道:“这场水陆法会,由哪位高人主持?” 薛留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顿了顿,说道:“乃是见素道长。” 第1828章 活的广告 众人齐刷刷看向官道左侧的道士方阵,却不曾看到一个格外醒目的道人。 按照常理,吴越此时该宣召这位“得道高人”上前,勉励一番,若是心中有所疑惑,正好借此机会向高人请教一二。 可此时的吴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旁人或许不知柳兰璧出家后的法号,但他却是心知肚明。 心中暗道,在善于变通的世家当中,河东柳氏在某些方面,堪称“刚烈”。 世人缘何对世家女趋之若鹜?因为她们容貌姣好、善生养、主持中馈、长袖善舞…… 非也非也! 是因为她们除了拥有强大的家世背景之外,还通晓诗书礼仪! 这才是传承的根本! 而祭祀,恰恰是礼仪中最重要的一环。 但凡柳兰璧仍是柳家女王氏妇,除非她熬成家族的老祖母,否则绝无可能参与到如此重大的官方活动中来。 可柳兰璧偏偏出家了! 方外人,无分男女,不问前尘旧事。 吴越不否认世间有天才存在,但柳兰璧出家不足一年,即便她熟读道藏,也绝无可能独立主持一场如此盛大的法会。 她背后离不开河东柳氏的支持。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不是薛曲和相娑罗的行事风格。他俩不爱找事,但若法会布置真有纰漏,他们也不可能帮忙遮掩。 所以,作为此次活动的主办人,柳兰璧的表现至少是合格的。 这,便是河东柳氏的阳谋。 世人眼中的“弃妇”、“悍妇”,小小场面,手到擒来。 这就是河东柳氏女的格局和素养。 多好的家族宣传活广告! 吴越收敛神色,吩咐道:“请河东士族官吏上前。” 不多时,一群人鱼贯而入。对右武卫将官而言,许多都是老熟人。 对左武卫和左候卫来说,这些人也算不得陌生。当初吴岭率领两卫北上,经过河东时,也曾在此停驻,与这些人宴饮欢聚。 当然吴岭的本意绝非是和他们亲亲热热,而是敲打。但这些暗流涌动不曾抬到台面上来,双方的关系依旧是亲切而友好的。 河东世家势力庞大,许多时候官府都要靠边站。 这时候一众家主们借着先前的几面之缘,回忆起吴岭的一言一行。丧信公开后,河东的世家亦曾遣人去往并州吊唁,到底是差了一筹。 如今借着寒暄的机会,他们立刻提出要去吴岭灵柩前拜祭。 南衙大军班师回朝,沿途州县士族或多或少都有所表示,但他们的重点都放在了通过宴饮拉近彼此关系上。 哪知道河东世家反其道而行之,将重心放在了死人身上。 这中间差的是什么?是人情世故,是段位! 怪不得世家能几百上千年屹立不倒,冷眼看城头变换大王旗,皇帝如流水般更迭。 人死为大,以吴岭的功绩资历,只要不是明晃晃地超过皇帝仪制,再如何尊崇都是应该的。 如此一来,还能显出世家的明礼与矜持。 毕竟他们和吴越早有渊源,不需要急赤白脸地扑过去,彼此尊重就是最好的状态。 于是,段晓棠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跪在吴岭的灵柩前,有的甚至痛哭流涕,缅怀吴岭的音容笑貌。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们有多深厚的关系呢! 段晓棠对此十分不理解,但观察吴越和范成达的神色,显然对此非常“受用”。 显然,河东世家挠到了他们的痒处。 大军顺利进城,前往预先设立好的营地安置。常规程序中的宴饮自然少不了。 不过这次选定的宴会地点不同以往,不是官府亦不是某个大族的宅邸,而是河东薛氏的别苑。 没错,就是当初借给南衙的那座宅子。 宴会过后,薛家会将别苑的大部分奴仆带走。在大军停驻的几日内,使用权归南衙所有。 姑且算是南衙驻河东办了。 旁人不清楚,反正右武卫的将官进到这里,比在别处自在多了。 温茂瑞甚至有闲心同人指点,哪些屋子当初堆的粮食和钱帛多得连门都关不上,只能彻夜派人在外头守着。 卢照想到此前一天,平日表现相当佛系的吕元正,特意升帐,郑重其事地叮嘱,“马上到河东了,一个个穿得鲜亮些,别丢了右武卫的面子。” 其他人心中有数,或是憋笑,或是自觉与己无关。 吕元正的重点放在三个“新人”身上,卢照是个爱俏的,秦景不显山露水,但实力过硬,不用担心被人暗算。 只剩下一个重点关照对象——相娑罗。 吕元正直接点名,“相九,出营的时候,别穿你那居士袍了!” 在一众将官中反复打量,终于找到一个身形相近的,“实在没有,就先借华清的衣裳穿一穿。” 相娑罗无端被主将点名,心中自是有几分忐忑。为了教化俘虏的大业,他的衣裳都尽可能向素雅,甚至圣洁的方向靠,哪知道一夕之间,要求截然不同了。 离开营帐后,相娑罗立刻找上了姐夫全永思,询问缘由。 其中牵涉女子名节,全永思不好说得太明白,含糊其辞道:“河东世家众多,难保没人狗眼看人低。去年宁六过河东时,因为衣着不显,被人敲了闷棍算计了一遭。” “幸而王爷出手,才把人捞了回来!” 实话实说,宁封在长安时,恨不得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那时候刚从战场上回来,实在没有讲究的条件,这才不得不随了右武卫的“小叫花”风格。 结果猛踹瘸子那条好腿,差点把自己的性命前程都给踹没了。 相娑罗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人,他与宁封也打过交道,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哪知道还有这重过往。 虽然不知内情,但还是厚着脸皮,寻好不容易满载而归的靳华清借了一身好衣裳。 卢照原以为吕元正的殷殷叮咛,是因为河东士族林立,万万不能输了气势和排场。 没想到第二天,四卫将官搁一块,尤其是年轻将官,不说打扮得花枝招展,至少瞧着阔气了不少,一看就是小有身份之人。 第1829章 契书刻版 并州诸人倒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知晓今日有本地宴饮,穿着打扮略微隆重一些。 作为河东本地最高规格的宴饮,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能在正厅或者偏厅混个座。 许多本地的显赫人物,也只能在庭院中守候,能沾点喜气已是万幸。 卢照的目光在本地士绅的行列中穿梭,忽地定格在一位年轻女子的身影上。她身着青灰色的衣衫,以女冠的形象出现在众人之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在这片以男子为主导的场合中,偶尔也能见到几位女子,但她们无一不是年岁已高、德高望重的老妇人。 相比之下,这位女冠的出现,实在突兀。 卢照好奇道:“那是何人?” 话一出口,卢照就觉得问错了人,段晓棠哪里认识河东的人物。 孰料段晓棠低声答道:“见素观的主持,见素道长!” 卢照暗自思量,难怪薛留当时的表情有些奇怪,莫非这位女冠精通养生之道,才能保持如此青春的容颜? 段晓棠似乎看穿了卢照的心思,进一步解释道:“她是柳十一郎的堂妹。” 按照此时习俗,补充一句,“出家之前。” 出家人该斩断尘缘,可柳兰璧若当真斩断了,她今天就不可能站在这里,更何谈主持水陆法会的资格。 卢照见过柳琬,对他的容貌依稀有些印象,那是个英俊非凡的年轻人。他的堂妹年纪又能有多大呢! 旁的不说,右武卫从上到下似乎都对这位见素女冠有所了解,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不过,卢照毕竟不是好八卦的乐子人,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宴席的佳肴之上。 右武卫的伙头营再是有两把刷子,行军途中用在大锅饭上的手艺,也发挥不出几成功力。 哪里比得上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为理念的世家,他们成百上千年积攒下来的秘方,更是令人心生向往。 不过有天水赵氏“珠玉在前”,可见世家的好东西,未必有那么好吃。 宴席上,众人分案而食,安排可谓周到至极。山珍海味、南北风味应有尽有,甚至还特意准备了两道清淡的菜色。 不知是否考虑到传说中白家的祖传症候而特意准备的。毕竟白家叔侄三人也是今日的重要客人。 吴越静静地品尝着小菜,范成明则如一只花蝴蝶般在宴席间穿梭敬酒。 河东方面,则由柳琬担纲重任,带领着一群河东子弟与南衙诸将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哪怕段晓棠以水代酒,柳琬亦是全无异色,甚至格外体贴地询问,是否需要准备其他佐餐的饮子。 吴越静静地望着厅堂之中,风姿出众的柳琬。俊秀的人站中间,连带着其他人都看顺眼了。 还是说,这就是世家润物细无声拉拢人心的本事! 尽管河东相比三州而言更为安全,但吴越回营之后,照旧需要补充一些饮食。 好在庄旭前来此地多日,不忘“本职”,已经打下一些基础。 陈彦方随意从火头营拎回来的饭菜,终于不再是干巴巴的干粮了。白粥搭配鱼肉松,既营养又美味! 吴越当饭吃,其他人顶多拿来当饭后零食。 吴越放下勺子,轻声问道:“河东情况如何?” 庄旭的话中充满了谄媚和得意之情,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都是大户。” 说着,从袖中掏出几页纸张,毕恭毕敬地放在吴越手边的案几上。 吴越轻轻地展开纸张,随即递给身边的人传阅。 范成达看见纸上简略的统计,才明白什么叫大户。与河东相比,三州的交易量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杜松更加关注世家对马匹的需求,问道:“这些马匹,全是他们一家要的吗?” 庄旭挑眉道:“也有一些亲戚朋友的份额。”但绝大部分还是在世家手中。 团购的规则早已被这些人钻研得透透的。许多够不上门槛的人只能托关系搭上世家的顺风车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吴越沉吟道:“契书让他们自己准备。” 如此巨大的交易量,总不能让班师的南衙大军,继续在此盘桓数日吧! 世家大族经营数百年之久,在当地培养出的读书种子自然不在少数。对他们来说,凑齐一些人来书写契书并不是什么难事。 庄旭正要说这事呢,“柳十一郎想了个法子,用印刷佛经的法子来制作契书。他寻匠人在木板上将契书的固定内容刻出,刷上油墨之后再倒印在纸上。” “如此一来,能少写一半的字。” 吴越感慨道:“倒是巧思!” 一通百通,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再要理解这个法子就不难了。 普通人即便想到了这个办法,若自己不会雕版,恐怕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世家大族既有资源又有人力,只要抓住一丝灵感便能迅速聚集人手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范成达好奇地问道:“效果如何?” 庄旭答道:“更迭数版,留出的间距很合适,一些寻常的契书都可以按照这种方法来书写。” 柳琬得信后,搜罗了河东地界上十几位雕版匠人,日夜不休钻研的成果。 不过右武卫军士无法收放自如的斗大的字,显然就不适合在这些半成品纸页上书写。 “不过,若是特殊情况,还是得靠人工来书写。” 其他的内容都是固定的,真正的变量在于奴仆的相貌特征。 买家自然是希望将自己的“财产”尽可能的固定下来,最好连耳后的小痣都写上。 可有些人相貌特征太多太突出,需要写上好几行字才能描述清楚。固定模板留出来的间距往往不够用,这时就得换个人来从头到尾写一遍。 即便如此柳琬对这个凑合的办法也并不是特别满意。因为书写人的文字如果多或者少,都会影响整张契书的美观程度。 柳琬的法子,便利的还是河东地方。对于南衙来说,统共二十来个字的小纸条,用不着刻版。 第1830章 要小羊羔 在河东世家的鼎力相助之下,牲畜与俘虏的交易活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他们不支持也得支持,南衙摆明了只想当个坐收钱帛的“甩手掌柜”,对于交易中的繁琐事务则是能推就推,一概不予理会。他们若是不配合,那第一个被卡脖子的,必然是他们自己。虽然河东的交易量远比文城大,但秩序相对而言好得多,至少不需要事事都让南衙撸起胳膊上,忙得团团转了。段晓棠切身体会到了河东的豪奢之气,这种气息在他们的购买清单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牛羊营的牲畜都是按照头数出售,所以人们更偏好大羊、母羊,因为这样一来就能比市价更加划算。但在河东的购买清单上,却有不少特意标注了要购买小羊,最好是那些刚刚出生不久的羊羔。这是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小羊羔的肉最为鲜嫩可口!要是按斤数来算的话,其实与市价相差无几,但架不住人家就是爱吃这一口啊!庄旭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抓狂不已。往常那些总是被捆绑销售、无人问津的小羊羔,如今竟然在大户人家中广受欢迎、供不应求。算算日子,就算是在缴获的时候是小羊羔,但从草原长途跋涉到河东,也得走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到那时,小羊羔早就长成了中羊。再说了,这一路颠簸下来,偶尔能有几只母羊产下羊羔,数量也是寥寥无几。若是环境急剧变化,不光人,就连羊都变得不爱产崽了,哪里还能找到那么多现成的小羊羔。现在临时抱佛脚,让牧民给羊群配种,到长安再卖一波小羊羔,那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是“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地卖了!毕竟不得不考虑关中和长安市场,那才是他们的大本营。段晓棠骑马走在河东街头,暖风熏得行人醉。她鼻子灵敏一些,只觉得空气中都是烤羊肉的味道。只不过少了孜然和辣椒的加持,总觉得少了那么几分滋味。不过作为曾经在草原上自由奔跑、无拘无束的牛羊,肉质绝佳。最上等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就能将其美味发挥到极致。和现代社会圈禁在格子间的牛马截然不同,浑身上下透着认命的死感,多闻一口都觉得苦。段晓棠在河东,名声相对不显。所以这镇场神兽的职责无需再让她一个人担着。看在钱的份上,四卫将领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庄旭上报几位大将军,大笔一挥,排了一个轮班表。鉴于南衙萝卜坑多,很是有些人没轮上。但段晓棠看过排班表之后,怀疑庄旭是特意找由头,将几个实在不靠谱的人排除在外。比如范成明和冯睿达。居然还要保护某些人的“摸鱼权”,天理何在!哪怕段晓棠不摸着良心,也得承认,她就是妒忌了!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落到他俩头上了。交易市场依旧设立在城外的开阔地带,远远望去,只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好不热闹。再是火热的天气,也抵挡不住百姓们那颗火热的心。段晓棠这会是来接替宁岩的班次的,职场默认潜规则,老实人先上。鉴于内场几乎是右武卫的天下,所以将官轮换的频率更高,顶多再加上几个左骁卫将官作为替补。段晓棠问道:“宁将军,上午情况如何?”宁岩也没料到,段晓棠这么早就来换班了。诚恳说道:“比文城清净不少。”段晓棠转过头去,望着场中喧闹无比的场景,就这,还叫清净?好吧,比起“新手村”文城,河东这里的秩序的确是要好得多。最主要的原因是,南衙诸卫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将各种流程都梳理得井井有条,自然比先前那种四处乱喊乱叫的情况要好得多。其次就是河东方面的积极配合了。平民市场都已经变得如此有秩序了,更何况那些大户人家的专区。对世家大族来说,只要“授权”给他们,并且这件事情关乎到他们自身的利益,那么他们做起事来比谁都要靠谱和卖力。他们连官府都搞定了!在文城一直卡着交易量的官府办事效率问题,在河东这里压根就不是个事儿。当然,这里特指那些针对大户人家的政策。本地刺史府专门安排了一队人马负责给大户过契。世家大族们更是召集了不少寒门学子,甚至是家中略通文墨的奴仆,全部都被安排到场地上为自家书写契约。加之柳琬通过雕版印刷的半成品的制式契约,着实省了不少事。种种有利条件相加在一起,使得这里的办事效率提升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半天的时间下来,宁岩几乎无需为此多费什么心思。遇到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按照先前的经验来解决。若是遇到了新的问题,河东这一帮子人聚在一起商量商量,也总能把事情给解决了。真正需要他“看顾”和操心的,反而是那些人数最多、但购买量却并不占优势的平民市场。好在基层将官也算历练出来了,一些小事根本无需请示到将领面前,他们自己就能妥善处理。很快,宁岩就知道,他是把驴肝肺当好心了。段晓棠压根不是来接班的,她是来吃饭的。火头营虽然也会给将官们开些小灶,但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就想“偷吃”点新鲜的。只见于广富提着一个大篮子走了进来,里头装的都是市场周围那些摊点售卖的小吃。段晓棠热情招呼道:“宁将军,快来吃点!”于是乎两个将领并几个亲兵,就在帐篷内大吃特吃起来。这些市井小吃的用料又能有多精细呢,不过是取其本味罢了。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1章 分内之事 段晓棠手中拿着一块甑糕,仔细地端详着。她上次经过河东时曾经吃过一次,但觉得和眼前这一块的味道有些许的不同。原来,这其中加入了酸酸甜甜的干果丁,使得味道层次更加丰富多样。段晓棠暗自揣测,她在别苑吃的应该是“正宗”做法,至于眼前这块创新口味的甑糕,究竟是出于调味的考虑,还是为了节省细粮的缘故,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只要好吃就行了。等到下午的时候,各地闻风而至的人越来越多,段晓棠这才明白,她还是太乐观了。交易市场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相对有序的只有以河东世家为核心的大客户群体,散户市场依旧混乱。段晓棠原以为雕版印刷一出,他们就无需再为契书头疼。可惜光印刷就要费不少时间,且一旦油墨没刷匀,废品率并不低。综合下来,它只是比手抄快一些罢了。加之抄写者为顺应契书格式,补充字段时字迹与内容皆显拘谨,甚至相互挤压,美感大打折扣。段晓棠能接受,其他人就未必那么好受了,但受限于现实条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段晓棠原指望着柳琬手指缝里漏一点印刷好的半成品契书出来,缓解一下他们的压力。结果这点想占便宜的小心思,连老天都不允许。因为临到下午,那些大客户们所带来的契约文书堆积如山,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印刷工作量远远超出了预期。最后只能最原始的办法——增加人手。人呐,永远是劳动发展的第一生产力。段晓棠只能暗自祈祷,柳琬捞人手不要“捞”过界,把那些替平民百姓誊抄文书的读书人都薅走。毕竟大吴普通人手里若是有一点闲钱,首先想的是给家里添几只健壮的大牲畜,无论是用来拉车还是耕作,都是极为实用的选择,而不是买人。世家大族有的是庄园田产,世道乱的时候大肆招揽隐户,逢到太平年间,就只能扩充奴仆了。段晓棠一只手转着扇子,一只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转去大客户所在地。庄旭秉承着优秀的服务精神,几乎算是常驻此地了。段晓棠微微俯身,压低声音问道:“情况如何?”庄旭面露凝重之色,却语出惊人,“我们要发财了!”深沉的面容,配上低沉的嗓音,谁会想到,说的是如此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段晓棠跟着感慨一句,“河东尽是大鱼!”庄旭摇了摇头,指着段晓棠先前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散户市场,说道:“那里头大鱼也不少。”本地的富豪与外地的大贾从不稀缺,他们只是一时无法跻身河东世家的圈子,只能纡尊降贵,和普通小老百姓挤在一处购买。但人家的手笔从来不小,出手之阔绰,与世家大族相比,并不逊色多少。通过“平民通道”购买牛羊等牲畜自然无虞,只是这样一来,想要购买马匹,尤其是健马,就会有所限制了。庄旭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墨迹,说道:“我们出去走一走。”去看一下那些叮当作响的“小金饼”。不远处就是本地官府临时开辟的办公地点,柳琬身兼两重身份,既是本地世家的代表,又在刺史府挂了一个闲职,两边都能说得上话。现有条件下,集中式办公在所难免。两人刚踏入帐篷,灵敏的耳朵便捕捉到了一阵“啪啪”的声响。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身着文吏服饰的人面前摆放着一沓厚厚的纸张,他手中紧握着一方半掌大小的印章,动作迅速而有力,手都快舞出残影了,不停地往下盖印。每盖完一张,旁边的人就会迅速将其揭走,以便他能继续盖下一张。也算是流水线作业了。帐篷内每个人都显得格外忙碌——除了柳琬。在这片拥挤的环境中,他居然还有一方算不得宽敞却宁静的小天地。柳琬面前的桌案上,没有摆放笔墨纸砚,反而陈列着几方切割得整整齐齐的石头。左手边的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右手边的布巾上,则摆放着几把精致的小刀。在这紧张而急促的氛围中,每个人都恨不得多长两条腿来加快脚步,柳琬却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纂刻印章。庄旭和段晓棠都算不得急性子,但这种情况下,他俩恐怕也会忍不住卷起袖子亲自上阵。不管是誊抄还是盖章,哪怕打下手都行。段晓棠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柳琬该不会想刻个假章,来加快工作进度吧?转念一想,以柳琬的为人处世,这种事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之下明目张胆地做呢!何况,段晓棠虽然不认识那些花花绿绿的石头,但直觉告诉她,这些石头绝非寻常之物,价值不菲。夏天的萝卜虽然糠了,没那么清脆水灵,但胜在价格便宜啊!想来以柳琬的身家,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钱。所以,他真的是在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正当段晓棠思绪纷飞之际,一名文吏上前禀告,“参军,又送来五百张。”柳琬心中估算余量,放下刻刀,淡定道:“收下吧!告诉他们,明日上午来取!”文吏躬身应道:“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风格。以柳琬的脾气秉性而言,他只需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其余的人便会感到镇定与心安。若是他表现得焦急慌乱起来,恐怕其他人会更加手足无措。柳琬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庄旭与段晓棠的身影,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段将军、庄长史。”段晓棠微微颔首致意,庄旭代为开口,问道:“少琰,如今情况如何?”柳琬平静地回答道:“户房未曾过印的身契已有一千五百余张,外间尚未书写完成身契的奴仆,大约还有两千余人。”庄旭颦眉道:“能忙得过来吗?”柳琬依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明日附近的州县将有一批人手前来支援。”慈州和文城无法调动其他州县的人手前来相助,但轮到河东,,情况便大不相同了。占主导地位的不是官府而是世家大族。为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办事,可不就是他们的“分内事”吗!《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请大家收藏:谢邀,人在长安,正准备造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2章 许多调料 如今一条不成文规矩已经形成共识,无论是发卖地和常住地都认可。 多几个地方官衙来帮忙办理手续,大户人家能更快地办妥一切,进而离去,这份效率的提升,也让那些普通百姓能够从中享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便利。 尽管吴杲在心底里倾向于遏制世家势力的膨胀,但在南衙的牲畜与人口交易方面,仍不得不与世家进行合作。 尤其是马匹和突厥俘虏的交易,很是有几分“资敌”嫌疑。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世家大族才是这些“商品”的消费群体。 不卖给他们卖给谁?连饭都吃不饱的黔首吗! 存在自有其道理,如今河东世家们为了自身利益肩挑重任,南衙的确比在文城时,轻松了不少。 段晓棠和庄旭视察了一圈周围的情况,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问题还是那些老问题,若是实在缺人,那就只有字斗大的右武卫军士顶上了。 大吴民间识字率之低,令段晓棠叹为观止。 段晓棠值了半下午班,感觉人都快被牛羊熏入味了。好不容易回到营地,正准备吩咐亲兵去打水洗漱。 白湛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他的亲随递出来一个硕大的包裹。 段晓棠疑惑道:“什么东西?” 白湛嬉皮笑脸道:“当然是调料啊!我都买回来了。” 段晓棠示意曹学海接过来,点了点头,说道:“行,方便面是吧,明天做!”正好她也该补充一些美味的干粮了。 白湛搓了搓手,说道:“我今天路过集市,瞧见有人售卖虾蟹田螺,要不费费心,做点五香、麻辣的。” 上次吃过之后,意犹未尽。 段晓棠瞟一眼硕大的包裹,,这分量,如果全用来做方便面的调料,恐怕吃到过期都吃不完,合着是早有图谋。 旁人到了河东,紧邻着黄河,想的都是黄河大鲤鱼。 偏偏白湛惦记着那点田螺虾蟹。 以他的秉性,哪怕逛街也只会去马市,怎么可能转悠到肉市、菜市上去呢! 正好,她也馋了! 段晓棠大方道:“行,明早你把东西送过来。我们一人一半。” 白湛追问道:“庖厨需要吗?” 段晓棠婉拒道:“就用右武卫的伙头兵。” 一看调料的分量,说不定白湛把河东市面上的东西都包圆了。 第二天一早,段晓棠只管吩咐曹学海把白湛送过来的东西,先放到伙房泡水吐泥。她则快到饭点的时候,才珊珊出现。 周水生连忙迎上来,“将军,又做田螺?” 段晓棠从前做过两回,味道确实是好,重油、重盐、重调料,怎么会不好吃呢!可是肉只有那么一丁点,总觉得有点浪费。 段晓棠笑道:“这次遇上金主,我们出锅出人就行了。” 周水生打探道:“谁?” 段晓棠调侃道:“白二公子。” 周水生面露惊讶之色,“他能吃吗?” 外头把白家的饮食忌口传成什么样了! 在周水生看来,右武卫的大锅饭白湛跟着吃两口没事。他不懂健康的概念,但直觉什么辣炒河虾、香辣蟹、辣炒田螺……白湛应该是不宜多吃的。 段晓棠呵呵笑道:“他又不是只能靠喝风饮露才能活的小仙男,有什么不能吃的。” 见周水生对这句玩笑话并无反应,补充一句,“他年轻,扛得住!” 周水生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换言之,到白隽的年纪,就不能这么吃了。 不过,在大吴本土的观念里,白隽本就是个老人,有些忌讳忌口也是应该的。 今天,段晓棠只打算动嘴,掌勺,不,掌铲的人是周水生。 右武卫火头营做饭的手艺,虽然广受好评,但仍有不少的提升空间。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火头营不追求在豆腐上雕花,亦或将素菜做出肉味这等炫技成就。但学着使用更丰富的调料提升口感,在右武卫愈发富裕的当下,有了实现的可能。 周水生过去只有给段晓棠打下手的时候,才有机会接触一些昂贵的调料。想必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亦将持续这种情况。 因为他一旦放开手用,庄旭肯定会咆哮的。 右武卫的火头营,首先是军士,然后才是厨子,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自然就多了。 段晓棠望着大铁锅中被铲子不断翻炒的河虾,扇子在身边扇来扇去,不知是要将扑面而来的呛人香味扇远一点,还是扇近一些。 微微颔首以作肯定,“做这种菜色,就得猛火爆炒。” “寻常家里用来熬粥的小陶锅,火候压根达不到要求。” 周水生趁着翻炒的间隙,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擦脸上的汗水。说了一句公道话,“但那样省钱省柴火,还能混个肚饱。” 在段晓棠将铁锅带入营中之前,他们也是这么吃饭的。 段晓棠点了点头说道:“不过铁锅熬粥差点意思,不如陶锅有滋味。” 这会周水生又变换立场了,“但铁锅快啊!” 同样将谷物熬得软烂,陶锅、铁锅需要的时间和柴火,差异一目了然。 右武卫至今仍保留着一些做饭用的小陶锅,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这些锅里都快落尘了,也没派上过用场。 实话实说,右武卫缺乏真正的老饕,这帮人对饭食并不讲究,从没人给火头营传话,非要喝陶锅熬出来的粥。 粥就是粥,只要能入口饱腹就行,苛求是哪个锅里熬出来的,有意思吗? 段晓棠轻声提醒道:“放盐。” 段晓棠又钻进伙房的消息,未必人人都知道,但诱人的香气却如长了翅膀般,飞遍了整个营地。 不到第一锅佳肴出锅,伙房内外便已聚集了各路“探子”,他们打着各式各样的幌子,只为能一窥究竟。 当看到那一锅分量十足的美食时,心中暗自窃喜,显然这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 薛留安安静静地站在伙房之外,抬头望了望天色,心中难得有些坏规矩的念头,比如营中开饭的时辰,可以再提前些。 一看周围几人,大约都是同样的念头。 班师途中少有训练,营中又管得严,可不就惦记着吃喝吗! 第1833章 谁是猎物 秦景今日去交易市场值守,卢照跟随校场大部队来到伙房周围。 卢照深吸了一口气,好奇地问道:“做什么呢?” 薛留老实答道:“虾蟹田螺。” 卢照质疑道:“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薛留强调,“将军做的。” 卢照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可得好好尝尝。” 在吃饭这件事上,右武卫将士对段晓棠的信任远高于她打仗的水平。 毕竟段晓棠行军打仗很是闹过几个人尽皆知的笑话,但从她做出来的东西,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当白湛再次带着一群并州子弟来混饭吃的时候,本是习以为常的场景,却遭到右武卫的将官们前所未有的排斥。 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他们这非亲非故的。 段晓棠赶忙出来打圆场,隆重介绍道:“这次的食材、调料都由白二公子赞助。”名副其实的金主。 一听这话,右武卫的将官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右武卫沾白湛的光,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白湛笑道:“走,我们去校场上练一练,活动活动筋骨,开开胃!” 前半句话,段晓棠深以为然,但后半句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吃校场上的沙子开胃吗? 她懒得理会这帮精力旺盛无处安放的人,自顾自地又钻进了伙房里,继续指点其他菜肴的制作。 白湛则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校场方向走去,那熟络的样子,仿佛那里就是他家后院一般。 薛留好奇地问道:“有哪些调料。” 白湛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道:“那可多了去了。” 段晓棠需要的调料,可谓是五花八门,有的是调料,有的是香料,有的是药材……往常谁知道它们能入菜! 白湛仰头望天,感慨道:“零零总总加起来,都够买一匹千里驹了。” 白湛向来大方,他给段晓棠准备的东西,从来都是只多不少。做完虾蟹田螺、方便面,余下的够段晓棠挥霍好一段时间了。 在武将之间,赠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赠送调料……好吧,非常符合段晓棠别具一格的调性。 比起范二霸王总买假刀,白湛在相马这条道上,从没有翻过车。 他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已,无论吃饭还是说话。 一群年轻将官在校场上摔摔打打,热闹非凡,终于挨到了饭点。 右武卫将官除了那些因为公务离营,实在回不来的,其余人都纷纷到场。 段晓棠和白湛都是良心的人,一个给在交易市场执行公务的同僚留了一份菜,另一个打包了几个食盒,送回自家营地,给白智宸白旻等人加餐。 段晓棠严厉监督众人的卫生问题,不停地提醒道:“洗手、洗手!”待会吃得欢快,指不定就上手了。 右武卫将官们对如何“高效”地打牙祭早有丰富的经验,简而言之就是多吃饭少说话。 白湛却是管不住自己嘴的人,随意道:“南衙沿途甩卖牲畜,往后并州大营该当如何?” 他亲自去过两处交易市场考察,场面火爆异常,竟然让人产生一种民间需求巨大,能将整座草原的产出都消耗殆尽的错觉。 并州大营的缴获,首先满足的是山西地区的需求,余下的才会销售到周边地区。 南衙诸卫这一路走来,经过的都是大道大城,无形中“侵占”了不少原先并州大营的销路。 白湛只是发愁,若是一堆缴获卖不出好价钱,四舍五入就等于亏了。 坐在白湛旁边的吴越不发一言,暗道些都是事先商定好的,没什么好说的。便利的地方不好卖,不如往偏远些的地方打主意。 卢照冷哼一声,“南边的商路没了大半,不如往东北边走一走。” 白湛的脑子一时卡壳,“东北?”并州东北是什么地方! 卢照无所谓道:“幽州。”语气轻飘飘地,仿佛是提醒白湛去走亲戚一般。 其他人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两座大营相邻,关系本就微妙。搁前些年路子野的时候,捞钱捞人捞过界,说不定引发一场火拼! 这是明晃晃地煽风点火。 但卢照有理有据,“人马牛羊,幽州同样紧缺。”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也没人会和扩充自己实力的机会过不去。 尉迟野手上用力,虾头和虾身一分为二。这本该是个灵巧细致的工作,却被他做得极为暴力。 语气中难掩较劲的意思,“那是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换来的,凭什么便宜幽州人!” 周遭一众并州子弟顿时起哄,不蒸馒头争口气,他们就是不乐意和幽州沾边。 吴越顿时想起孙安丰,他提及其他三座大营的时候,虽然有些争强好胜的意味,但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来因为孙安丰性子软,二则是江南大营和其他三大营并不接壤,恩怨不深。 上嘴唇和下嘴唇尚且要打架,何况并州和幽州大营这种掌握着真刀剑的地方大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孙无咎反倒琢磨起来,“如果能借机敲他们一笔呢?” 羊华宏补充道:“官方是官方,民间是民间。” 他们和突厥打生打死几十年,也不耽搁民间走私啊! 白湛瞟一眼吴越的神色,见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南北衙向来如此,对地方大营的恩怨放任自流,从不插手。 只心里有些打鼓,“能成吗?” 反正“秦照”的马甲披不了多久,卢照直言,“我倒是认识几个人,可以牵线。但有没有用可就不能保证了。” 毕竟人一走茶就凉,世间正理。 大营之外,范成明可不知道,一帮同僚背着他偷偷打牙祭。 虽然庄旭没有安排他值班,但作为吴越认定的心腹,他必须代替吴越与地方打交道。 这会范成明刚领着一队亲兵,耀武扬威地打马走在河东街道上,下一站是薛家。 范成明暗自腹诽,这种事本该让薛留来干,这可是他的本家。 街边酒肆二楼,一众刚赶到河东的外乡人同样在打量恰好经过的范成明。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汉子,双手撑在窗台上,用衡量猎物的目光打量范成明。 嗓音低沉而有力地说道:“这就是范二将军?” 顿了顿,接着说道:“打了小的,大的会来吧!” 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第1834章 江湖规矩 包厢之内,人声鼎沸,众人或举杯畅饮,或谈笑风生,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原本在秦景、卢照身边还有几分活泼性子的卫钦,此刻却被人群紧紧包围,无助地就像一只迷失在汹涌波涛中的小鸡仔,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出路。 当陆鹏义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时,他急忙冲到窗边,不顾一切地向下望去。 陆鹏义站在窗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定着下方的某个身影,低声而坚定地问道:“是他吗?” 卫钦连忙阻止道:“陆三哥,范二将军不能打,他也不经打呀!” 寻常人家打了小的或许能引来老的,但范成明身为朝廷命官,若打了他,来的恐怕就不是来替他出头的范成达,而是朝廷派来平乱的军队。 卫钦曾亲眼见识过范成明和吴越摔跤,这二位的水平……以陆鹏义的身手,稍不注意,恐怕就会落得个非死即重伤的下场。 那事可就大了! 陆鹏义眼神炽热,双手紧握成拳,指节间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只是想会一会这位范大将军。” 初听是一人统帅数千兵马抵挡突厥十万铁骑,再闻就是和卫钦喝酒的时候,提及范成达的身手竟比秦景还高上一二筹,他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于武痴而言,怎能不见猎心喜,怎能错过与高手切磋的良机! 可惜二人身份悬殊,陆鹏义便是想请秦景牵线搭桥引荐一番,话还没说到正主跟前,就被小兄弟卫钦给否了。 卫钦也就是“欺负”这帮河南豪强不大懂官场规矩,大肆渲染官场的等级制度,加之统属不同,连秦景也不能随意向范成达请教,遑论引荐他人。 江湖与朝廷的规矩截然不同。 讲礼数的上门请教,不讲理的堵门前骂上两句,人家不应也得应。 若是实力强、运气好赢了,便能赚得一番声名;运气差的话……那就只能任人处置了。 范成明不愧是右武卫的吉祥物,身手暂且不提,但对危险的感知是一等一的。 正琢磨着是装作不知地混过去,还是派遣亲兵排查周围的危险元素时,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片算不得熟悉的身影。 范成明猛地抬头看向酒肆二楼,瞬间锁定了“危险”的来源。 脸上挤出一抹异常灿烂的笑容,笑容里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热情与亲切,高声招呼道:“卫郎君,你回来了!” “阿照今早还在念叨你呢!” 卫钦上半身微微探出窗户,回应道:“刚赶到,这不,先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范成明敏锐地捕捉到卫钦神色中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经过仔细的观察与分析,他断定卫钦既不是被胁迫的,也不像是在笑里藏刀,心中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谨慎地试探道:“旁边这位是?” 卫钦笑着介绍道:“河南的朋友,听说这里有好牛羊,我就带他们来转一转。”一言带过,并没有详细的介绍。 要知道,只有拥有广袤田土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一方豪强。 范成明有的是祸水东引的本事,笑道:“正好今日秦将军在牛羊市驻守,你自去找他便是。”那里不仅有秦景,还有重兵。 “我尚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了。” 说罢,扬鞭策马而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在空气中回荡。 刚走出一段距离,范成明的脸色便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卫钦没问题,但他旁边的男人一定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吩咐亲兵,“去查查他们什么来历。”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这种人警觉性极强,以军士的隐匿功夫,说不得露出马脚,反而打草惊蛇。 抬手阻止道:“算了,我们回营。” 至于薛家那边,随便找个理由先推了便是。 危急之时,还有哪里会比军营更安全呢! 范成明确认身后没有尾巴后,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右武卫营地。 气喘吁吁地冲进了伙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狼藉——一桌子的虾壳蟹爪散落其间,仿佛在嘲笑他的姗姗来迟。 范成明一脸难以置信的崩溃,不禁嚷嚷开来:“你们居然背着我偷吃!”声音里仿佛藏着被背叛的愤怒与不甘。 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伙房的份例,他都闻见空气中的辣椒、花椒味道了。 段晓棠连忙解释,“白二公子请的。” 一两个人叫偷吃,一群人,那叫聚餐没你份。 范成明趴在桌子旁左看右看,现实却是残酷的,桌上早已空空如也,连一丝肉末都不剩。撅起的嘴几乎能挂上一个油壶,满脸的沮丧与失落溢于言表,“没了,什么都没了!” 段晓棠大慈大悲道:“给你留了一碗。” 对范成明而言,决不能将所有的吃食都放在他面前,因为他不管能不能塞得下,都会竭尽所能地炫完。 多好的饭桶啊! 范成明洗干净手,赶着散席的尾巴,吃得满嘴留香,最后还是免不得要用锅盔填满肚子。 饭后,范成明乖乖地跟着吴越和吕元正去了帅帐。 吕元正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解腻,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吴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范成明懒洋洋地瘫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一只手轻轻按着饱胀的肚子,缓缓说道:“路上感觉不太对劲,就回来了!” 吕元正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深知范成明的直觉向来敏锐且准确,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范成明轻轻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描淡写,“路上遇见一人,那眼神、那气势,感觉不大友善。” 范成明又不是金子,怎么可能人人爱。以他的为人处世,不到过街喊打的地步,已经算是祖宗保佑了。 吴越明白,范成明真正的意思是,那人不仅不友善,而且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追问道:“是何人?” 范成明不欲此时将秦景兄弟俩牵扯进来,于是打了个马虎眼,“正查着呢,有消息了再说。” 第1835章 武痴习性 吴越安抚道:“近来出营多带些人手,待会让彦方调派几个亲卫给你。” 范成明怕死得很,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然后手指向帐外,“我去找他们玩了。” 吴越挥一挥手,“去吧!” 刚吃过饭,不大可能这会就活动筋骨。范成明提脚往校场西北方向走,他到的时候,这里正热闹地说着围魏救赵的故事,周围一堆人鼓掌叫好。 凭着这份口才,这帮说书班的军士,往后退役都能在市井坊间混口饭吃。 阳光正烈,鉴于右武卫的着装高度统一,给范成明的找人大业带来莫大困难。 随意拍了拍一个瞧着眼熟的军士肩膀,问道:“看见秦校尉了吗?他在哪儿?” 士兵随意地朝对面抬了抬手,范成明顺着那方向望去,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卢照服色深,但和他在一起的将官、并州子弟,总有几个穿得花哨的。 人海茫茫,一时找不出卢照,可以找他身边人。 范成明奋力拨开密集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卢照身旁,效仿先前的举动,从背后轻拍了拍卢照的肩头。他的手刚触碰到肩头,便立刻被紧紧握住。 好在卢照还记得这里是军营,是将士们听说书的地方,也着实没给他过肩摔发挥的空间。转过头一看,是范成明。 他做出这种鲁莽的行为,完全在情理之中。 卢照暗道,范成明是没被他哥摔过,还是范成达对弟弟有特殊的心灵感应,可以事先辨别? 卢照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平和地问道:“范将军,有何贵干?” 范成明将手拿下来,微微颔首示意道:“走,我们去外边说。” 卢照跟在范成明身后,向场外走去,心中暗自揣测,该不会是替吴越传话吧? 孰料范成明开口,却是一件风马牛不相干的事,“你那发小到河东了!” 卢照暂时还没接到卫钦的消息,只点了点头,回道:“我猜他这两天也该到了。” 再晚,就不能跟着大部队一起过河了。 范成明接着说道:“我看他和一帮河南人混在一起,说是来买牛羊的,你知道吗?” 卢照对此却一无所知,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他不是去送牛羊的吗?” 范成明手舞足蹈地描述陆鹏义的长相,“其中有一人,身形魁梧,留着一把浓密的大胡子,你可认识?” 这个描述相当空泛,卢照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好几个符合条件的人选,考虑到卫钦的脚程与近日来的种种动向,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对于范成明口中的那位神秘人物,隐隐有了答案。 为了谨慎起见,卢照再次问道:“你瞧见他的兵器了吗?” 有时候,一件独特的兵器就如同一个人的身份标签,能够提供更多线索。 范成明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人家喝酒他打马路过,哪里值得亮兵器。 卢照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心中已然有了定论。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你说的那人可能是三义庄的陆鹏义,景初此次前往河南,就是寻他帮忙押送。” 河南、姓陆,难免让范成明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河南陆氏?” 卢照连忙摆手否认:“他们没有关系,只是恰巧同姓罢了。” 就像他家姓卢,但和范阳卢氏没有一文钱关系。 卢茂早年想联宗,但人家不搭理他;后来指望儿子争口气,又同姓不婚。 范成明自然是信了这个说法,毕竟陆鹏义一身草莽气息,半点没有世家子的装样。 卢照心中好奇,问道:“你打听他作甚?”这两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可能产生交集。 范成明夸张道:“我怀疑他想吃了我!” 卢照从未听闻陆鹏义有“食人”的传闻,谨慎道:“仔细说说。” 范成明添油加醋叙述一通,好在卢照虽没有抽丝剥茧的本事,但抓住了重点。 推测道:“他想‘吃’的,恐怕不是你。” 范成明迷惑不已,“那是谁?” 卢照一脸诚恳,“范大将军。” 他之所以有如此“荒唐”的猜测,当然是因为听说过类似的事。 范成明下巴险些掉到地上,范成达一身铜皮铁骨,那是能下嘴的吗?那可是南衙大将军,左武卫的顶梁柱,面对十万突厥大军都面不改色的猛男! 陆鹏义,谁呀? 范成明寻根究底,“怎么个‘吃’法?” 卢照缓缓说道:“此人有些武痴习性,喜欢寻找武艺高强之人比试。”偶尔,也逼人比试。 找补道:“若是能入得他眼,义气为上,豪爽大方得很。” 卢照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评价为“大方”,那就绝不可能小气。 早年秦景葛寅结伴出门闯荡时,凭着一身过硬的武艺,在三义庄白吃白喝几个月。 和范成明比试没有一点挑战性,更无法获取成就感,但谁让他有个号称南衙第一猛男的亲哥呢! 不过这次陆鹏义打错算盘,范成明不是一般人,不到伤筋动骨,范成达不会当回事。而一旦陆鹏义下手重了,那便不仅仅是范成达出面的问题了。 范成明吐槽道:“姓陆都讨厌。” 灵光一闪,“裴家那个小锤锤回河东了吗?他也是个武痴,让他俩以武会友去吧!” 卢照摇了摇头,“他恐怕不够格!” 范成明惊讶道:“这么厉害!” 卢照点了点头,“我听飞鸿哥说,早年他和表哥武艺不相上下,但这些年下来,他应该已经比表哥更强了。” 并非秦景退步了,而是他投军后,武艺的精进方向更偏向杀敌破阵,而不是单打独斗。 范成明深觉点子扎手,但他又不可能一直待在军营中不出去,转瞬之间就想到了办法。 一帮还没开始挑事的江湖草莽,不好治他们的罪。 白玉瓶伤不起,为防不长眼的挑事,范成明果断决定,在河东的日子里,借吴越的车驾出行。 官威不显眼,王驾总认得吧! 第1836章 老友重逢 另一边,卫钦原本打算今天先将众人在河东安顿好,明日从长计议。 范成明的几句话却打破了他的计划,今日是秦景主持工作,县官不如现管,毕竟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事务,就是买人买牲畜。 卫钦不顾资历辈份浅,立刻招呼一群还没喝到酩酊大醉的人赶去交易市场。 陆鹏义不解道:“这会去,除了能见仲行,还能作甚?” 在他的认知中,这些都是可以用钱财轻松解决的事情,无需急于一时。 卫钦没时间解释,这是南衙甩卖战利品,时间紧任务重规矩还多,真要慢慢来,黄花菜都凉了。 只能道:“陆三哥,你相信我,准没错。” 鉴于卫钦有一点不算经验的经验,众人只得信服于他。 河东是周边的繁华地带,但越往交易市场的方向走,越让一群河南人产生一种错觉——河东人是否都挤到这一小片地方了? 沿途车马喧嚣,牛羊的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甚至还能见到一些被麻绳捆绑成一串的突厥人,他们相貌衣着与中原人大相径庭,正低声哭泣。 陆鹏义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是缴获了多少?” 卫钦不知道具体的缴获数量,夸张道:“突厥先前那位可汗,集结草原所有力量南下,沿途的草场都被啃得精光。” 为了增加可信度,补充道:“仲行哥说,他们沿途追击的时候,这季节,竟是一片黄沙。” 河南豪强们没见过草原,《敕勒歌》总是读过的。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连绵无尽的草原被啃噬殆尽,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们环顾四周,只见春夏之际草木葱茏,青翠欲滴。若是这片土地变成光秃秃的一片,那该是多么惊悚的场面。 卫钦还嫌不够,说道:“南衙私下传说,梁国公不许他们继续在并州休整,就是担心这些牛羊将山西的草木都吃光。” 众人头一次听说如此“荒唐”的,和友军闹掰的理由。他们开始盘算着,自家田产庄园产出的青草,是否足够这群牲畜食用。 南衙售卖的大多是活物,不论四条腿还是两条腿,都行走在大路上。 最多的还有牛羊,其次是人口,数量最少则是马匹。甚至其中大部分都是只能拉车代步的驽马,其他的别说千里驹,连百里驹都少有。 真正促使一帮河南豪强组团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真正内因,是卫钦带来的那几百匹骏马。 其他的牛羊,甚至人,于他们而言,只要肯多花费时间和钱帛,总能买到。 真正稀缺的是,是这些有价无市的良马。 大路两旁,不分人马牲畜都是成群结队,但轻易就能分辨出,哪些是世家大族所购,哪些是平民百姓买的。 尽管河东交易市场的布置与文城大同小异,但卫钦自己都是走后门买的,哪里真正逛过市场。 一路打听,在周边逛了半圈,别说找到秦景,才刚刚走到大门口。 好在秦景接到卫钦亲随的报信,估量他们的方向和脚程,提前截住了这群好似没头苍蝇似乱转的人。 陆鹏义热情招呼道:“仲行!” 一众老友多年不见,自是该好生契阔一番,说一说多年来的经历变化。 跟随陆鹏义前来的人,秦景大多都熟悉。哪怕不认识本人,也认识他们的叔伯兄长。这些都是他和葛寅在混吃混喝的日子里积累下来的人脉。 秦景将人请到一座空帐篷中,略带歉意道:“此地不宜饮酒,只能以茶水聊表心意。” 陆鹏义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这里不能喝,待会我们出去喝个痛快!” 秦景爽快应道:“那是自然。” 卫钦不由得有些担心,“仲行哥,不会影响你的公务吗?” 秦景应道:“武将军前来接手了。”他本就只值半日班。 卫钦闻言,顿时放下心来,“我到三义庄的时候,正逢陆三哥宴客,大家伙听说南衙甩卖牲畜,都说来瞧瞧热闹。” 在这个时代,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人,本就不是普通人。 陆鹏义哈哈大笑,“我自问有些见识,但第一次看到漫山遍野牛羊,差点没从中把景初认出来。“ 卫钦小声嘟囔,“我是人,不是牛羊。” 秦景微微颔首,“这事好办,待会我让人过来办理。” 众人继续谈天说笑,话题的重点逐渐转向秦景这几年的经历。 毕竟他先前在江南大营效力人所尽知,但去年陆鹏义去找葛寅串门的时候,知晓秦景好不容易拜将后,却赋闲在家。 其中自然有些内情,只是无论秦景还是葛寅都对此三缄其口。 陆鹏义初以为是朝廷官场黑暗,将秦景排挤出来。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他就摇身一变入了南衙,参与北征突厥。 沿途所见的军士,见到秦景都纷纷行礼。这并非单纯的下级对上级的礼仪,而是发自内心的敬服。 试想秦景在军中若没有威信,卫钦怎么可能大摇大摆赶着千余头牲畜,其中甚至包括几百匹健马,到河南呢! 秦景捡着一些能说的经历与众人分享,而陆鹏义则重点打听范成达的情况。比如他与突厥大军对峙的细节、两人比试的经过等等。 卫钦都能看明白的事,秦景怎能不清楚,但有些线实在是牵不了。 除非陆鹏义能熬到哪天范成达气炸了肺,不挑拣沙包的时候。 就在这时,帐篷外响起来一阵声音,“将军,林长上来了。” 秦景轻声道:“请他进来。” 转过头,向众人引荐道:“这位林长上,是负责牲畜交易事务的将官。” 卫钦补充道:“当初我买牲畜的时候,就是他帮的忙!” 林金辉带着一名军士入内,军士手中捧着一个托盘,其内的东西却和传统军营肃杀的氛围有些冲突——笔墨纸砚和算盘。 林金辉笑意盈盈地自我介绍道:“右武卫长上,林金辉。” 山东土豪带着一群河南土豪前来血拼,这种好事可遇不可求,林金辉岂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决定亲自上阵。 第1837章 我要刺头 随着阵势拉开,原本老友重逢的温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采购盛会。 林金辉左耳朵捕捉七八个行走的金饼诉说自己的需求,右耳朵听着陆鹏义和秦景说起“想当年”,心中暗自惊讶,原来一直以来都以稳重可靠着称的秦景,也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光。 林金辉不忘本职,主动推荐道:“要不加几头小羊羔?” 大客户嘛,自然有权利选择货物的配比与组合。 卫钦心中暗自思量,他可不认为林金辉会胆大到在秦景面前给他的朋友挖坑。 林金辉主动解释道:“我们买羊主要是为了食用,当然是看肉多与否。” “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可挑剔了,都说小羊羔的肉更嫩,尤其是从草原上来的那些,总是抢着买,一下子哄抢起来。”人家重质不重量,可劲造。 “一般人我们都不透露,你们是秦将军友人,这才提醒的。” 事实上,无论是什么牲畜,都是幼年时的肉质最为鲜嫩。只是许多人都跨不过心底那道名为“性价比”的槛。 仔细想来,右武卫为何没发现这重妙处,大约是因为他们有一群“不讲究”的将官,基本上都秉持着别把自己吃死就行的粗疏态度。 再者段晓棠不爱吃羊肉,缺乏钻研美食的源动力。她不做,他们怎么知道好吃呢! 好在陆鹏义这等土豪,虽然平日讲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但偶尔“奢侈”一两回,也不在意。 陆鹏义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加!” 林金辉随即拿起笔,在纸页的末尾添上了几个字,“那就每百头里加两只小羊羔。” 卫钦听到这个数字,脱口而出,“两只!”太抠搜了吧。 林金辉悄悄给小羊羔抬身价,“大部分羊羔都是要带回长安敬上。” 虽然士族豪强私下骂皇帝老儿,但皇家用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不影响跟风效仿。 卫钦忍不住琢磨起自己那几百只羊,当时南衙特意照顾他,选的都是壮羊,赶回齐州后配种生下的下一代,不知是否还有草原的风味。 林金辉还不放过卫钦,接着说道:“卫郎君为亲朋代购牛羊,诸位郎君可有此意?” 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怎么能不给亲戚朋友带点伴手礼。 只是这次礼物特殊一些,是带着草原风味的牛羊。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想起自己还有一些缺劳力的亲朋故旧。他们可不是为了牟利,纯粹是为了交情。 这群人虽然门第不高,但关系和购买力却是到位的。买马对他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林金辉嘴硬到底。“好马都要敬上,我们能私下转卖的,只有那些驽马。” 陆鹏义点了点头,“嗯。” 接着说道:“我们还要买些突厥人。” 卫钦之所以能够顺利地将千余牲畜赶到三义庄,多亏了那些牧民的帮助。 林金辉贴心地问道:“有什么要求吗?” 旁边一个人探出头来,嘿嘿一笑,“胡姬有吗?” 说得自然不是面朝青草背朝天、脸和手同样粗糙的草原普通妇女,而是那些容貌姣好,带着异域风情,经过简单训练可以在长安西市卖艺的美貌胡女。 林金辉不落准话,“胡姬多出自西境部落,都被并州大营接收了。” 陆鹏义作为领头人,喜好不同寻常,“我要刺头,越刺的越好。” 林金辉卖俘虏都快卖成天底下最大的人牙子了,头一次听到如此清奇的要求。 好在深知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秉承着右武卫的传统,好意提醒道:“陆郎君,安全为上,切莫因一时冲动而置自身于险境。” 剩下的话不大恭敬——担心你玩脱了,把自己搞灭门了。 对如此恳切的提醒,陆鹏义却显得异常坚定,“我就是拿他们练招。” 秦景上前劝阻道:“三哥,不必如此极端,要两个好手足矣!” 陆鹏义一意孤行,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笑容,毅然决然地说道:“我就是想亲自试试,那些突厥人究竟有何等厉害之处!” 一两个哪里够! 林金辉迟疑道:“陆郎君,你们有没有其他的需求?” 现在恨不得拍刚才故作贴心的自己一巴掌,照理说把他们最为头疼的一部分俘虏带走,是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但总觉得留下了隐患,毕竟那些刺头聚在一起,难保不会出事。 陆鹏义笃定道:“就这样定了!” 卫钦小声介绍道:“陆三哥和仲行哥过去常以武会友,家中庄丁部曲不计其数。”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林金辉暗道,你们是不知道俘虏的厉害,别说秦景,比秦景更厉害的范成达,遇见俘虏暴动,脑袋一样要炸。 就在这时,孙安丰神色匆忙,脚步急促地冲进营帐之中,一脸的焦急与迫切,气喘吁吁地说道:“秦将军!” 瞥见帐篷内满满当当的人,一看就是在谈生意的场面。 话锋一转,“相九禀事,窦将军请你过去帮忙掌掌眼。” 秦景立刻明白了潜台词,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坚定而自信地说道:“我去去就回。” 孙安丰只是个来传话的,加之刚才在烈日底下奔波劳碌,早已疲惫,顺势留下来歇息,顺便帮着林金辉整理文书。 随着秦景得离开,一帮河南的土豪们也不再继续谈论自己的需求了,转而聚拢一处,盘算着已经订下的牲畜,能分给哪些亲友。 林金辉和孙安丰并排坐在一起,小声嘀咕道:“窦将军还真是偏袒小舅子。” 要知道,此刻值班的人可是武俊江,秦景已经下班了。 孙安丰半点不带客气地说道:“这事你敢让武将军上?” 人的名,树的影,一切以稳妥为上。 林金辉轻笑一声,“这次又没戳他肺管子上。” 毕竟,大部分时候,武俊江都是非常冷静的。 第1838章 好言难劝 孙安丰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武将军的心思,明摆着是要回长安‘兴风作浪’。窦将军这会照应小舅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在情理之中。” “不是有秦将军在嘛,他能摆平。” 林金辉叹息一声,“唉!” 现在俘虏可不是麻烦,而是行走的铜钱,让秦景出面处理,才是最好的安排。 毕竟谁也不敢赌,万一武俊江脾气上来,会闹出什么事,谁心里也没个准数。 那都是钱,钱,钱呐! 林金辉除了对财富的渴望,还有对八卦的期盼。撞了撞孙安丰的胳膊,问道:“武将军真要搞事?” 孙安丰“哎呦”一声,“他在并州拿应将军做筏子的时候,你还没看出来吗?”完全不留情面。 林金辉一脸的无辜兼无知,“我真没看出来。” 他顶多知道两家不和,哪有这些名利场摸爬滚打长大的二世祖见微知着的本事,转瞬之间就明白这是打算撕破脸的架势。 话音一转,林金辉又道:“难怪窦将军这时候要把武将军撇开呢!”四舍五入,武俊江是他家的恩人。 好奇道:“真能闹起来?” 对此,他只有一个态度,撕,撕得响亮点!只要不影响右武卫往后出征便是。 孙安丰小声道:“武家长辈都老了,武将军头上就两个哥哥,年纪都能当他爹了。余下的辈分资历都不如他,本家根本没阻力。” “难的是他有十几个姐妹,一个个都出嫁联姻了,背后牵连甚广,那些唾沫星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时人讲究家和万事兴,家丑不外扬。再则出嫁女不如娘家兄弟的意,便要遭受这样的“侮辱”,甚至牵连亡母,难免叫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林金辉关注点在别处,“武将军的家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瓜田里的猹吃过武家的瓜,但仅限于了解话题中心的几位人物,对其他情况那是一无所知。 孙安丰轻咳两声,“以前在营中值戍的时候,闲来无事聊过两句。” 孙安丰和武俊江都是有家归不得的难兄难弟。别看他平日表现温顺,但也是实打实的中层将官,可以承担值夜一职。 都说武俊江的亲戚遍布南衙,甚至长安,但他和孙安丰之间当真拉不出关系,全因孙家根基在江南,最近两代联姻对象同样出自江南士族。 两人悄声八卦着,但也没耽误正事。不过片刻功夫,就把河南土豪们需要的牲畜数量统计完毕了。只等钱帛交割之后,就可以去领取了。 再抬头,发现旁边多了一个突兀的人影。 一行人中,卫钦其实只和陆鹏义相熟,其他人都是拐弯抹角的交情,混出来的酒肉朋友。他们聊起本乡本土的事情来,卫钦自然是插不上话的。不如转过身来,瞧一瞧现有的成果。 朝堂风云卫钦似懂非懂,但家长里短不分年纪身份,任谁都能说上两句。 可惜他与孙、林两人没有达成可以一起吃瓜的交情,见他过来,两人立刻止住了话头。 卫钦只能问点别的,压低声音问道:“俘虏营出事了?” 他好歹在右武卫军中待过一段时日,知道相娑罗分管哪一片事务。 林金辉平静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 一旦人数上去,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是小事。特别是俘虏问题,格外敏感。 尤其是南衙班师之后开始发卖底层俘虏,原先被佛法和武力压制下的情绪,开始逐渐爆发出来。 毕竟一旦开始发卖,免不了骨肉分离和异乡漂泊的命运。 南衙在这方面考虑算是周到的了,小门小户买几个人补充劳力,都是将那些落单的打包卖出去,免得他们抱团欺凌主家。 世家大族批量补充庄园田丁的,也不可能整个部族卖出去,顶多保留他们的小家庭,也就是父母与子女这一代。 俘虏男女分开管理,也就是说他们最好的出路就是父子、母女,亦或母亲和年幼的孩子在一起为奴。 至于更多的,谁又会去考虑呢! 这种情况下,俘虏们有情绪,有反抗都在情理之中。 好在一切都还在南衙的控制之下。 要不然的话,怎么会上下一致认为相娑罗居功至伟呢! 林金辉瞥一眼人群中心的陆鹏义,好意提醒道:“虽然筛了好几遍俘虏营中的反骨,但难保有漏网之鱼。将来万一闹出事,秦将军和你难免受埋怨。” 陆鹏义指名要刺头,甚至愿意为此付高价。南衙当然可以暗箱操作,换些草包交付。 但没点脑子和身手的,能当刺头吗?一照面就得露馅,那样岂不是白赔了南衙的名声。 将这些刺头打散发卖、带回长安交付有司,亦或者在皇家庄园中由重兵看管,才是对大吴子民最好的办法。 内地百姓对突厥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凶恶的层面上,卫钦却是在并州住了小半年,认为应该用如狼似虎,凶残来形容才是。 可惜面对倔强的陆鹏义,卫钦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长叹一口气,“陆三哥就这性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南衙方面该做的温馨提示都做了,能找的人都找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不过陆鹏义的本事较之秦景更胜一筹,林金辉只当他是艺高人胆大。 好在这种主动作死的人,他也见过不少,比如冯睿达。 费了好些时候,土豪们终于将自己的三大姑八大姨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鹏义转过头,见秦景还未归来,问道:“仲行作甚去了?” 孙安丰本可以用简简单单两个字——军务,就把人打发了。 但此刻他却觉得有必要多说几句,“有些俘虏闹事,秦将军过去处置了。” 言下之意,这帮突厥俘虏,绝非善茬。 陆鹏义并非全无见识,只疑惑道:“需要两位将领出面吗?” 据他所知,交易市场共有三位将领镇守。 南衙的将军,可不是地方草台班子,野鸡校尉都敢充将军,都是正儿八经拜过将的。 外放地方,够不着上州刺史,却也是一方高官了。 第1839章 不宜久留 孙安丰嘴角微扬,语气却带着一丝寒意,“数万突厥俘虏瞧着是驯服,也就是他们现在没马没兵器,否则能屠了半个山西。” 所以无论如何重视,都是理所应当的。 孙安丰原本以为,凭借自己那番带着恐吓意味的话语,足以遏制住陆鹏义近乎作死的冲动。 岂料秦景归来后,陆鹏义一个劲儿地追问俘虏营的事宜,尤其是最后的处置结果。 秦景的回答简洁明了:“主犯处决,余者鞭刑以示惩戒。” 陆鹏义确认道:“不杀了?” 秦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陆鹏义顿时激动不已,“那这些人都给我吧!” 秦景当即否绝道:“不可。” 孰料陆鹏义压根不听他的言语,转过头对林金辉说道:“我出双倍,不,三倍的价钱!” 他早看出来了,秦景虽是林金辉的上司,但二人统属不同。 林金辉和他背后的人,才是主导这场交易的人。 林金辉闻言,顿时在人性和金钱之间反复挣扎。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坚守人性,不光是考虑到安全问题,还要顾虑秦景的态度。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孙安丰担忧道:“陆郎君家世清白否?” 哪个正常人家会喜好收留亡命之徒,即便是沦为奴仆的突厥的也不可能。 卫钦连忙点头保证,“数代良民。” 虽然有时会出于义气,收留一些犯了事的朋友,但他们在明面上的身份绝对是清白的。 也就是孙安丰等人不涉足江湖,才不晓得陆家的名声。 陆鹏义不曾料到最后卡在兄弟手上,“仲行,你放心,他们到我手里,绝对翻不出浪来。” 秦景一脸难色,“三哥,你要一两个练手自然没问题,但这么多人……实在是让我为难。”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吊儿郎当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与自信,“难什么呀!” 紧接着,帘幕被猛地掀开,冯睿达腰配横刀,径直走了进来,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要就给嘛!做事爽快些,别扭捏做小儿女态。” “再耽误下去,相家的小和尚可真要出家当秃驴了!” 同袍的幸福和陌生人的安危,哪个更重要,还用说么! 秦景等人连忙叉手行礼,“见过冯将军!” 冯睿达随意地摆手道:“我是来找孙三的。”冲孙安丰招招手,“跟我出来。” 表现如此“和煦”的冯睿达着实少见,孙安丰心底暗道,冯睿达怎么会来这儿。要知道排班的时候,可是特意将他剔了出去。 段晓棠和武俊江只是“可能”对四卫的小钱钱造成威胁,但冯睿达却是“一定”。 俘虏不闹事,他都要“逼”或者“诱”人闹事,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孙安丰将信将疑地跟着冯睿达出去,临行前特意瞧了秦景一眼,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陆鹏义疑惑道:“这横子谁呀?”年纪相当,却比秦景官阶更高,派头大得很。 不待秦景开口,林金辉以玩笑的口吻说道:“陆郎君或许不认识他,但听他的姓氏,再看那把兵器,总该晓得他爹是谁吧!” 陆鹏义面容之上浮现出一抹微妙的敬意,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先陈国公的确英雄了得。” 旁边插话进来,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这就是那位‘成人之美’吧!” 冯睿达的凶名不曾响彻九州,但花名已是人尽皆知。 本来在草原上杀得人头滚滚,立下赫赫战功,能传出一段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佳话,现在可好,全被风月事掩盖了,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外头具体怎么传的,林金辉不清楚,但从各位同僚的态度来看,冯睿达应该是不喜外人提及此事。 善意提醒道:“毕竟是在军中,莫要提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陆鹏义同秦景打听,“他身手如何?” 如果有人上门“挑事”,以冯睿达的疯性不会拒绝,但陆鹏义毕竟不是一般人。 秦景委婉地回答道:“冯将军的本事在军阵之上。” 话音刚落,孙安丰猛地窜进了帐篷内,动作敏捷得令人咋舌。他机敏地躲到秦景身后,只露出半颗带着几分倔强的脑袋,冲着门外那即将离去的身影,用尽力气大声叫嚷起来,“我不写!” 帘外的冯睿达缓缓转过身去,大手一挥,带着几分洒脱与无奈,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确认冯睿达已经走远后,孙安丰立刻从秦景身后闪了出来,急切地说道:“冯将军已经盯上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得回营去!” 秦景轻声叮嘱,“路上小心。” 不知是在提醒他注意行路安全,还是提防冯睿达半路杀出。 为了照顾大客户的感受,林金辉不仅亲力亲为地带他们去领取牲畜,还打算带他们去办理最麻烦的过契之事。 陆鹏义望着孙安丰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感慨道:“哪里都一样,免不得上欺下。” 秦景笑着回应:“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冯睿达若是动真格,孙安丰恐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林金辉笑道:“陆郎君,你不知道,四卫数万兵马,真能让冯将军发怵的,也就两个半人。” 掰着手指头数,“王爷、范大将军,再加小半个孙校尉。” 孙安丰来得快去得也快,陆鹏义等人还真不知道他的身份。 秦景介绍道:“安丰是荣国公的三子。” 林金辉说点不大恭敬的话,“冯将军的爹没了,孙校尉的爹还在呢!” 要知道,那可是儿子造反都能全身而退的江南猛人。 当然冯睿达的“面子”不单是给孙文宴,也是给右武卫的。把他们任劳任怨的好牛马弄折了,谁来干活!右武卫再是“猥琐”,这时候也得发火。 陆鹏义这时才明白过来,难怪孙安丰遇事就往秦景背后躲,原来他是老东家的儿子。 第1840章 千里之驹 陆鹏义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怪不得锦绣衣裳袖口沾上墨迹也毫不在意,原来出自大家。” 江南大营出了名的富得流油,不过陆鹏义一路行来,见南衙尤其是右武卫的将官衣着差异巨大。有的人衣着锦绣,有的却是细麻上身。 拿眼前的林金辉来说,他随身携带算盘,身着劲装,外套绸衣,但不经意间露出的里衣衣襟却是细麻质地,显然出身并不显赫。 对林金辉而言,衣裳只是衣裳,对孙安丰同样如此。穿什么样的衣裳,都不影响他们的工作。 林金辉亲自领着大客户前来,果断利用“特权”插队,提前将土豪们的牲畜都领出来。诸事繁忙,他们自然不可能像卫钦那样悠闲地进去慢慢挑选。 林金辉问道:“陆郎君,你们在河东可有合适的落脚处?”毕竟要圈养、放牧如此多的牲畜。 他这一问,顿时让众人哑口无言。 他们今天刚到河东,陆鹏义向旧交借了一处宅子,居住足够,但如何能容纳下几千头牲畜。 这便是冲动购物的后果,总是让人痛心疾首。 有人提议,“要不找片野地赶过去?” 几十头牲畜还好说,几千头的话,他们说不定就要亲眼见证草木被啃食殆尽的奇景。 林金辉缓缓说道:“南衙在附近准备了临时草场,诸位可以将各自的牲畜打上记号再赶过去,晚上派人守着便是。” 这帮人能结伴出行,关系即便谈不上亲密无间,也绝不会太差,更谈不上世仇。 “至于草料,就得你们自己想办法了,附近倒是有售卖的商人。”草场那点青草肯定是不够的。 陆鹏义一口答应,“没问题。”这会都半下午了,他们也不可能现在启程。 林金辉额外提醒一句,“这草场只能用几日,拖久了河东方面说不定会赶人。”顶多能坚持到南衙大军离开后一两日。 卫钦不满地嘀咕道:“地里的野草都不许人吃?” 林金辉微微一笑,“卫郎君,天底下都是这般道理。不管有主无主,不分山东、河南,想必都不愿意让外地人白占便宜不是。” 在此时,“排外”等同于维护本地利益,是政治正确。 卫钦不再言语,当初两卫和东莱联军过境的时候,他们也同样不乐意。 好在土豪们出远门携带的人手充足,加上一帮特意遴选出来表现良好的牧民协助,顺利将牲畜赶到目的地。 林金辉发挥银牌销售的主观能动性,说道:“诸位看看这些牲畜,若是有不满意的,可以更换。” 陆鹏义抚摸着身旁马匹的鬃毛,直接问道:“马也可以换吗?” 的确如暗示的一般,这批高价驽马都是健马,但也只是市面上能够找到的普通货色。 他想要的是千里驹,是万中无一的骏马,为此付出千金、万金也在所不惜。 林金辉终于露出一丝奸商的本色,“通常是发现伤病的牲畜才能更换。” 不过,这个条件已经比市面上的牲畜贩子良心多了。 秦景悄无声息地冲陆鹏义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最好的马匹早就被诸卫挑出来,准备带回长安敬上,赏赐功臣。 四卫私下里截留了一批骏马,将部分将士的坐骑替换了下来,这都是军中默认的潜规则。 朝廷和兵部不会深究他们一路上吃了多少牛羊,骑了多少马匹,这都是默认他们该得的。 秦景手上就有几匹,他将其中一部分混在了卫钦的牲畜群中,准备送回齐州,交到葛寅手上。 陆鹏义若是想通过正当途径获得类似的良驹,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走私下交易的渠道。 陆鹏义看懂了秦景的暗示,不再多言,任由仆从们将牲畜群带下去照料。 军士们拿来一桶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墨汁,以及几支粗糙的大毛笔,让他们在自己所属的牲畜身上做上记号。 卫钦看着这越来越淡颜色,怀疑不用下雨,跑动几下就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林金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哪怕这墨条再劣质,那也是要花钱买的。这些可都是白送的,要求不用那么高。 “听说有些人在墨汁中加上一种本地的野草汁液,有固色之效。” “诸位待会可以派人去打听一下。” 他平常的工作范围并不包括做记号这一环节,自然没有细问过是哪一种野草。 土豪们对需要费心打听的野草不感兴趣,大不了买几根墨条磨成墨汁兑进去便是。 林金辉再提及一个伤感情的话题,“请问诸位郎君及随从中有多少人识文断字?” 先前林金辉便已说过,此次售卖的俘虏均需过官府的红契,虽然这种做法不大符合他们过去的做派,但现在是卖方市场,不得不遵从。 陆鹏义估量了一下,说道:“有十余人。” 林金辉支招,“郎君们尽可在市场上搜罗些闲散文人来代写契约。” 全靠他们自力更生的话,等到南衙四卫启程,恐怕都未必能将俘虏领出来。 陆鹏义质疑道:“本地官方不书契吗?” 林金辉平静地说道:“他们如今连本地的大户都顾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外乡人。” “好在过印不麻烦,只要将契书送过去,最多半日就能办好。” 卫钦当初走的vip通道,四卫的文书撸起袖子上,很快就把他的事情办妥了,哪里知道如今的繁琐。 随后,林金辉带着一行人来到了河东官衙的临时办事处,看能否捡点漏。 陆鹏义语气中带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懑之情,“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等要为河东官府送钱!” 他们平日里在家乡横行霸道,连本地的官府都不曾放在眼里,如今到了他乡,却不得不收起锋芒,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办事。 陆鹏义不解道:“民间买卖仆人,又有多少是真正过了红契的?不都是私下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官府何时真正插手管过这些!” 第1841章 阴阳怪气 卫钦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精明与算计,细细地盘算着其中的经济账,“一通下来,官衙光收契钱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但如此兴师动众,着实不像借机敛财的架势。 林金辉叹了口气,对类似的质疑早有预料,耐心地解释道:“这些毕竟是突厥人!” 自古以来便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说,再如何加以防范都不为过。 陆鹏义双手负于身侧,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向远方,“不都是同样的人吗!” 卫钦手上手上成沓的卖身文书上,盖着鲜红的文城官印,至今没想明白,“我们买的奴仆,将来既不在文城,也不在河东过活,为何非得过一次契呢?” 林金辉只能尴尬地笑一声,试图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 若真让回到所在地去过契,你们这些豪门大户会乖乖去官府办手续吗? 再说了,不论这些人是否真的在发卖地生活,南衙都算将自己的责任撇清了,往后若是出了问题,那都是地方官府和买家的事,和南衙无关。 所以,四舍五入,被南衙抓来干活的地方官衙,累得半死,担了天大的责任,也是倒了大霉。 这地方林金辉来惯了,他领着众人,轻而易举地“穿插”到了最大的一顶帐篷前。 刚靠近帐篷,林金辉的视线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帐篷之外。 他轻轻地踱步过去,正欲开口呼唤“长史”,却被庄旭用一个放在唇边的食指轻轻打断,示意他噤声。 林金辉不明所以,接着就听到帐篷内传来一阵叫嚷,声音中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傲慢,“我家可是弘农杨氏,长公主下降,岂容如此怠慢!” 这突如其来的叫嚣,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紧接着,一个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声音悠悠响起,“郎君稍安勿躁,此地已累积数千契书,皆需一一过印。即便是弘农杨氏,也需知礼守礼,分个先来后到。”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只要阁下能将所有契约文书准备妥当,我们定会秉公处理,柳某在此承诺,定会亲自为阁下加盖官印,绝不拖延。” 弘农杨氏的人显然未曾料到会遭遇如此坚决的回绝,一时之间,语气中满是不甘与愤懑,“我家千年阀阅,皇亲国戚,地位尊崇,何须与他人争这先后?” 五姓七望之下,他家最大。言下之意,他凭什么要排队! 面对这番狂妄之言,柳琬的声音依旧柔和而坚定,没有丝毫动摇,“王爷此刻便在河东大营内,既是亲戚,何不请王爷手书一封,柳某即刻办理。” “如此,既不失礼数,又合乎规矩,岂不两全其美!” 五姓七望亦有和皇家转折姻亲的,不曾听谁将皇亲国戚挂在嘴边。弘农杨氏到底还是“虚”了。 帐篷外的庄旭这会只有憋笑的份,心中暗道柳琬平日里看似温和有礼,私下里却如此有锋芒。 卫钦等人在外听了一场大戏,世家士族抱团不带豪强玩。说起来都是互相吹捧,瞧着亲密无间。 可听方才几句话,河东柳氏是不给弘农杨氏面子呀! 弘农与河东隔黄河而望,比邻而居已有千余年。外界公认,弘农杨氏在纸面上的实力要强于河东柳氏。 这时,几个人从帐篷内走了出来,为首之人一看就是一副标准的世家绣花枕头模样。 庄旭见状,急忙转过身去。 待人走远,林金辉低声道:“长史,他们应该不认识你。”犯不着躲。 庄旭淡定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金辉小声嘟囔,“弘农杨的人也不敢找到南衙头上。” 庄旭面不改色,“你说的是正常人的想法。” 他这些年见识过不少眼高于顶的蠢货。 林金辉默然不语,刚才柳琬将吴越搬出来,就将人气得拂袖而去,显然应该是庄旭口中的“正常人”。 热闹听过,庄旭这才同众人打招呼,“秦将军,卫郎君。” 秦景回道:“庄长史。” 众人一看林金辉和庄旭的热乎劲,就知道这才是“背后的人”。 庄旭开门见山问道:“来过契?” 秦景迟疑一瞬,“看能否找些帮手。” 庄旭更清楚情况,“现在人手紧张,根本挤不出人来帮忙。一些士族郎君都亲自上阵了。” 不算失身份,毕竟人家逢年过节还要给亲戚朋友写桃符,惠泽邻里。代写契约文书可是中人的活计,没有一定身份的人可做不来。 不过他们先书写的肯定是和自家紧密相关的文书。 庄旭给出对策,“自力更生吧!” 虽然眼前一帮人看着就不像读书人,但应该识文断字。再使些钱帛找人代笔,应该足够了。 林金辉说道:“陆郎君他们买的人不少,我带他们来看看,有没有印刷好的制式契书。”紧接着附耳将陆鹏义的特色要求说明。 庄旭平静地吩咐,“这些不能用制式,必须写得清楚明白。” 林金辉连连点头,“属下明白。” 简单交代几句后,一行人便走进了帐篷。 柳琬放下手中的刻刀和印石,缓缓起身,以一种既不失礼仪又蕴含亲近的姿态迎接道:“见过秦将军、庄长史。二位莅临,实乃敝处之光。” 秦景微微点头致意,庄旭则笑问道:“刚才看见几个人怒气冲冲地离开,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柳琬脸上露出了一丝标准的矜持笑意,“旁支破落户,扯虎皮做大旗,随手打发了便是!” 旁支是真旁支,但看他们购买的手笔,破落却未必真破落。 南衙四卫渡河之后,哪怕经过河洛之地入关,也不会在路上多做停留。 弘农杨氏若想购买人马牲畜,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过河到河东来,要么跟着大军身后进入关中。 后者路途更为遥远,所以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 难道庄旭不是听闻有弘农杨氏子弟前来,才特意跟来此处,试探虚实的吗? 仇怨是仇怨,不碍着钱帛的事,但免不得多留点心。 弘农杨氏的人来河东,了不得听几句阴阳怪气的排揎。但他们若敢继续北上,踏入三州之地,说不定就要被人套麻袋了。 