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初声》
1. 一封遗书
当律师把宋初的遗嘱摆在钟芷面前的时候,钟芷才知道最后一次见面时宋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宋初妈妈的葬礼上。
钟芷是被父母强押着到得现场,那天钟芷为了来参加葬礼不得不跟公司请了半天假,当时正值钟芷的晋升考察期,因此这个假她请的极不情愿。
到了现场才听说宋初妈妈是三个月前被诊断出了肺癌晚期,检查出来的时候医生就告诉宋初希望已经不大了。
葬礼上代表家人的位置区域里只站了宋初一个人,宋初的外婆外爷都走得早,而宋初爸爸在宋初刚刚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因为害怕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会拖累自己,强行和宋初妈妈离了婚,这些年再也没有露过面。
那天宋初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领口处和胳膊的位置都显得有些松松垮垮,连西服的裤腿都好像有些宽大的离谱,背过身去时甚至能看到肩胛骨将西服顶起突出的弧度,是肉眼可见地消瘦。
钟芷依稀记得那套西服是两年前她和宋初还没有断了联系时,钟芷送给宋初的生日礼物。那套西服原本穿在宋初身上尺寸恰好,还是她拉着宋初去了专门的手工裁缝店,让裁缝亲自量了宋初的尺寸,等了三个月的工期才收到实物。
钟芷远远望着宋初单薄的身影眉头微皱,好几次看到那人用枯瘦的五指捂着嘴闷咳时,钟芷都想要冲到他面前问问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但是又在看到那人脸上麻木的微笑后生生止住了这波冲动,来来往往吊唁的亲朋好友无不握着宋初的手嘘寒问暖,想来他也不差自己一个人的关心吧。
当所有吊唁流程走完的时候,钟芷立马打开手机小程序开始叫车,一边马不停蹄得向场馆外走一边祈祷着能赶在午休前到公司,尽量别被领导看到她休了半天假影响了晋升。
“阿芷!”
还没走到场馆门口,钟芷就被一声呼喊叫住了。转过头就看见宋初弓着背双手扶着膝盖微微喘着粗气,右手附在左胸前用力得按压着,钟芷知道这是他心脏负荷加重的表现,从小到大只要参与剧烈运动宋初都会这样,但刚刚这么短短几步的距离应该还不至于让宋初这么难受呀?
“阿芷……听你爸爸说……呼……你最近要,要升职加薪了,恭喜你呀。”钟芷还来不及细想,宋初就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哆嗦的唇瓣已经开始微微发紫。
“啊,对呀,就图那点工资了,哈哈,谁能跟钱过不去。”钟芷回答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已经有两年没有说过话了,钟芷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尴尬。
“嗯……对……你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宋初点点头,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地板,又楞楞地把钟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钟芷觉得他有些奇怪,不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去上班了,我只请了半天假。”钟芷看着他脸上又浮现出刚刚葬礼上那种虚无空洞的表情心里一阵烦躁,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再看到宋初这个表情了,好似一个灵魂被抽离地木头人偶。
“哦……哦,不好意思,那你快去吧,耽误你时间了,真的抱歉,抱歉了阿芷。”宋初立马抬起头满脸愧疚地向钟芷道歉,又好像觉得口头道歉还不够似的,说着还向钟芷微微欠身鞠躬。
宋初这幅样子看得钟芷那股无名火愈烧愈烈,她向宋初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往打车点地方向离开了。
那个当下钟芷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因为什么而生气,只知道她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她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宋初了。在她的记忆里,宋初虽然身体病弱不如其他男同学健壮活泼,但他生性善良阳光,绝不是今日这般麻木消沉。
那天之后钟芷总会时不时想起宋初,有时是他苍白消瘦的身影,有时是他麻木空洞的眼神。有好几次钟芷都想拿起电话跟宋初联系,或者约他出来吃顿饭,但由于时间卡在晋升关键时期,钟芷又只能强行删掉微信对话框里已经编辑好的信息,想着再过两周最忙的这段时间过去,就和宋初联系。
可钟芷哪里会知道在她眼里忙忙碌碌的平凡日子,是宋初对这个世界最后的道别。
一周之后钟芷接到来自宋初律师的电话,电话中律师告知钟芷宋初在三天前因为抑郁症自杀抢救无效去世,遗嘱中有和她相关的部分需要约时间面谈。
直到律师把宋初的遗嘱摆在钟芷面前的时候,白纸黑字写着宋初去世后,总计五百万现金存款全部转移至钟芷名下,她才明白最后一面宋初为什么要反复确认她不会和钱过不去,宋初怕她讨厌自己,讨厌到连他的钱,她都不要。
“这五百万里面有一部分是宋先生生前两部漫画作品的影视化版权费,还有一部分来自他被造谣抄袭之后的各项赔偿。版权费的部分会在七个工作日内转移到你的名下,赔偿款的部分需要等法院先……”律师对照着遗嘱上的条款向钟芷一笔一笔解释金额的来源,却被钟芷厉声打断。
“造谣抄袭?”
“是的,”律师从一堆文件中抬头,眼神有些不解:“您不知道吗?”去年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抄袭事件钟芷居然不知道,他以为钟芷和宋初起码会是好朋友的关系,不然宋初怎么会选择把这么大额的财产全部留给钟芷一人。
但显然坐在他面前一脸茫然的女人对此一无所知。
律师低头又翻了翻,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裁决书”,推到钟芷面前。“大概半年前,网上出现了很多宋先生漫画抄袭的声音,后来被挖出是对家漫画公司的资方准备影视化一部作品,害怕电视剧上线后被人挖出两部作品高度相似的问题,雇了大量水军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也就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宋初先生被确诊了重度抑郁症。”律师又不知从哪一页抽出另外一张纸,是宋初的诊断书。“其实宋初先生一开始是积极配合治疗的,我们调取了他的就诊记录,但大概从三个月前他所有的心理咨询都停掉了,大概率是由于宋初母亲患癌的原因。”
钟芷的目光恍惚游离,一份份摆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拼凑出宋初去世前发生了什么,而这些,她居然一件都不知道。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的时候,钟芷整个人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她驾轻就熟地走到路旁叫了一辆计程车赶回公司,下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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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场会议要开,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伤感缅怀,甚至在那个当下她以为自己不会多难受。
可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记忆力,也低估了宋初这些年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在宋初自杀后的十年里,钟芷总是会想起宋初还在的时候每周五都会跑来自己的公寓,给自己做一顿土豆炖牛腩;也会想起那人每次心脏不舒服躺在床上却不愿意闭眼,紧紧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娇不让她走的模样;当然更会想起他们断联的原因,是那次聚餐真心话大冒险,钟芷被问到会不会和青梅竹马的宋初结婚,她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说:“我还要拼事业呢,宋初还是找个能照顾他身体的人结婚最好”,她还记得那时宋初的脸色从带着羞怯的绯红刷地变成不知所措的惨白。
也许是年龄大了,曾经在钟芷心中被镀上了金的“事业有成”渐渐褪色。十年前在感情和事业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事业;十年后,在这个问题上她依然会选择事业,但当这个问题变成了在宋初和事业之间做个选择,她想现在的自己大概率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宋初。
因为钟芷依然觉得感情没有事业靠得住,感情总会包含太多的情绪化、欺骗还有背叛,但宋初不会,她知道,在她和宋初之间,从来没有欺骗和背叛,只有真诚、信任,还有宋初去世前那份无私的奉献。
这十年钟芷已经完全从那个青葱的女孩蜕变成了事业女强人,有脑子、有手段,在她这个年龄段能爬到如此高度的女领导屈指可数。也许是成功人士的通病,也许是女强人的个人选择,又也许就像是传闻所说,钟芷有一个英年早逝的白月光,从此封心锁爱再不碰感情二字。
外界对她的私人生活众说纷纭,钟芷却在各种场合永远选择圆滑地避开这个话题,对于他人口中的白月光更是缄口不言。
钟芷坐在公寓的玻璃窗前,望着雨水在玻璃窗上坠落,渐渐汇聚成一簇簇向下蜿蜒的小溪,弯弯折折的样子好像小学刚开始上语文课时,他们都还不太会写字时的笔迹。
那个时候,因为是同桌的关系,钟芷和宋初的作业本经常会被摆在相邻的位置。
钟芷望着作业本上署名的位置发呆:“钟芷……宋初……”两个人的名字在钟芷口中来回几遍,然后女孩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转头对坐在身旁的小男孩兴奋地说道:“我的名字叫芷,你的名字叫初,我们的名字刚好是一对儿反义词诶!”