第1842章 滑溜泥鳅 虚实已然探过,庄旭提及刚碰上的正事,转身介绍道:“少琰,这几位都是秦将军的友人,方才购入了大批人口。你这边能否再调配些人手,助他们办理契书之事?” 柳琬坦言,“庄长史,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说不定我稍后也得挽袖上阵,亲自执笔书写了。” 陆鹏义的目光聚焦于前方的桌案,没看出柳琬的忙碌,只觉得他闲适有余,甚至还有雅兴篆刻。 乡下的土豪哪里明白世家子的追求,他们认为的人生高光就该如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谈笑间诸事抵定。 简称——装逼! 上一个如此有追求的人叫殷博瀚,最终栽了大跟头。 柳琬人虽年轻,但经过一点世事的捶打,更看重实际,所以他面前是用以提高篆刻技艺的刻刀和印石,而非棋盘。 秦景与庄旭的面子自是不能不顾,柳琬话锋一转,“我这尚有二百张压箱底的半成品契书,稍后便派人送去,诸位只需将空白之处填补完整,即刻便可前来用印。” 二百张,不到河南土豪们购买量的一半,比杯水车薪强上几分,多少能减轻他们的书写压力。 卫钦对半成品契书一无所知,但显然柳琬这是在开后门,为他们行事提供便利。 这般态度,与先前面对弘农杨氏时的冷淡截然不同,亲和许多。 秦景感激道:“多谢柳郎君相助。” 柳琬回道:“秦将军客气了。” 微微侧头,望向后方一行人,“诸位可否留下姓名,稍后我吩咐下去,往后送来契书便直接加盖印章。” 陆鹏义毫不讳言道:“河南陆鹏义。” 柳琬神色微顿,“河南陆氏?” 鉴于吴越与陆氏的恩怨,右武卫的将官断不可能与他们有所瓜葛。 林金辉连忙摆手撇清关系,“不是,不是,恰好同姓罢了。” 柳琬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届时递送过来,提及陆郎君的姓名便是。” 转头和庄旭说道:“庄长史,百姓愈发聚集,恐生事端。能否请范大将军再多调派些军士前来维持秩序?” 庄旭颦眉,“此事我会寻机会同姐夫提及,不过左武卫负责外围警戒,我一个右武卫的难以插手。” 柳琬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总归是有备无患。” 一行人拿着据说是柳琬压箱底的二百张契书离开,旁人无从知晓他箱底到底压了多少张,反正不是最后二百张,但人情到位了。 卫钦翻阅着纸张,瞧着那如出一辙的字迹,语气中满是惊讶,“这,这怎么做出来的?” 庄旭描述着模糊的步骤,“一块木板上只雕刻固定的内容,而后印刷出来,其他变量则由人工书写。” 一通百通,卫钦瞬间明白,“刻经!” 庄旭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意思,的确省了不少事。” 林金辉见庄旭和他们一同离开,并没有分道的意思,问道:“长史,打算何时去找范大将军?”他总觉得柳琬没说完的话,后果有些严重。 庄旭嘴角上扬,眼神轻轻掠过前方的秦景,缓缓说道:“你听秦将军、武将军,还有窦将军说过,现在镇不住场子吗?” 林金辉连忙摇头,三位对危险感知极为敏锐的将领都没有发出任何警示信号。 庄旭呵呵一笑,“他要镇的,哪里是蜂拥来的百姓!”是周边闻讯赶来捡漏的世家豪族。 弘农杨氏冒头了,其他家还会远吗? 不过这与南衙又有何干,他们只管军事,不理民政,更不会插手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 林金辉对庄旭的未尽之言一知半解,但将刚才的话代入右武卫的常见语境中,大概率就是在推脱了。 回到临时营地,土豪们找来人手誊写契书。 陆鹏义指名要的那些刺头刚受过刑,不宜挪动。 俘虏营缺乏治疗条件,陆鹏义便找来伤药,托秦景找人送去俘虏营。 钱帛折损都是小事,这些可都是他好不容搜集来的“磨刀石”。 庄旭小声问道:“这位陆郎君是何来历?” 右武卫的本职是行军打仗,而非查人家底。 林金辉只能说出自己观察所得,“河南豪强,本事与秦将军不相上下。”艺高人胆大。 最关键的是,“卫郎君的人马牲畜,就是托他送往山东。” 官面名声不显,但在民间的路子一定很广。 殊不知,庄旭盯上陆鹏义的同时,陆鹏义也盯上了他。 世上道路千万条,秦景那条路堵死了,亲弟弟跑了,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小舅子。 陆鹏义主动上前,言语中透着热络,“不曾想,长史竟是范大将军亲眷!” 秦景还能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吗?连忙打断道:“三哥!” 庄旭滑溜起来比泥鳅有过之而无不及,特意解释道:“表姐夫!”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无论庄旭叫范成达姐夫还是表姐夫,他都会应承。但叫姐夫不是更亲近些么! 陆鹏义哪知道范家家事,一表三千里,小舅子的含金量陡然降低。 庄旭脚底抹油,立刻告辞,临行前嘱咐林金辉,陆鹏义那批契书必须盯紧了,做得瓷实些。 他倒想看看,几万大军精心“伺候”的刺头,陆鹏义究竟有没有本事玩转。 庄旭前脚离开,卢照后脚就过来了。 他从范成明口中得知情况,担忧以秦景老好人的性情,应付不了陆鹏义的胡搅蛮缠。 这才找来的交易市场,转了一圈才找到他们的落脚地。 陆鹏义一眼便瞧见了活力四射的卢照,脸上绽开笑容,“阿照的伤好了!” 上次见卢照的时候,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他还特意送了疗伤秘药。 卢照自信地挺起胸膛,“年轻恢复得快!” 好在卢照自打到了齐州,便用的是秦照的名字,不存在穿帮的可能。 此时,林金辉已经离开去忙其他的事了,营地内都是自己人。 陆鹏义不悦道:“我只想交个手,有那么难吗!” 本想借此机会以武会友,没想到买回来一堆牛羊。 第1843章 自觉不配 卢照听范成明提了一嘴“河东的小锤锤”,还特意找人去打探了一番。 这才是军中将官与民间英才交流的正常流程。 裴子卓什么出身,裴家能为南衙平定三州之乱提供哪些助力,作出何种贡献。 这些是陆鹏义能比的吗? 到河东之后,不怪每每人听到他姓陆,籍贯河南,小有家底,出手阔绰,就以为出自河南陆氏。 三义庄陆家在非河南地区的官方层面上,的确没什么名气。不过,这对他们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当时南衙派出的人是谁——薛留,初入营的小将官,位卑职低,祖籍河东,算半个本地人。 所以这纯粹是一场友谊赛,无论胜负如何,都不会让双方颜面扫地,更不会影响到彼此之间的交情。 秦景和卫钦之所以不松口,除了身份地位差距,也是因为陆鹏义着实没有分寸感。 别人打的是友谊赛,他上场完全是一副生死相搏的架势,眼中没有友谊,脑子里只有输赢胜负。 卢照将话头接过来,反问道:“陆三哥,你知道范大将军是什么人吗?” 陆鹏义脱口而出,“还用说吗?左武卫大将军,手下几万人马,能征善战,威名远扬。” 卢照说点和官场沾边的人才知道的事,“表哥屡立奇功入南衙任职,他的上司是段将军。” “而段将军曾经的主将就是刚凭借父兄恩荫入仕的范二将军。” 故意避重就轻,没提段晓棠和范成明如今的官阶对比,只是淡淡地提到了这一层关系。 秦景和范成达弟弟之间尚且隔着好几个级别,更别提和他本人了。 陆鹏义若想通过秦景递话,那就是让他难做人。 对以讲义气着称的陆鹏义来说,这么不讲义气的事,肯定是做不出来的,对吧? 这一点,无需多言,大家心里都明白。 陆鹏义真诚地对秦景说道:“仲行,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你不要往心里去。” 秦景爽快回应道:“三哥无需多言,待会我们去喝酒,不醉不归。” 卢照也凑了上来,捧场道:“我听冯将军言说,河东产的桑落酒,比之洛阳的更为醇厚,待会可得去尝一尝。”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桑落”一词,起初并非酒名,而是时间概念,就是桑叶凋落的九、十月。 在这个时节,取井水酿制的酒,都可以称之为“桑落酒”。 河东与洛阳的酿造方法并无太大差异,只是水源略有不同。但河东桑落酒的名声就是比洛阳名气大。 卢照特意提及这一遭,当然不是为了单纯地推荐酒水,他另有目的。 话锋一转,以一种八卦的语气说道:“你们不知道吧,冯将军是太原王氏的女婿,他家夫人实打实的五姓女。” 陆鹏义随意地点了点头,“方才有一面之缘。” 瞧那横子模样,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想想他老子是谁,算不得惊人。 卢照来不及琢磨,冯睿达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市场之内,接着说道:“我听说冯夫人在娘家排行二十之外,如今还有襁褓之中的姑母。” 调侃道:“如此一来,五姓七望加起来,待嫁的女郎数量少说上百个吧!” 他可是陪李君璞相过亲的人,王氏有三位女郎。并非她们任李君璞挑选,而是这三位家里有意招这位女婿。 但在外头,五姓女的地位依旧很高。 陆鹏义难得迟疑,“额!” 草莽中人,怎么会思考这么遥远的话题。他们再是狂妄,也不敢肖想五姓女。 稍有些家底的男人,若是妻妾成群,儿女数量都得几十开外。更何况五姓七望这等昌盛了几百年的家族。 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往昔高不可攀的五姓女,同时存在几十上百个,似乎没那么“珍奇”了。 好在他们多是内部通婚,对于外界圈子的人来说,她们仍然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卢照手托着下巴,故作深沉道:“人生最难的就是比较,在朝在野的将官拉出来一算,表哥和我连一百的边都摸不着。” “威风如范大将军,也是前十不入!” 这下轮到陆鹏义惊讶了,“他不是大将军吗?” 卢照掰着手指头细数,“地方有四大营,长安有南衙十六卫、北衙六军。只此便有二十六位大将军。”编制是这样的,但位置上没有人另说。 “再加上别部大军,在家荣养的老将军,与之等同的勋爵……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得近百个。” 卢照说到这里,忽然变得俏皮起来,“这样算下来,和五姓女的数量差不多啊!”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扑哧扑哧的笑声,谁能想到,有朝一日,金戈铁马、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会和那些金闺柳质、娇贵无比的五姓女放在一起比较呢! 哪怕只是论数量,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卢照忽然变得深沉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范大将军的战功资历,上下十岁,在世者无人与之相当。” “说句不恰当的话,五姓女春兰秋菊各善胜场。但范大将军的本事,怎么都要得个魁首吧!” 陆鹏义原本和众人一起哄笑,但渐渐地,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那是比五姓女还金贵的范大将军啊! 世家的守卫不比军营重兵重重,可没人会不长眼随意上门求亲。 他又怎么会生出妄念,认为自己有资格和大将军比武切磋呢! 家世门第之间的鸿沟,将人群分割成一个个不同的圈子。 千百年世俗潜移默化,在当地无法无天的土豪,也会发自内心地认同,他们和世家门阀之间的差距。 卢茂敢想和范阳卢氏联宗,甚至让儿子娶世家女,是因为到他有资格更进一步。 但陆鹏义没有,和他一起喝酒吃肉的英雄好汉们都没有,所以他们不会想到自己或者家族子弟娶五姓女。 因为——不配! 世人认为不配,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不配! 第1844章 自荐枕席 现在卢照插科打诨将残酷的现实揭开——范成达,他们同样够不着! 以陆鹏义的家世履历,走民间的路子定然不成。若是投军,起步大约是旅帅。 别看南衙一群小废物占着萝卜坑,但人家的父兄为大吴、为南衙抛头颅洒热血,立下赫赫战功。对他们稍加照顾,也算是理所当然。 陆鹏义非池中物,主将若是晓得他的本事,定会予以提拔。历经一两场战事的洗礼,他或许能晋升为校尉。 到那时,范成达若想找人切磋武艺,或许就会想到他。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这是他左武卫的人。 外卫的,还得往后排。 可陆鹏义的性情,怎会甘愿在军中苦熬一年半载,就为了换得一个比试机会。 冯睿达的“横”只是表面,人情世故从来不缺,前提是他愿意。 他想找秦景和冯睿晋比试切磋,也是两边先有交情,提前知会,到时好酒好菜招待。 哪里会像陆鹏义这般,明知双方差距悬殊,就打起歪门邪道的主意,指望拿人软肋逼人比试。 这种行为,与那些拿着高门女郎的贴身之物,企图以此逼迫对方许婚的登徒子又有何异? 且看最终的结果,是红烛罗帐还是黄土一抔。 秦景见陆鹏义若有所悟,并未多言。若能被卢照旁敲侧击说通,就是最好的结果。 朋友是好朋友,只是偶尔也会觉得心累。 秦景见营地内事务都上了正轨,其他人要不照料牲畜,要不埋头书写契书。便招呼上一群酒肉朋友,直奔城中酒馆,誓要一醉方休。 他们要喝的,正是卢照刚才特意提及的河东桑落酒。 此刻,在伙房内深耕美食事业的段晓棠,对陆鹏义等人的到来一无所知。 虽说营中将官的去向虽要报备,但秦景等人本就在外,旧友重逢,那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段晓棠还是庄旭和林金辉等人归来,才听说一点风声。 彼时庄旭正在琢磨,秦景还有没有类似头铁的朋友,可以接收一批突厥刺头。 若将这些刺头送往寻常人家,恐怕会招致灭门之灾。但若是落到陆鹏义这等豪强手里,那便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盘算来盘算去,他们熟悉一点的,只有葛寅和卫钦,其中一个还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便是卫钦买人,那也是挑的温驯的普通牧民。 段晓棠向来秉持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原则,着实理解不了偏向虎山行的猛人做派。 好奇道:“当真那么厉害?” 范成明拉长调子,缓缓说道:“我们的秦校尉亲口说,那人的武艺恐怕比秦将军还高上一二分。” 庄旭激动得一巴掌拍在发小肩头,“这种厉害人物,你的招蜂引蝶就没想过动一动?” 范成明一个滑步躲开,说道:“只怕蜂蝶没招来,反而摧残起一堆小扒菜。” 陆鹏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右武卫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像秦景、卢照这样半途插队进来,还能迅速融入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这全靠他们兄弟俩实力强大,且性情并不固执。 若是换作旁人,哪有如此效果。 吕元正早就琢磨着,下一轮进营中进人该如何遴选了。首选还是新人,老油条往后排,甚至武艺都不是放在第一位考察的。 反正右武卫现在大小号猛将够用,没必要捏着鼻子为难自己。 庄旭没来得及和小狐狗勾兑情报,但看范成明如此排斥,显然其中有些内情,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追问。 转而问起另一人,“孙三,你怎么半路跑了,一下午没见着人影。” 孙安丰若是留着市场,帮着抄抄写写,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孙安丰顿时苦着一张脸,委委屈屈地说道:“我哪是自己想走,是被冯将军‘逼’走的!” 武俊江闻言,立刻来了兴趣,追问道:“他怎么‘逼’你了?” 总不能是把横刀架脖子上了吧! 孙安丰耷拉着肩膀,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让我帮他写几首诗。” 孙安丰捉刀代笔都快干成职业的了,写诗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下单对象换成冯睿达,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一二了。 武俊江老成持重道:“可不兴写,这要是传回长安……荣国公还没回江南呢!” 到时候,孙安丰一天三顿大概就只有竹笋炒肉吃了。 孙安丰连连点头,“我就是知道这个,才立马跑回营里的。” 总不能因为过去两人都出没平康坊,听《碧玉歌》,就以为是同一种人吧! 他着实没有冯睿达那么厚的脸皮,那么硬的骨头。 庄旭安抚道:“跑得好。” 范成明八卦道:“他这是在河东又找上相好的了?” 他们总共才在河东待几天啊!当真是露水姻缘。 不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冯睿达这儿,光阴如梭啊! 不知道的事,孙安丰坚决不认,“他没说,我也没问。” 庄旭小声爆料,“那事发生之后,并州还有人想找冯将军自荐枕席。” 范成明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微微发亮,“什么人啊?” 庄旭提起此事,语气中略带嫌恶,“都是些小户人家,指望着能春风几度,赚足几年的花销。” 中等人家不管是为自家名声,还是忌讳冯睿达的名声,哪敢往上凑。 怪只怪“成人之美”局对外包装太过成功,谁提起冯睿达不竖着大拇指,夸一句“大方敞亮”。 段晓棠冷哼一声,“这主意不是小娘子,是小娘子父兄想的吧!” 庄旭含着一丝不屑,说道:“那当然了!” 女子多矜持,哪怕并州民风开放些,但也没有奔放到这份上。 说得轻巧,好处家人拿了,落到她们本人头上的,除了不知廉耻、残花败柳的名声,还能剩什么! 段晓棠冷笑道:“这么想的话,哪里需要假托女子之名,自己上不就成了!” “亲自讨价还价,还不必担心伺候不周!” 第1845章 烂醉如泥 周围几个原本喝水的将官,听得段晓棠一番大胆惊世骇俗的言论,要么一口喷出来,要么不留神呛进了气管,咳个不停。 心中暗自发誓,以后段晓棠说话的时候务必留个心眼——千万别喝水。 范成明瞠目结舌,愣了半晌,说道:“冯四也不是什么都不挑的!” 冯睿达不求真情,将银货两讫摆在明面上,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把他当冤大头宰。 何况,那时候“蛇咬”的恢复期,应该还没过去。 最关键的是,冯睿达虽然荤素不忌,但他真的不好龙阳。 就在伙头准备收拾收拾,准备给同袍做夜宵时,依旧不见秦家兄弟俩回来。 范成明嘀咕道:“他们该不会是要夜不归宿吧!” 班师回朝的途中,军纪已不如战时那般森严,但好歹也得提前知会一声吧。 段晓棠笃定道:“他们会回来的。” 秦景和卢照都不是浪荡性子,哪怕旧友重逢喜不自胜,打算秉烛夜谈,也会派个亲兵回来通报一声,免得营中临时有事找不着人。 果不其然,临近宵禁前,哥俩都回来了,却没想到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的。 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气,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沉沦在他们那混沌不清的意识之外。 以他们平日艺高人胆大的人设,亲兵都不敢放任两个醉鬼骑马,生怕出什么岔子。索性将二人塞进马车,一路颠簸着带了回来。 段晓棠闻讯赶来,一脸焦急地走到榻前,对着躺在上面的秦景连声呼唤,“秦将军、秦大哥、仲行……” 秦景却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醉乡之中,对她的呼唤没有丝毫反应。 段晓棠从前以为秦景千杯不醉,现在看来,是李君璞等人不给力,没把人灌醉。 转头对门外的曹学海吩咐道:“快去伙头找人熬一锅醒酒汤,记得多兑些醋。” 曹学海应声领命,转身离去。 段晓棠转身去隔壁探望卢照,同样是安安静静地在榻上睡着。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俩不撒酒疯,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段晓棠对陈黑多嘴了一句:“今晚你们辛苦些,在阿照屋里打个地铺。” 陈黑连连点头,“小的明白。” 不必段晓棠吩咐,他也会这么做。卢照这副模样,哪敢让他一个人睡。 次日清晨,快日上三竿时,秦家兄弟俩才迟迟醒来,差点连早饭都赶不上。 营中晨练的、值班的早就各就各位,留下都是闲杂人等。 连范成明都乘坐吴越的王驾出门访友去了,这两人一个敢开口一个敢借,实在是嚣张得紧。 理论上王驾只能本人乘坐,其他人若有幸“沾光”,不是被视作佞臣就是脔宠。 只能说,吴越和范成明当真是毫不在意外界的评价,世界上已经没有他们在乎的人了。 至于相关利益人范成达,不管是否知道消息,反正现在保持沉默。 他,早就习惯了! 当然,范成明还是有些分寸的,没有大喇喇地直接坐进王驾的正位。正位上摆放的是吴越和河东各方势力互通有无的礼物。 堂堂亲王的仪驾,竟然被当作了货车来使用。 他本人只占一个角,反正吴越本人在时,他也只占那么一小片地方。 另一边,卢照醒来后没有宿醉后的头疼,只觉得嘴里有些发酸。 废话,那可都是加量不加价的正宗山西老陈醋。 段晓棠见人过来,连忙招呼道:“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武俊江在一旁热情推荐道:“今早的鱼肉粥熬得软烂。” 特意提醒一句,“你俩喝的时候注意些。” 一夜酣睡,俩人外表看起来清醒了,但谁知道里头如何。 火头营虽然尽量将鱼刺去掉,但难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万一两人喝粥的时候,一不小心被鱼刺卡了喉咙……那可就有得受了。 秦家兄弟俩一边吃肉粥,一边配着小菜,吃得津津有味。 武俊江不由问道:“你们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别说段晓棠,他也没见过秦景喝醉的模样,当真以为他千杯不醉。 就是战事胜利后,众人饮酒助兴,慢悠悠地喝上一天,秦景也从未醉成那般模样。 昨天只半下午的功夫,是硬灌下去了吗? 秦景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茫然:“不记得了。” 段晓棠见秦景并没有迁怒的意思,推己及人,若是旁人硬灌她酒,大概就要翻脸了。 喝酒哪有美食有意思,段晓棠起身走向水缸,查看刚捕捞回来的黄河大鲤鱼。 她想吃糖醋的,但以现在的条件,四野庄的番茄送不过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红烧了。 另一头,武俊江搓一搓手,“我们待会要不去校场上练一练,松闲这么久,骨头都快松了。” 秦景略带歉意的表示,“我今日还有事,去不了校场了。” 武俊江更理解男人间的交情,脱口而出,“还喝?” 秦景微微摇头,“今天不喝了。” 段晓棠站在水缸边,手指轻轻地在水面点兵点将,看哪一条鱼即将获得临幸,成为她的盘中餐。 水面边缘忽然倒映出一个陌生的身影,段晓棠猛地转身,看清来人后,压下心中的疑惑,笑道:“冯将军,真是稀客呀!” 居然摸到右武卫伙房来了。 冯睿达扫一眼水缸,寒暄道:“你这是打算观鱼冥想?” 段晓棠闲扯道:“假如清蒸还是红烧也算哲学问题的话,那我确实是在冥想。” 这个答案,倒是毫不意外。 冯睿达嘴角轻轻地向上扯,笑得活像一只要拐卖小红帽的大灰狼。 “段二,四哥有点小事,想要请教你。” 段晓棠眼神锐利地将冯睿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空着手来的?” 冯睿达掰过段晓棠肩膀,将她推到旁边一个空位坐下,“你若是能救哥哥于水火,美酒、美人、美食管够。” 不见不兔子不撒鹰,冯睿达这次是下血本了。 段晓棠玩笑道:“四哥,你这次挖了王爷还是范大将军的墙角?” 第1846章 隐私问题 冯睿达心中暗骂段晓棠口无遮拦,连忙否认,“可不兴胡说。” 吴越、范成达加起来,后宅就两个有名有姓的女人,诰命比他的官阶还高,只有尊重的份。 冯睿达虽浪荡,却着实没有魏武之好。 不过这事,若不赶紧想法子描补,他的“墙角”恐怕就要塌了。 伙房周围人多眼杂,将官们习武耳聪目明,冯睿达接下来要说的都是个人私隐,不想让旁人看热闹。 他连忙将刚按下座位的段晓棠拽了起来,“走,我们去营房说。” 段晓棠被生拽着的胳膊虽不至于生疼,总归是不舒服的。 脚下用力,原地扎根,挣扎着说道:“走什么走,我这儿都快起锅了。” 这事一看就知道棘手,万一去没人的地方,冯睿达胡搅蛮缠起来,她怎么推脱。 不如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说清楚,万一有什么事,同僚们还能出来拉架帮忙说话。 这,是她的主场! 冯睿达见实在挪不动人,转头看向其他还没离开的将官,生出驱逐之意。 说道:“右武卫的时辰可真够晚的,这会还没吃完朝食。” 武俊江闻言,脑袋微微一歪,手指轻轻地按压在太阳穴上,唉声叹气道:“昨晚喝多了,这会脑袋还疼着呢!” 转头冲着一个伙头兵喊道:“给我上一碗鱼肉粥,垫垫肚子。” 多喝一碗粥撑不着,都是为了段晓棠的“安全”,做出的贡献。 其他人见状,纷纷装出酒醉后迷蒙的样子,嚷嚷着要喝粥要吃饼。 真正醉酒的秦景兄弟俩,调羹拨弄着碗底的粥水。他们离营在外,醉酒后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难道昨晚右武卫一反常态,聚众饮酒了? 依照右武卫一贯的调性,吃食是假,吃瓜是真。 冯睿达见右武卫的地盘撵不走人,只得无奈地接受现实,幸好中间隔了好几张桌子。 装出一副慷慨模样,压低声音说道:“说来都是些人情世故的小事,我们出趟远门不容易,总得给亲戚朋友带点礼物,你说是不是?” 段晓棠右手食指反手指向自己,神情有些呆萌,一字一顿道:“人、情、世、故!” 谁不知道,她是南衙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人。 冯睿达赶忙伸出手,将段晓棠的手指按回去,呵呵笑道:“你是二郎的邻居,我家的情况,你比其他人清楚多了。” 段晓棠暗自嘀咕,她顶多知晓李家的情况,你那凶残的本家,哪里晓得深浅。 冯睿达自顾自地往下说:“弟兄子侄们好打发,骏马加上元昊庆的人头……” 段晓棠来不及感慨冯家独特的送礼风格,不得不先纠正一个错误,“元昊庆难道不是玄玉截住的吗?” 你顶多就是参与砍人这一环节。 冯睿达强调,“没我在南边牵制突厥大部分兵马,多向北逃一两万,他还能截住吗?” 段晓棠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 从整体战局来看,军功章的确有冯睿达一半。 冯睿达停顿一瞬,重新梳理话术,“只是家里的女眷难办,我在并州得了些物什,也不知道她们是否喜欢。” “像嫂子、弟妹,还有内,内子……”内了两遍,也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冯睿达横下一条心,“我也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 段晓棠这会算是明白了,东拉西扯这么多,嫂子、弟妹都是烟雾弹,冯睿达真正的目的是讨王玉耶的“欢心”。 想来昨天找人捉刀代笔也是如此,冯睿达扭扭捏捏说不出口,孙安丰一想到他的“丰功伟绩”,见势不妙立刻溜了。 可以过明路的事情,非得干得偷偷摸摸。往后要是爆出来,孙安丰还是难逃一顿竹笋炒肉。 段晓棠唇角微微挑起,语气略带嘲讽道:“这会才想起来弥补,是不是太晚了!” 冯睿达的表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先前不是气晕头了吗!”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段二,你不知道,我们年少结缡,原配夫妻,情分自是不一般。” 往常这种肉麻话,冯睿达自是说不出口,可如今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河东过了就是关中,就是长安,他逃避不得。 外头的莺莺燕燕风吹一吹就散了,可他和王玉耶,若非倾家灭族之祸,一辈子都被绑在一起,连死都要死在一块。 这才是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支撑家业、延绵子嗣的女人。 事发之后,冯睿晋倒是提过,王玉耶不计前嫌在外为他奔走,可她本人却连只言片语的质问信件都未曾传来。 冯睿达感动之余,也感到一阵心悸,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玩过火了。 她连吵都不愿意和他吵了。 段晓棠无奈地转过头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劝冯睿达收心,回归家庭好生过日子?不出三月就故态复萌。 人心一旦冷了,哪那么容易再暖起来! 段晓棠推脱道:“我实在不知冯家几位夫人的喜好,爱莫能助!” 说着,便站起身来,打算去琢磨她的红烧鱼了。 冯睿达的感情问题细究起来是酸的、苦的,哪比得上红烧鱼的美味。 冯睿达眼看救命稻草要溜走,再度将人拽住,险些将段晓棠拉个趔趄。 情急之下,控制不住声量,“你怜香惜玉之名天下皆知,那么多红颜知己,会不知道女人喜欢什么吗?” 武俊江等人闻言齐齐转过头,没想到先吃到的是段晓棠的瓜。 以前大家只是悄悄摸摸地私下嘀咕,没想到今天,我们的勇士冯睿达,竟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段晓棠顾不得往日的交情,狠狠地甩开了冯睿达紧拽着自己的手臂,“松开,松开!” 冯睿达猛然间抽回了手。 段晓棠正色道:“少拿你的眼光和标准衡量别人,淫者见淫!” 冯睿达大难临头,依然不忘吃瓜,“你们真没关系?”一院子大小美人,再加一个白秀然。 段晓棠强调,“我们是亲人、是朋友。”盖着棉被都只能聊天的“纯洁”关系。 第1847章 自作自受 这姑且算是段晓棠第一次公开澄清她和众多女子的关系。虽然她们之间偶尔表现得亲昵了些,但看来都是坦坦荡荡的模样。 不少都猜是因为段晓棠怜香惜玉,故而才能得到众多女子的接纳,也就是——妇女之友。 冯睿达立刻忏悔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段晓棠冷哼一声,旋即坐回来。 今天不辩个分明,以冯睿达的赖皮性子,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段晓棠准备了一剂蒙药,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人心难测,道歉要有诚意,拿出点儿真格的来。四哥家资颇丰,何不择个良辰吉日,挑个田庄宅院过户到王娘子名下。” 一刀砍在冯睿达的肺管子上,人心凉薄,还是抓住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更为可靠。 众人这会才明白,冯睿达为何找上段晓棠,原来是擦屁股。 武俊江对面忽然坐下来一个人,吴越右手拿着一张金黄的烤饼,左手轻轻一挥,示意众人不必行礼。 小声问道:“冯四过来作甚?” 武俊江手半掩着唇,直接道:“向段二请教,回长安后如何向娘子赔礼道歉。” 吴越脸上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对此只有四个字评价,“昏了头了。” 病急乱投医,段晓棠哪里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她在处理这种事上,简直就是个“杀手”。 冯睿达却露出一丝困惑,“那些本来就是她管着的。”家产大头从来不在他手上。 段晓棠冷笑一声,反问道:“管事会觉得他管的财物是自己的吗?” 管理权和所有权岂能混为一谈。 若非王玉耶硬气,所谓的管家权,冯睿达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收回。 就凭他是冯家真正的当家人。 段晓棠还有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方案,“四哥,若是担心你俩日后和离导致家产外流,也可以过到你俩儿子名下,无论如何肉都烂在锅里。” 冯睿达拍案而起,怒声道:“老子还没死呢!” 家产和爵位日后自然是要留给儿子的,但那得等他死了才行。哪有活着的时候就说这些的道理! 冯睿达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最险恶的地方并不在此处。 “什么叫和离了,你就不能盼点好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从来没想过还有和离这条道。 原来段晓棠不仅自己过不下去就离,她还盼着别人离。 段晓棠彻底不装了,“若是矛盾巨大,实在过不下去。合则两害,分则两利。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个黄金单身汉,眠花宿柳,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个单身富婆,无论打算独自美丽,还是另觅良缘,甚至养几个面首解解闷,那都是可以的呀!” 秦景正在舀粥,勺子猛地停顿在空中;吴越忘了手上还有饼,只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此刻的伙房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思维和动作都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万万没想到,段晓棠所说的“离”,不是结束,而是美好生活的新开端。 秦景率先反应过来,一口气冲到两人中间,打圆场道:“冯将军,晓棠开玩笑的。” 冯睿达并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动作,不是因为冷静,而是因为他已经被气懵了! 不知过了多久,冯睿达转过身来,嗤笑道:“明知道你不靠谱,我怎么还来找你呢!” 段晓棠回敬道:“你不是走投无路,才想到找我出偏门主意么!” 寻常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不涉及原则的争吵,一方低头一方递台阶,说几句好话送点小礼物,这事就算过去了。 王玉耶不是普通人,她吃过、见过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不像冯睿达其他的女人,一点小首饰几件新衣裳就能轻易打发。 她的“胃口”没那么容易满足。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冯睿达既然无法洗心革面,那就只能割肉放血了。 若是简单的感情问题,四卫中有的是夫妻和美的例子,冯睿达不能向他们请教吗? 比如他的顶头上司范成达,自从范成明愈发“出息”,范家快成南衙模范家庭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冯睿达夫妻什么情况,范成达能不清楚吗?但除了让冯睿达收心道歉,范成达也说不出其他建设性意见。 冯睿达这才只能求到传说中红颜知己无数的段晓棠头上,结果五雷轰顶外焦里嫩。 段晓棠秉承着只管扔雷,不包售后的优良传统,说道:“我的想法就这样,你自己慢慢考虑吧!” 说完,就跑去继续看鱼了。冯睿达的终身大事、空头支票,哪有她的鱼重要。 几张桌子间的气氛只剩下沉默,段晓棠的主意狠是狠了一点,但无疑是表达诚意的最佳方式。 冯睿达仿佛斗败的公鸡一般,低垂着脑袋,方才段晓棠所言,切中了他最隐秘的恐惧。 他原以为,无论怎么吵、怎么闹,永远不会离开的王玉耶,其实一直都是有退路的。她真的会抛下他,抛下他们的家…… 她是太原王氏女,哪怕和离,依旧有大把人排队等着迎娶……和离之后的绿帽子,难道就不是绿帽子了吗! 分割家产说得轻巧,哪怕是分给妻儿,这会也不是冯睿达一人能决定的。 吴越见状,缓步走了过来,说起一个折中的主意,“女人其实很容易哄的,珠宝首饰不说天天送,隔三差五送一件,水滴石穿,总能让她的心向着你。” 冯睿达质疑道:“当真有用?” 吴越大义凛然道:“本王有成功经验。” 比起段晓棠“花名”在外,吴越的私生活向来成谜,甚至有些一团乱麻的感觉。冯睿达愈发不信了。 吴越扭过头,有些难堪道:“这不得求着人照顾孩子吗!”原来他送东西的人是杜和儿。 “你家那好歹是亲娘,不会不尽心的。” 冯睿达恍然大悟,“王爷,你这两年也不容易啊!” 也,什么也! 吴越才不和冯睿达一个阵营,得力干将可有可无的自尊心无需多加照顾。 掰下一块饼,慢悠悠说道:“本王那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拉拢巩固势力的岳家会谋反呢! 随即话音一转,“你是自作自受!” 第1848章 原是骗婚 如此“伤人”的真相,冯睿达并没有反驳,不仅是吴越身为主帅的权威,还因为他说得有道理,连他本人也心知肚明。 知道那么多道理,依旧过不好一生,当然是因为“讲道理”没有放纵来得快乐。 沉默良久后,冯睿达闷声闷气地问道:“那我该送些什么?” 吴越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意地摆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他哪知道王玉耶的喜好。 段晓棠将挑出来的几条鱼交给伙头兵处理,从角落里冒出来,手托着下巴,一脸天真的问道:“四哥,你的私房钱撑得住吗?” 王玉耶出身大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她的珠宝首饰,那必须闪着火彩。 没有火彩义务的破铜烂铁,哪里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冯睿达亲口承认家产大头不在他手上,手里漏出来的三瓜两枣,眼皮子浅的小户人家急不可耐地扑上来。 说不定那几个瓜枣还是王玉耶考虑到冯睿达出征在外,诸事不便,手头必须得宽裕些,才漏出来的。 结果他拿着这些钱养外室。 冯睿达的“血条”可没有吴越厚实,哪经得住隔三差五的挥霍。 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 等到需要用钱来维系感情的时候——他没钱! 众人听到段晓棠发问后,识趣地四散开来,都怕冯睿达开口借钱。毕竟有时候,过度介入同僚、下属的财务情况并不是明智之举。 就算冯睿达一时脑子发热,若王玉耶知晓送她的珠宝首饰是借钱买来的,恐怕会更不高兴。 段晓棠再补上一刀,“你借玄玉的钱帛,还了吗?” 冯睿达情绪有些激动,“他根本就不要我还,我能怎么办!”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李君璞为何非得捏着那张借据不放。但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就是冯睿达没本事还钱,信用在债务市场上跌至谷底。 吴越清清嗓子,装模作样道:“有时候欠些债也是好的!”说不定有机会进大牢悟道。 人在作死边缘疯狂蹦跶,还有几位靠谱亲戚死命地拽着,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武俊江在外围小声劝道:“冯四,你要不考虑下段二的提议?” 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下血本的勇气。 这回若是不把人哄好了,日后离心离德,后院起火是早晚的事。 冯睿达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盘算着自己的家产。他平日里并不打理这些,但分家时分到了哪些财产,他总还是清楚的。 冯晟的精神遗产和政治资源大多留给了外甥,物质财富全部留给了儿子,也不算少。 后来家中添置的产业,王玉耶也会知会冯睿达一声。 冯睿达琢磨着将哪几处划出去,段晓棠话说得没错,肉烂在锅里,还是他们一家人的。 只是这件事得和冯睿晋、冯昊慨通气过明路,想到这里,冯睿达烦躁地挠了挠头。 冯昊慨年纪小还好说,但冯睿晋一定会借题发挥,好好地收拾他一顿。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段晓棠倒了一杯清茶,靠在桌边缓缓啜饮。 武俊江不动声色地挪动过来,背身竖起大拇指,小声道:“杀人诛心!” 段晓棠微微侧头,看向身后沉默的冯睿达,吐槽道:“冯四哥也是享了盲婚哑嫁、包办婚姻的福!” 但凡晓得底细,哪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敢跳这个火坑。 武俊江转头盯着一脸深沉的冯睿达仔细打量,“冯四英勇善战,若是不开口、不做表情,模样还是挺端正的。”也算是内外兼修了。 段晓棠轻嗤道:“那你愿意把女儿、姊妹嫁给冯将军这样的人吗?” 武俊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就客套两句,怎么还当真了呢! 事实上,当初这门婚事,的确是冯家全家齐上阵“骗婚”骗来的。 长安亦有高门,包括五姓七望的旁支,冯晟为何非得挑在并州生活的太原王氏旁支呢? 除了眼馋对方的门第,更重要的是看重他们人生地不熟,不了解冯睿达的底细。 哪怕亲朋故旧背后言说两句,到底没有亲眼见识过,一可以推说是小孩子顽皮,二来就是将门人家的传统。 第一天验看本事,上场对阵的王家子弟武艺不到家,没激出冯睿达的“凶性”,安全过关。 第二天看言谈举止,哪怕事前三令五申、千叮咛万嘱咐,也难保冯睿达不露出本性。 冯晟不仅在行军打仗有一套,在治家方面也格外有想法。 于是,冯家出了一个损招。 冯睿业递的棍子,冯睿晋动的手,李君玘在一旁“观战”,狠狠地揍了冯睿达一顿。 通过物理手段,让他变得沉稳起来。 冯睿达为了不牵动伤势,也为了绷住面子,行动和言语自然不敢过于张扬。恰好合了世家低调内敛的作风。 当傧相的李君璞,哪里是为了衬托红花的绿叶,分明是近距离监督冯睿达别闹幺蛾子的眼线。 那是冯睿达这辈子最“文静”的一天。 至于李君璠,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配合着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 其他人可不行,一上场容易用拳头打招呼。 等到和王家相看的时候,冯晟兄弟俩,加上底下的两位大郎齐上阵,拉着王家人一通天南海北地闲聊,只把冯睿达撂在一旁当壁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结两姓之好,重点从来不是当事人如何,而是看他的家世、父母。 就算冯家层出不穷的小把戏被看出来又如何,这是他们的诚意。 看在冯晟的面上,只要冯睿达不是万般不堪,王家一样会把女儿嫁过来。 只要冯晟立在那儿,他的儿子不愁娶不上娘子。只是用不用心,女方的家世门第和个人素养就是天差地别。 都是卖女儿,有的人嘴脸丑恶庸俗不堪,有的人就是能不动声色地卖出格调。 等到第三天,双方有意,就可以正式开始商量婚事了。 这期间女方总是要矜持些,王玉耶暗地里看过冯睿达几眼,冯睿达却是等到新婚夜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在此之前,他只从嫂子口中知道是个美人。 王玉耶满心期待,从并州千里远嫁长安,孰料新婚三天冯睿达都装不过去,她只剩下货不对版的愤怒。 她盛装而来,却是奔赴人间疾苦。 第1849章 脱敏疗法 冯睿达经过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迅速做出了决断。 抚摸着腰间那柄陪伴他多年的横刀,利落地走到段晓棠身边,不容置疑地说道:“待会我派人给你送几坛河东桑落酒来。” 这赠礼的方式,实在是高深莫测,让人难以捉摸他是否采纳了段晓棠的提议。 毕竟,段晓棠的喜好向来鲜明而直接,美人定然不收,送她酒水还不如送两条活蹦乱跳的黄河大鲤鱼。 不待段晓棠有机会开口谢绝,冯睿达便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倒打一耙,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戏谑之色,仿佛早已料到对方会措手不及。 “你说说,你们平时聊什么呢!” 正常男人怎么可能关心面首之事,哪怕是别人的面首也不可能。 段晓棠慢悠悠地将额前掉落的几缕发丝挽到耳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也知道,我平生志愿就是心安理得地吃上姐妹的软饭,出门打什么仗,在家撸猫不好吗!”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为了达成这一宏伟志向,特意打听了一下长安软饭界的行情!” 段晓棠向来口无遮拦,过去也常说朝廷那点俸禄不够买调料,全靠姐妹接济。 如此算来,她这日子过得,与吃软饭又有何异? 再四舍五入一下,和当面首的生存方式没什么区别。 卢照一脸好奇,“哦,行情如何?” 秦楼楚馆的花娘常有,高娶吃软饭也不鲜见,但正儿八经以面首为业的,离这群铁血男儿可就太远了。 长安城中亦有几个贵妇公开豢养面首,她们的身份,大多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段晓棠神情一窒,委婉道:“门槛有点低。” 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睿达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那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段晓棠故意拿捏腔调,以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刺激着冯睿达,“不出来,收起来不就行了吗!” 冯睿达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凶相毕露,“段二,你这是在找打!” 秦景连忙挺身而出,拦在二人中间,顺势将人往外推,提醒道:“冯将军,桑落酒可别忘了!” 冯睿达咬牙切齿道:“忘不了!” 随即放出一句狠话,“段二,信不信我拿酒灌死你?” 段晓棠双手环胸,神色淡然,“谋杀朝廷命官,斩立决!” 冯睿达不服气道:“刚刚谁说要回家吃软饭的?” 对寻常男人颇具杀伤力的话语,在段晓棠这儿全然构不成威胁。 段晓棠反击道:“我这不是还没回去吗?” 冯睿达这尊大佛终于在秦景半推之下,离开了右武卫,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准备对段晓棠而言,致死量的酒水。 吴越终于将手中的烤饼吃完,慢条斯理地说道:“以后冯四独自过营,先打听清楚情况。” 此人在战场上是真好用,但生活里是真麻烦。 段晓棠啧啧道:“王娘子也就是太好欺负了。” 卢照一脸难以置信地反驳道:“你没搞错吧!” 能把冯睿达“逼”得不得不认错服软,恰恰证明王玉耶不是个好欺负的人。不论是她这个人,还是这个姓,都不好惹。 段晓棠义正言辞道:“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官府衙差做什么?” “忍一小会还能坚持坚持,忍一世那就算了。像冯将军这种人,枕边人蛰伏一时,拿他的把柄轻而易举,不管是把人送走还是送进去,最次也能带走孩子、分走大半身家。” 想起冯睿达其实并不怎么在意钱财,段晓棠想到另一个绝佳的“报复”法子,“给他儿子改姓!”冯睿达指定在意这个。 武俊江感慨道:“如果你家乡都是这种‘翻脸无情’的风气,那确实离了比较好。” 段晓棠点头道:“你不仁我不义,彼此彼此!” 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子宫肌瘤,让一下甲状腺结节,憋一时卵巢囊肿,打一顿延年益寿,离一次海阔天空。 吴越反问道:“若是仁义呢?” 段晓棠歪着头,眼中闪烁着光芒,“那就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稍作停顿,“不过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个曾经人模人样的人,从哪一天开始烂了!” 反正结果都那样! 武俊江不屑道:“至于吗?” 段晓棠用数据说服人,“在我们那儿,如果每年有一百对新人结婚,大概就有三十对夫妻离婚。” 这还是各种政策调控后的结果。 武俊江难以置信,“你在开玩笑吧!” 在长安,一对夫妻和离能成为坊间一两年内的热门话题。 反观段晓棠的家乡,离婚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段晓棠反问道:“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秦景认真地回答道:“不像!” 如果一直生活在类似环境中,难怪段晓棠三人对情爱生不出多少期待。 段晓棠没吃过猪肉,但看过不少猪跑,无奈道:“走到最后全凭忍耐,若有一方能忍,那么这段婚姻便能维持下去。” 武俊江劝慰道,“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 段晓棠是懂如何插刀的,“你家牙齿和舌头倒是不打架,但左右手互搏不也挺热闹的吗?” 没有人能一直忍耐,除非他是忍者神龟。 终有一天,当忍耐达到极限时,家和万事兴的牌子也就碎了一地。 武俊江扭过头,“东拉西扯些什么!” 其他人照顾武俊江的面子,只背过身偷偷的笑。 右武卫遍地奇葩,有事没事刺同僚几句。久而久之他们不光将谋反、流放这类政治问题不放在心上,连姊妹失和的伦理问题都放下了。 姑且算是他们独特的“脱敏疗法”吧! 第1850章 可堪嫁否 右武卫里好大一场热闹,插上小翅膀向四方飞去。 段晓棠的嘴会云多云,冯睿达的笑话人人都爱看。 武俊江临去校场散步之前,特意停下脚步,对段晓棠语重心长地说道:“往后谁敢给你介绍婚事!” 段晓棠连连点头,满脸都是真诚的喜悦,“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真心实意的。 武俊江打探道:“王娘子和你家那几位可有来往?” 毕竟隔着卫属,消息没那么灵通。 何况段晓棠和冯睿达中间还牵着另一条线。 话虽然是段晓棠一个人说的,但秉承着类似想法的可不一定只有她一人。 段晓棠笑得露出几颗大白牙,“她们偶尔聚在一起打麻将。” 武俊江听了,忍不住长叹一声,“冯四惨了!” 只要想想祝明月和林婉婉的“丰功伟绩”,南衙过往的悍妇算得了什么,这是实打实的“毒妇”。 若待她不好,随时翻脸! 卢照小心翼翼地瞄一眼秦景貌似淡定的神色,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上前问道:“晓棠,照你的说法,三成夫妻和离,那他们怎么选择成婚对象?” 总不能人人都看走眼! 段晓棠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其实不止三成,还有很多是闹到不可开交地步,选择的是,”停顿一下,“可以理解为义绝吧!” 卢照大开眼界,“这到底有多少啊!” 段晓棠摆了摆手,“我哪儿知道,以我的年纪,不到关心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不过父母双全且是原配的家庭,在相亲市场上,确实是个不小的加分项。” 卢照反问道:“你家是吗?” 段晓棠答道:“不算,我娘走得早。” 卢照再问道:“祝、林二位娘子呢?” 段晓棠坚定道:“那是她们的隐私,不好多问。” 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 武俊江唇角轻轻抽搐,迟疑问道:“该不会是类似蛮夷,民风开放吧?”毕竟段晓棠常戏言礼崩乐坏。 段晓棠瞬间理解了武俊江的意思,否认道:“某些方面和大吴相比,算得上保守了!” 吴越问道:“比如?” 段晓棠却摇了摇头,“我有没有和你们说过,我家乡是一夫一妻制。” 卢照点头附和道:“大吴也是。” 段晓棠摇了摇头,“不一样,大吴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我们那儿就是夫妻俩过日子,没有小妾,也没有通房。” 武俊江惊讶不已,本想问延绵子嗣怎么办?转念一想,搞不好人家都不愿意生了。毕竟段晓棠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她口中那个小社会的缩影。 转而问道:“只夫妻两个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副德行呢!” 说散伙就散伙,比他的酒局散得还快。 段晓棠沉吟道:“可能因为大家都自私自利,更顾念着自己吧!” 别说段晓棠,就是右武卫将官和祝、林二人的短暂接触中,都没看出她们身上有任何自私小气的习性。 实在无法理解,段晓棠这句感慨从何而来。 卢照眼看话题越扯越远,连忙打断道:“你还没说怎么选成婚对象呢!” 段晓棠深思熟虑道:“谈情说爱只要喜欢就行,但若是谈婚论嫁,对方至少得是个正常人吧!” 吴越听了这话,自己都不相信地问道:“四肢健全?” 要求这么低? 段晓棠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不不不,有的人生活能自理,但实际上是个智障。” 每个人对“正常”的定义都有些许不同,段晓棠举一个鲜明的例子,用手指着自己说道:“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正常人’。” 三观和五官一样正。 武俊江毫不留情的揭破,“实话实说,冯四比你‘正常’多了。” 冯睿达虽然渣,但他的行为、逻辑都有迹可循。 段晓棠一堆歪理邪说,偶尔歪打正着,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这算什么,错有错着? 卢照急问道:“那照你家乡的规矩,谁适合成婚,我像不像?” 段晓棠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做出一副掐算的架势,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卢照一脸疑惑,“你会算姻缘?” 上一个这么装的人叫李君璞。 段晓棠直言道:“我在算你的年龄。”满十八岁了,没有负罪感。 但是,“弟弟,在我们那儿,你还不到结婚的年纪呢!”谈这些为时尚早。 卢照打破砂锅问到底,“那营里这么多将官,放你那什么相亲市场上,谁最可能被看上?” 段晓棠审慎地打量周围一圈人,二婚、单亲、耀祖…… 坚定最初的选择,“长生。” 一直在人群外围默默吃瓜的薛留,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会受此“青眼”。 在右武卫诸多将官中,薛留家世、官阶、武艺都算不得顶尖,反正吴越将来选婿,不会将类似薛留身世的人排在第一序列。 出自河东薛氏,但父母双亡,名义上依傍伯父薛曲生活,但从小被送到终南山上,不曾经历过完整的世家贵族子弟教导…… 在与他同阶层的贵族子弟中,薛留绝不会是各家议婚的首选。 段晓棠总不能是综合各方面条件,加上平日“偏爱”选出来的吧! 吴越不解,“怎么选的?” 先前不说父母双全是加分项,薛留的父母可都没了。 段晓棠高深莫测道:“不可说,不可说!” 说出来会被打的! 而且所有人都会觉得她该打。 薛留在长安相亲市场上的种种劣势,到了现代全变成优势。 段晓棠转过头安慰卢照,“阿照,放宽心,以你的条件,姐姐妹妹们倒贴都愿意。” 卢照并没有被安慰到,按照段晓棠的逻辑,这不就是让他吃软饭吗? 听过“好”的,卢照想听听差的,“那谁不能嫁?” 段晓棠迟疑了片刻,问道:“一定要说吗?” 武俊江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段晓棠模仿着点兵点将的动作,干脆利落地说道:“王爷和武将军。” 这两位的家庭情况,但凡没点“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圣斗士心态,哪能hold住! 第1851章 看不见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讶不已。 吴越位高权重,且自认对牛韶容、杜和儿都够厚道的;武俊江事业有成,且和靳梅英感情甚笃。 抛开种种外在条件,称得上一句有情有义了。 武俊江不曾想最后是“自取其辱”,“为什么?” 不是自夸,他俩在长安议婚市场上可是香饽饽,比薛留强多了。 段晓棠一时语塞,思索着该如何表达,“我们那儿结婚不看家世,至少没那那么看重。但你二位的条件,女方和她的家庭一看,不说连夜扛着行李跑,那也得三思三思再三思。” 吴越顺嘴接下去,“思完了再跑,是吧!” 他就知道,段晓棠等人很是“看不上”他。 段晓棠几乎是本能地拍了拍手,“没错!” 段晓棠一番振聋不说发聩,但肯定让人眼瞎的惊人语,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在人人都知道她生于异乡,脑子不大正常,不好多做计较。 武俊江叉腰站在校场一侧,问身旁的年轻人,“我有对不住你姑母的地方吗?” 靳华清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这会也得说没有。 武俊江再问道:“我有对不住武家、靳家的地方吗? 靳华清的声音愈发响亮,“那更没有了。” 武俊江百思不得其解,如此孝子、贤婿、良夫,怎么在段晓棠老家,就让人避之不及了呢! 反问:“她怎么想的?” 年轻人思路活,靳华清小声道:“姑父,你没发现,冯将军问计的时候,段将军看似是在出主意,但桩桩件件都是站在王娘子的角度说的。” “你若是王娘子的家人,听着是不是就顺耳多了。” 武俊江连连点头,“那是把冯四往半死里整。” 武家别的不多,就女人多,类似的纷争并不少见。 靳华清试探说出自己的一点浅见,“我觉得,段将军看重的,都是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武俊江追问道:“什么东西?” 靳华清一脸无辜道:“都说了看不见,又怎会知道呢!” 话音一转,“不过,段将军无心婚嫁,但他家几位娘子大好青春,总不好拖下去。” 透露一丝风声,“我听说,他家那位赵娘子许了段将军的友人杜县尉。” 武俊江依稀有些印象,“被吏部发配到三州的那位?” 靳华清点头确认,“瞧着是人品贵重。” 武俊江叹息一声,“除了品行之外,难道就不考虑其他了吗?” 结亲联姻,怎能只看品行。 杜乔不是庶民,但如今被吏部卡在三州动弹不得,前途可谓一片黯淡。 何况他是地方文官,两边都借不上力。这门婚事,堪称鸡肋。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段晓棠没到那份上,但她若认下这门亲戚,赵璎珞风风光光嫁给手下寒门庶族出身的将官,日后夫荣妻贵,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靳华清推脱道:“这其中的门道,我哪看得明白。反正如今大军回朝,有的是时间,我们慢慢琢磨吧!”看谁的乐子不是乐子呢! 同样盘算这些事的人还有卢照,他和秦景骑马出营,还放不下这事。 问道:“表哥,薛长生和王爷、武将军,有何不同?”依他看,相同点倒是有许多。 秦景卡在中间,既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 秦景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不知。” 卢照点到即止,“她们几人这些年,都没想过入乡随俗,也算是执着了。” 秦景微微点头,“嗯。” 卢照只觉得有劲没处使,心中暗道,如果葛寅在就好了。 再不济,有个像孙安世一般地愣子也好,把事情挑破,是死是活都有个说法。 傍晚时分,范成明等人归来,聚在伙房等开饭的时候,叽叽喳喳一通胡说。 温茂瑞感慨道:“冯将军走的时候,脸都是绿的。” 范成明一把爆米花塞嘴里,“要是再让段二这么胡说八道下去,他的帽子又得绿。” 温茂瑞重重地拍在范成明肩头,怀疑他就是故意捣乱,不让小狐狗好好吃东西。 “反正他心胸宽广!”不知是夸还是损。 范成明作为整个事件的参与者,哪能不清楚其中的内情,“这能一样吗?” 一个是可有可无的外室,一个是明媒正娶的高门娘子。 孙安丰脸色微变,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原来找我是为这事儿。” 范成明郑重其事地嘱咐道:“孙三,千万别答应。” 本以为是不让下属卷入风波,实则是,“你那点墨水,哪抵得上冯四的半幅身家。” 孙安丰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涌上心头,“怎么不行了,段将军都说了,那是颜如玉、千钟粟。” 范成明只是不屑地撇撇嘴,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她自己书还没读明白呢!” 右武卫着名文盲,听她瞎吹。 温茂瑞公正客观地评价,“段将军比你强多了。”甚至比那些自诩博览群书者都通透。 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范成明无法狡辩,只能逮着软柿子欺负。“孙三,你写了这么多年诗,哪一首广为流传、深入人心?” “春风得意楼题一首,只得一票,还是熟人投的。” 孙安丰心里有数,话语中透露出一种从容与自信,“比从前有所进步了。” 过去是词藻堆砌,空洞乏味。如今至少能言之有物,让人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情感。 范成明选择用数据说话,“去年你得了几票?”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询,孙安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挣扎了一下,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辩解,“我那时根本不在长安,哪里知道。” 范成明嘻嘻哈哈地泼一盆冷水,“你在长安,是不是就得琢磨买票了?” 此乃春风得意楼公开的暗箱操作的法子,但能被暗箱操作上去,必须得有些基础才行。 温茂瑞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到时把你题诗文的位置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一定都投给你,支持你一把。” 问的是位置,而非内容,全是满满的人情,没有一丝欣赏。 孙安丰正欲争辩几句,靳华清匆忙跑过来,说道:“秦将军、秦校尉受伤了!” 第1852章 名将美人 作为右武卫的武力担当,秦景受伤非同小可,更何况兄弟俩一起栽了。 好在不是在刀兵相见的战场上,才没让人无端背后发凉。 范成明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人不是横着进来的吧!” 靳华清连忙澄清,“只是轻伤,轻伤而已!” 必须第一时间说清楚,否则他担心右武卫一帮小趴菜夜里做噩梦。 范成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仍有些难以置信,“谁能把他们兄弟俩一起伤了?” 靳华清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长话可以慢慢说,一群人连饭都顾不上吃,急匆匆地赶往秦景和卢照的住处查看他们的伤势。 刚走到秦景的营房外,就听到一阵“哎呦”、“哎呦”的呻吟声,刚叫了两声,便戛然而止。 温茂瑞侧耳倾听,眉头紧锁,“这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众人通报之后入内,发现屋内已经坐了一圈人,多是营中的将领。 秦景和卢照已然褪去了上身衣衫,任由身旁忠诚的亲兵细心地在他们布满淤青与伤痕的肌肤上轻轻涂抹着药酒与特效药膏。每一滴药液的渗透,都仿佛在为他们的身体注入新的力量与勇气。 而先前发出呻吟声的,竟是角落里的卫钦。 原来不是伤了两个,而是三个。 卫钦平日瞧着有些浪荡,仿佛是秦景兄弟俩身边可有可无的影子,但他能在群魔乱舞的并州城安然无恙地度过大半年,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吕元正叹息一声,“朋友之间比武切磋也得有个度。” 幸好兄弟俩身上只有淤伤,没有刀剑的创伤。 吕元正可不会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只动了拳脚,没动刀剑,不过是运气好加之有本事避开了要害而已。 身体是将官的本钱,营中比武切磋大多点到为止。当然他们所谓的“点”,强度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像冯睿达断人肋骨,让对方瘫在床上几个月,本身就目的不纯,是冲着寻仇去的。 一个可能是失手,但三个都落下伤势,只能说明对方没有分寸。 吕元正缓缓说道:“好在班师途中无需上阵,这段时间你们就好好休养吧。” 段晓棠附和着点了点头,“这几天,仲行的班我替他值了。” 秦景连忙拒绝,“无需如此,这点小伤不妨碍行动。” 段晓棠按下性子,说道:“总归不舒服,你们还是好好养着吧!” 刚收了秦景的骏马,转头把人打成这副模样,这是人情往来的路数? 宁岩坐在一旁问道:“不会只有你们三人受伤吧?” 卢照任由陈黑在肩膀上贴上膏药,冷嘶一声,“陆三哥,比我们伤得更重。” 三人都非庸人,虽不曾以多欺少,但车轮战下来,陆鹏义同样吃不消。 上次见陆鹏义时,卢照还是个病号,并不曾亲自领教过他的厉害。如今想来,当初秦景、葛寅混饭也不容易。 秦景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低声道:“他比几年前更强了。” 他们之间的差距更大了。 虽然在大众看来,他们都是强手,但其中的微妙之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武俊江安慰道:“有所得必有所失。” 他生于将门,少有和江湖人士交手,但作为习武之人,自然明白其中微妙的差别。 就像段晓棠一抬手,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军武背景,而不是混江湖的草莽。 右武卫是个整体,他们更看重是秦景领兵破阵的本事,而不是单纯的好勇斗狠。 庄旭站在人群中,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世间自有英杰在,难怪有胆量收容突厥刺头。” 对待朋友都如此“较真”,想来待奴隶更不会手软。 范成明小声回应道:“你看我,多有先见之明。” “自知之明”,它升级了! 庄旭这会顾不得抬杠,不得不承认铁一般的事实,“范二,你能耐了。” 庄旭原本只是察觉到陆鹏义不对劲,回来和小狐狗一勾兑,才知晓其中的厉害。 他不喜欢挨打,不论是出于何种理由。 现在秦景、卢照一身伤势,无不证明陆鹏义是个较真到了极点的狠人。 只不过庄旭实在拉不下脸乘坐王驾,而南衙如火如荼的甩卖大业,也不允许他龟缩在营中。 趁着所有人都离开了,两罴凑到跟前。 范成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位陆郎君能消停几天不?”最好消停到大军离开河东。 卢照歪靠在凭几上,“他现在不想找范大将军比试了。” 陆鹏义回归从前的路子,从民间豪杰下手,双方身份对等。 秦景无法从官方层面牵线搭桥,但若是有将官听闻他受伤的消息,好奇兼好胜心的驱使下,以私人身份寻陆鹏义比试,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不过右武卫践行“苟”道,比的是猥琐的功力,从来不以武艺高低论英雄。 薛留到底生嫩了些,唯一符合条件的人是宁岩,他是右武卫中武艺最接近秦景的人。 可惜宁岩志不在此,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在回长安后,如何和儿子斗智斗勇上。 从陆鹏义和秦景的比试结果来看,他异想天开想找范成达比试,并非毫无底气。 但现在人家放弃了,范成明同样不高兴,“为什么?” 如今屋内都是自己人,卢照便将那日的话和盘托出。 庄旭毅然决然地举起右手,目光坚定,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姐夫。” 紧接着,又缓缓举起了左手,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而微妙,带着几分惊愕与不解,“五姓女。” 双手的姿态,宛如一架精妙绝伦的天平,但这架天平并未保持平衡,右手仿佛被无形的重力所牵引向下沉去,左手不经意间缓缓升起…… 庄旭喃喃道:“闻所未闻。” 过去人们最多将范成达比作猛兽,譬如豺狼虎豹一类。头一次听闻将他类比为女子。 多年的优渥生活,让五姓之家孕育出了无数倾国倾城的美人。哪怕天生有所不足,亦能包装成美人。 范成达,美人! 范成达=美人!!! 想到这里,范成明与庄旭不禁浑身一颤,心生寒意。 第1853章 玉米饼子 卢照泰然自若道:“总得说点他能明白的。” 对无法无天的豪强而言,朝廷威信不知几何,但世家几百年的潜移默化,不可谓不深刻。 范成明呵呵笑两声,“这笑话得和我哥提一提。” 秦景劝阻道:“范将军,些许小事,无需特意提及。” 范成明凑上来,说道:“陆郎君眼下没出身前程,自然当不得我哥的对手。” “秦将军,何不引荐他入左武卫,往后一家人,就无需分得那么仔细了。” 着重强调一下,范成明偶尔兼职左武卫招聘大使。 肉眼可见,武艺高强的陆鹏义不符合右武卫“低调内敛”的调性,但强人辈出的左武卫或许能够容得下他这匹不羁的野马,不信范成达压不下来。 当然,范成明没考虑过三只熊友的死活。 出人意料的是,秦景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这一提议,“陆三哥习惯自由自在的生活,未必能适应军中的管束。” 他远比只打过招呼的范成明更清楚陆鹏义的为人。 这事,没得商量。 话已至此,范成明也不强求。 只嘟囔着,“河东风水有问题,战场上没受的伤,都在这儿受了。” 照理说,秦景多少该去传个话,但拒绝得这般干脆,想来陆鹏义身上的问题,可能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虽然危机解除,但第二天范成明依旧乘坐奢华的王驾出没河东各地。 这可是当今天下乘坐体验第二好的豪华座驾,无论是舒适度还是气派,都远超其他车辆。既然能享受,何不多享受几天。 吴越和范成明平日里胡作非为惯了,见怪不怪,他俩的“绯闻”远不如另一则消息传播得快。 顶头上司相召,原本流连在城中各个珠宝行的冯睿达,也不得不收拾齐整,前往满是膻味和汗味的交易市场。 冯睿达跟随亲兵的指引,来到市场周围的一片坡地,只见范成达已换下劲装,身着一袭精致的广绣衣裳,手中轻摇着绘有猛虎图案的团扇。 俨然一位颇具气势的富家员外,而非战场上浴血奋战的猛将。 令冯睿达奇怪的是,此时陪伴在范成达身边的,不是左武卫的将官,而是扈志隆。 不过这点小事,冯睿达不曾放在心上,毕竟左武卫开小号之心不死,路人皆知。 孰料范成达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将冯睿达震在当场。 “我听说,王娘子来信,要与你和离!” 冯睿达一时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我怎么不知道!” 自己的家信竟然没有落到自己手中,反而被他人知晓了内容? 范成达松一口气,“原来没这回事啊!” 冯睿达怒不可遏,“哪个鳖孙这么咒我?” 世界上最失真的,不是经过ps处理的图像,而是谣言。 这明明预估的最坏的结果,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天,王玉耶要与冯睿达和离的消息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虽然炸裂,但结合夫妻二人的过往事迹,却又让人觉得毫不意外。 范成达观察冯睿达神色,不似强撑,该当是以讹传讹。 没透露消息来源,说道:“我请夫人出面说和几句,你们是原配夫妻,服个软道个歉,往后好生过日子便是。” 年少情真,虽然不能说没有算计,但总比半路夫妻多了几分真情。 夸大事情严重性,“王娘子若是舍你而去,往后哪个女人还愿意为你守家。” 冯睿达的疯狗性子,必须从各方面套犁栓缰,否则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类似的车轱辘话,冯睿达不知听了多少,点头道:“我知道。” 他这次可不止服软道歉,而是割肉放血。 范成达估不准冯睿达到底听进去了没,只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引以为戒!” 夫妻、兄弟都失和,传出去还以为冯睿达是个怎样的混账呢! 好吧,他确实是个混账。 冯睿达心痒加好奇,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传的?” 扈志隆神秘兮兮地说道:“段棠华看不过眼,怜香惜玉的心一起,说要给你娘子介绍面首!” 虽然大家默认段晓棠脑子不正常,但如此挑战人伦底线的事,她还是干不出来的。所以,听过之后也就一笑而过了。 冯睿达闻言,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叫嚷道:“谁想挑拨我和段二的关系?” 当事人的视角果然与众不同。 范成达眼神一凛,如此说法传出去,“伤”的到底是冯睿达还是段晓棠? 冯睿达不放在心上,但给同僚家女眷介绍面首,堪称荒淫无道,传扬出去,名声肯定会一落千丈。 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毫无异样的扈志隆,轻声说道:“今日段二替了秦仲行来,我们去瞧一瞧。” 冯睿达从来不靠名声吃饭,也不觉得段晓棠会在乎这些,自有心证。 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时候,她应该是在偷偷摸摸地琢磨什么好吃的吧。” 范成达豪爽道:“那正好去吃她一顿。” 扈志隆略微有些不解,往常范成达并不重口腹之欲,怎么看起来像是特意要去找段晓棠一般。 范成达领着两人大摇大摆地去往市场中心。 在将官们聚集之处,场地中央赫然架起了一口硕大的铁锅,炉火熊熊,映照出周围一张张坚毅而充满期待的脸庞。 段晓棠正全神贯注地在锅沿上精心贴制着金黄色的玉米面饼子,每一块都饱满圆润,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转头看见三人过来,热情地招呼道:“铁锅炖大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冯睿达好奇地凑近了那口翻滚着热浪的大锅,他的目光落在了段晓棠手中那团看似普通却又略显奇异的食材上——一团黄糊糊的东西,颜色虽然不恶心,但看起来却十分陌生。 问道:“这是什么?” 段晓棠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坦言”道:“仲行特意给我从齐州捎来的吃食。” 第1854章 发财路子 远在长安的王玉耶终于收到了冯睿达的家信,可惜这封信中既没有宽慰,也没有道歉。 通篇汇成一个中心思想——离东院那几个女人远一点。 王玉耶翻来覆去查看好几遍,才确定没有暗语,就是字面意思。 她起初怀疑是冯睿达在前线和段晓棠闹得不愉快,才导致两家女眷拆伙。 可无论是从冯睿晋还是李君璠处旁敲侧击,都未曾得到任何提示。 王玉耶愈发觉得事有蹊跷,但却又如坠迷雾,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直到某天南衙家眷闲聚,靳梅英与众人谈笑风生,“冯将军送了段将军两车河东桑落酒,最后全便宜了右武卫的将士……” 话音刚落,靳梅英注意到了王玉耶的到来,连忙止住了口。 王玉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意有所指地笑道:“冯四当真是胡来,送礼讲究投其所好,怎会送段将军酒水呢!” 南衙皆知,段晓棠滴酒不沾。 靳梅英一听王玉耶的话音,就明白她什么都不知道。 冯家在左武卫,事情又是在右武卫发生的,哪能事事明了。 靳梅英能知晓,那是因为武俊江把这件事当笑话写在了家信里。 他们夫妻这些年感情和睦,除了多年情分,也是这么一桩桩一件件鸡毛蒜皮累加起来的。 旁人家的鸡毛蒜皮当乐子看,轮到自家……就只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一个进军营,一个带着孩子回娘家。 而武俊江之所以提及此事的答案,藏在了靳华清的家信里。 原来是他扫到了台风尾——在段晓棠的认知里,吴越和武俊江都不堪为良配。 吴越位高权重,品行尚且过得去,嫁给他貌似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可他家真有王位要继承,那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 吴越算是有因有果,武俊江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算不得良配! 父母妻儿,他哪一个对不住了? 靳梅英端思良久,终于品出些味道,可却说不清、道不明。 这些年来,好在夫妻二人一条心,才有些许喘息之机。 即便如此,家里家外一团乱麻,时不时闹上两场,武俊江裹着铺盖卷去营里,她只得带着孩子灰溜溜地回娘家避风头。 幸好武俊江有些前程,不然她带着几个拖油瓶,时不时回娘家小住,也得遭人白眼。 靳梅英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了过去,“听说是寻段将军出主意,段将军性子直,话说得不大中听,冯将军一气之下就送她酒水了。” 但,礼是送了的。 冯睿达的选择,不言自明。 俞丽华笑道:“算算脚程,他们如今该是渡河入关了!” 靳梅英接着话茬说下去,“过不了几日,就能回长安了。” 平常时候,这话说得没错。 可惜四卫携带大批牲畜和俘虏,还打着沿途甩卖的主意,脚程自然快不起来,不知得耽搁多少时日。 反正靳梅英的新衣裳、新首饰已经做好了,免得后面又因为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耽误了。 众人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大军班师回朝在即,家人即将归来,荣华富贵近在眼前,连夏天的风都不觉得燥热难耐了。 王玉耶按捺住性子,散场后亲密地挽上靳梅英的胳膊,“靳姐姐,我娘家新送来的美酒,要不尝一点。” 靳梅英笑道:“我还没喝过并州的酒水呢,今日正好开开眼界。” 两人相携进了冯家的马车。 王玉耶状似无意地提及,“冯四那个混账非得讨人嫌,拿酒水逗段将军,那可是李家表叔的挚友!” 靳梅英反问道:“你家妯娌没给你透风吗?” 虽然财产在冯睿达名下,但变更定然要知会家族,才能免了往后的纷争。 王玉耶回想起最近见罗观照的场景,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反问道:“透什么风?” 靳梅英见她一无所知的模样,轻声道:“你可得好生谢谢段将军,她这次是为你出头!” 话说到这儿,王玉耶不得不透露些底细了,“合着冯四特意写信回来,嘱咐我远着祝、林两位娘子,是迁怒啊!” 常言道,疏不间亲。 但冯家四房夫妻俩没那么情比金坚,靳梅英难免打趣两句,“冯将军恐怕认了,又没那么甘心!” 再问道:“冯将军没说点别的?” 王玉耶摇了摇头,“没有。” 解释道:“因着李家表妯娌,我才和祝、林两位娘子来往多些,但段将军忙于军务,连话都没说过。” “但也知她是心正口直之人,这次又说了什么戳冯四心窝子的话?” 一两句话既证明了双方的清白,又将话题延续了下去。 胳膊肘往外拐,放在别地定然招人非议。但对象是冯睿达,那错的一定是他。 靳梅英轻轻拍了拍王玉耶的胳膊,“妹妹,你的嫁妆又要丰厚几分了。” 只是若非冷了心,谁又愿意走这种发财路子呢! 旁人没有武俊江、靳华清的八卦心态,也不及他们了解前因后果。 亦或者纸短八卦长,不好在家书中提及,只待返回长安后,再细细道来。 靳梅英按照丈夫和侄儿的说法,原原本本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末了补充一句,“你不知道,冯将军听到最后气不过,都快动手了。幸好是在右武卫的地盘,同僚们合力才把人打发走。” 但最后还不是得捏着鼻子送段晓棠两车酒水。 冯睿达之所以交代王玉耶疏远祝明月、林婉婉,完全是怕“纯良”的妻子跟着她们有样学样地学坏了。 王玉耶仿佛是听着一个与己无关的笑话,听到最后居然笑了,只是那笑容的深处,全是苦涩。 说到底,冯睿达是在乎,是害怕了,才会认错。心里终究是有她,有他们这个家的…… 按理,她该满心欢喜,感激涕零,可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第1855章 原是兰因 多年前的春日,年少的王玉耶跟随家人千里迢迢来到长安,相看远亲介绍的高门少年郎。 不出意外,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王玉耶隔着精致而薄透的帷幕,以一种既含蓄又充满好奇的目光,悄悄地打量过冯睿达两眼。 校场上的少年骑术精湛,箭术超群,每一次挥鞭跃马都显得那般英武不凡。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众人面前光芒四射的少年,私下里却羞涩腼腆。 那份纯真与内敛,与他场上的英姿形成了鲜明而迷人的反差,让人不禁想要深入了解。 门当户对方能琴瑟和鸣,郎才女貌自是天生一对……他们本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携手一生,却没想到世事无常命运弄人,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王玉耶很久之后才知道,冯睿达那时展现出的那份超乎寻常的文静与沉稳,全因刚受过刑罚,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有任何大幅度的举动,只能被迫维持一种姿态。 此后的日子里,每每冯睿达受罚,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都歇了,只能被迫躺在床上静养时,才是王玉耶最高兴的时候。 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冯睿达受到应有的惩罚,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和不满得以宣泄。 既有出一口恶气的快意,更因为在这样的安宁中,她仿佛能够穿越时空的迷雾,再次捕捉到那个曾经纯真无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影子。 同为女子,靳梅英深知王玉耶心中的苦楚。轻叹一声,出言宽慰,“甜言蜜语都是虚的,哪比得上真金白银、田产庄园奉上的心意。” 王玉耶轻轻吸了吸鼻子,回应道:“我明白的。” 娘家只送些可有可无的礼物,仿佛在暗示她应该深明大义,继续与冯睿达维系这段婚姻,以维持两家的联姻关系。 最想要的公道和说法,却是没有往来的段晓棠替她讨来的。 王玉耶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我回家就去翻册子,没人比我更清楚,冯家有哪些好东西。” 替人管家理事,无论做得多么出色,终究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当然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才好。 按照冯家一贯的行事风格,这件事只要冯睿达开口,其他人不会阻止。 王玉耶赌气道:“如果他每养一个外室就送我一座庄子,那我倒希望他多养几十个呢!” 只要自己率先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态度,那么其他人就不能拿这件事来戳她的心肺,扇她的脸。 靳梅英连忙劝道:“莫要如此胡说。” 王玉耶冷静一会,方才说道:“段将军空口白牙吓冯四一顿,却是歪打正着了。” 见靳梅英略有些迷惑的神色,解释道:“我从未想过要与冯四和离。”更不用说带着儿子离开,甚至改姓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非是为了辩解而说出的客套话。“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姻结两姓之好,哪里是夫妻两人说了算的。” 更别提,让她把儿子带走了。以冯家的家世背景,又怎能允许血脉改姓、流落在外。 就算冯睿达不靠谱,可冯家的叔伯兄弟总是靠得住的。这一点,王玉耶多年的亲身经历可以保证。 假如冯睿达不幸陨落战场,王玉耶不会改嫁。并不是因为她对冯睿达有多么忠贞不渝,而是因为这将是她最有利的选择。 五姓女不愁嫁,但想要嫁得好却并不容易。在这个世道上,嫁人之后能否过得舒心,实在无法保证。 她大概率不会再找到比冯家更好的人家了。冯睿达纵有千般不是,但底线还在,该给妻儿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少。 亲生儿子比丈夫更靠得住,她在冯家做养尊处优的太夫人,比再去别家做小伏低、忍气吞声要强得多。 太原王氏的招牌虽然响亮,可不得势的旁支是何处境,没人比王玉耶更清楚。族中子弟又有几人官阶上比得过冯睿达? 王家便是有资源人脉,首先照顾的也是嫡支子弟,旁支家的外孙不知排到哪个位置。哪比得上在冯家做正经公子有前途。 靳梅英玩笑道:“妹妹,你放心,这事我绝不往外说。男人,就得吓一吓他!” 如果冯睿达知道王玉耶从未打算离开他,往后还不知怎么猖狂呢! 王玉耶语气中透着几分亲密,“还是靳姐姐疼我。” 靳梅英不愧和武俊江是夫妻,话音一转,问道:“你说,段将军好端端的,为何要提及面首的事情呢?” 王玉耶本以为靳梅英想说祝明月和林婉婉,想解释她们两人如今忙碌得很,连家眷聚会都少有参与,哪里还有闲心去豢养面首! 孰料靳梅英爆出一个惊天大料,“该不会是影射始平长公主吧!” 王玉耶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不已,“有这回事?” 靳梅英缓缓说道:“听人提及,长公主身边有一位年轻郎君常侍左右,但我没见过真人。” 以武家的背景,并非经常出没在皇亲国戚身边的人家。 公主之尊,如今传出这样的风言风语,几乎等同于实锤了。 王玉耶不咸不淡地解释一句,“段将军家里如何能知晓这些秘事呢!” 在长安城的大户人家眼中,段晓棠家中的人脉关系可谓简单至极,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搭上皇亲国戚的路子。 尤其有林婉婉团灭齐王一系的丰功伟绩在前,一般人家更是不敢轻易靠近他们。 马车哒哒向前,两人闲话说起些“驭夫之道”。 靳梅英有感而发,“男人,就不能让他手上太过宽裕。”说的自然不是武俊江,他心里有数。 “范二出征后,灵芝再没往并州送过一文钱。”东西还是会送,但现钱却是坚决不给的。 王玉耶好奇道:“那范将军在外的花销怎么办?” 靳梅英理所当然道:“他出发时带了钱帛,到并州有同僚、王爷,还有范大将军。哪个会让他饿着肚子出去讨饭?” 范成明倒不会豢养外室,只是好买些又贵又无用还丢脸的东西,白白浪费钱帛。 这对夫妻完全不觉得,成年分家后再伸手向哥哥要钱,有什么不对。 说不定范成明的零花钱、生活费,就是直接送到了范成达手里呢! 第1856章 小儿玩具 外人尚且需要琢磨段晓棠那一套逻辑,轮到祝明月、林婉婉这儿——门儿清。 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如果没有爱,那就要很多很多钱。 如此而已。 祝明月只在立足未稳和有需要的时候参加夫人外交,毕竟她官方身份是段晓棠的表姐,而非名正言顺的妻子。 有的人会在背后置喙她自甘下贱操持商事,可祝明月对此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祝明月更不想搭理她们,除非有利可图。 今日祝明月之所以没参加南衙夫人、娘子们的聚会,听一听最新鲜的八卦,全是因为边景福定了今日来结第一批货款。 垫付布料和工钱,那是给右武卫的特殊待遇,隔了一层左御卫自然没这个福分。 再说全让祝明月一个人掏腰包那得了,她又不是远近闻名的冤大头。 这次无需元德寿陪同,边景福带着数名亲兵,低调地前往万福鸿。 亲兵们从马车上抬下一个小箱子,送进了会议室。箱子打开,金光闪闪,令人炫目。 边景福豪爽道:“祝娘子,还请清点。” 祝明月微微点头,示意身旁的赵璎珞上前。赵璎珞带着副手,仔细地检查着金饼的数量和质量。 边景福在一旁小声嘟囔着,“这可是我们大将军的棺材本。” 若是双方熟络,祝明月定要调侃两句,哪家大将军的棺材本这么“寒碜”。 为了避免往后的纷争,赵璎珞检查得极为仔细。 边景福倒是在一旁纠缠着祝明月追问,“祝娘子,我们何时能拿到货?” 祝明月平静地回道:“边长史,先前不是说好了吗?按照时间交货。” 边景福无奈道:“这不是想让弟兄们早点高兴高兴嘛!” 祝明月两手一摊,“你催我也无用,这些都要一针一线缝出来。” “恒荣祥的人手有限,你总不能让我去大街上抓人来干活吧!” 恒荣祥对外派工,兼职工人总是有限的。至于每个交付押金的女人背后,能撬动多少家人亲戚、街坊邻里来替她做活,那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没想到,不只建筑行业,连恒荣祥都有外包的包工头。 祝明月话说得漂亮,“恒荣祥定然会全力以赴赶制贵部的衣裳,若是最后工期紧张,我也去缝制。” 庄旭在北征胜利后就下了订单,再加上他们班师回朝拖拖拉拉的几个月,足够准备大半的衣裳鞋袜了。 中间还卡着一部分右屯卫的散碎订单,左御卫能在入冬前完成集体换装,就算他们运气好了。 祝明月的貌似保证的“大话”,边景福听听也就罢了。 谁不知道,祝明月一星半点的针线活都不会。 林婉婉好歹还能在肚子上缝两针呢! 好在边家的仆役进出恒荣祥接手工活,回报说每日来交活接活的人都不少。 边景福这才稍稍安心,虽然还不知道现在做的是哪一家的衣裳,但总会轮到他们的。 恒荣祥到底只是以月为单位排期,轮到少府寺,不仅按年,还没货呢! 这边货款很快清点完毕,祝明月将边景福送出办公区,赵璎珞则毕恭毕敬的将人送离恒荣祥的地界。 边景福依旧喋喋不休道:“赵娘子,你们可得催快点,弟兄们都等着呢!” 恒荣祥虽然好,但每次交货日期都定在一个时间段内,早晚能差好几天。 赵璎珞笑道:“边长史,你放心。我待会就去恒荣祥交代一番,绝不会误了你的大事。” 哪怕明知是客套话,边景福听着就觉得顺耳,“行,那就拜托几位娘子了。” 说罢,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和马车缓缓离开。 万福鸿的马厩人来人往,不少客人来此寄存马匹和车辆。 赵璎珞暗暗察觉有一抹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竟然是赵嘉佑等人。 赵嘉佑与赵璎珞视线交汇,早知这位族妹不喜他再度出现打扰她的生活,顾不得刚被牵入马厩的坐骑,拽着王永康背身离开。 他们之间,少谈稀薄的血脉亲情,陌路最好。 王永康险些被拽得踉跄,嘴巴张合几次,却不知从何说起。 原来穆博容没认错,赵璎珞果然混进了南衙的圈子,刚才那个人不就是他们上次在军器监外见过的左御卫长史吗? 这次赵璎珞倒没有上次布衣荆群的落魄模样,反倒是光鲜亮丽,令人眼前一亮。 为了方便活动,赵璎珞的衣袖做得并不宽大。王永康忍不住打量她的手腕——又换了一对镯子。 只是距离实在太远,看不清材质和样式。 王永康内心疑惑不已,赵璎珞混进了南衙家眷的圈子,但她却自称是做账房的。 万福鸿内某间商号的账房,似乎才是最可能的猜测,毕竟她已经在这里出现好几次了。 可她又怎么混进南衙的圈子呢? 一连串的疑问在王永康心头浮现。 赵璎珞轻轻抬手,示意身后的下属先行回转。 赵嘉佑转身就走的做法,合乎她的心理预期,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也让她生出了一丝疑心。 赵璎珞提起裙摆小跑追上去,所幸赵嘉佑并没有走得太快,看赵璎珞追上来,他心底说不出是庆幸还是紧张。 赵璎珞语气中含着一丝质问,“你们来此作甚?” 赵嘉佑知道因为过往经历,赵璎珞很是防备,稍有不慎,又会引出一身的尖刺。 尽量让口吻显得平和一些,“万福鸿是长安商业繁华之处,我们来买东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万福鸿以其独树一帜的经营理念,假以时日,或许能与东西市、平康坊齐名,成为又一热门打卡地。 赵璎珞暗道一声,幽州大营的差事未免太过清闲,才能让将官三番五次在长安诸地吃喝玩乐。 问道:“你们要买什么?” 察觉到话语中隐约的质问之意,连忙调整语气,更加柔和一些,“这里我熟。” “总归是同乡。” 王永康急不可耐地开口问道:“赵娘子,万福鸿有无售卖小儿玩具之处?” 他们来过数次,但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他们的关注列表里。 王永康补充道:“新奇有趣,材质最好贵重些。” 赵璎珞干脆利落地回答:“并无此等物件。” 第1857章 投其所好 万福鸿众多商铺中,并没有专做这一行生意的。最受孩子喜爱的,除了食乐园就是步步糕,全是饮食行当,舌尖上的诱惑。 察觉到要求特殊,赵璎珞不禁问道:“送与何人?” 若是自家孩童把玩之物,材质贵贱无须过分计较。 王永康言语间略显局促,“南衙四卫即将班师,将军想要送些礼物贺喜,结个善缘。听闻小河间王最是爱重恒山郡主……”所以打算投其所好。 不是结巴,而是巴结。 赵璎珞的眉头越拧越紧,察觉其中的异常,确认道:“这是将军的主意,还是你俩自作主张?” 赵嘉佑老实答道:“将军。” 他俩不过是奉命行事,出来跑腿的。 自家孩子顾不上,反倒先操心起别人家的孩子来了。 赵璎珞言语间透着几分不客气,“你们这位将军看不清事,瞧着没什么前途,要不考虑换个上司?” 两人位卑职低,改换门庭没多少心理负担。 上位者表现出来的喜恶都有指向,吴越疼爱女儿不假,但以他的谨慎,绝不可能接受幽州大营的示好。 毕竟他和江南大营、并州大营并肩作战,有过命的交情。 几方友达以上,盟友未满,但在政治上,能被认定是个靠谱的人,已是极高的评价。 手里拽着四大营的一半,吴越怎么可能再偏向幽州大营。他终究不是吴岭,没有那么高的威望,先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才是最要紧的。 何况他现在正准备烧幽州大营的冷灶——扶持卢照。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论现今幽州大营将官过去和卢家关系如何,但能来长安的,必定是现任主将的心腹之人。 只是这些弯弯绕绕,赵璎珞并不打算向这二人透露太多。 赵璎珞的语气太过笃定,以至于二人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尚未在官场与上司生出同气连枝心思,只是不清楚赵璎珞的判断从何而来。 结合她若有若无的南衙背景,想来有些根由,只是不曾往政治方向考虑。 王永康好奇道:“难道王爷对小郡主的身世心怀芥蒂?” 人人皆知,牛家是叛臣,宝檀奴身上流淌着叛臣的血脉。 赵璎珞疑惑道:“你们听到什么说法了?” 赵嘉佑连忙摆手否认,“没有。” 王永康尴尬地解释,“事情是这样的嘛!” 赵璎珞意有所指道:“小娘子近来喜欢花草,杜孺人特地吩咐下人整修庭院,种满各式花草,供她赏玩。” “赏玩”是装裱的说法,实际上就是辣手摧花。 以时下风俗,子女血脉从父不从母。 只要吴越认这个女儿,那宝檀奴就是他的嫡长女,是尊贵的皇家郡主。 吴越出了天价“带娃费”,杜和儿自然只有尽心尽力的份,好在她只需动动嘴皮子,余下的琐事自有仆从打理。 王永康不评价河间王府“惯”孩子的行为,另辟蹊径道:“不然送些奇花异草?” 赵璎珞提醒道:“拘、那、夷!” 富贵如河间王府,珍珠如土金如铁。即便如此,杜和儿都只敢种些常见花草给宝檀奴“祸害”,并非小气,而是为了安全考虑。 毕竟孩童不知轻重,保不准什么时候想尝尝咸淡。 无毒,才是重中之重。 两人虽不曾见过拘那夷的实体,但都听闻过它的威名。 天底下与拘那夷亲密接触过的两大群体——长安国子监学生、草原牧民。 “实战”效果惊人,战功卓着。 万一送去的花草有不知名的效果,反倒惹祸上身。 王永康赶忙道谢,“多谢妹妹指点。” 这声“妹妹”,他叫的可比赵嘉佑顺口多了。 赵璎珞不悦地撇清关系,“少来这套!” 问道:“上司有没有说过,若此事办得不妥,就让你们引咎辞官?” 赵嘉佑说道:“没有。” 赵璎珞轻哼一声,“偷奸耍滑、虚应故事,这等本事还用得着人教吗?”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定完不成的事,就不要打包票,免得最后连累自己。 王永康到底机灵一些,立刻拽上赵嘉佑,说道:“多谢赵娘子指点,我们这就去西市转一转。” 赵璎珞轻轻摆手,语气冷淡,“慢走不送。” 走得远了,王永康吩咐亲随调头回去取马。 赵嘉佑心底没主意,“王五,我们怎么办?” 他们原先找过一些相熟的长安将官打听过,比如穆博容。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谁知道一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孩子喜欢什么! 不过想走这条“差异化竞争”路子的人并不少,毕竟吴越那死像,谁也不知道他中意什么,但他疼爱女儿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最为稳妥的“安全牌”。 王永康沉声道:“去东西市找个首饰铺子,挑些纹样新颖的项圈、平安锁。” 普普通通的随大流选择,免得他们劳心劳力,夸下海口给上司莫大期待,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受了迁怒。 赵璎珞的话虽然没头没尾,但他们搭不上左御卫长史的关系,更遑论知晓关门过日子的河间王府秘闻。 王永康猜测,恐怕是因为赵嘉佑一见人掉头就走,撇清关系的举动,这才让赵璎珞放下戒心,愿意提点他们一番。 赵璎珞回到办公室,将刚才的见闻精炼一番,对祝明月说出。 末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我该多确认一下,究竟是他们上司一人之意,还是幽州大营的态度?” 祝明月轻描淡写道:“没那么重要。” 总之礼物送出去,就打上了幽州大营的烙印。愿意费心思,而不是以“不得罪”为宗旨,随大流送礼,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果然,人到了高处,周围都是好人。 连没打过交道的幽州大营,都要上赶着讨好。 希望他们看见大变活人的卢照,也能如此淡定。 第1858章 幽州白马 在外巡查产业的戚兰娘同样说起见闻,“我在五谷豆坊遇见欧掌柜,他道这段时日休息,半月后再出发,专跑潼关一线。” 赵璎珞确认道:“不出关?” 戚兰娘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是的,他打算在关隘附近接收货物。” 赵璎珞笃定道:“他的粮车笨重,行动起来极为不便。若是不巧碰上大军凯旋,恐怕也只能乖乖让路。” “让路”都是装裱的说法,实际上,一旦遇到大军,他可能会在某个地方滞留多日。与其如此,还不如先歇息一段时间,好好筹备货物。 以右武卫的德性,定然要沿途扫荡土匪,四关之中,还真就是潼关这条线最安全。 至于其他三关,恐怕只能等的入秋后再做打算。 祝明月从不怀疑长安豪商和他们背后主家的能量,吴岭在时,他们都能不顾潜规则,撬动左厢军再度出征剿匪。 欧六山甚至比段晓棠本人都更早知晓消息。 更不用说现在了。 戚兰娘继续说道:“我留意了往日那些大商队的动向,他们大多都有着类似的打算。” 赵璎珞提议道:“恒荣祥的商队入秋后才会前往并州,不如现在就行动起来,跑一跑短途。” 如今,在众多产业中,唯一具备远行能力的只有恒荣祥。 戚兰娘接着说道:“我看霍管事手下几个小队长已经跟着历练了几回,不如就让他们带上其他作坊店铺的伙计出去闯荡一番。” 限制他们产能规模的从来只有原材料和物流,更何况,这种抓住时间窗口的生意,他们以前也做过。 只是受限于实力,无法大规模开展。 对其他商家而言,最困难的备货问题,在他们这里却轻而易举。 他们能撬动的货源还少吗?自家产业以及马上就要班师回朝的四卫携带的战利品,都是经过实战检验的优质货源。 既然两位副手都打算发这一注财,祝明月权衡过风险与收益后,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决定道:“先通知几位掌柜盘一盘库存,后天来万福鸿开会,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戚兰娘心里自有一本账,这时候几个做吃食的产业不会放在优先考虑,顶多准备一些耐放的干货。 “杏花村的酒水、花想容的脂粉,乃至济生堂的成药都有不少的库存。” “恒荣祥大头的毛线没问题,但毛衣……给诸卫制衣占用的太多人工。虽然明面上兼职工大量增加,背后撬动的人力不可计数,但收回来的毛衣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涨幅。” 放在整个长安的大环境里,精通织毛衣的人数肯定比不上会缝缝补补的人。 制衣只能赚个手工钱,利润哪能和毛衣比! 祝明月叹息一声,“今年是特殊情况。”全当扩大兼职工的人群范围了。 不是常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么,就算军中运动量大,衣物磨损更快,但自己发动巧手补一补又能怎样! 别说男人不动针线,当兵三年,再不会的人,也得学上两手。 赵璎珞迟疑道:“不过,潼关那处谁去负责?”仓库、交易都需要人去协调。 如果每支商队、每一类商品都配备专门的交易人员,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人力浪费。 照理说,这种大事该三人中至少其一去处置,可接下来还有更为庞大的南衙战利品需要她们亲自对接,绝不可能此时抽身。 祝明月果断拍板,“让祝三去吧,同时抽调各处精干人员协同。” 赵璎珞点头附和道:“他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上手应该会比较容易。” 另边厢,赵嘉佑和王永康回到府邸,混在一众同僚中并不显眼。 毕竟担上这件闲事的,不只他二人。 坐在上首之人身材魁梧、面如黑炭、胡须硬如钢针,正是他们的主将罗玄应。 罗玄应扫视着一众出门寻找礼物的下属,询问道:“可曾有出众之物?” 这是临时起意,除非祖宗保佑,哪能轻易撞上得意之物。 一众小将官不说有无家室子嗣,但总归都是当过孩子的。小孩子喜欢什么,他们能不清楚吗? 不过,对于小女孩的物件终归没那么了解,尤其还是长安顶级贵女所用的东西。 年长一些的孩子还好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是不错的选择。可一两岁的小孩子,谁知道她的兴趣爱好在哪里。 这个年纪,捉摸不定、喜新厌旧是常态。 蒙昧黔首以为皇帝种地用金扁担,将官们虽不至于如此无知,但依然无法想象他们不曾接触过的生活。 赵嘉佑和王永康提议的项圈、金锁混在其中,不显山不露水。 长安虽然富贵锦绣,罗玄应却只觉得远不如战场上肆意痛快。 心底暗暗叹息一声,说道:“四卫班师在即,长安的高门大户都有所动作,你们平日里要多加留意。” 底下诸人纷纷应是。 话音刚落,外间进来一人,正是云麾将军滕承安,此次幽州一行人真正的主心骨。 罗玄应连忙起身行礼,滕承安轻轻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两人密谈。 滕承安问道:“可有进展?” 罗玄应微微摇头,神色间透露出一丝无奈:“并无。” 甚至有人提出,用金玉宝石做一副嘎拉哈送去,暴发户气质显露无疑。还不如项圈、平安锁有内涵呢! 罗玄应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将军,我们何必如此低声下气?”竟然屈身讨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滕承安透出一丝风声,“我们烧的不是热灶,而是为日后图谋。县公一直忧心此事,高句丽……” 哪怕吴越将来大概率不会亲自领兵前往辽东,但南衙总是要派出兵马的。现在多结下几丝香火情,往后才有回旋的余地。 罗玄应深知事关重大,“我有一封白马寺求来的平安符……” 世人皆知洛阳白马寺,殊不知幽州亦有白马寺,且香火鼎盛,尤受武将家族尊崇。 滕承安戏谑道:“小娘子会喜欢粗鲁汉的东西吗?” 哪怕和吴越说明,幽州白马寺的符咒极为灵验,他恐怕也更信赖名声更盛的洛阳白马寺。 第1859章 高攀不起 祝明月等人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踏入家门之时,才从陈娘子的口中得知,王宝琼已经发动了。李家下人直接去济生堂将林婉婉请了回来。 赵璎珞的神情中充满了焦虑,急切地问道:“发动多久了?” 陈娘子估摸道:“一两个时辰。” 要知道,王宝琼并非初次生产,先前的检查结果也显示一切安好,理论上来说,生产过程应该会比较顺利,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但孩子一刻不落地,心就一刻不能安稳。 只是她们不好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去李家,只能在家中等候消息。 好在没过多久,林婉婉便带着喜讯归来,满脸笑意地向众人宣布:“母女平安,宝琼睡下了,李三派人去通知亲朋好友了。” 祝明月问道:“洗三礼办吗?” 林婉婉回应道:“这天气不洗不行,但也就随便洗一洗,其他的繁琐仪式就免了。” 戚兰娘关心道:“孩子取名了吗?” 提到这个话题,林婉婉不禁露出一丝无奈:“还没呢,先叫她‘李大娘’吧!” 祝明月一般情况下是不吐槽的,“听起来像是平白无故长了三四十岁。” 林婉婉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也可以说得文雅一些嘛,比如‘李元娘’。” 赵璎珞另有烦忧处,“这时节坐月子,难熬得很。” 哪怕是在外间摆放上一点点冰块,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林婉婉对此亦是无法,“尽力改善条件,其他的只能靠忍。” 第二天一早,几人在出门上班之前,先去隔壁探望了王宝琼。看着她还算不错的精神状态,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到来。 李元娘小朋友吃了奶刚睡下,王宝琼望着女儿恬静的睡颜,郑重地对林婉婉问道:“她能吃鸡蛋吗?” 这事林婉婉哪敢打包票,“得看孩子的具体情况。” 不禁提醒道:“她现在只能喝奶,千万不能吃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王宝琼笑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她又不是第一次做母亲,哪能不知道这些禁忌。 赵嘉佑见王永康吩咐厨房准备红鸡蛋,疑惑不已,“要这东西做什么?” 在他看来,红鸡蛋除了壳是红色的之外,味道和普通鸡蛋并没有什么区别。 王永康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有一位远亲嫁到了长安,如今弄瓦之喜,我自然得上门恭贺一番。” 若在老家,这种事哪得着他亲自料理,家中的女眷早就准备妥当了。 赵嘉佑从前不曾听王永康提过,“哪位亲戚?” 王永康慢吞吞地说道:“并非近亲,两家祖上联过宗。这些年称不上通家之好,但也没断过来往。” “他家知道我要来长安,托我捎来书信和包裹。我刚到长安时,也曾去拜访过他们一回。” 显然,他回程时也免不了要捎带一些东西回去。 地方上的小士族热衷于攀亲戚,图的就是多门亲戚多条路。 当然,像五姓七望这样的大族,对联宗一事就显得颇为谨慎了。 赵嘉佑回想起刚才王永康郑重其事的态度,不禁问道:“你这亲戚嫁到何处?” 王永康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道:“东阳郡公府。” 赵嘉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反应过来,“东阳郡公不才十岁出头吗?” 王永康解释道:“嫁的是小郡公的叔叔。” 赵嘉佑打趣道:“没想到你竟然有这门贵亲。” 王永康叹口气,说道:“这夫妻俩只是旁支,靠祖荫度日,既不管事更不沾事。” 双方有意才是来往,剃头挑子一头热叫赖皮脸。 他也是看出李君璠无意与幽州大营亲近,这才保持淡如水的状态。 但添丁之喜不能瞒,这是他们回长安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李君璠还指望着王永康回去和王宝琼的家人说一说,好让他们安心。 赵嘉佑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一个幽州,一个长安,如何牵上姻缘?” 王永康解释道:“李三郎当初外任,就在任地上成了亲。” 猛地一拍胳膊,“就是在你家祖地。”四舍五入,算半个父母官了。 细细说来,王宝琼和李君璠的结合,至今仍是姻亲圈子里的一段传奇,尤其是在女人们之间流传甚广。 那年,衙门里来了一个年轻又俊俏的功曹,听说家在长安。 次年城外踏青时,王宝琼于人群中惊鸿一瞥,便对那位来自长安的功曹——李君璠,心生倾慕。 她借着种种理由,巧妙地编织着每一次相遇的机会,两人的关系也在这一来一往间,悄然生出了细腻的情愫。 外放官员在任地娶亲并不少见,既是为了情感的寄托,也是出于政治联姻的考量。 官员和本地士族、豪强结合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王宝琼所在的王家,作为本地颇有声望的望族,招功曹为婿,算不得高攀。 鉴于李君璠初来乍到,在本地鲜有知心人,王家看准时机,决定主动出击,先一步托中人向李君璠表达了结亲之意。 这本是一桩双赢的美事,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提亲,李君璠并未立即应允,而是回复,“个人终身大事,需得写信征求兄长意见。” 李君璠从前提过家中情况,父母早亡,三兄弟由舅舅抚养长大。 长兄如父,这个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有类似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往往只是一个婉拒的借口,最后随便找个理由就打发了。 毕竟你不可能去和他的家人一条一条地对质。 王宝琼听闻消息之后伤心不已,王家忙着宽慰掌上明珠,同时暗自打定主意,要为她寻一个更好的夫婿。 哪知道李君璠说的就是字面意思,一收到李君玘的回信,以及两都送来聘礼,立刻请了主官做中人去王家提亲。 王家拿到李君璠的身世文书和生辰八字后,反倒生出了退却之心。 无他,高攀不起了! 第1860章 求亲诚意 王家人此刻看李君璠的眼神都变了,你不是失怙失恃,只能依附舅家生活吗?怎么没说你舅舅和大哥来头这么大呢! 国公、郡公、县公、大将军……李君璠是最小也最不中用的一个。 转念一想,若真是地里的小白菜,怎么轮得到他不到弱冠之年做功曹。 倘若李君璠早些透露自己的家世背景,王家压根不会打他的主意。 齐大非偶的道理人人都明白,王家并非卖女求荣的人家,只能委婉地表示需要考虑考虑。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订婚本是喜事,王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便意味着其中变数颇多。 李君璠眼看这桩婚事即将告吹,一边急忙请托中人从中斡旋,一边寻找机会将王宝琼约出,好生剖白一番。 与此同时,王家四处托关系打听李君璠的底细,好在冯家、李家都非无名之辈,哪怕相隔千里,亦有人知晓他们的根底。尤其是最近发生的那些大事,更是让人对他们的背景有所了解。 北征失利,两家一起走了背字,这就是李君璠一个高门子弟为何会来他们这个偏远苦寒的小地方做功曹。 唯一和李君璠个人相关的,大概就是他先前订了一门婚事,但在出京前退婚了。 在往常,退婚总会牵涉到男女双方的品德问题,但结合北征失利的大背景,道德和感情的因素似乎已变得微不足道。 王家认真考察过的李君璠的为人,踏实上进,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身上更没有一丝骄横之气,难怪先前没人看出他是高门子弟。 这会不只王家犹豫不决,连亲戚朋友也都纷纷劝解。 倘若结亲,将来李君璠高升回长安,抛妻弃子怎么办?又或者他日后另娶高门女郎,贬妻为妾,王宝琼又该如何自处? 倒不是亲戚朋友看不惯王家攀高枝,而故意酸言酸语,都是听说过的惨痛案例。正因如此,结亲时才会更偏好知根知底的人家。 王家举棋不定,偏王宝琼被李君璠灌了一通“迷魂汤”,闹着非君不嫁。 李君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坑货”,只觉得他与王宝琼性情相投,千里姻缘一线牵,乃是天作之合。 过了许久,他才从王宝琼口中推测出王家的顾虑,不在当前,而在往后。 李君璠赶忙携了李君玘的书信上门拜访,上次王家拒绝得太快,都没让他有拿出来的机会。 李君璠便是说上一万句甜言蜜语,也不及身为长兄和家主的李君玘一句话来得有分量。这才是时下公认,最能保障王宝琼地位的办法。 李君璠一人的心意可以轻易变更,但家族的意志不容违逆。 李君玘从冯晟身上学来的一点先进经验,结亲时别仗着身份地位拿捏姿态,“骗婚”也要讲究诚意。 于是,他在信中将王家稍微拿得出手的事情大夸特夸,又将王宝琼捧得如同仙女一般。最后还格外谦卑地表示,若能娶到王家女便是李家的福气,他那不争气的弟弟往后就劳烦王家多照顾了。 远在洛阳的李君玘如何能知晓千里外的小士族家事,还不是李君璠做了功课,特意向他提及的。 李家求婚的诚意由此可见一斑。 因为这份求婚书,以至于王家人对李君玘的印象就是一个温和慈爱的长兄。完全没想过他为何能成为南征北战的大将军。 至于所谓李家坏了事的传闻,也从来不在王家的考虑范围之内。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君璠落魄只能任功曹,但对许多人而言,已经一生难以企及的天花板。 对王家而言,李君璠若是能在本地做一辈子功曹就是最好的了。 他们担忧的,从来不是李家的落魄,而是太富贵生出的不匹配。 李君玘为何会同意这一门貌似不般配的婚事呢? 一来是因为高门联姻听着光鲜亮丽,但两个弟弟接连遭退婚,可见高门在利益可能受损的前提下,跑得比谁都快。 二来则是家中本就不指望李君璠有大前程,王家家风清正,小儿女情浓意切,与其让他在外漂泊不定,不如就这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三便是李君玘心中的隐忧,杨胤如日中天,短时间内看不到翻身的希望。李君璠不知要在外地躲藏多久,有门靠谱的岳家照应,多少能是个依靠。 当然,兄弟俩私下里的说法就没那么客气了。 李君玘给弟弟指了两条明路,要么熬成大龄单身男青年,猴年马月回长安再议亲。要么在当地找一门妥当的人家就地成亲。 他对女方的要求就两条,家世清白,人品贵重。是男人就自己解决问题,别尽耽搁老子打猎。 李君玘并非只听信李君璠的“一面之词”,毕竟在几个哥哥的印象中,这个弟弟有点傻,难保不被人骗。 所以他不仅有安插在李君璠身边的人回报,还派人实地去打探过王家的情况,可谓是费心劳力。 最后只得感慨傻人有傻福,允了这门亲事。 然后李君玘转头就往长安写信,将另一个装高岭之花,自己却没本事解决终身大事的兄弟狠狠骂了一顿,这才算出了一口郁气。 有了李君玘的亲笔信兼变相的保证,王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再拖下去,外头人保不齐以为他们不识抬举。 旁人成亲时,新郎只需出个人,其他事情自有家人打理得妥妥当当。 李君璠没那么好的运气,只能事事亲力亲为。这场婚事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没有任何男方亲戚出席婚礼。 理由说来正当,人人都做着官,身负要职走不开。但各路亲戚贺喜的礼物源源不断地送来,礼数上是一点也不缺。 到了大婚之日。李君璠身着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王家迎亲。虽然男方亲戚没有出席,但婚礼的热闹与喜庆却丝毫未减。 婚后夫妻两人住进了王家附近的一处小宅子,但故事走向却让人大跌眼镜。 第1861章 远近亲戚 李君璠好好一个高门子弟,生生把自己干成了上门女婿。夫妻二人除了晚上回自己家睡觉,其他时候多是在王家消磨。 旁的男人一去岳家就不自在,李君璠却甘之如饴。他就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甚至不吝于指教王家子弟弓马武艺。 初时,众人以为他是逢场作戏装样子,结果亲成了,孩子都生了,依旧如故。 以前说王宝琼情迷心窍,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想到当真是个好脾性的。 这会就只能感慨她眼光“毒辣”,下手够快了。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王家很是满意这个女婿,只是没想到变故来得那么快! 朝廷兴东征,他们眼睁睁看着兵马从自家地界上浩浩荡荡地经过。他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揣测着这场战役能否一战踏平高句丽,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 世事难料,就在众人沉浸在战事的猜测中时,中原转运粮草的杨胤竟然造反了。兵马不得不呼啦啦地往回撤,原本气势如虹的东征计划瞬间化为泡影。 在这场变故中,唯一与李君璠和王家有关的,就是那位曾经写信求亲的长兄李君玘,临危受命官复原职,统帅洛阳兵马平叛。 再往后的消息让人不忍听,乱平了,李君玘却战死弘农宫,为国捐躯。 李家当家做主的人成了行二的李君璞,他写信召在外的李君璠,让他回长安,官缺都寻摸好了,光鲜亮丽的宫中禁卫。 前程似锦,王家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于是在王家的姻亲圈子里,王宝琼就是高嫁的典型例子。 女眷们对此尤其有共鸣,原来世上的好男人没死光,只是她们没遇上罢了! 别听那些“能看上你就不错了”的丧气话,她们凭什么没有过好日子的资格! 王宝琼当初若是认命,或许只能嫁个小乡绅。结果她“争”了一回,就把自己送进了公府门第,如今更是要去长安享福了。 旁人的艳羡王宝琼并非不知,只是她抱着贪睡的李弘安上马车时,心中打定主意,如果在长安过不好,她就带着儿子回来。父母兄弟总不会不给娘俩一口饭吃。 等到王宝琼在长安站稳脚跟,往家中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她告诉家人,李君璠回京,全因李君璞要带着侄子外放,需要人看家守业。偌大的宅邸,依旧是夫妻俩关起来来过日子。 李君璠在千牛卫的上司是李君璞的挚友,自是对他照顾有加。 李家的亲戚皆是通情达理,街坊邻居和善可亲……竟然有些乐不思乡的意味。 王永康两手一摊,“家里总担心她是报喜不报忧,就让我顺道来看看。” 天知道,从前王永康和王宝琼别说对方的长相,连名号都不清楚。 他又能看出什么呢?就算夫妻俩当真有矛盾,也不可能当着外人表现出来,怎么瞧都是一副和美的样子。 好在现在孩子生了,虽然是个女儿,但回去总算能有所交代了。 等到了洗三那日,王永康带着一篮子红鸡蛋去往李家。 因着男女有别,还特意从府里借了一个通晓礼数、能言善道的嬷嬷,替他瞧一瞧王宝琼的境况。 虽是李家这一代第一个女孩子出生,但李君璠夫妻俩秉着不折腾孩子的想法,并未大办。 邀请的宾客只有李家的亲戚,并几个要好的朋友。 王永康到时,一人正开着李君璠的玩笑,“你当真请假回家陪娘子坐月子?” 李君璠和上司关系好,请假轻而易举,倒也并非请完整月,只是调了一些班次。 李君璠无奈的笑道:“家里如今小的小,弱的弱,我不照应着能怎么办?” 现在和李家关系最近的女眷,就是几位表嫂,关系隔了几层。 反正伺候月子这种事,李君璠又不是没做过。 见王永康到来,李君璠连忙同众人介绍,这是王宝琼娘家的亲戚,如今在幽州大营任职。 这些人多是长安本地高门子弟,王永康压根插不进去话,只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偶尔眼神放空落到厅内的花瓶摆件、门外花草树叶……直到他看到一个穿着水红衫子,臂跨竹篮的身影。 等到归程时,王永康才向嬷嬷打听,王宝琼的情况。 嬷嬷一副讨喜的模样,“王娘子瞧着气色尚佳,小娘子玉雪可爱,定是个美人坯子。听说郎君来了,王娘子很是道谢了一番。” 接着说起一些边角料的事情,“李家待王娘子很是周到,问过大夫,外间摆着冰盆,稍减暑热。” 谁不说这手笔阔气呢!虽然潜意识里认为孕妇不宜用冰,但李家既然询问过大夫,那便有了一道“免死金牌”。 上无父母兄嫂管束,夫婿又纵着,王宝琼的日子的确是逍遥又快活。 王永康旁敲侧击地问道:“后面进去的那位穿水红衫子的娘子是何人?” 嬷嬷回忆一番,“约莫是王娘子的娘家人,送了一篮红鸡蛋并一块金锁片来。” 女子生产,娘家人多要送红鸡蛋贺喜。本来轮不着王永康送,毕竟他们的关系太远了。但谁叫独在异乡,就这一两门亲戚呢! 送红鸡蛋就表示他们不是男方,而是女方的家人。 嬷嬷毫不意外王永康不认识赵璎珞这件事,如果一个是父亲这方,一个是母亲这方,不认识很正常。 甚至有些枝繁叶茂的家族,同宗子弟之间不相熟都是常事。 王永康再问道:“你瞧那位娘子与王娘子关系如何?” 嬷嬷肯定道:“当是闺中密友,王娘子让那位娘子空闲时来陪一陪她。” “不知王娘子哪位表嫂就在旁边道,‘说说话就成,其他的可不兴,等出了月子再好好玩’。” 显然连李家的亲戚都知道这位“娘家人”。 一回到府里,王永康立刻找上赵嘉佑打听,“你听说过尧夏王氏吗?” 赵嘉佑愣了好一会儿,回忆道:“我们两家好像几十年前结过一门亲。” 王永康一拍大腿,“这就对上了!” 前些时候王永康没将亲戚关系说透,所以赵嘉佑根本不知王宝琼出自尧夏王氏。 他们在同一片大地界上繁衍生息几百年,细细掰扯起来,家家都是远近亲戚。 关键在于,要找到那个“赚差价的中间商”。 第1862章 这都能认 王永康将在李家的见闻和盘托出,可惜有两点猜错了。 他以为赵璎珞和王宝琼早在老家便相识,后来又在长安意外重逢。还误以为徐家的马球会,是王宝琼将赵璎珞带去的。 可惜赵嘉佑对赵璎珞的前尘往事并不清楚,对这般合情合理的推测,只有认同的份。 最后说道:“如此,十六娘在长安也算有所依靠了。” 但这些只是琐碎的边角料,王永康真正关心的焦点,其实并不在此。 宫中四卫说到底是南衙的一份子,话里话外离不开即将班师的四卫。 李君璠自有兄弟在军中效力,提及冯睿晋的打算,是安排一场家宴为冯睿达接风洗尘。 徐昭然忍不住出言提醒,“你到时躲远一点。”冯家兄弟的“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 李君璠默默点头,他也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不过,只要不打到他头上就好。 李君璠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哥哥们掐架的时候,最好是置身事外,否则容易引火烧身。 若非冯睿达在并州搞出“成人之美”事件,这场宴会或许就是一场庆祝大仇得报后的盛宴。怪只怪他管不住裤腰带。 冯家离王永康更远,他寻着机会同李君璠打听吴越近来的喜好。 王永康这会回忆起来,只觉得李君璠当时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嘉佑急问道:“他怎么说?” 王永康迟疑一会,“他说,‘大军过河东时,当地世家举办水陆法会,王爷很是欣慰’。” 赵嘉佑头一次听说此事,反复思量,却始终未能参透其中的深意。 王永康冷嘶一声,“你说他是不是在暗示,比起做慈父,王爷更愿意当孝子?” 这么说来,幽州使力的方向就错了。 时下风俗如此,相较于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的含金量才是最高的。 赵嘉佑疑惑道:“待烈王灵柩返京,我们势必要上门哭灵送殡。” 在那些“专业演员”的衬托下,幽州一帮莽夫哪里是对手。 王永康挠了挠脖子,“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被各方惦记的四卫终于迈入潼关,但他们的行进速度却远没有预想的那么快。 因为实在是快不起来。 即便河东方面已经尽力筹集船只,但仅仅是渡河便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四卫军士好说,除了冬日踩着冰面渡河的右武卫,其他人多有乘船渡河的经验。 但那些听不懂人话的牲畜就麻烦了,它们不停地叫唤着。 范成明气急的时候,还曾叫嚣,“野猪都能凫水,这些牛羊怎么不可以。实在不行把它们踹进水里,一个个游过去。” 庄旭用一种几乎能杀人的眼神质问道:“若它们侥幸上岸,算谁的?” 相信周边百姓听说有“遗失”的牛羊,会积极地等在河道两边,准备捡拾。 踹下去的是你的牛羊,但捞起来算谁的,可就说不准了。 但更麻烦的是那些略听得懂人话的俘虏,突厥人生活在广袤的草原上,河道清浅便涉水而过,水深则绕行。 他们很少有机会乘船,当踏上摇摇晃晃的跳板,再站在颤颤巍巍的甲板上时。即便是那些能在马背上安然入睡的突厥人,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恐。 相娑罗不得不组织人手念诵佛经,以安抚他们的情绪。 渡河之后便是河洛之地,哪怕左右武卫曾在此处征战,但出于谨慎考虑,他们很少在路上停留,而是直奔潼关。 只范成达和冯睿达遥遥地望向弘农宫的方向。 一入潼关就是南衙的地盘,靳华清和项志勇活动活动筋骨,整装出门钓鱼。 林金辉打量关内外的草市,满心疑惑,“怎么人少了这么多?” 庄旭沉吟道:“因为他们在等我们过去。” 林金辉听得云里雾里,暗道总不会是各个商队嫌弃大军阻拦道路吧! 另边厢范成明跳到几棵行道树旁,不住哀叹,“老了,老了!” 回来的季节不对,榆钱叶子已经老得不能入口了。 入关之后的各处衙门,对右武卫而言,都是曾经合作过的关系,剿匪积累起来的人脉。 暂且不论合作过程是否愉快。 南衙发卖战利品,双方都有利可图,地方上的人闻着味就找上来了。 柳琬不可能将雕版送给他们,何况南衙也没有懂印刷的人才,顶多就是加班加点多印刷出些卖身文书,方便办理流程手续,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都是地方该出力之处,若非时间赶不及,南衙并不会将这些半成品契书拿出来。 他们早在多年征战中积累出经验,作为暴力机关,就不能太善解人意好说话,否则有的人会蹬鼻子上脸。 关中作为长安、南衙的后花园,行事自然比在外更加自在。 落在段晓棠身上,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值班不再需要将领亲自出面,部分资深校尉就能承担。 大军午后扎营,地方名流早在预设的地点候着,购买的要求早已明确,能否挥动小皮鞭催促官府办事,就看他们各自的手段了。 南衙的规矩就一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如果嫌弃时间赶得太急,也可能等些时日,待朝廷官卖奴隶和牲畜再进行购买,只不过价格要上涨一些。 现在,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绝对是最优惠的价格。 往常那些在平康坊一掷千金的豪族,消息灵通,为了那一点点差价,跑得比谁都快。 原来不管贫富,人人都分得清楚,享乐和过日子之间的界限。 但另一重麻烦在于,关系户多起来了,全是实在亲戚。 或是朝中某位大员的亲族,甚至就是出征将官本人的亲属。 好在如今吴越风头正劲,规矩严明,南衙“死要钱”的做派深入人心。 白拿,绝无可能,最多只能为你优先办理,再给一个优惠价。 就连白湛也曾亲自带领两队人马前来办理手续,据说一个是白若菱的婆家,一个是袁家的某位亲戚。一口气带走千余头牲畜。 前者段晓棠尚能理解,但对于后者——脑子里只剩大大的问号,这都能认? 第1863章 清凉小菜 白隽在草原“发财”,自然不忘远在长安的亲人。 并州营地内同样有大批的牲畜,多是白隽给长安故交的“伴手礼”,并不对外发卖。 连出嫁的女儿都有,每家分个几十上百头,让他们也尝一尝草原上的风味。 不过这一切纷扰都与段晓棠无甚瓜葛,她出了名的九族系于一身。既然无事一身轻,不如好好享受生活,顺便和同僚们规划一番回到长安后事宜。 接下来一两个月里,右武卫算是“废”了。 长时间的草原征战与长途跋涉,使得他们需要更长的休整期来恢复元气。加之部分将士渴望归乡探望亲人,种种因素交织,导致右武卫在短时间内难以维持成建制的战斗力。 当然,这种情况并非右武卫所独有,其他三卫亦是如此。 他们只能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恢复实力。 好在长安还有其他诸卫作为支撑,尤其是薛曲的右屯卫挡在前头。加之朝廷近来没有其他大规模用兵的打算,他们理应能够平稳度过这段略显尴尬的时期。 军事方面的安排井然有序,但段晓棠暗地里揣测,吴越或许会在朝堂上“发力”,先前远在并州,有些账还没算呢! 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那些蠢蠢欲动的衙门,恐怕又得被“泼狗血”了。 烧脑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腹饿。 段晓棠信步来到伙房,看看夕食有什么吃的。 白湛比她眼更尖,惊讶道:“居然有西瓜!” 桌案旁一个伙头兵应道:“入关后,周头就吩咐人盯着,寻摸地里的西瓜。好不容易找到一片,熟了的都被我们买回来了。” 不得不说,西瓜是一种好水果,产量高、滋味甜,唯一缺点大概就是,不是粮食无法填饱肚子,细掰开来全是水。 就在这时,冯睿达从身后冒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右武卫的火头营当真是体贴,连西瓜皮都给削好了!” 是的,没错,一大盆西瓜,全是切成拳头大小的鲜红瓜瓤,看起来十分诱人。 冯睿达自然吃过西瓜,表弟们送的。 按照教授的“正统”吃法,西瓜切开后,手握着瓜皮吃果肉。王玉耶却嫌这样容易弄脏手和嘴,非要将瓜肉和瓜皮切开,用银叉叉着吃。轮到他们的儿子时,更是要将黢黑的瓜子一粒粒去掉。 一家三口,吃西瓜竟然吃出了三种不同的模式。 冯睿达出现在右武卫,自然不是来正经回报军情的。而是严格执行范成达的军令,隔一日来右武卫蹭一顿饭,不论早晚。 冯睿达在右武卫最熟悉的人莫过于段晓棠和范成明,他也只能找两人打哈哈。 范成达从不低估人性的恶劣以及谣言的离谱程度,说不定有朝一日,就从介绍面首变成自荐枕席。 冯睿达和段晓棠亲近,有些说法不攻而破。 白湛的目光不经意间流转,瞬间被旁边餐桌上另一盆青白色薄片素菜牢牢吸引。炎炎夏日,荤食吃多了,就喜欢这种精心腌制的小凉菜。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不由自主地惊讶出声道:“这时节竟然已有冬瓜了!” 天气炎热,夜晚难以安眠。 白湛听人说,将冬瓜洗净后夜晚抱着入睡,可以整夜清凉,效果比竹夫人还要显着。 白湛自认不是大馋小子,不会半夜睡着睡着啃一口,正打算尝试一下。 可惜时节不对,这时候许多冬瓜刚开完花,结出的果实并不大。 段晓棠不妙的猜测终于成真,幽幽道:“那是西瓜皮。” 以周水生精打细算的秉性,削下来的西瓜皮,总不会拿去喂牲畜,大概率是给人“改善伙食”了。 难道无论如何纠正,大锅菜的尽头都是仰望星空吗? 哪怕不曾达到如此“高度”,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难保不翻车,最终浪费食材、影响口感、败人食欲。 作为一个标准的世家子弟,白湛看着那一层被削去标志性外皮后留下的瓜瓤上的肉,着实分不清这是西瓜还是冬瓜。 他只能从视觉效果上进行分辨,西瓜的皮肉没有冬瓜那么厚,但万一那冬瓜就长得“苗条”呢! 反正顶多就是难吃一些,又吃不死人。 白湛顶着段晓棠仿佛天塌了的眼神,以大无畏的精神夹了一筷子腌西瓜皮放进碗里,随后缓缓放入口中品尝。 口感脆嫩,酸爽开胃。一尝就知道是加了山西老陈醋的。 白湛冲着段晓棠狠狠点头,“不错。” 段晓棠见白湛并非开玩笑,试探性地伸出筷子,没有直接伸向盆里,而是从白湛碗的边缘夹了一片干净的腌西瓜皮来品尝。 西瓜皮片在沸水中经过短暂的焯烫,去除了一部分苦味和涩味,被迅速捞出,投入到清冽的冷水中冲凉并沥干水分,这样一来口感更加脆嫩。 料汁的调配也十分简单,蒜泥、醋、盐…… 如果段晓棠没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或者说“偏见”,这其实也是一道滋味不错的小菜。 若是真的做糟糕了,伙头营也不会端出来的。 自从国子监拘那夷事变后,伙头营便立下了一条规矩:出锅的菜,伙头兵们必须先尝一遍。 这绝对不是出于私心。 既是尝尝咸淡,也是试毒,才不是什么偷吃呢! 他们唯一没吃过的,大概就是加了料的豆渣饼。 难怪右武卫的伙头兵一个个油光水滑,横向发展。 恰逢周水生过来,段晓棠缓缓说道:“再加一点糖和辣椒粉,滋味会更好。” 周水生双手在抹布抹了抹,憨笑着回应道:“将军,那得让长史多批点钱才行啊。” 好钢用在刀刃上,好料放在荤菜里。至于素菜嘛,随便吃吃也就行了。 北征大胜,旁的人惦记着加官进爵,周水生却一心想着如何能让庄旭松松红线,从小金库里多贴些钱帛出来,让弟兄们吃好喝好。 第1864章 买奴需知 愈是临近长安,段晓棠愈能感受到中的那股难以抑制的兴奋,甚至可以说是焦躁的情绪在蔓延。 不过这些都无可厚非,人之常情罢了。 关中的交易,若非大宗,庄旭都放手让林金辉去处置。他则专心地勾兑大客户,并整理货物。 长安的豪商们,我们来啦! 庄旭面前摆放着一张配货清单,虽然上面的字迹并不繁多,但所列货物的数量却不容小觑。 不由得“质疑”道:“你家两个庄子,用得着这么多牲畜吗?” 要知道,这些还只是他们自行购买的数量,尚未包括后续朝廷可能会赏赐下来的部分。 四野庄他亲自去过,尽管后来有所扩建,但在豪门大户的庄园中,其规模仍然算不上出众。 至于子午谷的山地,虽然占地不小,但受地理位置所限,在种植业上并不会有太大的发展空间。 段晓棠随口说道:“这些不都是草原上自由奔跑的野牛野羊吗?” 庄旭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段晓棠的主要需求是食用。 段晓棠摇了摇折扇,“作坊运货,商队远行,难道不需要脚力吗?”有的是地方消化。 前头那支险些被靳华清当做鱼饵的恒荣祥半武装羊毛商队,大部分资源是白家提供的,单凭恒荣祥哪来那么大的能量。 庄旭提笔写了条子,段晓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快速接过,甩下一句话,“记明月账上!” 一般人庄旭肯定不允许赊账,但祝明月是一般人吗? 他们来来往往互相赊账都成习惯了,待最后结账时,一并扣除便是。 庄旭贴心道:“用不用我陪你去挑?” 段晓棠用一种略带怀疑的眼神审视着庄旭,缓缓说道:“不用了,我让白二,还有一些突厥人帮忙挑选。” 段晓棠在辨认牲畜这一条上,眼光比卫钦强不了多少,但她深知自己的不足,让专业人士上。 段晓棠购置俘虏的手续,早在河东就办好了,全是相娑罗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实巴交的牧民。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就会安心地干活。 段晓棠转身之际,不忘透露一个内幕消息,“长安几家大酒楼打算拼团买牛羊。” 这时候要搏的不是门槛价,而是最低价。不然和同行拼团不嫌麻烦、晦气吗? 庄旭知机,拍着胸脯保证道:“一定给他们挑品相好的拿!” 祝明月不处置字画古董等物件,因为草原上本就少有这些东西。哪怕有一两件古物,中原人也未必会看得上眼。 这次再多加一条,不处置活物,包括牲畜和俘虏。 朝廷可以官卖一部分,剩下的马匹好说,各个卫营就能消化得七七八八。羊哪怕一时出不掉,也能留着慢慢吃,改善伙食。 牛反而麻烦了,先天种田圣体,自带光环。他们都是战场上厮杀的军汉,主业并非种田。内部又能消化多少呢! 况且这些牛体型庞大、食量惊人。多留在手里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的草料。 哪怕是草原上的“野牛”,打上一层遮羞布,长安到底不是并州,不可能那么明目张胆。长安城中的大酒楼,哪个背后没靠山。民不举官不究,不能光明正大开全牛宴,但每天摔死一两头野牛,各家分一分,想来没人会追究。 庄旭暗自决定,到时候要特意照顾一下这些酒楼,多分几头小羊羔给他们。 虽然重视大户的需求,但也不能忽视民间的市场。正好借这些酒楼的巧手,将草原牛羊的美味散播出去。 段晓棠优哉游哉地带着人去挑选牲畜。 白湛不解,“等回长安后再安排不好吗?” 段晓棠解释道:“正好这会有空,就一块办了。等回长安,兵荒马乱的,哪还有这份闲心。” 说的正是趁着营中和祝明月交接货物时,正好将人马牛羊一块送出去。 她盯着的是南衙的缴获,搭了一趟顺风车回来,临到长安门口才分出来。哪像白家,早在并州就将最好的一部分挑出来了。 段晓棠按照老规矩,在牲畜营外搭了一座临时营地。 反正明日就要分开,也用不着给这些牲畜打上记号。 段晓棠回到右武卫时,一群将官正围坐一团,讨论得热火朝天。 营中没有真正的秘密,段晓棠开始“行动”,其他人有样学样也动心思了。 温茂瑞清了清嗓子,询问举棋不定的李开德,“你家几口人?” 李开德老实答道:“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十余口人。” 温茂瑞进一步确认,“壮丁有几人?” 李开德卸了一口气,“两个。” 温茂瑞语气笃定,“你家这种情况,顶多留两个,多了就是祸患。” “其他的要么打发去田庄,要么转卖出去,总之身边不能多留。” 温茂瑞知道李开德家中别说田庄,连薄田都只有几亩,所以出路只有一条。 李开德挠了挠脖子,默默地叹息一声,明白自己这次是占不到便宜了。 如他们这些低阶将官,朝廷大概会赏赐一些奴隶牲畜,这样一来,家人就能轻松一些。 李开德一看段晓棠开始行动也生出心思,哪怕朝廷赏赐数量不足,突厥奴隶在市面上的价格也更便宜。 尹金明一看这情况,立刻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家人口更单薄。至于老家那一摊子人,他绝不会让他们长留京中。 温茂瑞将利害关系,细细地和这帮刚发家的将官掰扯清楚,确保每个字都能说进他们心底。 “草原上强者为尊,但我们和突厥人隔着难以化解的血仇,难保他们不心怀怨愤,伺机报复。” “就拿我家来说,世代为将,豢养家丁,子弟从小习武锤炼筋骨。即便如此,也不会一口气购入大批的异族奴隶。” “通常是先扔到田庄上磨磨性子,驯服后才谈其他。哪怕留在家宅中,也不可能被安排在主人身边侍奉。” 李开德满脸疑惑,眉头紧锁,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若要买人,自然是家中有活计需要人手去做,又何来近身不近身之分。 第1865章 文襄故事 温茂瑞用最直截了当的话语为李开德解惑,“因为怕死!”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且不说起居洗漱这些日常琐事,突厥人熟悉牲畜习性,倘若将他们安排为骑奴伺候出行。人心隔肚皮,万一他们心生恶念,故意惊马,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所以他们才会觉得陆鹏义不止是头铁不铁的事了。 刘耿文听后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这其中的风险确实太大了。 温茂瑞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说道:“不光战俘,其他奴仆亦是如此。” “如果主家能够镇得住,那他们自然会忠心耿耿,为主家卖命;但要是主家压不住,那便会出现奴大欺主的局面。” 这与是否仁义无关,全然取决于捉摸不定的人心。 尹金明想起家里那个不听话的门房,因为晁瑜英威慑力不足,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倒向了老家的人,冷眼旁观主母所受的种种磋磨。 常听说将门人家的孤儿寡母被人吃干抹净的事,全因为他们掌握了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财富。 觊觎的目光不仅来自外界,就连家中的仆人也难以按捺内心的贪念。 温茂瑞接着说道:“你看那些家势倾颓的人家,开源节流发卖奴仆,亦或者打着积德行善的旗号,直接放良的,都是为了肃清内里。” “人多是非多,说不定哪天祸患就从家里起了。” 孙昌安缩着脖子,“以前光羡慕富贵人家奴仆成行,没想到里头这么多门道。” 温茂瑞安慰道:“慢慢来,一切都会有的。” 温家能有今天,不也是几代人奋斗而来的吗? 孙昌安一看段晓棠过来,“将军,你听到刚才温校尉怎么说的吗?” 试探道:“你买的那些俘虏……” 段晓棠大大方方道:“让他们去田庄上干老本行——放牧。” “家里都是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当然要谨慎一些。” “何况我家那小院子,也容不下那么多人。” 段晓棠的话,众人听听也就罢了。除了性别,其他的哪一条能对上? 可能是没有缚鸡的力气,但杀人、诛心呐! 段晓棠总结陈词,“刚刚温六说的没错,战败俘虏安置是得小心一些。” 白隽留着西境突厥人巩固边防,南衙不惜千里迢迢将俘虏带回长安,当真是为了客串人牙子,赚那几个辛苦钱吗? 当然,不能否认有这样的因素存在,但更为重要的是,人口才是草原上最为宝贵的资源。 人,可再生,但“生”得没那么快。 一只羊一年就可以提供肉食;一匹马三岁就能驰骋战场;而一个人要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北征大军一路掳人,连那些不曾参与南下的中立部落都一窝端了,不就是为了扼制突厥的有生力量吗? 说的残酷一些,中原死得起人,但环境更为恶劣的草原,一口气损失大量人口,可就伤不起了。 通过各种手段,将原先的草原牧民分散打入大吴各地。既削弱了敌人,又增强了自己。 不说换来二十年的和平,至少三五年内,罗布没有大开边衅的底气。 段晓棠讲一个最贴近的故事,“古时有一位权势滔天的王公,以一种近乎戏谑的态度,让一个战败的俘虏来为自己烹制膳食。同时又对这个厨子百般虐待,厨子忍无可忍,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反抗仇家,于是就把这个王公给杀了。” 尹金明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怎么能让战俘当厨子呢!”这是食神转世,还是生怕自己转世不够快? 刘耿文被这个故事中未知的细节所吸引,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杀的?” 段晓棠轻轻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孙昌安显然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极为困惑,“怎么会这么杀呢!厨子不应该是……” 双手比划两圈,气弱道:“下毒吗?”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点头。 一些来自右武卫奇奇怪怪的联想。 温茂瑞急切道:“因为厨子把用于刺杀的匕首,藏在食盘底下。” 比划一个举刀的动作,“然后就把人杀了!” 李开德大吃一惊,“真有此事?” 温茂瑞笑道:“这是文襄皇帝故事。” 孙昌安望着段晓棠,“将军不是说是王公吗?” 温茂瑞无奈道:“他生前封王,正在筹划夺取皇位时,便遭到了刺杀。最终只能由他的弟弟来开国,帝号也是后来追封的。” 尹金明只得感慨一句,“世事弄人。” 倒不必说“惨”或者“倒霉”,自作自受罢了!他们再不会役使奴婢,也不会让战俘碰入口的东西。 预备役皇帝啊! 周水生的战绩尚未达到巅峰。 温茂瑞透露一点无关紧要的小常识,“你们知道那些贵人是怎么吃全鱼全羊的吗?都是从肚子开始吃的!” 刘耿文自以为知道其中的玄机,“因为那块肉最嫩!” 温茂瑞毫不留情地宣布正确答案,“因为他们怕人在肚子里藏凶器。” 众人怔愣片刻,大概是在回忆吴越是如何用餐的。可惜这些记忆有点模糊,一时之间说不清楚。 李开德疑惑道:“没的是文襄皇帝,那他弟弟是谁?”听着都陌生得紧。 温茂瑞回答道:“文宣皇帝。” 众人依旧是一脸茫然。 温茂瑞采用一种更为直观的说法,“他的儿子你们肯定听说过——兰陵王。” 李开德:“兰陵王是谁?” 温茂瑞高估一群泥腿子的文化素养,想来一群莽夫对男人的美色也不感兴趣。 破罐破摔道:“是个好王爷。” 尤其在一群禽兽亲戚的衬托下,更是清纯不做作。 孙昌安发出灵魂质问,“比我们王爷还好吗?” 温茂瑞坚定道:“王爷没他能打,也没他英俊。” 就算吴越本人在此,恐怕也无法反驳这句话。 第1866章 都养猪啊 段晓棠在晨曦微露之时便起了身,一番细致的梳洗过后,换上了崭新的衣裳,还特意在耳后与手腕处轻轻点上了几滴气味芬芳的花露水。 人中处也没忘了,这是给自己闻的淡淡香气。 带着几分忐忑的心情,段晓棠转头向身旁的亲兵询问,“我是不是黑了、瘦了?” 通常人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代表现实情况恐怕没那么“美妙”。 亲兵们和段晓棠日日相处,对她的细微变化并没有那么敏感。 在一群以当“小叫花”为荣的将官中,段晓棠的形象从始至终都保持得不错,甚至可以拉出去当门面的程度。 可想而知,右武卫的颜值高地不一定很高,但洼地一定深不可测,他们的日常行为,实在是对不住自己的脸和身材。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能说会道的曹学海身上。 曹学海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词句说道:“你看起来精神焕发、气血充足。” 段晓棠闻言,七上八下的心稍稍放了一些下来。挥了挥手,招呼道:“走吧,我们去和庄长史汇合。” 今天是四卫和祝明月交接的日子。 当段晓棠带着人抵达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营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般的车队。 这些都是庄旭精心挑选出来,准备先交由祝明月处理的货物。他们将在大军拔营之前启程,将这些货物运送到指定的地点。 鉴于这是同属于四卫的战利品,此次押送任务自然也有其他三卫的将官参与。 对于委托祝明月这件事,右武卫已经有过多次愉快的合作经历。左骁卫和左武卫因为种种关系,亦是倾向于合作。 唯独左候卫在这方面颇有微词,但鉴于他们所占的份额最小,只能少数服从多数,勉强接受了这一安排。 段晓棠的交际圈子虽然不大,但从种种迹象中不难看出,左候卫大约有些不稳当。 只是一切暗流涌动都在台面下,尚未传入她的耳朵里。 在押送队伍中,右武卫的人员依然占据了绝大多数。谁叫他们最清楚情况呢! 段晓棠赶到时,温茂瑞正靠在一辆满载的货车前,与旁人絮絮叨叨地抱怨着。 “本来只要按部就班行军,就地扎营就行,结果突然接到军令,说押运队伍人手不够,最后把我补上了。” 梁景春嗤笑一声,“谁叫你嘴上没把门,非得拿王爷和兰陵王作比。这下有‘好事’就想到你了吧!” 温茂瑞苦笑道:“话喂到嘴边,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啊!” 实则,以温茂瑞的滑头,并非编不出完美的说法,但架不住他非得抖个机灵。 不过这次倒不是有人故意给他穿小鞋,而是这批货物确实重要,需要这么多人手来押运。 温茂瑞蹦跶到跟前,正好点了他的兵。 梁景春低声打趣道:“但你可以摸着范二的良心说啊!” 但一切的前提是,范成明有良心这东西。 温茂瑞思路更为宽广,斜睨一眼,“你该不会拿范二发誓吧?” 范成明本人不发誓,但架不住狐狗们拿他引天雷。 梁景春轻描淡写道:“也可以是你。”温茂瑞险些气得跳起来,“乖侄儿,你就是这么对你姑父的。记不记得我以前分你的半块饼……” 梁景春反唇相讥,“明明是你吃不下,硬塞我嘴里的。” 庄旭可没心思搭理他们这些无关痛痒的打闹,一心一意地清点货物,确认无误后立刻示意队伍出发。 段晓棠购置的牲畜和俘虏由于广富率领,坠在队伍的最后面。 营中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人。 秦景等人刚活动完筋骨回来,便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鱼贯而出。 卢照瞥见队伍的尾巴,既然做得如此大张旗鼓,也就不惧人探究。 疑惑道:“这是要送去别处?”在即将入长安的关口。 从古至今,主将昧下战利品的事都时有发生。 只是看庄旭等人并非星夜潜行,卢照生出另一个猜测,“还是找到了大主顾?” 过往听说长安豪富,不曾想豪到这份上。 武俊江轻声道:“也算是吧!” 兄弟俩都是段晓棠的私人朋友,猜度他们知晓一些内情。“这些都是送去给祝娘子,请她出手帮忙处理的。” 秦景惊讶道:“祝娘子!” 兄弟俩一心统兵,且自知是半路进来,对南衙诸卫之间的恩怨情仇并不了解,所以军事之外的事务上少有插手。 一来二去就错过了右武卫的“核心”机密。 武俊江平铺直叙道:“祝娘子行商事,与许多豪商都有来往。委托给她处理,我们不仅轻松,而且收回来的钱帛也更加丰厚。” 人人都有一本账,豁出命挣回来的缴获能换回多少钱帛,武俊江心里门清。 这种不同于以往的处置方式,忙的团团转的只有庄旭等少数几人,其他人倒是乐得清闲。 换回来的钱帛物什比往常更丰厚,谁又会在意祝明月在其中有没有抽成呢! 秦景低声道:“原来如此。” 他以为祝明月的身份只是右武卫的家眷,不曾想内里的联系竟如此紧密。 听武俊江的说法,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 武俊江的话题拐了十万八千里,“祝娘子回回来都不空手,酒就不说了,段二那猪也养得不错。吃着草药、听着小曲,时不时洗个山泉水的澡……比左武卫养的强多了!” 卢照惊讶不已,“晓棠还养猪?” 他知道段晓棠养猫养狗,但不曾想她还养猪,而且听这待遇,简直比许多平民百姓都要好得多。 随即注意力被牵引到另一边,“左武卫也养猪?”听起来好像是集体行为。 瞧瞧左武卫几个领头人的气质,范成达、冯睿达……哪个像会养猪的? 武俊江点了点头,“嘿,不光养猪,他们还种菜呢!” 和右武卫热爱农家乐的氛围不同,左武卫自上而下的方法是,家中有田庄的将官,将事务分派给庄头,到收成的时候能交出来就行。 第1867章 全安排上 “不过他们也是运气寸,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菜、养出来的猪,自己没享用多少,大半倒成了右屯卫的囊中之物。” 毕竟这两卫渊源颇深,私下倒手太容易了。 卢照知道范成达曾在薛曲麾下效力,连带他提拔的诸多将官,都与右屯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薛大将军?” 武俊江答疑解惑,“因为每逢收获的时候,左武卫就出征了。” 右屯卫收菜、收猪不叫趁火打劫,是帮兄弟单位排忧解难,消化多余产能。 卢照幽幽地说道:“去年的也没吃成。” 武俊江轻轻颔首,简短的“嗯”了一声,仿佛是对卢照话语的回应。 左武卫自产自销还好说,庄旭早就在琢磨,如何重新夺回那些失去的渠道。 武俊江友情提示,“以后左武卫的人若是请你们吃猪肉,三思而后行。” 秦景满脸困惑,“此言何意?” 武俊江挠了挠头,“左武卫这帮混子可不像段二,养猪养得精细。有些直接把猎来野猪崽塞进了猪圈里。” “野猪肉什么味道……”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们知道吧?” 秦景和卢照对视一眼,只能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野牛可能是打牙祭的借口,但野猪绝对是彪悍和野性的代名词。 疯狂的养猪方式和左武卫冷冽的气质,竟然出乎意料的搭配。 另一头,四卫一行人改换形容,全部穿着便服,赶着长长的车队向着预定的交接地驶去,位置大致在行营和四野庄中间。 从远处望去,他们宛如一支庞大的商队,然而走近细看,便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凡。那股子杀伐之气,即便是刻意隐藏,也难以完全遮掩。 钓鱼这种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它需要浑然天成的演技。 他们天刚蒙蒙亮便踏上了征程,待到太阳高悬于头顶之时,距离那交接地点尚有七八里之遥。 段晓棠费尽心思抹的那点花露水,香味早已在漫长的旅途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倘若路程近些,她今晚都能四野庄舒舒服服地歇一晚,明天清清爽爽地返回长安。 可惜现实总是那么不尽如人意。 祝明月到底无法像军队一般明目张胆地派出斥候,但车队之庞大,即便是远在一二里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段晓棠等人,早在斥候回报中得知,祝明月一行人,早在预定地点等候。 长安距离此地更近,如果她们从四野庄出发,路程还要更短一截。 段晓棠和同僚们打一声招呼,立刻策马向前,去和小伙伴们汇合。 扬鞭时意气风发,临到近前却反生踌躇。 炽热阳光下,祝明月与众人悠然自得地站立于一片茂密大树的浓荫之下,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他们撑开的一把巨伞,遮挡住了所有的炎热与烦躁。即便只是从背后望去,段晓棠那双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每一个人那熟悉而独特的身影。 段晓棠“怜香惜玉”惯了,不觉得小伙伴们会仅仅因为一时的重逢喜悦,就轻易将自己置身于烈日的炙烤之中。 所以,只能她自己主动上前了。 好在作坊铺子的伙计们大多认得段晓棠的脸,主动让开道路,请她进去。 行至中途,段晓棠为了平复自己那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心绪,果断翻身下马。将坐骑的缰绳轻轻交给了一旁守候的亲兵,自己则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坚定而有力,仿佛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段晓棠,回来了! 这一刻,阳光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仿佛连风都在为这份重逢而欢呼。 林婉婉第一个冲了过来,如同一道疾风般掠过人群,毫不犹豫地扑进了段晓棠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喜悦,“宝贝,我好想你啊!”大半年风云突变,她们三个差点永别。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林婉婉的眼眶中滑落,打湿了段晓棠的衣襟。 段晓棠将林婉婉轻轻地抱在怀中,用最为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她那颗激动不已的心,“我回来了!” “我也很想你们!” 祝明月极力压抑着自己同样激动得难以平复的心情,缓缓地走上前来,将这两个久别重逢的小伙伴紧紧地拥入怀中。 声音轻柔而坚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戚兰娘和赵璎珞不习惯炽热外向的表达,此刻也忍不住被这份深情所感染。纷纷走上前来,五个人紧紧地抱作一团,仿佛要将彼此的心跳和温度都深深地烙印在对方的心中。 戚兰娘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终于回来了。” 最初的情绪散去,理智占据上风的林婉婉将其他人挤开,开始在段晓棠身上反复摸索,只恨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能脱衣检查。随即,她的手指搭上了段晓棠的脉搏,开始把脉。 这是每次出征归来后都会有的流程,段晓棠笑得轻松自在,“我没受伤。” 林婉婉嘟着嘴道:“可你黑瘦成这样……” 段晓棠手抚着脸颊,笑道:“这是最健康的小麦色,人家想美黑还要花钱呢!” 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毫无助益,段晓棠话锋一转,“我瘦了,肉全长你身上去了。别人都苦夏,你倒是愈发圆润了。” 这大半年的糖醋麻辣,只有林婉婉自己清楚。面条总挑细处断,命运专找大馋猪。 林婉婉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颊,拒绝承认这个既定的事实,一口咬定,“都是光线问题。” 加之她实在不耐阳光的照耀,便拽着段晓棠往刚才待过的树荫下走去。 赵璎珞在一旁调笑道:“林大夫天天抱着冰块不撒手,哪还知道什么叫苦夏!” 今日这般顶着烈日奔波几十里,全是一片真情。 段晓棠语气中饱含艳羡之意,“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林婉婉豪气干云道:“放心,等回了家,冰饮、冰淇淋、冰西瓜,应有尽有,全给你安排上。” 第1868章 随意午餐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方才的树荫下,这里还有两人等候。 故友相逢,不说抱头痛哭,但一个温暖的拥抱理应不缺。 可此处除了作坊的伙计,还有徐家白家的家丁。 为以示清白,段晓棠理应给这对夫妻各自一个拥抱。白秀然倒是没意见,但恐怕徐昭然会吓得撒腿就跑。 段晓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力克制的笑意,问道:“你们怎么来了,特意来迎接我吗?” 白秀然笑靥如花,回应道:“明月出重金请我做一回保镖。” 长安周边地界上,四卫的车队自然没人敢劫;但实力相对弱小的祝明月,难保没人动歪心思。 毕竟她若有损失,动得是吴越的钱袋子。 白秀然和徐昭然这对夫妻,如今不仅背靠南衙,还有并州大营背景。比其他南衙将门人家多了几分底气和依仗。 段晓棠歪着头,打趣道:“早知道你们来,就该把白二一块叫上。” 这话不过随口一说,南衙和祝明月的交易都快打成明牌了,其他人知道也无妨。 即便段晓棠不介意白湛的加入,但其他南衙将领未必如此大度。没看秦景兄弟俩连边都没摸上。 白秀然关心长久未见的亲人,“八叔、大哥、二郎他们可好?” 段晓棠和白智宸、白旻都不甚熟悉,能说的只有时常碰面的白湛,“挺好的,白二带着一群人天天到处混吃混喝,先前以为他是不满并州大营的伙食。” 沉吟道:“后来才明白,他是打着吃垮四卫的歪主意。” 白秀然不禁露出一抹笑意,能吃,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良好的信号。哪怕在白家这种忌口颇多的人家,亦是如此。 最终落脚的,还是那一句,“回来就好!” 早一天晚一天见面,没那么重要。 只要彼此知晓平安,便足够了。 戚兰娘从不远处的马车里取来一个精致的食盒,“晓棠还没吃饭吧!” 先前的通信上只约定大致的街头地点和时间,但只是一个模糊的沟通。绝无可能精确到具体的经纬度和分秒。 祝明月一行人同样是在天色初明时启程,赶到此处后,等到花儿都快谢了的时候,前去打探消息的人终于探到了南衙的影子。 交易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自然不可能恰到好处备下热菜热饭,所有人都用干粮充饥。 不过祝明月,尤其是林婉婉绝不会在嘴上亏待小伙伴。几乎以最高要求完成了这顿简餐的制作。 她在其中最大的作用,大约就是动动嘴解释清楚原材料和最终的呈现效果。 戚兰娘缓缓地将那沉甸甸的食盒揭开,露出里头盛装的食物。 第一层是精心烹制的饭团,洁白无瑕,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紧接着第二层缓缓露出,一个个夹着金黄酥脆炸鸡排的汉堡包,鸡排外皮金黄诱人,内里肉质鲜嫩多汁,与松软的面包相得益彰。 最令人惊喜的,莫过于第三层——满满当当、金黄酥脆的炸薯条,它们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在薯条的正中央,还细心地摆放着一碟鲜红欲滴的番茄酱。戚兰娘将这些珍馐美味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早已铺展开来的油布上。 赵璎珞则从另一辆马车上取来几个竹筒,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本来放了冰的,这会全化了!” 段晓棠不用猜都知道竹筒内是哪种饮子,从前几乎吃腻的东西,如今竟然成了难以企及的美食。 她们竭尽全力,才能抓住一抹过去的幻影。 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这究竟是劫后余生亲友重逢的接风洗尘宴,还是悠闲假日一顿随意地野餐? 众人净了手围坐在一起,就着长安和并州两地的八卦下饭。 林婉婉按捺不住那颗八卦的心,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对苦命鸳鸯后来怎么样了?” 段晓棠撇清自己的关系,“我听范二说,两家人去往别处生活了。” 不说上层人物和无聊的文人如何装裱这段风流韵事,其本质都破坏了公序良俗。 何况秦桑如携带大批财货返家,怎能不遭人觊觎。 段晓棠不清楚冯睿达和范成明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但以这二人的脾性,绝不可能轻轻放过。 说走就走的旅行听起来的浪漫无比,但在当下这个时代,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平民百姓,背井离乡都是一场豪赌。 他日冯睿达若有幸青史留名,那么这一桩事体,在文人笔记中关于秦桑如和郦德海的结局,大约就是充满浪漫色彩的两个字——隐居。 没人会去深究,隐居的背后,他们将付出多大的代价。 林婉婉摇头晃脑地站上了道德制高点,“两个糊涂人,吃软饭和做捞女,一件都办不明白。” 不能图人,那就图钱,总不能两手空空。哪像如今,鸡飞蛋打。 祝明月评价道:“贪婪而已。” 贪财、贪色、贪一时欢愉…… 扭头看向林婉婉,质问道:“怎么,你很有心得?” 林婉婉没吃过猪肉但见过不少猪跑,拍着胸脯,慷慨陈词,“我,富贵不能淫!”单纯字面意思。 有些富贵看似唾手可得,但它底下藏着哪些坑,又岂是普通人能够看透的? 美貌而卑贱是原罪,再加上不够清醒的头脑,就是罪上加罪。 “现在就指着你们飞黄腾达,带着我这只鸡犬一同升天。” 林婉婉手指着自己,开玩笑地说道:“我胃口大得很,一碗可不够,得吃两碗才行!” 段晓棠将一根薯条塞林婉婉嘴里,只有一句话评价,“撑不死你。” 徐昭然有时很是佩服林婉婉等人的思路,竟能把“吃软饭”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这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话罢了。真换了一个男人来说,“我养你”、“我在男人堆里算老几,你在女人堆里便是老几”之类的话,恐怕她们一个个都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白秀然的县君封号是破格敕封,她都没把指望全放在徐昭然身上。 第1869章 真是受罪 等到庄旭哼哧哼哧地拉着车队到达预定地点,段晓棠已经优哉游哉地享用起饭后水果。 一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方肉池瓜林、绿荫环绕、佳人笑语。如此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禁看得怒火中烧。 对半切开的西瓜,露出鲜红的瓜瓤,段晓棠悠然自得,不紧不慢一勺一勺地挖着。 林婉婉问道:“亲,这是你夏天的第一口西瓜吗?” 段晓棠老实答道:“不是,火头营在路上摘了西瓜,我大概吃了拳头那么大一块。” 林婉婉举起自己的拳头细瞧,“我还以为你能吃一整个呢!” 段晓棠轻笑一声,“得了吧,周营长把西瓜肉切出来,西瓜皮也没放过,做了一道凉拌菜。” 林婉婉轻轻地摸了摸段晓棠的头,“宝贝,你受苦了。” 不放过任何一个“表忠心”的机会,“你看我对你多好,最甜的西瓜心心都留给你了。” 段晓棠眼角余光掠过林婉婉手中紧握的半块西瓜,腹诽道难道我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没抢我的瓜? 段晓棠无论何种享受,都在庄旭的意料之中,但最让他意外的是,徐昭然夫妻出现在此。 戚兰娘一见人来了,立刻起身上前迎接,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庄长史一路辛苦,我们带了几车西瓜来,大家伙先吃瓜歇歇脚。” 说话间,伙计们忙碌起来,他们麻利地切开西瓜,一片片红彤彤的瓜瓤被整齐地摆放在竹篮中,供人们随意取用。 西瓜是祝明月送的,当着他们的面开的,安全当是无虞。 庄旭缓缓放下右手,示意手下的将士们前去取瓜,“多谢祝娘子了!”还记得他们长途跋涉会口渴。 戚兰娘笑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原在树荫下的几人,紧随而至。 庄旭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随即目光落在最后面的徐昭然身上,“徐大,你怎么来了?” 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一堆人在一处,徐昭然坐得最远,一看就是个看风景的好料子。 你们天天这么胡混在一起,难怪外人胡思乱想。 祝明月率先开口解释,“我担心路上生变,特意请他们夫妻二人来保驾护航。” 庄旭闻言,眉头紧蹙,话语中略有几分忐忑。“长安不太平吗?” 祝明月轻轻摇头,目光深邃,“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吴越这只未成年的老虎,屁股都时常有人想摸一摸,更何况看起来势单力薄的祝明月。 不过一般人不会冲她下手,一来实力地位没那么紧要,二来这一家子有点邪门,“反噬”起来栽都不知道怎么栽的。 庄旭沉吟道:“稍后开德、庄栋带一队人马护送你们去四野庄,顺便留下来看守货物。” 祝明月点了点头,“早就安排好了。” 以前领头的大约是某个头头脑脑的亲兵,这次上升到朝廷将官,全因事关重大。 李开德这个人选,双方都能接受。右武卫的低阶将官,祝明月的半拉子“同乡”。 四野庄如今并无什么机密可言,只要他们不往工坊去便好。 庄旭面露迟疑,“四野庄放得下吗?”他对恒荣祥的规模心知肚明,先前在德远寨时就听霍忠等人言说,作坊里放不下,就先运到庄子里去。 庄旭去过四野庄,哪怕后来扩建过一次,但它的库房容量依旧有限。 祝明月笃定道:“我已经着人在空地上搭了几个棚子,能避雨就行。先把货物推进去,往后再慢慢整理。” 实则早些时日抵达长安的恒荣祥收购队伍的羊毛,并没能如愿入驻四野庄。 而是被打散分到几个股东相近的田庄中,其中花果山接收了很大一部分。好在羊毛经存耐放,不需要随存随取。 作坊原料不足时,再从各处临时库房调取便是。 幸好白家“稳”了一手,没将吴岭战后缴获的羊毛一起收来,否则几个股东只能睡在羊毛堆上了。 庄旭抓住话中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问道:“拍卖会安排在何时?” 祝明月:“第一场暂定在五日后,先试试水。” 草原与中原人文风俗差异巨大,自然要慢慢筹谋。 这批货物中最大头的便是毛皮,四卫只进行过简单的分类。一部分硝制手艺不过关的,再加工一二,便能身价暴涨。 相比前几次,这次稍晚一些,庄旭深知祝明月有她的理由,并不多问。 反正交货之后,他最主要的任务除了看货就是收钱。 待四卫的将士们稍作歇息后,双方正式开始交接,他们都带来了大批的货物。 庄旭这边除了战利品,还有特意从并州带的货,以及…… 祝明月清点货物时,不由得皱眉,“怎么还有破烂?” 庄旭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钓鱼钓上来的。” 祝明月一锤定音,“这些明后天在地摊上甩卖,正好热热场子。” 再往后看到并州特产的剪刀,祝明月安排道:“这可以往前挪一挪。” 这些都是符合中原规范的成品,大众接受度更高。 祝明月这边,除了友情赠送的酒水,这次并没有带来活蹦乱跳的“八戒”,在草原上大发一笔战争财的四卫,现在吃肉吃得甚至有些厌烦,追求荤素搭配了。 她送的是西瓜,不光能在这儿吃,还能带回去换换口味。 正经的货物都集中在恒荣祥赶制的衣裳上。 祝明月:“时间紧,来不及过水,你们先将就着穿吧!”明天进城,今天肯定来不及清洗。 庄旭愣住片刻,才明白祝明月的意思,“我们没那么讲究。” 洗了,那还叫新衣裳吗? 过一遍水,可就旧了! 别说平民百姓,就连那些贵人们穿着的绸缎刺绣的贵重衣裳,也少有清洗的。一洗衣料要皱,花色要掉……得不偿失。 皇帝、皇后穿洗过的衣裳,那可是要上史书的节俭行为。不过这是另一个维度才会讨论的问题。 祝明月的目光落在黑了好几个度,好好养一阵应该能白回来,但只有面上光的庄旭。暗道一声段晓棠成日和这些人混在一起,真是受罪。 第1870章 差点下水 祝明月与庄旭等一众人员仍正全神贯注、紧锣密鼓地核对着每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而另一边,交接工作已悄然展开。 牲畜和突厥牧民归属权已然明确,相关手续悉数完备,账还没结但已经挂上了。 属于新主人的“烙印”,已赫然镌刻在了每一个人、每一头牲畜之上。 程珍玉引领着田庄的工人们走上前来,于广富细心地交代道:“这些突厥人大多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汉话。” 为了工作方便,段晓棠特意找相娑罗走后门,要的粗通汉话的俘虏。 几位突厥牧民的领头人被郑重其事地带到了程珍玉面前,于广富介绍道:“这位便是你们的新管事程娘子,往后便听从她的安排。” 牧民们见到新主人是一个女子,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只余木然。 若没有突厥南下,没有大吴北上,他们也只是逐水而居,老实的放牧的牧民,过着简单而宁静的放牧生活。 战争,彻底改变了一切。 彻底颠覆了他们的命运,将他们推向了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 程珍玉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牧民身上,说到底他们除了异族身份、放牧的本事外,和畜牧组的工人又有何区别? 程珍玉看向牲畜群中央的健马,和庄子上用来拉车的驽马,精气神截然不同。 程珍玉猜想,这些马匹祝明月另有他用,只是暂寄在四野庄和花果山名下。 程珍玉更关注牛羊,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的一系列相关产业,肉奶、耕地、载货…… 这些东西再怎么分,大头还是要落在田庄上。 程珍玉注意到草原上的牛体型更为庞大,不知道它们耕地的本事如何。先前亦有工人提出将两地牛羊配种的想法,不知生下来的小牛羊会有何特点,是否能承接父系母系的优点? 不过,这些都是回到庄子安顿好后再慢慢筹划的事情。 如今有了突厥牧民的协助,他们倒不急于一时之间给牛穿上鼻环才能牵走。回去后休养几日再穿环,成功率更高。 另一头段晓棠这帮凑热闹的自动退回原位说闲话。 徐昭然负责解决食盒内未吃完的食物,林婉婉见状,好言相劝,“六筒他爹,萝卜青菜才是你的归宿。” 垃圾食品之所以被称为“垃圾”,它惊人的热量功不可没。 徐昭然被打趣惯了,并不在意,笑道:“晚上校场上多骑两圈马。” 作为朋克养生教资深会员,仰卧起坐专业选手,人家虽然偶尔管不住嘴但能迈开腿,有这觉悟,林婉婉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将目标转向段晓棠,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家里提前给你做好?” 段晓棠手托下巴,思索片刻后说道:“一碗鸡汤面,青菜多些,再配一盘白灼虾。”天气热,就想吃点清淡的。 林婉婉打个响指,答应得爽快,“没问题。” 段晓棠着重提醒一句,“我明天晚上才能回家。” 林婉婉反问道:“你打算去哪儿浪?” 段晓棠扬起脖子,望向头顶树叶的目光是那么的无助,“我得在营里值守。” 林婉婉不解,“以前不是在营里说两句就能回家吗?” 段晓棠两条胳膊撑在地上,身体向后仰,“以前不是有人替我负重前行吗?今年情况特殊。” 出征将官的安排有三种。 第一种,吴岭灵柩返京,去王府守灵。 以段晓棠对大吴丧葬文化的理解,难保不闹出笑话,尤其在这种极易上纲上线的场合。 所以诸人不约而同的将她排除在外,只需要在必须露面的时刻出现即可。 剩下的两种安排便是轮休和值班。 段晓棠扬了扬下巴,望向远处正和祝明月沟通交接细节的庄旭,“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个新郎官。” 一场没有新郎本人出席的婚礼,不改庄旭新婚的身份。 战场上同生共死,回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得有点人情味,别耽搁人洞房花烛。 以往这段时间值班主力是庄旭,现在他退出,担子可不就落到其他人身上了吗? 