宋初望向小女孩红扑扑的脸弯了弯眼睛,不自觉地轻轻抿了下嘴唇:“嗯。”然后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按了按自己正剧烈跳动的心脏。
陷入回忆的钟芷喃喃出声:“钟芷……宋初……”而后又用颤抖的指尖一笔一画地在布满雾气的玻璃窗上平排缓缓写下两人的名字。
“一个是结束,一个是开始。”女人双目猩红,嘴角勾起的弧度满是对命运的嘲讽,哑着嗓音再次开口:“是不是早就注定了我会错过你。”
大雨持续倾盆而下,砸在玻璃窗上咚咚作响,一道闪电伴着轰轰雷鸣划过天际,仿佛是空荡的公寓里对这个问题唯一的回应。几瓶红酒下肚的钟芷终于倒在了落地窗前,自此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2. 再见到他
“师傅,麻烦您再开快点行吗?”钟芷坐在出租车后座忍不住开口催促司机,手里拿着手机不停看着时间,心里暗暗咒骂这该死的红灯怎么还有三十秒。
今天早上不到七点她就醒来了,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就起床了。上次宿醉以后还能神清气爽地大清早自然醒还是在十年前。
等等,十年前?
钟芷猛地抬头环望四周,不对,这装修和陈设并不属于她前年刚刚购置的平层,而是她十年前开始刚工作那会儿每月三千租的一套公寓。熟练地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赫然是那款十年前问世的苹果手机。
仿佛能听到剧烈的心跳震动耳骨的声音,颤抖的食指来回几下才滑开锁屏,手机上显示的分明是十年前的日期,钟芷清楚地记得宋初妈妈是前一天刚刚举行的葬礼,而三天后便是宋初的忌日。
宋初走后的十年,钟芷每年都会在这天去墓地看望他一次,这日子她永远不可能记错。
坐在床边的钟芷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世界上真的会发生时光倒流、死而复生的事情吗?假如,假如真的可以死而复生,那……那是不是宋初现在还活着?
顾不上刷牙洗脸,慌不择路地跑向屋外,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如果上天垂怜,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宋初还活着,这一次她一定选他。
宋初一直住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小区里,即便后来小区里的小伙伴都已经陆续大学毕业、各自成家,搬离了这里,宋初依然选择留在这个老校区里和母亲相依为命,直到母亲和自己都在这个地方走到了各自人生的终点。
出租车在小区的铁门外停下,钟芷车还没完全停稳就拉开车门,一边往小区的方向跑一边在手机上给出租车司机完成付款。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小区的结构钟芷了如指掌,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钟芷就喘着粗气停在了宋初家门前。
钟芷缓了十几秒平复呼吸,尽量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自认为比较平静的表情才伸手去按防盗门上的门铃。刚按第一下钟芷站在门前等了有半分钟的时间都没听到屋内传来什么声音,直到她又不死心地按了第二下、第三下,房间内才响起拖鞋踩在地板上缓缓走来的脚步声。
刚刚几声仓促的门铃声才把宋初从呆滞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他已经好几天晚上睡不着,醒着也只能坐在书桌前发呆,脑海中的思绪时而杂乱无章时而空白一片。
持续性的睡眠不足带来的是叫嚣着不适的心脏,可宋初已经懒得去管了,偶尔他会想起来药就放在床边靠近自己的第一个抽屉里,但他就是懒得再去拿了,取药很麻烦,倒水很麻烦,连把药咽下去他也觉得麻烦,等到哪一天这麻烦的心脏没有力气再跳动了,这个麻烦的自己也就可以顺势离开了。
但很明显门口的人不愿意放过他,门铃声一声比一声更加急促,宋初只好一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按在自己闷痛的左胸上,慢慢摸索到门口的位置。
宋初迟疑着打开门露出一个小缝,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双目通红、大汗淋漓的钟芷。
钟芷在见到宋初的第一秒就冲上前一把抱住了眼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滚烫的体温透过宋初身上薄薄的纯棉睡衣像是能把他灼伤,要不是这拥抱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自己嵌进钟芷的身体里,宋初还以为眼前的一切是抑郁症再次加重而引发的幻觉。
阿芷怎么会来?昨天走的时候她好像很忙,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阿芷这么能干,应该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好吧?就算遇到了什么问题,他这样的身体不拖累就好了,也轮不到找自己来帮忙……那阿芷怎么会来呢?她是不是……
是不是想见我了?宋初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可能性,又一一被自己否定,当想到这里时,宋初更快地在脑海里把这个念头掐断,好像慢一秒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如果被阿芷知道自己居然会觉得她是想他了,恐怕又要给她增加烦恼吧,她说过要拼事业,他就绝不能用自己的感情或者身体影响她的人生。
可宋初又近乎是本能地,悄悄地,在心底最最隐蔽的地方有些期待,有些惊喜,万一呢……万一阿芷是因为想我呢……
虽然不知道这久违的拥抱来自什么缘由,可身体似乎比意识反应更加诚实,好像强劲的药水瞬间注入自己的大脑皮层中,搅得麻木的脑神经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刺激,眼前忽明忽暗,左胸处好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呼吸不上来,连日失眠、心脏早已不堪重负的人终于受不了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整个人软绵绵地就要向后倒。
钟芷感觉到双臂间越来越沉的重量才猛然惊醒,连忙打横抱起宋初已经完全瘫软的身体横放到沙发上,眼疾手快地拉过沙发上堆好的几个抱枕垫在宋初头下保持呼吸畅通,而后便从宋初房间里的老位置找到每次心脏发病要吃的急救药,忙送不迭地压在宋初舌下。连钟芷自己都惊讶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连每种药要吃多少片都记得清清楚楚。
钟芷转身从客厅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帮宋初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然后一只手放在宋初左胸的位置轻轻打着圈,另外一只手和宋初紧紧交握一直没松开,嘴里还一直安慰着:“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是我不对,刚刚进来的时候太着急了,缓一缓我们马上就不难受了。”
好在宋初不是完全晕了过去,钟芷说得每一句话宋初都听见了只是一丝回复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躺在那里喘着粗气,大概二十多分钟过去才能把眼睛缓缓睁开。
眼前的影像还不太清明,宋初即使尽力把眼睛睁大,也只能看清一个钟芷模糊的轮廓。可宋初还是着急地想看清钟芷的样子,他想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钟芷,是别人又或者是自己的想象,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听到钟芷用这个语气和自己说话了。
想到这里宋初的委屈就好像再也压抑不住,委屈成股地从眼眶中溢出,染的眼尾血红,却还是倔强的不眨眼,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钟芷。
钟芷攥着纸巾一点一点把宋初眼角的泪水擦干,涌出一点,钟芷就不厌其烦地再擦一遍。交握的那只手也不忘轻轻摩挲着宋初的手背,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递至宋初冰冷的指尖。钟芷又何尝不激动?十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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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只存在于睡梦中的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有呼吸,有温度,让她如何能够轻易平复?但钟芷不得不顾及自己的情绪起伏影响到面前脆弱的人儿,钟芷只能拼了命的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
钟芷看着宋初明明难受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还要拼命睁大眼睛望着她的样子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上一世她有来看看他该多好,他会不会在选择自杀的前一刻想到自己,因而对人生多一点留恋。
万幸的是她有了一切重新再来的机会,宋初起码能够活生生地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是上天垂怜。就像是上一世钟芷一遍遍扪心自问如果再来一次,宋初和事业之间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宋初一样,这次她终于得到了再次选择的机会,那么钟芷笃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会是宋初。
等到宋初的心情渐渐平复,钟芷才开玩笑似的点了点宋初的鼻尖道:“好了,再不许哭了,再哭你的心脏就肯定受不了啦。”
“我给你熬点粥吧,我一猜就知道你最近肯定没怎么吃饭……”钟芷又轻轻拍了两下宋初的手背,松开那只交握的手,正准备往厨房的方向走,衣袖却被躺在沙发上的人攥紧止住了脚步。
钟芷低下头,声音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温柔:“怎么了?”
“你……回家……”才说了几个字宋初就又吃力地开始急喘,吓得钟芷赶紧又乖乖坐回原位。可她没想到宋初张口要说的话竟是要赶她走。
“你最近在晋升……时间宝贵,别浪费,在我这里……事业为,为重。”一句话宋初断断续续才终于说得清楚。钟芷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正卡在自己晋升最重要的阶段,但已经站上过事业之巅的钟芷早就尝过了所谓成功的滋味,她的评价是:不过如此。
但显然现在的宋初还不知道,他只怕又因为自己给钟芷拖了后腿,那年钟芷的“真心话”还在宋初耳畔回响,他可以接受钟芷不喜欢自己,但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钟芷的累赘。
想到这里宋初突然抬起双手开始把钟芷往门口的方向推,只是刚发过病的身体能够多少力气,钟芷还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未移分毫。
看着钟芷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宋初急得就要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么一挣扎刚缓过劲的心脏瞬间又开始叫嚣起来,嘴唇上才刚刚下去一点的紫绀又开始加深,吓得钟芷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走我走,我这就走,你别起来了!”
说着钟芷就赶紧往门口的方向走,走之前还不忘帮宋初调整好几个抱枕的位置,让这人在沙发上躺得舒服点,又把急救的药从瓶子里面倒出来,放在宋初一抬手就能摸到的位置。宋初看着钟芷这幅磨磨蹭蹭的样子呼吸又开始加粗,钟芷赶紧赶在他再次发作前出了宋初家门。
身后的门刚刚合上,钟芷就深深的叹了口气。她想,这是不是老天惩罚自己的一种方式?刚好就重生在了她说出那次真心话大冒险之后,刚好就重生在了她对宋初不闻不问两年之后,刚好就重生在了所有一切的不幸都已经发生之后。但幸好幸好,宋初还活着,那一切就还来得及,只是也许她需要更努力些罢了。
3. 那张银行卡
钟芷清楚宋初现在的情况,在没有接受专业治疗的情况下,重度抑郁症就像一颗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任何刺激都可以让悲剧再次上演。
她决不允许他们重蹈覆辙。
钟芷嘴上答应了宋初现在就回公司工作,但身体却很诚实,连楼都没下,直接在宋初家门外的楼梯台阶上一屁股坐下了。
因为是老式小区并没有加装电梯,来来往往的邻居上下楼都能看见钟芷弓背靠在宋初家门上,一侧耳朵紧贴在门缝处,努力辨别屋内声音的样子。其中有几个邻居对钟芷这种略显诡异的行为送去警惕的眼神,她都小声对邻居们一一解释:“大哥大姐,里面是我男朋友,跟我吵架了,我在哄人呢,我真不是变态,我保证。”钟芷本就长得明艳大方,搭配上她天生自信坦荡的气场,很容易让左邻右舍放下防备。
一听原来是宋初的女朋友,住在宋初楼上的大妈收回爬楼的脚,往钟芷这边靠近了几步:“小姑娘,那你知道他妈妈……的事吗?”大妈的眼神还是略带疑虑,不敢把话说明。见钟芷了然地点点头才继续道:“小伙子好几天都没出门了,也没见他出门买菜点外卖,如果今天不是看见你在这里,我打算晚上给他做点饭送下来呢。”
钟芷眉头一紧,恐怕屋内的人一直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再回想起他刚刚身上一阵阵往外冒冷汗的样子,应该是低血糖了却放任自己难受而自我折磨着。
钟芷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一堆饭菜,保证自己绝对让他今天好好吃饭送走了大妈。然后蹲在宋初家门外绞尽脑汁思考待会儿编个什么理由再进宋初家一次。
半个多小时以后外卖小哥把所有餐品送到钟芷手上。提着满手的饭菜,钟芷咬着下嘴唇、眼角低垂,摆好了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才再次按响了宋初家的门铃。这次钟芷有了经验,给了宋初足够的反应时间,按一下门铃等一分钟,然后再按第二次,等到房间里再次响起脚步声的时候,钟芷才朝着门缝里呼唤道:“阿初,是我。”
防盗门没一会儿就再次被打开:“是不是什么东西忘记带走了,你……”宋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钟芷一副悬然欲泣地样子吓了一跳,平日里雷厉风行的钟芷脸上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阿初,我晋升没通过,我好难过,你今天陪陪我好不好?”还没等宋初反应过来,钟芷就赶紧用上了自己早就编好的借口,以她对宋初的了解,宋初一不会怀疑钟芷心情难过的真实性,在他眼里事业就是唯一可以影响钟芷心情的因素,二不会拒绝陪伴她的需求,在钟芷的记忆里,宋初拒绝她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
宋初一听这话也顾不上自己正难受的身体,连忙伸手把钟芷手里的外卖接过来,迎她进了屋。宋初安排她坐在沙发上,顺手把所有的外卖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噙满了浓浓担忧的目光落在钟芷的身上。
钟芷双手捂脸,生怕自己演技不够露馅。透过虚合的指缝观察着宋初的脸色,依旧略微泛青的嘴唇透露出主人心脏的不适,比起早晨更加苍白的面色恐怕是一天没吃饭低血糖的情况更为严重。钟芷看到这里也顾不上什么演技了,赶紧伸手拉着宋初让人坐在沙发她身旁的位置。
事实上宋初从钟芷离开就一直半躺在沙发上,下午更是因为低血糖的原因原地昏睡了过去,门外大妈和钟芷的对话宋初一句都没有听见,反倒是钟芷几声门铃声响才再次唤醒了宋初的神智,硬撑着去给钟芷开门。
钟芷攥着宋初的手就一直没放开,这次宋初没像早上那样推拒,冰冷的掌心还带着一层冷汗虚虚地回握着钟芷,试图传达一些宽慰和鼓励:“阿芷,你别伤心,这次没通过还有下一次……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宋初努力措辞拼凑出一句安慰的话:“我相信,凭借你的能力下一次就可以的……”
钟芷努力维持着撅嘴的表情,下巴冲桌上的蛋糕外卖点了点:“我心情不好,点了好多吃的。听说吃甜的会让人心情变好,你陪我一起吃吧。”
“哦哦,好。”宋初立马松开钟芷的手,转身解开桌上那盒蛋糕外卖,两块黑森林蛋糕很快就被拿出来摆在钟芷面前,宋初又贴心的拆开叉子的塑料纸包装递给钟芷。
钟芷接过宋初递来的叉子,端起离自己较近的一块蛋糕,又把另外一块往宋初的方向推了推:“你吃一个,我吃一个,要两个人一起吃才有治愈心情的效果。”
这理论明显毫无科学依据。但宋初不会和钟芷纠缠这些细节,既然钟芷说一起吃会开心,那他就会陪着。
宋初的吃相一贯优雅又乖巧,只是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使用过的味蕾一时间似乎有些迟钝,尝不出黑森林蛋糕该有的味道,过了几秒,甜腻中又夹杂着几分苦涩的味道才在宋初的口腔里散开,胃里涌上来几分难言的反胃感,宋初又叉下一大块蛋糕送进嘴里尽量压下那股不适。宋初突然想到几个月前医生曾经嘱咐过他一定要按时服用药物,缓解一些厌食症的初步症状,否则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自从母亲查出癌症晚期后,宋初一门心思都花在了给母亲治病身上,即使他并无刻意减少药量,但在忙碌的奔波中总是经常就耽误了服药的时间。他靠两部漫画作品有些积蓄,医药费并不成为题,因此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为母亲来回奔走各大医院,寻找合适的专家医生,几轮下来叫得上名字的医生他都走访了一遍,但每个医生看到母亲肺部的CT片,都无一例外摇摇头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陪妈妈,而躺在病床上母亲的健康也是每况愈下。也许是因为噩耗不断传来,也许是因为不规律服药导致病情加重,宋初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了,连打开药瓶的心思都渐渐没有了。
钟芷感觉到身边的人进食的速度越来越慢,刚刚还有些焦急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涣散失神,整个人又好像陷入了只能容纳他自己一人的真空玻璃罩内,疏离又模。钟芷望着宋初的样子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里飞速运转,她应该说点什么让自己能够今晚留宿在宋初家里,她一定不能让宋初现在一个人呆在家里。
“阿初,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你家呀?我今天真的不想一个人呆着了。”钟芷看着宋初请求道,但宋初就好像没有听到钟芷的话一样,依然静静地垂头看着手中的蛋糕。
“阿初,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留在这里吧。”宋初一言不发,钟芷有些着急,伸手搭上宋初的肩膀晃了晃:“我现在升职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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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泡汤了,一没事业,二没金钱……”
钟芷正准备继续卖惨,争取留在宋初家里。面前的人却突然拨开她搭在肩膀上的手,伸手探向茶几下的抽屉,拉开抽屉最里侧拿出一个带着密码锁的小盒子。
宋初熟练的解开密码锁上的密码,盒子里只有几张对折了几下的A4纸,钟芷猜应该是什么重要的文件,需要放在密码盒里好好保存的。宋初拿开放在最上层的几张纸,露出盒子最底下放着的一张银行卡。
钟芷看清那张银行卡的一瞬间,全身如同过电一般寒毛立起——那是前世律师当面交给她的那张银行卡,一模一样的卡片设计,一模一样的银行卡号,连卡片左侧有一道轻轻的划痕钟芷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芷,你别怕,你有钱。我还有些积蓄,都给你。”宋初将银行卡从盒子里拿出来,指尖颤抖地递给钟芷,他有些紧张地嘴唇抿成一条线:“这些钱我也用不上,你如果最近有什么需要,都拿去……”
宋初的话还没有说完,钟芷猛地瞬间抽走了宋初指间的那张薄片,胳膊用力一挥将银行卡扔向客厅角落,掉在了几盆枯萎的花中间。
“我不要你的银行卡!我不要你的钱!你永远不要再把这张卡拿出来!我永远不要再看见它一次!”刚刚脸上还挂着柔和微笑的钟芷突然像被什么点燃一样变得暴戾异常,冲着还坐在沙发边缘的宋初一阵大吼。钟芷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从站在宋初家门口就一直想要假哭憋出的几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钟芷的脸颊滑落,掉在灰色的沙发罩上,晕开一团团深色的痕迹,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阿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宋初多日麻痹生锈的大脑来不及思考来龙去脉,只知道慌张地先开口认错,两只手慌乱地捧上钟芷的脸用五指一遍遍抹开她脸上的泪痕。
“阿芷,别哭了,都怪我,我不应该给你银行卡,都怪我……”宋初语无伦次地安慰着,甚至他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能开口乱说着极力安抚着眼前的泪人。
可脆弱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了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宋初安慰钟芷的话还在嘴边,就突然感觉到一股来势汹汹的反胃感从胃底涌出,宋初连忙双手捂住口鼻,慌不择路地冲向厕所的方向。
吓了一跳的钟芷也顾不上哭了,立马跟在宋初后面马不停蹄地跑进了厕所,只见宋初抱着马桶就开始干呕,反胃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加重,但多日从未进食加上刚刚才吃了两口的蛋糕,没几下就什么都吐不出来了。钟芷赶紧跪在地上从后面抱住宋初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手抚上宋初腹部剧烈起伏的器官,轻轻按压以图缓解宋初的不适。