秦景和卢照都是新来的,卢照更不用说,连右武卫大营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他们哪里清楚营地内的种种安排。 过往右武卫有武俊江和孙安丰这两位长期扎根大营不着家的选手,的确给段晓棠省了不少事。 但今年情况确实有些特殊。 孙安丰的亲爹好不容易来趟长安,总得让人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吧! 以孙安丰在北征一战中的表现,这次他应该不会再挨打了。 至于武俊江……算了,先放他一马,往后总会还回来的。 徐昭然恍然大悟,“差点忘了!” 他还去庄家参加过婚礼。 白秀然轻声说道:“晚上能回家就好。” 段晓棠哀叹一声,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奈,“白日事多,几个将领轮着转。等到晚上,就交给那些没在长安安家的将官。” 到了需要用人的时候,家室之累就真的是“累”了。要不然他们有的是值班备选。 徐昭然轻轻地点了点头,接话道:“出征归来本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劳心劳力,只不过右武卫大营空置了大半年,确实得细细收拾一遍。” 段晓棠倒不在乎这些,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大将军早就吩咐人打扫了,还把曲江池水训的事安排好了。” 名义上说水训,实际上就是去玩水消遣的,姑且算是放松一下吧。 说到这儿,林婉婉就来劲了,“你不知道,今年千牛卫和监门卫差点就下水了!” 说是“差点”,那就是最终没下呗! 段晓棠直视着徐昭然,问道:“为什么?” 徐昭然一点没有说自家笑话的尴尬感,“为这事,宫中四卫的大将军差点和其他十二卫、六军的人打起来。” 旁人有没有意向不清楚,反正徐昭然对在曲江池露天游泳没兴趣。 旁人以招徕女子钦慕的目光为傲,但徐昭然真的不需要。 一想到林婉婉等人到时会干什么,他就浑身不自在。 第1871章 孙家议亲 如今曲江池那一角几乎被南北衙圈成自家后花园,长安城中其他军队难以插足其中。想再圈地方,又没有合适的。 听到高官们的笑话,段晓棠瞬间有了兴趣,迫不及待地催促道:“说说其中有何玄机?” 徐昭然毫不添油加醋地将前因后果道明,“因为其他卫的意见是,四卫人数稀少,不如合并为一支队伍,参加‘水训’。” 宫中四卫少而精,加起来别说一卫,连半卫都不到。再去除必要的值戍人员,剩下的三瓜两枣往曲江池里一跳,和包场没区别。 体验感有了,但尊严呢? 四卫各自独立,不说位置上有没有人,但人家实打实有四个大将军编制,将官人数加起来比六军十二卫只多不少,还是一水的高门子弟,傲气得紧。 凭什么因为人数少,就要受区别对待,与他人混杂一处。 在这件事上,六军与十二卫竟出乎意料地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空前团结,一致要将宫中四卫打造成“亲密的一家”。 哪怕不少人家子弟就在四卫任职,这份决心也未曾动摇分毫。 林婉婉依偎在段晓棠的肩头,轻声细语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坏得很,一天换一个不好吗?” 天天都能看新鲜的。 段晓棠嫌热,将林婉婉轻轻拨开,“姐们,色胆包天也得看看实际情况。” 接着分析道:“六军十二卫,加起来就是十八家。一个夏天满打满算九十天,如果均分下来,每家头上能有几天?运气不好遇上雨天计划就得报销。再掺和进来四家,日子还过不过了?” 虽然十八家并非家家都参加“水训”,因为军士一旦离开军营,可能会引发各种麻烦,将官们得跟着担责,还不如让他们继续留在营中。 譬如右武卫就是在韩腾的辗转腾挪之下,多占了一些旁人不要的日子。 喜欢放风、训练两不误的大营,肯定不愿意别家再掺和进来,挤占他们本就不多的时间。 宫中四卫不同于战卫,哪怕是普通军士,也不必日日被困在大营中,他们下值是可以回家的。 甚至许多人家中本就有池塘湖泊,哪还看得上曲江池那点小水花。 在韩腾等人看来,他们同意四卫合并已经是一种让步了。 毕竟他们的将士要上前线直面生死,压力巨大,情绪纾解的方式本就有限,不让他们耍水,难道去酗酒打架嫖赌吗? 再者大营生活条件一般,日常洗漱没问题,但想要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对于底层军士来说绝非易事。还不如把他们赶到曲江池去呢! 人有亲疏远近,林婉婉再是色心萌动,也不得不考虑右武卫的实际需求。“你说得对!” 再问道:“到时候也要你一起去吗?” 沙滩泳衣看过不少,段晓棠并不介意,但当着众人的面下水,对她却是个不小的考验。 段晓棠摇了摇头,“应该是孙三带队,他南方人,水性好。” 孙安丰虽然武力值在及格线上下徘徊,但单论水性,足以吊打刚从旱鸭子转职的右武卫全体成员。 段晓棠休息时间压根就不想见到同事,即便是团建活动也不行。 反正“水训”又不是天天都有,不耽搁他在孙文宴膝下承欢兼受教。 万一家里待不下去,右武卫永远是他温暖的避风港,有的是处置不完的正事,把人压在营里。 说到这里,白秀然忽然插话道:“前些日子,荣国公寻了官媒上门。” 段晓棠眉宇间闪过一丝好奇,立刻追问道问道:“给谁说亲?” 她可不会一厢情愿地猜测,万一孙文宴为老不尊呢! 孰料白秀然并未如众人所愿,揭开这一层神秘的面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林婉婉对市井风俗更为了解,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明明算是好事,怎么会一点风声都不透露出来呢?” 白秀然眼神中闪过一丝笃定之色,“官媒被封了口,但十之八九是给孙三寻的。” 量媒议亲这件事上,通常由当家主母出面处理一些琐碎事务。 如果是孙文宴纳妾,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毕竟这等家事,自有府内管家或是心腹仆人打理。 唯独轮到孙安丰的亲事,非得亲爹孙文宴来料理不可。 不明就里的人或许只会浅显地认为,孙文宴如此亲力亲为,是因为他对儿子疼爱有加,重视异常。而不会联想到孙家内部的家庭矛盾。 原本这对母子表面上还算和睦,没有深层次的矛盾。但谁叫孙文宴把儿子安排进了右武卫呢! 人非圣贤,人之常情……裂隙已现,再难弥补。 孙安丰对这份事业极为看重,并从中获得了莫大的认同感和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现在他翅膀硬了,让他回家委曲求全、扮演母慈子孝的角色,又怎么可能呢! 段晓棠面露疑惑,“孙三不是要往南方寻亲事吗?” 无论孙安丰本人还是江南大营的旧部都默认如此。 虽然孙安丰并非真正的继承人,少小离家,没在江南大营历练过,但孙家的传统惯来如此。 每一家都有各自固定的姻亲圈子,孙文宴在孙安丰这儿却打破常规,和长安本地的人家结亲。他到底意欲何为? 段晓棠追问道:“孙家什么要求?” 到了孙家的地位,即便孙安丰只是庶子,只要不硬攀皇亲国戚,孙家在议亲时都会占据主动权。 白秀然依然维持着先前的回答:“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议亲时对对方门第、相貌、本事、品性的要求,总会透露出一些信息。如此一来,无论亲戚朋友还是官媒,都能顺着条件去寻找合适的人选。 但似孙家这般,全程神神秘秘,捂得密不透风的,着实少见。 关键是孙安丰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若是像孙安世那般出身,只管往贵女里寻就是了。偏偏他可上可下,范围就大了。 林婉婉深知内情,啧啧道:“孙家情况复杂,孙三真不好议亲,谁嫁进去都得受夹板气。” 他一个男人还能借着公事逃到大营里透气,媳妇在婆母,还不是亲婆母眼皮底下过日子,哪能得着好。 孝字当头,除非孙安丰从右武卫退出来,由着他嫡母拿捏一辈子。 孙文宴远在江南,鞭长莫及,顾得了一时顾不了一世。 第1872章 清点货物 孙文宴的继室,现今荣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名为朱琼华。 江南有十二大士族,除了衣冠南渡的四大侨姓,便是本土根深蒂固的吴中四姓和会稽四姓。 若潘潜的《三国演义》继续写下去,大概就会写到朱家的先祖了。 论出身朱琼华自然远胜于孙安世生母,毕竟是孙文宴发达之后续娶的。 况且朱家的兄弟子侄不少都在孙文宴麾下任职,为孙家的基业添砖加瓦。 有如此身世背景,难怪当初孙安轩不忿只能当老二而另谋出路。 早些年江南没那么太平,想要孙文宴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他按照朝廷惯例,让朱琼华带着孩子们来到更为安全的长安定居。此举不仅保护了家人,更为孙文宴维系了与朝廷的千丝万缕联系。 孙安轩后来的所作所为,让孙文宴怎能相信,这其中没有朱琼华的纵容,甚至暗中推波助澜? 夫妻分隔两地多年,昔日的深情厚意还能剩下几分? 两人共同的血脉卷进了谋反大案,好在孙文宴身家足够厚实,在他这儿就拦住了,未让朱家受到丝毫牵连。 孙文宴大可像那些短视之辈,一纸休书,与朱琼华划清界限。但如此行径,他在世人眼中该是何形象,凉薄、懦弱、无能…… 夫妻之间恩情和血脉都没了,但利益纽带依旧牢固。 所以哪怕朱琼华的亲生子流放千里,她依旧稳坐孙家主母之位,长安城内,唯一能代表荣国公府的女主人。甚至,她还抱养了一个庶子,视如己出,悉心教养。 夫妻两人的利益底线都守住了,唯一倒霉的就是亲父和嫡母斗法,受夹板气的孙安丰。 林婉婉好奇道:“孙家会给孙三,娶个什么样的娘子?” 白秀然沉吟道:“若是早两三年,孙三迎娶吴中朱氏的小娘子,最有利于弥合他与朱夫人的关系。” 庶子娶嫡母娘家人,论亲戚就是一家人,还分是哪个肚皮出来的? 徐昭然却只是摇了摇头,反驳道:“荣国公恐怕不会同意。” 早两三年孙安轩在的时候不会考虑此事,现在更不会点头答应。 几个年长的儿子,孙文宴最重视的无疑是孙安世,作为发妻所生的长子,孙安世从小便跟在父亲身边,深受宠爱,父子之情非同小可。 倘若孙安丰再和朱家联姻,另外两个儿子都上了朱家的战车。孙安世的妻族亦是江南势族,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孙家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 白秀然并没有因为听到反驳之言而生怒,平静地说道:“现在连朱夫人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了。” 朱家的亲外甥流放了,若要拉拢孙安丰,势必得嫁一个身份贵重的女子,要么是朱琼华的亲侄女,要么就是朱家主支的娘子。 到时朱家是支持已经崭露头角的女婿,还是她养在膝下的小儿子,尚未可知。 朱琼花手中的势力和资源,肯定是更偏向留给她如今抚养的孩子身上。 况且孙安丰入右武卫,用事实证明他没那么听话,也不愿意受摆布。 只是孝道大过天,他只能避去营中。这样一来,朱琼华无法找他麻烦,更不能将事情闹大。 否则到时忠孝对轰,朱琼华有亲生儿子造反这条软肋,道德大棒还没举起来,就得被戳脊梁骨。 毕竟母子俩为何关系滑至冰点,众人皆知。 白秀然总结陈词,“荣国公想找的,应该是长安本地的名门望族。” 孙文宴在江南人脉广博,即便是侨居长安的南方人,他也能搭上关系,无需借助官媒之力。 段晓棠点了点头,“这对孙三而言,应该是个好消息。” 毕竟孙安丰这么多年在长安,对江南委实没多少感情。 林婉婉叹息一声,“不过长安盘根错节,刚跳出一个圈,说不定又掉进另一个圈。” 圈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叫坑。 白秀然轻声道:“我们拭目以待吧!” 她关注孙家的动态,八卦只是一小部分因素。实际上更为重要的是,白家如今也落脚在地方大营。 孙文宴为儿子挑选亲家的方向发生变化,或许能传递出某些重要信号。 这不仅会影响江南的布局,说不定还会改变四大营的行事风格。 论及帝王的信任,孙文宴或许比白隽更胜一筹。 学习”优等生”的先进经验,怎么会错呢!只看自己用不用罢了! 另一边,温茂瑞等人此刻倒是悠闲自在。庄旭正忙着与祝明月商讨交易细节,无暇他顾。 酒水碰不得,他们就坐在一片树荫底下吃瓜,四野庄好几日的产出都在这儿了,吃不了还能兜着走。 梁景春随意一瞥,就见远处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头都快凑到一起了。反倒是徐昭然坐在旁边,直挺挺地像一根木头桩子。 情不自禁地问道:“他们说什么呢?” 温茂瑞无所谓地说道:“别人的笑话。” 其实他也挺想听的,离开长安这么久,找点乐子也是人之常情。 可惜段晓棠周边的氛围太狎昵,一般人根本插不进去。 就在这时,李开德带着戚兰娘等人前来验收货物。 由于看守是双方共同派人,此时时间紧迫,倒也不必验看得太过仔细。先大致浏览一遍,其余的等回到四野庄后再慢慢整理。 戚兰娘掀开车顶上草席,差点被浓烈的气味熏个倒仰,她就不该对南衙理货的水平抱有任何期待。 伸手在最顶层的几张皮子上摸了摸,“狼皮。”但品相实在太差,需要经过一番整理才能卖出好价钱。 狼皮论车,若是在长安周边,或许会让人误以为打光了一大片山林的野狼。但现在,这些狼皮只是南衙战利品中的一小部分。 程珍玉不熟悉皮毛品质,只瞧着乌糟糟一片,不及四野庄的兔皮油光水滑。 轻声道:“右边。”随即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身后的伙计闻声上前,从胳膊上取下一截细麻绳,熟练地将其绑在了马车右侧的辕木上。 四野庄上如今有好几个库房,右边代表东库房,左边代表西库房,没系绳代表不值钱,委屈去草棚底下待一待。 第1873章 非得打劫 两人继续前行,逐车分拣货物。 再掀开一床草席,映入眼帘的是满满当当的剪刀与铜镜,都是并州特产,庄旭凭实力带的货。 戚兰娘轻轻合上草席,拍了拍双手,问道:“这批货物总共有多少件?” 面对这个问题,李开德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庄旭和林金辉都不在场,他只能尴尬地挠挠头,无奈地回答:“不知道。” 程珍玉在纸上记录下大致类目,温言道:“回去后再详细盘点吧!” 即便有了现成的统计数据,也无法完全杜绝路途中的意外损耗。最终,一切还是要以他们的复核为准,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任谁来都看得出,程珍玉是祝明月手下的大管事,地位只不及戚、赵二人。 别说庄旭,就是李开德也不记得她曾是被他们解救的灰头土脸、失魂落魄的一员。 加之名为“珍玉”,更是让人误以为她是被家中如珍似宝呵护的女子。 这何尝不算是一件好事呢! 货物清点工作进行得颇为顺利,几辆满载的马车缓缓驶近。 赵璎珞轻轻掀开盖子,露出里头迷失人心的金饼。其余几辆车上,则堆满了成串的铜钱,虽然数量庞大,但加起来还没有这一箱子金饼值钱,姑且算是给南衙的零花钱。 反正两边都是挂账,祝明月自然可以先将货物运走,待售出后再慢慢结算。 但在这场合作中,祝明月实际上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所以她会如同往常一般,先付一部分订金,将人的心安住。 携带重金赴会,自然得带几个强力的保镖以策安全。 庄旭示意周边几个军士上前,点算金饼和铜钱。经过一番仔细核对后,他郑重地写下了一张收据。 “祝娘子,我们看看衣裳。” 这是今天祝明月一方唯一需要交接的商品,酒水和西瓜都是白送的。 祝明月轻轻抬起右手,做了一个优雅的“请”的动作,引领着众人前往摆放衣裳的地方。 祝三齐已经带着商队前往潼关,一旦路遇大军抵达,即刻在周边城池或者村落暂时停靠,待大军经过后继续前行,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巧妙地利用时间差,避开拥堵。 其他商队,这会大概还被堵在长安城中。因为他们不及祝明月了解大军的行程安排。 祝三齐之前收集的手工活已经全部整理妥当,出发前再次检查了衣物的质量。尽管如此,祝明月还是带上了几位擅长针织缝补的女子,以备不时之需。 发现衣物质量问题,如果时间允许,就当场进行缝补;如果时间紧迫,便果断撤下这一商品。 至于祝明月本人,这时候就不必“表现积极”了,谁都知道她拿不来针线。 赵璎珞介绍道:“整套衣裳凑了一万件,袜子全齐了,鞋子多出来两千双。” 说着,她递给了庄旭一张详细的清单。 庄旭接过清单,迅速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然后招呼四卫将官们上前开始清点。 四卫将官此行前来,除了押运货物,便是做个见证。毕竟这是他们共同的小金库里发生的最大的一笔支出,人人都沾光的好事。 在其他人靠近之前,祝明月简短地说道:“牲畜奴隶和衣裳鞋袜的款项,我们下次结账时再一并清算。” 庄旭点头表示同意:“好。” 这次的清点工作必须格外仔细,万一在运回行营分发时出现了差错,可就不好说话了。 梁景春一马当先地冲到了最前面的一辆车上。他从军多年,就没有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 至于本该承担这一重任的少府寺,这些年领出来的东西,加起来都凑不够三瓜两枣。 梁景春一边指挥军士们进行计数工作,一边在心里暗自盘算着第一批衣物中能有多少能分到左武卫的头上。 论人数左右武卫军士最多,论时间紧迫,自然是左骁卫排在前头。毕竟杜松若是返回并州,就要将预定的衣物一齐带走。 他不可能派兵来接货,恒荣祥更不可能千里迢迢地送货上门。 总之于公于私,左侯卫都得排在最后头。 温茂瑞数着最零碎的袜子,天知道,他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堆臭男人的袜子亲密接触——虽然这些袜子目前还没有穿在臭男人的脚上。 其他的衣裳鞋子都是十件打包成一捆进行存放和运输的,唯独袜子是百只成捆进行打包的。 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数量一多起来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温茂瑞带着手下的人随机数了几捆袜子,进行核查确认数量无误后,便开始放开手脚,直接按照捆数来进行计数工作,这样既方便又快捷。 梁景春则负责清点衣裳,他一边数着一边忍不住吐槽道:“好好的新衣裳非得打上补丁才肯罢休!” 赵璎珞闻言,不假辞色道:“军士们在训练时这几处是最容易磨损的地方。校尉若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就叫人把这几块布给揭了,正好拿回去拼几床被面来用!” 怎的,他们多费了工时和布料,还不遭人待见了。 梁景春连忙将衣裳挪到身后,歉意地笑了笑,“不必了,不必了!” 祝明月预料的极端情况并没有发生,几个负责织补的女子并没有派上用场。 这年头敢出来接活的,都是对自身手艺有足够信心的。如果做出了劣质的活计,费的是布料和时间,坏的是自己的口碑和名声。 毕竟,在这个时代布料就是实实在在的财富。稍微有点算计的人都不会轻易地浪费钱财。 祝三齐在收货时也极为仔细,针脚不够细密的当场就让人补上;若是发现有人截了裤脚和衣袖的布料私藏,一经核实立即取消其接活的资格。 兼职工们为了这门长流水的生意,自然会认真对待每一次的活计。 梁景春越数心里越觉得憋屈,忍不住抱怨道:“我现在就想让范二去打劫少府监。” 温茂瑞想到军器监和少府监的做派,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说道,“本就是我们的东西,为何非得‘打劫’才能拿出来?” 第1874章 丑恶嘴脸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衣裳鞋袜再是繁多,七八十只手齐上阵,花费的时间并不多。 段晓棠轻轻将打瞌睡的林婉婉从肩上扶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我得走了!” 林婉婉在半梦半醒间右手轻轻举起,仿佛要抓住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睁开眼,带着几分迷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哝着,“这么快?”心中暗自懊恼,自己怎么抵不过睡神的召唤,居然睡过去了。 段晓棠淡然一笑,随口说道:“其实,也不算快。” 在林婉婉睡着这段时间里,她还在和白秀然夫妻俩讨论李君璞神来一笔的截兵之策。 真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让林婉婉心中的不舍淡了几分,双手紧紧抱着段晓棠的胳膊,眼中闪烁着期许,认真交代:“明天记得早点回家。” 段晓棠答应得好好的,“我尽量。” 归营头一天,诸事繁忙,如此重任,怎么就落她头上了呢! 白秀然叮嘱道:“你回来,我的日子也没那么无聊了。” 段晓棠反问道:“你不是和裘夫人打马球吗?” 白秀然头微微歪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她亲戚来了,没工夫理我。” 裘彦慧夫家一大堆人,不便随意呼朋引伴。往常都是在徐府相聚,如今窦绮南在长安,白秀然自然不好太过高调。 固定窝点暂停使用,寻常女眷之间的交际,也因为裘彦慧的私事耽搁了。 段晓棠脑子转了几圈才明白,白秀然光天化日下说的“亲戚”,是裘彦慧的实在亲戚。 “等我回长安安顿好了,我们再痛痛快快地玩。” 白秀然点头应和,“嗯。”轮不着徐昭然开口说话。 段晓棠整理了一下衣袍,缓缓走向祝明月等人,轻声告别:“我先走了。” 祝明月微微颔首,“回家后如果我们不在,你自己洗漱吃饭,不用等了。” 目光转向正被戚兰娘和李开德调整顺序的长龙般的车队,这段时日,她们的精力主要落在这上头。 赵璎珞在一旁补充道:“婉婉总是在家的。” 自从有了冰块降温,林婉婉消极怠工的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林婉婉一听自己被点名,连忙挺直胸膛,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一定让晓棠感受到家的……” 抬头望着头顶的烈日,“凉爽。” 此刻再多的黏腻与不舍都显得那么无力,段晓棠向众人挥手告别,“我先走咯,明天见。” 两队人马就此分道扬镳,向着相反的方向行进。 段晓棠今日是来会亲朋,并不过问交易的细节。 反倒是温茂瑞按捺不住好奇心,待转头再也望不见祝明月的队伍时,低声问道:“将军,长安城里有什么新鲜事?” 方才见段晓棠等人的神态,就知道说的不是正经事。反正这会行进无聊,不如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段晓棠挑点能说的,“礼部陈侍郎上衙路上,差点被嗣范阳郡王打了,算吗?” 温茂瑞吐槽道:“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陈景同说出那样的话,哪怕吴杲不处置他,吴介总得拿出点行动来,否则枉为人子。 何况“差点”,不就是没打成吗? 段晓棠扭头看向一旁一手拉缰绳,一手捧着块坑坑洼洼的西瓜啃得欢乐的庄旭,提醒道:“西瓜吃多了,会坏肚子。” 祝明月精致,所以由她分给众人的西瓜,都是刀切出来的,边缘整整齐齐的西瓜片。 轮到南衙一帮莽夫,哪怕各个腰间都配有刀剑,先不理会这些兵器作何使用。 人类进化的标志之一就是学会使用工具,结果这帮莽子,放着现成的工具不用,一个个赛着用拳头砸西瓜。 霎时间,西瓜碎了一地,汁水横流,惨烈无比。 总之,段晓棠绝不接受这种蛮横的“开瓜”方式。 天色近暮时,一行人终于带着短了一大截的车队回到营地,且车上货物全部换了。而礼部代表皇帝和朝廷前来慰问的队伍刚刚离开。 庄旭抬手吩咐,“酒水和西瓜暂时送去伙房。” 随即带着几箱沉甸甸的金饼前往帅帐复命兼报账,至于其他几车零用钱,就别带进去占地方了,免得丢人现眼。 吕元正瞧着闪闪发光的金饼,眼睛中光芒更甚,情不自禁道:“祝娘子真是爽快!” 庄旭唇角微扬,“祝娘子言说,为了筹出这笔定钱,她连脂粉钱都搭进去了。” 这话里有多少水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庄旭另取出一张纸页,“这是收来的衣物总数。” 奉给吴越之后,庄旭便紧紧地闭上嘴巴,不发一言。 钱帛不着急划分,但明日就要进城,总得收拾一番。 这种争抢利益的大事,轮不着小虾米出头,得各卫做主的人撸着袖子上。 左候卫实力不足,杜松的兵马不在身边,所以争执的双方就变成范成达和吕元正。 吕元正虽然矮了一头,但他靠山硬、理由多。明日紧随吴越进城的是他们右武卫,怎么能一身破烂跌了身份呢! 何况祝明月是右武卫的关系户,其他跟着沾光的三卫就别多嘴了。 最终还是范成达顾全大局退一步,同意右武卫占大头。 吕元正投桃报李,承诺下次衣物分配多向左武卫倾斜。 这下轮到杜松反对了,他主动发扬风格是品行崇高,但谁也别忘了他赶时间要返回并州。 衣物短缺,难道让他空着手走吗? 蒋新荣不过嘀咕了一句,待杜松返回并州就该准备入冬了,这些单衣派不上用场。 瞬间招来三人的一致集火,杜松表现尤为激烈,该给他的必须给,不能因天时而拖延。 段晓棠又旁观了一回高官们争权夺利的“丑恶”嘴脸,抢肉吃的时候,谁都不可能姿态好看。 待吴越拍板,尘埃落定后,庄旭前去处置分配事宜。 段晓棠悠然地漫步在灯火阑珊的营地之中,忽然想起一事,立刻停下脚步,目光四扫寻人。 在这片被篝火映照的营地里,处处洋溢着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第1875章 婆母难缠 有酒,虽不多,却足以让人忘却征战的疲惫;有瓜,清甜爽口,抚慰着将士们干涸的心田。更不必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羊肉汤,对于久经沙场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人间至味,难得的奢侈享受。 美食虽好,却也带来了小小的烦恼。 近来由于羊肉供应充足,将士们大快朵颐之下,不少人出现了上火的症状,嘴角生疮,喉咙干痛。 哪怕每人只能分到一盅酒一片瓜,他们也格外满足,依然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孙安丰一手高高举起酒杯,另一手则紧紧握着啃得干净的羊棒骨,随意挥舞。他混在军士堆里引吭高歌,歌声带着军中的粗犷和豪迈,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豪情壮志。 段晓棠在他背后轻声喊道:“孙三。” 孙安丰当即转过身来,段晓棠连忙侧身躲避,生怕他那沾满酒渍和油渍的手碰到自己。 孙安丰深知段晓棠的脾性,笑呵呵地说道:“将军,我手稳得很。” 段晓棠招招手,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处较为隐秘的地方,段晓棠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荣国公寻了官媒上门。” 孙安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哪家?” 唯一让他稍微宽心的是,这次出面的是孙文宴,而非朱琼华。 段晓棠摇了摇头,“不知道。” 重点在后半句话,“若是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先与荣国公沟通一二。”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安丰刚在战场上立了功,孙文宴好歹应该知会儿子一声再做决定。 倘若孙安丰有所求,就该趁这时候想想招,有没有可能使孙文宴心意转圜,朝着他期待的方向走。 毕竟孙文宴在大事上相当拎得清,只要道理说得通,他应该会考虑几分。 孙安丰在原地木木呆呆站了不知多久,再抬头,段晓棠早已不见了踪影。 孙安丰此刻称不上六神无主,但也急需寻人说说话支支招。 他没有回刚才位置,反而调头去了伙房,寻了几个平日交好的将官出来商议对策。 众人来到一片空旷之地,孙安丰吞吞吐吐地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孰料往日的最爱凑热闹的一帮人,此刻一个个不是闭嘴的鹌鹑,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孙安丰气得直跺脚,“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孙文宴想通过联姻巩固势力,但孙安丰只想能喘口气,过上安稳的日子。 温茂瑞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你叫我们怎么说!” 孙家的事情可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掺和的,万一孙安丰病急乱投医,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那可如何是好? 他们家里真有姊妹。 当兄弟没问题,但做姻亲就敬谢不敏了。 长安城周边几十里,正常情况下不会有土匪出没,华清娘子又光荣地失业了,刚回来就得为同僚排忧解难。 靳华清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道:“其实你的困处并不难解决,娶个有祝娘子品格的女子便是。” 孙安丰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肩膀和脊背瞬间垮塌下来,“你是想让我死吗?” 秦景疑惑道:“与祝娘子有何关系?”他只是奇怪,祝明月怎么会和孙家的择媳要求相契合。 孙安丰与秦景早有渊源,特意请他来不是出主意的,而是揣摩孙文宴的心思。 细说起来,秦景这个曾经的心肝宝贝,说不定比亲生儿子,更了解孙文宴的行事作风。 温茂瑞说起八卦,一改方才的沉默,“某次荣国公夫人和祝娘子一同去敬香,问及婚配之事。” “祝娘子一本正经地讲了一桩佛门故事,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少管闲事,长命百岁。” 秦景低笑道:“还真是……”祝明月的风格。 卢照实在憋不住笑,只得扭过头去。完全可以想象出来,祝明月当时表面恭敬实则暗含讥讽不屑的神态。 靳华清归纳总结,“要么岳家硬,要么脾气硬。” 前者让朱琼华不敢随意摆婆母的威风,磋磨儿媳;后者还得配上一个聪明脑子,才能免于被人拿捏。 假如婆媳俩连成一线,那等待孙安丰的,就是归家即地狱。 他最好的结果无非是,保持现在“以营为家”的生活状态。 一人吃饱,全家饿不饿的事他管不着,反正全看孙文宴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孙安丰十指交叉摩挲,忍不住考虑起这个格外不靠谱的主意。 朱琼华出自吴中朱氏,能让她高看一眼的,无非五姓七望。主支够不上,旁支或许有些想头。但只剩门第的弱女子,真能在夹缝中生存吗? 而且孙文宴绝不会同意,如此一来他的婚配规格将越过孙安世,打破家中的平衡。 至于第二个选择,孙安丰更不情愿了。 他写了那么多酸诗,期待的自然是红袖添香共剪烛,而不是时不时受顿教训,自己当“床头柜”。 孙安丰无助的抬起头,满脸愁容地问道:“我能不成亲吗?” 他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必多拖一个无辜的女子下水。 孙家的问题说来简单——婆母难缠。 庶子的媳妇本来就难当,能保持面上的客气就不错了。 但未来那位新娘子嫁进门,面临的将是“逃避”的丈夫、苛刻的婆母——天崩开局。 即便如此,孙安丰依旧是长安婚姻市场的香饽饽,谁叫孙文宴如日中天,他自己也小有前程。 为了投资、攀附,有的是人愿意结这门亲事,谁又会在意那女子背地里咽下多少苦泪。 唐高卓到底多几分良心,安慰室友道:“荣国公见多识广,总会有万全的法子。” 这话说来是真,但也同样是空。 除非孙文宴愿意压制朱琼华,否则孙安丰这个在右武卫当差的儿子,将永无宁日。 秦景反倒实际一些,“安丰,你先想清楚你要什么,再同国公商议。” 孙家几代都在江南联姻,孙文宴突然寻长安官媒,本就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孙安丰的亲事无论如何辗转腾挪,都不改联姻的本质。但究竟是为孙家联姻,还是为孙安丰本人的前程着想,意义大不一样。 第1876章 镜子大阵 在孙安丰纠结该采用何种方略和不大熟悉的亲生父亲交流,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后者大概会被孙文宴一脚逐出家门。 在此之前,孙安丰最先感受到的是迷茫——他究竟想要什么? 婚姻和前途皆如是。或者说这两者本就是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他选择怎样的岳家,几乎等同于选择了自己未来要搏哪一条前程。 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孙文宴的目标锁定在长安,这与他内心不愿与江南结亲的念头不谋而合。但这份欣慰也仅仅止步于此。 孙安丰左右四顾,却悲哀地发现周围没有一个真正了解情况,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人。 右武卫的同僚们对江南的情况知之甚少,即便是秦景,也仅仅是受孙文宴赏识,并未真正进入孙家的核心势力圈子。 婚姻大事上,孙安丰几乎没有发言权,能顾念的唯有自己的前程。 他在右武卫发展不错,短时间内并不打算挪动……他要在长安证明自己的价值,做个有用的儿子,而不是混日子的废物。 夜深人静时,孙安丰躺在床上,无论是清醒还是梦中,这些问题都如同梦魇一般缠绕着他。 早上醒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昨晚是否真的入睡,好在这点小事无需纠结,熬夜是年轻人的专属勋章,哪怕一夜无眠他也扛得住。 天色初明,整个营地便热闹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经过近一年的征战,他们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荣耀时刻。 底层军士们满心期待的不过是些吃喝赏赐,他们甚至还在为昨日刚发下来的新衣而兴奋不已。将官们则想得更为深远,他们中许多人要鲤鱼跃龙门了。 只是每个人对“龙门”的高度认知有差异。 段晓棠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即将冲破云层的阳光,不禁感慨,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又要承受光污染了。 吴越那身精心打磨过的明光铠再次被翻了出来,洗洗涮涮一遭后穿在了身上。 而且今日不仅于此,白湛串联一帮爱俏的小年轻,把他们光鲜亮丽但防护力度很是寻常的青铜金甲给穿上了。 作为最初入股的卢照反倒拒绝了这一提议,他今日的形象必须沉稳。 段晓棠对此不发表任何评论,毕竟除了吴越,其他人多走在她的后面。 很快段晓棠就想扇自己一巴掌,穿越几年连基础物理知识都忘了——光的反射。 前后左右都有发光点,刚开始还好,但随着太阳升起,这些光芒连成一片,段晓棠等人深处其中,才知道有多“痛苦”。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白湛等人新到手的金甲,来不及如吴越一般仔细维护打磨。 武俊江低头捂住脸,哀叹一声,“我的眼睛。” 段晓棠从前方白旻和范成达紧抿嘴角可以看出,他们也是受够了。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别说穿金甲,就是表演单手倒立骑马也没人会说什么。 更何况,他们都知道金甲的底细,只当年轻人闹着玩。可外人不清楚啊,还以为他们穿的是真金甲,气派得不得了。 武将向来舍得在骏马铠甲兵器上花钱,不少人瞧着如今这“闪闪发光”的阵容,内心蠢蠢欲动。 一副只用于庆典场合的青铜甲,造价可比铁甲便宜多了。 段晓棠只觉得她眼下需要一副墨镜,再这么被“照”下去,她非得流着眼泪进长安城不可。 可眼下别说墨镜,连眼镜都做不出来。 她只得将头盔取下挂在马背上,随即取出一张浅色纱巾,为了避免出现“瞎子将军”之类的流言,段晓棠将整个头脸都包了起来,既防晒又避光。 除了缺少帷帽的大帽檐,瞧着有些突兀,影响部分视线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好在段晓棠现在是缓行而非赛马,前后左右都是同僚,哪怕看路没那么仔细,旁人也能帮她纠正。 行营距离长安城数十里,他们此行可谓是轻车简从。除了用于夸功敬献的俘虏和战利品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和辎重一起留在了后方,等待慢慢转运或者偷偷藏起来充实小金库。 所以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慢,且气氛颇为轻松。 段晓棠忍不住找“始作俑者”劝说,“白二,今日这一身足够耀眼,可到时候打马游街,人家看不清你英俊的脸庞。” 可惜白湛的出发点和吴越截然不同,“没事,到时我靠近些让他们慢慢瞧!” 这话让段晓棠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吐都吐不出来,不禁想起当初被白旻强硬要求打扮成花孔雀才能出门,浑身不自在的白湛。 原来你不是不喜欢花里胡哨,只是喜欢的是另一种风格罢了。 范成明思路发散,“若是两军相遇,一方着金甲,晃得敌人眼睛都睁不开……” 白湛立刻从刚才的玩笑姿态变得严肃起来,“那也只能取一时先机罢了。” 作为青铜金甲的发起人兼所有人,他亲自试验过甲胄的防护程度,只比皮甲略强一些。 “先机”之后,迎来的就是砍瓜切菜的结局。 庄旭想起他从并州带回来的特产,“做成镜子如何?” 双手比划一番,“盾牌那么大的镜子。”特意奔着干扰敌人视线的目标去。 白湛思索片刻,“有点道理。” 转而想到实际应用,“这镜子阵需要多少镜子,又如何排布?” 段晓棠在旁边不发一言,心中暗道这大概涉及物理光学以及一部分气象学内容,可惜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如果他们能够深入研究的话,说不定真的能用镜子折射的光点燃敌方的粮草。 范成明一贯行事雷厉风行,脑子永远落在身体后面。策马向前,扭着吕元正,让他松口批款去搞盾牌大的镜子。 一般的铜镜算不上奢侈品,但也不便宜。尺寸越大,价格水涨船高。让荷包比脸蛋还干净的范成明自掏腰包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以只能走公款。 第1877章 过问功课 吕元正一听又是一帮年轻人琢磨的“歪门邪道”路子,心中迅速盘算着成本,当机立断,“让军器监做。”各类材料一应俱全。 范成明不屑道:“军器监哪会造镜子!” 他可以从军器监的仓库里抢东西,却无法指挥他们做事。原先递上去改进床弩的折子,现在还不知放在哪个角落吃灰呢! 职场上越级告状禁忌,但越级要钱,尤其是能要来钱,那你就是功臣。 范成明一看吕元正二两骨头榨不出油水,随即果断地调整策略,将目标转向了更有油水的“大鱼”。 旁人深受其害,吴越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毕竟他骑马行进在最前方,后脑勺又没长眼睛。 不过听范成明吹得神乎其神,这又不像爆米花炉,响动大家都听得见。 青铜金甲的小伙子们一旦没有聚在一起,亦或者稍微偏一偏头,影响微乎其微。 不过吴越还是给心腹大患一点面子,慷慨解囊给范成明支了些钱帛,让他买几面镜子回来玩一玩。 至于军器监,不过是吕元正推脱的借口,又有谁能真正指望得上它? 以范成明的运气和学识,尤其是后者,显而易见,镜子大阵短时间内没办法产生实战效应。 新鲜劲一过,只能堆在库房里落灰,偶尔被靳华清翻出来上妆。 当队伍行进至长安城外数里的地方时,范成达轻轻一举右手,方才还在热烈讨论着如何闪光盔甲的一百零八种用法的将官们,纷纷将喉咙里的话,脑子里的奇思妙想通通吞了回去,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沉稳面容。 此次北征大胜,吴杲遣诸王宰相率领宗室、文武百官于明德门外迎接。 吴越从前是宗室小透明,不熟悉河间王府的都不一定知晓他的存在。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风云突变,如今竟轮到他大放异彩! 作为宗室柔弱不能自理的代表,谁都没料到吴越会是这般的狠角色,他的确没有吴岭的武勇,但心狠手辣是一点不缺。 谁都知道,吴越挟征突厥的赫赫之功回朝,长安城将来的风往哪边吹,尚是未知数。 明德门外彩棚内,聚集着一众吴氏宗亲,遍地大小王,其中几个从前很是和吴越结下过梁子。 唯一缺席的,只有幽居王府、养病不出的吴愔。 作为吴杲最疼爱的外甥,杨守礼在堂舅、表兄弟、表侄儿堆里,这会只能坐在角落里,不复往日的张狂与嚣张。 他和吴越早有默契,王公不见县公。 可这次杨守礼在长安盘桓日久,若此时匆匆离去返回洛阳,在外人看来,要么是有意给吴越难堪,要么就是他怕了吴越。 于是在吴华光的劝说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前来参加郊迎大典,推迟归期。 但他只是面对吴越时稍显弱气,对其他人依旧倨傲。一旦露出弱势,难保不被人当做讨好吴越的筏子。 吴巡见他不声不响地坐在旁边,含笑问道:“三郎神思不属,可是想念洛阳风物?” 杨守礼缓缓地调整了一下先前过于慵懒的坐姿,回应道:“洛阳有洛阳的锦绣,长安有舅舅、有母亲,自有它的风华,我还没看够呢!” 话中带刺,“从前跟在你身后的弟弟如今能独当一面,郡王想必感到十分欣慰吧?” 心底冷哼一声,吴越如今岂止是独当一面,假以时日说不得撑起大吴的半片天,遮得某些人一辈子出不了头。 孰料吴巡语调忽然激昂起来,“七郎能够成才,我不负王叔和王兄们的嘱托,将来见了他们也能无愧于心。” 杨守礼微微挑眉,随即站了起来,拍了拍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叔祖的灵柩稍后即至,郡王可想好要如何说?” 吴巡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起来,人易骗天难瞒,凡夫俗子总该有些敬畏。他在吴岭手下战战兢兢十余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吴岭的威势。 最后只落得干巴巴地一句,“王叔音容笑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吴岭的灵柩返京,考虑到他膝下只有吴越这一个成年儿子,再加上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孙女宝檀奴。而后吴越还有一系列的庆典、礼仪需要参与,所以由一些年轻的闲散宗室子弟先行将灵柩送回王府。 吴岭在宗室资历深、辈分高,由他们在灵前充当孝子贤孙,并不算辱没。 先前王府灵堂内只有衣冠时,也是由他们充当这一角色,可谓是一回生二回熟。 如今这帮人正聚在最末尾的一顶彩棚内。 而最前面的几顶彩棚下,亦是孩子居多。 吴融置身于一群孩子中间,不管是弟弟还是侄子,他都表现得极为亲切。耐心地询问每个人的课业、武艺进展,营造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端的是一位尽职尽责的临时家长。 不过,除了真正的学霸,谁会喜欢旁人问自己功课? 那些回答既没有感情也没有技巧,全都是出于礼貌的敷衍。 吴漳位于第二梯队,静静地看着吴融的表演,忽然感觉身边缺少几个道具来烘托氛围。 往年如此重大的活动,他身边的人通常是吴韬。现在……不想再提那个被杨胤忽悠瘸了的傻子。 先懿德太子吴皓身后留下了三个小王,分别是韩王吴瓘、赵王吴淳、鲁王吴简,这里头也是一堆糊涂账。 吴简年纪最小,今年堪堪六岁。在一群陌生的亲戚之间,他依旧觉得刚刚分府别居的两个哥哥最为亲近,尽管他们好像并不太喜欢他。 吴简天真地问道:“七叔祖能打赢突厥人,那他是不是长得高高大大、凶巴巴的样子?” 他上次和吴越近距离接触,还是拜祭吴皓的时候,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他对吴越的印象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吴淳轻声道:“七叔祖外表极为秀雅。” 当然,这是经过美化后的说法。总不能直言不讳地说,走武将路线的吴越在外形上不够威猛吧! 吴简瞥了一眼远处正同人聊得热火朝天的吴融,吐了吐舌头,和两个哥哥说起悄悄话来,“七叔祖不会问我功课吧?” 吴瓘想起过往吴越对他们冷淡的态度,断言道:“不会。” 第1878章 八字一撇 另一边的文武官员仗着人多势众,反倒比宗室更热闹些。 并非人人都有资格在明德门外挨日头晒,至少得是五品以上的官。 至于五品以下的,对不住,你在门里待着吧! 人老觉少,韩腾不至于早上起不来,但这都快到半上午了,他老人家的瞌睡又回来了。 韩腾脑袋轻轻靠在椅背上的闭目养神,后宫女子间流传着一句话,色衰则爱驰。官场上同样有一句不曾说出口的潜规则——年老则权驰。 人老了,精力不再充沛,对许多事情也渐渐力不从心。 早十年二十年,韩腾尚且身强体壮之时,怎么可能容忍右武卫变着花样玩“下克上”。 他早年也不是什么脾气温和的好性人儿。 只是没想到,临到老了,右武卫风水大变,奇葩一个接一个地混进来。 吴岭让他最后护持吴越一程,他也答应了。 右武卫以作战猥琐着称,名声不大好听,这么多年在战场上虽然没有多少光辉的战绩,但在保全实力方面,向来是有口皆碑。 这样一来,应该能保住吴越的性命。 只是连韩腾也没想到,右武卫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猥琐”之名,竟然向着阴险毒辣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地滑去,怎么都拽不回来。 不过好在“猥琐”的奥义就在于变化多端,此时的右武卫更令敌人感到恶心。 敌人的痛苦,就是右武卫“快乐的源泉”。 旁边的薛曲偶尔扫过韩腾那如枯木般的老脸,心中思绪万千。 谁能想到,最后的结果不是韩腾为小辈保驾护航,而是下属扶着老上司再往上走一截。 以大将军之职致仕已是荣耀,但谁能想到,多年未曾出征、年届古稀的韩腾,竟还能因军功而升职。 哪怕韩腾不上前线,右武卫依旧是他的麾下,挣下的每一份军功都有他的一份功劳。 这升官加职的运气,实在令人羡慕不已! 临了临了,韩腾竟然带出两位大将军,或许还不止两位。如此看来,合该他右武卫坐南衙头把交椅。 薛曲从前也带出过一位大将军,但左武卫和右屯卫的关系,远没有没有右武卫、左骁卫那般紧密。 听说肖建章战死后,范成达收拢左候卫的进程很是不顺。 难道他们右屯卫一脉,就没有开小号的命? 朝中诸多部衙中,南衙表现得最为兴奋。无论内部派系如何纷争,走出去总归是一体的。 多年来,南衙内部通婚频繁,他们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征伐突厥的战争,但七大姑八大姨中总有人参与其中。只要活下来,必定是前程似锦,他们也与有荣焉! 吴越声望正隆,正好可以填补吴岭离去后的空缺。南衙腰杆子硬起来,才能与其他部门争夺利益。 大户人家的涮锅水都比平民陋户的热汤更有肉味。 不少人家都和这次参与北征的将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人借着这次齐聚的机会,暗暗通气,商量各家的宴饮要如何错开举办。 一天两顿、一天三顿,实在是排不开。真希望一天的日头能长一些,好安排上十顿八顿饭! 就连孙文宴都有人前来恭贺,询问孙家是否要给孙安丰举办接风洗尘宴。 孙文宴的回答朴实无华,“家中小聚一番即可。” “你们若是想喝我从扬州带来的好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旁人联想到孙家请官媒上门的动作,心领神会,纷纷恭贺:“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孙文宴笑呵呵地收下祝贺,实际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婚姻大事,如今只有他这个预备舅翁做好了准备。 只会写酸诗的儿子沾着同僚的光,趁着北征的东风青云直。只是这股狗屎运还能走多久,连孙文宴心里都没底。 北征大军十几万人,只有两人的刀剑上没沾血,一个是吴越,另一个就是孙安丰。 连范成明都在并州城里砍了好些反贼的脑袋。 孙文宴可以和南衙、吴越保持友善,互相借力,但能扶持孙安丰走到哪一步,他实在是心里没底。 因为这个儿子实在是太脆皮了!几个儿子,似乎都没有遗传到他的武勇。孙安丰,倒数第一。 作为大吴各方军队的代表,南北衙顺下来就是四大营,如今在长安的只有三大营,再往下就是各路杂牌军队。 南衙名义上统帅天下兵马,他们到此迎接同僚、同袍也在情理之中。 南衙四卫还好说,但迎接并州大营的代表,就着实让其他三大营的人心里五味杂陈了,尤其是幽州大营。 狂野的幽州大营前头打样,成功将自己的主将“放生”。 后面的并州大营竟然更上一层楼,完整地向所有人演示了一遍,何为高端的内斗。 兵谏都差点搞出来,明火执仗的刀兵相见。 好在这股“歪风邪气”及时被压下去,转头突厥犯侵,残破的并州大营调转刀尖,上下一心向突厥人头上砍去。 摇身一变,成为忠君爱国的典范。 毕竟,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徒留幽州大营吊在耻辱柱上,脱身不得。 除非他们能踏平高句丽,否则幽州不光道德水平在四大营中垫底,连原先坐二望一的战力,也遭人怀疑。 难保其他杂牌军队想仿照冯家旧事,在他们旁边立个山头,分担一二。 罗玄应估量着脚程,低声对身旁的人说道:“快到了!” 恰在此时,一名礼部的小吏骑马疾驰而来,高声通报,“大军距城三里。” 闻此消息,无论先前是闭目养神者,还是谈笑风生、联络感情之辈,此刻皆纷纷整理衣冠,移步至预定之处,静候大军凯旋。 礼部与御史台的官员们穿梭于队列之间,仔细调整着官员们的站位与礼仪,确保一切井然有序。 在这样的重要场合,无论韩腾的亲兵还是子侄都挤不进来,薛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激动万分的韩腾,轻声叮嘱:“你老慢点!” 明眼人都知道,韩腾即将光荣退休,吕元正接任右武卫大将军一职。如今也就不避讳在他面前提及“老”字了。 这会的“老”就不是对英雄迟暮的惋惜,而是对资历地位的敬重。 第1879章 甲光向日 不久之后,远方渐渐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那声音犹如激昂的战鼓在天地间不断擂动,每一声都震颤着人们的心弦,让大地也随之微微颤抖。 在本应率先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迎风飘扬的旌旗尚未显露之时,明德门外,文武百官们首先遭遇了一场耀眼夺目的光芒洗礼。 起初,众人以为那是天际的日头过于炽烈,将光芒洒落人间,但细细分辨之下,他们惊讶地发现,那光芒的来源似乎并不单纯来自浩瀚的天穹。 你,相信光吗? 相不相信暂且不说,现在“看见”了。 吴越那副闪闪发光的明光铠全长安都有名,比他本人的脸还有存在感。 许多人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这样的:两军对峙,于千军万马之中,吴越手执长剑,屹立于高台之上。阳光倾洒在他的铠甲之上,反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如同战神降世,成为将士们眼中的灯塔,心中的希望…… 薛曲若不是亲自带着吴越上过一回战场,他也会信了这鬼一样说法。只得感慨不愧是韩腾带出来的人。 那样的景象套在许多人身上,他本人、吴岭、范成达,甚至卢自珍……战场上穿明光铠的人不少,但穿那副闪光明光铠的人绝不会是吴越。 韩腾老眼已昏花,但此刻却清晰地感受到前方一阵强光袭来。干瘦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搭在额头上,眯起眼睛,定睛望去,确信那正是北征大军归来的方向。 暗道一声,难道吴越又在铠甲上搞了什么花样?日后恐怕都不用特意引诱,敌人就会自行前来送死了。 待大军逐渐走近,众人这才发现,发光之处,并非吴越一人独有。 吴越领兵走在最前列,他的明光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更令人震撼的是,他身后竟还闪耀着一片耀眼的金光。 在最后一次整理队伍的时刻,范成明聪明的小脑瓜一转,立刻想到一个“积德冒烟”的好主意。拽着吴越和几个头头脑脑商议几句。 很快队伍的位置重新调整,原先散布在军中各处的金甲小将被集中起来,统一安排在队伍的中间位置,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金光阵。 段晓棠等人则接受调整,被挪到了队伍的边缘。 随着大军逼近长安城,段晓棠再也无法用头脸遮挡那刺眼的光芒。虽然她的盔甲上被映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显得更加威武几分,但她内心却十分抗拒这突如其来的“装饰”。 扭过头,祈求道:“我能去后方整军吗?” 武俊江临被调整前说了一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同样的撇过头避开光线来源,念叨一句,“瞎了!” 倒不是舍不得原先中间靠前的位置,以前他只用被吴越一个人晃,现在一群人在他眼前晃,实在有些受不住。 宁岩冷静地纠正了一个事实,“前方并非敌人。”随即调转缰绳前往预定的新位置。 武俊江爽快改口,“那就让长安的父老乡亲看看北征大军的风采。” 他们都一样“坏”,才能在一个搅食吃。 宁岩是个正经人,但也就是正经的看着他们“发癫”,并随时做好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白湛作为金光阵的排头兵,不住和周围人念叨,“金的、金的、金的……”魔音贯耳,仿佛要将这个“事实”铭刻进每个人心底。 他们穿金甲入城多气派,那气势,那排场……若是被揭穿实质是青铜,档次一下就掉了。 孙无咎安抚道:“二郎,你放心,不会有人看穿的。” 普通军士怎么可能千里行军还带着一副沉重又不实用的甲胄。 女眷们头上插满了金饰,但她们的脖子又能承受多少重量?全套甲胄的分量,更是可想而知。 金甲若是穿在普通军士身上,说不定怀疑是刷了一层金漆。但若是一群将门纨绔子弟上身,那就没人会怀疑真实性,只会感慨他们家境殷实、出手阔绰。 就像上班族省吃俭用买了一个奢侈品包包,却背着它挤地铁,结果被人误认为是假货一样;而那些阔太名媛,哪怕用的是A货撑场面,也不会有人怀疑她们的真实性。 古时的青铜甲大多做工粗糙,哪像他们细细打磨甲片,还特意镌刻花纹,一看就是精工细作的活,谁会想到它只是个样子货呢! 这种做法,颇有几分段晓棠用香料烹制下脚料的风范。 而且,由于原材料价格相对低廉,哪怕加上工费,也不过是一匹骏马的价钱。 一匹马能在战场上驰骋几年?但一副“金甲”只要好生保养,每次战后夸功穿出来炫耀一番,一生大大小小数十战……性价比超高! 白旻骑马走在前头,眼睛放空,他算是知道白隽当初的感受了。 也不回头,只是周围人都能听到,“这本就是吉金。” 青铜,就是最初的“金”,谁说吉金不是金! 听到白旻如此有理论依据的说法,白湛顿时觉得底气十足:“对,吉金!” 金甲小将汇聚成一团,一个个玩心四起,时不时抬抬肩膀、挺挺胸膛,调整着光线反射的角度,仿佛要将这份璀璨的光芒发挥到极致。 段晓棠实在受不了旁边动来动去的身影,威胁道:“再动,我把你扔下去!” 尉迟野评估过两人的实力对比,段晓棠没那份本事,但官位喜人。 迟疑道:“很晃眼吗?” 段晓棠白了一眼,“你说呢!” 身为金光阵的一员,这个问题明知故问。 不晃眼的话,范成明会出这个“缺德”主意吗? 段晓棠不曾脱离队伍遥望整个前军队伍如今是何情状,但此情此景,让她不禁想起了一句诗——甲光向日金鳞开。 如果是敌方看到这样的情景,恐怕只会感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浓重压迫感。 但若是己方得胜归来的军队,有如此风貌,那必定会振奋人心,感到惊喜吧! 他们,应该会感到惊喜吧? 第1880章 棺木显灵 马蹄声如同远古的雷鸣,自地平线的尽头隆隆碾过,震颤着大地。 北征大军铁骑旌旗猎猎,踏光而归。 即便已经接近,但在璀璨的光芒照耀下,每个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孙文宴别说在其中找出不成器的儿子,连为首的吴越的脸都看不清。只是想来,如此重大的场合,不会是替身。 历经风雨的大人物们,早已见识过无数的风浪,这样的场面自然不足以震慑他们的心神。 但那些常年被圈在长安一亩三分地的贵人们,可就未必了。 倘若吴越征战草原时便是这般威势,突厥人见了,恐怕会以为天兵下凡,立刻俯首称臣。 吴简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一颗鸡蛋,惊叹道:“好亮!” 无关紧要的人只会惊叹于吴越和北征大军的威风,而身处其中的人却能看透一切——无论真相如何,吴越终于拥有了继承吴岭衣钵的资格和底气。 “金光小阵”在距离宗室文武官员三丈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吴融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虽然尚未靠近,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已经扑面而来。在光芒的笼罩下,他看不清吴越的五官,却仿佛能透过那层光芒,窥见他那居高临下、冷漠无情的神色。 吴越率先翻身下马,身后的将官们也随之效仿。他们的盔甲上的甲片在行动间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宛如一首胜利的乐章。 薛曲听着这声音,心中隐隐感到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孙文宴终于确定,来者是吴越本人而非替身。 此刻吴融是吴杲的代表,立于众人之前,强忍着眨眼的冲动,朗声道:“本王代陛下,率领宗室群臣,恭迎王叔大破突厥、得胜还朝!” 吴越面向皇城方向,跪伏在地,声音坚定而有力,“臣此番不辱使命,报父仇、执敌酋,以报陛下厚恩。” 段晓棠等人紧随其后,纷纷跪下。 吴融连忙上前几步,将吴越扶起:“王叔不必行此大礼,你是宗室和朝廷的大功臣。” 吴越借力站起来,神色冷静而淡然,“礼不可废。” 一跪一起间,四散的光芒不知晃花了多少人的眼。 众人先前的注意力多集中在吴越身上,此刻才注意到他身后的队列有些不同寻常。 紧随吴越身后的有四人,分别是两位南衙大将军、白旻,另一个面生的,想来就是白隽的堂弟,并州大营的代表白智宸。 但这一排人往后,顺序全乱了。 按照常理来说,越靠近中间的位置越显赫。可吕元正等成名已久的宿将反而被挤到了边缘,中间的好位置全被一群年轻的小将占据。 这群小将的唯一特别之处就在于,他们全部穿着金光闪闪的盔甲。虽然官职不高,但派头却一点也不小。 孙文宴甚至听到益州大营的人私下嘀咕,“南衙和并州大营的人,究竟在草原上捞了多少油水?”才能结出如此气派的阵仗。 如果按照官阶高低来排列的话,顺着官职捋下去,不用看脸就能知道谁是谁。 可是现在顺序被打乱了,孙文宴被晃得眼睛生疼,实在无法从密密麻麻的光点中找出哪个是孙安丰。 吴越的出场不只是吸睛,而是“伤睛”。 将官们早有心理准备,且经过短暂的适应期,此刻不复往日的桀骜,一个比一个表现得低眉顺眼。 不“低”不行,实在是没眼看,那光芒太刺眼了。 其他人可以回避,吴融却避无可避。只得努力瞪大双眼,以至于往昔竭力保持的慈和面容,此刻也露出一丝狰狞之色。 吴融快速引入下一个话题,“叔祖灵柩可安?” 吴越此次返回长安身负两重任务:一是班师回朝,二是扶棺归乡。 按照礼部最初的方案,吴岭为国捐躯,他的灵柩便和北征大军一同入城,荣耀加身。 偏偏孝子吴越不同意这个方案,强硬地要求的吴岭的灵柩单走一行,且走在大军的前方。 与大军混同在一起,谁还记得吴岭的付出和牺牲,他的功绩值得被铭记,值得被聚集在朱雀大街两旁的百姓悲呼哀悼。 南衙诸将受吴岭恩威数十年,丝毫没有被抢风头的感觉,反而举双手双脚赞成。 至于占比颇少的并州诸人,在这方面更是气短,根本没有说话的份。 礼仪,本就是与时俱进、可以商榷的东西。 陈景同牢记一条准则:死者为大,只要不越过帝王即可,其他的都好商量。 吴岭的灵柩先行入城,借由等待良辰吉时的由头,让大军在明德门外稍候片刻。免得那些没见过大阵仗的百姓们,又哭又笑表情管理不当闹出笑话。 吴越缓缓转身,语气中略带怅惘之意,“父王安好。” 话音刚落,身后的将官们立刻分为两列,左右退去,中间露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陈锋亲自率领着一支由数十名精挑细选的王府亲卫组成的庄严队伍,高举着一面面白幡,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如同悲泣的灵魂在低语。 亲卫们身穿的黑色甲胄,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冽而深邃的光泽,腰间系着的白带随风轻轻飘扬。 这支队伍坚定不移地迈动着步伐,引领着吴岭沉重的灵柩,缓缓前行。 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木,轻轻泛着柔和而神秘的薄薄金光,左右两旁金甲小将胸前的金色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棺木上的金光交相辉映。 原先那些零散而晃眼的光芒,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全部汇聚到了吴岭的棺木之上,使得金光瞬间大盛,耀眼夺目。 这样的效果,是先前无论胡闹还是纵容的人都没有想到的。 沙场上的厮杀汉少有信佛的,但此刻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有些生疏的词——功德金光。 谁人会觉得,以杀止杀、以武止戈的吴岭有功德? 用最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吴岭在长安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显灵了! 第1881章 即兴表演 作为在场礼仪总指挥的陈景同,电光火闪间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子不语怪力乱神。 白智宸眼看这“神迹”在他眼前发生,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然的状态。 一切前因后果他再清楚不过,棺木是王家献的,赝品金甲是一帮年轻人眼馋吴越的明光铠却手头紧的折衷之选。 手工制品的交货日期参差不齐,白湛等人起初仅是私下穿戴,自我陶醉一番。今日,是他们首次集体亮相。 一路上他们讨论的是用“金光阵”震慑敌人,后来变换位置,只为了搏一个闪亮登场。 吴岭的棺木一直随军行动,但平日里众人皆绕道而行,就是生怕言行冒犯,惊扰了他死后安宁。 未曾想,种种机缘巧合之下,金甲“照”金棺,竟催生出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象。 众人见此奇景,一时有些怔住。 薛曲趁众人尚未回神,甩开“碍事”的老韩腾,疾步扑倒在吴岭的棺木之上。 哀呼道:“王爷——” 可惜哪怕他和吴岭情谊匪浅,但经过大半年时间消化接受,加之自幼接受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育,一时之间当真哭不出来。 所以薛曲只能无助地趴在棺材之上,久久不起身。 此刻是迎接大军凯旋,而非吊丧,薛曲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扶棺恸哭本是丧葬礼仪中的一环,薛曲又是老熟人,故而陈锋不曾上前阻拦。 紧随其后的是韩腾,他以一种与其年纪极不相称的矫健身姿扑了上来,悲痛欲绝地喊道:“王爷,你怎么比我先去了……” 通常,在这句台词之后,还会接上一句“你怎么不把我带走”,但韩腾毕竟年事已高,有些忌讳的话语,能不说则不说。 有两位大将军在前头打样,吴越终于反应过来,俯在棺木之上失声痛哭:“父王,我们回家了!” 回想起父子之间寥寥无几的温馨时光,战场上的残酷厮杀,以及迷茫未知的前路……情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转瞬之间,距离最近的范成达和杜松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境,他们并未仗着自己相对年轻力壮去搀扶旁人,而是学着其他三人的样子,俯身在棺材上“哭丧”。 紧接着,卢自珍带领其他几位南衙大将军匆匆赶到。尽管与吴岭的个人交情并不深厚,但数十年的上下属关系却让他们难以置身事外。 王家的金丝楠木棺规格不小,却在片刻间“大将军”含量超标,显得有些拥挤。 吕元正这种算预备役的,连个见缝插针的地都没有。只能等众人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再小心翼翼地将韩腾搀扶起来。 “大将军,你慢点!” 白旻冷眼旁观这一幕即兴发挥的“闹剧”收场,重点却落在来不及表现的宗室成员身上。 无论是血缘上的冷漠、还是政治上的迟钝,他们的表现都太差了。 老一辈逐渐凋零,曾经亲近的宗亲一个个离去。吴岭常年征战在外,又能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去经营宗室关系? 恐怕如今皇室之中,和吴岭关系最深厚的,是猜忌多疑的吴杲。 其他人,不过泛泛。 如果说其他人还在计较人情往来,那么一众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大小王,随机应变的能力居然不如一群上战场的莽夫,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被搀扶起来的是老韩腾,扶不起来的就是阿斗。 由此可见,所谓吴岭是宗室中流砥柱的说法,其实并不完全准确。他更多的是凭借军功,在皇室中站稳了脚跟。 吴融目睹一场闹剧在眼前疾风骤雨地展开,却又以军人独有的“兵贵神速”收场。 年老体弱者被副将搀扶着,身强力壮者则擦拭着眼角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吴融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的喉咙和四肢却仿佛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所束缚,无法动弹分毫。调动着全身的力气,微微偏过头,望向侧后方的吴巡。 吴巡此刻的表现并没有好多少,在烈日的炙烤下,他竟无端地感到全身发凉。 吴越作为众人的焦点,目标自然格外显眼。 趁着刚才那阵混乱,范成明悄悄地挪到了范成达的身旁,瞥了一眼身后的金甲小将,小声道:“哥,我再找些人护送王爷一程。” 范成达的目光落在范成明身上的黑甲之上,轻轻点头,“嗯。” 当初一帮纨绔集资打造青铜金甲的时候,向来荷包空虚的范成明按照惯例手心向上。 可范成达早就受够了不成器弟弟搞回来的一堆赝品,自然没松口。 旁人一打听范成达不同意,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借钱给范成明了。 所以范成明只能穿真材实料,具有实战意义的盔甲,虽然他并不上战场。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真需要“赝品”撑场面的时候,最适合执行任务的范成明偏偏没有。 棋差一着! 现场找人脱换盔甲肯定来不及,范成明得了准信,立刻从队伍末尾不着人眼的位置,拎出八个南衙小纨绔。 分别给他们腰间系上白布带,嘱咐道:“你们跟着陈统领,就站在灵柩四周,将王爷护送回王府后,再到皇城和队伍汇合。”务必要让全长安的百姓都看见这口金光闪闪的棺材。 小纨绔们还沉浸在大军回朝、百姓夹道欢迎的欢乐盛景的幻想中,和护送灵柩的肃穆氛围截然不同。 年轻人更喜欢哪一种场景,还用说吗? 可有范成达的军令在前,虽然他们不清楚缘由,但临门一脚,谁都不想坏了前程。 吴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上前几步轻轻扶着吴越的臂甲。 宽慰道:“叔祖魂归故里,见此国泰民安之像,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吴越的身形在一众自幼锤炼武艺的武将中略显单薄,但此刻铠甲加身,和中等身材的吴融相比,竟然还魁梧几分。 吴越眼圈微红,“父王为国尽忠,求仁得仁,我为人子,当是欣慰!” 第1882章 没你的份 礼部堂官高亢洪亮的嗓音回荡在空中,“河间烈王归家了!” 宛如漫天飞舞的雪花,无数纸钱被抛洒而下,为这庄严肃穆的队伍铺设了一条通往归途的道路。 这队伍步伐沉重而缓慢,却又不失庄重,一步步向前行进着。 在这冗长的队列之中,陈锋似乎对平白多出八个人的事一无所觉。 与先前的例行公事般的跪拜截然不同,此刻无论是自草原深处长途跋涉归来的大军,还是早已在此守候多时的宗室成员与文武百官,皆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以最诚挚的姿态恭送吴岭的灵柩缓缓入城。 大军借由等候吉时的理由强行在城外按暂停,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总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可惜明德门并非寻常市井巷陌,可以任由他们肆意谈笑风生。 刚才薛曲不过借着俯身靠近棺木的机会,简单同范成达交代了几句话。 灵柩一离开,虽不至于各归各位,但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再次找到合适的机会进行联络,无疑将变得异常艰难。 于是乎众人更多依赖于眼神交流,段晓棠的熟人大多在身边,留守长安最熟悉的莫过于韩腾。 可韩腾昏花的老眼、浑浊的眼珠,隔着一段距离,实在无法通过眼神向部下传达清晰的指令。 这时候,就别考验上下属之间的默契程度了。 至于最中间的位置,牢牢被吴越、吴融两人把控。两人之间恩怨不好说,但交情着实浅薄。说来说去都是节哀顺变、展望未来、吹捧盛世江山的套话。 谁也没料到,率先打破“困局”的人竟然是吴简。 这位小鲁王双手背在身后,跟着两个哥哥排排站,长时间的站立让他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便歪着头,用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吴越。 他的新王府里有不少身着铠甲的侍卫,但却没有一个人的铠甲能像吴越身上那般熠熠生辉。 正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武将得靠铠甲装。 吴淳轻轻扯了扯弟弟的袖子,轻声提醒道:“三郎,你看什么呢?” 吴简嘿嘿一笑,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七叔祖真威风!” 吴越耳聪目明,自然将这声夸赞听得清清楚楚,也注意到了是谁在如此直白地赞美他。 嘴角微微上扬,正好借机撇开吴融,说道:“鲁王比上次见面时长高了许多。” 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原本是不会让年纪过小的孩子参与的,即便是他已经被封为王。 可吴皓身后一堆烂账,长子、嫡子、爱子之间纷争不停,难怪他的势力迅速分化,人人都有投资对象。 寻常小孩可以躲懒,但已经封王的皇孙却没有这样的“特权”,他必须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存在感。 实际上吴越压根分不清吴皓家三个小王的脸,全凭各自的站位和身高来推断。 吴融为首,紧随其后的是几个无论是否封王的皇子,再往后就是皇孙、皇侄,接着就是各个郡王和远支宗室。 吴简确定吴越是和自己说话,声音里有些雀跃,“我真的长高了吗?” 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队伍里最矮的那个。 吴越发挥一个刻板长辈的本能,问道:“鲁王进学了吗?功课、武艺如何?” 吴简刚刚扬起来的嘴角和眉眼缓缓落了下来,扭头看向隔了一个身位的大哥吴瓘,质疑的小眼神嗖嗖地传递过去,不是说不会问功课的吗? 吴瓘不动如山,毫无回应。他对吴越了解全部来自于母妃和王府属官的解说,哪知道他是如此“流俗”之人。 吴简低垂着脑袋,说出标准答案,“王傅说尚可。” 吴越也是读过书的人,虽然算不得勤奋认真的好学生,但学习的潜规则他还是知道的。 但凡有一点出众的,那一定是事无巨细的罗列出来,而不是用“尚可”两字,轻轻巧巧地打发。 到底不是自家的不成器孩子,吴越没必要苛求责备,摆出一副慈祥长辈的架势,“鲁王比恒山大不了多少,还能松快几年。” 实际上,在其他人眼中,宝檀奴刚脱离奶娃娃的范畴,和她已经步入儿童阶段的远房侄子,哪能相提并论。 不过既然吴越说吴简年岁小,旁人也不会多事去反驳。 吴越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脸上的笑容愈发慈和。看向那一众皇子皇孙,“这年纪正是该好好玩耍的时候,我从草原上带回来一些小玩意,到时派人给你们送去。” 吴融身负临时家长之责,不待吴简开口,立刻说道:“多谢王叔……” 吴越打断道:“没你的份!” 饶是吴融修炼多年,也不免在这一刻破了功,“额!”吴越竟然当众不给他面子。 吴越有充足的正当理由,“蜀王是大人了,正是该担当大事的时候,怎么能和孩子抢玩具呢!” 吴越虽然年岁比吴融小,却是实打实的长辈,“教训”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 吴融如今最大的优势便是,在吴愔“病退”之后,他是唯一成年的皇嗣。 哪知道吴越偏偏不走寻常路,用玩具将他和其他皇子皇孙区别开。 独独不送给他! 吴漳低头压下嘴角的弧度,以前怎么没发现吴越是这般“妙人”呢! 总有人将真话当玩笑说出口,怎么说他都有理! 既可以是提醒吴融莫要玩物丧志,鼓励他多将心思用在国家大事上;也可以是明目张胆的“排挤”……总之,吴越对吴融的态度“不一般”。 寻常的孩子收到新玩具只有高兴的份,但生长在复杂环境下的孩子,天生就比旁人多一份察言观色的本事。 吴简虽然不明白吴越、吴融打得何种机锋,但从诸人凝重的神色来看,此事恐怕不简单。再没有方才的喜悦,只得跟着众人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多谢七叔祖慈爱。” 吴巡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七郎,蜀王年长,合该为君父分忧,可蜀王府的皇孙还小呀!” 吴越面带微笑地回了一句,“是啊!” 转头望向吴融,“这么算来,还是有你一份。” 第1883章 有人认得 在吴越其乐融融地和宗室修补关系的时候,陈景同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提醒,“王爷,吉时已至!” 吴越闻言,立刻率领一众将领转身,动作利落地走向战马,整齐一致地跃身上马。 领头的战马扬起前蹄,长啸一声——“驾!” 班师归来的北征大军缓缓步入明德门,去迎接属于他们的无上荣光。 韩腾恢复垂垂老矣的状态,伫立于道路一侧,目光送别着那看不到尽头的雄壮队伍有序进城。 刚才吕元正还想邀他一同加入队伍,却被韩腾婉拒了。年轻人的风头,他这个老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韩腾静默地凝视着浩荡大军缓缓步入城池,低沉的嗓音里透出一丝感慨:“好些人不在了!” 他手下的兵心里有数,不光是从战报上统计得来的冰冷数字,还有他肉眼观察得来的结论。 尽管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还是不死心地要亲自看一看。 人老了,竟是愈发心软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在各种剿匪战报中总是误中陷阱,本以为会缺胳膊断腿的靳华清和项志勇还活蹦乱跳的,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大军之中。 这俩人的“倒霉”事迹加起来,不得不让人怀疑今年犯太岁,要去哪座香火灵验的寺庙拜一拜。 靳华清甚至穿着那身让人无法忽视的金甲,还特意在他面前晃了晃,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完好无损。 孙文宴的目光此刻异常“公正”,一只眼找亲生儿子,另一只分给隔壁的幽州大营。 他没见过卢照,但幽州总有人认得。 滕承安起初如同一个普通的旁观者,静静地欣赏着这股气势恢宏的北征大军从眼前掠过,并暗自与幽州大营的兵马比较。 南衙的装备显然更为精良,坐骑也得到了极大的补充和替换……关键是气势如虹,令人心生敬畏。 突然滕承安的目光突然越过眼前的人群,定格在远处一位骑马前行的年轻将官身上。那人头戴头盔,只露出半张侧脸,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猛地转过头来,大半张脸暴露在滕承安的视线中。他对着滕承安微微颔首,随即又转过头去,继续前行。 滕承安历经无数战火,见过太多生死离别。但刚见识过吴岭显灵,难免想到鬼神之事。面色陡然露出几分苍白之色……战场上的“不知所踪”,往往意味着尸骨无存。 被幽州默认已死的卢照,怎么会现身长安,出现在北征大军中? 孙文宴时刻留意幽州的动向,见状不阴不阳地说道:“滕将军,这是中暑了?”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周围探究的神色,一个武将身娇体弱,沦落到中暑的地步,多大的新闻啊! 滕承安摆了摆手,随意找了个借口,“刚才被他们的金甲晃得有些头晕。” 话锋一转,再问道:“刚才经过的是哪支队伍?” 众所周知,南衙有四卫参与北征,还有前来参加献礼的并州大营。假如那人当真是卢照,那么他究竟隶属于哪支军队? 可因为北征的小将官们要出风头,所有人的排序都被打乱了,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分辨出他们的卫属。 孙文宴轻描淡写地说道:“当是右武卫吧!” 滕承安不禁皱了皱眉,“荣国公确定吗?” 众所周知,右武卫乃是吴越亲领。过往不曾听闻卢照和南衙、河间王府有来往。 孙文宴一反常态地解释道:“我认得刚刚经过的几个右武卫将官。” 走在卢照之前的人是秦景,刚刚还和孙文宴打招呼呢! 可惜孙文宴依旧没能把孙安丰找出来,他怀疑孙安丰估计也穿了一身金甲混进了金光阵小队里。那实在太晃眼睛了,不能细看。 滕承安示意罗玄应上前来,低声吩咐道:“你着人去查一查,右武卫近两年新进将官的履历。” 罗玄应不解,“将军?” 两人绑一条绳子上,滕承安不作隐瞒,“我刚才好像看见卢照了。” 罗玄应和卢照过去或许曾在某些场合共同出席过,但那种场合往往人潮汹涌,加之卢照年纪尚轻,正是容貌变化最大的时候。如果将他们两人放在一起面对面,恐怕也认不出对方来。 但滕承安在卢茂时代就跻身幽州的高阶将领,和卢家来往颇多,焉能不认识卢照。 罗玄应自知事关重大,“我立刻去办。” 大军入城的过程漫长而繁琐,罗玄应找了个空隙,从附近的启夏门悄悄入城,去寻找在附近待命的幽州大营人手。 与明德门外那肃穆庄严的氛围相比,门内的景象简直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夹道欢迎的百姓不清楚具体的流程安排,本以为率先入城的会是那些威武雄壮的大军,没想到却先看到了一支白幡护丧的队伍。 哪怕是最普通的平头百姓,也比段晓棠更了解丧葬文化。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能够堂而皇之地在朱雀大街上运送的棺木里躺着的是谁,还用说吗? “是河间王,河间王的灵柩!” “这会该称呼烈王,河间烈王了!” 吴岭在贵族中声名一般,在百姓中其实——也一般。 但这里的“一般”竟然还算不错了。毕竟吴岭不“祸害”普通人。 哪怕再不关心政事的平民百姓,也知晓吴岭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一等一的死法,怎么不算英雄呢! 于是道路两旁的百姓将刚刚扬起的嘴角狠狠地压下去,换上了一副哀伤的面容。他们或原地静默哀泣,或伏地痛哭流涕。 礼不下庶人,百姓们跪与不跪,朝廷并不在乎,只是莫要冲撞即可。 漫天飞舞的纸钱将静谧的朱雀大街带入了一个罕见的维度。 比护丧队伍走得更快的小道消息,七大姑八大姨传得有鼻子有眼——吴岭一回到长安城就显灵了!迎接他的官员们一个比一个哭得大声。 第1884章 西瓜投掷 平民百姓最常见的棺木通常只有两种颜色:深沉的黑色和鲜艳的红色。 前者是最普遍的情况,后者多用于喜丧,也就是高寿老人无病无灾去世。 金棺,却是第一次见。 从前听说王公贵族为了炫耀,会在棺木表面涂上金漆假充金棺,寻常人哪能得见?他们出殡之时,棺木外还会套着厚重的椁。 哪像今日,朱雀大街上出现一副实打实的金棺。一抹璀璨的金辉,在朱雀大街上傲然绽放。 金棺旁,八名身披金甲的卫士,手持长枪,屹立如松,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中更显英姿飒爽。 别说现在周边“金甲”减少,就算将人全调过来,一旦天上的太阳公公不配合,也不会出现刚才金光大作显灵的情况。 带着一丝柔和的神圣气息,却又不到神仙现世的地步,就是最好的状态。 段晓棠踏入城门,目光掠过地上的纸钱,心中暗自思量。 尽管她对大吴的丧葬习俗了解有限,但也知道从古至今,金丝楠木棺是少部分贵族的“小众”追求。 因为能搜集到的金丝楠木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显得尤为珍贵。 这玩意多生长在南方的深山老林里,树种称不上的名贵。以花果山的气候,说不定能勉强种植。 但哪怕市面上炒出天价,祝明月等人也不会动心。 因为金丝楠木的生长周期之长,远超人们的想象。别名“公孙树”的银杏在它面前压根不够看。 金丝楠木是名副其实的祖宗树,一百年长到碗口粗,被用来制作棺木等大件的成材木料,至少得是秦汉时期种下的。比许多世家的历史还源远流长。 大军凯旋,往往是由京兆府出面清道,以确保他们在不惊扰百姓的前提下,低调地返回大营。 段晓棠从未经历过如此盛大的欢迎场面。 平定杨胤之乱后,以东莱联军的赫赫战功,他们本有资格享受这样的荣耀。但彼时,吴杲尚在归途,加之东征失利,为人臣子者,自然不宜过于张扬。 所以他们只是昂首挺胸,保持着应有的尊严,却未敢有丝毫的放纵,更没到撒欢的地步。 所以第一次经历这般大场面,段晓棠难免表现得有些忐忑,“待会百姓们会作何表现?” 冯睿达浑不在意地说道:“漫天欢呼,鲜花瓜果、香包手帕……你到平康坊,也会经历这般场面。” 不过规模大小罢了!他都习惯了。 白湛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无法轻易挪动,闻言归纳总结,“就是掷果盈车。” 段晓棠张口反驳,“我读书少你别哄我,这明明是形容美男子的。” 众人不明白,为何自称文盲的段晓棠,每每遇到和美女、美男相关的知识,便如数家珍。 白湛耍起了无赖,“你就说有没有瓜果?” 瓜果的本义就是投喂,这怎么不算是箪食壶浆呢! 再说他们一个个容貌俊朗、器宇轩昂、挟胜而归,美男子算得了什么,他们是世间奇男子。 孰料段晓棠的重点再度跑偏,其他轻型物品可以忽略,转而担忧起投掷瓜果来。 “京兆府有没有同百姓宣导,投掷瓜果的重量大小限制。” “这要是投个西瓜过来,怎么办?”话语中,充满了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战场上没受伤,反被欢庆的百姓“砸”进医馆,都没处说理去。 一个个锤炼武艺的武将,昨天的西瓜吃得痛快,但自问没有用脸接西瓜的铜皮铁骨。 冯睿达作为有过些许类似经验的过来人,“多是些杏枣李子,顶多就是个桃儿,哪能用西瓜!” 突出的是个趣味,用西瓜,岂不是奔着要人的性命去吗? 段晓棠沉默不语,冯睿达浪迹平康坊那会儿,西瓜还没有大规模上市。 她从前可是听说过,人民群众用榴莲“投喂”子弟兵,结果造就了抢险救灾行动中唯一的伤员。 段晓棠不由得打量起自己地处边缘的位置,她对香包香帕毫无兴趣,本着“安全第一”的中心思想,想换一个隐蔽些的位置。 和旁边的尉迟野商量,“我俩换一下?” 这会她不嫌弃地处金光阵中心,会有多晃眼了。 尉迟野却扫视街道两方,低声拒绝,“不好换了。” 他们刚经过明德门后的小官队伍,马上就要和长安城的百姓见面了。 大局为重,段晓棠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一结果。 朱雀大街两旁,两旁挺立的垂杨依依轻摆,每一条枝桠都缠绕着绚烂多彩的绸带,它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犹如盛装打扮的新娘,娇艳动人,散发着无尽的魅力与喜庆。 沿街的酒桌红绸酒旗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如同燃烧的火焰,预示着今日的盛宴非同小可。 胡姬们身着轻纱,笑语盈盈,灵巧地将一坛坛新酿的美酒缓缓倾倒入古朴的青铜酒瓮之中,酸甜交织、醇厚诱人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与百姓发髻间别致的鲜花香气相互缠绕,在暖风中缓缓发酵,酝酿出一股令人心醉的期待与欢愉。 “来了!来了!” 孩童清脆的呼喊声顺着坊墙跳跃而出,如同欢快的音符在空气中回荡。 人群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锦缎襦裙的华丽与粗布麻衣的质朴在这一刻无分贵贱,紧紧挤作一团,共同见证这荣耀的时刻。 白发苍苍的老妪,尽管步履蹒跚,却依然踮着脚尖,眼神中满是慈祥与骄傲,她们怀中紧抱着金黄酥脆的胡饼,准备抛给凯旋的将士。 青春洋溢的少女们将精心准备的香囊与花瓣轻轻撒向空中,粉白的芍药与浅紫的丁香在阳光的照耀下簌簌落下,如同一条绚烂多彩的芬芳锦毯,铺展在黄土路上,为这盛大的庆典增添了几分浪漫与诗意。 “陛下万岁!” “河间王威武!” 欢呼声如浪涛般翻涌不息,沿街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稚童们举着竹制长枪,模仿军士的模样列队来回奔跑着。 妇人将怀中的乳儿高高举起,让他目睹这荣耀的一刻,口中念叨着,“长大了也要做保家卫国的好儿郎!” 第1885章 箪食壶浆 吴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前方左右两侧只有数十引导仪仗的军士。当第一朵鲜花砸在他的明光铠之上,这场盛大的全城狂欢就此拉开了序幕。 朱雀大街宽广无垠,北征大军的队列不似在城外那般紧密排列。但那股隐隐之中散发出的耀眼光芒,却无疑加重了这支传奇军队的威势与荣耀。 段晓棠过往笑谈,夏天着甲就是铁板炒肉。但这会漫天遍地的香包手帕鲜花瓜果袭来,还得谢谢这身铁甲的防护。 相较于段晓棠那略显“矜持”的回避,其他人的姿态则显得落落大方,他们笑容满面地伸手至半空,迎接着那些翩翩飞来的香包与手帕,每当有人成功接住,四周便会爆发出一阵阵喝彩。 当段晓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穿过人群向对面望去时,竟发现范成明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双手正捧着一块胡饼,吃得津津有味。 一看那饼的造型,就知道绝不是火头营出品。 段晓棠不由得瞪大眼睛,你丫不是总担心被人暗算下毒,怎么这会如此放心地吃起了来历不明的食物? 范成明也没招呀!他折腾半上午,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长安百姓的热情难挡,将胡饼递到他的面前,他又岂能拒绝这份盛情呢! 段晓棠耳畔忽闻一阵清脆的咔嚓声响,她好奇地扭转过头,只见尉迟野不知从哪儿接了一个李子。 随口问道:“不酸吗?” 尉迟野不带个人感情,公正的品评,“比并州的甜!” 人家都入口了,段晓棠也就不再纠结于这枚李子是否经过清洗,转头听见后方一阵喧嚣。 似乎是有女子追问一位将官,家乡何处、家中几人……妾拟将身嫁与。 将官连连应道:“成亲了,成亲了!” 女子犹不放弃,“我可以做妾!” 旁边的同僚忍不住高声打趣,“他家中是只母老虎,发起火来,两人一起吞了!” 吕元正听见动静,小声道:“早知如此,该把未婚的将士安排在外围,玉成良缘也是一段佳话。” 他一个老菜帮子,只对权势荣耀心神激荡,美人恩受与不受没多大关系。 前方的杜松并未回头,只回应道:“下次就这么办!” 目光扫过前方那群花枝招展的人群,不禁感慨,“良缘未至,孽缘倒是来了。” 平康坊的位置若是直达朱雀大街,出来就是皇城门口,这样的场合下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平康坊的花娘是长安一切盛大而喜庆中仪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她们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也能看到她们因激动而挥舞的手臂和欢呼声。 南衙将官实在是怕了平康坊的风水,至少竭力向吴越靠近的那一拨人少有踏足其间,他们都信这一点。 并州大营将士是纯纯的外地人,更是难得谈及交情。 以至于花娘们在人群中寻寻觅觅,竟然难以找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最终的结果便是,曾经浪迹平康坊,近来凭借“成人之美”事件荣登各地头条的冯睿达,短暂成为长安众多女子口中的情郎。 “四郎,妾日夜思念,你何时来看妾?”一位女子深情地呼唤道。 冯睿达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位容貌俏丽却陌生的女子正向他投来期待的目光。 他眼下正是犯错后短暂改邪归正的阶段,何况即将面临钱包出血、家产缩水的惨烈场面,哪还有心力去外头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听听也就算了,没有过多理会。 鉴于段晓棠先前的“杞人忧天”,不少人行进之余注意到百姓手中的物什。 西瓜在长安市面上并不便宜,但即便如此,它依然出现在了欢迎的场景中。 好在主人没那么莽,没有一口气化作大力士扔过来,而是细心地用刀切成一片一片,和斟好的美酒一样,递到将士们手上。 轮到段晓棠就有些为难了,喝吧怕醉酒误事;不喝吧,又盛情难却。这时候解释她不饮酒简直就是多余。 好在旁边有其他人可以分担,段晓棠一接到酒水,立刻转手递给旁边的尉迟野。 两人同样面容年轻,尉迟野的穿着更是威风凛凛。不管是出于同袍情谊,还是上下级的身份,在外人看来都在情理之中。 等尉迟野喝过,酒杯酒盏递回去时,他们早就经过了那个地方。 段晓棠借着现成的替酒人选,成功躲过好几杯酒,她可真是太聪明了。 好在百姓拿出来的多是自家酿的米酒,度数不高,尉迟野连喝几盏都毫无醉意。 朱雀大街只走了一半,段晓棠就怀疑队伍里许多人都吃饱了。 正所谓亲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北征大军受到长安百姓的热情欢迎,他们身后带来的那些突厥俘虏就没这么好待遇了。 这些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要送去皇城献俘的人选,他们在突厥时,大小也是个贵族、官员。 若此战一举踏平突厥,那么他们就不会只去皇城,而是要去太庙告祭天地祖宗了。 突厥的兵锋不曾直抵长安城下,但长安幼童的睡前故事里,却总少不了这样一条恐吓:“再不睡,突厥人就要来抓你了!” 迎接自家军队的是鲜花和美酒、美食,轮到突厥人臭鸡蛋和烂菜叶子,那是没有的。 好歹是能下锅饱腹的好东西,怎么能这么浪费呢! 继万福鸿工地的扔石头大赛后,长安各坊市道路上的石子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防止百姓对突厥俘虏产生过激行为,京兆府不得不专门组织了一队衙差执盾阻拦。 再往后,就是载满战利品的车辆缓缓驶过,车上堆积着胡人的马鞍、镶有宝石的弯刀、捆成垛的皮毛等物品,引得百姓们发出阵阵惊叹。 两处距离遥远,身处队伍前方的段晓棠自然不知道长安百姓对突厥俘虏的憎恨,以及对战利品的艳羡。 她所注意到的是漫天飞舞的花瓣,从队伍的前方一路飘来。 此刻的长安街道两旁,杨树早已过了花期,哪里来的这么多五颜六色的花朵? 第1886章 父子同骑 前排五人中,白旻适宜的年岁与俊朗的外貌,成为了香包与手帕的集大成者,收获颇丰。 吴越身披熠熠生辉的明光铠,阳光洒落其上,反射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他独自前行,无需多言,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夹道欢迎的百姓们虽然心怀激动,却也不敢过于放肆,鲜花手帕只是匆匆从他身旁飞过,以示敬意。 真正能与民同乐的,是吴越身后的将士们。 于是第二排的白旻“惨遭”重点照顾,杜松勉强沾了老将的边,其他三人姑且算是中生代,以白旻的模样最是光鲜,所以格外受偏爱。 都是身着戎装,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要想从这些身着相似服饰的人中分辨出谁是谁,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更别说阴差阳错下,班师大军的低阶将官们比上司穿着更光鲜,又增加了辨别的难度。 白旻气质特殊,使得他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其他三位北征大将,被百姓认混了的情况不在少数。 寻常百姓没见识,但南衙的家眷们总知道谁是谁。 吴越并非那种盛气凌人之人,但也绝非平易近人之辈。他的威严与距离感使得人们对他既敬畏又疏远。 尽管没有人愿意冒冒失失地触犯他的威严,但总有“勇士”愿意挺身而出,义无反顾。 范静仪被陈灵芝紧紧地搂在怀里,旁边是被范家嬷嬷抱在怀里的弟弟范彝,姐弟俩都是相近的装扮,胳膊上都挂着一个小巧的花篮,里面装满了看似繁多实则稀疏的花朵。 至于俞丽华等有身份的贵妇人,多是坐在后面的马车上,透过车窗静静地观望着大军凯旋的壮观景象,并未挤到人群的前排来。 范成达离家已近一年,范彝年纪尚幼,平日里又没有画像可供思念,因此他对于父亲的五官相貌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身材魁梧。 家里人不介绍,范彝这会还在遥遥行来的队伍中搜寻魁梧之人。 一看天都塌了,被盔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将士,各个身材魁梧,连只白斩鸡都挑不出来。 范静仪到底比弟弟多吃几年米饭、面饼,对范成达的记忆更深刻些,一眼就认出了正主。 起初,她还嫌弃被陈灵芝抱着不够自由,但当她看到迎面而来的高头大马时,她意识到自己的身高实在不占优势。于是,她只得老老实实地贴在婶婶的怀里。 不过眼睛和手片刻都不闲着,按照先前的演练,哪怕队伍距离她尚且有一段距离,依旧乐不可支地从篮子里抓出花朵,冲着队伍扔过去。 欢呼雀跃地喊着,“父亲,父亲!” 人小力气小但架不住风大,粉色的花朵随风飘扬,最终落到了吴越的周围。 吴越连自家的小王都不认识,遑论别家的孩子。他不过是认出了陈灵芝,猜测出了姐弟俩的身份。不由得轻轻扭头,看向侧后方的范成达,调侃道:“范大将军。” 心中暗自思量,再过几年,宝檀奴年纪大些,应该也能像范静仪这般,生龙活虎地来迎接他! 有了姐姐带头示范,范彝有样学样地冲着范成达的方向抛洒花朵。 由此带动了周边一众大大小小的南衙子弟一同行动起来。 可惜这帮孩子年纪小也就罢了,准头还不行。他们扔出的花朵顶多只能落到最前头的吴越周围,范成达就是想伸手去够也够不着。 白智宸不熟悉长安人事,听得前方一阵吵嚷,隐约抓住关键字,嘴上调侃,“得胜归来,如尊如父!” 言下之意,打了胜仗归来就被孩子们当爹认了。 杜松面上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望着前方的一群妇孺,回应道:“那些都是南衙的家眷和子弟。” 所以一群孩子张口叫爹,真没叫错。 当大军行进到跟前时,范成达轻轻地拽了拽缰绳短暂地脱离了队伍。 马蹄轻踏踱步到陈灵芝等人面前,抬眼向他们背后望去,范家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与怀中抱着幼子的俞丽华期待的目光撞个正着。 夫妻二人许多离愁别绪尽在这一眼中交代得清楚明白。 范成达随即收敛神色,低头看向两个小家伙。 范家两姐弟欢快地叫着,“父亲,父亲!”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周遭的小孩子,骄傲地挺起胸膛。 范成达一改平日的严肃,长手一伸从仆妇手中拎着范彝脖颈上的衣裳,将人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甩下一句,“到皇城门口来接人。” 马蹄哒哒,父子俩重新回归队列。 所有人都被范成达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 范静仪第一个反应过来,小娘子嘴巴一瘪,委屈巴巴地喊道:“父亲,弟弟!” 她不会细想背后的深意,只看得到最表面的结果——父亲带走了弟弟,却没带她! 陈灵芝见不得一手带大的侄女伤心,赶忙安慰道:“我们找二叔,看看二叔在哪儿?让二叔带大娘骑马。” 左右今天是万民同乐,规矩不甚严明,范静仪还小,没那么讲究。 范静仪自小就是个机灵鬼,一听自己也能骑高头大马。顿时抽了抽鼻子,全神贯注从人群中搜寻她亲爱的二叔。 无奈“金光阵”一起,想从万军中找出具体的某个人来,实在是难上加难。 陈灵芝认得几卫大多数将官的面孔,一看排布就知道顺序大乱,天知道范成明窝在哪个角落。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相熟的人,陈灵芝顾不得避讳,连忙大喊问道:“段将军,二郎在何处?” 段晓棠听到声音转过头去认出了陈灵芝,手往队列另一边一指,回应道:“在那边!” 陈灵芝暗道一声没站对方向,将范静仪高高地朝前举起来,“麻烦段将军了!” 段晓棠没听清楚声音,但见陈灵芝的神色是有事要交代,马头轻轻向路旁调转两分。 陈灵芝一看人过来,也顾不上什么前情提要,简单明了地说道:“段将军,大娘想骑马,麻烦你送到二郎手里,让他带着骑一段。” 第1887章 鲜花弹药 段晓棠转头看向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马匹,心中思量怎么个送法。 绕路?似乎不太现实。 陈灵芝瞧出她心中的顾虑,指点道:“直接递过去就行。” 范静仪在旁边敲边鼓,叫嚷道:“段郎君,我要见二叔,要二叔带我骑马!” 段晓棠暗道一句,孩子可不是什么物件,怎能随意传递!这么多人马,万一落地上怎么办? 孩子小,但家长是真心大啊! 段晓棠将这场面视为一场盛大的庆典游行,没觉得范静仪不能参与。张开双臂,温柔地将范静仪抱起接过来返回队伍中。 尉迟野一看段晓棠偷摸溜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孩子,还是一个满头插花的小娘子。 惊讶道:“这谁呀?” 段晓棠履行一个快递员的职责,尽职尽责地将手中的“包裹”轻轻一推,“悠着点,这是范大将军的闺女,送去给范二。” 既然段晓棠都同意了,尉迟野自然也不会多问什么。 虽然旁人在茫茫人海中难以找到范成明的踪迹,但他们同行了一路,大致位置还是清楚的。 世间的规则往往如此,逐渐趋向于简单明了。 “范家的孩子,给范二送去。” “范家的,给范二。” …… “范二。” 被倒了几道手的人肉快递本递范静仪,一本正经地同人解释,“我是范大娘,不是范二。” 转念一想,补充道:“范二是我叔叔。” 范成明双腿夹着马腹,脚蹬着马镫,偶尔快活地甩一甩。吃了胡饼喝米酒,啃了西瓜吃毕罗…… 听得旁边人一声,“范二,接着!” 他还以为又是什么好吃的送来了! 转头一看,美食变“美人”。 范静仪不管现在是何天气,是否合乎时令,脑袋上还戴着范成明去年送她的绒花,反正她觉着美滴很。 叔侄俩终于胜利会师,满心欢喜。 “二叔!” “大娘!” 范成明将侄女安置在身前,左右四顾,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范静仪指了指自己的来时路,“二婶让段郎君把我送过来的。” 范成明一看中间密密麻麻的人马,大概就能猜出侄女是如何“送”过来的。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范成明伸出左手,露出几枚果子、糕饼,问道:“大娘,想吃哪个?” 范静仪抓了一枚红李子,但并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先放进了胳膊上挂着的小篮子里。 先履行气氛组的本职,往天上洒了两把花,姑且算是餐前仪式。 “二叔,你看!” 范成明的目光并没有立刻追随花瓣向上,而是落在了花篮中,确认了一下——没有拘那夷。 问道:“花儿哪来的?” 范静仪将听来的说法原原本本道出,“林娘子在山里摘的。” 说着,举起自己的小胳膊,特意展示,“花篮是小婵姨编的。” 范成明真心夸赞,“花儿漂亮,花篮漂亮,我们大娘更漂亮!” 问道:“弟弟呢?” 范静仪如今已成功坐上了马背,心底的委屈也消散了许多,手指向前方,“父亲把弟弟带走了!” 她就只能“投奔”二叔了! 范成达“以权谋私”将儿子带回队伍中,并没有多大的轰动。 吴越甚至回头望了一眼,欣慰道:“大郎比上次见面时,长高了许多!” 这可不是全然的客套话,上次见面是在徐家,范彝被范成明夹在双腿之间,吃个饼都掉渣,看上去全无形象可言。 这回猛地被范成达提溜到万众瞩目的位置,不哭不闹,显得稳重知礼了许多,看上去大有长进。 杜松接着捧场,“不骄不馁,一看就有大将之风,将来能承袭父祖衣钵。” 哪怕往后许多年,连范彝本人都不再记得这段经历,但旁人再提起来,也将是他成功一生的注脚。 段晓棠对范家的亲子互动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只锁定了道路边上的欢迎群众。 根据陈灵芝的消息,这片地方被南衙家眷“承包”了,林婉婉就在前面不远处。 段晓棠再往前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林婉婉的身影,她身旁围着的是一众林门弟子和顾盼儿、柳三郎姐弟。 林婉婉一眼就从人群中将段晓棠认了出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每个少女对盖世英雄想象都是踏着七彩祥云出场。 现在七彩祥云没有,但能蹭上一个金边也不错。 林婉婉顾不得“招呼”前面的队伍,向周围低声交代两句,随即无数人手中的花朵全部往段晓棠的方向“砸”来。连同段晓棠周围一片人都受了“牵连”。 这些花要是再重一些,恐怕就能将一群在战场上骁勇无比的战将打得抱头鼠窜了。 但这些都是花儿呀,带着美好祝福和寓意的鲜花。 尉迟野被突如其来的大场面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坦然接受还是扭头躲避。 段晓棠顶着“鲜花雨”向前望去,周围都是熟人,顾盼儿甚至一边扔花,一边向身后呼叫“援兵”。 再往前是白秀然和孙无忧,现在的她们重点“招呼”前头的白家兄弟等人。 他们身后是紧靠着坊墙停成一排的满载牛车,每辆车上都放着数量不等的麻袋。 段晓棠甚至看到其中一个麻袋上坐着一个孩子,面目模糊不清。但站在车头边上的柳恪却极易辨认,想来那个孩子就是顾小玉了。 这大概就是顾盼儿呼叫的“援兵”,不过舅甥二人加起来能有多少“战斗力”? 段晓棠扯着嗓子喊道:“你到底弄了多少花?” 奔波一天还有精力参加庆祝活动,瘸腿的林神医体能见涨啊! 林婉婉手上一团花朝着段晓棠扔了过去,笑意盈盈地指向身后,得意道:“我薅秃了两片山!” 当然,不是亲力亲为。毕竟林婉婉不会影分身术,她只是吩咐下去,并负责给采花工人开工钱而已。 花果山今年种下了不少苗木,加上从前留存下来的,虽然如今还没有形成规模,但枝头却也开满了不少鲜花。 不分名贵与否,家花、野花,山中杂花不曾化作花泥,而是被林婉婉薅来做了她的鲜花“弹药”。 第1888章 李子弹弓 林婉婉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声喊道:“晓棠,这次太仓促,下回给你搞个风车车,吹他个花谢花飞花满天,顶级的罗曼蒂克!” 孰料段晓棠闻言,没有丝毫感动,反而将盔甲和马背上的几朵幸运花收集起来,,揉成一团,用力朝林婉婉的方向掷去。 “去你的风车车!” 尉迟野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怨之意,“林娘子都送花给你了,还不好吗?” 对于不擅长说脏话的段晓棠而言,“去你的”三个字,已经很能表达感情了。 段晓棠轻哼一声,“风车是风车,风车车是风车车。”真当林婉婉是顺嘴说的叠字吗? 仰头望向天空,任凭飘落的花瓣落在掌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过确实罗曼蒂克!” 尉迟野听到一个反复出现的陌生词汇,好奇地问道:“罗曼蒂克是何意?” 段晓棠抿了抿唇,思量该如何向一个不熟悉的同僚解释一个包含万千妙义的词汇。 最后还是选择不自找麻烦,“这很难解释清楚!”尤其还是一个外来词汇。 段晓棠沉浸在这份由小伙伴们营造的浪漫氛围中,前方的白湛却是抓耳挠腮——急的! 之前段晓棠就好心提醒过他,金甲晃眼,不易被人识别。 白湛当时信誓旦旦地言说,他可以凑近点,让人看清楚。 可现在呢? 亲人就在眼前,不停地向他抛洒鲜花,而他却被夹在队伍中间,动弹不得。别说去打招呼了,就连喊几声都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范成明灵机一动,搬起石头砸了白湛的脚。 实际上,白秀然和孙无忧姑嫂俩瞧见大军队伍也有点懵。 金光闪闪,气势恢宏,宛如天神下凡。 照理说,白湛应该紧随在白智宸、白旻身后。可她们怎么看,都觉得那不是白湛。 孙无忧笃定道:“二郎定然穿着金甲。”致力于做人群里最亮眼的崽。 只不过这会显眼包太多,让白湛只能泯然众人。 于是姑嫂俩不得不在一堆“金闪闪”中,通过骑行姿势、习惯性动作等特征,将连体婴一般地白湛和孙无咎找了出来。 人虽然没认错,可惜郎舅俩被人群夹在中间,无法回应亲人的热情。 白秀然习武射箭锻炼出来的臂力和准头,同样无法将轻巧娇艳的鲜花准确无误地投递到家人身上。 “应付”了事之后,对身旁被乳母抱着的徐六筒介绍道:“那是八叔祖、大舅舅和二舅舅。” 徐六筒小朋友见惯了大场面,眼前的人山人海半点不怵。 只不过他对不甚熟悉的亲戚,着实没有多大的兴趣,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白秀然手中娇艳的花朵,口水都流出来了。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白秀然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嫌弃,掏出手帕替徐六筒擦了擦口水,不轻不重地警告,“这不能吃。” 等到地处人群外围的段晓棠过来,白秀然又找到了新目标,立刻把儿子抛到一边,开始给段晓棠抛花。 白秀然瞧着荣耀加身、意气风发的段晓棠,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她们似乎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她如今夫妻恩爱、家庭美满,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有徐昭然和徐六筒,她将来大约也能得封三品诰命。 不也是三品么! 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段晓棠并没有察觉到白秀然的失落,只是热情地朝她挥手。 白秀然回过神来,不顾避讳地向段晓棠投掷花朵。相比于向白湛投花,这可比那容易多了。 通常而言,已婚女子这时候会表现得相对“矜持”一些。 未婚女子则没那么多顾忌,沾亲带故的也好,过路的也罢,随意投上几朵花也是常事。 待到皇城门口重新整队,毕竟入宫面圣讲究的是体统规矩,总不能让低阶的金甲小将占据核心位置。 这时候谁前谁后,看的就是官阶和战功,而非衣着。 “金光加持”的效果依旧存在,只不过从前端调到了后端,且有所分散罢了。 调换位置时,一生爱八卦的南衙诸人难免对同僚的受欢迎程度做出评价,仅限于内部排名。 最受欢迎的无疑是段晓棠,此人自带一票娘子军支持,虽然明言并非良配,但许多时候格外懂女人心,难免不被南衙的夫人娘子们偏爱几分。 至于另一个颇受欢迎的人选的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武俊江。 一堆小娘子拉着手帕交,在路边喊着舅舅,声浪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温茂瑞赌上三天值班,笃定道:“武将军绝对认不清他所有的外甥女。” 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外甥女们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至于最不受欢迎的人选,在所有人的预料当中——冯睿达。 小娘子们也是有眼光的! 林婉婉提供了充足的“弹药”,但抛花这事主要依靠基本盘,也就是亲友的支持。 冯睿达的名声很难评判,他在亲友间是何形象,也是一言难尽。 自家人都不倾力支持,靠着外头抛洒的三朵两朵“漏网之花”,哪能成气候。 扈志隆压低声音,对窦鸿云说道:“我们经过时,路边有一位头戴帷帽的娘子,旁的不管,就拿着一把弹弓对着冯四射李子,把他的盔甲敲得‘邦邦’响。” 不得不说,这准头还真不错。没有去惊扰坐骑,只对着冯睿达本人输出。 扈志隆先前的位置,距离冯睿达更近,自然瞧得清楚明白。 冯睿达也不羞恼,能接就接,不能接的就任它过去。 “战利品”往嘴里一送,那李子险些酸倒牙。 扈志隆一看冯睿达的表情,就替他酸。 窦鸿云猜测道:“王娘子?” 能让向来嚣张放肆的冯睿达认栽的人并不多。 扈志隆连忙撇清关系,一脸茫然,“不知道。” 别说戴着帷帽,就是王玉耶来了,他也未必认识。 至于话题中心的冯睿达本人,此刻正抬起手臂,查看身上的盔甲。 确认无误,只是那几声清脆的撞击声略显刺耳,但并没有造成凹陷破损,几枚小果子又能有多大的力道。 第1889章 鲜花纸钱 冯睿达这会嘴里还在发酸,旁人还得猜测一二,他知道那就是王玉耶,不做他想。 帷帽虽从头至脚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她旁边仆婢抱着的孩童——孩子年纪小,正是变化最大的时候,尚需仔细辨认。 但王玉耶贴身伺候的人长什么样,冯睿达又不是不清楚,他们可没戴帷帽。 此番北征归来的四卫大军达数万之众,加之俘虏与牲畜,浩浩荡荡。 但真正能够紧随主帅步伐,荣耀入城的,不过数千精兵。 其余人等,则需排在明德门外等候的文武百官之后,方能一窥长安城的繁华。 今天并非大朝会的日子,但北征大军凯旋,这种能上史书的大喜事,值得开特地开一个大朝会,满足的不管是否所有人都期待的仪式感。 百姓们难得一见如此多的皇亲贵胄同框出现,但这份惊讶并未持续太久。 他们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这些“长安土着”身上,又不是挟胜归来的大军。 顶多是与谁沾亲带故,听谁名声好,瞧谁模样俊俏……意思意思而已。 丘寻桃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炽烈的阳光,感慨一句,“今天的功德做够了!” 林门众神致力于开发各种花小钱甚至不花钱办大事许大愿的窍门,比如——晒太阳。 今天姑且算是晒够了! 不过谁都没提回去的事,毕竟能出门放风,谁愿意回医馆面对书山题海和痛苦的病人呢! 宁婵带着一群小姐妹,欢快地走向林婉婉,“林姐姐,我们再拿些花!” 林婉婉大方地挥手,“随便拿!” 反正摘下来也不能插回树枝,洒完就没了。 宁婵灵巧地跳上马车,解开一个麻袋,用小竹篮舀起花朵,分发给小姐妹们。 她们的藤编水平仅限于小孩玩具,正经东西一点都装不了。 有远见者的要么派人回家取或者去附近的商铺采购,要么直接用裙摆、衣袖兜着走。 林婉婉转回头望一眼,见几个笑靥如花的小娘子正簇拥在顾小玉那辆满载鲜花的货车旁,莺声燕语,逗趣地说:“小郎君,我们要你车里的花儿。” 顾小玉知道的这些花朵最终都是要散出去的,他只是找个地方歇脚而已。于是,他慢悠悠地从麻袋上爬下来,挪到另一处。 谁料,这些小娘子又盯上了他刚才坐的地方,不仅如此,她们还调皮地要求顾小玉亲自为她们装花。 林婉婉胳膊轻轻搭在顾盼儿肩膀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打趣道:“装花可以,顺手牵娃可不行啊!” 窦意意在后面高声喊道:“韩大将军将军他们快过来了!”一招调虎离山,成功将小娘子们引开。 吴融领着文武百官跟随北征先导军之后返回皇城,此刻,朱雀大街两旁的百姓们正从刚才的激动中平复下来。 他们需要喝口水润润嗓子,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和亲朋好友念叨几句八卦……总之,没多少心力分配给这帮皇亲贵胄。 何况吴越和北征大军好歹有抵御外地、扬我国威的战绩在,眼前这帮人有什么,不祸害百姓就算万幸了。 于是乎,等待他们的只有稀疏的欢呼声,以及寥寥无几的香包和鲜花。与先前在城门外便能听到的热烈欢呼相比,着实有些落差。 甚至对于队伍中的某些人,百姓们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石头招呼。但形势比人强,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唯一的例外,或许便是韩腾。文武百官中,除了少数年老体弱者乘车外,其余大多骑马。 当韩腾的车驾缓缓驶来,被百姓认出后,尤其是经过南衙家眷所在的位置时,他骤然遭遇了一场鲜花攻势。 他虽然不上战场,但长安依旧有他的传说。 连带着韩腾周围的南衙诸将,也遭受了一通鲜花洗礼。 毕竟南衙诸卫不说同气连枝,或多或少都有些香火情分,给自己人多撒些鲜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韩腾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热闹景象,笑呵呵地说道:“没想到老夫这般年纪,还能受到小娘子们的青睐。” 今日这样的正式场合,卢自珍没有带上他心爱的马球杖,只能抚摸着腰间的佩剑剑柄,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我从前赢得马球赛时,可从没受过这么多花。” 今天是沾了北征四卫的光。 可惜祖宗有、同僚有,都不如自己有。 不过卢自珍这会凑到韩腾身边,可不是为了来伤春悲秋的。 压低声音问道:“韩大将军,方才四卫入城之时,我仿佛瞧见了一位幽州小友。” 韩腾老迈放权,但不可能对营中人事一无所知。 卢自珍去过辽东,参与过东征,认识卢照并不奇怪。 韩腾明知故问,“陪你打过马球的小友?” 卢自珍冷哼一声,“他们父子俩都不好马球。” 韩腾老神在在地回应,“放心,都安排好了!” 卢自珍自知他算不得吴越的核心人马,双方顶多算是合作关系。 哪怕事先不告知,他也没什么失落感。 毕竟,这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倒霉的是另有其人。他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 王玉耶无心参与小娘子们的捧场般的扔花活动,哪怕冯睿达入南衙任职,她对南衙的归属感依旧不多,只不过多了一个走动的圈子。 她隔着帷帽的纱帘,冷静的观察着如今的帝位继承大热灶。夏季本就天热,再添几把火,也不怕烧糊了。 一堆大小王威风凛凛地返回皇城,周遭的欢呼喝彩却不如刚才吴越率领四卫精锐入城时的十分之一。 不过王玉耶深知一个道理,人心向背从来不影响帝位归属,至少,这些百姓无法决定什么。 零星花朵被掷出,恰逢风起,将吴岭灵柩路过时撒落的纸钱卷起,鲜花与纸钱交织,在朱雀大街上空翩翩起舞。 第1890章 身份揭破 云修伟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一眼望去,皇城根下,七八个孩童正嘻嘻哈哈地扔着沙包,不剩半点庄重和肃穆。 连忙召来下属询问,“这怎么回事?” 薛恒为难道:“都是北征将官带过来的孩子。” 面圣的北征精锐在皇城门前停下,滑下来七八个活泼可爱的孩童,范静仪是其中唯一的女孩。 这些小祖宗要不有个当将军的爹,要不有个做校尉的哥,金贵得很。 家长入宫,往日威风赫赫的监门卫秒变托儿所。必须把这些小金蛋完好无损地交给家里人。有一个拍花子拐走了,监门卫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云修伟听得前因后果,摆了摆手,嘱咐道:“给我看严实些,别把孩子弄丢了!” 薛恒默默叹息一声,他倒是想“丢”,谁料甩不脱。 有的人家已经来接了,可孩子们却舍不得新结识的小伙伴,硬是不肯走,他能有什么办法。 薛恒暗自嘀咕,再来几遭,信不信监门卫往后没人愿意来了。 守大门也就罢了,还得兼职看孩子,禁卫的身子仆婢的命。 范静仪仗着自己年纪稍长,又主动贡献了沙包,很快便成了这群孩子的领头羊。 叉着腰中气十足地指挥道:“这一轮,你和大郎扔沙包,我们躲。” 范彝作为姐姐坚定的支持者,乖顺地捡起地上的沙包,前往预设的地点。另一个小孩有些不乐意,但在范彝的牵引下,还是勉强跟了过去。 先前范家叔侄胜利会师,叽里呱啦半路。这股子活泼机灵劲儿,既不像范成达的女儿,也不像范成明的侄女。 附近的并州将官对范静仪只有一个评价——拉精。 山西方言,意为能说会道者。 王永康已在皇城门前等候多时,顾不得见孩童嬉闹,全神贯注向朱雀大街张望,终于见到了主将的身影,急忙抬脚迎了上去。 临走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旗帜鲜明、防卫严密的皇城禁卫。 想来赵璎珞先前所说的,拎着鞭子袭击皇城不过是气愤之下的言辞罢了。 滕承安和罗玄应无法脱队太久,直入主题。 罗玄应问道:“东西拿来了吗?” 王永康将搜集来的资料呈上,恭敬地回答道:“回将军,都在此处了。” 幽州大营的人手在长安活动,自然要搜集一些情报。往昔着重的是身在长安的各大势力,近来的重点就放在了即将班师的南衙四卫身上。 除了公开的履历,还有一些是幽州将官私下打听出来的消息,用小字批注在其后。幽州统计这份文书,恐怕比段晓棠对同僚的了解都更多。 右武卫近几年来人员革新多,滕承安快速越过前几位将领,重点查看一帮小将官的情况。 罗玄应在一旁问道:“打听到了吗?” 王永康躬身回答:“属下旁敲侧击地问过一人,他前两年曾随卢公子来过长安,回忆或许和几位南衙子弟喝过酒,但其他的情况就不甚了解了。” 王永康不知内情,只是上司吩咐,他便依令行事。 滕承安一目十行地看过标注在每个人公开履历后的批注,爱做饭、爱狸奴、爱念经、爱酸诗、爱和亲戚掐架……不愧是长安出了名的奇葩汇聚之地。 突然,两行字刺入了滕承安的眼中:齐州秦照,年十八,秦景表弟。阵前征召,去年冬于并州入右武卫授校尉。 字越少,事越大。 试问一个毫无军旅背景和战功的年轻人,可以凭借一条简单的裙带关系入职右武卫,且初授就是领兵的校尉? 南衙的升迁制度,远比地方大营更严格。 但这条出乎寻常的人事任命,却并未在并州乃至长安掀起任何波澜。 滕承安咬牙道:“年纪没错,姓氏也没错。” 两个同姓之人,却是公开的表兄弟关系。 秦,并非本姓,却是卢照的母姓。 幽州大营都知晓秦彤是孤女,后来为了抬身份才和本地大族认亲。 这样一个颇有见识才干的女子,怎么会全无来历。只是滕承安过往和卢家没那么亲近,不了解罢了。 滕承安这会看着介绍中的另一条情报,眼睛都快喷火了。 “荣国公!”秦景是孙文宴的旧部。 刚才那句“善意的提醒”,果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秦照就是卢照,隐姓埋名为国建功,这件事南衙知晓,江南也知道,还有多少人等着看幽州大营的笑话? 罗玄应见滕承安脸色不对,顾不得避讳,低头看向纸页上的信息。心念电转间,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滕承安将簿册狠狠地扔回给王永康,甩下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随即带着罗玄应大踏步地回归队伍,经过监门卫验看门籍之后,进入皇城。 王永康直觉此事非同小可,待两位上司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后,立刻翻阅到先前的位置,仔细地查看起来。 他东征失利后入营,对卢家的情况并不了解。但从同僚只言片语中,也能拼凑出一些过往。 前燕国公独子,姓卢名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幽州大营只能有一个主人,这次虽然不至于变天,但足以让那些幽州的大人物们日子过得不那么舒坦。 而这位秦照,王永康和朋友们闲聊间提及,是一位在北征中崭露头角的骁将。 哪知道并非新星,而是旧相识。 不过穆博容等人关注的重点则是,如若秦照等人拜将,那么右武卫的将领即将满编,下一步是何动态,谁都说不清楚。 毕竟吕元正的位置肉眼可见的不稳当,而右武卫有开小号的“前科”。 王永康默默地叹息一声,谁知道现在连幽州大营都不稳当了。 滕承安等人耽搁一会,步入大殿前的广场时,文武百官已自发分成左右两列,秩序井然。 最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北征的功臣。 这会离正式朝会尚且有些时候,礼部和御史台并没有狠纠诸人的站位礼仪。 众人大多只是随意地站在自己大致的位置上,周围不乏低语交谈之声。 第1891章 私人恩怨 许多身负殊荣的老臣、爱卿在偏殿休息更衣,享受着专属的待遇。 滕承安目光如炬,向前望去,却未发现吴越与两位大将军的身影,料想他们已被吴杲密召议事。其他北征将官,则大多驻足原地。 薛曲不经意间从身披金甲的侄子身旁走过,随口夸赞道:“盔甲不错!”他也喜欢这种耀眼的东西。 薛留心知肚明,金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问候,“伯父。”随即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自家孩子不必见外,薛留的手指不经意间掠过薛留身上穿戴的盔甲,轻轻弹拨了两下,发出几声清脆声响。 答案了然于心,他就说这声音听着不大对。 青铜金甲外表光鲜亮丽,却只能远观,经不得一点细查。 薛曲轻笑两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真是难为你们了!”说完,双手揣入袖中,迈着悠闲的步子缓缓离去。 假金甲配上假金棺,却是真显灵,谁说这不是冥冥中的天意! 又有谁会不识趣地去戳破呢! 不过这种借故搭话的事,也只有像薛曲这样身份显赫的高官才能玩得起。换作旁人,稍有逾越,恐怕就会遭到礼部与御史台的严厉喝止。 滕承安冒着眼睛被晃瞎的风险,在北征将官中搜寻卢照的身影,罗玄应紧随其后,神色凝重。 滕承安心中估量卢照的官职和战功,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不过无需他多费心寻找,因为不远处有个更显眼的目标。 孙文宴轻轻拍了拍秦景的肩膀,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你能在草原上建功立业,老夫倍感欣慰。” 秦景虽未表露过多情绪,但一旁的吕元正却瞪大了眼睛。 吴越被皇帝召走,韩腾精力不济在偏殿休息。 孙文宴若是此时生了挖墙角的心,他身边还有谁能帮腔? 暂且不论,这墙角从前长在谁的地头上。反正进了右武卫的地,就是右武卫的人。 吕元正脸上挤出堪称和善的笑容,疾步上前,亲热地握住孙文宴的手,巧妙地岔开话题,“荣国公教子有方,可是为我们右武卫立下了大功。” 孙文宴历经宦海沉浮,听过无数奉承之词,但像吕元正这般“厚颜无耻”的吹捧,他还是头一回遇见。 孙家几兄弟什么底细,吕元正能不清楚吗? 吕元正左右四顾,周围一圈都是右武卫的将官。 压低声音,透露一部分内情,“我们撞上西境部落炸营的时候,可是吓了一大跳。幸好安丰平日里下足了功夫,关键时刻又撑住了,这才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如何应对炸营是右武卫的机密,但作为操持此事的核心将官之一,孙安丰自然瞒不过他的亲爹。 吕元正估量一番,这件事所耗费的钱帛心力,远比治疗夜盲症要多得多。即便孙文宴知晓方法,也未必有魄力去实施。 何况连右武卫都是摸摸索索前进,他们只知道这么做有用,但其中原理,连段晓棠都说不出来。 真可谓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孙文宴若敢拿着半本“秘籍”在江南大营施行,吕元正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敬他是条汉子。 北征期间孙家父子虽有过几次通信,也只是简略地介绍身边的情况,从未涉及过具体战役的细节。 何况是连战报上都介绍地不甚详细的敌军炸营事件。 吕元正一张嘴吹出天花来,孙文宴也未必会全信,转而向老实人求证。 秦景微微颔首确认,虽然他也说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上下都认为这其中有孙安丰的功劳。 孙文宴万万没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他对孙安丰在右武卫中具体负责何种事务心知肚明,说白了就是一个高级文书。哪知道这小子还有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一天。 百思不得其解! 吕元正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听说你要给安丰议亲了,我们何时能喝上喜酒?昨晚那孩子激动得半宿没睡着!” 对于和哪家结亲这件事,吕元正半点都不好奇。孙文宴若真是为儿子考虑,儿媳妇就不会和右武卫沾边。 自家人知自家事,孙文宴敢打包票,孙安丰睡不着不是激动,而是愁的。到底是年轻,心性历练不到家,心里越是在意,面上就越该不动声色。 孙文宴笑着摇了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 吕元正心底暗自记下,婚事尚未定下,还有转圜的余地。稍后提醒孙安丰一声,至于他是否有本事说动孙文宴,就看他平日和一帮纨绔子弟厮混时,胡说八道的功力是否有长进了。 孙文宴转头邀请秦景,“到时仲行来给安丰做宾相吧!” 新娘还没定下,但伴郎已经确定了。 寻常人家肯定不会请上司做伴郎,但秦景和孙家的关系不一般。 秦景一口答应,“好。” 孙文宴再寒暄两句,调头去找其他人说话,北征将官中,他不止秦景一个旧部。 江南大营都快被南衙薅成人才培养基地了。 吕元正望着孙文宴的背影,压低声音说道:“将门。” 孙文宴择定的姻亲是将门圈子里的,所以才会找秦景做宾相。 孙安丰那小身板,若遇上些作风粗暴的将门人家,恐怕走不上半圈就得被搞趴下。 秦景轻轻点头,“我待会寻机同安丰说一声。” 另一边,滕承安终于走到了卢照跟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阿照,真的是你吗?” 卢照将心底排演了几百遍的剧本搬到了脸上,三分感动、三分冷静,再加上四分的无所适从。 “滕叔叔,是我!” 拍肩抚背已经不足以表现滕承安溢于言表的激动心情,紧紧地抱住卢照,在他背上猛捶几下,“你竟然还活着,国公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卢照没料到滕承安表演得如此过火,脑袋趴在这位不大相熟的叔伯肩上,与侧后方的罗玄应四目相对。 罗玄应和尉迟野共用一张脸,虽然隔着千里山水,但要说没点关系,谁信啊! 在这一刻,什么虚与委蛇、逢场作戏都卢照被抛在了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尉迟野说幽州坏话,不只是地域矛盾,还有私人恩怨。 第1892章 击鼓传瓜 卢照赶忙驱散心中的杂念,准备应对滕承安的试探。 “这两年,你怎么过的?” 卢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父亲去世后,母亲视幽州为伤心地,便带我回老家休养。” 滕承安和罗玄应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们可都没忘,当初秦彤将卢茂的棺材撂在灵堂上逃之夭夭,在幽州内部只落下一个“狠心”的名声。 这会,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去找卢照了! 卢照向后退了半步,神情庄重地向滕承安行礼道:“小子当时身受重伤,多有不便。还得多谢诸位叔伯替家父料理后事。” 滕承安连忙将卢照扶起来,恳切道:“同袍一场,都是应当的。” 随后叹息一声,“只是当时战事紧急,县公与我力量绵薄,只得简葬。” 滕承安说出这话时,脸上没有丝毫愧疚。 卢茂兵败可不是他们这一派造成的,顶多算隔岸观火罢了。 但让卢茂入土为安,说破天去,他们对卢照也是有大恩的。 滕承安摆出一副优秀长辈的姿态,“你何时归乡省亲,让国公瞧一瞧儿子如今精神样,他也能安息了。” 亲?卢照在幽州哪还有什么亲人! 就算有稀薄的血缘维系,不是仇人,那也是陌生人。 但这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卢照低声道:“一切听凭圣意。” 滕承安面色一僵,心中暗道,这果然是一个局,原来吴杲早就知道了。 艰难地扯动脸上两块僵硬地肌肉,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浮于表面地关切道:“现在伤好了吗?” 卢照轻轻点头,“自是好了,不然我也不能去打突厥呀!” 滕承安咬着腮帮子吐出一句话,“虎父无犬子!” 这边厢幽州老乡上演认亲大戏,那边厢右武卫的一群猹吃瓜吃到撑。 两人所有交流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他们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幽州?秦三不是齐州人么,他还有个相看两相厌的发小。 国公?大吴的国公都是有数的! 最近十几年,幽州的国公只有一个。 温茂瑞倒吸一口凉气,当初卢照轻飘飘地一句“我爹入赘”,他就觉得不可信。 任谁有这么出息的儿子,哪怕是入赘,也得琢磨着认祖归宗了。 原来卢照的来头这么大,难怪他初入军营时,吴越和吕元正就放心让他领兵。 如果幽州的瓜饱含政治意义,吃着有风险。那么旁边的“伦理娱乐”瓜,除了场合过于严肃,其他的毫无心理负担。 将官们盯着罗玄应的脸,你捶我一下,我捶他一下,击鼓传瓜。 他们没说一句话,全靠眼神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管原先相貌周正还是清秀的将官,此刻脸上通通透露着一丝猥琐之意,正合了右武卫对外不堪言说的名声。 滕承安起先还留意卢照周遭将官的表现,显然他们此前同样一无所知。 等和卢照演完一出名为叔侄情深的戏码,再抬头看到诸人扭曲而克制的表情,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只是这些人的惊讶不是对他,而是对着身后的罗玄应。 饶是罗玄应闯过千军万马,此刻也被一群年轻人瞧得有些不自在。 普通人第一反应是脸上有脏东西,但碍于身份,罗玄应此刻不能摸脸。滕承安没有特别的表示,就代表他脸上没有异常。于是罗玄应对一群没上没下的年轻人的失礼表现,选择瞪回去。 众将官心里揣着大瓜,却碍于场合无法痛快交流。 到底还有一丝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同袍情谊,没有谁大喇喇地嚷出来。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想看双方不经意遇见时的错愕神情。 可惜将官们的队伍太过庞大,无论尉迟野还是白智宸,都距离此处太过遥远。 不过说实话,他们二人是否清楚,尚且是个未知数。 滕承安不知一帮南衙将官到底做什么怪,心中不忘正事,正想问问卢照,他传说中的表哥到底怎么回事时,吴越等人回来了。 礼部和御史台官员入场,纠正礼仪、位次,朝会即将开始。 滕承安等人不得不退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温茂瑞借着地利之便,问道:“卢公子,方才你叔叔旁边那人是谁?” 卢照毫无身份被揭穿的尴尬,坦然道:“不认识。” 温茂瑞惊讶不已,“怎么会不认识呢!” 能来长安,能进入皇城的幽州将官,怎么会是无名无姓之辈。 卢照反问,“你认识南衙所有将官吗?” 温茂瑞一时语窒,就是范成明那个交际花,也不可能认全南衙所有有品阶的将官。 南衙诸卫常驻长安,地方大营的军队却是分散在各个防区之中,交流更不便利。 为了不被御史抓住交头接耳的把柄,两桩惊天八卦就在南衙将官的口口相传中扩散。 “秦三是幽州卢照。” “幽州有一人和尉迟野容貌相似。” 说完就闭嘴。 普通人若是相似,旁人顶多感慨一句缘分。 偏偏尉迟野的身世是个谜,母详父不详。 连刚刚返回队伍的吴越都知道了。 不过他听的是吕元正介绍的简略版本,“秦三故交找上门来了。” 至于另外一条消息,提都没提。 吴越轻轻“嗯”了一声,神色不动。 身后的白智宸可没这么淡定了,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他耳中。 白智宸顶着礼部官员不悦的眼神,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幽州席位的方向。 白旻不得不提醒一声,“八叔,稍安勿躁。” 好在礼部看在白智宸是刚还朝的功臣份上,并没有出言喝止,否则就丢大人了。 白智宸收回不受控制的脚尖和眼神,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嘴硬道:“我就想瞧一瞧,隔着山高水远,人能相似到何种份上。” 尉迟野是并州白家的亲戚,白旻也不多问,他们到底知晓多少内情。 一个女婿,一个孩子,即便一无所知,也在情理之中。 再找当年的旧人打探情况,一来一回大半年过去,那时他们早就返回并州。 有什么大事,是空间和时间不能解决的? 第1893章 人事任命 伴随着内侍高亢而悠长的呼声,“上朝!” 群臣遵循着既定的次序,鱼贯入殿。 待众人分左右站定后,数十位北征的将官,身披沉重的铠甲,脚步沉稳而坚定,步入金碧辉煌的大殿。 数位内侍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置着突厥各部的旗帜,恭敬地立于御座两侧。 殿中蟠龙柱间遍插得胜旗,旗面绣着狼头与鹰隼纹样,彰显着赫赫战功。墙角青铜香炉沉水香气袅袅升起,弥漫于整个大殿。 鸿胪寺引领着在长安的各国使节立于大殿西侧,共同见证这一盛事。 吴杲的声音如同洪钟般在大殿中回荡,“众卿家跨海斩鲸,破呼图、擒骨禄,足以告慰烈王在天之灵!” 作为此次北征的主帅,吴越摘下头盔,恭敬地叩拜在地,“陛下神武,臣等不过执戈前驱!愿以此俘馘,彰显大吴天威!” 身后将官齐声高呼“万岁”,声浪汹涌,惊得檐下的群鸽振翅高飞。 话音刚落,以徐昭然为首,一群千牛卫士押着骨禄和一众被精挑细选出来的高阶俘虏步入大殿。他们身着素服,脖颈上系着象征待罪的白绫,显得格外醒目。 徐昭然的身形,在大吴一众魁梧猛将中排不着前头。但容貌俊秀,格外能体现中原礼仪之邦的“雅量”。 更何况,徐昭然是白隽看重的女婿。这种露脸的活计,自然得他上。 吴杲扶着御座的扶手缓缓起身,九旒冕旒轻轻晃动,声音威严而庄重。 “骨禄叶护,尔父阻卜可汗为大吴之婿,朕亦以国礼待尔,为何屡犯边境,杀我边民?” 骨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视,用生硬的汉语回答道:“荒草野火,非人力所能控制。这都是呼图一意孤行,臣罪亦当万死。”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将罪过推到死人身上。 吴杲面向群臣,郑重宣告:“今上天祚吴,使河间王等将帅效命,擒此虏献于长安,此非朕之功,乃社稷之灵、将士之力也!” 准确来说,功劳都是领导的。这些话不过是例行公事,谁若当真,那就太天真了。 将胜利归于“天意”与“将士”,既彰显谦逊,又暗示自己是天命所归。 陈景同出列奏道:“献俘之礼已成,请陛下裁定俘囚之罪!” 殿内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按照汉制,皇帝可当场赦免俘囚,以示仁德。 以南衙的态度,不说中间的血仇,千辛万苦捉来的俘虏放了,当诸葛亮七擒孟获——逗你玩呢! 好在吴杲有汉朝皇帝开疆拓土的雄心,却没有汉朝皇帝的“仁德”。 沉吟片刻,目视骨禄,“朕闻‘杀降不祥’,今赦尔死罪,赐第长安。” 大殿内外将近一半的官员,在长安都没有大房子住。没想到一个突厥人,参加一趟旅游团,就得了这么一桩天大的“好事”。 骨禄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浑身颤抖,以额头触地三次,连呼,“谢陛下隆恩!” 他原以为以大吴和突厥的世仇,吴杲会杀了他。 能活下来,哪怕是卑微地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这就是中原和草原的差别,前朝大皇子在今朝哪有活路?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不如干他一场! 哪知道呼图偏偏容下了骨禄,还给了他带兵的机会。只是运气不好,被李君璞掐指一算,算中了逃跑路线,被大吴生擒了而已。战利品和战功的展示环节过了,吴越作为主帅,就该替属下讨要封赏了。 “臣忝为三军主帅,仰仗陛下威德,得成此役。然此战非臣一人之功,伏望陛下遍赏诸将,以励军心。” 吴越刻意淡化个人功绩,强调圣君威德,避免功高震主。 吴杲笑道:“七郎乃是王叔之嗣,朕之幼弟,何需如此过谦!” 随即,侍立在一旁的内侍缓缓展开黄绫诰书,逐一宣布封赏。 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终于到了。 此次北征大胜,参与者人人沾光,低阶将官少说升迁两到三级,高阶将官能升到哪个份上,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南衙内部分蛋糕,多少看各人本事和运气。分给兵部他们也就忍了,分给军器监……感谢同僚发挥主观能动性,抢了军器监的仓库,谢他们没拖后腿吗? 要不是道德和律法限制,他们真能砸了军器监的大门。 段晓棠怀疑,这次是朝堂百官借着北征大胜的机会,给自己谋福利。 其他衙门、其他人如何加官进爵,段晓棠管不着也不关心。真正能让她从长篇累牍中分神确认的只有关于右武卫的人事任命。 韩腾没能成功退休致仕,升任右武卫上将军,这是一个从二品的虚职,却是十六卫里独一份的上将军。 万一哪天吴越有需要,韩腾就能由虚化实,压制住其他大将军。 不过考虑到韩腾的年纪,上将军之职,最重要的是给予他的荣耀和待遇。 韩腾空出位置后,吕元正终于正位右武卫大将军,继承了杜松曾经梦寐以求的“家产”,以及无穷无尽的麻烦。 卢自珍面色凝重,低声和左右八卦,啧啧道:“吕大将军,上有老下有小啊!” 褚斯伯装傻充愣,“上下都有人帮扶,不好吗?” 卢自珍斜睨一眼,这种“好处”你愿不愿意受? 明眼人都能看出,如今右武卫的几个正式将领,多历练几年,稍微伸伸手,就能摸到大将军的边。 短期的官阶差距,一两场的战役就能拉平。 右武卫奇葩遍地走的氛围不适合养蛊,他们要么把尚算年富力强的吕元正拉下来,要么就只能向外“发展”了。 南衙几个没有大将军坐镇,势弱的卫如今正瑟瑟发抖呢! 让段晓棠用一句曾经的行业名言来总结:一个Bug是Bug,一堆Bug是work。 吕元正之后,便是段晓棠的任命,连跨三阶,升任右武卫忠武将军。 最终还是卡在了三品门外。 听起来像是遗憾,但想想段晓棠的年纪,哪怕是高门弟子,也算跃迁高位了。何况她还没有门! 所以妥妥的凡尔赛。 段晓棠之后便是武俊江,升任右武卫中郎将。 这个位置在右武卫内部有些说头,但想想卡在武俊江头顶的人是段晓棠,似乎希望并不大。 哪怕武俊江曾经是杜松的人,但吕元正对这个结果依旧很满意,只要不是范成明就行。 第1894章 初识宫宴 武俊江之后便是留守并州老搭档范成明和宁岩,本来他俩在后方是吃亏的,谁料想张句谋反上赶着给宁岩送上一份沉甸甸的军功,使他一跃成为宣威将军。 范成明更不得了,人不在战场,但草原上永远有他的传说。加之范成达在北征中立下赫赫战功,作为他的孤品弟弟范成明自然也沾了光,被封为壮武将军。 这就让武俊江很难受了,上、下属未能成功对调,反而成了平级。 右武卫格局已定,如非必要不会特意为了中郎将的“中”字,将武俊江调去中军,所以两人还得挤在右厢军中共事。 当然,理论上一卫中郎将,比之同级的杂号将军权威更重。 所以右厢军依旧是武俊江做主,他“领导”范成明,虽然以前也是这样。 上有小也就罢了,下还有小。一个比他能打,一个比他无耻。 两人都比他年轻、比他能熬,武俊江的前程看起来,那叫一个暗无天日。 小将官们连着几级升迁,虽然令人咋舌,但尚在情理之中。可右武卫的将领普遍如此,就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实在能打! 段晓棠一跃三阶成为高阶将领,但她 若不是军功还差点,说不定能直升五阶。 段晓棠的升迁之路,秦景功不可没。 秦景上次辞官时,刚拜为游骑将军。复官参与北征后一跃成为宣威将军。 这凶猛澎湃的战斗力,让人无比理解当初南衙、并州大营、江南大营三方的抢人大战了。 谁抢到碗里,就是无穷无尽的军功。 这火箭般的升迁速度,让局外人很难不觉得,他在江南大营那几年,完全是蹉跎了。 孙文宴有苦难言,江南战事频繁但规模有限,他即便想给秦景机会,也难以突破上限。 相比之下,北征这样的大战,一个武将一生能遇上几次?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当初对秦景,那绝对是“心肝宝贝”的待遇。只可惜祖坟没埋对,接连出了两个不肖子孙。 接下来,右武卫的将领圈子迎来三位“新人”。 全永思拜游骑将军,庄旭、卢照拜游击将军。 全永思和卢照没什么好说的,纯正的军功上位。 庄旭勤勤恳恳管了好几年后勤,哼哼哧哧终于爬到了将位,结果因为右武卫长史出缺,他还是拿着将军的俸禄,干着长史的活。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这么算来,右武卫八名正式将领,至少有两人划水不打仗,吃“空饷”现象严重。 将位以下的校尉级将官升迁,便不再当殿宣布。否则今天一天都得耗在这儿。 升迁大头的右武卫放在最后,一个细微的变化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最后一个名字从“秦照”变成了“卢照”。 战功汇报的人是秦照,但领功的人却变成了卢照。姓氏变更,在大吴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 卢照曾代表幽州大营前来长安领饷,不少朝臣也去过辽东参与东征。 所以不比并州乡下地方,在长安,有不少人认得卢照这张脸。 秦照的军功在诰书上堂而皇之地归于卢照名下,如今所有人都想明白前因后果了。 至少刚才在广场上,卢照和滕承安一出相认戏码不是白演的。幽州大营内部的矛盾不曾摆到明面上来。吴杲沉声道:“懋勋,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一个陌生的名号在大殿中响起,群臣大多不知所云,但想来总会有人出来认领。 卢照迈着坚定的步伐出列,跪地回道:“臣在!” 懋勋,是上次吴杲亲征高句丽时,为了拉拢人心,特意为卢照赐的表字,意为显赫功勋。 吴杲和卢茂的雄心壮志,最终凝聚在卢照的表字之上。 只是没想到最后所有人落得一场空,吴杲被权臣背刺一刀颜面扫地,卢茂身死爵消,卢照远走他乡。 卢照入职右武卫时,因不曾及冠,没人问过他的表字,他也从未主动提及此事。 吴杲望着卢照脱去稚气,露出坚毅气息的面庞,心怀大慰道:“虎父无犬子,忠臣良将,当如是也!” 这几年吴杲见多了阳奉阴违的佞臣,对卢茂的怨念便没那么深了。 人虽无能了些,但终究占了一个“忠”字。 臣子有了忠心,其他的都好说。 卢照伏地叩首,“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有了吴杲这句话,卢茂终于能盖棺定论了。 朝会到了尾声,吴杲的态度也变得更加随意起来,“朕说你是个好的,那便是好的。” 滕承安听懂了其中的敲打之意,面上却纹丝不动,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长安群臣哪怕亲去过幽州,也搞不懂幽州大营的一通糊涂账。 只不过刚才见滕承安和卢照的表现,并不似水火不容。 是啊,当初最敌视卢家一派的两位将领,在大营门口遭人刺杀了。 朝会结束后,便是盛大的宫宴。 段晓棠终于有幸品尝光禄寺的手艺,顺便观赏黄狮子舞。 那狮子舞气势磅礴、威风凛凛,难怪能让某些人心心念念。 不过光禄寺准备的菜色就一般般了,同时准备数百人的餐食也不能要求更高。但连点锅气都没有,也就是占了食材珍稀、摆盘精致的巧。 段晓棠私心以为,若让右武卫火头营放开预算来操办宴席,说不定能做得更好。 但瞥见不远处和卢照同席的庄旭的脸色,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让庄旭扒别人的皮可以,但要让他出血那是万万不能的。 将军们能在大殿里得个座,小将官们就只能去偏殿用餐,不过那里的气氛更加轻松自由。 大将军独占一席,余下之人就只能拼桌了。 照理说段晓棠该和武俊江一席,但武俊江想和范成明换位,跑去和宁岩喝酒。 段晓棠坚定拒绝,虽然看范成明“吃播”有助于开胃,但范成明在酒席上从不闲着,也难保有人来找他喝酒。 段晓棠看多了宫斗剧,最是知道宫宴上容易出事,她只想默默无闻的吃一餐饭。 反正中间只隔着一条过道,不耽搁他们喝酒说话。 第1895章 陶板舆图 其他人看到右武卫的阵容,心中暗自摇头。 除了门面担当吕元正,底下只有宁岩尚算老成。至于武俊江,三十多岁的年纪二十来岁的心态,一点就炸。剩下的全是年轻人,个个朝气蓬勃,活力四射。 韩腾一退,右武卫将官的平均年龄直接跌至南衙最低,意外地实现了将官年轻化的目标。 段晓棠性情古怪,南衙内外都有所耳闻。 寻她喝酒套交情那叫找麻烦,生病探望是故意折腾人……好心当做驴肝肺。 宫宴之上,不少人攒着劲要在贵人们跟前露脸。 不过段晓棠在任何宴会上都是坐墙角的人,象牙吐不出来,孔雀开屏倒是一套又一套。 没人想来“逗”段晓棠说话饮酒,天知道冷淡的客套话背后是如何编排埋汰的。 殷博瀚一生积攒的才名,敌不过一句“孔雀屁股”。 段晓棠偏爱宴席上少得可怜的蔬菜,主要是不知道那些肉食来自于国保几级。 转念一想,宫宴的素菜就一定“安全”吗?不是有龙涎香饼吗! 一想到这些,段晓棠的胃口顿时大打折扣。 与段晓棠同样在席案上挑挑拣拣的人,还有白智宸。 昨夜,白旻郑重其事德给了他一句叮嘱,“八叔,宫宴之上,少饮酒、多食清淡。” 白智宸虽然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但大侄子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酒不让多喝,何况宫宴之上,当着皇帝群臣的面,除了实在心里实在没点数的人,谁敢喝醉? 至于那些所谓的清淡菜色,白智宸实在不喜欢,他天生就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被白隽拉着吃了几顿向道餐,那全是出于反抗不得的兄弟友悌之情。吃得他不是想向道祖诉苦,就是想把道祖的观给砸了。 此刻,看着宴席上那烤得滋滋作响、香气扑鼻的羊肉,还是千里迢迢从草原赶回来的小羊羔,只能看不能吃,白智宸怎能不心生怨念! 不得已,白智宸只得搞点花活,转移注意力。拽上二侄子,去找其他三大营的人认认脸、套套交情。 因孙文宴位高,所以第一个找上他。 白智宸张口就是一通“抱怨”,“令郎出自南方,没见过边关重镇的高墙,初到并州就琢磨我们的城墙有多高多厚。平日里稍有不如意,就说我们抠门吝啬!” 寻常小将官也就罢了,但孙安丰的身份,就感觉是故意打脸的。 孙文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微微一笑,开口就是绝杀,“白将军,你多担待,我儿生于膏粱,没过过苦日子。” 扬州城墙是不如并州厚实,但我们有钱啊! 白智宸自讨了一通没趣,转头就去和益州大营走过场。把四大营一盘散沙的不团结状态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准确地说是四盘散沙,因为他们内部也不怎么团结。 最后,才是白智宸真正的目标——幽州大营。 他在罗玄应脸上仔细瞧了两眼,随意和滕承安寒暄几句就往回走了。 作为曾经在各自大营中郁郁不得志的人,两人初次见面确实谈不上什么交情。白湛低声问道:“八叔,你知道多少?” 白智宸咽了咽口水,“我就知道是个幽州人。” 他只是尉迟家的女婿而已,这种家族丑闻又能知晓多少。他和尉迟柔妙成亲的时候,尉迟野都能摸鱼爬树了。 白智宸破罐破摔道:“尉迟氏当初既然没有让阿野胎死腹中,那就得管他一辈子。” 表面说的是尉迟氏,实际指的是尉迟野。 认,就要认到底! 白湛借着过路的机会,趴到卢照耳边问道:“姓罗,你认识吗?” 卢照将姓氏人名对上,挑眉回应,“我以前不是提过,幽州大营有几个猛将吗,他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卢照的原话并非如此,这不是要考虑对尉迟野的影响吗? 范成明见两人贴耳朵说小话的场景,心领神会地向幽州大营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他们正在盯着这边。 不过他们大概率想歪了,白湛和卢照说的绝对不是利益交换的正经事。 范成明毫不见外地插入两人中间,悄声提醒,“白二,快到你了!” 大事当前,白湛顾不得吃瓜,连忙整理盔甲返回座位。 不多时,太乐署的歌舞表演稍作停歇。 几位身材魁梧的内侍抬着木板和箱子缓缓步入大殿中央。 箱子里的东西太过紧要,范成明可不敢让内侍动手,连忙招呼庄旭上场帮忙。 其他的都是大爷,卑微的范二将军支使不动。 范成明小心翼翼地从铺满锦缎的箱子中取出陶板,仔细地平铺在木板上。 嘴里不住念叨,不知是提醒自己,还是提醒庄旭,“小心着些,我的并州城,我的大草原。” 吕元正生怕两个小年轻做事不仔细,微微偏头向后使了个眼色。卑微的全永思和卢照赶忙上去帮忙了。 明明是自己监制烧制出来的东西,但范成明长久未见,此刻竟然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问道:“这一块是哪儿?” 庄旭瞥一眼,“左上第二格。” 他负责输送粮草辎重,虽然不必亲临前线,但各地地形路途必然要熟记于心。 吴杲见着几位小将忙忙碌碌的样子,问道:“七郎,这是作甚?” 吴越站起身来,恭敬地回道:“此乃臣取与罗布会盟之地的土壤,右武卫上下将官根据实地考察捏制出并州出塞的一路山川地理,并将其烧制成陶板进献给陛下。” 吴越与罗布的会盟之地,是大吴军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意义非凡。更何况上面还有并州以北的所有地理地貌。 吴杲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步行走下台阶站在木板前反复端详着生动形象的立体陶板。 瞧见一座土黄色的小房子,自信道:“这是并州城!” 这次右武卫吸取经验教训,没被段晓棠带进沟里,城池刷成了土黄色。 第1896章 能打能说 这又不是在课堂提问,学生答对了,老师夸赞一句“真聪明!”作为奖赏。 谁敢居高临下地和皇帝说话? 吴越轻声细语,“陛下英明神武。” 与此同时,范成明等人正忙碌地将象征各城池的微型土坯房屋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陶板上。 吴杲的视线越过这些精致的模型,聚焦于上方那片略显呆板的绿色之上——那是曾被突厥掌控的广袤草原。 在这片绿意盎然之中,唯有西北方向的一条纤细黄线显得格外突兀。 若那是河流,理应有源头与湖泊、直流相伴,且色泽不应如此。 吴杲到底是认真研读过战报之人,指着黄线一头的黄白之地说道:“这是与呼图决战之地?” 吴越轻轻点头,“正是此地。” 但话语的重点却不曾落在自己身上,而是顺着那条黄线延伸,“当时范大将军便是沿着被牛羊啃光的草场追击呼图残部。” 手指继续滑动,直至舆图的边缘,“在那儿,与于罗布拼凑的十万大军不期而遇。” 恰时,范成明将半个手掌大小的陶件摆在对应的位置。 吴越介绍道:“千金的七宝香辇便停在两军中间,就是这个位置。” 按舆图的比例尺换算,即便是公主的车辇也不应如此显眼,但在那个历史性的时刻,看似单薄的七宝香辇却如山岳般巍峨。 当然,这是给皇帝的特供版,吴越给吴岭准备的陪葬品上,就没有这辆车。 和亲公主最怕的不是他乡的风霜刀剑,而是母国的遗忘。 吴越的这番言辞,果然触动了吴杲的心弦,“不愧是朕的爱女,大吴的公主。” 吴越谦逊地低下头,“皆是仰赖陛下与皇后的悉心教导。” 周围的臣子们,闻讯而来,纷纷附和,场面热闹非凡。 吴融的声音格外清晰,“先祖保佑,子孙有德。” 瞥一眼身旁两位长辈,继续说道:“父皇雄才大略,七叔英勇明智,千金皇妹更是忠孝两全。” 总之,夸来夸去,全是老吴家的“楷模”。 段晓棠听了一耳朵吹捧,心中暗道,皇室也就这几个能拎出来说道说道了,其他的不是小透明、背景板,就是类人生物。 好不容易有个“好人”,偏偏不好好活。 吴越对吴融的吹捧置若罔闻,转而提议,“陛下,不如让白二郎为你介绍北征始末。” 吴杲自然察觉到吴越对吴融的疏离,两人年纪相近,却似乎总有一道无形的隔阂横亘其间。 他不光知道吴岭在明德门外显灵,连吴越玩笑一般特意不分给吴融玩具的事,都有人一五一十地回报。 不过,在吴杲看来未必是件坏事。执掌军权的族亲与成年的儿子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更为妥当,否则他难以安枕。 吴越晓得分寸,这一点让吴杲很是满意。转而问道:“怎么让二郎来介绍?”毕竟,吴越是名义上的主帅,而这幅陶板是右武卫制作的。怎么看都和白家扯不上关系。 白湛穿着一身华丽的金甲,从人堆里钻出来,摆出一副小辈的俏皮姿态,“回禀陛下,因为整个北征大军中,能征善战和能说会道两条上,无人能及微臣。” 能打的没他能说,能说的没他能打,全靠综合素质胜出。 吴杲的心胸到底比杨胤大些,亲戚家小辈有能耐,他还是欣喜居多,将来都是国家栋梁。 白湛在北征中有所建树,勉强能够独当一面。否则以白隽向来圆滑却又懦弱的性格和手段,再配上一副病病歪歪的身体,如何能镇得住并州大营? 吴杲对右武卫的将领颇有了解,能打的从军功上就能看出来,能说的他也知道那么一两个。 范成明就不提了,刚才连陶板的位置都摆放不当。 吴杲看向人群一角,“朕记得,段卿的口才也是相当了得。” 段晓棠猛地接收到一道充满威胁的言语和视线,这个方向、这个姓氏……似乎没有其他人了。 段晓棠尚在愣神之际,吕元正已经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回禀道:“陛下,段棠华到底年轻,性子跳脱了些。”半点不提,白湛远比段晓棠更年轻。 段晓棠的性子究竟有多“跳脱”,满朝文武都能作证。 她是能打也能说,但解说之责,更重要的是“懂规矩”。 段晓棠对着舆图倒不会说什么“离就离了”,但她万一满嘴跑马车,炮轰某些拖后腿的衙门和个人,影响“团结”怎么办? 虽然战后复盘,即便战时未能作出最优最正确的决策,但当时的选择也并无大错。不会像武俊江给应荣泽挑刺那样,遍地都是疏漏。 但在这种场合下,随口的一句话就可能影响同僚的前程。 所以这把不确定的“双刃剑”,还是暂时打包入库,由更为稳重的白湛来承担这一重任。 既然右武卫的当家人都如此表态,吴杲也不多深究,区区一句“跳脱”,不影响他对段晓棠的整体评价。 白湛从内侍手中借来一柄拂尘,麈尾轻轻缠绕在胳膊上,木柄则指向陶板上的各个地点,从四路大军出塞的那一刻开始娓娓道来。 孙文宴站在吴杲身旁,静静地欣赏着他从未亲眼见过的塞外风光。心中默默思量,若是换作自己,又该如何指挥这场战役。 冯睿晋手握一只精致的酒杯,站在人群的外围。北征的始末他早已了如指掌。这幅陶板对于那些军事素养不足的人来说,或许能够让他们深刻认识到北征的胜利来之不易。 吴越哪里是送皇帝礼物,分明是在向天下展示他的赫赫战功。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这一场胜得有多辉煌。 南衙之主他够资格了。 白湛显然做足了功课,每一场战役都如数家珍。四路大军无一遗漏,遇到精彩之处还会重点介绍。 每一路大军的职责和特质也在寥寥数语中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比如范成达那一路以重创敌军为首要,吴越则注重缴获,当然他们的杀敌数量也不容小觑。 右武卫遇上敌军炸营那一夜更是将场面说得活灵活现。白湛彼时虽不在现场,但和右武卫将官哈哈打多了,也能摸清来龙去脉。 在白湛的娓娓道来中,众人仿佛亲历了那夜的惊悚。 炸营之恐怖自不待言,而右武卫全军冷静封锁营地体现出来的强悍,同样令人“胆寒”。 第1897章 皇后赐汤 白隽统帅的并州精锐,以疾速行进见长;白智宸那一路并州杂牌军,打出了整场北征中堪称神仙的阻截战。 白湛用凡人能听懂的语言,详尽复述了那场战役的前因后果。 门外汉只觉得水到渠成理所当然,懂军略的才明白其中的含金量。 白智宸仿佛局外人一般,第一百零一次看人复盘这场战役。他只要不说,谁知道他当时脑子是懵的。 说破天去,也是他识人用人、知人善任。 “骨禄残部于此被截,元昊庆也被生擒。”白湛说完这句话,刻意停顿了一下。 吴杲捋了捋精心打理过的胡须,沉吟道:“李二郎的名声,朕早有耳闻。” 白湛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期待,孰料的吴杲下一句话,就让他只能为好友暗自哀叹一声。 终于明白,为何李君璞立下大功,只要回长安好生运作一番名声,说不定就能能平步青云,却依旧选择留在并州,练他那个不成型的九军阵。 吴杲回忆往昔,“杨章说的。” 作为国公的外甥、大将军的弟弟,李君璞有资格在皇帝面前露脸。 偏偏他的推荐人是早已作古的杨章,是谋反的杨家。偏偏吴杲还将这件往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冯睿晋的脸色陡然变得僵硬,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目光转向人群中那个今天还未曾说上一句话的骨肉兄弟。 两张相似面容上,此刻是同一种神态。随后他们各自收敛起情绪,生怕被旁人察觉他们的异样。 吴杲当然有资格怀疑,冯李两家当初闹着要自立,不是野心作祟,而是早就知晓杨家的不臣之心。 他们明明发现了,却引而不发,坐视杨家一点点积攒谋反的实力。 如果当初冯李两家不顾一切地站出来揭发,将杨家的祸患扼杀在萌芽之中,东征就不会因为后院起火而失利。 所以哪怕后来李君玘和冯睿达披甲上阵,李君玘本人甚至战死弘农宫。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们事先并不知情。 可吴杲心中依旧怀疑,谋反最需要的就是军权,两方渊源甚深,他们怎么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如果不是和冯李两家闹到分道扬镳,导致手中无将无兵可用,杨胤怎会动用左屯卫这颗暗棋。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就是吴杲的理念。 他所期望的,是像卢家这般肝脑涂地、前赴后继,哪怕用性命也要证明自己忠心的臣子。 以冯李两家的能量,只要他们肯出首,哪怕一时抓不住杨家谋反的确凿证据,但吴杲心中总会有所警觉,日后绝不会给予杨胤那么大的权力。 偏偏他们选择了自保。 同样猜疑心重的吴越,隐约明白了吴杲的弦外之音。 就是因为那么一点对忠诚的怀疑,不考虑个人素质的前提下,冯睿达有家势底蕴有军功打底,却无法像父兄一般独立领兵成军。 天才一般的李君璞只能继续窝在边郡,修他的兵书,练他的阵法。 吴越暗自提醒自己,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言行举止都要三思而后行。 白湛继续说起四路大军汇合之后的情况,僵持、对峙、激战、追击……一直到宫车出现在地平线,双方首脑会盟停战。 吴杲率先鼓掌喝彩,“好,好,好!七郎统帅有度、表哥辅佐得力,诸将齐心,天佑大吴!”周围的人也跟着欢呼起来,“天佑大吴!” 喝彩稍停,吴杲指着白湛说道:“二郎说得也不错。” 白湛将拂尘还给内侍,不服气道:“陛下,我仗得也不错!” 毫不吝惜地将赞美之词往自己脸上贴金,“身先士卒,所向摧破。” 吴杲被年轻人的这股子意气逗乐,“比你父亲当年强多了,青出于蓝。” 白湛脸上露出一丝迷惑,质疑道:“陛下,当真如此?” “父亲一直说我不如他当年良多,连讨小娘子喜欢都不如,他当年可是满长安最受欢迎的风流俊彦。” 人总是在某些方面格外争强好胜,吴杲笑道:“他哄你的,那时我们出门,他收到的香包,永远没我多!” 通常来说,这句话之后,身边总会有自己人出来作证。 吴杲扫视宫宴上一张张喜悦的面容,却发现再没有当年和他一起在坊间胡闹的同伴。 有的寿数不永,有的被他杀了……走着走着就散了。 唯一在世的白隽,也远在千里之外,拖着老迈残躯为国守边。 吴杲身为至高无上的掌权者,此刻自然不乏当年“亲历者”出来作证。 表兄弟之间,谁在场谁赢,何况单以现在的面貌来看,那也是吴杲强于白隽。 一场盛大的夸功表演在热闹非凡的嬉笑声中落下帷幕,众人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饮酒作乐。 一行宫娥徐徐入殿,为首之人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精致的汤盅。 宫娥行礼后,缓缓说道:“这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尚食局熬制的补汤,河间王征战劳苦,当滋养身体、固本培元。” 吴杲轻轻抬眼示意,汤盅便被送到了吴越的桌案上。 吴越起身,面朝中宫方面一拜,“臣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吴杲嘱咐道:“你年轻莫要不当回事,这会好生调养身体,莫要像……” 吴越用只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臣只是去草原上走了一圈,并未上阵杀敌,更不曾受伤。” 吴杲关切道:“奔波数千里,也够你受的了!” 吴越缓缓揭开汤盅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肉汤香气扑鼻而来。低头往汤盅里一看,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放药材,臣可受不了那股苦味。” 安神铅丹之后,宫中别说用药,连吃食都更谨慎几分。 萧娥英给吴越送补汤,彰显的是后宫恩赏,皇家周全,可不想弄巧成拙。 吴杲含笑调侃,“你这口味,比韩王他们强不了多少!” 吴愔病退之后,吴杲更为亲近懿德太子一脉的三个小王。 吴越面无异色地将汤汁送入口中,味道醇厚而不腻,随后缓缓说道:“陛下,人之本性如此,喜甜不喜苦。” 随后提出一个小小的祈求,“陛下,此汤滋味绝伦,能否赐下汤谱,让王府庖厨熬制,以供日常滋补。”顺便解解馋。 第1898章 不认识人 让段晓棠穿甲训练一天可以,但若让她这一天耗费在仪式上头,无疑是身心的双重折磨。 若非皮甲在这时候显得太过“寒碜”……段晓棠暗自思量,实在不行,下回也穿“金甲”。 同等体积下,青铜的重量相较于铁要轻上许多。更何况,所谓的“金甲”不过是徒有其表,并无实战价值,因此可以设计得更加轻盈,以减少负担。 这算不算打不过就加入呢? 段晓棠原本以为这一天的仪式到此便告一段落,事实证明,她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 说到底迎接北征将官凯旋的宫宴是政治性宴会,而非单纯的娱乐。 宴会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直到吴杲以疲惫为由提前离席,其他宾客纷纷效仿,三三两两地散去。 吴越一身酒气,乘坐由内侍抬着的肩舆缓缓驶出皇城。 吴越在宫宴之上可谓万人瞩目,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他亦是表现亲民,来者不拒,一一陪饮。 不过,有资格跑去给吴越敬酒的人,本身也不多。 一出宫吴越直接坐上了他的王驾,不打算再骑马了。 身后不远处,吕元正正和庄旭交代,着人去将赏赐领回来。 右武卫制作的陶板舆图很是讨了吴杲的欢心,另获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即便分摊到每个将官头上,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时候就别计较谁出力多少的事,没看领头搭架子的段晓棠特意在其中籍籍无名吗? 一刀切,按照官职高低分配。 庄旭抠门属性大爆发,小心翼翼地提议,“大将军,要不特意叮嘱他们一句,沙盘制作办法不得外泄?” 吕元正大度道:“捏泥巴谁不会?” 更重要的是对山川地理的熟悉程度。右武卫的全体将官都撸起袖子亲自上阵,制作过程还走了不少弯路呢! 更何况,“谁有本事从范二嘴里,把烧制办法套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秘方。 右武卫制作的第一版并州周边地形沙盘,初次亮相时确实惊艳四座,但没过多久就裂开了。 这种东西若是送到吴杲面前,兆头可就不妙了。 山河破碎,国家四分五裂? 吕元正高屋建瓴地总结,“往后谁模仿我们行事,都是东施效颦。”除非,他能把天下的舆图都做出来。 庄旭奸商上身,提议道:“大将军,要不我们把捏舆图的法子,卖给其他人,换点好东西回来。” 吕元正沉吟片刻,“让孙三写篇文章。” 借用段晓棠的说法,“要写得高大上一些。” 制作思路重在启发,重要的是体现右武卫上下一心,忧国忧民的情怀。 绝对不能让外人看出,他们只是闲得无聊玩泥巴。 这边吕元正和庄旭一本正经的商量公事,充实右武卫的小金库。 旁边另一堆出宫的人马讨论的,就不怎么正经了。 范成明捅了捅温茂瑞的腰,问道:“怎么样?” 温茂瑞凑到范成明耳边,小声道:“尉迟阔骧说他不认识。” 大殿内诸人还要自矜身份,考虑政治影响,偏殿的小将官们可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不管是看热闹还是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总之直接捅到了当事人尉迟野面前。 “不认识”这个回答,本身就挺耐人寻味的。 普通人若是听说有人与自己长得相似,心中总会升起几分好奇心,想要去看一看,说不定是哪个远房亲戚呢! 但尉迟野对此毫无兴趣,简简单单“不认识”三个字,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在事实的基础上,这算不得假话。 以尉迟野的经历来看,他大概率没见过自己的生父。 当然——不认识了。 但这点小风波,只在北征将官中引发波澜。 对长安同时见过两人,见惯大场面的官员来说,这算不得奇事。 满朝堂父子、兄弟、叔侄、舅甥……同朝为官者不知凡几,相貌相似者也大有人在。 大殿之上,“举目无亲”才是真正的尴尬。 温茂瑞好奇地打探道:“那人什么来头?” 范成明将他东拼西凑得来的情报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游骑将军,幽州大营数一数二的猛将。” 幽州大营的运行生态,不是简单的有实力就能出头。 假如罗玄应当真是尉迟野的生父,也不能说是他给儿子留了一副好身板。 毕竟尉迟氏辉煌的时候,也是猛将辈出。 走在后面的罗玄应,终于明白为何先前那些北征将官们看自己的眼神如此奇怪。 有份在偏殿参加宴饮的幽州将官,看到尉迟野的时候,人都快傻了。 无论是罗玄应的子嗣还是近支亲戚,哪怕来长安,也不可能出现并州大营的队伍里。 两方一汇合,立刻将这件事汇报给主将滕承安。 滕承安一脑门官司,卢照死而复生也就罢了,下属又疑似后院起火。 他自然不怀疑罗玄应两头下注,毕竟他的前程和家眷亲人都在幽州。 问道:“那人是何来历?” 下属爽快的回报,“并州高门子弟,白将军的内侄。” 一时之间,谁能想起白智宸的妻族是哪一家。 罗玄应眼睛微微眯起,问道:“姓甚名何?” 两人一个年轻一个年老,一个没胡子一个有胡子,就这么点区别。 下属望着另一张相似脸庞,利落地回答,“尉迟野,表字阔骧。” 罗玄应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那些落满灰尘的旧日记忆,深吸一口气,问道:“年方几何?” 这个问题下属就回答不出来了,他不过是趁着人多的时候,隐瞒身份浑水摸鱼打探了一圈,哪能知晓这种隐私信息。 只得回答道:“尉迟校尉与白二公子是至交好友,想来年岁差距应当不大。” 白湛的年纪倒是公开的。 问到这一步,滕承安心底算是有数了。出了皇城,取来并州将官的名录,翻阅到尉迟野那一页,上面记录着他的出身背景和战功。 只看这份记录,任谁来都要说一句前途无量。更何况,他还是白家的亲戚。 第1899章 十全大补 有份参与的宫宴的,都是北征期间表现出挑的功臣。 尉迟野若非资历尚浅,经过的战阵不多,说不得还能更上一层楼。 名野,字阔骧,格局非同一般。 滕承安将名录递给罗玄应,轻声道:“你且瞧瞧!” 罗玄应接过,目光聚焦在尉迟野的父祖三代上。尉迟野的父亲不认识,但祖父他依稀记得。 滕承安打趣道:“你的血脉怎会流落到并州去?”还混进了尉迟氏这般的名门望族。 待会他们都要去南衙,两相一照面,若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滕承安合理怀疑,罗玄应绿了尉迟家的某个人。 这种情况,无论放在何处,挨一顿教训都不为过。 何况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想把人拉出来演一场成人之美的戏码,早过了时效。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罗玄应深吸一口气,开始组织语言,将过往的恩怨情仇,以最简洁的方式娓娓道来。 “我年轻时曾远赴山西游历,期间与一位女子有过来往。我那时性情桀骜,她家又嫌我寒门陋户上不得台面……至此便没了下文。” 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尉迟野祖父的名字上,“这是那女子的父亲。” 若非大庭广众之下顾及形象,滕承安真想狠狠地拍一下自己的脑门。 难怪上不得台面,因为下崽了! 原来那个“野”字,是“野种”的意思。 滕承安清了清嗓子,问道:“那母子二人后来如何了?” 罗玄应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时我根本不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 轻叹一声,“后来我回了幽州投军,再也没去过山西。” 前尘往事想起来,昔日的浓情蜜意早已淡去,他甚至已经记不起尉迟野母亲的面容。 当初尉迟氏步步紧逼,即便知晓了尉迟野的存在,他的选择恐怕也不会有所改变。 两人之所以在未曾见过本人的前提下,就如此一本正经的讨论此事,全因尉迟野是并州大有前途的小将,值得重视。 若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道旁黔首,认与不认,全在罗玄应的一念之间。 现在尉迟野的翅膀马上就要硬了,还得考虑他的意愿。 另一头段晓棠还在琢磨着先回营将盔甲换下来的时候,忽然接到王府护卫传信。 吴越相召。 段晓棠登上马车,却特意选择了车门旁的位置落座,免得被吴越身上的酒气熏着。 问道:“王爷,此番召见,有何事吩咐?” 吴越不慌不忙地从宽大的衣袖中缓缓取出一页精致的纸张,轻轻递到了段晓棠的面前,“你先看看这份汤方,觉得如何?” 段晓棠接过纸张,目光迅速扫过,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鹿尾十遂羹”五个遒劲有力大字。 此汤以鹿尾为主料,慢火精心炖煮,再加入十种珍稀食材,寓意十全十美,堪称关中版的佛跳墙。 段晓棠仔细审视了这份汤方后,脸上却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说道:“会不会补过头了?” 吴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有何不妥?” 段晓棠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而中肯,“太补了!十天半个月喝一次还差不多。” 瞥了一眼吴越,他的身体看起来并不像虚不受补的样子。打探道:“哪来的?” 吴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对这个问题并不以为意,“尚食局的方子。” 段晓棠轻轻的“哦”了一声,原来是宫廷秘方,长见识了。 吴越摆了摆手,“你若想尝尝,回去自己炖来试试便是。” 段晓棠举起汤方,强调,“宫廷秘方?”可以转送吗? 吴越微微转头,目光掠过车壁,似乎在回忆着往昔,“从前父王就想给你弄几张。” 