“呕……你别……很脏……”宋初两只手扶着马桶边缘就用了全部力气,实在没有力气再推开钟芷,只能在开口想让钟芷走开。
“没事,不脏,你都没吐出什么,我扶着你,你舒服了我们再起来。”
“呕……呕……”宋初还没听完钟芷的话,又一阵恶心袭来,再次吐完整个人如同被大雨浇过一般冷汗浸湿头发和上衣,脱力地后仰,幸好钟芷一直跪在他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宋初骨瘦如柴的身子,才没有让着脆弱的身躯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4. 告白回忆
钟芷将宋初搀扶回卧室,方才发作过的身体一丝力气都没有,脚步虚浮,有好几次都差点脱力向地板摔去,最后几步钟芷实在是没办法顾不上什么打横抱起了人,安安稳稳地放到床上。
钟芷放好了人就想起身找条干毛巾给他擦擦冷汗,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再耽误恐怕还要感冒。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床上的人拉住袖子,强忍着难过开口:“阿芷,你为什么……不要银行卡?”
钟芷回头看向床上的人,明明自己都要难受得睁不开眼了,还奋力瞪大双眼想要一个答案。她慢慢俯下身,拉开宋初身旁的被子把人完全包裹进去,才席地而坐,思索着怎么开口。
她现在无法用科学的道理给宋初解释自己前后的态度变化,明明前一天在葬礼上还对他态度冷淡,第二天就如此对对方如此上心,如果放在钟芷自己身上,恐怕她也是满脑子的疑问。
脑海中实在搜寻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捡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反问宋初:“你为什么给我银行卡?把钱给我了你用什么?”
宋初没想到钟芷会这么问他,倏地咬住下唇,刚刚还落在钟芷脸上的目光突然显得无所适从,不知该放在哪里。
为什么给她银行卡?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呀……好像从两人相识以来他永远是钟芷的拖累。小学的体育课上钟芷几乎从没和其他同学玩过她喜欢的篮球、排球、羽毛球,而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陪着他一圈圈围着塑胶跑道散步;高中的时候自己心脏状况频发成了医院的常客,钟芷只能牺牲掉休息时间跑到医院帮宋初补习;刚上大学外貌、实力皆颇为出众的钟芷从开学就吸引了不少追求者,但因为身边总围绕着自己一个异性,那些爱慕追随的目光也随着时间渐渐消散。所以当那次聚会上钟芷说出她并不想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宋初并不意外,他好像一名迟迟未接受审判的罪犯,钟芷的那句话才让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好像从来没能给你什么,反而一直向你索取,宋初在心里默默回答。所以他想在走之前完成一个心愿,让他有一次机会为钟芷做点什么。
可这个答案他不能说。他知道选择了结生命的自己也许算得上是个懦夫,可他实在没有勇气跟钟芷当面承认他选择去做生活的逃兵。他开不了口,他该怎么办……
钟芷一错不错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没有放过宋初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眼见本就在强撑的人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钟芷连忙伸手拨开散落在宋初额前的湿发,轻又缓地一下接一下安慰着面前变得慌乱的宋初。
她知道刚刚自己扔掉银行卡的反应明显过激了,甚至让他还发作了一场。钟芷叹了口气,调整下自己的情绪,接上刚刚的问题:“不管是因为什么,你要记住,在我眼里,你比钱更重要。”
宋初做梦都不敢想到钟芷竟然会有一天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眼睛慌忙抬起急切得对上钟芷的目光,妄图从她脸上辨别出这番话的真假,却没想到钟芷会再次开口,口吻变得更加和煦:“钱我可以再赚,但你没了怎么办?”害怕语气太重会吓到他,钟芷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和他开起玩笑:“今天要不是你愿意陪着我,那我估计就要去酒吧把自己灌醉了。”
没成想一句打趣的话却让宋初当了真:“别去喝酒……对身体不好……”
“好好好,我这不是没去嘛。我来找你了,我自然不用借酒消愁啦!”
在钟芷说完这句话之后,宋初的记忆就变得模糊。好像因为她的那番话而终于暂时放下心来,她没有接过银行卡不是因为嫌弃他或者生他的气,呆在这里她也不会去喝酒伤害自己的身体,宋初终于松了一口气任由自己陷入昏沉之中。
再醒过来已是寂静的深夜,心脏处一阵熟悉的绞痛将宋初从睡梦中扰醒,眼中模糊的水雾退去,他看见钟芷正趴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休息,面朝自己,手里还捏着刚刚给自己擦汗的毛巾,宋初望着睡梦中的钟芷微微出神。
原来……原来她还是有些在乎我的,对吗?如果她还需要我,那就再陪她几天吧。
宋初突然回想起那年刚刚听到那句真心话之后落荒而逃的自己。钟芷不知道的是,当年宋初本准备在那场同学聚会之后就向她表白。
那时候他们刚刚大学毕业不过半年,很多人的事业都才刚刚起步,甚至有几位连工作的试用期都还没过。相较于其他人的青涩,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利用碎片时间创作漫画连载的宋初已经拿到了几笔稿费,算是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金钱的收获给了他学生时代从未拥有过的自信,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算是能配得上钟芷了。
计划那场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的联系也更为紧密了些。聚会群里五十多个人,钟芷和宋初都在,关系好的几个朋友总会互相开开玩笑,话头引到宋初头上的时候总是避不开钟芷,大家都开玩笑地问他两什么时候在一起。刚开始宋初还紧张严肃地制止,但被大家说得多了,尤其是几个同学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跟宋初分析:“你看钟芷这么多年都没谈过,而且在她身边的就你一个异性,她不是喜欢你还能是喜欢谁呀?”宋初被这耳旁风吹得晕头转向,也渐渐觉得这段贯穿了他整个青春期的暗恋终于要迎来一个双向奔赴的结局。
而这一切钟芷都毫不知情,彼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事业上的她早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微信群都开了免打扰,偶尔点进群看到999+的新消息就大脑发麻,匆匆扫过几眼便退了出去,而这种行为却被宋初误解为一种默许。
在问出“你和宋初要不要结婚”这个问题的时候,参加聚会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当了一次红娘,坐在宋初身边的好友还一脸坏笑着碰了碰他的肩膀,那时的他右手早已伸进了衣服口袋,摸到给钟芷准备好的一条项链,本来是准备聚会结束表白的时候再送给她的,听到这个问题时宋初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如就鼓起勇气顺水推舟让大家都做个见证。
他脸颊泛红,为了掩饰害羞,端起面前的果汁装模作样的喝起来,微微侧头等待着钟芷的回答。
“呵,别闹。我还要拼事业呢,宋初还是找个能照顾他身体的人结婚最好。”
握着玻璃杯的指尖瞬时晃了一下,杯中的果汁不小心被洒出来大半,橙色的汁水立刻打湿了宋初洁白的衬衣,几粒果肉也随着果汁挂在胸前,那是他为了今天这场聚会精心挑选的新衣服,出门前还小心翼翼地熨烫平整才穿上身。坐在宋初身旁的朋友第一个反应过来抽出几张餐巾纸擦拭,嘴上打着圆场:“没事啊没事,这果汁回家一洗就掉了,我知道一个牌子的洗衣液……”可宋初就像瞬间失聪般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愣愣地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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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芷,大脑用了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就在听懂的瞬间宋初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宋初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从聚会的包间里落荒而逃的,也记不清自己又是怎么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用最快的速度跳上停在路边的计程车,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他只记得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回到家宋初妈妈已经睡下,他把自己关进卧室里,蒙上被子才敢终于任凭情绪喷涌而出。不知是在所有人面前被明确拒绝的羞,还是明知自己配不上还对他们之间抱有天真幻想的恼,抑或是终于明白那人不喜欢自己是因为他这幅病弱身体的恨,宋初只觉得他的心里有几把世间最为锋利的剑,将他的心划上一道又一道,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宋初能做的只是哭,好像眼泪是可以减轻痛苦的唯一途径,即使哭到后来孱弱的心脏早就受不了这样的负荷而传来尖锐的疼痛,宋初也只是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倔强地继续任由眼泪滑落,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和自己的身体叫板,他恨自己为何如此无用,恨自己为何永远是个拖累,恨自己为什么要异想天开。
钟芷从来都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女孩,优秀得如同高挂在天上的瑞阳一般。他陪在她身边那么久如何能不清楚她的理想和抱负是什么?他怎么能还痴人说梦一般准备告白,难道自己拖累的还不够吗?学生时代她作为朋友已经为她牺牲了不少,难道还想要和她在一起继续拖累对方吗?宋初只觉得自己怎么如此自私,如此大意,连这一层都没有想到,他除了会索取还会干什么?
宋初一次次把自尊心揉碎,将自己贬低进泥土里。
当他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每呼吸一下都要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时候,宋初只觉得解脱,他第一次任性地在病发的时候不及时吃药,任凭自己晕倒在床边,他心想如果一切都可以在这里暂停就好了,那他就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三天后宋初在医院的病房里醒来,病床边是哭红了双眼满脸憔悴的妈妈。那晚宋初的呜咽声还是穿过厚厚的墙壁吵醒了睡梦中的母亲,反锁的房门让母亲直觉不安,找来房门钥匙的时候屋内已经没了声响,打开房门向来病弱的儿子就那么毫无知觉地昏迷在床边,嘴唇发紫,面色暗红,心跳微弱地险些触碰不到。
宋初看着母亲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用细想也能猜出从拨打急救到他苏醒之前,母亲是熬过了怎样提心吊胆的三个日夜。
宋初知道,他对不起妈妈。
直到一周以后身体情况变得稳定,才从母亲那里拿回自己的手机,被允许可以适当刷手机看看新闻。宋初接过来首先打开了微信,99+的未读消息几乎都来自聚会上的同学,有些在安慰,有些在担心,独独没有来自她的问候。
宋初扯了扯嘴角笑自己还在做梦,还没掂量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食指再次滑动,宋初在同学群里统一回复大家自己没事,不必担心,便删除聊天记录退出了群聊,将手机关机。一切做完不过五分钟,手机就又回到了宋初妈妈的手里。
“妈妈,你抱抱我吧。”二十岁的儿子已经许久没有提出过类似的需求,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就好像还是那个半大的孩子,任凭眼泪在妈妈肩膀的衣料上晕开。
“妈妈……我只有你了……”
5. 石莲花和你
可现在连母亲也离开他了。从两年前那场聚会一直到母亲离世,他的人生就像是掉进了噩梦深渊,重力加速度般地一坠再坠。
昨夜凌晨醒来的时候,宋初将趴在书桌上休息的钟芷抱到自己的床上,而自己选择坐在书桌前枯坐一夜。
抑郁症带来连续性的失眠已经是家常便饭,这段时间以来他仅有的休息常常得益于心脏病发或是低血糖而引起的晕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总会期盼自己不再醒来,却又每每在无奈和苦笑中清醒过来。
医生开的安眠药早就失去了药效,即使按照计量服用效果也微乎其微,当宋初发现吃与不吃差距不大之后,几板从医院带回来的安眠药便被放在抽屉的角落里渐渐落灰。
但是它们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他想。并没有蓄意提前计划,却在无意间积累了大约五十粒的药量。就好像是一个铺垫已久的巧合般,命运给了他一个可以顺利离开的出口。
可是昨天阿芷才刚刚说过她需要他,也许……他不该这么快就走?无论这份需要是真是假,时间或短或长,他都愿意为了她再多撑几天,撑到她平复好心情的那天。一夜未眠足以让宋初整理好纷乱的思绪,在他看来,这两天钟芷对他突如其来的依赖不过是面对打击时慌不择路的选择,她总会再次回到自己人生的正轨上去,而他也终将成为一段小小的插曲。
昨夜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当钟芷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日头正盛,眼神还不甚清明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宋初拿着几板安眠药发呆出神的样子。当年钟芷在拿到宋初遗书和死亡证明的时候曾经去查过报告中提到的“阿普唑仑”是什么样子,印象中白色、圆形的小药片一个个均匀整齐地排列着,就和现在宋初手中拿着的药板一模一样。
昨天才害得宋初病发的钟芷此刻不敢再刺激对方,天知道她多么想立刻抢过他手中的药片原地焚毁,但理智告诉她这样做不仅会吓到宋初,更重要的是即使她将全部药片尽数销毁,想要离开的人也会找到其他办法。
她要做的不是破坏他伤害自己的工具,而是留住他想要走的那颗心。
“这是你平时在吃的药吗?”钟芷下了床,缓行两步走到宋初身边轻轻开口。
对周围事物变化总是反应迟钝的人这才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钟芷吓了一跳:“啊……对,对……这是……这是……”企图掩饰自己服用安眠药的事实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药片上印刷的文字大概率已经被她看到,如果撒谎会不会惹她生气,宋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
钟芷接过宋初手中的药,状若轻松地拿在手里翻看:“这是安眠药吧?我朋友前两年得了抑郁症的时候也吃过这种药,你生病了吗?”即便钟芷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可她需要一个契机接近真实的他,需要给宋初一个机会主动向她坦白。
但回应她的只有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宋初紧抿着双唇不让就在嘴边的承认脱口而出,他承认这个略带关心的询问对他而言具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是沉浮在冰冷的海水中快要溺亡时看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绳索那样,让人本能地想要死死抓牢。可是这是阿芷抛出的绳索,他不愿接,一如他不愿用自己的沉郁灰暗侵蚀独属于她的快乐。
他已经拖累了阿芷二十年了,够了。
“哎……”没有得到回应的钟芷只能再次开口打破这份沉默:“你不愿说,我其实也猜到了。阿初,你过得不好,对吗?”钟芷放下手中的药片俯身蹲下,两只手轻轻放在宋初的膝头,抬眼望着他,晨光洒进清澈明媚的双眼还是宋初记忆中的样子。
是的,他过的不好。世人皆离他而去,而他也把自己活成了孤岛,从此日夜颠倒,不眠不休,如果游离在人间的野鬼,等待死神将他干涸的灵魂收走。
可他也习惯了。当他被诋毁抄袭,被昔日陪伴了多年的粉丝全网追杀时,没有人问他过的好不好;当他母亲确诊,寻遍了国内名医也找不到一丝生的希望时,也没有人问他过得好不好;也许当一个人习惯了苦的味道,也便不觉得苦了,麻木的味觉早已丧失了叫苦的能力,只有尝惯了甜的人才能分辨得出什么是苦,才会哭,才会叫。
宋初早已学会将所有的苦涩悉数咽下,不给旁人带来一点麻烦:“阿芷,我有点困。”
他在逃避我的问题,钟芷心想。可看着那人苍白的脸色却又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只能就着他的胳膊将人慢慢扶起身,看着他背对着自己侧身躺下。钟芷望着宋初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蝴蝶骨无声叹息,她知道错过的时间难以弥补,他心底的伤也不可能在她寥寥数语间愈合,钟芷默默起身把散开的被子盖过宋初肩头,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安眠药退出了房间。
钟芷泄愤似的找来剪刀将几板药片剪地稀碎,直到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药片原本的样子才讪讪停手,找来垃圾袋将所有的药片以及一点剪碎散落的药粉全部收拾干净,揣着门口鞋柜上宋初家的房门钥匙就下了楼,用最快的速度把垃圾袋扔到了离宋初家楼下最远的垃圾站,并确保了两个小时以后工人就会把这批垃圾运走焚烧才算放下心来。
回去路上钟芷也没忘去超市扫荡一圈,宋初家里的冰箱早就空空如也,昨天宋初吃了没几分钟就吐的情况也说明这人的肠胃状况令人担忧,钟芷还是决定亲自下厨包揽下最近这段时间宋初的三餐才最为保险。说来惭愧,自从两年前和宋初断了联系,钟芷就再也没能吃到过他做的土豆炖牛腩了,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说味道还是离宋初做的菜差出一大截,但好歹是学会了怎么做饭。
从超市购物回来一趟路钟芷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都不到,担心屋子里的人再出了什么岔子钟芷紧赶慢赶刚进门就先悄悄摸进宋初卧室,直到听见那人因为心脏不适略微粗重的呼吸才安心回到了客厅。
在卧室里的宋初根本睡不着,孱弱的心脏也承受不了侧躺的姿势,他只好背靠着床头默默发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常做的事情。直到窗外洒进屋内的光线再次变得昏暗,宋初才略微回过神来,他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六点的方向了。