段晓棠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啧啧道:“太贵了,吃不起!”而且她根本不喜欢吃鹿肉。 就算吴岭真的找来了,她大概也只能供起来,吃不到嘴里。 吴越的神情一怔,以挥金如土着称的段晓棠居然觉得鹿尾十遂羹太贵,看来每个人对昂贵的定义都有所不同。 虽然段晓棠不打算亲自尝试,但她还是打算认真地见识一下这道宫廷秘方的独特之处。 脑海中模拟一番熬制的过程和风味,认真地提出修改意见。“炖鹿尾的时候不要加姜。” 吴越好奇地问道:“为何?” 段晓棠一本正经地解释,“平时煮汤时加姜可以去腥提味,但生姜会使鹿肉的肉质变得松散,换成陈皮、山楂会更好。”一点点厨艺心得。 吴越轻轻地点了点头,“哦。”随后抬手示意可以离开了。 段晓棠刚一下车,便遇到范成明骑马而来。 范成明抬抬下巴指向吴越的车驾,打探道:“怎么了?” 这是返回南衙的路途,周围不仅有右武卫的人马,还有其他势力的耳目。 吴越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突然将段晓棠召上去,难免让人揣测其中深意。比如,是否打算将吕元正架空,只让他当一个傀儡。 天知道,吕元正这会正在后头和庄旭合计,怎么把别人小金库里的钱,倒腾到右武卫的小金库中。 若是知道被上、下属联合摆了一道,该有多伤心! 段晓棠感慨道:“他果然很闲!” 摘下头盔,甩了甩脑袋,交代道:“我先回大营换身衣裳。” 折腾大半天,迫切需要脱下沉重的盔甲,休息一会。 范成明挥一挥手,“去吧,去吧!没那么快开始。” 今天,是携胜归来的吴越正式确立南衙之主地位的日子。 照理说,该是良辰吉日,趁着点卯的时候,集体见一见各路将官。 但如今的情况有些特殊,吴越接下来一段时日都要回家当孝子,无暇分身。 夜长梦多,索性趁着今天,把所有事情一齐办了。 段晓棠心底哀叹一声,即便她今天不在营里值班,也不可能早早回家。 点卯虽然错过了,但熬应卯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谁知道穿越也逃不过加班团建的宿命。 第1900章 换穿金甲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草木在这热情的季节里肆意生长,就连南衙大堂外的院落,也未能逃脱这份繁茂的侵袭。 宁封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着一株探头探脑的无名野草。他的动作重复而机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最终那棵不起眼的野草在他的拨弄下,仿佛变成了一架旋转不息的风车。 翁高阳在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蹲下来更没有人样的下属背上轻踹一脚,“起来!” 宁封不情不愿地从翁高阳的影子里钻出来,环视四周,感慨一句,“好多人啊!” 以往的点卯,大多只是南衙内部的例行公事,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长安城内数得上号的军头们都得前来露露脸。 南衙名义上统管着天下的兵马,新任统帅上位,自然得来恭贺一番。 长安寸土寸金,往日还算宽敞的场地,在今日却显得拥挤不堪。 翁高阳吩咐道:“王爷和大将军此刻该出宫了,你出去看看情况。” 宁封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 他就是个劳碌命,风头没出着,宫宴没份,还得尽职尽责地在南衙内外打杂。 翁高阳深知如何激发下属的斗志,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说,北征将官的金甲有些蹊跷。你若是跑得快,说不定能在他们回营更衣前近距离一探究竟。” 以宁封的人脉,往后也能借来一观,甚至试穿。但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好奇心一起,它就绝不能过夜。 宁封立刻精神抖擞起来,说道:“我马上去迎接王爷和大将军。” 实则两人想多了,一般人出宫后,或许会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更衣,但那些精力充沛的小将们,对新装备的热情尚未消退,他们顶着烈日,原封不动地穿着金甲就来到了南衙。 宁要风度不要温度,在此刻,同样成立。 似翁高阳这般早早退席前来南衙准备者少有,宁封顺着皇城的方向走去,没有迎到王爷的车驾,却意外遇到了左武卫的几只狐狗。 彼时靳武嘴里嘟嘟囔囔,“我从前就说秦三瞧着眼熟。”果然没看错。 宁封凑上来,“秦三变卢大?” 靳武眼中丝毫没有旧友重逢的喜悦,全是对八卦的渴望,“你都知道了?” 宁封嗤笑一声,“我也参加了朝会啊!” 虽然站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连前头大人物们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但并不妨碍散朝后三五好友交流“心得”,还没走出皇宫,他们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盘得清清楚楚。 梁景春好奇道:“幽州人什么说法?” 宫宴上的幽州将官们对此都三缄其口。 宁封摇了摇头,“不知道。” 幽州有几人来了南衙候命,但多是聚在一个角落,旁人挤不进去。 宁封的小眼神一直往梁景春身上瞟,他俩身形相近。 半点不见外地开口,“把你的甲胄脱下来,让我试试。” 梁景春一口拒绝,“我这可是‘金甲’。” 穿一条裤子的人,谁不知道谁。 宁封扬起下巴,“你连明光铠都没有,哪来的金甲!” 正好梁景春新鲜劲告一段落,觉得有些闷热,“走吧,去南衙换。” 宁封摆手拒绝,“那可不成,翁将军让我出来迎接王爷和大将军。” 探头向后张望,“他们到哪儿了?” 陈良为估量时间,“王爷大约还有一炷香,薛大将军正在宫里和北衙那几位套交情呢!” 宁封大为疑惑,“我们大将军什么时候和北衙有交情了?” 梁景春抬了抬下巴,“这不是体现南衙的‘待客之道’,让他们高高兴兴地来吗!” 谁今天缺席,难保不被吴越私下记小账,日后穿小鞋,但那都是往后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营造出一个喜庆热闹的氛围,以示众望所归。 于是乎,范成明临近南衙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宁封站在路边迎接。 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不过在宫里吃了一顿饭,外头就“度日如年”了? “封儿,你动作够快的呀!”这么点时间就把金甲造出来了。 宁封拍了拍胸甲,发出梆梆的响声。“梁五的。” 宁封没有薛曲的见识,金甲刚上身就揣测过它的材质。 最开始以为是铁甲刷金漆,但用指甲狠狠抠了两下,却发现没有掉皮脱色。 想破头都没想明白,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用吴岭金丝楠木棺的边角料制作的。但敲打起来,确实是金属之音。 唯有一点宁封敢保证——绝不是真金。 以梁景春等人的家底,造一副真金甲不说倾家荡产,至少也得大出血,更何况大规模装备。 宁封凑近问道:“范二,你怎么没做一副?”阴差阳错,往狐狗心口上插刀子。 范成明转过头去,不甘示弱地说道:“我很快就有了。” 狐狗间的嘴炮大战告一段落,范成明转回正题,“哪些人来了?” 宁封换上一副郑重神色,“南北衙大将军级别的来了两位,四大营的小将官们倒是来了,但主官还在后头。” 话锋一转,重点说道:“乐安郡王已经到了,正在里头同人说话。” 范成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调转马头,去后面向吴越禀告。 原先分散在长安各处的将官陆陆续续汇聚到南衙。 官阶高的,去正堂或是偏厅坐着,同人饮茶闲聊;小将官们则只能在院子走廊待着,或站或坐,或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 滕承安等人从进门开始,就在人群中寻找着卢照的身影。 原先还想探究一下表兄弟俩的真实关系,但把秦景的人和脸对上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确实是血缘亲戚无疑。 只不过另一个疑问又浮现在心头,滕承安有不得不探究的理由。 当初幽州大营派系林立,卢茂身为最大的一座山头成功上位,荣封国公。但地下的暗流涌动从未停止过。 卢茂身死,更是让这股斗争进行到白热化。 偏偏变数出现了,在秦彤失踪后数月,两位幽州将领在大营门口遭人刺杀。 第1901章 正经野爹 滕承安可以打包票,刺客不是他这一系派出的。 这桩刺杀案切切实实地改变了“后卢茂时代”幽州大营的格局。 甚至可以说,它为滕承安这一派系的崛起间接铺平了道路,因为对手的实力遭到了重创。 一个武将的威名,往往与他的军功紧密相连。尤其秦景无论在江南大营还是右武卫,都是承担先锋之责。 现在,他怀疑,秦景就是那个刺客! 刚巧,那段时间他辞官奉母,不知所踪。 呼啦啦地一群右武卫将官进来,卢照恰好在其中。 滕承安眼神示意卢照靠近,言语间尽显长辈的关怀,“阿照,你孤身在长安,无人照拂,可如何是好?” 卢照顺势接过话茬,“这不是还有表哥在嘛!” 滕承安微微颦眉,“细瞧起来,秦将军是有几分国公夫人的品格,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卢照轻笑一声,“滕叔叔,别说你,连我都没见过。” 滕承安面露疑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照解释道:“你也知道,母亲早年与家人离散,不曾想还有血亲存活于世。” “两年前,我代表大营来长安,因军饷之事和荣国公世子起了冲突,就把他揍了一顿。” 万年县若是卷宗保存得当,现在还能找到当时的案卷。 “他不服气,下回见面就把表哥带来助阵,想着收拾我一顿。” 卢照越说越兴奋,“哪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让我们兄弟二人得以重逢。” 如此说来,孙安世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滕承安心中盘算一番,这份血缘亲情相当单薄,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将一旁的罗玄应推了出来,“玄应听闻秦将军骁勇善战武艺超群,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论资历论年纪,自然是罗玄应居长,偏偏秦景官阶更高,所以他只能居于下位。 卢照面露难色,“表兄的武艺自是数一数二,只是……” 眼神滴溜溜乱转,落在了罗玄应的脸上,心中犹豫着是否该将秦景的半个徒弟尉迟野拉出来做挡箭牌。 正当卢照纠结之际,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往常万分警觉的人,此刻生不出半分反抗逃避的心思。 一道郑重之余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秦将军何时属一了?” 言下之意,他排第一,我排哪儿? 卢照一听便知是范成达的声音,僵硬地转过头,爽快地改口,“第二,第二。” 范成达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转头和身旁的薛曲说道:“秦将军的剑法不错,却还差些火候。这南衙第一猛将的位置,我还能坐好些年。” 自从范成达正面硬抗突厥十万大军不露怯色开始,别说南衙第一,便是天下第一猛将的名头,他也担得起。 一代新人换旧人,薛曲眼看着身边的猛人一个又一个的换,并非时运不济,而是岁月不饶人。 旁人或许会忌讳范成达如今露出的锋芒,薛曲可不会。范成达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什么丢脸的模样没见过。 薛曲打趣道:“毕竟是比五姓女还金贵的范大将军!” 范成达一时气结,偏偏拿薛曲毫无办法。 这说法不知从何而起,但范成达有理由怀疑,是右武卫那帮奇葩不知怎么闲聊时扯出来的。 哪个正常人会拿他和娇滴滴的五姓女比较? 舞到正主面前的尴尬感,只有卢照清楚。瞥见吕元正进来,立刻同众人道:“吕大将军唤我,末将告退了。” 卢照假借吕元正的名头,一溜烟地跑了。余下的两拨人马本就交情不深,各自散去。 薛曲和范成达前行数步,见周遭无人,方才低声问道:“秦仲行何时用剑了?” 范成达打从年轻时就不是争强好胜之人,怎会为了一个虚名,特意同人分辩。 范成达唇角微微上扬,“薛叔,我与他比试过剑法。”绝对是公正客观地评价。 不论真相如何,这就是南衙的态度。滕承安若是想拿此事发难,那就走着瞧。 卢照若是机灵些,就该提醒秦景,这段时间只佩剑,莫要露出其他兵器。 吕元正瞧着冲到面前的卢照,又看了一眼他来的方向。被人当作挡箭牌的次数多了,他也练出几分装模作样的本事。 一边往里走,边随意地与卢照交谈几句。在外人看来,他是在正经吩咐事情。 实际上,他说的是,“待会你们互相通知一声,应卯结束后回营中一趟,说点事情。” 这本就是预定好的事情,说的也是些老生常谈。 但见吕元正一副格外郑重的模样,卢照不由得问道:“大将军,好事还是坏事?” 吕元正反问道:“这时候能有什么坏事?” 出于对气运的维护,卢照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一般,斩钉截铁,“没有。” 并州一行人入内的时候,满院子都是人。 彼时,紧跟在白智宸身边的人换成了尉迟野。 来的路上,白智宸心中怀揣着诸多疑问,便悄悄问过尉迟野。 出乎意料的是,尉迟野没有露出丝毫茫然之色,他和尉迟氏竟然都知晓罗玄应。 找一个籍籍无名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找一个在幽州小有名气的将官,以尉迟氏的能量还是能做到的。 尉迟野从小被送到田庄养育,又不是被藏起来了。罗玄应心中若当真挂念他们母子,哪怕分身乏术,也理应设法派遣亲信回来找寻。怎会这么多年音讯全无。 尉迟氏到底将尉迟野无病无灾地养大成人,还为他谋得了一份前程。 尉迟野长大后,没有被血缘的纽带或是世俗的伦理所束缚,盲目地踏上去幽州寻找未曾尽到责任的生父之旅。 相反,他明智地选择了投身并州大营,倾向显而易见。 白智宸只有一句叮嘱,“阿野,待会你什么都别说,一切由我出头。” 小辈在这种错综复杂、利益纠葛的场合中,无论如何表现,都难免会因为经验不足或立场问题而吃亏。 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姑父,可比外头的“野爹”强多了! 第1902章 遥遥相望 段晓棠在右武卫大营中休息一会,白衣飘飘,手中折扇轻摇,优哉游哉前来南衙应卯。 好些北征的将官都换了便装,可南衙内金光熠熠的甲胄依旧耀眼夺目——金甲依然在,只是换了人穿。姑且算是南衙一家亲传统的表现。 沙场上赖以保命的铠甲,自然不会是如此寻常的态度,穿一条裤子的狐狗也不能分享。 如此轻易地更换,本身就代表其中有不少的猫腻。只是能如薛曲一般,迅速洞察其中玄机的,实属凤毛麟角。 段晓棠无心应酬,径直步入大堂,一屁股坐在了吕元正背后。 感谢她如今爬得够高,还能在屋里有个座儿。要不然就得在院子里,承受被同僚金甲晃眼之苦。 段晓棠举起扇子半遮住脸,悄声问旁边的武俊江,“王爷呢?” 武俊江小声回应,“在后面和乐安郡王,还有几位大将军议事。” 段晓棠扫了扫大堂中间的位置,从前吴岭缺席时,吴巡和吴越平起平坐,甚至因为长幼有序,他还要排在吴越之前。 往后两人境遇颠倒,吴越屡建战功,吴巡却碌碌无为。 如今吴越挟北征之功继承王位,成为南衙的当家人。而与吴巡平起平坐之人,变成了升任上将军的韩腾。 段晓棠不无恶意的揣测,恐怕在韩腾辞世前,南衙不会再有第二位上将军,否则这位置实在不好安排。 今日厅堂内的座位安排便颇为棘手,南北衙历来按番号序列排位,有大将军者往前坐,无大将军者自动往后。北衙想必也是如此。 北征四卫中,从照顾功臣的角度出发,右武卫传承有序,左武卫和左骁卫相对而言根基稍浅,但因为有大将军坐镇,所以坐在了左右前列的位置。 唯独左候卫因为主将官阶位次不高,被孤零零地撇在后面,仿佛被人排挤一般。 余下的四大营,若按照实力和成立时间先后来定位,江南大营大约只能往后坐。 但谁让孙文宴是真正的大营主将,又是国公之尊,这位次必须得往前提。 这种细微小事,既得考虑亲疏远近,又得顾虑朝廷纲常,难怪薛曲要提前派人前来安排。 若换作段晓棠,恐怕只会说一句,“大家随便坐啊!” 一大清早起来,折腾大半天,段晓棠瞄一眼厅堂中的情形,就职大会迟迟没有开始的迹象,不禁有些昏昏欲睡的劲头。折扇一打开,挡在脸前,当即就要去会周公。 段晓棠在瞌睡的大海里不知遨游了多久,猛地被一句话惊醒。 原来是坐在角落里的卢照,扭头向门外张望,见许多南衙将官蹲在地上似乎在“拔草”,不禁问道:“他们拔草作甚?” 庄旭顺着方向张望一眼,动作是拔草,但他们嘴里说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冷哼一声,“南衙的草是好拔的吗?这儿以前可种过拘那夷。”不知名的野草,小心有毒。 卢照对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拘那夷好奇万分,“这儿有活的拘那夷?” 旁边的余项明陡然灵醒,“开什么玩笑,南衙怎么会有拘那夷?” 范成明用拘那夷“作”成什么样了?外头都传他在草原散播瘟疫。 庄旭面无表情地向后一指,“以前后院种的那棵会开花的树就是拘那夷,郡王常在那儿喝酒!” 南衙诸卫的风格都是如此,冷硬肃穆,偶尔一抹艳色的确令人记忆深刻。 余项明少有去南衙后院,但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棵树。 嘴巴张合几次,终于问出来,“现在还在吗?” 范成明立刻将锅顶起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全长安的拘那夷都被我挖走了!” 他原先不知吴巡爱在那儿喝酒,若是……一不小心飘一朵花、一片叶到吴巡的酒杯里,那大家的日子可都清净了。 段晓棠心底只剩一个念头,原来长安这么多人没有亲眼见过拘那夷。 我的行道树啊! 罗玄应眼看着白智宸和白湛在身旁就坐,却始终未见尉迟野的身影,不禁一次次向外张望,试图瞧一瞧尉迟野如今的模样 可惜一无所获。 罗玄应起身,小声对滕承安说道:“将军,我出去透透气。” 滕承安微微点头,“去吧!” 罗玄应刚迈出厅堂的雕花大门,视线如鹰隼般锐利,瞬间捕捉到了人群中的尉迟野。他站在一群并州将官边缘,和周围人相处,既不显得过分亲密,亦不疏离。 两人之间,隔着茫茫人海,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紧紧相连。 遥遥相望之下,两张面容如同镜中倒映,相似的轮廓勾勒出相同的血脉传承。他们的眼神深邃而沉静,既没有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久别的激动。 有的只是一种全然的平静,如同深秋的湖面,波澜不惊,却蕴藏着无尽的深意。 在喧嚣的背景之下,两人静默对视,坚定不移。 陆良吉原本正与同伴嬉笑打闹,猛然间见尉迟野肃立不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心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正主出现了。 鉴于白家的权势以及尉迟野个人的武力,他们顶多敢提一句容貌相似,不敢再深究二人的关系。 至于尉迟野的身世,他们自己人内部说道说道就成了。在外头,那必须是并州高门尉迟氏的公子。 尉迟氏都认了十多年了! 一朝功成名就,怎么可能让人来摘桃子。 人们都说,父亲对于长得与自己相像的孩子,总是怀有一份难以言喻的偏爱与疼爱。 当这份血脉相连的惊喜降临在罗玄应身上时,却伴随着一段长达十几年的情感空白与离别。其中的滋味,恐怕只有罗玄应自己最能体会。 当罗玄应真正目睹尉迟野那张与自己惊人相似的脸庞时,他的心中确实涌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惊讶与震撼。五官的轮廓,眉宇间的气质,仿佛都是命运巧妙的安排。 但当他看到那双冷漠疏离的眼神时,才百分之百地确认,这的确是他的血脉。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1903章 剩者为王 厅堂内滕承安谨慎地引着白智宸说话,“此番北征,并州大营亦是涌现出不少年轻俊才。” 白智宸当然知晓他要打听什么,故意道:“当初并州大营被元家贼子祸害得够呛,青黄不接。我等身为守土将官,只得竭力挖掘新秀,填补空缺。” “谁家的子弟不上阵?”手指向白湛,“二郎年未及冠,同样要领兵冲锋。” “舅兄把阿野珍之重之地交到我手里。那孩子我从小就喜欢,有气性、有血性!” “只不过他们这些年轻人平日里不过摔跤射猎,与真正的战场厮杀尚有差距。正好那时秦将军到了并州,锤炼将士。” “孔子收徒只要十条肉干,我被范二将军敲了上百头羊的竹杠,把阿野他们塞了进去,果真是成效显着。” 好在白湛后头带人把这些羊都“吃”回来了,才让白智宸气顺了一些。 论生论养论前程,哪一桩不是母家人费心费力?如今却想坐享其成,摘取现成的桃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除了一张脸,罗玄应有什么证据证明尉迟野是他儿子? 滕承安自然是听懂了白智宸的弦外之音,笑意盈盈道:“秦将军果真是好为人师。” 刚才范成达隐隐的表态,原来秦景背后不只南衙,还有江南大营和并州大营两处的香火情。 查明真相,除了真相大白之外,还有何好处? 同时招惹南衙和两座大营,他恐怕自身都难保。 孙文宴不曾想曾经的心肝宝贝去了并州,不仅得给人当打手,还要当师父,不禁悲从中来。 不过他那几个儿子,哪怕经过特训,也不会展现一丝一毫的猛将资质。 刚才孙安丰不过穿着那身晃眼的金甲来他面前晃了一圈,现在又不知躲哪儿去了。 孙安丰还能去哪儿,不过是接了右武卫的政治任务,抱着笔墨纸砚,寻了一间空屋子进去奋笔疾书。 若是让撰写那些富有文学价值的锦绣诗文,恐怕他会愁眉苦脸、抓耳挠腮。但换做官样文章,那简直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况且沙盘制作他全程跟下来的,无论是便宜的染料还是昂贵的青金石,丰俭皆知,都有说头。 不一会儿,吴越等人联袂出来。 众人纷纷起身,应道:“王爷。” “郡王。” “上将军。” 吴越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开始他的“就职演说”。段晓棠只觉得这会比先前瞌睡袭来时还要难熬。 唯一的值得安慰的就是,吴越向来秉持着吴岭的优秀传统,不搞假大空那一套。绝对不会水会议时长。 不知过了多久,武俊江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段晓棠的袖摆。 段晓棠立刻坐直身体,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终于快要结束了。 作为南衙内部最不安稳的一股力量,吴巡不紧不慢地表明做小伏低之意。 “七郎率部征讨突厥,堪为宗室楷模。如今草原祸患已平,我等亦能安心休整一段时日了。” 吴越唇角微微挑起,“哪怕休整期间亦不可懈怠。” 抬头看向厅堂内外的将官们,“诸将官多年征战,不知积累了多少暗伤。莫要讳疾忌医,若能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疗养一番……” 轻轻叹息一声,“肖大将军,旧事在前啊!” 肖建章,作为北征期间牺牲的最高将领,被追封为大将军。 白智宸感慨万千地说道:“新年宴饮我还劝他忌口,他说已经痊愈了……” 肖建章的背疽自然是痊愈了,否则不可能再熬几个月。只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最后却改了运。 肖家的门第被彻底改写,往后他的子孙若是成器,能往上再走一步,没人会说他们不够格做大将军。 大吴官场特色传统——将军的儿子是将军。大将军的儿子,自然够格做大将军。 比起金丝楠楠木棺在明德门外的金光闪现,将官们更愿意相信,肖建章的背疽被提前发现,才是吴岭真正显灵的时刻。 回到长安后,吴越自然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召集太医、大夫为将官们集体诊治。 何况长安医疗界早就被吴愔搞怕了,若再来一次群医毕至,诊治对象又是对外形象暴烈的将官,你猜大夫们何时会提着包袱跑路? 反正回了长安,医疗资源丰富,有门路的请太医,没门路找相熟的民医,甚至去坊间求医皆可。 总之,我们的目标是——健康征战五十年,荣华富贵一辈子。 大吴人没有体检的概念,但段晓棠返回右武卫大营的路途上,替林婉婉接了好几个体检的单子。 做生不如做熟,北征的将官们比较信林婉婉那一套。 段晓棠可不敢擅自做主,直言道:“休沐的时候,去济生堂挂号,正常看诊就行。” 韩腾刚升任上将军的时候,觉得日后拿根拐杖才显得派头。可再度回到大营,他竟然还想着能如几十年前一般,身姿矫健地骑马入营。 岁月不饶人! 韩腾抬起那双已经变得浑浊的眼睛,仰望着右武卫的营门,不知道这扇门他还能看多久? 吕元正扶着韩腾的胳膊,轻声道:“上将军,你慢点。” 右武卫闭门升帐,这是韩腾最后一次坐在帅帐的主位上。望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心底有再多的担忧都无法说出口,只能说些勉励之言。 大部分事务还是由坐在一旁的吕元正主持,主要是安排休整期间的大营事务,并向同僚们介绍一位新人。 作为南衙大热灶的右武卫,在班师回朝的第一天就迎来了第一位“关系户”——韩腾的孙子韩跃。 段晓棠曾经很好奇,韩腾的孙子为什么会取名“跃”字。 毕竟大吴讲究忌讳,腾、跃二字更像是兄弟的名字,而非祖孙。 范成明一言以蔽之,因为韩跃是在韩腾拜大将军那一年出生的。 简而言之,就是为了图个喜庆。 哪怕在将门人家,将军和大将军,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的差别却是天壤之别。 与范成达等人相比,韩腾算是大器晚成那一挂。但剩者为王,笑到最后。 第1904章 长安纸贵 吕元正最后宣布一项事务,“陛下对沙盘钟爱有加,难保旁人不眼红,虽是东施效颦之举,但揣摩圣心者前赴后继。” “所以你们莫要对外透露沙盘捏制之法,但考虑诸军之间友善,不能让你们太过为难……” 孙安丰适时站起来,将几份刚刚抄写完毕的文章分发给了在座的众人。 吕元正继续说道:“若他们有所需,便以孙三的文章赠予。” “这毕竟是右武卫智慧的结晶,获取它自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能卖多少价钱,全看你们的能耐。所得上交大营一半即可。” 右武卫做出了信任背书,只抽五成实在是良心。 孙安丰对众人拱手作揖,言辞间满是谄媚,“小子的文章能否洛阳纸贵,全看这一场了。” 别管它的文学价值,就问一句,卖得贵不贵? 庄旭只强调一个事实,“这是长安。”顶多算长安纸贵。 吕元正不以为意道:“万一能卖到洛阳去呢!” 段晓棠腹诽一句,这时候可没有着作权法,有到洛阳的时间,抄本都不知道到传到第几手了。 武俊江拈起一页纸,眉头越皱越紧,“我们何时参考了《水经注》?” 孙安丰分辩,“怎么没看过!” 你没看,不代表别人没看! 薛留作证,“制作沙盘时的确参考了《水经注》,孙三还赋诗一首,提到了禹穴尧木。” 唐高卓补充,“是《观水经注有感》。” 武俊江拿着纸张扇风,故作惊讶,“还真有这回事啊!”格调一下就上去了。 “这不得卖个二三百贯!” 范成明嗤笑道:“你侮辱谁呢!有资格弄这玩意的,哪个会缺钱。少于一千贯,就别回来见人。”剩下的五百贯揣兜里,美滋滋! 伸手索要,“给我一份。” 庄旭打探,“范二,你打算坑谁?” 范成明拍拍手,表现得格外洒脱,“做生不如做熟,当然是并州白家了。” 他们制作的成品主要集中在并州以北,广袤的山西大地,许多地方不曾涉及。 他就不信,白湛那个张扬性子会不心动。 卢照若有所思,“也给我一份,我试试能不能卖给幽州大营。” 众人互相通气,免得到时候撞车了。 众人一致看向孙安丰,孙家的三公子不得做点表示? 孙安丰连连摆手,“我最近可得谨言慎行。” 这篇文章有多少含金量,孙安丰还能不清楚吗!不带这么坑亲爹的。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秦景。 秦景坦言,“我并无开源的本事。” 吕元正做主,“北征之际,荣国公在陛下面前替我们转圜颇多,沙盘制作之法,赠予他也无妨。”礼尚往来而已。 几只肥羊先后被人认领,尹金明等人看看热闹也就罢了,卖“文章”最讲究的是人脉。 他们这些庶族出身的将官能卖给谁,街头巷尾捏泥人的手艺人吗? 说完最后一件正事,右武卫将官做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段晓棠作为留守总指挥,召集余下的虾兵蟹将议事。 韩跃特意被韩腾留下来帮忙,第一次融入右武卫集体,看起来适应良好。 毕竟自小在韩腾身边长大,听闻右武卫诸多(奇葩)事迹,想来应该已经习惯了。 韩跃对于右武卫的事务并不生疏,毕竟大吴有着特色的“二元”官制。 一方面由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员管理,另一方面各级主官的心腹子弟从旁协助,负九族连带担保责任。 似孙安世、白湛等人都是这种情况,他们身上只有虚职,但代行父权,地位超然。 韩腾病重那段时日,右武卫虽是一座空营,但内外需要料理的事务并不少,多是由韩跃出面处置。 段晓棠沉吟片刻,开始分派事务,“休整期间,营中的事务多有成例可循,照章办理即可。” “庄将军休婚假,但该他办的事不会忘的。” 庄旭的婚假,休了和没休一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不用坐班。 段晓棠转而问道:“金辉,你们商量好了吗?” 林金辉连忙点头,“都安排妥当了。” 段晓棠:“若有事,直接去他家里找人。”想来庄旭没有那些可有可无的忌讳。 休整期间,统共就那么几个正常运行的板块,任哪个都不是寻常军队受重视的部分。 段晓棠不考虑人情世故,只考虑实用性,“韩六,这段时日,你试着将孙三手里的活计接过来,先熟悉熟悉营中的将士。他后面一段时日,可能要请假。” 韩跃面露难色,迟疑道:“文书……”一看就不是个爱学习的孩子。 段晓棠解释道:“是营中的休闲娱乐活动。” 韩跃连连点头,“没问题。” 段晓棠转头问道:“高卓,文书你能分担一部分吗?” 唐高卓语气坚定,“可以。” 周水生消息灵通得很,“孙校尉当真要成亲了?” 林金辉悄声道:“他要不趁着荣国公在长安把亲事敲定,又得往后拖两三年。” 要不怎么会议一散场,孙安丰便急不可耐地回家了。 段晓棠轻轻敲着桌子,“先别忙着八卦,把正经事办了。” 同僚的瓜也吃,道德在哪里,瓜田里吗? 怀疑他们不是想喝孙安丰的喜酒,而是想看他的笑话。 幸而夏季天黑的晚,段晓棠将营中事务安排妥当之后,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刚走进熟悉的胜业坊三巷,段晓棠的目光不由得被眼前一幕吸引,柳三郎混在一群天真烂漫的孩童之中,每人手中都紧握着一根竹竿。 段晓棠打招呼,“三郎,这是在忙活什么呢?” 柳三郎转头一看是段晓棠,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纯真的兴奋几乎要溢出眼眶,欢呼雀跃道:“段郎君回来啦!” 话语中带着几分得意与分享的快乐,“我们在捉知了呢!” 周围的孩童们也纷纷转过头来,用稚嫩却充满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段晓棠,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与远处不时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交织在一起。 第1905章 首饰盔甲 段晓棠问道:“抓了多少?” 柳三郎从旁边一个孩子手中接过两个布袋,其中一个已有小半袋战利品,不敢贸然打开,布袋间隐约可见颤动,里头装的无疑是被粘下来的知了。 另一个布袋则显得空荡许多,轻轻一吹便能感受到它的轻盈。 柳三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这只布袋,里面是一些黄褐色的壳,显然是蝉蜕。 柳三郎:“都在这儿了。” 段晓棠小时候没玩过这些东西,问道:“捉来有何用处?” 柳三郎一看段晓棠的神色,就知道她没玩过这些东西,不禁有些可怜起来。 “知了烤来吃,知了壳卖给林姐姐。”解馋、创收两无误。 童年的夏天早已远去,段晓棠对这些东西既无兴趣玩闹,也无心品尝。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记得烤透了。” 柳三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定是熟透了的。” 话音未落,他便与一群小伙伴嬉笑着向前奔去,欢声笑语中,不知是谁高举着黏竿,大喊一声:“突厥贼子,看我的破地长枪!”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有的挥舞着手中的竹竿,喊道:“看我的绝世宝剑!” 一群儿童玩闹还知道结合时事。 段晓棠牵着马儿缓缓踱步至小院门前,轻轻抬手,拉动门铃的挂绳。 “铃铃铃……” 大门应声而开,林婉婉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扑到段晓棠身上,激动地喊道:“晓棠,你可算回来了!” 段晓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回应,“我回来了。” 紧跟着的就是林婉婉的抱怨,“怎么搞这么晚?还以为你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结果明月她们都回来了还不见人影。我都快去太平坊找人了。” 段晓棠略带歉意地解释,“今天事情比较多。” 林婉婉拉着段晓棠往里走,段晓棠一一与众人打过招呼后,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位少女身上,微笑着说道:“这是蔓菁吧!” 齐蔓菁双手交叠于胸前,恭敬地行礼道:“蔓菁见过段郎君。” 段晓棠微微颔首致意。 实际上,对段晓棠的回归,齐蔓菁患得患失。 小院里除了几个男仆外,其余皆是女子。这样温馨宁静的环境,很是适合经历家庭剧变后的齐蔓菁身心恢复。 可段晓棠的回归,即将打破这一平衡,何况她还带回来几个人高马大的亲兵。 居住环境中多出了“威胁性”的因素,让齐蔓菁感到有些不自在。可她也明白,小院的生活再美好,她终究也只是寄居于此的客人。 尽管林婉婉说生活照旧,只是日后少往后院去,但习惯的模式被突然打破,她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种变化。 戚兰娘和陈娘子从亲兵手里接过段晓棠的行李,送往后院卧房。 祝明月则对段晓棠说道:“水都烧好了,你先去洗漱,然后再吃饭。” 段晓棠每次回家都是先洗漱一番。 回到家中,段晓棠感觉浑身轻松,“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说着双手背在背后,高马尾轻轻摇晃,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浴室走去。 祝明月再对曹学海等人说道:“屋子都打扫干净了,你们把行李归置好,吃饭洗漱都可以。” 曹学海应道:“是。” 等段晓棠擦干头发,用发带随意束起,走到正屋时,发现里面只剩下几个小伙伴。 林婉婉赶忙招呼道:“快吃面,现扯现拉,汤鲜味美。” 果然是段晓棠先前点名要吃的鸡汤面,筷子轻轻一搅,底下不仅有绿油油的青菜,还卧了一个鸡蛋。 桌面上总共就四五道清淡菜色,论丰盛程度,还不及给亲兵们准备的席面呢! 段晓棠抬头问道:“你们不吃吗?” 林婉婉毫不脸红地指了不远处冰盆里里冻着的食物。“早就吃饱了!” 合着段晓棠刚才白表情了。 赵璎珞净了手坐在一旁,温柔地说道:“快吃,我给你剥虾。” 段晓棠的笑容真挚而灿烂:“多谢赵娘子。” 赵璎珞不假辞色道:“刚回来,让你金贵几天。” 林婉婉的小嘴噼里啪啦,从早上的入城仪式开始说起。 手抚摸着胸口,“那么多金甲小哥哥骑马走在一起,实在是太帅了。小鹿怦、怦、怦乱跳!” 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段晓棠作为受害者有话要说,“太晃了,眼睛都睁不开。” 林婉婉真心建议,“要不下次眼睛上蒙一块纱布。” 段晓棠从一开始就pass掉这个不靠谱的形象,“我打算也做一身金甲。” 打不过就加入,反正受害的旁人的眼睛。 祝明月不紧不慢地用叉子叉起一块西瓜,感慨道:“我从前一直以为青铜就是青绿色的。” 这多少有点刻板印象了。 林婉婉轻嗤一声,“谁不是呢!” 转而说道:“原来晓棠没被右武卫同化,还有想出风头的一天。” 段晓棠连忙否认,“哪有!” “大热天穿甲胄跟铁板烤肉似的,还得时刻注意姿态气度,我差点没中暑。” “这不是想着做个轻便些的青铜甲充充样子嘛!” 戚兰娘确认,“只为夸功面圣?” 段晓棠总结得更为清晰,“除了实战之外,任何需要装模作样的场合。” 一提到这儿,林婉婉就来劲儿了。掰着手指头细数,“那就要黄金锁子甲、藕丝步云履,再配一个凤翅紫金冠。” 双手在头顶比划,“你们知道的,我从小就对头顶两根须须的男人没有抵抗力。” 起初,祝明月和段晓棠脑海中还没模拟出具体的形象,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究竟是男人还是男猴? 赵璎珞和长安各路商家交道打得多,从未听闻类似的商品。颦眉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祝明月言简意赅地回答,“顶配!” 段晓棠的纠结点在旁处,“大家都戴头盔。”不戴冠。 祝明月豪气干云地说道:“可以做两套更换嘛!” “正好有几家首饰做得不错的金银铺,到时挑一家给你打造靓甲。” 段晓棠惊得目瞪口呆,“首饰铺子还能造盔甲?” 第1906章 茶汤药方 以大吴律法论,民间私藏甲胄是为大罪,尤其是铁甲。 孙铁匠现在改名叫孙铁锅,他们这些匠人接待的客户主要是寻常百姓,不管学成的手艺如何,平日里打锅铲、锄头,甚至自恃艺高铸剑都无妨,唯独不能制作甲胄。 北征将官这一批“吉金甲”,是白湛走了并州兵器坊的后门,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稀有装备”。 相较于铁,民间对于青铜的限制更为宽松,但能否以青铜为原料打造甲胄,律例中并未有明确的条文规定。 不过即便不是金属甲,次一等的皮甲在民间亦是少见。 祝明月进一步解释,“就是给我们造鎏金首饰的铺子。” 女眷之间的交际,衣裳首饰向来是热门话题。最近几年更是开发出了一个全新的分支——鎏金首饰。 白秀然等人用金饰制敌是迫于无奈,林婉婉在齐王府用金簪划喉则是实战中的一次精彩运用。 起初,她们尝试将整支簪子都施以鎏金工艺,如今想来是走了弯路。 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是隐藏在发丝间的簪体,至于簪头的样式随心所欲,玉石、宝石、金银饰、绒花,皆可成为点缀。 如此一来更加隐秘,谁能分辨出满头首饰中,哪一支是暗藏杀机的武器?是夫人娘子们赏人时,绝不会轻易取下的那一支。 段晓棠明白祝明月的意图,“你是说,把盔甲当首饰做?” 祝明月反问一句,“不然呢!” “礼仪性的东西,自然是怎么华丽怎么来,要不要再给你镶嵌几颗宝石?” 段晓棠连忙摆手笑道,“不必了。” 她怀疑无宝石的朴素版本她都穿不出去,只能收藏。 祝明月轻轻抿了一口殷红的葡萄酒,姿态慵懒而惬意,“你在外头辛苦大半年,这副‘金甲’全当我们凑份子犒劳你的礼物。” 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不光想打扮自己,还想打扮小伙伴。 段晓棠筷子一顿,“这就不必了吧!” 祝明月俏皮地歪着头,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你以为能有几个钱?” “若复刻那只猴子的装扮,恐怕工钱比料钱还高些。” 不愧是在哪个游戏里,都是最低等级、不值钱的青铜。 赵璎珞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疑惑地问道:“猴子?” 林婉婉忙不迭地解释,“是我们家乡信奉的一位神只。” 赵璎珞轻轻点头,手上剥虾的动作不停,“哦!” 她并不觉得意外,许多时下流传于世的神仙,都是以动物形象示人。 段晓棠坦然接受小伙伴的好意,并且私下怀疑她们只是童心未泯,想要重温儿时打扮芭比娃娃的乐趣。 林婉婉对一切新鲜事物都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宫宴怎么样?” 她并不询问大朝会上的情况,因为通过各种途径,她们早已有所了解。 从前无论是段晓棠的职级,还是祝明月、林婉婉的身份,都不够格参加宫宴。 因此,林婉婉对于旁人口中盛大而辉煌的宫宴充满了好奇,想要知道它是否名副其实。 段晓棠扒拉了两口清脆小菜,然后用堪称刻薄的言语形容。“食材、餐具堪称顶尖,滋味嘛,冷菜淡酒,相当一般。” 别管旁人在宫宴上图什么,段晓棠就是单纯去吃饭的,首要看重的自然是饭食的味道。 综合评判下来,或许还不如以前在酒店吃过的婚宴。 林婉婉摇头晃脑地感慨一句,“唉,光禄寺的茶汤!” 太医署的药方也快朝着既定的方向进化了。 林婉婉接触到的大吴太医手里都有两把刷子,但被一番折腾下来,想来日后看病开方会将自保放在前头。 一想到这儿,林婉婉的心情瞬间有些低落,急需一些有趣的事情来振奋精神,“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段晓棠若有所思道:“父子局算吗?” 林婉婉眨巴眨巴眼睛,“谁父谁子?” 段晓棠意味深长地说道:“大朝会上,见到了尉迟八郎的生父。” 屋里除了段晓棠和林婉婉,其他人都没见过尉迟野。但父亲就是父亲,特意用生父指代,显然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 赵璎珞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 段晓棠将自己打听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感慨道:“以前他对幽州意见颇多,我们都以为是地域矛盾!” 这种话题可比朝堂风云有趣多了,戚兰娘问道:“他们真的很像吗?” 段晓棠不紧不慢地将剥好的虾肉放进蘸料里,语气笃定,“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人有相似,但两人的表现着实称不上“清白”。 赵璎珞顾不上剥虾了,连忙问道:“相认了吗?” 戚兰娘紧接着说道:“如果相认的话,后续很麻烦。” 两人都出仕为官,要顾及仕途前程、朝堂非议,还有亲戚伦理的纠葛。 哪怕周围没有旁人,段晓棠依旧压低了声音,“温六说,南衙应卯的时候,两人隔着人海见了一面,但什么话都没说。” “看尉迟八郎的态度,没有半点孺慕之思。”这是温茂瑞的原话。 换言之,爹是否打算认儿子不得而知,但儿子显然是没打算认爹的。 赵璎珞不屑道:“抛妻弃子二十年,白得一大胖儿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林婉婉轻咳两声,纠正道:“尉迟八郎不白也不胖,人家是个黑皮小哥。” 戚兰娘想得宽些,“他若是认了,怎么和母家、并州大营交代?” 说到这儿,段晓棠赶忙插播一条八卦,“他不是在田庄长大的吗?今天我才听长生说起,那座田庄一直在他名下。” 外人以为尉迟野是在田庄自生自灭,实际上是高门大户的公子,每天都在自己少则几十多则几百亩的庄园里醒来。 祝明月心领神会,“他生母留给他的?” 段晓棠埋头品尝着鲜美的虾仁,含糊应道:“应该是。” 时下大家族不推崇分家析产,如果是尉迟氏的产业,顶多是心照不宣地承诺,收养尉迟野的舅舅去世后,这个从小长大的田庄划拨他名下。 第1907章 打起来了 至于其他财物,能否按照兄弟均分的准则再分一份,就很难说了。 但田庄在尉迟野幼年就落在他名下,大概率就是生母留给他的。日后不求大富大贵,至少也能落个衣食无忧。 时下女性的财产来源相对单一,说不定就是从她出嫁的嫁妆中分割出来的。而尉迟氏默许了此事。 一个孩子没有亲人在身边照料保护,想来尉迟野早年的日子布满了荆棘与风霜,过得并不好。 但相对而言,养了他十几年的尉迟氏,即便并非尽善尽美,也比不闻不问的生父强多了。 倘若尉迟野此刻竟忘却了养育之恩,一扭头嚷嚷着父子血缘天性认了罗玄应,那就太没有良心了。 今日灯火通明的长安,无数北征归来的将士正与亲人团聚,他们围坐在一起,细数着离别后的点点滴滴。 庭院里,薛恒终于穿上了眼馋一天的“金甲”,如同一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兴奋地站在原地,摆出了几个威武的架势,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可比监门卫的甲胄威风多了!” 薛曲哑然失笑,“别人说你们是样子货,你还真当自己是样子货了!” 过了今天,北征将官们再也无法保守“金甲”的秘密了。 当真相揭晓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哭笑不得。 说他们阔绰吧,整了一身青铜甲来糊弄人;说他们抠门吧,却又偏偏费尽心思、不惜重金打造了一身战场上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华丽甲胄。 难怪只有小将官们跟风,但凡多吃两年饭都不会做这等冤枉事。 薛留一如既往地坦诚,“只能看,防护性能只比皮甲稍强。”但造价和工艺要求却比皮甲高出了不知多少。 薛恒不以为意,轻轻地抚摸着金甲上的甲片,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六哥这身金甲到手时日短,来不及仔细打磨抛光。”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听到这里,薛曲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有公德心的。“如此足矣,段将军、武将军都说晃眼睛,一路上都没正眼瞧过我们。” 殊不知,段晓棠这会正盘算着打造一身更耀眼的“金甲”。 薛曲沉吟道:“其实你们说的金光阵倒有可取之处。” 薛留陡然升起一股希望,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薛曲,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薛曲在南衙一众莽夫中,称得上用脑子打仗,但他不用玄学。 话锋一转,“只是实施的条件相当苛刻。”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哪一环掉链子都不行。 刘耿文在营里收拾耽搁了一些时间,离开大营后,并没有先回自己家,反而先去敲了李家的大门。幸好两家相距不远,几步路便到了。 李四海开门见是刘耿文,欣喜道:“原来是刘家大郎,你回来啦!” 说着侧身让开道路,邀请道:“快进来喝杯水。” 刘耿文微笑着摇了摇头:“叔啊,喝水就不必了,我还没回家呢!” 李四海憨厚地笑道:“那是那是,回家重要,可是开德有什么话托给你?” 今天早上,李四海一家老小兴冲冲地去朱雀大街迎接班师回朝的大军。 林婉婉给他们透了消息,李开德另有重要公务执行,不在归城的队伍里,这几日可能也回不了家。 李四海并未放在心上,上司信任才会让李开德去办事,总之只要知道人平安,早几日晚几日见面不碍事。 刘耿文不急不缓地说道:“这次北征有功,过几日朝廷和大营的赏赐到齐,叔你带几个人同我一块去大营领回来。” 这种好事李四海答应地爽快,“好啊!” 问道:“大概是些什么东西?”他好合计带哪些家伙什去装。 刘耿文盘算道:“布帛、牲畜,可能还有一部分毛皮。”总归和他们的缴获有点关系。 继续说道:“另外营里有比市价更便宜的牛羊发卖,开德说让你合计合计,要不要再买一些。” 马匹这玩意李家用不上,也就不提了。 李四海想了想说道:“先看看这次有多少赏赐再说吧。” 他们这个小院养不了太多牲畜,但不是还有老家的亲戚朋友吗? 正说话的时候,王翠翠婆媳胳膊上挎着一个细麻袋子,脚步匆匆地回来。 若是李开德今天回来,她们说不定在家里等着给他接风洗尘。但得了准信不回来,她俩就和平日一样,去和街巷里的妇人一块织毛衣,顺便说说闲话。 李四海见她们面有喜色,问道:“怎么了?” 王翠翠指了一个方向,“尹家那边打起来了。” 尹金明的家事本来捂得严实,但随着将官们的家信陆陆续续抵达并州,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 军汉的脾气本就相对暴躁,他们把命豁出去杀敌,不就是求一个家人富贵无忧吗? 结果到头来却险些被人欺凌致死。若是外人动手,不管不顾打杀上门便是,但偏偏这事儿是家里人干的,这就让人头疼了。 宽慰不知该如何宽慰,劝解更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想开点!” 这种事总有一方要吃亏,好在左厢军几位将领没爹也没孩子,没人会假仁假义地说一句“孝大过天”。 段晓棠虽然没对外表明态度,但谁都知道济生堂是什么背景。 刘耿文估量一番时间,想来尹金明是去济生堂看过妻儿才回来的。 问道:“谁打谁?” 王翠翠:“尹大郎教训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 长兄如父嘛,教训兄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李四海一脸嫌弃道:“尹家那几兄弟近来跟着街头几个无赖耍钱,若是赌大了,全家都得赔进去。” 尹家初到长安时,不过是关起门来耍威风。祝明月不喜他们,自然就融不进南衙的交际圈子。 小地方来的乡下人在长安没个正经营生,游手好闲几个月,心志不坚可不就得学坏了。 刘耿文心知这一次棍棒表演,是尹金明特意立威、杀鸡儆猴。只确认一件事,“尹家伯父伯母呢?” 刘兰芳狠命压着嘴角生怕笑出声来,“被亲兵拦着呢!哭天喊地也没用。” 只要尹金明不亲自动手揍爹娘,其他的事儿都好说。 第1908章 未来出路 尹家那对黑心夫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儿子,被曾经撵出家门做替死鬼的长子暴打。他们心底的忧惧,恐怕已经达到了顶点。 尹金明这些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杀过土匪、私兵、乱民,突厥人……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早已和那个在家里任劳任怨地老黄牛天差地别。 尹家父母真的以为,还能像从前那样轻易拿捏他吗? 父母在子女幼时威严无比,动辄打骂。但等到子女成年工作后,父母往往会变得和善好说话。 不是因为他们想开了,心肠软了、变得民主了。全因为两代人强弱颠倒,身强力壮的是子女,而他们一点点变得虚弱老迈,甚至需要子女赡养。 强弱之势异也,仅此而已。 不过这种世俗的经验之谈在普通家庭中或许适用,孙家却是个例外。孙安丰只觉得孙文宴即便是老了也是一头猛虎。他的翅膀再硬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一家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一顿洗尘宴,孙安丰便随孙文宴来到书房议事。 孙安丰恭恭敬敬地将今天新鲜出炉的大作放在孙文宴面前。“父亲,这是我编写的沙盘制作之法,吕大将军感念你在陛 孙文宴没捏过沙盘,却看过不少舆图,再结合文章,隐约摸到了制作的思路。 捏泥巴不难,上色也不难,难的是聚集无数精通舆图的将官,一点一点地做成这件大事。 孙文宴一看这虚头巴脑的风格,就知道是孙安丰的手笔。从头到尾不“真诚”,他们知道《水经注》是什么吗?恐怕只认得这三个字。 孙文宴曾经被吴岭狠狠地敲了一笔竹杠,学来的法子能看见些效果。好在江南多湖泊河流,所需之物获取比长安更加廉宜。 过去尝到了甜头,就很容易陷入思维定式。 孙文宴拿着纸页摇晃,问道:“这东西你们打算怎么用?” 孙安丰透底,“和其他军队交流一二,换点钱帛财货。”就算不用来讨好皇帝,也可以自家制作沙盘舆图,方便观看嘛! 孙文宴确信这次白送,不打算敲自己竹杠了。好奇道:“打算卖多少?” 孙安丰老实地竖起一根手指,“起价一千贯。” 孙文宴大方地表示:“对外可以宣称我出了三千贯。” 哄抬物价谁不会,割其他军队的肉,他乐意之至。 哪怕没有真金白银入袋到账,孙安丰亦是笑得牙不见眼,“那我可真是一字千金,长安纸贵了。” 孙文宴有些老父亲的通病,爱好打击儿子积极性,“人家看不看得上还两说呢!” 他把架子搭起来,旁人入不入局,就得看他们和手中的钱帛缘深缘浅了。 孙文宴关心的另有其事,“今日吕大将军夸赞,说突厥炸营之际,多亏你撑住了局面。” 挑刺道:“你主管文书,平日不过教授军士读书习字,偶尔讲几个故事,如何就撑住了呢?” 孙安丰顿时正襟危坐,面做沉思状,“楚汉相争时,楚军军士有战败之危、思乡之情,这才被汉军抓住漏洞,使出四面楚歌的攻心之计。” “战场危机四伏,我不论是教书还是讲故事,都是为了纾解军士心中的不安。他们的心安定了,就不容易被动摇。” 有恒产者有恒心,军士没有产业,但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学识和技艺,就不会轻易地垮掉。 孙安丰做了最基础也最繁琐的工作,但还需要所有将官的共同努力,以及右武卫的常胜战绩作为支撑。 败军之师,无论话说得多么漂亮动听,都不过是空话而已。 一经点拨,孙文宴自然明白其中关键所在。只是这般耗费的心力太多。别看明面上只有一个孙安丰,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人投入其中。 “吃喝玩乐嫖赌不是更方便吗?”这都是过去军队常用的纾解法子。 孙安丰很难解释其中的区别,只能囫囵说道:“营中相九修佛,按他的说法,放纵能得一时之乐,却会涨戾气、增业障。” 孙安丰隐约抓到一点关键,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导军士向“善”。 善,是良善,也是更好的意思。 孙文宴见孙安丰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虽然无法全部认同他的观点,但也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件事情:孙安丰在右武卫的确做出了一番事业。 问道:“考虑过你未来的前程吗?” 父子促膝长谈的机会不多,往昔就算有书信往来,到底不比面对面能说得痛快。 孙安丰不卖关子,他知道自己那点道行在孙文宴面前压根不够看。 “儿子资质有限,善文不善武。哪怕营中看在父亲的面上照拂、同僚帮衬,侥幸拜将,我也不可能领兵冲锋陷阵。” 孙安丰原先上头有两个哥哥顶着,无论从文从武都相对自由。他的本心也是想走文官道路的。 偏偏孙文宴为了维护和南衙的关系,把他塞进了沙场征伐的右武卫。 好在孙安丰在营中找到了自己定位,而这样特殊的角色,哪怕他回到江南大营,孙文宴都不可能给他腾出相应的位置来。 “所以儿子想的是,这些年先把官阶提上来。人到中年后转任文官,无论入朝还是外放地方皆可。” 文官要熬资历,拼寿命;武将反倒没那么多限制,只要有战功,上司愿意提拔,就可以升迁。 孙安丰自认家世背景不错,和诸多上司关系融洽。即便不能冲锋陷阵,但在右武卫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即便只能分润到一点总军功也足够了。 他又不是范成明,肖想大将军的位置,他没那么高的追求。 即便如此,这条“捷径”也会让他比同龄文官,领先至少十年。 庄旭想过过水拜将,孙安丰不愧是他的下属,想的是凭借战功得封高官再转任文官。 不论是否是他的舒适区,坐到那个位置就足够他“舒适”了。实在不行,躺平摸鱼也行。 第1909章 新型宅斗 二儿子野心勃勃,让孙文宴怒火中烧;三儿子认命认得太清醒,也让他生气。 什么都说了,就是没说要回江南。 孙文宴轻叹一声,将一个匣子缓缓推至孙安丰面前。 “打开看看。” 孙安丰心中已然有数,顺从地接过并打开了那只轻盈却又沉重的匣子。匣内纸张轻轻叠放,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他小心翼翼地翻动这些纸张,逐一浏览起来,目光锐利而深邃。 一共三页纸,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一到两位官员的详尽信息,既有世代显赫的公卿贵族,也有新近崛起的高官显宦,文臣武将一应俱全。 孙文宴并非不通情理、独断专行的大家长。在这关键时刻,他展现出了颇为民主的一面,居然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孙安丰自己。 孙安丰比孙文宴在长安待的时日更久,这些官员即便未曾亲眼见过,也至少对他们的家族事迹有所耳闻。 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你可真是我亲爹啊! 哪有这样“坑”儿子的? 放寻常人家这或许算是“坑”,但在孙家,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救赎。 难怪官媒对孙文宴的要求闭口不谈,因为实在是太奇葩了,让人难以启齿。 孙文宴精心挑选了五位备选的亲家,无一不是长安城内根基深厚、声望显赫的大族。 这些亲家的选择,看似偶然,实则蕴含深意,他们之间一个尤为引人注目的共同特征便是——家有“泼妇”。 不论孙安丰未来岳父的脾性是软是硬,但他的岳母一定不好惹。 当然,孙文宴此举并非有意为难孙安丰,而是深谋远虑留着“对付”朱琼华的。 孝道的大棒压下来,小辈往往处于弱势,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遭受无情的指责与非议。 若是此时有一位在长安城中根基稳固、性情泼辣且不畏强权的岳母站出来,也能让朱琼华有所顾忌。 宅斗,不一定是媳妇斗妯娌、婆母,也可以是岳母斗婆母啊! 这几年,孙文宴也看明白了,留质长安的家人中,儿子比妻子更可靠。半路夫妻难做到同甘共苦,父子血脉却能维护共同利益。 为了巩固这种可靠性,他就不能让小夫妻俩被朱琼华钳制住。 长安受北朝鲜卑妇人“悍妒”之风影响甚重,但自古以来社会对于女子的期望与规范,始终是温婉贤淑、端庄大方。在传统美德的熏陶之下,撒泼撒到明面上的并不多。 长安悍妇虽多,但孙文宴的要求却更为苛刻——她们不仅要泼悍,还要知理明仪。 换言之,即便是偶尔需要用撒泼来展现自己的立场与决心,也不能像乡野妇人那般通过在地上打滚、无理取闹的方式来争取权益或宣泄情绪。而是要撒得有理有据,精准击中要害,让旁观者哑口无言。 孙文宴的既要又要还要,不止停留于此。 家庭中若是母亲强势,女儿通常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表现,要么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要么就学着母亲的样子,变得同样彪悍。 到底是亲生的骨肉,孙文宴也不忍儿子日后天天回家受气。最后挑挑拣拣,优中选优择出了五户母女同样立得住的人家。 孙安丰不由得暗地里感慨一句,姜还是老的辣。孙文宴神来一笔,直接打开了广阔天地的大门。 他毫不犹豫地将其余纸张放回匣中,只拿着最后一页,坚定地说道:“窦家。”选择最为熟悉的一家。 孙文宴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身体微微后仰,显露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闲适与从容。 灯花猛地跳动了一下,似乎也在配合着孙文宴那低沉而有力的嗓音。流露出些许不满,“窦家的官品是最低的。” 孙安丰绞尽脑汁地说服,“窦将军沉稳踏实,范大将军颇为倚重。且窦家的姻亲武家同样是长安大族,武将军便是窦将军的小舅子。孙家在长安根基不足,正好可以借此拉拢关系。” “当初江南大营三千兵马调入南衙,正是归入窦将军麾下,北征期间,他们屡建奇功,斩获颇丰。” 最后一句,声音稍弱,“父亲你不常在长安,一旦结亲,他们没理由不照应儿子。” 一番话将他想靠岳家吃软饭的小心思揭示得明明白白。 孙安丰鼓起勇气说完,心底盘算一圈,他和窦鸿云只有公务往来,但无论是在并州还是草原,他都没闹过幺蛾子,想来未来的岳父对他的印象应该还不错。 至于未来岳母更不用说,他们当初一块在范家谋划怎么给应家挖坑。武兰薇应该对他印象不错吧! 只是当时喝得醉醺醺……早知道不和范成明他们喝酒了。 这哪里是泼妇,分明是他的护身符。 他当初好歹在万福鸿救过窦意意,虽然没怎么出力,但好歹出面了,应该算是加分项吧! 小舅子脾气暴,若是欺负他家人,不分老少都打。孙安丰自认没那么缺德,应该不招小舅子厌烦。 但听说窦家做主的是老夫人……以前怎么没想到冲上去献殷勤呢! 孙文宴望着儿子略带纠结的神色,一锤定音,“既是如此,那么明日就往范家递帖子吧!” 孙安丰身体猛地一颤,“范家?” 孙文宴年纪不大,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 幸好孙文宴并不知道孙安丰心中的腹诽,否则非得一脚把他踹出去不可。“难道不该先寻个媒人上门探探底吗?” 范家就是那个媒人,既是窦家的主将,又和孙家颇有渊源,由他们充作女方媒人,面子里子都有,再合适不过。 有些地方迎亲只有一个媒人,有些地方则是三媒,男女方各请一个媒人,再由官媒作为婚礼合法的见证人。 孙文宴打算将这场婚事的规格抬到最高,于是征询儿子的意见,“男方媒人你属意谁,吕大将军还是武将军?” 一个是右武卫主将,名副其实的上司;另一个是女方的舅舅,说出去也是天作之合。 孙安丰稍作思索后说道:“吕大将军吧!” 武俊江近来应该有点自顾不暇。 第1910章 当断则断 通常而言,班师回朝后几日,大多留给将士和亲人团聚。即便有人心怀结交之意,若非是故友亲朋,也不会在这时候上门打扰。 所以范成达一大早接到孙文宴的帖子时,心中不由得泛起层层疑惑。 他和孙文宴公事上只隔空合作平定过杨胤之乱,至于私交,那更是无从谈起。拐了两道弯的交情倒是有,全在范成明那儿。 他们兄弟俩虽然比邻而居,却是分家了。 范成达将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确认,当真是投给自己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同亲兵吩咐道:“明后日上午我都在家中恭候,荣国公若是有暇,可随时来访。” 转头就把范成明找来,打听孙家的事情。 范成明挠挠脑袋,孙文宴主动拜访,自降身份,想必是有所求。 眼珠子一转,“孙家近来忙着给孙三议亲,哥,他该不会想请你做媒人吧!” 范成达听得一个有些陌生的词汇,不禁皱了皱眉,“媒人?” 媒人这个角色,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街巷小民都不陌生。但从来没人找范成达做过媒人。 一来他不好保媒拉纤,二来若是双方议定亲事,找媒人撑场面也偏好找德高望重的全福人。 范成达年轻,既谈不上德高,也谈不上望重,更何况还顶着父母双亡的帽子,没得去触人霉头的道理。 范成达打听道:“定的哪家?” 范成明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知道,大将军猜是长安的将门。” 范成达一时腹诽,吕元正果真清闲,连这种事都掺和。“他怎么知道?” 范成明无所谓道:“因为荣国公找秦仲行做宾相。” 若是江南士族或者文官家族,秦景上也没用啊! 摇头晃脑地咂咂嘴,“谁家小娘子这么倒霉!” 范家妯娌俩都没婆婆需要伺候,且俞丽华拿陈灵芝当亲妹子疼,但并不意味着范成明不晓得别家的婆媳关系如何。 一般的婆婆,儿媳心上插一把刀,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朱琼华的段位非同一般,谁家亲生儿子谋反被流放后,还能风风光光地做国公夫人?她就能,而且膝下还收养了庶子。 孙安丰只是身手不行,但在纨绔堆里算是脑子灵光的那一拨,在右武卫“进修”之后更不得了。即便如此,也只能逃进右武卫和武俊江作伴。 一个常年不着家的儿子,如何能够支应家门?所以,孙家在长安的权柄,依旧掌控在朱琼华手中。 范成达自言自语,“谁家?” 长安将门的范围可太宽广了。 范成明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嫂子娘家吧?” 范家近支没有待嫁女子,兄弟俩与本家的关系也不甚亲近,往来较多的就只有两门姻亲了。 范成达手摸着下巴,沉吟道:“那可得谨慎了!”不带坑自己人的。 范成明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去营里转一圈,当面问问孙三。” 范成达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只转一圈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本就该范成明值班。 范成明无奈道:“那我多转两圈。”说完背着手出门了。 范成明抵达右武卫时,孙安丰还在家里当孝子。好不容易听说人来了,结果忙着和唐高卓、韩跃交接工作。 虽然孙安丰已经事无巨细地将要办理事务罗列出来,但纸面是纸面,实干是实干,还是得多叮嘱两句。 好不容易让范成明找到空当,开门见山问道:“你到底要向哪家提亲?” 孙安丰面上没有一点即将当新郎官的羞涩,“事情还没定下来,就不说了吧!”若闹得沸沸扬扬,万一不成,两边都伤脸面。 说完,使出三十六计中走为上计,“父亲让我回家吃饭,先走一步了。” 范成明见逼问不出真相,甩下一句,”我哥也叫我回家吃饭。“ 休整期间军营无大事,吃喝玩乐而已。火头营的大锅菜再美味,那也比不上家里做的。更别说他刚回来,正是宝贝的时候,家里做的都是他爱吃的。 范二霸王光明正大翘班摸鱼,回家吃饭也就罢了,还去和狐狗联络一通感情,等到半下午回来时,就给大家带回来一个大乐子。 范成明盘腿坐在榻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冯四把家里的一个庄子过户给他儿子,说是读书进学的笔墨钱。” 家产外流是败家子的做派,夫妻俩保存最后的体面,转到共同的儿子身上。 似冯家这等将门,习武练兵才是正道,读书进学那都是最末的事儿,也就图个名头好听罢了。 孙昌安感慨道:“冯将军这事办得够利索。” 他还以为冯睿达要纠结好一阵子,再和族中摩缠许久呢! 唐高卓:“当断则断。” 先前的流言是段晓棠要给王玉耶介绍面首,再不果断些,说不定就变成段晓棠要给王玉耶当面首了。 段晓棠平日里嘴上没个把门的,再荒唐的流言落到她身上,旁人都得思索几分可信度。 范成明今天要说的重点压根不在这儿,猛地一拍大腿,“冯四受伤了,家里来人向我哥请病假。” 唐高卓毫不意外,谨慎猜测,“新蔡郡公下的手?” 冯睿达算是来右武卫串门比较勤快的将官,他身上有没有暗伤,大家能不清楚吗?这伤只会是回长安新挨的打。 范成明反而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唐高卓平铺直叙道:“这段时日左武卫轮值的将领,冯将军一天都没排。” 这不就是特意空出日子让冯睿达养伤的吗? 所有人都知道冯睿达逃不脱一顿毒打,若没有外室之事,他就是冯家的大功臣。 谁料想把脸丢在了并州,而且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以冯家情到深处一脚踹,时不时要给冯睿达紧紧弦的做派,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没想到连三天都忍不过去,第二天就发作了。 范成明没想到天底下的明眼人这么多,只能说起“官方”事实。 “今天冯家家宴,席上说起北征战事,冯三与冯四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就说去校场上比划。结果冯三没收住手,就把冯四打趴下了。” 不知内情的人,说不定以为疯狗冯四和六罴是一路货色,都不经打呢! 第1911章 老子命苦 彼时,李君璠和冯昊慨只有低头猛扒饭菜的份,半句不敢插嘴,连校场都没去。 名义上是兄弟之间切磋,实际为了哪般,大家心里都清楚。 范成明发挥南衙大喇叭的乐子人精神,散播了一通八卦,又不知钻哪个地方玩耍去了。徒留一众留守将官在原地叽叽喳喳。 孙昌安摇头晃脑道:“还是得把家人接来长安才是。” 唐高卓不明所以,“图一家人热热闹闹?”冯家是够“热闹”的。 孙昌安盯着唐高卓的脸,认真地说道:“有了家室牵绊,就得考虑一家和乐,不会像现在这样,营里一差人手就让我们来顶上。” 可谓是字字泣血,声声落泪。 怎么,单身汉犯天条了吗? 唐高卓等人值守是公务,上司记得他们的付出辛劳。他们这些住在营里的将官搭把手,那就纯属打白工了。 何况营里真有事,他们身为将官,又岂能视而不见、置身事外! 孙昌安今日本打算和几个弟兄一块去长安城里转一转,结果营里一忙起来,就被抓了壮丁。 怎么,他们这些没有家小在身边的,不配休息放松? 唐高卓不自在地笑了笑,他就是没有家小在身边的单身汉,也是他让孙昌安等人来搭把手的。 “孙哥,我知道西市有家酒肆,酒水滋味一绝,下次我们去喝一场。” 孙昌安泥腿子出身,着实没有多少见识,“比杏花村的酒还好吗?” 唐高卓笑道:“各有千秋,你尝过就知道了。” 这边正说着话,项志勇推门进来,一脸兴奋地说道:“你们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孙昌安懒得动脑,直接问道:“谁?” 项志勇热衷钓鱼,但并不爱吊人胃口,“武将军。” 这种上下同庆的日子,将官们忙着和家人团聚,军士也不乐意上司在旁边守着,扫了他们的兴。 所以休假的将官,哪怕是放心不下,亦或者来收尾,多是转一圈就走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项志勇没必要特意提及。 唐高卓问道:“有何特殊的?” 项志勇耸了耸肩,“武将军的亲兵提着几个大包裹去了营房,算吗?” 孙昌安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回来两天,就不给自己留活路了!” 项志勇摆了摆手,“行李留下了,但人回家了。” 唐高卓紧跟着下结论,“为时不远。” 孙昌安读了两本书,也跟着拽文,“未雨绸缪。” 谁知道同僚如此热情,刚回长安就给他们送“瓜”吃。 比起总给同僚贡献大瓜的武家,冯家那点陈年旧瓜滋味就有些不足了。 冯睿达高高兴兴请亲戚小聚一场,结果被冯睿晋揍了一顿,他还没处说理去。 好在冯睿晋下手有分寸,全是些不伤筋动骨又让人疼痛的伤。 冯睿达擦了药趴在床上,王玉耶使人将冰盆搬进来,让他养伤期间能好受些。 左右家里每天只订了一份冰,若不拿出来给冯睿达用,母子俩独自享用,难免惹人非议。 再者王宝琼坐月子都能用冰,何况冯睿达只是区区养个伤。 现在正好,冯睿达在里间养伤,母子俩隔着屏风在外间玩耍。 冯睿达昨日一看仆婢搬抬冰块的熟练程度,就知道家里用冰的时日不短了。 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挺好的。” 他披甲上阵浴血奋战,有万注家财,不就是为了家人日子好过些吗! 冯睿达好奇地问道:“这冰哪来的?”他记得家中没有冰窖。 王玉耶不咸不淡地应一句,“坊间买来的。” 她可记得冯睿达的交代,让她离祝明月等人远一点。 为了日子清净,王玉耶愿意大方一把,“往后我让人多买些冰,放在外书房……” 冯睿达连忙打断,“这段日子我要好好歇一歇,别费那个钱,我们一家三口挤一挤就行了。” 临入长安前,冯睿达又去找情感大师段晓棠算了一卦。这人的路子虽然邪门,但也有点该死的道理。 段大师开出一剂良方,“一个女人可以接受你不爱她,但决不能接受你不爱她的孩子。” 段晓棠不知道夫妻俩相处的细节,但孩子总归是两人亲生的。 夫妻之间总得有些纽带维系,要么是孩子、宠物、共同爱好……总之,绝不能是工作。容易发生谋杀案件。 段晓棠再下一剂猛药,“你儿子也快记事了,你老不在他跟前出现,万一哪天认错爹了怎么办?” 一句话又差点把冯睿达说得炸毛,费尽平生素质才把这股邪火压下来,怒道:“那小混账见着老子不是哭就是闹,怎么好好相处?” 段晓棠耸肩摊手,“你到底是找茬泄愤还是为人父的严厉和重视,王娘子明白,孩子也明白,真心才能换真心!” 冯睿达顶着一身习以为常的伤势趴在床上,他不懂什么是“爱”,只能思量“真心”该如何表现。 恰逢王玉耶进来找东西,冯睿达将人叫来床边。 “我从草原带回来不少良驹,寻思着是直接从其中选小马给麟儿当坐骑,还是配一次种,你有什么想法?” 王玉耶不愧是在并州长大的,即便不擅此道,但也知道些皮毛。 “草原马性子烈,麟儿初学骑术还是用温顺些的坐骑为好。不如用草原母马和中原公马配种,再选匹小母马。” 不知是否是屋内冰块起了作用,夏日的酷热减轻了不少,王玉耶看冯睿达也顺眼了几分。 冯睿达一看王玉耶态度松动,比先前的假笑强多了。暗道一声果然叫段晓棠说中了。 趁热打铁道:“明年你给麟儿开蒙,学着读书认字。这些时日,先让他同家将学几个套路,打熬一下筋骨。” 娶五姓女的好处就在这儿了,寻常人家头痛无比的读书学业,她们做来轻而易举。 冯睿达长时间俯卧感到些许不适,用手支撑着身体,想要调整姿势。王玉耶见状,连忙伸手相助。 冯睿达叹口气,“明年,把他几个堂兄一块拘过来,我教他们武艺兵法。” 王玉耶犹豫了一下,“可是,三伯那边……” 如今排在冯昊麟前面的堂兄,不仅有大房的,还有三房的。 王玉耶倒不怀疑冯睿达的度量,他不至于拿小辈撒气。只是怎么看冯睿晋都更靠谱些。 冯睿达不在家的日子,王玉耶还琢磨过让冯睿晋代父职教导侄子呢! 冯睿达的声音里满是幽怨,“我教!” 猛地一锤床板,咬牙切齿,“老子命苦!” 第1912章 上门致谢 王玉耶不清楚冯家兄弟在校场切磋的时候,到底谁给谁灌了迷魂汤。 将军人家父子相传是常态,冯睿达教自己儿子无可厚非。冯昊麟摊上这么一个亲爹也只能认了。 但轮到其他两房……他实在没有一点为人师表该有的端方持重。是否能把隔房的侄儿拢到家里和冯昊麟一块学习,王玉耶对此持万分怀疑的态度。 回想之前冯昊慨登门求教时,叔侄俩就闹得很不好看。 今日罗观照离开的时候,特意拉着王玉耶的手致歉。道是冯睿晋喝多了没收住手,实在闹得不像话,影响了他们夫妻团聚。 殊不知,王玉耶就喜欢冯睿达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甚至觉得有几分神似当年。 冯睿达抬头望见王玉耶神色有些迷离,便悄悄地牵起了她的手。 王玉耶被手上那粗糙的触感拉回现实,第一反应竟是冯睿达这副德行还色心不改。 孰料冯睿达却是在服软,“往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行吗?” 王玉耶早已认命,“我既然嫁了你,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冯睿达听出王玉耶话语中的不忿,担心被在外伺候的仆婢和玩耍的儿子听见,急忙压低声音解释,“我的意思是,往后我收心,你也莫要与我离心。家里的东西总归是麟儿他们兄弟的。” “我俩——生同衾,死同穴!” 王玉耶早被冯睿达伤过无数次,如今竟然听到一个为人夫、为人父的正常承诺。 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想法居然是——她一定要死在冯睿达后面。否则儿孙真会为了孝道和脸面把他俩合葬。 左右如今冯睿达是没牙的老虎,再无张狂之态。 王玉耶假装信了,同样压低声音,怕的是被儿子听见这些不光彩的事。 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那你往后莫要领那些狐朋狗友来家里,若是看上你哪个姬妾美婢,我不好处置。”这明显是故意刺冯睿达的。 冯睿达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比刚被冯睿晋揍时还要难看。 他真是信了段晓棠的邪,现在的确没人讨论他被戴绿帽子的事,但背地里嘀咕“成人之美”,还被某些眼皮子浅的当做冤大头。 银牙紧咬,“那你认为哪些不算狐朋狗友?” 王玉耶觉得过去和冯睿达勾肩搭背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貌似温柔地替冯睿达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自是要人品贵重,麟儿若是能见一见,对他也有好处。” “比如范大将军、段将军。” 这俩人可是王玉耶精挑细选出来的,范成达做人做事无可挑剔,段晓棠出的主意也着实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冯睿达的心情可就没那么美好了,他虽然没有段晓棠那般在休息时间格外不待见同僚。但谁在上司,尤其还是一个严肃的上司面前能自在? 冯睿达斜睨一眼王玉耶,终于确定这个狠心的女人就是故意让他不好受。 他和段晓棠两人现在在外头,到底谁的名声更烂,且说不准呢! 他只是犯了一些正常男人都会犯的错,但段晓棠压根就不是正常人。 被冯睿达腹诽不是正常人且不待见同僚的段晓棠,休假第一天就“被迫”接待同僚——尹金明带着家小前来致谢。 尹金明自然知道段晓棠不爱旁人去她家里,但于情于理他都该郑重其事地上门道谢。若没有祝明月和林婉婉出手相助,他早就成孤家寡人了。 小院门铃拉响,开门的是于广富。好在先前就知道尹金明要上门,并不觉得奇怪。 只略微提醒一句,“将军刚起来。” 尹金明不由得抬头望天,他和晁瑜英因为在济生堂收拾行李才耽搁些时间,还和来医馆上班的林婉婉说了好一通话,这才有些耽搁了,没想到段晓棠竟然刚起床。 夫妻俩一手牵一个孩子,另提着大包小包,缓缓步入小院。 段晓棠听到传报,顾不得摆什么架子,直接迎了出来,问道:“吃早饭了吗?” 尹金明点点头,“吃了。”再拖一会儿,他们就该准备午饭了。 段晓棠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她自觉这身打扮并无不妥。尹金明在军营里什么没见过,也不觉得有问题。唯独晁瑜英避开了目光。 一家四口随着段晓棠进屋,只见正中摆放着刚送来的冰盆,正散发着丝丝凉意。 双方分主宾坐下后,段晓棠将旁边的糕点碟子推到两个小孩面前:“是洪远和香儿吧!来,吃吧!” 两个孩子犹豫地望向父母。 尹金明出面推让,“将军,使不得。” 段晓棠笑道:“没事,吃吧!两块糕吃不垮我。” 既然段晓棠都如此说了,晁瑜英便不再阻止,轻声细语地说:“一人拿一块。” 她摸了摸女儿头顶的小揪揪,“去院子里玩吧!” 待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时,尹金明才露出一丝脆弱和委屈,虎目微红,“这次多谢将军,若没有祝、林二位娘子出手相助。我都不敢想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想到他们的心那么狠!” 谁知道尹金明在济生堂看到脸蛋圆了一圈的妻儿,心底有多悲哀,原来他们是能长胖的。 尹金明还能强忍住情绪,晁瑜英被触动伤心事,就只有哭的份了。 段晓棠过去听闻种种丧尽天良、吃人不吐骨头的奇葩事,远的不说,祝家有一桩现成的。 唯一不同的是,祝三齐娘仨是弱者,而尹金明这一房已经是强支了。 段晓棠轻轻叹息一声,点到即止,“常言道以和为贵,但也不能一味忍让。你们为人父母,也得考虑考虑孩子。” 晁瑜英面上一红,心知肚明,她若是没了,尹金明如何说不准,但两个儿女必然讨不着好。 泣不成声,“我们都明白的。” 段晓棠从桌上抽出两张草纸递过去,“擦一擦,否则让孩子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俩了呢!” 晁瑜英也是怕人听见,故而哭得极小声。 两个孩子尚且年幼,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知半解,只知道老家的亲戚对他们很不好。 第1913章 金字招牌 段晓棠姿态懒散,问道:“家里都料理清楚了?” 尹金明神色间透露出一丝疲惫却决绝的意味,“昨儿教训了一顿,多少能安生些时日。过两日我就带他们回乡。” 尹金明是营中最早休假的一批将官,他甚至等不及庆功宴的举行,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家中那些混账送回老家“看管”起来。 昨日在邻里间打听了一圈,他立刻就明白,再不把这些惹祸头子送回去,迟早得拖累死他们一家。 听到这儿,段晓棠就明白,尹金明只要下定决心就不会被虚无缥缈地孝道绑架。怪只怪尹家从前做事太绝,没给他留下一点温情做念想。 只提点一句,“你往后多想想武将军吧!” 同样是和亲戚干架,武俊江的处境竟然还比尹金明强些。 毕竟他的翅膀硬了,找茬的都是同辈,好些还是泼出去的水。岳家和妻子都立得住,他缩头乌龟似的往军营里一躲,旁人就拿他无可奈何。 换到尹家,尹金明一退,晁瑜英娘仨就得被人吃干抹净。 武家的家事在南衙是众所周知的乐子,即便是位于边缘的尹家夫妻也是知之甚详。只要舍得一身剐,再占住一丝理,旁人就拿他没办法了。 尹金明清清嗓子,神色凝重,“将军,关于我家的事情,我还有些想法。” 晁瑜英见状,立刻起身,“我出去看看孩子。”将空间留出来让两人说话。 不熟悉的人离开,段晓棠终于得以安心享用她刚开始动筷的早餐。 “刚放凉的绿豆沙,要不要来点?” 尹金明倒是很适应这种边吃边聊的氛围,哪怕说的是要命的大事也是如此,至少能显得轻松些。 “要。” 段晓棠朝门外喊道:“拿副空碗勺进来。” 随后,指了指被当作临时冰箱的冰盆,“你自己舀吧。”只可惜冰块送来得有些迟,没能冰得太透。 尹金明从前没吃过冰食,今天也算沾光了。但心底只觉得他家主将在休假的日子里,生活方式实在不太养生。 殊不知段晓棠以前就是生冷麻辣不忌,之所以被迫养生几年,完全是因为没条件。 美食就绪,段晓棠手里的勺子轻轻搅动碗中的绿豆沙,终于切入正题,“仔细说说你的想法。” 尹金明:“张娘子的主意好是好,可我还想再加一重。” “我远在长安鞭长莫及,即便用仕途前程让族中偏向于我,能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他们毕竟长期在老家……”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相处出来的,尹金明长期在长安任职,哪怕书信频繁,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尹金明好歹也算是挤进了官场,听闻过不少官员的族亲在老家仗着家中有人做官而胡作非为的事情。 他若是想走得更高更远,就不能被亲人拖累。他背景单薄,无族人姻亲帮扶,可经不起任何摧折。 所以尹金明还得给自己再上一重保险,“我听开德说,祝娘子在武功开办了一个小学堂。” 打得旗号是回馈乡里,尹金明私下揣摩背后肯定没那么简单,略微琢磨出几分意思,虽然不曾参透全部奥义,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兴族学,人读了书就对前途有更大的期望。那他作为尹家官职最高的人,对族人的意义就不仅仅是一个可以用来炫耀的旗号了。 更何况,这些年在右武卫的熏陶下,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一句话: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人读了书,就不会像过去那般浑浑噩噩,不辨是非。对于某些明显有失偏颇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再只是作为旁观者指指点点。 段晓棠不得不佩服尹金明举一反三的能力,只问一句话,“你的俸禄够吗?”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尹金明的心坎上,他家算是负累小的,但对长安进学的花销依旧有直观的认识。 直言道:“我家有钱。” “这次回去我打算分家,分得的资产当做蒙学的启动资金,族中再出一部分,应当就够了。” 尹父在世的时候当然不好分家,但尹金明实在不想再和这一家子搅合在一起。打着兴学助教的名义,应该能够办成此事。 况且尹氏家族比两个李子村都要有钱,四舍五入尹金明算是空手套白狼,不需要额外出多少钱帛,就将族中现在、将来兴旺的人家和自己牢牢地绑在一起。 尹金明没想着一蹴而就,只打算从蒙学开始,将来是否升级且看情况而定。 尹金明小时候是否有意被亲父和继母虐待,这种事很难评判,毕竟时下流行的是棍棒教育。 但尹金明明明有资质、有意愿读书,尹家也有能力供,却不让他继续读下去。这种做法在段晓棠看来,就是“不公”的实锤了。 段晓棠无意探问尹金明能分得多少资产,掰着手指头算道:“前期投入主要有三大块,学舍、老师的束修,还有就是书籍笔墨。” 尹金明显然是仔细盘算过此事,胸有成竹地说道:“屋舍是现成的。”不用说,这又是他即将分家分来的。 “开德家中孩子读书,都是互相传看誊写,准备一套书籍足矣。蒙学学童读书犯不着浪费笔墨,用沙盘就行。”右武卫就是这么学的,他对此十分清楚。 算下来,尹金明前期需要承担的仅有老师的束修,对他而言,还算承受得住。 真正的考验在往后,万一真出了几个有天赋的学子,他就得考虑是否提升资助的等级,那才是真正的两脚吞金兽、无底洞。 对古往今来的家长来说,孩子太有天赋和没天赋都令人头疼,不上不下也同样让人操心。 养儿九十九,常怀百岁忧。少数没心肝的除外。 段晓棠点头表示认可,“如此一说,确有可行之处。” 转身从炕柜中抽出一本书,递给尹金明,“这是开德老家学堂用的教材,比之《千字文》更易学易懂。” 尹金明首先看到的是套路略显熟悉的书名,再看到作者名字,心底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南山老人,劝学界的金字招牌。 第1914章 爱恨之极 和右武卫《五字经》采取相似命名手法,只少两个字——《三字经》。 尹金明与几位同僚曾在私下里揣测过,这本“私人定制”的《五字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段晓棠向来公私分明,公务与私交界限清晰,营中的将官们对她私生活了解并不多。 这个人选要懂军事、兵法还要兼具文化素养,右武卫将官靠着仅有的了解,出了两个“可疑”的人选——徐昭然和李君璞,都是传说中能文能武的人才。 借着南衙点卯的机会,有人试探过徐昭然,虽然能说上几句《五字经》内容,但显然并不熟悉,可以确定他并非作者本人。 至于李君璞,众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他接触。再度听闻就是阻截骨禄一战,神仙一般的打法。而当众人看到那令绝大多数人都感到困惑的九军阵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段晓棠的评价——不说人话。想来他写的书,也非常人能看懂的。 孙安丰倒是从一开始,就将两人排除嫌疑,理由相当充分。 “写书的定然不是武将,‘南山’二字从来不是武将的追逐目标。”燕然、狼居胥才像话嘛! 