卧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敲打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又被抽油烟机的声音所取代。宋初对钟芷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那个分不清葱和韭菜,开个火能把厨房炸了的小姑娘身上,听见厨房传来的这阵响动,宋初还是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害怕钟芷不会做饭再把自己弄伤了。
厨房的推拉门钟芷故意没有关严,做饭的时候也始终留神听听宋初房间有没有发出什么异响。视线越过大开的门缝,宋初靠近几步就看见钟芷在面忙活的身影:案板上是切地大小均匀的蔬菜,葱姜蒜则被放在另一边的小碗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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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气灶一边是正在慢熬的白粥,另一边是炖了一条鱼的炒锅,像是要做一道清蒸鲈鱼。
厨房内井井有条的一切都在彰显钟芷现在的烹饪水平,本应该感觉到欣慰的宋初被浓浓的失落包围,连原本自认为不错的厨艺都已经在阿芷那里派不上用场了……
宋初默默转头想要离开,一侧身眼神便落在了客厅那几盆已经枯萎的盆栽吸引,那是母亲离世前日日精心打理的植物,他印象中似乎有两盆是君子兰,还有几盆是薄荷、绿箩。母亲住院的那几个月这些绿植早已被人忘在一隅,它们的生命好似也随着母亲的生命渐渐流逝最终消散。
钟芷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双手抱膝坐在地板上,看着身旁盆栽旁默默出神的宋初。干涸的泥土配上枯萎发黄的植物,怎么看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钟芷心里突然开始懊悔,怎么下午打扫的时候没有把这几盆花一起扔掉。
“你怎么又在发呆呀,你看到这盆石莲花了吗?”钟芷突然出现,抱着一盆石莲花怼在宋初眼前挡住他视线。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一边这些植物了,几乎全部都因为长时间缺水死亡,只有唯一一棵石莲花还有几分生还的可能性,浇过水后移去稍微阴凉些的角落期待它能自己恢复过来。
只是隔得地方离原先的位置有点远,果然被宋初遗漏了。
“你看这盆石莲花,应该有两个多月没怎么浇水了吧?居然还能活呢。”钟芷蹲在宋初身边开始自顾自地介绍起来:“石莲花真的是很神奇的植物诶,长得是莲花的样子,却比莲花不知道坚强了多少倍,即使这么久没浇水都能存活下来,你看别的花花草草都干枯了,只有它挺了下来,虽然还需要再精心养一养,但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养回来,我相信……”
“如果没有养回来呢?”宋初开口打断了女孩的喋喋不休。
“啊?”
“如果一个月以后,石莲花也没有养回来,还是和其他盆栽一样,死掉了呢?”
“……”
钟芷看着宋初的侧脸没出声,一个月以后也没能救活这株石莲花的可能性固然存在,但现在宋初和她需要的都不是对未来理性的判断,而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不会的,我能养活它。它还在呼吸,还在汲取水分,它撑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我的出现,等我把它救活。”
钟芷顿了顿面向宋初,将那盆石莲花放回到地板上,打开双臂,把双手抱膝团成一团的宋初尽力全部抱在怀里:“如果一个月没有养回来,那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我永远不会放弃他,只要他还活着,还在呼吸,我就永远不会放弃。”
钟芷松开环抱的双臂,两只手轻轻捧起宋初的脸,直直地望进他一双猩红的眼:“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一点点拼凑,看着他一天天变好,永远永远都不离开。”
一声呜咽再也忍不住般传来,再接着就是从脸颊坠落的泪水。钟芷忙得凑得更近将宋初不断抽泣发抖的身体再次拥进怀里,双手环绕着那人单薄的后背,顺着突出的脊梁骨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知道宋初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但又担心对方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耳边渐渐传来那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钟芷只得柔声安慰:“别急,别急,我陪着你呢,别哭。”
“你们都会好的,无论是花,还是你。”
6. 一碗煲仔饭
推开心理咨询室的大门,在等候厅视线搜索了几个来回,钟芷才终于在大厅角落发现了宋初埋头蜷缩在座椅上的身影。
天气渐凉,深秋的季节医院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数已经换上了御寒的毛衣和厚外套,钟芷担心宋初的身体外出可能会着凉,不顾对方微弱的反抗硬生生从衣柜最深处扯出一件羊毛大衣给人套上,对宋初“其实没有那么冷”之类的声讨置若罔闻,临出门前还意犹未尽地给他脖子上再添了一条围巾,任由宋初一声轻叹飘散在空气里。
角落里正发呆出神的宋初将一半脸都藏在奶白色的围巾下,略微长长了些的碎发耷拉在额头前遮住了那对清俊的眉眼,反倒是高挺的鼻梁从侧面看过去轮廓尤为出众。
钟芷停在宋初身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宋初左肩:“走吧,我们中午去吃好吃的!”
愣愣地被钟芷牵起一只手,慢她半步被她领着向医院门口的方向走,宋初看着钟芷身后随着步伐上下跳跃的马尾辫有些惊讶,刚刚心理医生在和他聊完之后又请钟芷进去坐了好一会儿,他能够猜到心理医生大概会将自己的情况给钟芷描绘得愈发严重,等待的时间他已经想好了安慰掩饰的措辞,可是钟芷此刻居然只字不提,笑容还依旧晏晏。
宋初猜得没错,当心理医生将重度抑郁症的诊断报告放在钟芷面前时她早有准备,可即便这样,也还是在听到医生告知她“病人极其抗拒治疗”时皱紧了眉头。
她知道,他依旧想要离开……
在诊室的三十分钟里钟芷将医生每一条嘱咐都认真记录在手机里,面对消极的病人医生将家属配合的重要性提到了首位,更重要的是在和宋初谈话的过程中,医生每每在提到“今天和你一起来的女孩”时,宋初原本麻木灰败的脸色会近乎微不可查地透出一丝生机,钟芷恍然间明白心理医生和她一样都在赌,赌她能否成为将宋初从深渊下拉回的变量。
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笔记中有两条被钟芷加粗放大,一条关于亲朋陪伴,一条关于外界联络,任由宋初一个人处在孤独闭塞的环境中只能加深他的抑郁和幻觉,医生不断地鼓励钟芷带着宋初去一些相对安静的室外场所,尽量杜绝他被情绪的漩涡越拽越深的机会。
“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跳跃的马尾辫节奏突然暂停,钟芷转头看向宋初对面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错愕的脸:“我们去吃高中校门口那家煲仔饭好不好?我想念好久了……”
那家煲仔饭宋初记得清楚,那是高中时代钟芷的最爱,几乎每一次两人打赌的赌约或者成绩进步的奖励钟芷都会要求宋初请她吃一顿煲仔饭,甚至痴迷到了和宋初承诺以后每年生日都要来吃一顿的程度,这样的习惯直到钟芷升入大学被更多新鲜事物吸引才渐渐打破,被一并抛之脑后除了那个生日的约定,还有自己这个渐行渐远的朋友。
可是……可是她今天却想起来了……
“我都馋了好久了,你陪我去吧……”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应答,钟芷没再给宋初踌躇的机会,嘴上还用着柔声细语好声商量,手里已经不容拒绝地掏出手机将高中学校地址快速输入打车软件里,钟芷目标明确,毕竟带他多接触外界环境是今天的首要任务。
“……好。”
如果她想去,自己如何能拒绝,更何况他也许比她还要更加想念那个味道。
医院距离高中学校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到达煲仔饭店门口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门口的招牌换了更大更鲜艳的颜色,还是坐在门口收钱的老板娘先认出站在门口徘徊的钟芷:“是不是回来吃煲仔饭呀?”
听见老板娘熟悉的嗓音,钟芷有点兴奋拉着宋初就跨进了店门,未到中午饭点店内就餐的人并不多,钟芷想起刚刚等候厅的那幕选了同样在角落里的座位:“对呀!老板娘店开得越来越好了,门面这么气派我都认不出来了!”
一串甜言蜜语哄得老板娘合不拢嘴,将菜单递给钟芷还悄悄耳语说要给他们今天依然按学生价来,待会儿结账的时候给他们打个九折。与兴致勃勃的钟芷相反,宋初全程将垂头将半张脸掩在层层堆起的围巾里,老板娘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并未多话。
钟芷谢过老板娘匆匆扫了一眼菜单,几个招牌菜和高中时代的搭配一摸一样,创新的小菜都放在菜单最下方,钟芷没用几秒钟将几个菜名如数家珍地爆出来:“来两份腊味煲仔饭,一份多酱汁,另外一份加颗鸡蛋,不要青菜!”正准备把菜单还回老板娘手上的时候又会想起什么顿了顿:“你口味变了吗?我刚刚说的没错吧?”
“……嗯,没错。”
她还记得……
就好像是从未期待的圣诞节却在第二天的早晨发现了圣诞老人留下的礼物,这样的出人意料可以在荒芜的沙漠里开出嫩芽,也能在晦暗的心底点亮一盏烛光。宋初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钟芷从一旁的木桶里抽出两副一次性筷子,兴冲冲地撕开筷子的塑料包装,四处张望打量着店内的变化,双眼中闪烁的亮光是宋初已经失去的对生活的热情。
“你看什么呢?”
下一秒钟芷和宋初的眼神四目相对,他慌乱地垂下头:“没,没有……”
钟芷倒是没有深究,转头在自己的背包里捣鼓半天:“抬起头啦,该吃药了。”
手掌心里是几枚大小不同的心脏病药片,长期服用这些药物的宋初当然能够一眼分辨得出每一种药物的计量是否准确,他知道钟芷现在手中拿着的数量是正确的,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看过了他的医嘱,学会了读药物说明书,在饭前准时将药物递到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手还举着她自己刚买的新的保温水壶。
宋初抿了抿唇接过药片和水壶,扬起头将水壶里的温水顺着喉咙送进胃里。他喝得很慢,眼眶有些发酸,几口水的时间里他在飞速眨眼,试图让眼中氤氲的雾气尽快散去。
两份煲仔饭很快被端上桌,两辈子加在一起已经十几年没有闻到过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咸甜适中的酱汁包裹着软糯的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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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口吞下都是对味蕾的享受。碗底的锅巴被钟芷熟练得翻转夹起,酥脆喷香的味道还是一如从前。
那十年将全部身心投入在事业上的钟芷偶尔也会想起这碗煲仔饭,可刹那间闪过的兴致总会被理智强行压制,那时的她总喜欢下意识地否定毫无意义的行为带来的短暂快乐,而此时此刻的她才明白生活中诸多行为背后的意义需要人们主动来赋予,平凡的味觉体验也可能换回的是被尘封已久记忆的复苏,抑或是任时光冲散却被她寻回的故人。
思及故人钟芷本能地抬头看向坐在餐厅饭桌对面的宋初,自己的吃饭速度算不上太快,即便如此当钟芷已经大半碗下肚的时候,宋初碗里的饭菜才堪堪被消灭了最上面一层。
但这已经是近些天以来宋初的最高纪录了。
几乎每一顿饭刚咽下不过三、四口的时候就会在生理反应的刺激下恶心反胃,进入胃袋不过片刻的食物基本就像是留下“到此一游”打卡式的游客一般,在宋初的身体里走个过场而后大约三分之二都要葬送在垃圾筐里。
钟芷特地询问过心理医生宋初饮食相关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果然是和心理问题紧密相关,肠胃药物的治疗对于精神层面带来的不适基本无效,只能从改善心理状况入手,进食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无声地叹了口气,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递到宋初手边:“吃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万一再吐又会伤胃。”
宋初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当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饭菜摆在他面前时,他何尝不像钟芷一般惊喜,第一口吃进嘴里时他也会想起那年想法设法诓他请客的小女孩。只是他实在胃浅,刚刚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撑,逼着自己又咽下几口米饭只觉得食物已经堆积到了喉管中间。
好在钟芷似乎并不是很介意这样的自己,也没给宋初太多自厌自贬的时间:“等会儿我们回家坐公交车回去怎么样?和我们以前回家的时候一样!”
煲仔饭店铺临街开放,大门正对着的就是一条市内主干道,在来往车辆飞驰而过的气流声中还偶尔混杂着附近车站有公交车到站的提示声。
高中三年他和钟芷就是在同样的车站顶着艳阳,冒着风雪不知道来回坐了多少趟公交汽车,那时的他们都去汽车站专门办了公交车年卡,只是钟芷忘性太大,在好几次上了车才发现自己又把车卡放在家里没带在身上以后,两人的车卡就都被郑重地交给宋初保管了。
这样的安排倒是方便了钟芷,只是冬天里天总是亮起得晚,钟芷喜欢赖在松软暖和的被窝里多睡十分钟,许多次宋初都只能独自站在公交车牌旁边等着快要迟到才跑出小区大门的钟芷,头发在冬季呼啸的北风里被吹得稍显杂乱,好几次他想要抬手帮她把鬓角飞出的碎发规整在一起,却在看见自己冻得青紫的手指时立刻缩回了身侧。
他那时心里总想着,这座城市的冬天怎么这样冷,风怎么这样大,让心爱的女孩脸颊被吹得通红。
7. 公交车上
钟芷记不起距离自己上一次坐公交车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随着各类打车软件进入市场以及自己水涨船高的月薪,出租车已经成为了她出行的首选,不仅能够节省掉几乎所有步行花费的时间,也能提供给她相较之下较为私密的乘车环境。
甚至在步入职场五年后买下了人生第一辆属于自己的座驾,钟芷还能回忆起那是一款不到五十万的小型轿车,花费了她当时将近三分之一的存款,兴冲冲地完成了提车手续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刻她还清楚地记得意料之中的激动和兴奋并没有如约而至,那时她除了父母以外竟无一人可以分享喜悦,那是她前世第一次幽幽轻叹:“如果宋初还在就好了。”
“阿芷,坐下歇会儿吧。”宋初拍了拍身旁公交车站的公用座椅,虽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仅有一个小时午休时间的高中生绝大部分都聚集在街道两旁的餐馆里,将目之所及的店面都充斥地熙熙攘攘,反倒显得这边无人问津的公交车站冷清了些。
“好呀。”
钟芷走过去在宋初身旁的座位坐下,这才发现一排座椅背后是一块电视机大小的屏幕,上面正实时显示着这一站将要停靠的公交车线路以及下一辆车到达的时间。
“这也太实用了吧!”不由得发出感叹:“真的变化好大呀,你看到这个屏幕了吗?”
“嗯,如果是晚上还会显示下一趟车是不是末班车,确实便利很多。”宋初轻笑着补充道,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变化的时候也是和钟芷一样打心底里赞叹过科技对生活的影响。
“你怎么知道?你坐过末班车?”