众人如此探究此事,南山老夫子只是搭头,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写《三国演义》的梅花道人。 作为右武卫最受欢迎的读物,哪怕对其中情节倒背如流,众人依旧兴趣不减。 甚至某些有家底的将官当真去买了一套《三国志》回家细细研读。 这算不算同人文反向给原着增加热度? 段晓棠嘴里撬不出真相,他们打算靠自己的本事抽丝剥茧找到正主,然后现场肉身催更。 有先见之明的孙安丰这次全无头绪,“如此行文文风,我过去与诸多文人交际,却从未见识过。” 温茂瑞一点面子不给,“你混的文人圈子太高端,这本书一看就是个落魄文人写的。” 孙安丰身边的文人,水平不一定高,但一定足够富贵。东汉末年的民生凋敝之景,怎么可能写得如此生动形象。 更何况,人若是不落魄,怎会被段晓棠诓来写上不得台面的话本。 爱好,不足以支撑人写出十几万字的内容。 总之,南山老夫子和梅花道人在右武卫将士心中,在爱与恨两个极端中反复横跳。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恨为爱之极! 尹金明此刻无意揭南山老夫子的马甲,他有些文化底子,只翻看前几页就明白这的确是一本上佳的启蒙教材,内容浅显易懂,读起来朗朗上口。有了段晓棠的认可和支持,他更觉此事有搞头。 段晓棠接着提点一句,“会干不会说,真心白忙活。”这都是千金不换的职场心得。 “你既出了头做了事,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如刻块劝学碑,铭记此事。” 尹金明想到往后可能带来的好处,点了点头,“嗯。” 段晓棠多嘴一句,“你试试看能不能找孙三写一篇文章,他的身份在外头蛮唬人的。”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除了战功官阶,最能证明尹金明在长安混得不错的,就是他的交际圈子。 尹金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我试试。” 孙安丰在右武卫从不摆国公公子的架子,他俩的关系并不坏。 孙安丰的文章没有感情全是技巧,再加上满满的目的性。好在他并不排斥写这些东西。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俩身边都有一堆事情要忙,而尹金明万不可能去孙家找他,只能在大营里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回乡找个德高望重的老秀才写一写也行。 段晓棠停顿稍许,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可能的话,让女孩子也进来读书吧!” 尹金明既然打算做这件事,那就势必要将“范本”打听清楚,他知道李子村的小学堂也是让小娘子们入内读书习字的。 并非不同意,只是一直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将军,这是为何?” 待尹香儿年纪再大些,他还想送到张法音门下受教。简单的读书识字晁瑜英也能教,但有些事受见识所限,她教不了。 但这是长安作为帝都的特例,乡间从未有此先例。 段晓棠苦笑一声,并没有多做解释,“算是一点私心吧!” 女子入学堂受教育,若自下而上地争取,自是千难万难。但若是学堂资助者自上而下的要求,那就容易多了。先把“门槛”卸了,能引来多少凤凰,全看缘分造化。 好在尹金明兴族学的目的并不“单纯”,他只是想为小家庭的安全、自身前途立一道牌坊、套一层盔甲,对教学成果并没有那么看重。 微微皱眉,“只是用什么理由让女子入学堂读书呢?” 段晓棠说起一个现实却有些悲哀的缘由,“女子读书识字,将来谈婚论嫁的对象能更上一层楼。”这甚至比她们可有可无的嫁妆更重要。 现实利益如此立竿见影的“诱人”,尹金明虽然觉得这有些出格,但族人们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会安排的。” 两人再说些话,尹金明留下礼物带着妻儿告辞,不打扰段晓棠悠闲地度假生活。 唯独尹香儿望着围墙上优雅走猫步的富贵大声喊道:“决明。” 决明是养在济生堂的捕鼠猫,因为眼睛格外明亮而得名。 段晓棠笑道:“这是决明的娘亲富贵。” 大半年不见,猫主子的体型愈发圆润,胖得段晓棠都想给它减肥了。 富贵或许是察觉到了段晓棠的“恶意”,毫不留恋旧主,带着吉祥一块出门流浪去了。 好在它们并不跑远,大多只在柳、李两处大宅之间晃荡。外头的野猫太凶残,母子俩作为十足的家猫、宠物猫,除了体型占优势,实在是打不过。 送走尹金明一家人,段晓棠让陈娘子清点礼物登记入库。 陈娘子看着其中几匹花色不同寻常,“这花样有些‘老’了。” 小院里除了段晓棠,都是年轻的小娘子,她们不会穿这种老气的花色。 第1915章 燕国夫人 尹金明知恩图报,但所赠之礼并不奢华,尚且属于人情往来的正常范畴。他在段晓棠麾下这么久,深知上司脾性,若当真送了重礼,才是绝了日后登门的路。 段晓棠随意一瞥,“那是送给西院张娘子的礼物,稍后送去便是。” 陈娘子点头应是。 等祝明月等人忙活一天回来,就看到段晓棠四肢大敞摊成一个“大”字仰躺在铺了凉席的炕上。 旁边不是零食玩具,就是草稿本,也不知她到底是在做战后总结还是钻研菜谱。 自己在外头累死累活,小伙伴却在家逍遥自在。搁往常这个家里谁今晚都别想痛快,但看在段晓棠刚回来,还能金贵两天,忍了! 祝明月坐下喘匀气,问道:“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段晓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睡了醒,醒了吃,吃了又睡……” “哦,金明一家中间来了一趟。” 林婉婉对食物格外感兴趣,“都吃了些什么?” 段晓棠支撑着上半身,努力回忆着,“使人去长安知名酒楼买了几个菜回来尝了尝。” 林婉婉显然不满足于此,继续追问:“味道怎么样?” 段晓棠重新趴回炕上,语气中带着几分随意,“还行,不过广富说原料好像用的是草原的羊肉。”她反正是没吃出来。 祝明月点点头,“有可能。” 无论是朝廷还是四卫私下发卖,都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展。食材刚一到手就下了锅,化作了餐桌上的美味。 彩霞漫天,一家人轮流洗漱完毕,洗去了夏日的炎热与疲惫,围坐在正屋内的冰盆旁,享受着难得的清凉与闲聊时光。 段晓棠依旧保持着那副大喇喇的姿态,瘫在炕上,无奈她一身疲惫,实在是起不来。齐蔓菁有些不自在,去西院找杜若昭一块写作业了。 自入夏以来,仆役们的饮食还算正常,但轮到祝明月等人时,却少有正经吃过一顿饭。要么是冰镇过的凉食,要么是随意对付的零食与小菜。 问就是没胃口。 祝明月搅动碗中的莲子汤,轻轻抬眼,“今天听说了外面的消息吗?” 段晓棠摇头晃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只见了一户外人。 祝明月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被集体弹劾了。” 段晓棠翻身叹气,“还以为我们是人人都爱的香饽饽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失宠了。” 这才一天呢! 昨日全城欢迎,带领满朝文武升职加薪,今天就遭弹劾非议,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林婉婉轻哼,“万一人家不好饽饽那一口呢!” 段晓棠说得意味深长,“总归没让他们饿着。” 北征的红利,人人都有份,只是多与少、直接与间接的区别罢了。 望向祝明月,“仔细说说。” 祝明月语气依旧平淡,“相对而言,并州大营遭受的弹劾更多。” 一来南衙四卫在统帅和各级将官的严格要求下,手脚远比地方大营干净。再者各种征兵征粮得罪人的事都由本地兵马出面,可不就让人记着了吗! “南衙方面被弹劾最多的人是冯四和范二。草菅人命、辱没士族、亵渎佛门、擅乘王驾……罪名五花八门。” 听到这儿,段晓棠反而放心了,“只要不削他们的官,其他的都无所谓。” 这两个人,谁会在乎名声?谁又是靠名声升官发财的? 后半句说法有些不恰当,名声在外,有好有坏。有时候坏名声运用得当,也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见段晓棠如此满不在乎的态度,林婉婉幽幽道:“晓棠,难怪你在外的声名一言难尽。” 这两个人居然都和她关系不错,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段晓棠不服,义正词严,“我怎么了,根正苗红五好青年,行得正坐得端。” 众人一致看向段晓棠如今的姿态,走路姿势暂且不论,但至少坐没坐相,完全摊成了一团。 段晓棠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转移话题,“没我的事吧?” 祝明月:“毕竟你一直都在军中,没怎么在地方上冒头,哪怕有几个群体性弹劾也没你的份,顶多沾了点治军不严的边。” 作风低调也有好处,第一轮出自地方官和朝臣,第二轮才是军中攻讦。 段晓棠不甚明了,“治军不严?”她治军之严明,在大吴认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祝明月耸肩,不轻不重地吐出四个字,“金甲,靡费。” 看来上书人没有一点军中的人脉,否则怎么不知道那个可能贻笑大方的“真相”。 谁说只有女人爱美爱首饰的,男人同样喜欢。只不过一帮张扬的年轻将官,做到了明面上。 这点不痛不痒的罪名段晓棠毫不在意,“有没有点新鲜的?” 祝明月思虑片刻,“卢小郎冒籍算吗?” 卢家在幽州的旧事就是一堆糊涂账,局外人不知深浅不敢轻易试探。但卢照在齐州变秦照,再到并州投军,从上到下牵连的地方官和军中将官不知凡几,连段晓棠都担了干系。 这件事定然是犯规,甚至是违法了,但大吴是人治社会,很多事情并非一成不变。 吴杲何时知晓真相,段晓棠不清楚,但绝不是班师回朝那天的大朝会上才知道的。 他都认了,卢照那点事也就不成问题。 段晓棠无赖道:“那不是给陛下的惊喜吗!” 显然第二天,吴杲就为这份向他精心准备证明忠诚之心的“惊喜”,付出了合理的报酬——加封秦彤为燕国夫人。 秦彤过去自然是有诰命的,随夫称为燕国公夫人。 大吴没有正式的国太夫人诰命,国夫人便是顶级。这是独属于她个人的爵位。 一字之差,意义大不一样。 秦彤无功勋无殊荣,她继承的是卢茂的“燕”字,夫妻一体,没什么好说的。 放在眼下卢家家传的燕国公爵位空悬的情境下,可以称呼她为燕国夫人,也可以是燕国(太)夫人,后者就是在她儿子继承爵位的前提下。 相当于秦彤帮儿子提前占住了爵位,母子之间无需避讳太多。 从前听说过占车位、占学位,头一次听说占爵位的。 燕国公之爵,就是吴杲忽悠卢照卖命建功的胡萝卜。 如今幽州大营主将封号为蓟县公,蓟字升到郡公勉勉强强,但若是国公那就差了点自古以来的传承,所以他一直瞄着“燕”字,打算做大吴的第二个燕国公。 如今秦彤名正言顺地占住了“燕”字,相当于堵死了他理所应当地上升路径。 他能怎么办,娶秦彤还是认秦彤当娘?人家有亲生儿子。 第1916章 谁是质子 林婉婉对于这样的处理方式充满了困惑,“就不能爽快点把小卢家的爵位还给他?” 人家可是尊贵的独生子,继承权无可争议。 祝明月不屑道:“因为卢家的恩宠还不至于让我们这位伟大的皇帝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 虽然听不进谏言,但并不妨碍他内心怀揣着成为一代圣君的宏图大志。 在他的世界里,亲信宠臣可以肆意妄为,无论是祸国殃民还是为非作歹,高官厚禄总是唾手可得。但对于那些普通的臣子,他就必须摆出一副“公平公正”的姿态,严格按照规矩来行事。 东征失利的大部分责任若不是前期就战死的卢茂来背,难道让皇帝、让存活的文武百官来背? 幸好卢茂死的早,而且是被皇帝坑得战死沙场殉国牺牲。满朝文武要点脸面,没有明文口诛笔伐,这才给卢照留下一点转圜的余地。 祝明月冷哼一声,“如今燕国公一爵,就是准备钓幽州几条大鱼的鱼饵,谁能为皇帝提供最大的助力,这个爵位就归谁。” 身为燕国夫人的秦彤,虽然享受着无上的尊荣,但实际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权。她如今之所以能占据“燕”字,不过是吴杲特意扶持卢照的一个信号罢了。 这一场爵位争夺之战,注定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较量,少说也得纠缠上三五年。 假如再次征讨高句丽,幽州大营现任班底若是表现不佳,那么燕国公之爵就落在卢照的头顶。若是他们能一鼓作气踏平高句丽,那么秦彤可能就会面临改封。 段晓棠继续在炕上躺尸,“还真让玄玉说对了。”卢照成了制衡幽州大营的一枚重要棋子。 与此同时,刚接完圣旨的卢照启程赴约,这一次他孤身赴宴,并没有让秦景陪同。 滕承安设宴招待卢照,陪客除了罗玄应外,还有几位与曾经与卢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将官。只是,他们如今到底是真心投靠,还是暂时低头蛰伏,就不得而知了。 不论过去有何恩怨,如今同在长安,亲不亲都是故乡人。 卢照几杯水酒下肚,慷慨豪迈之情溢于言表。 推杯换盏几轮,滕承安放弃追问秦景的根底,转而问道:“夫人何时能来长安?” 卢照举杯的手微微一顿,“母亲少小与家人离散,如今与舅母作伴,能时常拜祭父兄族人以慰心怀,已是心满意足。她大概是不愿来长安的。” 滕承安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我原本还想请夫人前来长安,届时一起返回幽州。国公礼葬乃是大事,不可草率。” 卢照连忙打断,“母亲视幽州如伤心地,实在不忍再回首,不是还有我这个当儿子的在吗?” 滕承安低语,“那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是我等无能,没有护好夫人,才让她受了委屈。” 卢照宽慰道:“滕叔叔,我知道与你们无关。” 说到底滕承安这一系和卢照没有直接的血海深仇,对卢家三口下手的也不是他们。他们只不过是隔岸观火,最后阴差阳错坐收了渔利而已。 这才是卢照能够心平气和地与他们坐下来喝酒的前提。 酒过三巡,滕承安开始诉起苦来,“阿照,我们都是自己人,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大营的情况你也清楚,县公实在分身乏术,这才派我前来长安。” 幽州新任主将蓟县公解正谊新官上任头一二年,最是该来长安刷脸、走关系的时候,却一次不曾来过,并非因为他倨傲不恭,而是因为实在走不开。 他若是离开,资历更差一筹的滕承安等人未必弹压得住满营的牛鬼蛇神,到那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卢照推心置腹道:“解叔叔即便不能亲身前来长安,也该让家眷子嗣替他走一遭。“ 过去卢照没来长安为质,是因为卢茂只有这一个儿子且年纪尚幼,卢照刚长成不久,就借着催要粮饷的名义来到了长安。 滕承安不得不说道:“解家长子比你还小几岁呢!”担不得事。 卢照摆事实讲道理,“当年荣国公除了将长子留在身边,其他子嗣可都由他夫人带着迁居长安了。那时候,孙三也没多大。”只怕那时,孙家在长安的一摊子事,都是朱琼华撑起来的。 滕承安低头吃了一口菜,附和道:“是这个理儿。” 即便解正谊将家眷子嗣送来长安,也不虞卢照对他们下手,说到底他们没仇。 滕承安只是有一丝不解,“你怎么突然说起此事?” 卢照轻叹一声,“我到底是幽州出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州、江南大营恩宠甚重,我们短了一截,就该向先进者学一学。” “梁国公却是让长子留居长安,其他子女随他赴任。” “不过白家情况不一般,他们这一支本就多年深耕长安,对祖地并州反倒不熟悉。” 罗玄应:“对并州不熟悉的梁国公,也能将并州大营拧成一股绳,果真是手段非凡。” 卢照轻笑,“我亲去过并州,说句有些犯忌讳的话,当初元宏大能将并州大营祸害成那般模样,正是因为梁国公和白家被‘废’得太彻底了。” 滕承安不解,“废?” 谁人不知白隽在朝中光鲜显赫,白智宸掌管的白家亦是并州大营的一大山头,甚至能主导倒元之事。 卢照清清嗓子,“梁国公常在中枢久不领兵,至于白将军嘛!” 说得隐晦,“你们接触少,不清楚他的为人。只要想想元宏大弄死了他爹和一众族人,为何偏偏留下他就明白了。” “人不坏,沙场上亦是一员勇将,唯独少了几分谋略。” 滕承安深深地望了卢照一眼,意味深长道:“即便如此,白家亦能翻盘,取得北征之胜,可见是有几分运道的。” 卢照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州是并州人的并州,到底有几分人望人心。” 如今卢照就成了白家曾经的角色,一旦有前科的幽州大营再度塌台,就是他荣归故里,接掌大权之时。 幽州大营留质长安的哪里是解家子弟,分明是卢照。 第1917章 赌上一把 卢照一战拜将,用战功证明,他比解家年幼看不清前途的子嗣有本事得多。 寻常时候一旦家族坏事,首先便是杀了“质子”,如今境遇颠倒,家族坏事,第一件事就是送“质子”回去走马上任。 还是那句老话,并州是并州人的并州,幽州也是幽州人的幽州。 倘若幽州大营倾颓之际,出面收拾残局的人是卢照,各方都认他是自己人,无论政治还是道德压力,假如他们有道德的话,都会小一些。 沙场无常,滕承安总要为自己人留一条后路,左右眼下卢照在长安,他们可以互为援引。 吴杲和长安群臣不清楚卢照的脾性,滕承安多少有几分了解,不由得盘问起卢照的根底,“阿照缘何投入右武卫?” 卢照坦诚,“说来是托了表哥的福,烈王父子都极为赏识他的武勇,我跟去并州沾光做了一个小校尉。” 至于其间吴越是否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他则含糊其辞,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酒宴结束后,桌上杯盘狼藉,滕承安吩咐其他几人送卢照回去,不管他们是真心相待还是虚与委蛇。只要卢照不回幽州,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维持表面的友善。 王永康和赵嘉佑站在甬道旁目送着几位前辈簇拥着卢照离开。 赵嘉佑低声道:“神仙打架,不会波及到我们吧!” 王永康自嘲道:“我们又算什么呢!” 在大吴军功为重的观念影响下,朝廷中弹劾的奏章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但大多只是些无关痛痒的罪名,难以对受弹劾者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作为一位圣明的君主,吴杲展现出了他体贴入微的一面。比如给几位功勋卓着的将领赐冰以示嘉奖。 段晓棠望着又是更衣又是洗漱,折腾一番谢恩谢得大汗淋漓才得来的真冰盆哭笑不得,感觉这冰盆冰个西瓜都艰难。 转头望向自家准备的近半人高的冰块,总不能说皇家的日子也不富裕吧! 幸好前来赐冰的内侍没看到这一大小迥异的场景,否则还不知传出怎样的闲话呢! 与段晓棠有同样的感慨还有冯睿达,他还是个伤患。这时候就格外能理解段晓棠不喜人登门探病的心理了。 在王玉耶的搀扶下,冯睿达重新趴回床上。先腹诽一通冯睿晋没掐算好日子,再望着那个对比起来小得可怜的冰盆,吐槽一句,“小气。” 王玉耶连忙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眼神警惕地扫向外间伺候的仆婢。她对着冯睿达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毕竟人多嘴杂,万一传出去就不好了。 王玉耶轻哼一句,“我待你还不够大方吗?”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似乎要兴师问罪一般。 与此同时,范成达对着冰盆释放出的缕缕寒气,有一瞬间的怔愣。他刚送走盛装登门的孙家父子。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呢? 范成明猜对了,但也不全对。 范成达连忙将一家老小召集到一起,反正他家也没几个人。试探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范成明百思不得其解,抓耳挠腮,“荣国公看上窦家什么了?” 娶妇多是向低娶,但窦家的门第在孙家的可婚配圈子里并不算高。 范成明仔细回想了一番,除了万福鸿那次挺身而出,孙安丰和窦意意应该再无来往了。 范成达一本正经地说道:“看上了窦夫人。” 在家人头脑风暴孙文宴和段晓棠之间究竟差了几个冯睿达时,说出来下半句话,“为母则刚的性子。” 虽然孙文宴不曾挑明,但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范成达比弟弟高好些个段位,不至于听不懂别人打的哑谜。 俞丽华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感慨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谁也没想到孙安丰的婚姻困局,能从此处着手解决。 唯一需要牺牲的就是武兰薇的心力和名声。 范成明这都会倒是对段晓棠“过不下去就离”的言论深表认同。夫夫妻之间防范到如此地步,真还不如离了算了。费劲心思从外面引来一个“大敌”才能保全儿子,实在是有些荒谬。 范成达头一回受人所托做媒,自然想讨个好彩头,“你们说窦家会答应吗?” 从利益勾连的角度来看,这门亲事对双方都有好处。但难就难在中间有座搬不开的大山。 俞丽华没伺候过婆婆更没当过婆婆,把她当半个婆婆待的陈灵芝又是听话的乖表妹。但不代表她不清楚婆媳关系之间的微妙与复杂。 周遭都是家人,俞丽华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朱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否则不至于逼得孙文宴、孙安丰找武兰薇做靠山。虽是对症下药,却也是病急乱投医。 寻常人家婚配,没有这么来的。 陈灵芝却有不同见解,瞧着屋内的哥哥姐姐,以及不顶事的丈夫,笃定道:“我觉得窦家会同意。” 范成明:“为何?”窦家可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家。 陈灵芝说得有理有据,“孙家比应家门第更高、权势更盛,孙三比之应嘉德,人品、才学、前途……哪一样不是更好!” 哪怕是因为应嘉德的错误导致退婚,窦意意依旧受了影响,婚配至今停滞不前。 现任比前任好,就是最大的胜利,不蒸馒头争口气。 如果她能高嫁入国公府邸,那么就能彻底将应家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范成明非得在这时候抬一回杠,“孙三武艺不如应家小子。” 听了陈灵芝的话语,俞丽华觉得这桩婚事十拿九稳了。 “孙家的好与坏都摆在明面上,事情办得如此敞亮,就看窦家有没有心气赌一把了。”女子嫁人,无论如何都是赌。 孙家的难处只有一个难缠的恶婆婆,其他家庭面上看着花团锦簇、一团和气,真嫁进去才知道有多坑。 范成达沉吟道:“我去营中和鸿云透透气儿,探探他的口风。” 第1918章 上门探问 北征将官人人有功,许多家庭都在筹备接风宴、升迁宴热闹非凡。 武家没有这般打算,武俊江只是简单地与兄弟子侄们聚在一起,痛饮了一场,便算作庆祝。有人以为这是武俊江行事低调,也有人心知肚明,他心中另有图谋,此刻不宜太过张扬。 武俊江正在家中享受最后的安宁时光,但这份宁静很快就被家仆的禀报打破,窦家的人到访了。 武俊江与靳梅英的心中同时涌起一丝慌乱。 靳梅英小声道:“六姐不会是来阻拦的吧?” 私以为他们两家关系不错,武俊江这事是办得不合规矩,但念在过往的交情上,窦家即便不声援帮忙,保持中立总是可以的吧! 武俊江咬了咬牙,横下一条心,“交都交上去了。” 随后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让武俊江意想不到的是,“杀”上门来的除了姐姐姐夫,还有窦老夫人。幸好没带孩子。 为何用“杀”字呢,因为窦家三口虽没有挂脸,但武俊江直觉他们仨的心情很不美妙。 武俊江连忙出门迎接,带着几分心虚道:“伯母、六姐、姐夫,真是稀客啊!” 靳梅英嘴上招呼,实际上却是打算偷溜,“你们先坐着,我去准备茶水。” 武兰薇阻拦道:“弟妹别忙活了,我这儿有件大事,你留下帮忙参详参详。” 靳梅英往外走的步子生生停住,只能坐下来。夫妻俩刚做了亏心事,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面对窦家三口。 二对三,形势显然不利! 武兰薇抬头看了一眼厅中伺候的仆婢,靳梅英心领神会,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仆婢们鱼贯而出,厅中再无闲杂人等。 武兰薇低声道:“荣国公托范大将军,向我们家提亲。” 武俊江脑子一瞬间有些卡壳,首先他得分清这个“我们”,究竟是指窦家还是武家。 “谁和谁?” 窦鸿云:“孙三和意娘。” 武俊江的表情瞬间如同一口气吃下十个八个酸李子一般,五官全皱在一起。 他发誓绝不是对孙安丰有什么意见,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外甥女上一段姻缘已经不如意了,这一段又是这么个情况…… 武俊江扭头问靳梅英,“长安哪座庙求姻缘灵验,带外甥女去拜一拜吧!” 显然作为舅舅,武俊江很不看好这桩婚事。 武兰薇情急道:“可是孙三有什么不妥当?”她对孙安丰的印象还好,毕竟见义勇为嘛! 武俊江迟疑了一下,“那倒没有。” 孙安丰从前在长安城中浪荡的时候,是有些不着调,但也没闯出什么大祸来。 一来是他本事不济,二来也是他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真闯出祸事来,爹娘没一个会死命护着他。 照理说这种话不该武俊江一个大男人来说,显得太八婆了些,但眼下不得不说,吞吞吐吐道:“孙三的嫡母朱夫人手段了得,不是个好相处的。” 别看孙安丰平日和一群小将官们混在一起,但营中对孙家家事最清楚的莫过于武俊江,毕竟他俩难兄难弟有家归不得,夜半无人可不就得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么! 两人有那么点同命相连的味道,说着说着,可不就得吐槽一下自己那帮难缠的亲戚吗? 武俊江别看做事经常脑子一热,但他的嘴还是很严的。所以孙安丰会和他说一些朱琼华的行事作风。与之相比,武兰菱就是一个实心的棒槌。 窦老夫人轻叹一声,“这些我们都是听闻过的。” 她就是心急此事,不耐在家等候二手消息,这才跟着儿子儿媳一块来找武俊江打听。 武俊江什么世面没见过,他一句“手段了得”,在窦家听来,朱琼华的危险性就要上升好几个级别。 武俊江咂了咂嘴,“按孙三的说法,朱夫人若是男儿身,凭她的心机手段,也能闯出一番事业。” 可惜为人继室失了先手,又生了一个拖后腿的废物儿子。 压低声音说道:“这些年荣国公在长安的关系网,全是朱夫人出面维系的。”所以决不能将她视作一个简单的内宅妇人。 孙安世从几个兄弟口中掏不出半点有用的情报,全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掌握在他继母手中。 不过这点事明眼人都能看清楚,毕竟当初孙家兄弟几个年纪幼小担不得事,可不就得朱琼华撑着吗! 哪怕孙文宴在长安安插了亲信心腹,但家人的分量到底不同。 只不过最近几年朱琼华的威信大幅度下滑,毕竟她的亲生儿子相当于直接把孙文宴卖了,这如何能忍! 武俊江忧心忡忡,“意娘心性醇厚,落在她手里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靳梅英帮腔道:“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不光得看男人怎么样,更重要是看婆母为人如何。” 将门人家,男人出征一走就是一年半载,可不就得满门妇孺相依为命吗! 真要遇上不好相处的婆母,做儿媳的呕死都是轻的,说不定被磋磨死。 靳梅英没伺候过婆婆,但听多了类似的故事。恭维道:“六姐运道好,伯母拿你当亲女儿疼,窦家家风清明。意娘那孩子哪里知晓被人针对磋磨是什么滋味。” 好在两家都没有婆媳矛盾,否则这话说出来还以为是含沙射影呢! 武兰薇叹息一声,“所以当初我们才想给她找个家庭简单的……”不想再提那晦气玩意了。 武俊江夫妻这才醒过些味来,窦家显然没有主动结亲的意图。 靳梅英拉了拉武俊江的袖子,问道:“孙三相中了意娘?”毕竟两人算是有一段前缘的。 武俊江摇了摇头,“没听他提过。” 孙安丰知礼,怎会贸然在武俊江面前提及他未出嫁的外甥女,连敲边鼓的动作都没有。 武俊江虽然不是什么无微不至的好舅舅,但为人长辈的本分还是有的。明知是火坑,怎么可能主动保媒拉纤。 窦鸿云迟疑道:“是荣国公相中的。” 武俊江脱口而出,“他还没忘那几千江南兵?” 转念一想,若是如此,手伸到范成达锅里,怎么可能还让他来说媒。 第1919章 争上一回 这下轮到窦家几口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谁叫孙文宴的思路太奇葩了呢! 最后还是窦老夫人开口,“荣国公看中六娘识大体又护犊子,希望她日后能替女儿女婿撑腰,制衡朱夫人。” 结亲的前提条件必须得说清楚,否则窦家真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撒手不管,才是把小夫妻俩一块坑了。 窦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却是头一遭碰到如此主动邀请亲家插手家务事的奇景。 武兰薇原先还愧疚她豁出去一把,虽是讨回了公道,彻底断了两家的关系,到底连累了窦意意的名声。毕竟时下结亲肯定是更愿意娶温顺的小娘子。 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窦意意姐弟俩都对应嘉德动了手,好在他俩没吃亏。 谁料想孙家情况特殊,真相中了她的泼悍名声,说不定背后还嫌窦意意性情温吞了些。 武俊江头一次认真打量武兰薇,两人虽说是姐弟,到底年纪差距大,且是隔房的,他需要重新评估一番双方的战斗力。 综合下来,武兰薇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只不过,“六姐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孙家不放。” 孙安丰是娶妻而非入赘,到时候大宅门一关,真发生了什么,窦意意求救都来不及。 窦鸿云:“荣国公答应婚后分家分产,给小两口做零花。” 时下风俗父母在不分家,孙家在长安的产业都由朱琼华把持。 窦意意虽有嫁妆傍身,但孙安丰若是花用妻子嫁妆,亦或者伸手向公中要钱,他在家中又怎能挺直腰杆? 孙文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着成亲的由头,从朱琼华手中剥离出一部分产业,划归孙安丰名下。 钱财独立了,人也就相对独立了。何况孙安丰分家出去,他这一房和朱琼华的也就少了许多。 哪怕将来涉及养老问题,论名正言顺有孙安世,论亲缘远近有朱琼华现在养在膝下的孙四。和孙安丰这个早就分家出去的庶子关系不大。 这里所说的分家所涉及的范围偏小,顶多局限在长安的产业。分产不分居,但划出道道来,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武俊江问道:“孙世子同意吗?” 孙安世是名正言顺地嫡长子,哪怕长安的产业只是小头,他若是不乐意,将来闹出来,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窦鸿云:“同意了。” 以时下的通讯条件,大概率是在孙文宴启程来长安之前,父子俩就合计好了。 比起总是盘算着抢爵位的继母,孙安丰还是更偏向老实不作妖的庶弟。此举无异于在朱琼华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哪怕远隔千里,他也乐于看到这场好戏。 靳梅英只得心底感慨一句,这一家子当真是离心离德。 朱琼华辛苦操持几十年,结果丈夫、儿子都和她离心,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说来是可怜,也是自作自受。 武俊江摩挲着下巴,他只是隔房的堂舅,不好越俎代庖,但口风已经松了。“那这门婚事倒可以考虑一二。” 窦鸿云这会反倒犹豫起来,“我打听过,朱家在江南树大根深,在江南大营中也颇有势力。” 情报来源自然是麾下的屈天成等人,只不过他们原先的位置太低,对真正的权力分布并不十分清楚,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 武俊江反驳道:“朱家在江南又不在长安,还能跑到意娘跟前指手画脚吗?” 窦鸿云摇了摇头,“我是担心将来孙三回江南……” 不说水土风俗能否适应,窦意意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窦家不舍得女儿远嫁。 武俊江笃定道:“孙三想在长安发展,根本不愿意回江南。” 这事他俩私下聊过,孙安丰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偶尔需要年长者指点一下的迷津。武俊江帮他参详过几回。 孙文宴找窦家结亲,显然也是同意了这一安排。 窦家本就很是相中孙家的门第和孙安丰本人,唯一的顾虑就是朱琼华,“杀伤力”比预想中还要大。 朱琼华不好对付,但武兰薇也不是软柿子。 她对如何维护婆媳关系颇有心得,但孙家这婆媳关系从没进门开始就注定好不了。讨好无用,只要不撕破脸闹到满城皆知即可。 武兰薇虽然没经过复杂婆媳关系的考验,但武家女人多,什么样的纷争没见过。何况背后还有窦老夫人支招。 高嫁吞针,孙文宴将能做的都做了,若是将来日子过不好,那就是武兰薇加上小两口太过无能。 靳梅英有一种不能说出口的解决办法,实在不行,就让孙安丰住军营,窦意意回娘家呗。只是这时候说丧气话实在兆头不好。 她第一次躲回娘家的时候脸皮都在发烧,后来也就习惯了。 人家不欢迎的只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武俊江前途正好,她手笔大方又不对娘家事务指手画脚,回去是正儿八经的“娇客”。 窦家三口离开武家的时候,这桩婚事已经有七八分把握。 武兰薇也很想知道,当武兰菱得知她女儿一嫁更比一嫁高,究竟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夫妻俩先将窦老夫人送上马车,随和武俊江说起私房话。 武兰薇问道:“你递了请封的折子?” 她没想到武俊江的行动会这么快,还以为会拖一段时间,等与家中各处商议妥当后再行定夺。 只不过刚才武俊江夫妻俩的表现实在是太心虚了。 武俊江点头,“嗯。” 他不趁着北征将官被集体弹劾的时候浑水摸鱼,难道等风波平息后再被闲得没事的满朝文武针对吗? 武兰薇无奈地叹息一声,“我会和几个相熟的姐妹打招呼,希望她们到时别乱说话。” 理解武俊江的选择,但她们即便不是正妻生的,也是嫁出去当正妻的。给小妾生母请封,怕的不是特例,而是成风。 到时就说不准这片落叶落在谁头上,伤害的是她们的利益,挑战的是她们的底线。 武家的男丁们反倒不需多担心,因为他们不在意这种事,更何况武俊江是武家前程最为光明的人,犯不着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和他作对。 他要争一时意气,就让他争去吧! 第1920章 你认识的 既然被人弹劾,哪怕只是擦边,段晓棠也该有所行动,不管是认错还是反驳。 可惜她不光文字连文笔都欠佳,升得太快的副作用就是经验积累不足。不像韩腾等人宦海沉浮几十年,大风大浪经历多了,攒下无数应对模板,需要哪个拿哪个,随手拈来。 以前是大营将文本写好,她照抄就行。如今集体休整,将官四散,专用写手孙安丰回家当孝子,她上哪儿找枪手去? 此时此刻,段晓棠不禁感慨,难怪高官都要豢养幕僚,这简直就是官场生存的必需品! 段晓棠打算收拾一番去营中找找“灵感”,不说找几个文化人参谋参谋,照抄总会吧!尤其是找武俊江、宁岩这种和她一样没有大问题,被人鸡蛋里挑骨头的“清白”人。 转念一想,今天是右武卫集体去曲江池下饺子的日子,大营里没人。段晓棠也不好去水边长针眼。只得作罢,自认命苦,慢慢磨奏折文章。 右武卫集体下水这样的大热闹,范成明怎能错过呢!先去王府打个转,然后立刻到曲江池边“与民同乐”了。 他到时,孙安丰正带领着军士们在水中畅游,许多人已经游完一圈,正趴在岸边休息。 孙安丰脱去外衣,露出紧致的肌肉线条,虽然并不夸张,但在水中交替打水的动作却显得异常灵巧,与北方的旱鸭子有着天壤之别。 范成明趴在岸边,凑近孙安丰身边,坏笑道:“我从王府过来时,荣国公正拉着我哥和大将军说话。” 别管王府这会是不是在办丧事,这三人谁也不会露出欢天喜地的模样,通个气而已,具体的细节还需要日后再慢慢商议。 “你小子好事将近了!” 孙安丰露出一丝情急之色,“允了?”这可关系到他下半生的幸福。 范成明非得在这时候吊人胃口,“你猜?” 孙安丰不想猜,手上一用劲,拽着范成明的衣领就要将他往水里拖。 范成明到底占了吨位和地理优势,这才勉强逃脱了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他自己愿意下水是一回事,被人拖下水又是另一回事,范二霸王不要面子吗! 旁边瞧了一会热闹的温茂瑞,眼中满是好奇的神色,“孙三的婚事定了?” 当初看孙安丰愁肠百结的模样,还以为会磨缠许久。这才回来几天就敲定了,看他的模样好似还挺欢喜的。 瞧瞧人多敬业,马上就要当新郎官的人,还在这儿兢兢业业带水训呢! 范成明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陪衬”,“呦,旱鸭子也下水了!” 温茂瑞自从被范成明水遁摆了一道后,痛定思痛,费了好大功夫学会凫水。终于在右武卫的玩水大军中,混了一个中不溜的位置。 温茂瑞硬撑着面子,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我早就会了!” 八卦道:“哪家的小娘子?”其实更想问的是,小娘子的父祖是谁。 孙安丰压住心中的雀跃,表面上故作镇定,“还没正式定下来呢!”心中暗自嘱咐自己四个字——事以密成。 范成明倒是满足小狐狗的好奇心,提示道:“你认识的。” 范围如此之广,实在让温茂瑞无从着手。他虽然不是在外沾花惹草的性子,但亲朋好友间认识的、见过的未婚小娘子加起来如过江之鲫,叫他如何猜得中? 温茂瑞忽然有个不大成熟的念头,“该不会是南衙的吧!” 旁边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温茂瑞无助地捂住眼睛,脑海中只盘旋着两个字——作孽。 孙家那个龙潭虎穴,是一般人能闯的吗? 温茂瑞犹不放弃,“身手如何?”一力降十会,若是个身手不凡的女子,或许还能让他稍微安心些。 这一点范成明可以打包票,“很是一般。”你还做过场外指导。 温茂瑞无论从蚌壳还是漏风的小嘴里,都套不出正确答案。只得暗自期待那位小娘子的父兄给力一点。 范成明今天的重点是来通风报信吗?分明是来凑热闹的。 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来的时候,可是听外头的百姓说了,以前右武卫都是整整齐齐跑过来,今年竟然是稀稀拉拉走过来,实在不成样子。” 大不如前! 百姓无法通过肉眼判断军队的战斗力,但他们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温茂瑞冷哼一声,“哪里还能跑得起来!” 他转身指向水面上漂浮着的各式半裸将士,“这里面的人,要么瘦骨嶙峋,要么大腹便便。” 先前在草原上损耗太严重,后头班师倒是没有激烈的对抗,但几千里路走下来,也是伤得很。 北征归来的四卫,如今都这副德行。比之散兵游勇肯定要强一些,但比起他们的巅峰时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范成明嘴里念叨,“恢复训练的事得让段二好好琢磨琢磨了。” 每次休整结束后,恢复训练时校场上都是一片惨淡。 温茂瑞可太清楚范成明的德性了,“你也就嘴上说说,然后把活扔给段将军。” “时间还长着呢,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这一次,他们有超长的休整期。 几人正说着,孙昌安带着两位“新手”游了过来。 相娑罗自幼就不是个调皮的,在右武卫职责特殊,其他人去汾河戏水时,他在俘虏营里一丝不苟的念经。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水训”,孙昌安的教学初具成效,相娑罗虽然泳姿不甚熟练,但也能蛄蛹蛄蛹地往前游,简称狗刨。在旁边身姿舒展的韩跃对比下,愈发地像个“串”了。 比起相娑罗在俘虏面前的圣洁形象,眼下这副模样简直不堪入目。 孙昌安在旁边劝慰,“别紧张,别紧张,这么多人会眼看着你淹死吗?” 那倒是不会,但大概率会欣见同僚多呛几口水。 训练告一段落,相娑罗精疲力尽地爬上岸坐下。 范成明问道:“你家兄弟几个的去处定了吗?”他只知道相十一郎进了左武卫。 第1921章 也是亲戚 相娑罗无力地点点头,“定了,五哥去右屯卫,杜大将军和兵部打了招呼,把三哥要了出来,带去并州。” 相家只有两个赋闲在家的子弟,相十一郎有了机会自然一心奔着左武卫去。 杜松没想到薛曲借着地利之便横插一脚,把另一个截胡了。 薛曲能怎么办呢!他当初也被俘虏问题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人捞进自己碗里,不管有用没用,先存着呗。 杜松没办法,只能把主意打到已经在兵部任职的相三身上。突厥人才是最该被感化的,他急用。 所以相娑罗这段时间就是在家里和几个兄弟传授经验,如何用佛法安抚并稳定那些俘虏的心。 相僧达到底见识广些,只觉得其中有些门道不像纯正的佛法,反倒透着几分邪教的意味。 这是自然,虽然出面主持的是相娑罗,但前期有不少将官参与谋划,尤其是右武卫。 佛法导人向善,但论“洗脑”还是邪教更胜一筹。刚好右武卫先前剿灭过弥勒大乘教,有些东西可以顺手借来用用。 虔诚的佛教徒若是看着这种拼拼凑凑,有一两样不像样的东西说不定道心破碎。 但相家独特的家庭氛围,让他们天生就能在低眉菩萨和怒目金刚之间自由切换。对一些掺了水的佛法奥义接受起来反倒没那么艰难。 范成明颇有几分为人上司的本分,“相九,你往后蹭一蹭其他卫的水训,争取把凫水技能练出来。” 相娑罗点头应是。 范成明打量右厢军几个难得的出挑苗子,武俊江升上去了,谁又能接力把他的官位再往上拱一拱? 难,实在是太难了! 人海茫茫,水里全是赤诚相待的兄弟,终于叫孙昌安找到几个可以说小话的人了。 “你们知道吗?武将军昨晚住进营里了。” 其他人都是一大早从家里直接赶到曲江池的,哪像孙昌安住在营里消息灵通。 孙昌安问道:“他家里又闹什么了?”这多少带点刻板印象。 孙安丰大惊失色,“什么?” 范成明一拍大腿,“他怎么不早说!” 武俊江若是提前通气,他们能少值多少班!接下来的人倒是轻松了。 韩跃心领神会,“武将军给生母请封了!” 范成明突然看向孙安丰,“这事对你不会有影响吧?” 孙安丰摇了摇头,“不会。”论亲戚是舅舅,到撇清关系的时候就是远房舅舅了。 温茂瑞被蒙在鼓里,“怎么没关系,孙三往后有人作伴了。” 孙安丰的转身游向水中,“少胡说。” 俗话说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北征将官功勋卓着,连带着三亲六眷都面上有光。 父母妻儿更是享受第一茬红利,有的是追封,有的是恩荫,有的是诰命。比如范家兄弟的亲爹,这次终于能坐稳三公之位了。 但像武俊江动作这么快的少之又少,北征作为时下热点话题,他们的奏折总是第一时间被审阅处置,当然也不乏有心人想要借机抓他们的错处。 在其他同僚忙着绞尽脑汁写辩驳折子时,武俊江上的第一道折子,不是为自己那些无关痛痒的弹劾辩解,而是请求追封父母。 谁看了不夸一声孝子! 武俊江虽然无甚文才,但琢磨了一两年的事情,论起用春秋笔法钻空子,那也是相当在行。 门下省审议通过,发往尚书省礼部办理。 陈景同初看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追封功臣的父母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武父武母都有来有历有出身有子女,看起来一片清白。 正要将题本交由下属去办理的时候,陈景同忽然觉得不对劲,“武门狄氏为何先前没有诰命?” 这对夫妻少说过世十余年,但武和豫的官阶足够为妻子请封,狄秋柳竟还是白身? 陈景同直觉其中必有蹊跷,追问道:“武将军舅氏是哪一家?” 士族门阀之间要背诵氏族志,理清彼此之间的姻亲关系。 武家是将门,没有这些繁文缛节,但他家人口众多,姻亲更是数不胜数,理起来就是一团乱麻。 若是问北征将官,大多会回一句,他舅舅不是姓狄吗?但若是问及长安城中的小官吏,十之八九都答不上来。 只因为多留了一个心眼,就让陈景同发现一个天大的纰漏。他和南衙没有私人恩怨,但武俊江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挑战礼法。 礼部当即驳回了这道请封的奏折,并顺势加入了弹劾大军,参了武俊江一本。 武俊江回到营中熟悉的床榻,神清气爽地睡一觉起来,右武卫已经空了大半,都去曲江池耍水去了。 刚吃完一顿迟来的朝食,就收到了被驳回的奏折。 不出武俊江所料,他先前也没想过能钻空子成功,只不过没想到门下省居然稀里糊涂地通过了,轮到最后一环的礼部才发现问题。 还是在并州被各方当做冤大头、泥菩萨的陈景同挑破的,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武俊江不紧不慢地重新提笔,报上去的还是那两个名字:武和豫、狄秋柳。 硬抗! 当天下午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各处,等到次日段晓棠将没有技巧更没有感情,纯应付了事的奏折递上去后,转头就去王府拜祭。 刚进门就听见吕元正同人说道:“俊江也是被逼急了,他辛苦征战十余年,俯仰无愧天地,却屡屡因为身世,连同过世的生母一同被某些人指着鼻子骂。身为人子,这如何能忍!” 甩锅,疯狂的甩锅! 他,是有苦衷的! 吕元正旁边是面无表情的杜松。 段晓棠看着这副场景,心中觉得有些怪异,“这不该是杜大将军的词吗?” 话术是经过吕元正精心加工的,但按照亲疏远近来说,第一时间出面维护武俊江的,不该是杜松吗? 范成明问道:“你知道杜大将军夫人姓什么吗?” 段晓棠有一丝不确定,“好像姓蒋?” 范成明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武将军嫡母姓什么吗?” 段晓棠光知道有一回闹出事,武俊江的舅舅找上门,被范成明打发了。她连人影都没见到,哪里知道姓什么。 结合前后句,段晓棠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该不会也姓蒋吧?” 武俊江和杜松居然也是亲戚! 第1922章 精彩表演 段晓棠回忆稍许时刻,确定从未听见杜松和武俊江之间论及任何私人关系。 他俩又不是工作时间必须称职务的刻板人,靳华清撒娇卖乖时还会喊两声姑夫呢! 前几次闹出事情来,杜松不管是否在长安,总之杜家没人出来说话。 段晓棠掰着手指头算,假如杜松当真是武俊江嫡母的娘家人,应嘉德坏事败露的时候,他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段晓棠的疑惑都写在脸上,范成明大发慈悲地揭开谜底,“他们还真是一家的,只不过关系远了。论起来,还不比武将军和华清近。” 武俊江和靳华清八竿子才打得着的关系,若非因缘际会同在右武卫效力,恐怕都不会认这门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 范成明连具体的辈分、亲属关系都说不明白,显然这关系已经疏远到了极点。 这次武俊江率先为生母请封,无疑是对蒋家的一种变相挑衅。作为蒋家不知哪辈的高官女婿,同时也是武俊江曾经的上司,杜松很可能受人托请说和。 所以他不发表意见,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在一件明显坏了规矩的事情面前,保持沉默就是最大的支持。 范成明咂了咂嘴,“不过如果这重关系若是被拉出来,武将军可能会受非议?” 段晓棠不解,“什么非议?” 范成明:“他承了蒋家的恩情。” 踩着蒋家女的尸骨往上走,请封时却把人撂在一边,这不是无情无义是什么! 过去许多年,武俊江都在杜松麾下效力,不管是否认这门亲戚,但事实是存在的。假如武俊江是通过这重裙带关系上位的话,那可就有的说了。 南衙除了庶族寒门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将官外,其他人尤其是将门出身的,身后都有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在范成明入营之前,右武卫的升迁还是相当有含金量的,武俊江拜将靠的是真材实料。但总有些人心怀嫉妒,因为他的起点掺杂一丝“瑕疵”,而否定他所有的天赋和努力。 上次武兰薇拽武兰菱去武家祠堂对质,还特意提到了蒋家。蒋家当时并没有为了泼出去两道的水出面,反倒是事后寻武俊江说和,却被范成明随意打发。 这次蒋家不站出来不行了,娘家是出嫁女的依靠,若是连名正言顺的利益都无法守护,岂不说明蒋氏女是人人可欺的软柿子。 段晓棠拽住路过的全永思,问道:“武将军当年是怎么进的右武卫?” 两人年岁有差距,武俊江出仕入营的时候,全永思还不知在哪浪荡呢! 不过答案显而易见,全永思语气笃定,“当然是恩荫!” 和相家几兄弟相当有说头的出仕方式不同,武俊江作为全家唯一的耀祖,拥有名正言顺的恩荫资格。 哪怕他通过蒋家的关系提前认识杜松,确定日后的归属,但这都是台面下的交易,只要他们自己不跳出来说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杜松并非助人为乐的慈善人,他首先看重的,一定是禀赋和才能。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茫茫人海中,伯乐最容易辨别两种人。一种是天才,一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广大中间群体是鱼目珍珠混同的复杂地带,挑挑拣拣最费时间和心力。 以如今南衙诸将的发展情况而言,由果倒因,武俊江初出茅庐的时候,即便称不上天才,也算小天才那一挂,一看就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范成明都能想到的事,杜松怎么会忽略呢!当众“指责”道:“当初和豫就说他儿子性子急躁,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年轻气盛,做事毛毛躁躁。” 你老眼光真锐利,用了几十年才看清武俊江的为人。 从年纪上来看,杜松和武和豫定然认识,也有过来往。一起趟过刀山火海的同僚同袍情谊,可比连范成明这等南衙坐地户都闹不清楚的亲戚关系瓷实多了。 武俊江这次挑战礼法伦理的行为,却只换来了杜松一个“毛躁”的评语。如此轻拿轻放,不愧是一手拉拔起来的爱将。 段晓棠本想再多欣赏一会两位大将军的精彩表演,却被吴越叫去了书房。 彼时吴越正化身人形攀爬架,任由小不点爬上爬下。宝檀奴活泼好动,一会儿在吴越的膝盖上坐一会,一会儿又钻到桌子底下去探险;过一会又从桌子底下爬上来,不知道她的兴趣点究竟在哪里。 段晓棠推门进来,宝檀奴睁大眼睛看着新进来的陌生人。最近她见了许多人,杜和儿教她唤吴越“父王”,可她连父王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 孩子天性纯真,但同样分得清眉高眼低、好坏善恶,在宝檀奴还不明白“父王”这个词的含义时,她就知道吴越很喜欢她,而且周围人也听他的话…以前在这个王府里,杜和儿说了算,现在吴越说了算。 吴越轻轻地抱起宝檀奴,郑重介绍道:“这是段将军。” 寻常孩子如果经过一些简单的社交训练的话,或许会学舌般地喊一句“段将军”来打招呼。 宝檀奴作为王府的三号人物,又怎会有这般俗套的经历呢!过往在她身边出现的许多人,都不够格让她称呼。 身边成群结队的奴仆不需要被主人记住,他们只要尽心伺候,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即可,根本不需要被她记住。 哪怕在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位小主人连话都不会说。 所以现在宝檀奴见到段晓棠时,也只是好奇地看着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吴越轻轻抱着女儿,再次耐心地介绍道:“叫段将军。” 这回宝檀奴女终于终于明白意思了,奶声奶气地唤道:“段将军。”虽然她并不明白这个称呼的具体含义。 段晓棠面带笑容,随意地挥了挥手打招呼,“宝檀奴,你好呀!” 父母容貌都不差,养得精细,宝檀奴瞧着也是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可惜段晓棠犯了一点职业病,不到两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头发,头顶却用发带扎了五个小揪揪,漂亮是漂亮,就挺担心她娇嫩的头皮和毛囊是否承受得住。 第1923章 赏赐田宅 宝檀奴这会倒是害羞了,钻进吴越怀里,只留下一抹圆滚滚的背影。 段晓棠问道:“王爷,有何指示?” 吴越直接问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段晓棠不好直言躺尸,“身体有些疲倦,在家歇着!” 吴越沉声道:“近期收敛些,少生事端,也提醒你家中的几位娘子。” 同一时间,吴越只能接受一位下属作妖。 盘算来盘算去,这段时间最可能招惹是非的非范成明和段晓棠莫属。 段晓棠本人倒是不怎么好惹事,但无奈家中有几位受不得委屈的小伙伴。 至于范成明,那简直是没救了!吴越都不知道他会惹出什么事来。好在范成明皮糙肉厚,比段晓棠血条厚实多了。 段晓棠随口应了一声,“嗯。” 恰在这时,陈彦方在门外回禀道:“王爷,急件。” 吴越一边轻声答应,“进来。” 一边对段晓棠说道:“你带宝檀奴去外面玩一会。” 段晓棠茫然问道:“多久?” 吴越含糊其辞,“很快。” 鉴于吴越比范成明多了点节操,段晓棠选择相信他,上前接过搞不清楚状况的宝檀奴。 宝檀奴这一阵“遭逢大变”,突然出现的父王,往昔熟悉的杜和儿和一众仆婢都少见踪影。现在又要被一个刚见了一面的陌生人抱走……小嘴立刻瘪了起来,一副要哭的样子。 段晓棠连忙安慰,“你父王就在屋里,我们在门外玩。” 吴越格外叮嘱一句,“玩累了就带她去厢房休息。” 段晓棠好不容易将差点哭出来的宝檀奴带出来,把人放在地上,“自由活动,注意安全。” 显然宝檀奴听不明白她的指令,好在书房周边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见段晓棠没有拘着她的意思,便自顾自地开始探索新世界。 段晓棠放了宝檀奴“自由”,虽亦步亦趋地跟着,实际上半点不敢错眼,生怕她摔了碰了。 过了一会儿,段晓棠才反应过来,不能因为她当时恰好在书房,就被当成现成的保姆。不说王府的乳母仆婢,就是护卫也比她更熟悉这里,也更熟悉孩子。 再不济还有范成明呢,他哄孩子很是有一套,是侄子侄女心中最爱的二叔。 段晓棠本以为这一段艰难时光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几封简短的文书,吴越不仅没处理完,还把杜松、吕元正也叫来了,三个人开始开闭门会议。 王府书房为求庄重典雅,装饰简单,宝檀奴探索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想要进门去找吴越。 段晓棠哪敢这时候放她进去,将人拉到一边树荫下,脸上挂着狼外婆一般地笑容,“宝宝,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宝檀奴不语,只是一味地仰头望着段晓棠。 段晓棠蹲下来,掏出一张边角绣着熊猫的手绢,详细讲述游戏规则,“我把手绢丢出去,你来接。” 说着就把手帕高高地抛起,随后身手敏捷地一把抓住,诱惑道:“玩不玩?” 来自李家的“先进”早教经验,没有孩子能拒绝它的诱惑。眼下没有藤球,就只能用手绢代替。 宝檀奴还是不说话,只是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手帕。 段晓棠鼓励道:“宝宝,你想要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玩不玩?” 宝檀奴的两颊鼓了起来,“玩。” 段晓棠循序渐进,先从近处低处抛起,宝檀奴接起来自然很容易,成就感和愉悦感的双重加持下,在院子里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 段晓棠不要钱的鼓励话随口就来,“宝宝真棒!” “宝宝好厉害!” “宝宝做得好极了!” “宝宝干得漂亮!” …… 最后的结果不仅是段晓棠心神紧绷,嗓子也跟着冒烟了。 屋内的三人全然不懂段晓棠的辛苦付出,只觉得得她玩得很开心,不管是玩游戏,还是玩孩子。 杜松:“段二嗓子吃坏了?”说话声音和平日截然不同。 微夹而已,一般人可能听不惯。 段晓棠好不容将两位大将军盼走了,立刻牵起意犹未尽的宝檀奴,“外头晒,我们进去歇会。” 书房门是打开的,段晓棠鬼鬼祟祟地把头探进去,问道:“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吴越点了点头,“进来。” 段晓棠迫不及待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宝檀奴塞进吴越怀里,“娃还给你。” 父女俩甫一重逢,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吴越问道:“你很累?” 段晓棠叉腰,“当然,带孩子比行军打仗还累。” 不仅要哄孩子开心,还要谨防出现意外事故,否则以吴越的小心眼,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喘口气继续说道:“我对孩子的耐心最多坚持半个时辰。” 吴越勉强把这当做是段晓棠负责任的表现,递过来一页纸,“看一看。” 在段晓棠查看之前,吴越悠悠然说道:“姑且算是你陪宝檀奴玩耍的酬劳。” 段晓棠打开一看,瞬间瞳孔地震,里面居然是两处关于田庄和地产的信息。 吴越智珠在握,“朝廷赏赐功臣田宅,这一份是你的。” 朝廷明文尚未发出,这算是吴越私下透的消息。 “田庄就不多说了,原先定的宅子在永兴坊,权贵云集,以你的官阶顶多分个三进的小宅子。“ “我让人腾挪一番定在了胜业坊,地方宽敞些,但屋子需要修缮后才能入住。祝娘子生财有道,想来不会介意出这笔钱帛。” 作为胜业坊的老住户,段晓棠有话要说,“这应该算是危房吧!”她记得那门口都结蜘蛛网了。 吴越微微颔首,“你们也可以重建。” 段晓棠心存疑虑,“若是建了屋子,往后会不会被收回去?” 许多赐给朝臣的宅邸,说起来只有居住权,一旦高官去世,他的家人都要收拾包袱搬离。 吴越笃定道:“只要不以国法论罪,这座宅邸足以传世。” “我最是遵纪守法了。”段晓棠确认道:“辞官也可以?” 吴越:“现在肯定不行。” 刚拿了好处就辞官,任谁都会觉得段晓棠不识抬举、其心可诛。 吴越询问,“永兴坊还是胜业坊?” 段晓棠斩钉截铁地回答:“胜业坊。” 吴越轻笑,“正好你们喜欢修修建建。”祝明月在长安堪称基建狂魔,对修建各种各样的房屋情有独钟。 “还可以继续和几位好邻居作伴。” 第1924章 不会输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段晓棠相当有自觉性,语气中带着一丝谄媚,“多谢王爷厚爱,那我带小郡主接着出去玩?” 吴越大手一挥,“去吧!” 段晓棠虽然偶尔有些不着调,但女儿交给她,吴越还是颇为放心的。 孩子的精力总是格外旺盛,段晓棠陪玩了大半天,几乎耗尽了半条命。即便有贵客前来吊唁,出面应酬的也只会是吴越,而不会是宝檀奴,以至于她连片刻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段晓棠各种不过脑、张口就来的真诚赞美,给宝檀奴留下了一点小小的“后遗症”——她以为自己叫“宝宝”。 宝檀奴生长的环境极为单纯,能直呼其名的不过是吴越和杜和儿,其他远亲连见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而那些数量众多的仆婢们,通常都称呼她为“小郡主”。 在被段晓棠“魔音洗脑”之前,她大概以为自己叫“小郡主”吧! 待小伙伴回家,看到趴在炕上半死不活的段晓棠,大为惊奇。 林婉婉戏精上身,扣住段晓棠两边肩膀使劲摇晃,大声喊道:“晓棠你怎么了,晓棠你怎么了……” 咆哮式演技派的殿堂合该有她一席之地。 段晓棠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道:“给人当了半天带娃保姆,累的。” 林婉婉放下段晓棠,无情吐槽,“那你身体底子蛮好的。”这都挺过来了。 段晓棠双手交叠在脑后,“不过不白带,还是有收获的。” 段晓棠什么德行,林婉婉再清楚不过,凑近问道:“什么收获?” 段晓棠伸手在腰间的荷包上摸索了半天,林婉婉看她动作磨蹭,实在是气不过,自己动手抢先翻出了一张纸,“什么东西?” 段晓棠仰头望着天花板,凡尔赛道:“朝廷赏赐我的田宅,明天会有人来家里宣旨,王爷提前给我透了信儿。” 赵璎珞一听这话,立马激动了起来,“我看看。” 瞬间,那张小纸条周围就围满了脑袋。 戚兰娘激动不已,“这不就是在四巷,我们后面吗?” 祝明月冷静道:“更靠近李家那头。” 林婉婉这会直接化身为行动派的巨人,“那还等什么,我们去实地看看呀!” 饭前散步,开胃。 “那里不是空地吗?” “不是荒宅吗?” 戚兰娘和赵璎珞异口同声。 林婉婉忍不住打个冷颤,“大白天别讲鬼故事!” 祝明月直接找上正主,问道:“晓棠,怎么回事?” 段晓棠不打一点折扣,“原本赏赐的宅子定在永兴坊,王爷找人疏通关系换到了四巷。地方宽敞些,但地面建筑需要我们重建,本质上来说就是块地皮。” “不过放心,我都问清楚了,永久产权!”这是重点。 祝明月豪气干云地说道:“那都不是事儿。” 建个大宅而已,姐有钱!还有专属包工头和施工队! 旁人若是知晓这块地皮的情况,说不定以为段晓棠遭到厌弃,被吴越故意穿小鞋。 殊不知她们就喜欢自己规划新家的一砖一瓦。 祝明月问道:“这些赏赐除了你,还有谁有?” 段晓棠早打听清楚了,“范二说,除了几位大将军,就我和冯四。” 吴越的这番运作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只是先前风声没传到段晓棠的耳朵里罢了。 “武将军本来也有机会的,但被他‘作’没了。” 武俊江现在住的宅子不仅地段偏,利用率还低。每次有事情要忙的时候,他总是最后一个到的。如果有机会改善居住条件……想来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后悔。 武俊江办的事,赵璎珞即便沉迷于赚钱也有所耳闻。 总之,很难评。 一方面欣赏他为生母争取的诰命的勇气,另一方面,大多数女子都更能将自己代入正妻,而非小妾的角色。假若庶子做出这等事来,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被气活过来。 赵璎珞好奇不已,“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段晓棠语气中不自觉带着几分慵懒,“闹大了的阶段,见真章得等下次朝会。” 想来许多“病号”都会强撑着柔弱的身体参加朝会,共同见证这一场“盛事”。 祝明月冷哼一声,“他未必会赢,但肯定不会输。” 戚兰娘不解,“为什么?” 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算什么,武俊江这会儿挑战全世界呢! 祝明月分析道:“反对武将军的除了卫道士,就是他嫡母的娘家和武四娘,其他人都觉得事不关己。” “都说武家亲戚遍南衙,你们听过多少他嫡亲舅舅家的事儿?”重音放在“嫡亲”二字上。 “不能吸引注意力,就证明他不重要,他败落了。” “至于武四,论胡搅蛮缠是有几分功力,但在这种伦理权力博弈中,她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哪怕她是当事人唯一的女儿。 “武将军呢,北征功臣,南衙已经升起的将星,光耀门楣的独生子。西风压了东风,于私于公都是他势强!” 林婉婉竖起大拇指,“说得有道理!”但注意力依旧落在纸张的另外半行字上。 在绝对的财富面前,就连八卦的诱惑力都稍显逊色。 问道:“这地方在哪儿?”问的是田地。 段晓棠早就摸透了情况,“京兆府境内,不过地方有点远。” 瞄一眼祝明月貌似平淡的神色,揣测道:“附近应该没有河流经过。” 关中的江河沟渠段晓棠心里都有数,它们离新田庄都有点距离。 祝明月想助力科技发展,招些不要工钱、十二时辰不停歇的“白工”的想法可以歇一歇了。 果不其然,祝明月顿时失了不少兴趣,“到时让珍玉带人过去摸摸情况。” 林婉婉一把拽起段晓棠,“田庄远,那就看看我们近在眼前的新房子。不,即将修新房子的地皮。” 如此喜闻乐见的提议,自然赢得所有人的认同。 几人打着散步的旗号出门,她们在家里怎么高兴都行,但到了外头还是要收敛几分,以免落人口实,叫人觉得轻狂了。 待众人到了地头,只剩一个词——无语。 第1925章 中间人选 吴·拼多多大师·越的手笔,将几块零散的地皮拼凑在一起分给段晓棠。 先前戚兰娘和赵璎珞都没说错,因为这地方当真什么情况都有。 她们一直都对胜业坊的居住环境很满意,以前祝明月曾经打过其中一片空地的主意,最后却因为地势狭长、布局受限而打了退堂鼓。 至于另一座年久失修、杂草丛生的旧宅,她连房主都找不到,只能打消念头。 说到底,她还是没有吴越敢想敢干。 这不是思维的局限性,而是双方权势和可调动的资源之间的差距。 众人围绕着地块走了一圈,林婉婉吐槽,“老宅和空地都好说,旁边几座小院子怎么办?”深觉有些鸡肋。 拆吧,似乎太过可惜;不拆吧,又总觉得它们破坏了整体布局。 林婉婉贪心不足,“旁边还有一座小两进的院子,怎么就没划进来呢!” 段晓棠不欲深究,“大概会超标。” 吴越私下的“小动作”,总不能太出格。好东西不能只落段晓棠一人的口袋里。 祝明月:“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让陈牙人和李师傅来看看。” 陈牙人自然是去奔走联络,看能不能将那座小院收入囊中;至于李匠人,当然是干他的老本行,琢磨新宅子该怎么建。 “这房子是我们日后要住的,你们空闲时也想一想该如何规划。” 林婉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你们放心,我做白日梦的时候都想着它。” 第二天一早段晓棠穿戴整齐在家接旨,其他人即便近来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急着出门,而是躲在屋内,共同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 “我去上班了。” “我去宫里谢恩。” 段晓棠在皇城门口遇到乘坐马车前来的冯睿达,随意打了声招呼,“冯将军,近来可好?” 许多武将下雨天都是打伞或是穿蓑衣骑马出行,艳阳高照,冯睿达却“沦落”到乘坐马车,可见冯睿晋当真是下了狠手。 冯睿达衣着简洁利落,行动间却透着一丝不便,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句,“很好。” 有人收田宅收得手软,有人大鱼大肉吃得肚圆肠满。 南衙喜事不断,这家中午设宴,那家晚上摆酒……关系网、交际圈庞大的人,恨不得一个人劈三瓣分别去各家赴宴。 全永思近来荤腥吃多了,正指望着岳家的素斋来清清肠胃。 在这轮四卫集体大升迁的浪潮中,相娑罗的官阶虽不起眼,毕竟起点较低。但他表现抢眼,连带着相家子弟都遭到诸卫“哄抢”,颇有几分一家好女百家求的架势。 相家如今一看就是副即将要复兴的模样。 相家一贯低调,只请了些近亲前来家中庆祝。 全永思作为相家第一得意的女婿,只觉得自己和岳家有时候真说不到一块去。 他想吃肉的时候,相家给他上素的;当他真想吃素的时候,相家就给他上荤的了。当然,酒还是薄得不能再薄的水酒,当真是稀薄如水,几乎尝不出酒味。 若不是对相家的家底勉强有几分了解,还以为是穷人乍富,终于发达了,开始大方地做肉吃了呢! 相娑罗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升迁方法,缺乏可靠的理论依据,反正在相家这种家庭氛围下,嘴上统归为“佛祖保佑”,至于他们心底究竟怎么想的,那就见仁见智了。 佛法是否有助于感化俘虏,相家早就私下讨论过,已经是旧闻了。长安如今的头条新闻当属武家。 作为当事人的亲密战友,全永思难免被问及几句。 全永思还能怎么说,“在窦家和应家退婚之前,我压根不知道武将军是偏房所出。” 军中看的是本事,谁把嫡嫡道道挂嘴边。真要讲究出身,那也是看爹哪个,而不是从哪个娘胎里爬出来的。除非母族显赫非常,比如皇族、五姓七望,这才值得拿出来单列一行。 “以前偶尔见武将军和蒋家人来往,也挺正常的。”就是那种不怎么熟的亲戚的感觉。 在各家各户都有一大票亲戚的大背景下,这种场面再寻常不过。彼此间的往来更多是出于礼仪教养,而非真心交心。 有个词叫做“灯下黑”,杜松站得太高太显眼,以至于让许多人忽略了右武卫中,真正和蒋家关系密切的,另有其人。 庄旭从公房略显陈旧的门扉边探出头来,脸上带笑,声音清澈响亮地喊道:“表叔。” 武俊江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微微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庄旭正在休婚假,他的活都带回家里做了。 庄旭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我娘子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想请表叔去家里尝尝。” 武俊江并未表露喜色,单刀直入,问道:“还有谁?”突如其来的邀请背后,定然藏着更为复杂的意图。 庄旭也不故弄玄虚,干脆利落地回答:“蒋家表叔。” 这四个字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让蒋家人来武俊江的主场右武卫商议无异于痴人说梦,武俊江也不可能去蒋家低头求和。 所以找一个不管靠不靠得住,但勉强能信得过的中间人就极为重要了。甚至可以说是化解当前僵局的唯一出路。 武俊江在短暂的沉默后,给出了一个干脆而爽快的答复,“行,我去隔壁和高卓他们交待一声,这就随你回家。” 庄旭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完全想不起来今天该轮到谁值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他,也不是武俊江。 显然武俊江搬回大营居住,第一个受益者已经出现了。他不仅自然而然地接管了原本令人头疼的夜班,就连原本繁忙的白班工作,也被他一并揽入怀中,处理得井井有条。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干点活吧! 武俊江从前在营里人缘就不错,最近几年更是备受欢迎。 谁会拒绝一个主动分担、乐于奉献,为大家负重前行的优秀同事呢! 第1926章 嫡庶之论 此时此刻,不仅长安城的权贵们在热议此事,就连中层百姓的家庭也是议论纷纷。权贵们关注的是礼数与纲常的微妙平衡,百姓们在意的则是家长里短。 李开德借着给城内送货的空档,匆匆赶回家中。 王翠翠一听见门响,急忙开门,喜极而泣,“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李开德:“娘,我就回来看一看,待会还得走。” 他的任务非同小可,直接关系到右武卫往后是吃香的还是喝辣的。 王翠翠连忙道:“我这就让你兄弟去宰只羊。” 李开德连忙摆手:“不必了,就吃顿饭的工夫,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正好到饭点,李家顾不得把菜上齐便匆匆开饭。 王翠翠心疼地看着儿子,“你看你都瘦了!” 李开德:“我这是精干,不是瘦。” 四野庄作为种养殖基地,供应可比他们在军营的时候强多了。 想到这儿,李开德起身从自己带回来的行李中翻出一个布袋,递到李四海面前,“爹,这是我搜罗来的种子,本该开春种的,这会种下去,也不知今年能不能收一茬。” 他看四野庄上的各种蔬菜都是轮种,夏天虽然炎热,但总比冬天寒冷要好得多,说不定有点搞头,家里的饭桌也不能总是豆橛子开会呀! “种法我都简单记下来了,你待会让他们几个认了字的,帮你参谋参谋。” 李四海笑得合不拢嘴,“好,好!”作为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庄稼老把式,他就喜欢这些东西。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尹金明带着一家老小返乡了,院子暂且让刘、李两家帮他看顾着。尹金明临走前还特意登门拜访,向李四海请教小学堂的事情。 另一件事情自然也是避不开的,李家和武家虽然少来往,但在外都是右武卫出身的,谁会在意其中分了左右。 李开德夹菜的手一顿,他在四野庄到底消息闭塞了些。 “我早知道武将军回来会‘闹’事,没想到闹这么大!” 像他们这些关系远的,脑子没那么聪明的,哪里能猜到武俊江会从哪儿下手,还闹这么大。 王翠翠问道:“他嫡母以前是不是对他不好啊?” 在看过尹家的家事后就明白一个道理,不管嫡母还是后母,毕竟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靠不住是常理之中,对你好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嫡母”这个词,王翠翠说来有些拗口。乡下人家能娶上媳妇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肖想三妻四妾,根本养不起。 李开德实事求是,“没听说过,不过武将军和他姐姐,就是嫡母生的那一位关系极差,过年都不来往。” 王翠翠秉承着一个女人的朴素想法,“这还不是男人花心,娶了大的又想要小的。这要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不会闹到这地步。” 一厢情愿地忘了从前见过多少同父同母的姊妹为了一块地、一间屋,甚至一个碗而大打出手。 李开德:“娘,你不知道,武将军不仅是独生子还是老来子。若没他,武老将军连个传宗接代的后人都没有。” 就武家那阴盛阳衰的氛围,过继都不好过继。 王翠翠:“这闹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李开德闷头吃饭,“快了!” 这种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越往后拖麻烦越大。现在只是武家一家的事,往后谁知道有多少人掺和进来。 若不是身负重任,李开德也想亲自去朝会旁观。往后听同僚转述,再精彩的场面也会差了几分味道。 夏季天亮得早,满朝文武终于不用摸黑上朝了。 北征大军休整,将官们可不同,除非特意请假,否则朝会还是要参加的。 今日朝会盛况空前,不管是休假的还是养伤的,只要够资格的都来了。 段晓棠给予八卦一点点微小的尊重,不再是最后一个踩着点到的,但也早不了多少。 一来就站到“半熟”的薛恒面前的队列里,等着验看门籍。 认识本人,薛恒很快就将段晓棠放进去。 段晓棠收起门籍,感激道:“薛八郎,你真是个好人。” 不懂“好人卡”最初意思的薛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奈道:“段将军,我也不是次次都在的。” 他怀疑段晓棠就算住在皇宫门口,也会踩着点到。 时间紧迫,段晓棠没空和薛恒拉关系,比如介绍几位同僚给她认识,让她无论何时进宫都有人脉可用。 今天的朝会出勤率点满,连吴皓一脉的三个小王都出席了。毕竟他们所能仰仗的就是一个“嫡”字,犹以赵王吴淳一系表现最为突出,因为他是“嫡中嫡”。 朝会程式化的开始仪式结束后,连点前戏都没有,满朝文武立刻根据各自的立场,撸起袖子开始各抒己见。 武俊江面无表情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听着某些人一口一个“庶孽”地骂着。 出乎意料的是,陈景同反倒站出来就事论事,“嫡庶有别,嫡为传嗣,庶为旁支。武将军既已传承武老将军基业,那他就是嫡嗣。” 广义说来谁传承家业谁就是“嫡”,不是看从哪个肚子里出来的。他就算是过继的,那也是嫡。 武俊江的身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生母。 虽然是礼部把事情挑出来的,但却是为了程序正义。对于某些连书都读不明白的蠢货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别有用心者,陈景同一点面子都不给。 真正与当事人无关,却站出来为武俊江说话的人,竟然是吴融。 “武将军乃国之功臣,狄氏育嗣有功,合该恩赏。念其一片孝心,可酌情越封。” 吴融的话算是真正揭开了火药桶的盖子,谁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借武俊江的家事撬开一条口子,给他的宝林母亲晋封。 这算是戳中了吴皓一系和卫道士的肺管子,他们从未否认狄秋柳受诰命的资格,但坚持认为她应居于嫡妻蒋氏之后,以此彰显嫡庶之序。 武俊江的请封乱了规矩、顺序,这才是他被人声讨的原因。 礼部将折子打回去,他又原封不动地上了第二份,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第1927章 全是杀招 吴融一跳出来,所有人的炮火就向他喷射而去,变相帮武俊江分担了火力。以至于作为当事人、矛盾制造者的武俊江,仿佛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 甚至连“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这种偏激言论都出来了。 那些带累全家的纨绔又被拿出来鞭尸,这种混账生下来也算有功吗?送九族下去和祖宗团聚的功劳吗? 武俊江争的是他生母的利益,朝臣着眼地却是国家的伦理纲常。 倘若今日给予一个小妾超乎寻常的待遇,明日是不是就有一个庶妃生出不该有的妄心,民间又将如何仿效…… 他们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以各种经典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段晓棠听得昏昏欲睡,白瞎了她难得精神饱满地参加一次朝会,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直到一个不知道头铁还是贪心的御史出列,“据武门蒋氏所生之女武四娘所言,其父外任时狄氏侍奉起居,却未曾禀明宗族,亦未告知正妻,实乃外室。” 一日为外室,终生为外室。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所有人的争论基于两个前提:狄秋柳是武家的妾,儿子飞黄腾达后她有受诰封的资格。 现在——狄秋柳成了外室。 南衙的将官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应荣泽,你知道你弟媳准备了这样的“杀招”吗? 应荣泽当然知道,武兰菱先前来求过他。可他儿女的婚事本就因为弟弟一家受了影响,正是看她厌烦的时候。 只有女人才会把目光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况且此事胜算不大,应荣泽怎会轻易涉足其中。 武兰菱只是弟媳,又不是他女儿,应荣泽怎么可能不计后果地豁出去。 有时候说“小娘养的”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有些人本就是妾室所生。但说人是外室子,武俊江会和他不死不休。 只是不曾想武兰菱竟胆大包天,买通御史,将这番言论送进了大殿,送到了满朝文武耳边。 卢照不曾亲眼见识过武家内部扯皮的“盛况”,但眼下对众人口中形容的蛮横无理的武兰菱有了深刻认识。 “她图什么?” 武俊江可是“尊贵”的独生子,把他打为外室子,武和豫这一支就绝嗣了。有身份的人家,是不会承认外室子的。 世人对香火传承有多看重,没有亲生的也要过继,甚至抱养。 武俊江早就预演过种种情况,对武兰菱的作为并不惊奇。 率先炸起来的反倒是靳家和梁家,狄秋柳若是外室,那和她儿女结亲的他们算什么,算笑话吗? 吴杲原以为他的大殿该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格调之地,结果沦为争论家长里短的庸俗之所,尽管看起来有些趣味,但终究与他心中的期待相去甚远。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武卿何在?” 武俊江应声而出。 吴杲:“卿家对此有何说辞?” 武俊江:“先父在外任职时,与家中音讯不便。但事后他曾书信归家,详述此事。” 先上车后补票,若严格按照礼仪来评判,自然不合规矩。但考虑到当时的实际情况,这种方式在世俗中是被承认的。 武俊江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此乃先父送与狄家的彩礼单子。”是他特意从狄家誊抄出来的。 吴杲微微颔首,“王仆射,接下来由你来问询。” 不涉及违法乱纪的事,犯不着三司出面。 王鸿卓从座位上起身,“臣领命。” 武俊江恭敬地将彩礼单子送到王鸿卓手中。 王鸿卓细细研读,其中一应事物的确符合纳妾的规格。按照民间的说法,狄秋柳应算是贵妾。 抬头看向满朝文武,问道:“可有武老将军外任的同僚或知情人在此?” 事情发展太快,根本来不及辨认哪些人可以作证,更何况是几十年前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事情。 白智宸作为狄正青不太老的上司,觉得有必要站出来替下属家说两句公道话。 “狄氏乃是山西大族太原狄氏女,晋国大夫狄青之后,数代都有子弟出仕为官。这般人家的女儿,不可能为人外室。”除非全家死绝,失去家门姓氏的庇护。 不是说士族女不会成为妾室,那得看是给谁做妾。白隽后院还有刺史的女儿呢,不过人家是有朝廷诰命的媵。 狄秋柳若是庶族女或者奴婢,门下省必然会查验她的身份。偏偏她是士族女,身份有些唬人,这才让门下省疏忽大意,成了朝堂今年最大的笑话。 武俊江的确上表为父母请封,但没说他父母是夫妻关系呀! 这种简单的人情世故人人都明白,但只有白智宸开口点破了。 王鸿卓争取理清事实,继续问道:“可有武家其他亲眷位列殿中?” 武景山当真不想露这个脸,但这时候武家数量繁多的女婿们身份上差了一筹。他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武兰菱还会对此事耿耿于怀。 从私心上讲,武景山自然是偏向武俊江一方的。但他在这件事上的任何发言都可能被放大,甚至在外被人打上武家不敬重妻室、岳家的罪名。 好在王鸿卓并未让他太过为难,问道:“狄氏在武家是何待遇?” 武景山据实已告,“生登族谱,死葬武家墓园。”什么宠爱、是否管家理事都是虚的,这才是能证明名分的事实。 另外补充一句,“三弟出生时,叔父已调任回京,他是在武家老宅出生的。”身份没有问题。 真正沾了一点外室女边的,其实是在外地出生的武兰惠。 武景山少有掺和姐妹间的纷争,但现在他确信,武兰菱从前应该没少拿这件事挤兑娘仨。 梁景春不愿再隐忍,毅然站出,剑锋直指不在场的武兰菱,言辞犀利。 “臣母亦是武家女,行三,乃武门狄氏所出,先外祖父的长女,武将军的胞姐。” 狄秋柳母子三人是否被武家所接纳,从何时接纳的,只看武兰惠就知道。她比武兰菱年岁大,排行居长。 应荣轩既已被免官,武兰菱自然也没资格再被称之为夫人。 “今日应家娘子借御史之口大发厥词,置骨肉亲情于何地。不敬庶母,不恤长姐,不悌幼弟。此等行径,又该当何罪?” 一通炮轰,振聋发聩。 谁都没料到,真正露出獠牙的是身为小辈的梁景春。 武家内斗果然非同凡响,一出手全是杀招。 第1928章 一时冲动 事情发酵几日,外界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再未捕捉到任何关于武家妻妾不和的确凿证据。 谁也没料到,双方会如此不择手段,只盼对方身败名裂。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了扞卫各自生母的利益,本无可厚非。 武兰菱显然处于劣势,不光她本人无法上殿,连她的丈夫、儿子都因为种种是非绝了仕途。满朝连个愿意单纯为她发声的人都不到。既是失权,也是做人的失败。 王鸿卓不断家务事,“怨愤之言,做不得数。若有争端,可寻族老裁断。” 朝堂上政敌彼此攻讦如同家常便饭,骂过的恶毒之言可以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兼九族送进地狱。 梁景春年轻气盛,听闻武兰惠被斥为外室所生,怒不可遏。 爆出一个惊天大料,“昔年应家娘子难产,臣母与几位姨母恰在应家做客。慌乱之中应家决定舍大保小,要生剖肚皮取子。” “是臣母带着姨母们拦住了应家人,甚至亲自守在产床前,这才拖到稳婆纠正胎位,平安生产。” 妇人生产本为私隐,不该拿到公开场合讨论,但梁景春此刻顾不得了。 “姐妹守望相助,施恩本不该图报,可难道这就是应家娘子对待救她一命的姐妹的回报?颠倒黑白,指其为外室所生!” 这才是真正激怒梁景春的原因。 忘恩负义,人神共愤。 梁景春翻起了旧账,指出武兰菱人品有亏,那么她的一言一行都应当重新被审视。 王鸿卓神色凝重地问道:“此事当真?” 通常情况下,弟媳生产与大伯哥并无干系,可那时应家尚未分家,又险些酿成人命大祸,作为一家之主,怎会毫不知情? 本来在事件中完美隐身的应荣泽不得不被提溜出来,承认道:“确有此事,当时情况危急,眼看着即将母子俱亡,剖腹取子至少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实属无奈之举。”只是这样一来,武兰菱必死无疑。 站在各自的立场,扞卫各自的利益,本无对错。只是现实的走向证明,武家的坚持才是正确的。 “好在上天保佑,终是让他们母子二人挣出了性命。” 应荣泽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仿佛恨不得武兰菱母子没活下来一般。 武景山佐证,“当时臣叔伯兄弟几个都回家点了家丁,应家……就应将军现在住的宅子,正堂柱子上有几道划痕,就是三弟年轻不懂事砍出来的,为此还受了好些年埋怨。” 谁埋怨的武俊江,不言而喻。 别看武俊江脾气暴躁、少有温言软语,但有事他是真上啊! 此时此刻,应家正堂就是满朝文武最想参观的5A级景区。 甚至有和应荣泽走得近的官员,已经开始偷偷回忆,应家正堂的柱子上,是否真有刀劈斧砍的痕迹。 若不是站位离当事人太近,段晓棠真想吐槽一句,当初武家祠堂大乱斗的时候,传出武俊江和应荣泽打起来这种荒唐谣言不是没缘由的。 原来两家早就火拼过了。 不过那次武俊江应该没讨到便宜,毕竟他年纪太小了。 有这样的过往,明知武家的行事风格,应荣泽还敢去武家祠堂捞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群臣中有人透露小道消息,当时不只武家点了家丁,连各个女婿家也出了人。 围观群众质疑,他岳家不是谁谁谁吗? 旁边人解释,他原配是武家女,现在那位是续弦。都要她们姐妹性命了,怎么可能坐视不理!焉知他日这样的厄运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孙文宴听得周边种种议论,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这旺盛的生命力、这蓬勃的战斗力……可惜他对长安不甚熟悉,先前对武家的事迹知之甚少。 转念一想,武家的作风还是太过彪悍,孙安丰的细胳膊细腿在其中容易被误伤。相比之下,窦家的做派稍显“文明”一些。至少他们只盯着祸头子,不搞家族乱斗。 因为应嘉德的降生自带一些光环,是武家老少一心、情比金坚的象征,所以自幼在外家颇受疼宠。 梁景春越想越生气,“若早知道生下来的是这么个混账玩意,就该让他胎死腹中。” 这时候应荣泽再不想沾边,也必须出面了,“梁五,你胡说什么!” 梁景春毫不退缩,“他做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舅舅提携反沾了一身腥,被人咒早亡。我前脚出征,后脚家里就被欺上门!不知感恩没良心的东西!” 武家的事实在闹得太大,殿中有一个算一个都复习过前情提要。 鉴于站位离武俊江太近,范成明只敢小声嘟囔,但周围人也都听见了,“春儿以前都不记仇的。” 梁景春本就心疼武兰惠青春守寡日子艰难,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平日不沾染是非只守着一双儿女度日,如今却被人拿到大殿上指指点点。身为人子,他如何能忍! 小将官们距离风暴中心稍远,吐槽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靳华清打探道:“梁五回长安了,应家有没有登门致歉?”不说不知道,一说才发现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孙昌安:“不是说两边王不见王吗?” 靳华清:“态度总得有吧!” 温茂瑞更清楚情况,“没有。” 靳华清啧啧道:“做人呐……不行啊!” 温茂瑞无情吐槽,“这不早就知道的事吗!” 武俊江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身后某个位置,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出队列,跪伏在地,一副请罪的模样。 “陛下,方才满朝公卿引经据典,微臣受益匪浅,自省不该为赌一口气,就将小辈、甚至是早已亡故的长辈牵涉进来。” 再叩首,“微臣一时冲动,实属不该!” 寻常人说冲动可能是托词,但武俊江冲动那是有无数过往案例支持,吴杲都不想说他的了。 第1929章 妻妾和融 就在众人以为武俊江将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时候,他开始叫起冤来。 “微臣与武四名为姐弟,实为宿世冤仇。然此等家务事,本不该拿到朝堂讨论。” “微臣心中亦是委屈万分,自幼至长,没有收过武四一双鞋、一个荷包。先父临终嘱托微臣时刻铭记于心,自问无愧于武家列祖列宗,更无愧于心。” “微臣如今着红袍系草金钩,厚着脸皮说一句,也算光耀门楣。即便如此依旧动辄遭受折辱叱骂,已故的生母在九泉之下亦受牵连,蒙羞受辱。” “古语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微臣虽有心治国平天下,却无奈连齐家都无法做到,微臣的家都快散了。内子只能携儿女避居岳家,微臣常住营中,得了个‘常住将军’的诨号。有家归不得,夫妻别居、骨肉生离。” 你不回家住,是嫌地段偏僻吗? 武俊江在家里住不安稳,不是武兰菱一人造成的,但她做出了巨大贡献。 抛开南衙几个“奇葩”不说,武俊江那也是一路从年轻有为走到年富力强,终于勉强跻身高官显贵之列。 谁又能想到,在外风光无限的朝廷命官,私下里竟过得如此凄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若说武俊江被一个早已出嫁的嫡亲姐姐折腾至此,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匪夷所思。但考虑到武兰菱宁肯冒着让武和豫绝嗣的风险,也要将武俊江打成外室子,疯狂与蛮横可见一斑。 吴杲指名问道:“吕卿,此事可是属实?” 吕元正出列,“回禀陛下,去年右武卫年头年尾两次出征,俊江于营中值戍两月有余。前年时间更长,至于更早之前……臣一时难以记起,需回营查阅档案方可得知。至于武夫人,的确是住在娘家。” 若只是武家姊妹不和,大可召集家人至祠堂,断一断这桩公案。 可一个名正言顺的朝廷高官竟然落到有家归不得,连点体面都没有的地步,此事便再不能坐视不理。 幸好右武卫工作性质特殊——包住。 武俊江常住大营才没引起轩然大波,换到其他部门,哪个主官卷了铺盖常住衙门,底下人都得头皮发紧,局外人要么夸爱岗敬业,要么揣测沽名钓誉。 吴杲可没忘记,武家不是第一次闹出事来了,萧娥英还曾派遣女官训诫武兰菱。 他只是想不明白,“你怎么过成这样了?”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居然还会被一介妇人欺压至此。 武俊江三叩首,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怨,“先父临终前殷殷嘱托,微臣是家中唯一的男丁,须光耀门楣,成为姐妹们的依靠。这十几年所作所为,微臣自问是对得起武家和诸位姐妹。” 武俊江为姐妹撑腰,都有例可寻;武兰菱的回报却是闻所未闻,连双鞋袜都没有,恩将仇报倒是屡见不鲜。 “这么多年,母亲的教养之恩,微臣一刻不敢忘。可念及生母的养育之恩,甚至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臣心中委屈,实在难以服气!” 自始至终,武俊江未曾有过一句抱怨嫡母蒋丽淑的话语。毕竟她过世的时候,他还小呢!可武兰菱已经记事了。 至此图穷匕见,武俊江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越过嫡母率先为生母请封,并非他不孝,而是因为和武兰菱的矛盾不可调和,积怨已久,他必须争这一口气。 好一个红颜祸水·搅家精。 武俊江从袖中取出一封全新的奏折,声音低沉而坚定,“臣性情冲动,自知此事处理得并不妥当。” 内侍上前,恭敬地接过奏折,将其递送至御案之上。 吴杲翻开奏折,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三个人名。 武俊江退一步,她们生前有妻妾之分,但死后不妨并嫡。 在当前社会环境下,让狄秋柳越过蒋丽淑根本不现实,唯有两人并尊,才有商讨的余地。 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迅哥儿文学闪耀的不仅是人性的光辉,还揭露了人性的阴暗。 恰在这时,另有一名青袍官员出列。 段晓棠见人面生,却是从武官队列中出来的。先前数次集火都是文官发起的。这事太容易误伤友军,武官们个个保持沉默,只安心看戏。 段晓棠小声问道:“这是谁?” 范成明嘴唇微动,“蒋家的。”名正言顺的娘家人。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皆挺直肩背,聚精会神地望向大殿中央。 接下来事件将如何发展,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青袍官员开口自我介绍,“微臣蒋绍祺,武门蒋氏之甥。”也是今天代表蒋家来平事的倒霉蛋。 “姑母自适武氏,素以贤良闻于内闱。侍奉舅姑、襄助夫婿、打理中馈……亲戚邻里皆有赞颂。” 这种自卖自夸的话众人听听也就罢了,旧人旧事已远,蒋丽淑的品行究竟如何,已少有人能说清。但只看她留在世间唯一的“遗物”是何表现,便让人对其产生诸多质疑。即便是妇德典范,也会被不成器的女儿连累得生前身后名丧尽。 蒋绍祺躬身道:“姑母生前与狄氏妻妾和融,堪称一段佳话。临终之时,表弟亦是侍奉于榻前。”养老没有,但肯定是送终了。 “姑母只生一女,常怀愧疚。狄氏产育有功,得以延绵子嗣。才不至让她愧见武家列祖列宗。”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紧接着便是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蒋家这是同意了武俊江的“胡闹”? 虽是事已至此,顺水推舟。但总觉得有几分不得劲,你让他们这些起大早上朝会准备瞧热闹的人怎么办?就这般潦草落幕! 武家当年势不如人还能豁出去替武兰菱争一回,蒋家竟然直接选择退让,原地躺平了。 这一退貌似得成就了一个大团圆结局,却引得众人浮想联翩。 范成明推己及人,喃喃自语,“武将军究竟捏住了蒋家什么把柄?” 余项明杞人忧天,“他往后过年去蒋家,大概得不着好脸色。”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公认武俊江的外家是蒋家,年年都去。 蒋家嘴上虽然退了一步,但心中必然不甘。 翁高阳暗道咸吃萝卜淡操心,“能不能进门都两说呢!” 第1930章 谁做的媒 武兰菱上蹿下跳活像一个小丑,真正在朝堂上有能力对武俊江施展道德压力的蒋家,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媾和”。 武兰菱为生母争取尊严和利益本无可厚非,她却用错了方法,一步错步步错。 不过没人会去关心她的得失哀乐,蒋家权衡利弊,主动解决了所有人的难题,虽然少了几分“趣味”,但不失为一个大团圆结局。 吴杲着内侍将武俊江的新奏折送到陈景同手中,金口玉言,“酌情处置吧!” 陈景同:“臣领命。” 礼部当初将这件乱了规矩的事捅出来,一来是出于职责所在,二来是不想担责。 现在皇帝和满朝文武过问,双方当事人和解,难题迎刃而解。可陈景同的眉头却并未舒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从大局出发,他甚至希望武俊江没争赢。 世人推崇多子多福,那么多儿女却未必是同母所出。若是同一母亲,至少不会为请封谁、谁先谁后这样的原则性问题而大打出手。 大吴重视门第、出身,可宦海沉浮更看重的是才能与际遇。正室子弟发展不如偏房的事并不鲜见。 从前不管家里家外有多少矛盾,所有人都按照规矩来。现在武俊江开了坏头…陈景同已经预料到,将来礼部将收到多少类似的奏折。 希望门下省这次办事妥帖些,将不合规矩的请封全部驳回。 毕竟像武俊江这种道德和权势都占据上风的情况并不多见,他甚至能说动嫡母娘家出面声援。 怪只怪武兰菱做得太绝,让人都忍不住同情武俊江了。 偏有一人对眼下结果不大满意。 武景山走到蒋绍祺旁边,质问道:“这时候出来做好人,早干嘛去了!” 指着武俊江说道:“三弟年纪小,当年好些事他都不知道。” “武四少小并非偏执之人,叔母过世后,是你们说担心她在家中无人照顾,接她去外家散心。后来及笄,也是你们给她定的应家这门‘好’亲事!” “真到出事的时候,蒋家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忙。家大业大,竟然连个闲人都派不出来……” 段晓棠原先还奇怪,武俊江和应家从不热络,即使到如今武家家势也稍逊应家一筹,十几二十年前差距更大,怎么会联姻结亲? 原来是外家做的媒!难怪武兰薇拉人去祠堂对质的时候特意点了蒋家的名,只不过蒋家没人出现罢了。 武俊江哪怕最开始并不知情,但这么多年下来,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武景山先前的话更像是免责声明。 他不是为武兰菱正名,而是澄清她今天这副德性和武家关系不大。 应荣泽只是纵容,但他不挑事啊! 认识人连忙和周遭人科普,“这是窦夫人的亲哥哥。” 应窦两家退婚人尽皆知,武俊江还要顾及亡父的颜面,武景山是真讨厌应家和武兰菱。 武家的瓜就这一点不好,要吃透吃明白,必须先盘清楚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蒋绍祺欲要辩解,“我……” 他比武俊江大不了几岁,当年也是个孩子!那都是长辈们的事情,他哪里有说话的份。 武俊江连忙拦在中间,安抚道:“二哥,二哥,现在是朝会呢!” 他好不容易开创的大好局面,可不能这么毁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仇要一点一点报。 武景山的“真情告白”,着实给人打开了不少思路。以前只知道应武两家在较劲,没想到其中还有蒋家的事,隐隐约约嗅到了瓜田的气息。 幸亏武俊江拦的及时,不然他们三个说不定因为咆哮大殿而被御史赶出去。 武俊江回到队列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筹谋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他却不敢有片刻放松。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朝会已经进行到下一个环节,仿佛武家的事情只是武家的事情,与宏观层面的问题毫不相干。 毕竟还处于北征大胜的红利期内,国家无大事,少有人跳出来给吴杲添堵。 此刻,内侍正在宣读北征将官的“检讨书”,段晓棠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大致内容都是: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改。 至于下次到底怎么样,就看下次呗。 和她呕心沥血、抓断几根头发才奉献出来的大作异曲同工。 就在内侍即将高喊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时候,一名御史站出来。 高声道:“微臣弹劾荣国公、范大将军、吕大将军近来频频密议、行踪鬼祟,疑似有所图谋!” 一言既出,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吴越先前还担心段晓棠、范成明沾染是非,没想到右武卫第一个摊上事的居然是少有让人操心的吕元正。 三位跺跺脚就让许多地方的不安分子睡不着觉的大佬,尤其是孙文宴牵涉其中。 范成达和吕元正有所往来很正常,但孙文宴压根不混南衙的圈子。他们三人串联到一块……事出反常必有妖。 吴杲反倒没有第一时间泛起疑心病,因为三人相对来说都是纯臣,并非野心家的料子。 质疑道:“有何证据?” 御史说得头头是道,比如三人在何时何地密议论,外人靠近便立刻止住口;比如孙文宴频频出入范、吕两家的府邸,还是他主动登门…… 听起来是有几分不同寻常,但有些场合譬如河间王府,一个低阶御史怎么可能出入其中。跟踪孙文宴更是敏感至极的事情。但御史并未透露线人和情报来源。 三位大佬排排站在大殿中央,像极了犯错的小学生,吕元正的表情更像一个怨种了。 孙文宴开口,“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吴杲语气平和,“是为何故?” 孙文宴从容不迫地回答:“臣之三子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范、吕二位大将军是臣请的媒人。” 吴杲一种拉家常的语气问道:“相中了哪家的小娘子?” 出动两位大将军做媒,说不定是哪个国公府邸亦或长安豪族。 孙文宴:“左武卫窦将军的长女。”相当于两卫联姻,由两位大将军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第1931章 圆满落幕 左武卫只有一位姓“窦”的将军,刚旁观过武家内斗盛况的满朝文武心底只剩一句话在盘旋:荣国公,你真没点忌讳吗,真的不担心吗? 虽说一个姓窦一个姓武,但武俊江真正和武兰菱撕破脸,就是因为窦家。 清楚情况的人都知道,窦意意原先是和应嘉德订的娃娃亲,后来退亲虽是应嘉德的错,但窦意意也难免受些影响,谁能想到她第二次定亲,会高嫁入显赫的荣国公府。 段晓棠瞪大眼睛,随即转头看向身后两人,却发现范成明和武俊江脸上都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 “你们早就知道?” 范成明不以为意道:“我们刚回长安,荣国公就带着孙三上门,请我哥去窦家帮忙提亲。” 段晓棠的视线余光瞥向武俊江,进城前一晚孙安丰还在为婚姻大事发愁,武俊江当时可一句话都没说。 “这两人怎么走到一块了?” 范成明言简意赅,“荣国公是个好爹。” 现在都打成明牌了,大家都猜不透孙文宴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水”。 宁岩插话,“大将军怎么表情不太好?”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不太能看出来。 范成明不愧是南衙小喇叭,“我哥少有做媒。”这句话的含金量,仅次于范成达少有招降。 “荣国公推说他不了解长安的婚嫁规矩,两人都想让大将军挑大梁。” 吕元正是最后一个入伙的,了解的信息并不完备,他只知道孙安丰成亲后,孙家会进行一次小分家。 作为一个谨慎人,吕元正深觉这点保障未必能完全保障。只能私下提醒窦鸿云,多陪送些通拳脚的仆妇过去。 君不见过去二十余年,武家还记恨蒋家做的‘好’媒吗? 作为一个有阅历的媒界混子,吕元正深觉这桩婚事后患无穷,万一哪天把他搬出来主持公道,那可如何是好? 大殿后方,作为当事人的远房表哥,梁景春紧盯着斜前方孙安丰的背影,眼中满是震惊。他才回来几天,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孙安丰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一般,微微偏过头,吐出一句:“应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气死的!”虽然他们现在恐怕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件事了,但大家可以精神胜利嘛! 仇人不好过,就是最大的乐趣,梁景春略微松一口气,孙安丰各方面条件都远超应嘉德。 前方的高官们则将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应荣泽,不知道他看到窦家与孙家联姻,一嫁更比一嫁高,作何感想? 应荣泽能有何感想,那都是二房的事。只不过他没想明白,窦家怎么就和孙家搭上了?疑惑的目光不由得看向武俊江,莫不是他私下保媒拉纤? 孙文宴:“臣常在江南,犬子是个散漫性子,他母亲又多溺爱于他,慈母多败儿。” 什么叫颠倒黑白,这就是。 若非场合不对,孙安丰真想大喊一句,你们何时溺爱过我!!! 不过老父亲说儿子,不论是夸还是骂,都当不得真,人际交往中有个潜规则叫做谦辞。 你要是真信了,那就太傻了! 反正在段晓棠听来,除了工作地点和父子关系是真的,其他的话都掺了九成九的水分。 但孙文宴是谁,场面话张口就来,“窦家贤伉俪教子严明,犬子能有这般泰山泰水作为榜样,总能学到几分。” 众人只觉得听这话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位置相近的高官回忆起刚才武家内斗时孙文宴的神色,似乎是——欣赏?不禁怀疑起究竟是自己眼睛花了,还是今日大殿的风水有问题。 未来亲家的亲家刚闹了这么一场大戏,任哪个正常人都要迟疑一下吧!这一迟疑,再加上还没过聘礼,说不定这婚事就告吹了。 吴杲欣然道:“倒也是郎才女貌,一对佳人,般配得很。” 实际上,他都没见过窦意意。至于孙安丰的才华,看实用性就行。 前些时日武俊江“风头正劲”,孙家自然不敢大操大办,只得低调行事。 既然三人有正当理由来往,那御史的弹劾自然就不成立了。 御史少有被诬告反坐的,何况他只说了有所图谋,但没说谋反呀!所以最后只受了申饬。但想来接下来他的行踪交际会受到各方的严密监控。 今日姑且算是一场成功的朝会,它以一段几十年前充满恩怨纠葛的婚姻开始,又在一对新人官宣中圆满落幕。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向宫外走去,各个看起来都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深沉凝重模样,但谁知道他们私下里讨论的是什么? 今天朝会上发生的每件事都各有爆点,且留下了无数的小钩子,余味悠长。 范成明摇头晃脑地感慨道:“现在最难的就是应家了。”难受! 卢照口无遮拦,“和他退婚的小娘子转头嫁入高门,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范成明灵光一闪,“应家还有几个退了婚的,我待会去打听打听情况。” 要是那些退了婚的人的婚配情况也更上一层楼,那应家可真是“开光了”。 卢照大吃一惊,“还有几个?” 长安风俗如此奇特,退婚成风? 范成明:“受混账侄子拖累,应将军谈婚论嫁的儿女都受了牵连,不过那都是还没过明路的。” 段晓棠好奇道:“武四娘会是何结果?” 范成明耸了耸肩,“不好说,反正她是砸应家手里了,既不能休也不能弄死她!” 武兰菱一旦被应家抛弃,无论是武家还是蒋家都不会接纳她,甚至可能借此讨伐应家。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黑料”,正好可以借机往应家身上甩锅。 一旦旁人脏了,就显得自己干净了。 段晓棠瞬间沉默,范成明反倒激动起来,“等礼部的批复下来,武家祠堂可就热闹了!” 卢照是个爱凑热闹的,“这次应该不会闹大了。” 武家其他人虽然和武俊江没有深仇大怨,但再把人逼到有家归不得的地步,那就很让人怀疑武家的家风了。 第1932章 人间消失 白智宸被一群特意带来朝会开眼界的并州将官围在中间,衬得好似绿叶中的一朵红花。 羊华宏啧啧道:“家长里短真是在哪儿都不新鲜!”新鲜的是闹到了处理国家大事的皇宫中来。 白湛仿佛一条灵活的泥鳅,滑到至人群中央,“别说皇宫、祠堂,他们还在市井中打起来呢!” 随着孙窦两家宣布婚讯,一些陈年旧账又被翻了出来,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白旻回长安后,在朝廷挂了一个闲职,语气平淡道:“当是以理、以德服人,怎能轻易动手呢!” 白湛没回话,只心中暗自腹诽,武兰薇动了一次手,窦家的日子就清净不少。武俊江倒是没动手,却被逼得有家难回。 白智宸轻声感慨道:“如此这般,正青也能宽心了。” 不管亲疏远近,狄家和狄正青都是山西人,是他们的同乡同僚,四舍五入,算他们在长安小胜一招。 临到皇宫门口等待亲兵取马的间隙,白智宸将尉迟野拉到身边,小声问答问道:“阿野,你刚才都看明白了吗?” 为什么武兰菱指摘狄秋柳儿女的出身,会彻底激怒武家、靳家和梁家。 英雄不问出处,但顶着外室子的名头,半生功名都做了土。这就是大吴顶端权力中枢的潜规则。 尉迟野若是认了罗玄应,那他在罗家就是外室子的身份。在尉迟家好歹有个户口,是名正言顺的公子哥。 白智宸忍不住同情起舅兄来,虽然当年可能是被强行摊派接收的尉迟野,但好不容易成才的“儿子”被挖走,那定然痛彻心扉。 尉迟野沉默地点了点头,“嗯。” 他读书少,很多事情不甚清楚,问道:“姑父,我将来若是有机会请封父母,请谁?”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尉迟野的生父母都活着且各自婚嫁。他的身世在亲戚间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称呼养父有时候叫舅舅,有时候叫父亲……关键是,他的养父还不止一任妻子! 白智宸紧张得打了一个嗝,好在关系虽然混乱,但在礼法上却是清清白白。 环顾四周,确认没有闲杂人等后,快速说道:“自然是封你舅舅和几位舅母,然后是你挂名的那位庶母。” 尉迟野脸上露出几分迷惘,“那我娘呢?” 白智宸:“她自有丈夫和你弟弟们照应。” 尉迟野轻轻地“哦”了一声。 就在这时,幽州一行人走出皇宫,看了一场无关自身利益的热闹,每个人心情都略带几分雀跃。但当两张相似的脸庞打上照面,气氛顿时冷淡下来。 所有人都默认两人有亲缘关系,却少有人能说清当年事。 即便不能公开相认,但父子天性却斩不断。 白智宸先入为主觉得罗玄应当年辜负了尉迟野的生母,男人还不了解男人吗?这么多年没尽到为人父的责任,自然该主动些,不说相认,但希望联络、补偿的举动该做出来,免得尉迟野怀疑自身不足。 罗玄应则认为尊卑有序,该是尉迟野主动上门示好。 两方僵持在这,你不动我不动,造就一副貌似平静地局面。 可事实是怎么可能平静得了呢! 朝堂上出现两张相似的面容并不奇怪,尉迟野混在一群青绿蛤蟆中更是平平无奇。但其他时候,他不是跟在白智宸身后就是在白湛旁边,归属如何还用说吗? 一个幽州大营,一个并州大营,有的好戏看了。 不过现在一个个忙着恭贺孙文宴即将喜事临门,并暗暗期待下一场好戏何时拉开帷幕。 朝会上的结果迅速传遍了长安的各个角落,想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市井坊间都不会太平静。 往昔男人左拥右抱娇妻美妾,好不逍遥自在,如今终于要看到后院起火的一幕。 从前不管是为真爱还是为财势屈身为妾、认了命的女人,终于看到一条出路。只要她的儿子有出息,一样能得封诰命,甚至压过正妻一头。 从前教儿子安分守己,现在逼着他不得不上进,长安新一轮“鸡娃”行动正在悄然展开。 正室们的危机感陡然增加,从前只担心男人偏心,多给那些狐狸精和小兔崽子几分好处。现在不光可能钱帛守不住,连百年后都可能被人作践。 从前以为有娘家和礼法在,再如何也能维持最后的体面。现在才发现,娘家不一定靠得住,礼法也有可商榷之处。 重新审视家中一窝人口,拉拢能拉拢的,拉拢不了的就巧施手段打压,坚决不给往后的自己和儿女添麻烦。 长安各个高门大户一时之间热闹得紧,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最后变成龙卷风。往昔在其中左右逢源的男人们,这会不被撕成碎片就算好的了。 从世人的角度出发,蒋丽淑最大的“错处”就是——没生儿子。 她如果有亲生儿子,武家哪里轮得到武俊江出头。 余下半重“错处”就是没招个好女婿,应荣轩若是位列三公九卿,武兰菱就算折辱狄秋柳母子三人,武俊江还不是只能认了,哪里敢闹出来。 所以还是得生儿子——真是悲哀又狭隘的认知。 有人提出异议,武兰菱也有儿子,还是她挣命才生出来的儿子。 武兰菱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一个被娘家、外家公开切割关系的外嫁女,一个带累夫家前程名声的媳妇,甚至帝后同样表现出不喜……有儿子又能怎样? 原来也不是有子就能万事足。 果不其然,过不了几日从应家亲近人家传出一则消息——武兰菱前往长安郊外的寺庙清修。 不同于柳兰璧在陪嫁田庄上建道观自任观主,武兰菱即将前往的那座寺庙以苦修闻名。或许再过两三年,当长安被一轮轮新瓜覆盖之后,她就能够落发出家。 武兰菱没有被休弃也没有意外死亡,她只是从人间消失。 第1933章 专门克她 与此同时,门下省正被如山的请封折子淹没,有的符合规矩,有的则是学着武俊江一般“胡闹”。 若要破坏规矩,必须有正当的理由。 武家真正翻脸的缘由是姐弟不和,其他人家最多的则是嫡母不慈,虐待子女。 大吴流行棍棒教育,很多时候难以分清教育和虐待之间区别。至于妾室,就更难说到底是管教还是有意折辱。 比如你若是知道为继母卧冰求鲤的王祥出自大世家琅琊王氏,也很难说这到底孝感动天还是家族为他扬名精心炮制的一场表演。 往昔各个标榜家庭和睦、妻妾和美的高门大户,撕开华丽的外衣,里头全是虱子。 尤其两方都有后人的时候,在朝堂和祠堂争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往。不过这种“家丑”本身能爆出来,就是从前势弱只能忍气吞声的一方有了抗争的资本,不再选择沉默与忍受。 当然也有得势的继室、妾室反虐正室原配的例子,但这种情况寥寥无几。毕竟大吴的婚配讲究士庶不婚、门当户对,正室大多有与夫家实力相匹配的娘家。 许多真正该担当责任的男人,在这些纷纷扬扬的热闹里又华丽丽地隐身了。以至于成为没见识的女人、不懂事的儿女将一场场本应庄重的家族事务演变成了一出出闹剧。 好在还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内圣外王之道,女人、孺子不配称为儒士,这总该是顶天立地大男人的事了吧! 集中式翻旧账,以至于如今的长安成了一片乌烟瘴气的瓜田。 吃吧,可能会反胃;不吃吧,看着又香甜诱人,让人欲罢不能。 孔夫子来了,都要大呼一声——礼崩乐坏! 至于挑起是非的武俊江再次“辜负”了同僚的期待,老老实实地搬回家,没事就去武家的墓园溜达。 狄秋柳虽然葬在家族墓园,却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 作为一个孝顺儿子,武俊江琢磨着将她迁到武和豫旁边,并重新立碑。 三个人,整整齐齐。 武景山不得不去和出嫁的姐妹们一个个打招呼,往后别和武兰菱来往。既然已经出嫁了,就该晓得分寸,看好自己家,少回娘家指手画脚。再闹出事来,只会让大家都脸上无光。 武家阴盛阳衰,仅有的几个男丁都走的武将路子,女儿在家中地位并不低。走动多了,感情热络了,但也容易出现摩擦。 远香近臭,自古真理。 武景山跑了一圈腿都细了,嗓子都快冒烟,还得收拾收拾去帮忙操持外甥女的婚事。 然后武家姊妹除了武俊江外,其他人又在窦家“成功”会师。 亲戚之间就是这样,有太多重合的场合和无法避免的矛盾。 窦意意能够高嫁,在没有利益冲突的亲戚们看来自然是喜事一桩,同时也对结亲的缘由好奇万分。 两家虽同在朝堂,却从未有过来往和交集,连转折亲都不存在。 最后说来说去,就猜说是武俊江做的媒。 武俊江若知晓被人如此猜测,非得跳出来否认不可,不带这么坑自己人的。 不知内情者对朱琼华的难缠程度估量不足,再者又有多少婆母是好说话的,谁不是从媳妇熬成婆。 至少孙家的门第和权势是真的,孙安丰虽是庶子,但品行和锦绣前程都是看得见的,比之应嘉德不知强了多少倍。 哪个做父母的愿意女儿和穷酸破落户结亲,再去赌一个男人的良心? 能托举外甥女高嫁的舅舅,就是好舅舅。 武家姊妹这般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帮着晚辈操持婚事,在外人看来就是其乐融融。果然武家除了少数老鼠屎,其他人还是感情很好、很讲道理的。 真正看穿孙文宴盘算的人是朱琼华。 孙文宴初到长安就和她打了招呼,这次要给孙安丰定下亲事,如果时间充裕,就等他成亲后再返回江南。 亲家和儿媳妇,他来选! 照理说这种事该是当家主母出面,至少相看环节更便利。孙文宴作为未来公爹亲自操持也是重视的表现。 朱琼华轻而易举地放手,不论孙安丰娶谁都不会如她的意。 令朱琼华意外的是,孙文宴除了见过一次官媒外再无其他动作,出门交际的范围也和从前别无二致。 朱琼华只能确认孙文宴是要跳出孙家固有的婚嫁圈子,和长安本地人家结亲。 她揣测着这种变化究竟代表何种信号? 自从孙安轩谋反后,孙文宴对她再不似从前那般信任。失去共同血脉的维系,他们“合作”的基础再一步削弱。 在孙安丰返回长安之前,孙文宴只吩咐朱琼华将聘礼和婚礼的一应物品按照比孙安世低一等的规格筹备起来。 在未来新郎不在场、新娘身份未公开的前提下,实打实地盲婚哑嫁。 朱琼华陪着孙文宴胡闹,她倒想看看最后能挑出哪个天仙来? 直到北征大军班师,父子俩有了一场不同以往的拜访。 范家本支没有合适的小娘子,朱琼华猜测的对象是范家的姻亲俞家。 没想到仅隔一日,孙文宴就单方面通知她,他给孙安丰定下的亲事是窦鸿云的女儿窦意意。 朱琼华自然是知道窦家的,孙安丰在万福鸿见义勇为后,武家姐妹俩曾携重礼登门致谢,看起来都是性情爽朗却知书识礼的当家主母。 人家是上门道谢不是找茬来的,说来也是给孙家增光添彩的事,朱琼华对她们的印象自然不错。但心中依然泛起重重疑惑,孙安丰在右武卫发展,和窦家结亲自然有益,可对孙家的好处在哪儿呢? 而且即便要在南衙将门中择亲,窦家的条件也算不上是最好的。 除了一段疑似英雄救美的前缘,孙窦两家唯一的联系就是归入南衙的三千原江南大营兵马正在窦鸿云麾下。 谁家定情信物是三千个粗鲁汉子? 直到武俊江顶着重重压力也要为生母争取名分,武家一桩桩旧事被翻出来——这家人在闹事和给亲家添堵方面相当在行。 朱琼华走的是江南女子柔情似水的传统路线,从不推崇武德服人那一套,也服不了人。 当初的欣赏和礼貌终究是错付了,这是专门来“克”她的。 第1934章 值戍人选 下朝后,段晓棠和庄旭、林金辉一同换了衣裳去万福鸿对账。 这边庄旭和林金辉两人眉头紧锁,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账本,神情专注地核对账目。那边段晓棠舌灿莲花,绘声绘色地对朝会盛况进行转播,听得祝明月等人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段晓棠脑海中灵光一闪,按照简单的逻辑推断,“孙三若是和窦家小娘子成亲,那你们两个,还有范二,不就也沾上了亲戚关系了!” 庄旭摇头否认,“不是。” 段晓棠:“武将军不是你表叔吗?” 庄旭一听就知道,段晓棠从未理清楚过他和武俊江之间的关系,干脆利落地解释,“我是蒋家那边的亲戚。” 这就有点尴尬了! 段晓棠掰着指头算,范成明-庄旭-蒋家-武俊江-武兰薇…… 赵璎珞阻止她继续算下去,“比我和宝琼还远!”不止三道弯。 庄旭毫不讳言,“不用算了,我祖母和他母亲是表姐妹,武家谁坏事都和我没关系。” 别说武家,就是蒋家也是如此。九族诛不到·文雅版。 段晓棠第一千零一次感慨,“真佩服你们背谱系的能力。” 庄旭谦虚道:“一般,一般!” 若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交集,他哪会认识武俊江!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但有价值的表叔,还是值得认一认的。 段晓棠八卦道:“蒋家怎么会背刺武四娘?” 庄旭:“应二娘子人已中年,嫡亲的外祖父母早已过世,其他亲戚要么关系远了,要么有自己的家业要顾,哪里还会顾念她!” 从前愿意哄武兰菱的人要么早就不在了,要么不愿意继续哄了,只有她还天真的看不清楚现实,沉浸在过去的幻梦中。 长安不是没有出嫁女反过来钳制娘家兄弟的例子,但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段晓棠神秘兮兮地问道:“那武将军和蒋家的关系是不是断了?” 庄旭否认,“怎么可能!” 断亲的从来只有穷亲戚、落魄亲戚,谁上赶着去断一门正得势的亲戚,天知道哪一日就能用得上。 庄旭补充道:“不过武将军从前和蒋家就不怎么热络,只有过年和红白事才登门,还不如他们在南衙点卯时见得多。” 再算上武俊江出征不在长安的日子,他们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毕竟只是名义上的外孙,武俊江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亲娘是哪一个。 从武兰菱的态度就能看出,武俊江年幼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在蒋家讨不着好。 祝明月冷哼一声,“真是永不消失的亲戚。” 权势在哪里,亲戚就在哪里。 说完一小段八卦,庄旭的目光转回正事上,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今年的处置速度可真快啊!” 祝明月:“毕竟做足了准备。” 一回生二回熟,所有人都准备趁机大赚一笔。 “你们不知道,如今长安到潼关那一截商路有多热闹。” 北征大军刚刚经过,寸匪不生。 其他三关的商业情况则与往常相差无几,甚至还有所削弱。毕竟人肯定是要奔着安全又赚得多的地方去。 庄旭:“那么多商队成群结队,土匪也不敢轻易跳出来打劫他们。” 说到底,看的是实力而非属性。 土匪难道只有一个身份吗?他们也可以是老实种地的农民、广交英杰的豪强。 想到这儿,庄旭忽然说道:“如果今年关中继续剿匪,收获能有几成?” 要想扩充小金库,外快绝不能少。 林金辉面露纠结,“难说。” 关中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剩下的歪瓜裂枣想来吐不出多少。缴获和出征所需的粮草、军械支出严重不成正比。 四舍五入,不就是亏了吗? 不赚钱的仗,右武卫打起来没意思,毕竟他们是众所周不知地开销大。 段晓棠表现平淡,“到时再说。” 剿匪这种事,不能只算经济账。 庄旭很快收回心神,“也是,大军要休整,到时还有新人入营,这才是正事。” 提醒一句,“无论是普通军士上番,还是外头新人入营补将官,听起来是成人之美的好事,但也要多留个心眼。” 段晓棠什么人南衙内外都清楚,谁都不想到她那儿碰壁。 庄旭真正想提醒的人是祝明月,本事大意味着手伸得长,段晓棠交际简单,祝明月来往的人员就复杂多了,谁知道哪张关系网上网着哪个人。 段晓棠等人从未接触过这种事,一旦操作不好,说不定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段晓棠挥了挥扇子,“可别在我面前提什么成人之美。” 一说起来,就想到冯睿达那张脸,这都成他的专属名词了。 庄旭:“武将军,殷鉴不远啦!” 段晓棠:“你操心作甚,不是还有范二吗?” 不论谁的关系户,最后都要在范成明手里过一遭。 作为一个专业混子,范成明绝不允许其他混子混进右武卫,影响他积累军功的速度。 段晓棠感慨一声,“武将军家里清净了,孙三回家结婚去了了,往后谁来值戍?” 如果专挑家里不太平的将官入营,听起来好像有点缺德。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边顶着不和睦的家庭,一边还能一心奋斗事业的。 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庄旭不由得提起精神,转头看向林金辉,“现在大营人多了,轮着来咬咬牙也能坚持,不是还有几个住在营里的吗?” 林金辉可怜兮兮地求情,“将军,我倒是想勇当重任,可惜官太小了,只能做个辅助。要不提拔提拔,我一个人就把事担了。” 庄旭轻笑,“想得美,真有这种好路子,我早就走了,还轮得到你!” 在划水升官这条道路上,除了范成明,没人是庄旭的对手。 一群人在严肃活泼的氛围下,把账对了、钱帛金饼点算无误,今天的任务就算完结了。 段晓棠挥手送别,“早点回家休息。” 庄旭苦笑,“想得美,还有其他场子要赶呢!” 钱、钱、钱,都进我的兜里来。 第1935章 取名权力 北征军在外不止万福鸿一个生意场子,还有卖人的、卖俘虏的。顺便还兼做“批发”生意,合作对象就是其他军队。 后者尤为棘手,有钱是真有钱,但也是真抠门,扬言庄旭不打折就把他腿打折。 庄旭在这种情况下,无师自通现代购物节的手段,先提价再打折。 总之亏待谁都不能亏了自己。 段晓棠问道:“明天阿照那边,你去吗?” 得胜归来的北征将官家家都有喜事,这股吃席的风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 段晓棠没打算办,她在长安就那么三五几个好友。一半在北征军队里一块混着,其他留在长安的,比如白秀然,最近一段时间比她还忙! 白家好几门亲戚都在北征中立了大功,家中宴饮不断,她也要回出门赴宴、交际。 段晓棠等人吃吃喝喝,从来不用什么高大上的名头,只要美食在召唤,时间允许,就能欢聚一堂。 所以段晓棠打算过两日,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赶在吴岭出殡前回来。 至于卢照,自然开始重拾卢家公子的派头,广邀新、旧朋友去家中欢聚。 从前卢家在长安有朝廷分配的宅邸,后来卢家的情况……大家也都知晓,说不清楚如今的归属。 吴越本打算借一座别苑出来,方便卢照行事。 结果卢照大方告知众人,卢家在长安有私宅,是早年秦彤遣人置办下的。 段晓棠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卢照是个官n代。 如果在卢家倒台的近两年时间里,这座宅子没有被人强占,就证明它原先藏得很深,明面上和卢家没有关系。和祝明月等人原先置办的安全屋是一个道理。 只不过她们只能租赁,而卢家是直接买,甚至可能还不止这一处。 秦景和卢照一块住进去,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庄旭沉吟,“去转一圈吧!” 段晓棠多嘴一句,“幽州那边也有人来。” 庄旭:“那我多坐一会儿。”那些可都是潜在客户。 卢照邀约的客人除了幽州大营和北征的年轻将官,就是他前两年来长安认识的狐朋狗友。不过好些人要么受家族牵连殒命,要么出仕外放为官无法到场。 不管卢家的立场如何,卢照这个做儿子的还是很给卢茂争气长脸。谁能想到卢家到了那个境地还能凭借军功翻盘。 段晓棠按照地址寻来时,时辰尚早。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步步糕送货的小车,还把李君璠一块捎带来了。 从前李君璞不是托卢照关照弟弟吗?他俩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阿照!”真正了解卢照的人,都不会称呼他的字。 “李三。” 突然见到一个陌生面孔,羊华宏问道:“这位是?”看着不像的右武卫的人。 白湛介绍道:“李三郎,玄玉的弟弟,如今在千牛卫任职。” 这个身份让一帮并州小将官顿生迟疑,不管是冯家还是李家的血脉有问题,反正他们见过的那几兄弟都有点“变态”在身上。以至于他们对初次见面的李君璠有了些许偏见。 白湛赶忙迎上去,轻飘飘地打个招呼,“晓棠、李三。” 然后脚步轻盈地像飘一般地落到了段晓棠身后仆役们抬着的食盒旁,眼睛都在放光。 “奶油蛋糕?”他仿佛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香甜气息。 长久不沾其实也没那么惦念,但突然放到近前就心痒痒地不行。 段晓棠不假辞色,“和你有关系吗?” 白湛眼睛瞪得溜圆,怎么没关系?我是它想得得不到的忠实客户。 段晓棠转头对卢照说道:“快安排人摆设好,尤其奶油蛋糕。拖不过中午的。” 天气太热,食物容易变质。 卢照立刻招来管家进行安排,紧接着,仆人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轻手轻脚地将精致诱人的面包与各式糕点,逐一放置于预先精心准备的托盘之上。糕点们被摆放得整整齐齐,静待着宾客们鉴赏品尝。 奶油蛋糕被一个个食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仿佛每一块都是无价之宝。为了保持这些蛋糕的新鲜与口感,底下还细心地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碎冰,仿佛为它们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纱。 蛋糕的表面更是匠心独运,装饰着各色的奶油花,散发着淡淡的芬芳。还用墨色奶油装裱了一个个寓意深远的吉祥文字。 像卢照这样的人家,所选的字眼自然是寓意着前程似锦、事业有成的“大展鸿图”,或是象征着志向高远、未来无限的“鹏程万里”。若是做寿的人家,那便换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些文字只是用墨色奶油简单勾勒,谈不上什么笔力遒劲、铁画银钩。做蛋糕的女工能照猫画虎把字描画出来就不错了。 谁会在吃食上展现对书法的严苛要求,奇葩吗? 一个个装饰华丽的大蛋糕被缓缓切开,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仿佛是在向在座的每一位宾客发出不可抗拒的邀请。 白湛赶忙招呼羊华宏等人品尝,动作慢了说不定就被人抢光了。 羊华宏等人近来跟着白湛四处处混吃混喝,不过多数都是在白家、亦或者白家亲眷家。考虑到白家神神秘秘,一不小心就会吃成风疾的特殊体质,席面上从来都不见蛋糕这类甜品的身影。 所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但看其他人雀跃的模样,想也知道是好东西。 一口丝滑无比的奶油蛋糕入口,仿佛整个世界都亮堂了起来。 白湛吃完一块蛋糕之后又拿了第二块,这才空出嘴,对着李君璠左看右看,语气迟疑,“你是不是胖了?” 李君璠点了点头,摸着日渐消失的下颌线,“最近在家陪娘子坐月子。”别人苦夏消瘦,李家今年夏天可不苦。 白湛:“生了个女儿吧!取名了吗?” 李君璠:“没呢,写信让二哥想去了!” 长子、长女的取名权各分给一个哥哥,他就不用头疼了,真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好弟弟。 第1936章 两重表亲 段晓棠近来嘴馋,大有将过去大半年错失的美食一股脑儿补回来的架势。即便吃了朝食,这会也免不得要拿块小蛋糕溜溜缝。 环顾四周,敏锐地察觉到各个小团体中都少了些许人影。好奇之下,随口问道:“仲行他们呢?” 卢照手指着一个方向,“校场。” 卢家既无长辈在堂需要收敛,也无女眷在室需要避讳,略微年长一些的秦景又是个宽和性子,宾客自然可以放开了玩。 人人都奔着度过愉快的一天的期望来此,上进的去校场挥洒汗水,惫懒地就在厅堂周围玩投壶射覆的小游戏,间或寻人闲聊说话。 段晓棠属于没什么上进心的,纯带着一张嘴来蹭吃蹭喝。 卢家这座新宅子从前只留了两房家人看守,即使卢照提前派人前来打理,仓促之间整理屋宅、购置奴婢,难免有些疏漏,好在并未影响大局。 似今日这场聚会,席面是从长安知名食肆请来的庖厨操办,另配了不少其他酒楼的招牌菜,步步糕的奶油蛋糕就是其中之一,颇受欢迎。 段晓棠几个聊天摸鱼搭子都没到,她只好四处溜达,欣赏起宅邸的景致。以前是单纯走路,如今则多了几分审视的目光,观察人家是如何修建、装饰的。 毕竟是即将自建大宅的有宅之人。 以一个参观者的视角,段晓棠对新卢宅的评价就是两个字——凑合。如果再加两个字,那就是相当凑合。 以秦景和卢照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估计只有四个字——能住就行。 段晓棠不禁腹诽,你们的需求如果这么低,还出来住什么,大营包吃包住不好吗? 段·爱岗敬业·晓·但不想值夜班·棠。 无聊走动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探头往里一看——呦吼,一大清早砌长城! 段晓棠见着几个老熟人,从装零嘴的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问,“麻将哪来的?”还是金贵的玉石(粉)麻将。 孙无咎边摸牌边回答道:“阿照找孙三借的。” 段晓棠歪着头,心下暗道,难怪看着有些眼熟。 她先前还以为孙无咎和白湛“散伙”了呢,毕竟以他的性情,不像会主动去校场找虐的,没想到是稳坐麻将桌。 不过现在也和散伙差不多,一个紧密团结在奶油小蛋糕周围,一个专心砌长城。 段晓棠心下纠结,要不要把白湛的贪嘴行为捅出来,大舅哥的责任心是否会促使孙无咎的屁股从麻将桌前的离开。 稍加思索,段晓棠还是决定做个好人,但有些魔咒还是应验了。 依旧是一场郎舅之间的对决。 当白湛再再再次对诱人的小蛋糕伸手时,旁边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白湛直了直身子,眼神锐利地望向来人,“姐夫。”心下猜测徐昭然过来,究竟是打招呼,还是拿吃食。 徐昭然的视线却落到白湛拿取蛋糕的手上,“二郎。” 白湛无奈地放下了手,“我就尝一块。” 徐昭然假装信了,眼神终于从白湛和蛋糕上移开,转而问道:“仲行呢?” 白湛指了指校场的方向,“在那儿呢,李三也在。” 徐昭然:“我过去看看。”说完,便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羊华宏等人旁观一场郎舅相逢的“感人”画面,心中疑窦顿生。 以白湛的热络劲,恨不得和每个人都推销一遍小蛋糕,见到徐昭然却一句话不说,是被抓“现行”的羞愧,还是…… 羊华宏心中暗道,白家的祖传风疾,难道还能通过联姻扩散到女婿身上? 随着日头升高,应邀前来的人不断增加。段晓棠能见着的熟人也越来越多,连范成明都跑来找段晓棠一块嗑瓜子。 他俩也不上桌,就找个阴凉地方说说闲话。 靳华清和韩跃两人勾肩搭背地进来,同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围着麻将桌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又掉头去校场找人玩了。 段晓棠望着两个年轻的背影,感慨道:“新人融入得还不错。”右武卫真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热情过了火,说不定庸脂俗粉队又添新人。 范成明另抓了一把怪味胡豆,“他俩两重表亲,关系能不好吗!” 段晓棠惊讶得合不拢嘴,“表亲?” 范成明看着段晓棠一脸呆瓜的模样,笑问:“你猜华清当初走谁的门路进来的?” 恩荫入右武卫的新将官,各个都是关系户。 靳华清分配到右厢军麾下,人人都知道他是武俊江的远房内侄。但经历过那一场入营风波的人都知道,武俊江当初“压宝”压在了亲外甥应嘉德身上,哪里顾得上远到天边的内侄儿。 段晓棠恍然大悟,“上将军!”这关系,果然通到天上了。 倒吸一口凉气,“华清是上将军的外孙!” 请原谅她对亲戚关系的想象只能停留到这个地步。靳华清平日里的表现,着实够低调。 范成明嗤笑一声,“想多了,华清祖父和上将军是表兄弟。” 至于具体是二代表还是三代表,外人不得而知,总之是表亲无疑。 “他不是有门娃娃亲吗?定的是上将军某个儿媳的娘家侄女,现在看来,说不定就是韩六亲娘那边的亲戚。” 从姻亲关系就能看出,虽然两家论血缘已经远了,但一直来往密切,活跃在同一个联姻圈子里。 所以靳华清不仅是韩跃的远房表哥,还是他未来的表姐\/妹夫。 段晓棠的脑子成一团乱麻,“那华清该叫上将军表叔公还是表舅公?” 范成明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正确答案,“表叔公。”随即语气有些不确定,“或者表伯公?” 他也没有经过复杂亲戚关系的捶打。 段晓棠拍他一下,“这种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范成明:“这又不重要。” 没有抬到明面上的遥远关系就证明只包入门,不包“售后”,将来发展如何全凭个人本事。 假如把韩腾想得老奸巨猾一点,靳华清入营后分配到武俊江手下,除了想借力远房姑父提携,说不定在他觉得自己退休后,杜松上位的可能性更大。 哪知道世事无常,杜松的确升任大将军,却是左骁卫大将军。 第1937章 全都来了 范成明习惯性甩锅,“再说,这些事你听得明白吗!” 亲戚关系但凡转个弯,段晓棠的脑子都得烧糊了。 段晓棠只是大为惊叹,右武卫以武俊江为圆心,编织出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姻亲网络,大部分将领居然都是亲戚。 韩腾、杜松、范成明、庄旭……全套在一张姻亲网上,关键这些人在拥护河间王府的大前提下,立场与倾向五花八门,各不相同。 估计也就段晓棠和秦景哥俩稍微“清白”点,因为他们的老家太远了,和长安南衙几乎没有任何瓜葛。 尤其是段晓棠老家,齐天大圣踩着风火轮再驾一个筋斗云都到不了次元地。 段晓棠和范成明一副哥俩好模样,“以后这种事,你得给我提个醒,免得又闹了笑话。” 范成明答应得爽快,“那肯定的,我们不能给自己找麻烦。” 段晓棠就喜欢范成明这副“自私自利”地性子,凡是损了他的利益,任你是谁的门路、关系都不好使。 范成明问道:“你那儿有人托情吗?” 段晓棠摇了摇头,“没有。” 范成明咂巴着嘴,“你这人缘儿也太差劲儿了吧!” 段晓棠实话实说,“我认识的大多是南衙子弟,人家有更硬的门路。余下的就两个,徐大和李三。” 徐昭然以前动过心思跳出千牛卫,但要是真让他来右武卫,那肯定是行不通的。无论是国色天香还是庸脂俗粉,任凭哪一个都能把他搞得自闭。 至于李君璠,人家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守家,真要争取战功,还有个杵在左武卫的亲表哥呢! 段晓棠反问,“你那儿有了?” 范成明:“我们右武卫可是名副其实的香饽饽、热灶头,谁不想来?” 口风稍松,“先看看再说。” 正常人是荣华富贵后拉兄弟一把,轮到范成明——以前真是跟我混的兄弟,那可就得慎重考虑了。 所有人都能预料到今年右武卫招新是一场大戏,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行家法几家孩子哭。但凡对自家孩子有点数的家长,都不会随意把人送到右武卫来碰壁。 吕元正等人只管做好人,反正最后的坏人都是范成明做。这就是口碑。 范成明透露一个小道信息,“你知不知道,有人想给你做媒?” 段晓棠惊讶得嘴巴都能吞下一个鸡蛋,“我的名声都这样了!” 立刻开始甩锅,“你和冯四不行啊!” 男人不能说不行,但这话范成明实在没法接。王玉耶日子过得如何不做评价,但谁不羡慕陈灵芝嫁得好,半点不用操心。 范成明就事论事,“以前以为你说一拍两散是翻脸无情扫地出门,哪知道有情有义补偿屋舍田宅。” 和冯睿达被当冤大头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段晓棠这儿可是正经姻亲,说出来名头好听多了。 总有人自矜门第,舍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儿就自觉能得一个感恩戴德大有前途的女婿。再不济女儿带着嫁妆和赔偿和离,还能再嫁一回呢! 段晓棠此时此刻有点理解冯睿达当初的愤怒了,被人当冤大头算计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我哪儿有什么财产啊!我自己还吃软饭呢!” 段晓棠名下是否有财产并不重要,至少范成明知晓,她家的经济大权都掌握在祝明月手上。说起来他们的日子差不多,都是手心向上要钱花的。 范成明:“我的意思是,不管谁说亲到你跟前儿,你不用太顾及面子。” 段晓棠身边的人就两大块,右武卫的人都清楚她非常排斥婚嫁之事,她的朋友想必也很是了解,都不会没眼色地提起这些。 至于外头的人可有可无,不识抬举、胡乱说话的话,那也不用给面子了。 段晓棠毫不讳言,“我像是给人面子的人吗?” 范成明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呢,孙安丰进来了。 一帮沉迷于博弈魅力的牌搭子立刻抬起头来,作为婚讯公布后的首次公开亮相,孙安丰受到了热烈欢迎。 孙无咎站起身来,客气道:“孙三公子大驾光临,要不然就在这儿落座。” 一群人赶忙挪出一个边角空位来,急着听孙安丰的心路历程。 一个颇有手段的嫡母,一群很能闹事的岳家亲戚,衬得孙安丰好似一棵狂风中无力摇摆的小趴菜。还好孙家本家和朱家都在江南,才免得让“热闹”继续升级。 谁知道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瞧着就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陶醉模样。 段晓棠问道:“你怎么来了,不用留在家里帮忙吗?” 人人都知道,为了照顾孙文宴的行程,孙窦两家的婚事进度拉得特别快。 孙安丰笑道:“秦将军和卢大的喜事,我怎么能缺席呢!” 这年头不光包办婚姻还包办婚事,孙安丰除了需要在几个特定环节露脸之外,其他时候都和他没关系,更不需要他操心。 话题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婚事上头,孙安丰能说的只有一些老生常谈的话语,并顺势邀请众人去参加他的婚礼。虽然婚期尚未定下,但不妨先把事情定下来。 范成明看破一切,只默笑不语。 众人正说得热闹的时候,温茂瑞跑进来当耳报神,“幽州大营的人来了。” 即便是并州大营的人,也在漫长的北征征途上,与南衙的将官们混得颇为熟络。 似孙无咎这等原本就是从长安出去的,对本地纨绔更不陌生。哪怕从前没有深交过,那也是彼此听说过名声的。 谁来这儿,都不会落单。 唯独幽州大营的人让人觉得陌生不少,并非因为他们有什么令人不悦之处,实在是平日里接触的机会太少,彼此间缺乏那份熟稔与默契。 尤其卢照和幽州大营的关系更是令人深思,虽然他和滕承安等人表现得其乐融融,但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之间或许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龃龉,至于是否上升到仇怨暂无定论。 孙无咎率先问道:“哪位将军领头?” 温茂瑞答道:“没有将军,都是些年轻人。”今日一场暖居酒全是年轻人的场子,上了点年纪的人都不好来,默契地选择回避。 第1938章 各有难处 幽州大营领头之人名唤项兴朝,项家乃是幽州将门,当年也是卢茂手下的核心班底之一。 甚至东征之时,项兴朝的堂兄就在卢照军中。 只可惜世事无常,卢茂的大军败在了正面战场,卢照所在的辎重队伍亦是遭人伏击,全军覆没。 为了苟全性命,卢照母子不得不潜逃他乡隐姓埋名,与此同时,项家其余子弟转投到解正谊麾下,继续他们征战的生涯。 将门人家的荣辱兴衰随着一场场战役的胜败浮沉。 当年的事,无关背叛和抛弃,彼此各有难处! 作为那场伏击战中少数几个幸存者之一,早在和滕承安等人宴饮时,卢照便一五一十地的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尽管起初,许多人对此并不十分清楚,但这两年下来,至少在幽州上层不再是秘密,卢照是被“自己人”干掉的。 秦景即便从未和高句丽交过手,但亲自前往交战地进行考察后,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更何况幽州大营那些知己知彼的坐地户。 卢照说起最后的结局,语气中难得有几分畅快,“背刺同袍,活该落得个横尸街头的下场。” 滕承安都不想纠正了,那几人不是横尸街头,而是横死在大营门口。对幽州大营而言,是莫大的羞辱。 好在他们这些人集体荣誉感少得可怜,更看重的是个人的利益与得失。 至于那段时间秦景的行踪,卢照言辞模糊,直说他身受重伤,被秦彤带回老家后,秦景就忙着四处帮他寻医问药。因此秦景少有在齐州、甚至葛家庄露面就在情理之中了。 项兴朝等人前来,无疑为这场宴会增添了几分热闹。 卢照立刻同众人介绍道:“这是从小带我长大的兄长。” 庄旭套近乎,“卢大小时候很让人头疼吧!” 项兴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笑道:“总归有国公和夫人收拾他。” 长安和并州人在衣饰上有些许差别,项兴朝见庄旭有几分面善,是回朝当日和卢照一同拜将之人。 卢照小声介绍,“这是庄将军。” 项兴朝顿时心生几分警惕,范成明只是蹭一蹭,庄旭却是号称“糖公鸡”,不光蹭,他还往回带。 从来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 项兴朝:“可是阿照闹了笑话?” 庄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秦将军管束着,他可稳重了。”明明比卢照大不了几岁,话却说得老气横秋。 有了这个共同认识的人,众人之间的话匣子便很容易打开了。 庄旭正想多套几分关系,好推销南衙的战利品。卢照能用孙安丰只有一点干货的文章,从幽州大营套一大笔钱帛出来,可见家底殷实。 孰料项兴朝和众人寒暄几句后,听闻秦景等人正在校场,当即表示要去看一看。 庄旭悄声打探,“他武艺如何?” 卢照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还好,但比表哥差远了。” 庄旭唇角微微颤动,世间能与秦景比肩的又有几人。 一行人来到校场时,只见几队人马正在捉对厮杀。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尉迟野,没办法,那张脸在幽州将官这儿太有存在感了,比罗玄应的亲生儿子更像亲生儿子。 可惜除了滕承安能问到本人头上,其他人只能私下胡乱猜测。唯一打探来的可靠消息就是,尉迟野的确是尉迟家的血脉,但父不详。 这边父不详,那边刚好有一张相似的脸,结果如何还用说吗? 项兴朝打起擦边球,问道:“和尉迟八郎对战者是何人?” 王永康介绍道:“东阳郡公府的李三郎,曾在涿郡任亲民官,如今在千牛卫任职。” 李君璠两位兄长都盛名在外,但在与尉迟野的比试中,他却已明显落入下风。 项兴朝不知尉迟野的风格,只点评道:“这是打出火气来了?” 李君璠尚且自持,尉迟野就狂放多了,像是与谁斗气似的。 靳华清一眼就分辨出这一行人的来历,半真半假道:“估摸着是把在冯家兄弟俩身上受的气,撒在了他们表弟身上。” 韩跃不知前情,“这怎么回事?” 靳华清:“尉迟阔骧刚出道的时候,仗着本事了得,目中无人,然后被新蔡郡公和冯将军接连教做人,差点道心破碎。” 薛留是个老实孩子,纠正道:“新蔡郡公和冯将军是好心指点我们。” 刚才李君璠还邀请他们和秦景等人一同去冯睿晋府上赴宴,顺便切磋呢! 天知道,秦景哥俩自从被陆鹏义搞了一波心态后,遇到这种正常流程的邀请比试,心里有多欣慰。 项兴朝的好奇心到此为止,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场中执剑肃立的秦景身上,不管他用剑用槊,还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待留出一个空当后,项兴朝拱手向前,“幽州项氏,请秦将军指教。” 秦景语气平和,“我听阿照提过你。”口气比说起那些专门拖后腿的亲戚时要强多了。 简短有力地回应,“来吧!” 项兴朝深知自己没有资格指定秦景使用何种武器,只能挑选自己趁手的兵器上阵。 一拉开架势,双方的差距肉眼可见。不是姓项的太无能,而是秦景的实力太过强大。 不过没人会拿这点来刺激他,毕竟大家都是手下败将。 随着双方的比试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校场上的气氛也变得愈发紧张。众人屏息凝神,注视秦景则凭借着自己超凡的实力,一步步将项兴朝逼入了绝境。 靳武在场边念念叨叨,“何必呢!”满校场这么多人,非得挑个最难啃的骨头。 靳华清接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哥哥,你不打算试一试吗?” 靳武连忙摆手,“不必了,左武卫有自己的磨刀石。” 不同于右武卫强调集体作战能力,左武卫侧重于单兵素质,集合了一堆猛人,可想而知几只小熊在里头的日子有多水深火热。休息时间,不要提这种令人痛苦的话题。 第1931章 辽东特色 项兴朝果然不久便败下阵来,面容之上并无丝毫沮丧之意,反倒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愉悦,“多谢秦将军不吝赐教。” 另一边,李君璠刚被尉迟野一番穷追猛打,没有一丁点屡败屡战的觉悟,反而走到旁边的食案旁,拿起为数不多的奶油小蛋糕,细细品味起来。 奶油蛋糕和零食到场,卢照分拨了不少到了校场分场给众人补充能量,想着一帮人在校场摸爬滚打,不知埋汰成什么样,一旁还备下清水以供净手之用。 不过这都是走走过场的事…谁知道这么多人卫生习惯如何。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真正的洁癖在军中是混不下去的,第一天就得绝望。 李君璠悠然自得地品尝着手中的奶油小蛋糕,这甜品是他全家人的心头好,从他自己到娘子,再到儿子,无一不钟爱。除了他二哥。 一到夏天,步步糕的奶油蛋糕就成了抢手货,仆从们若是去晚了,往往只能空手而归。像李君璠这种公职人员,白天要在宫中值守,哪怕侥幸买到了,等他回家,奶油早就化完了。 他估摸着卢照这一批货,应该是走了后门,让步步糕加班加点制作出来的。 在剧烈运动之后,能有这样一块小蛋糕来补充能量,无疑是件极为惬意的事情。 有些人不满足于此,甚至抓起了下方用于保鲜的冰块直接往嘴里塞,降温解暑,一举两得。 王永康带着赵嘉佑前来找李君璠套近乎,热情地打招呼,“李三郎” 李君璠礼貌地回应,“王五郎。” 王永康介绍赵嘉佑,“这是我的好友,涿郡赵氏赵九郎。” 李君璠微微点头致意,“赵九郎。”目光落在赵嘉佑身上一瞬,随即移开。 他的态度让王永康明白,李君璠是知晓赵璎珞之事的,否则不会如此冷淡,毕竟他在赵家的祖地任过官,多少有几分香火情。 好在王永康知晓李君璠的为人,不惹事也不管事,他们的重点亦不在他身上。 指着尉迟野问道:“那就是幽州大营新冒头的小将?”言辞间颇有几分两座大营要别苗头的架势。 李君璠诚恳道:“照着猛将的路子培养,你们若是想煞他的锐气,可得拿出点真本事来。” 刚刚上场的项兴朝,与尉迟野相比,显然还差了些火候。 不远处的尉迟野可不知晓自己正被人讨论,幽州来人又如何,他该吃吃、该玩玩! 半上午车乱战比试下来,有胜有负。嘴里嚼了一把碎冰,终于让有些发热的头脑和身体都降温了。 比起奶油蛋糕,他更喜欢那些晶莹剔透的小糕点,名字刚才提了一嘴,又长又难记,似乎叫霜华什么的,味道确实爽滑可口。舌头还没记住呢,就滑下了喉头。 另边厢白湛拿着所剩无几的奶油蛋糕逗徐昭然,“姐夫,你要不要尝一块?” “姐夫,尝一块,没事的!” “姐夫……” 徐昭然轻轻推开,他要命也要脸,“二郎,你再胡闹我就……” 所以人都以为他下一句话会接“我就揍你了”。 岂料却是,“我就告诉三娘了。” 白湛顿时偃旗收兵,不敢再作妖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不会告诉三姐吧?” 徐昭然挑眉,“你莫把我牵连进来就行。” 白湛尚且年轻,还能再逍遥几年。等到他到了白隽的年纪,那是一点都不敢让他“松口”了。 尉迟野旁观一场闹剧,心道白湛没事去闹徐昭然作甚,相貌、口味一看就是白隽最喜欢的女婿。 陆良吉碰了碰尉迟野的胳膊,问道:“好不容易来了趟长安,过些时日我们去哪里玩?” 这段时日尽在高门大户里打转,锦绣繁华欣赏了够,到底少了几分趣味和自在。 转头问四周人,“长安附近有哪些地方好玩的?” 薛留主动道:“要不我带你们去终南山玩?” 靳华清立马否决这一提议,“长生每次回山上,都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他们不怕苦不怕累,就怕饿肚子。 薛留垂下头,“倒也不是吃不饱!” 靳华清自动补全,“吃不好嘛!” 尉迟野难得打起退堂鼓,“我们也没那么向道。” 白家的向道餐虽然改良了,但素菜做得再美味,它也没有肉好吃啊! 陆良吉附和道:“找个好行猎的地方就行?” 接着在周围搜罗意向同伴,他们人生地不熟,势必得找几个认得路途的。 人人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周水生一早来征得卢照的许可后,就钻进了卢家的厨房旁观庖厨做饭。知道的是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监工呢! 间或同庖厨聊两句,私以为卢家请来的厨子水平不及春风得意楼那几个便宜同门。 不过卢家情况特殊,时间又紧,真正扛大旗的是卢照使用“钞能力”从长安各大酒楼买来的特色菜。 真正让周水生感兴趣的是,卢家留下来看守屋宅的仆役中有人粗通庖厨,能做几道幽州特色菜装裱门面。而且人家一点不介意他旁观,说这都是河北、辽东人家的常见做法,没什么神秘的。 比如热洛河这道菜,就是将新鲜的羊血灌入羊肠之中,再加入盐、花椒、糯米等调料,扎紧两端,放入锅中煮熟后拿出来切片,配上蘸料即可食用。 而右武卫火头营对牲畜血的处置办法多是凝成血豆腐,加入锅中炖煮。 这不,又学到一招了! 等到正式开席后,作为在场官职最高者,段晓棠承担门面工作后,理所应当地滑进了右武卫将官堆里,和周水生坐在一起。 两人叽叽喳喳地将一桌菜评点了一番,段晓棠甚至能说出许多外卖菜的出处。 卢照大方一回,让大家集中式品尝到了长安美食的精华。 席面上的酒水除了卢照从杏花村拉来的佳酿外,还有项兴朝送来的辽东特产莓果酒。他自称这酒不值钱,采秋日山林莓果酿制而成,请大家喝个新鲜。 中原关中少有莓果,闻着酸甜与醇香交织,既有鲜果的清冽灵动,又有酒液的醇厚绵长,仿佛将整个秋季的果香封存在瓮中。 右武卫的人对入口的东西谨慎惯了,待看到幽州大营的人面无异色地喝下去,才缓缓举杯,品尝千里外的佳酿。 段晓棠于酒无意,周水生给她介绍热洛河,“听说在辽东多是用鹿血、鹿肠,长安没那么多鹿,就只能用羊了。” 段晓棠一瞧,这不就是血肠吗! 第1940章 辽东冷淘 段晓棠建议,“猪血、猪肠更实惠,配着酸菜炖,也是一道好菜。”绝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吃羊肉才这么说的,这是经过广大人民群众实践验证过的“正确答案”。 温茂瑞在一旁煽风点火,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周营长,我们庆功宴的菜单还没有最终敲定吧!不如换换口味,来点新鲜的!” 靳华清:“那么多血放在那儿,知道的是在做血豆腐,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要泼谁呢!”幸好范成明没坐这张桌子上,否则还不知道点谁呢! 好在今年没有哪个衙门不长眼,惹到南衙跟前。 刘耿文默默低头拿烤鸭卷品尝,若让他自己掏腰包去春风得意楼享受一顿,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钱能买好几只鸭子,让一家人吃到撑。 段晓棠的目光在桌角处的一碗褐色汤面上停留了片刻,模样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它的名字。 周水生见状,介绍道:“那是辽东冷淘。” 四舍五入换算过来,不就是东北凉面,不就是——冷面吗? 段晓棠迫不及待地伸手夹了一筷子面,又舀了一勺汤放进自己的碗里,细细品尝起来。随着品尝的深入,眉头却越皱越紧。 周水生疑惑不已,连带着桌上的其他人都停下了筷子,生怕吃食出了问题。 周水生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可是有哪里不对?” 段晓棠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味道——不正宗。” 其他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食物有问题,只是口味不正宗而已。 周水生追问,“将军,哪里不正宗了?” 正宗辽东人做的,可不就是正宗辽东冷淘吗! 段晓棠仔细回味,“汤底用的鸡汤,用牛肉汤味道更为醇厚。“ 再认真端详碗中的配料,“而且,配菜也少了几样。”番茄、辣白菜都哪去了! 众人见段晓棠说得头头是道,姑且信了她对“正宗”做法的见解。 但周水生有个疑问,“牛肉恐怕不好做吧!” 哪怕幽州和并州一般,对食用“野牛”并无多大限制,但照长安的规矩却是万万碰不得的。所以这冷淘只能用鸡汤作为汤底。 段晓棠轻轻点头,“你说的对。” 想要吃上一碗正宗的冷面,恐怕还得等牛中暑了才有机会。 主桌因为段晓棠的离席而有了刹那间的冷场,但随即又恢复了热络。主要是——习惯了。 段晓棠宴饮时从来都是坐角落安安静静地吃饭,不参与任何活动。 段晓棠给出的理由是她不饮酒,留在这儿影响大家的兴致,实际上则是这一桌头头脑脑免不得打些机锋,说点意味深长的话,这些都会影响她的胃口。 全永思的目光在段晓棠果断离开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流露出几分留恋。他也想走,但一连离开两位,就显得有些不太像话了。 段晓棠的这番做派,唯一惊讶到的人是相兴朝。他从未见过如此特立独行的人。 范成明两手一摊,表示习以为常,“她一直都是这样,我从来没见过她喝酒。” 白湛恍然想起,他是见过段晓棠饮酒的,春风得意楼开业那日,不过段晓棠的表现很明显,她不习惯也不爱饮酒。是从何时起,她的说法变成了滴酒不沾? 项兴朝打量如今主桌上的宾客,依旧是右武卫的人占了大半壁江山。 而立之年拜将皆可称一句年轻有为,结果右武卫一个接一个,全是年轻将领。稳重全靠年老的上将军和大将军立起来,其他人全飘在半空中。 没了段晓棠这个“碍眼”的,其他人开始放开手脚畅饮。搅得徐昭然和全永思这两个纯属凑数的、酒量稍差的人喝了一半就感觉撑不住,立刻寻理由开溜。 段晓棠冷静观察,发现论综合酒量的话,幽州大营的将官们可能更胜一筹,这一点连并州人都没法比。 想说的都在酒里,三碗酒下肚,气氛肉眼可见地热络起来。说到底,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哪来那么多老奸巨猾、弯弯绕绕的心思! 虽然各自背后有着天大的利益纠葛,但那份少年意气依旧留存几分。他们更看重的是和谁性子相投、能够聊得来。 段晓棠隔着桌子,眼睁睁地看着项兴朝带来的幽州将官们不论坐在哪一桌都将同桌的人灌趴下好几个。心中暗道,难道幽州将官擢升是看酒量吗? 段晓棠以前也曾琢磨过外放的事情,但看到眼前这番景象后,她觉得第一个被pass掉的就是幽州大营。 转头再看向主桌,除了秦景、卢照看起来眼神尚且清明,其他人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模样了。 周水生小声吐槽,“我看他们带来的莓果酒酸酸甜甜,像是小娘子的口味,哪知道喝起来这么猛!” 等到项兴朝带着人过来敬酒时,段晓棠直接以茶代酒应付了过去。 轮到周水生等人则是纷纷托词下午还要回营中值守只陪饮一杯,天知道右武卫何时冒出来这么多热衷于值班的人。 等到下午,孙无咎等少数幸存者竟然对幽州大营的印象有些许改观,酒品即人品,喝酒这么痛快,又怎么会是蝇营狗苟之人呢! 段晓棠对此大不认同,她不喝酒,难道就没人品吗? 卫钦客串卢宅的临时管家,先将厨房准备的醒酒汤挨个灌下,随即按照各自的意愿或送回家或就近寻个厢房歇下。 因为人多,不可能做到一人一间客房,只能挤一挤睡在一张榻上。 关键是今日请来的宾客并非一个交际圈子的人,许多人都不是很熟悉。 试想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与一个陌生人同床共枕……就挺尴尬的。 所以段晓棠绝不能喝醉,然后任人摆布。 午后离开的宾客不在少数,徐昭然睡一觉起来脑袋倒是清醒不少,踱步到偏厅,这会里面的人倒是多了不少。 外面日头大,再去校场泼洒汗水有些不值当,于是选择留在偏厅内休息聊天。 第1941章 醉酒验证 即便是荫凉的花厅,地面被清水细心洒过降低暑气,房梁下悬挂的扇片随着仆役拉动绳索轻轻摇曳,带来缕缕微弱的凉风,依旧难以驱散难耐的酷热。 许多人索性宽衣解带,自个摇着一把扇子寻求心理安慰。 孙无咎半敞着中衣,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一手携着衣袖拭去额头的汗珠,另一手缓缓摸索着手中的牌,却迟迟未做决定。 对家孙安丰催促起来,“孙二,你要不下去醒醒酒。” 徐昭然作为下家反倒不着急,孙无咎清醒的时候打牌都时灵时不灵,何况醉酒之后。好在大家不在意输赢,只图个乐呵。 孙无咎在长久的踌躇之后,终于缓缓打出了一张牌。 李君璠眉头一跳,思量孙无咎是否打着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主意,这牌实在是出得没章法。 好心劝道:“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孙无咎态度倔强,“我没醉!” 旁观者们见状,纷纷起哄,“不管醉不醉,输赢就得认!” “李三,这种好事你怎么往外推呢!” 段晓棠就在这一片哄笑声中进门,问道:“笑什么呢?” 梁景春立马指着孙无咎告状,“都说他醉了,他非得嘴硬说自己没醉。” 段晓棠走到孙无咎跟前,伸出两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孙无咎毫不犹豫地回答:“二。” 段晓棠用充满诱惑的口吻说道:“我这儿有个绝佳的赚钱机会,投一百金立刻返你三百金,稳赚不赔,怎么样,投不投?” 孙无咎用看傻子的目光看段晓棠,坚定道:“不投。” 经过严格判断,段晓棠宣布结论,“没醉!” 徐昭然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其他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裳穿戴好,问道:“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段晓棠否认,“我只是厨房转悠了一圈。”看看做冷面的食材有哪些。 无奈耸肩道:“我回家也没事做。” 在家躺尸几天,段晓棠觉得骨头都快酥了。征战时压力大,总梦想着归隐田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当真的过上了这种悠闲安逸的日子,却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段晓棠问道:“秀然呢?” 徐昭然坦言相告,“四娘设宴,邀请几位姐妹去玩耍,大概要等到吃过夕食才回来。” 段晓棠的指望全没了,放假期间排除同僚,她能去的地方、能找的人本就不多。 现在吃饱喝足,就剩下几个选择,要么回家找几个小孩子玩,要么在市井间浪荡。 段晓棠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毒辣的太阳,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去找明月她们吧!” 万福鸿有吃有喝还有冰,而且离这儿也不远。 挥手同众人告别,“你们慢慢玩。” 出门和聚在一起商议事情的卢照兄弟俩作别,这一天的友情行程就算是结束了。 刚在卢家热过一遭的段晓棠带着亲兵,顺着坊墙的阴影往万福鸿的方向走,虽然太阳火辣,但她一路上并没吃多少苦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段晓棠仰靠在祝明月办公室的椅子上,环顾四周,只有边角地方放置的一盆井水,效果聊胜于无。 摇头晃脑地感慨道:“卖油娘子水梳头,卖冰娘子水降温。” 祝明月的办公室虽不似个蒸笼,但也没凉快多少,冰窖天天往外卖冰,自己却用不上。 祝明月缓缓放下手中的信件,抬起头说道:“我也不是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出来进去反反复复,反而容易落下病。” 这并非谦辞,而是实情。 像王玉耶、王宝琼等人买了冰回家,大多时间都待在放冰的屋子里,很少出门。祝明月却未必一直在屋子里办公,免不了要出门走动。 在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天气条件下,祝明月难得地认了命。“心静自然凉。” 段晓棠提起话头,“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祝明月放弃猜想,“别卖关子。” 段晓棠:“璎珞的那位族兄,真能喝呀!” 祝明月联想到卢照的背景,幽州大营将官出席宴饮也在情理之中。 她更关心另一件事,“没找上你吧?” 段晓棠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缠磨段晓棠,祝明月自然将事情撂到一边,说起闲话,“他们在杏花村买了许多地瓜烧。”若非时日尚短,说不定能发展成vip客户。 联想到辽东的自然条件,也不能说是单纯贪图口腹之欲。 段晓棠提醒一事,“杜大将军需要的酒水备齐了吗?” 祝明月轻描淡写道:“不成问题。” 北征军还在班师路上就来信提了这件事,蒸馏酒制作方式不同以往,只要原材料供应充足,现酿造也来得及。 祝明月晃了晃手中的信件,“祝三来信了,潼关周边交易情况一切良好。” 段晓棠轻笑一声,“哦,没土匪了!” 祝明月:“也算是良性循环,潼关商业蓬勃发展,连带着洛阳方向的商队成群结队出动,规模一大,沿途的土匪也不敢轻易下手了。” 只要路况安全,沿途的官吏豪族不伸黑手,商队的生意自然兴隆。 在权贵遍地的长安,段晓棠说一句位卑职低不算谦辞。即便背后有河间王府做靠山,但真正把生意做大的,谁没有靠山呢! 但架不住段晓棠有个响亮的名号——剿匪专用将军。 并非大材小用,而是真心实意地认可。 在剿匪这一块,无论朝堂诸公还是关中商民百姓都认可她。 虽然回回都少不了事,但架不住段晓棠活干的干净漂亮,她和麾下军队都不会主动给地方找麻烦。 事实摆在眼前,哪怕段晓棠本人不想剿匪,关中的士绅百姓都会推她出面。欧六山这等有背景靠山的长安大商户,甚至比段晓棠本人还早知道消息。 这就是口碑! 谁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打劫段晓棠家的商队,不怕她剿匪的时候打击报复,给你安上通匪的罪名或者直接把你打成土匪吗? 这并非以己度人或是杞人忧天,而是在以段晓棠认死理的性子,打劫商队的不是土匪是什么? 私兵吗?那更要命! 庄旭和林金辉算经济账,都说今年剿匪没什么赚头,四舍五入不就是亏了吗? 段晓棠沉吟道:“今年大概只有武装巡游了。” 即便是荫凉的花厅,地面被清水细心洒过降低暑气,房梁下悬挂的扇片随着仆役拉动绳索轻轻摇曳,带来缕缕微弱的凉风,依旧难以驱散难耐的酷热。 许多人索性宽衣解带,自个摇着一把扇子寻求心理安慰。 孙无咎半敞着中衣,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一手携着衣袖拭去额头的汗珠,另一手缓缓摸索着手中的牌,却迟迟未做决定。 对家孙安丰催促起来,“孙二,你要不下去醒醒酒。” 徐昭然作为下家反倒不着急,孙无咎清醒的时候打牌都时灵时不灵,何况醉酒之后。好在大家不在意输赢,只图个乐呵。 孙无咎在长久的踌躇之后,终于缓缓打出了一张牌。 李君璠眉头一跳,思量孙无咎是否打着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主意,这牌实在是出得没章法。 好心劝道:“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孙无咎态度倔强,“我没醉!” 旁观者们见状,纷纷起哄,“不管醉不醉,输赢就得认!” “李三,这种好事你怎么往外推呢!” 段晓棠就在这一片哄笑声中进门,问道:“笑什么呢?” 梁景春立马指着孙无咎告状,“都说他醉了,他非得嘴硬说自己没醉。” 段晓棠走到孙无咎跟前,伸出两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孙无咎毫不犹豫地回答:“二。” 段晓棠用充满诱惑的口吻说道:“我这儿有个绝佳的赚钱机会,投一百金立刻返你三百金,稳赚不赔,怎么样,投不投?” 孙无咎用看傻子的目光看段晓棠,坚定道:“不投。” 经过严格判断,段晓棠宣布结论,“没醉!” 徐昭然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其他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裳穿戴好,问道:“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段晓棠否认,“我只是厨房转悠了一圈。”看看做冷面的食材有哪些。 无奈耸肩道:“我回家也没事做。” 在家躺尸几天,段晓棠觉得骨头都快酥了。征战时压力大,总梦想着归隐田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当真的过上了这种悠闲安逸的日子,却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段晓棠问道:“秀然呢?” 徐昭然坦言相告,“四娘设宴,邀请几位姐妹去玩耍,大概要等到吃过夕食才回来。” 段晓棠的指望全没了,放假期间排除同僚,她能去的地方、能找的人本就不多。 现在吃饱喝足,就剩下几个选择,要么回家找几个小孩子玩,要么在市井间浪荡。 段晓棠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毒辣的太阳,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去找明月她们吧!” 万福鸿有吃有喝还有冰,而且离这儿也不远。 挥手同众人告别,“你们慢慢玩。” 出门和聚在一起商议事情的卢照兄弟俩作别,这一天的友情行程就算是结束了。 刚在卢家热过一遭的段晓棠带着亲兵,顺着坊墙的阴影往万福鸿的方向走,虽然太阳火辣,但她一路上并没吃多少苦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段晓棠仰靠在祝明月办公室的椅子上,环顾四周,只有边角地方放置的一盆井水,效果聊胜于无。 摇头晃脑地感慨道:“卖油娘子水梳头,卖冰娘子水降温。” 祝明月的办公室虽不似个蒸笼,但也没凉快多少,冰窖天天往外卖冰,自己却用不上。 祝明月缓缓放下手中的信件,抬起头说道:“我也不是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出来进去反反复复,反而容易落下病。” 这并非谦辞,而是实情。 像王玉耶、王宝琼等人买了冰回家,大多时间都待在放冰的屋子里,很少出门。祝明月却未必一直在屋子里办公,免不了要出门走动。 在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天气条件下,祝明月难得地认了命。“心静自然凉。” 段晓棠提起话头,“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祝明月放弃猜想,“别卖关子。” 段晓棠:“璎珞的那位族兄,真能喝呀!” 祝明月联想到卢照的背景,幽州大营将官出席宴饮也在情理之中。 她更关心另一件事,“没找上你吧?” 段晓棠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缠磨段晓棠,祝明月自然将事情撂到一边,说起闲话,“他们在杏花村买了许多地瓜烧。”若非时日尚短,说不定能发展成vip客户。 联想到辽东的自然条件,也不能说是单纯贪图口腹之欲。 段晓棠提醒一事,“杜大将军需要的酒水备齐了吗?” 祝明月轻描淡写道:“不成问题。” 北征军还在班师路上就来信提了这件事,蒸馏酒制作方式不同以往,只要原材料供应充足,现酿造也来得及。 祝明月晃了晃手中的信件,“祝三来信了,潼关周边交易情况一切良好。” 段晓棠轻笑一声,“哦,没土匪了!” 祝明月:“也算是良性循环,潼关商业蓬勃发展,连带着洛阳方向的商队成群结队出动,规模一大,沿途的土匪也不敢轻易下手了。” 只要路况安全,沿途的官吏豪族不伸黑手,商队的生意自然兴隆。 在权贵遍地的长安,段晓棠说一句位卑职低不算谦辞。即便背后有河间王府做靠山,但真正把生意做大的,谁没有靠山呢! 但架不住段晓棠有个响亮的名号——剿匪专用将军。 并非大材小用,而是真心实意地认可。 在剿匪这一块,无论朝堂诸公还是关中商民百姓都认可她。 虽然回回都少不了事,但架不住段晓棠活干的干净漂亮,她和麾下军队都不会主动给地方找麻烦。 事实摆在眼前,哪怕段晓棠本人不想剿匪,关中的士绅百姓都会推她出面。欧六山这等有背景靠山的长安大商户,甚至比段晓棠本人还早知道消息。 这就是口碑! 谁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打劫段晓棠家的商队,不怕她剿匪的时候打击报复,给你安上通匪的罪名或者直接把你打成土匪吗? 这并非以己度人或是杞人忧天,而是在以段晓棠认死理的性子,打劫商队的不是土匪是什么? 私兵吗?那更要命! 庄旭和林金辉算经济账,都说今年剿匪没什么赚头,四舍五入不就是亏了吗? 段晓棠沉吟道:“今年大概只有武装巡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