慌忙与她错开的视线有些颤抖,宋初抿了抿唇,脱口而出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嗯,坐过。”
两年前在他预谋着那场狼狈不堪的告白时,曾经也怀着热忱的爱意想要去学习钟芷最喜欢的煲仔饭应该怎么做。在电脑和数位板前坐了一整天的人依然能在晚饭过后,强打起精神跑到高中学校附近去跟老板偷师,只去了两三次就能在家里把那碗煲仔饭复刻到七八分的程度,也胡言之厚地试想过下次做给钟芷吃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是带着“男朋友”的身份下厨了。
寥寥数语的回答背后是宋初不愿再被人提及的伤疤。
然而敷衍的回答并未让钟芷察觉到任何异样,这些天宋初在聊到过去的事情时总会显得言简意赅。在她心里漫画家总是和她这样常年公司住所两点一线的普通人不一样,如果说她强调地是效率和结果,那么宋初一定会更看重体验和过程,深夜坐一趟末班车这么富有艺术家气息的事情在宋初身上发生实属正常。
等待公交车的时间不算太久,不过四、五分钟的样子下一辆车就准时进站了。
也许高中三年养成的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钟芷先宋初一步上车,她总是习惯性去寻找车上空闲的位置,好能让这段十几分钟的车程尽量轻松些。
车身靠后的位置刚好有两个并排的空座,钟芷眼神亮了亮径直向那个的方向走过去,坐在驾驶位的司机一直注意着上车的乘客是否投币,还未等他开口拦住毫无付款意识的钟芷,那个人影就在他眼前晃了一瞬消失在公交车后方了。
慢他一步上车的宋初立刻反应过来,用自己的手机软件在仪器上扫过之后,又忙不迭地切换成了微信扫描车上的二维码付了另外一张车票:“不好意思,我付两张,跟我朋友一起。”
司机这才没有发作,向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赶紧上车。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又像从前那般总把公交车卡丢给宋初,让他每次上车都要负责给两个人刷两次卡,当惯了甩手掌柜甚至连上车需要付钱的意识早就退化了,不好意思地冲着向车后缓步走来的宋初扮了个鬼脸:“嘿嘿,我忘记啦,多亏你。”
与高中时期相比略显成熟的五官和记忆中青涩的脸庞牢牢重叠,有一瞬间宋初和钟芷都惊觉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深深打上青春烙印的时光,宋初欢喜于有一部分的钟芷始终未变,起码那个鬼马的笑容一如从前,而钟芷却庆幸于她有个机会回到宋初身边,放任自己还可以天真浪漫。
一时间二人都略有些沉默,而汽车发动行驶向前。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变化不是很大,钟芷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欣赏着窗外匆匆闪过的景色一言不发,这种不用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工作,将所有碎片化时间全部填满的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隐隐有些沉溺在其中的钟芷没有发现身旁的宋初脸颊泛起一丝浅粉。
技术再好的司机驾驶一辆笨重的公交车都不免有些摇摇晃晃,即使在座位上也无法始终保持力挺的姿势,宋初坐在钟芷身旁的位置总是在变换车道或者转弯时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肩膀相撞,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宋初总觉得钟芷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体香萦绕在他们周围,他有些不可自控地心跳加速,可刚刚饭前才吃过药他确信这不是因为心脏病发。
恍惚间一不留神整个车身突然一个急刹车,从司机的方向传来一阵咒骂声,应是从人行道上窜出的一只宠物狗挡住了车道,没反应过来的狗主人手里还攥着刚刚解开的狗绳不敢上前。
靠近车窗的钟芷本能地抓紧了座位旁边的扶手,没有任何防护的宋初被惯性带着上身向前方猛地一晃,本就心率有些快的心脏传来一阵刺痛,脸色立时从浅粉转为煞白,痛得宋初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腰间被一截温暖的手臂轻柔地揽入怀中,不甚清明的大脑借着那股力道温顺地靠在身旁那人的肩膀上,紧紧攥住左胸前襟衣料的手被人用一只绵软的手掌代替,在心脏的位置熟练地顺时针画起圈来,模糊间宋初听见一声关切的低语:“还好吗?需不需要吃药?”
抵在钟芷肩头的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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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微微摇晃,发作的并不算严重,宋初凭借经验晓得这样的情况他缓过几分钟就好。
略微恢复过来的神志可以想象他是以何种姿势被钟芷抱在怀里,即使是在公交车后排却也依然算得上是公共场合,平素绝无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任何亲密行为的人此时却生出了些许耍赖的幼稚心思,原本萦绕在鼻尖隐隐约约的馨香变得浓烈了数倍,将他团团包裹,让他莫名地想要在这温存里沉溺。
“好些了吗?”见宋初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点血色,钟芷抬手将他鬓角渗出的薄薄一层冷汗用纸巾擦干。
“嗯……好多了。”
虽然还有些残留的心悸,但他怕靠得太久会让钟芷徒增忧虑,更怕会让对方看出来自己那点恬不知耻的小心思。恋恋不舍地从钟芷的怀抱里退出,宋初感到周身就像是从暖春倒退回了凛冬,冷风从袖口贴着肌肤表层嗖嗖灌进身体里,控制不住地打了个轻微地寒颤却还是坐直了身子。
“冷吗?”说着却并未给宋初太多回答的时间,钟芷已经顺手将宋初靠近自己这边的那只手揣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带着些许主人的体温丝丝暖意从指间蔓延至掌心,有些酥酥麻麻的。
“不……不用了……”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去,宋初向回拉了拉手臂被却钟芷抬手按住,覆着他手背也一齐将手塞进了同一边的口袋里,狭小的空间登时被两只手一大一小填地满满当当,钟芷的五指聚拢将宋初还散发着寒气的指间拢在一起:“别动,你手好冰,放在这里暖暖。”
宋初脸蛋像是紧挨着什么炉火、暖气被烘得染上两坨红晕,躲闪的眼神四处乱飘不知看哪里才好,就是不敢将视线落在钟芷身上,身旁的人却还如同恍然未觉一般聊起往事:“你还记得吗?以前冬天的时候我也总喜欢把手这样插进你校服口袋里,总觉得你口袋里要更暖和一些……”
他当然记得。
他还记得当他发现钟芷在冬天渐渐有了这个习惯私下里不知欣喜了多久,抱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喜欢的人自然而然的亲近也算是少年时代最甜蜜的回忆。那时他总为了校服口袋的温度能尽量高一些,随时随地都在两侧校服口袋一边装上一只暖手宝,以防钟芷突然偷袭他也摸不准她会塞进那一边口袋。
青春的赤诚总是带着些虎头虎脑的莽撞,养成习惯长期塞着暖手宝偶尔也会有控制不好温度和时长的时候,有那么偶尔的几次宋初忘记口袋里的东西就这么在怀里揣了一整天,从淘宝高价买回的暖手宝一天过去掏出来时还是温热的,直到脱了羊毛衫才发现,隔着薄薄的一层毛衣小腹两侧细嫩的肌肤被低温烫伤出了两团深粉色的印记,后知后觉才感到几分火辣辣的疼。
说他傻也好说他倔也罢,宋初还是瞒着所有人在烫伤的位置贴好纱布,依然固执地将暖手宝放进口袋里,只为等着那个女孩无法预料的突然到访。
8. 同居生活
两人早上八点多出门,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两点钟了。仅仅半天的时间却能赶得上宋初此前一个月的活动量,长期对外界的恐惧和厌烦在钟芷的陪伴下变得可以忽略不计,安然到家时宋初自己也为这一天圆满完成的行程有些惊讶。
钟芷用自己的指纹打开门锁,牵着有些累得抬不起头来的人进了屋。
指纹是她昨天从柜子里翻出说明书,按照上面的详细步骤自行录入的。那时候日夜颠倒、睡眠毫无规律的人才酝酿了些许困意,侧身蜷缩在床上阖目休息,钟芷假模假式地在他耳旁无声地用气音请求:“阿初,我把自己的指纹输入你家门锁了哦。”
被光怪陆离的梦魇困住的人自然没有听见,直到今天进了家门被钟芷扶着躺回床上才迟钝地发觉整个开门的过程好像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参与。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实际上内心的喜悦要大于气恼,这种似乎像是和钟芷成为了一家人的错觉对于他来说要比任何其他情绪都更加猛烈,内心像是被幸福的气球占满,鼓胀得厉害又生怕它一戳就破。
宋初乖顺地被扶着躺进抖开的被窝里,由于心脏的关系只能背靠着软枕上身略微抬起才能呼吸顺畅,就着钟芷抵在唇边的水杯喝了几口温水,明明已经一脸疲惫被榨干了全部力气,却还是倔强地不肯闭眼,撑着眼皮望向在他面前来来去去的人,声音低哑:“阿芷,你不用去忙工作吗?”
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听起来有些像是给对方下了逐客令,很快反应过来后宋初懊悔地咬住了下唇,明明是想要确认她会不会走,明明是想要听到自己睡醒了也还能再见到她的回答,为什么好好的话都会被自己说成这样,迸发出的自厌情绪瞬时像是要把宋初吞没,“一无是处”的思想钢印被深深印在了脑海中形成了意识的一部分。
“不用呀,我请了几天年假。”背对着宋初将房间里遮光的窗帘全部拉上,屋子里立马昏暗许多,正是适合休息的氛围,钟芷转过头来看向宋初没有放过他眼神中的患得患失,了然地揉了揉他有些枯糙的发:“你快睡吧,晚餐我们在家里吃,今天让你尝尝我做的汤面。”
她不仅不会走,还预备做晚餐和自己一起吃……
心中的重重顾虑被钟芷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冲淡了,宋初眨了眨眼有些无所适从地将整个人又向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试图掩盖自己心思被看透的羞怯,声音透过一层厚厚的棉被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嗯……”
从包里将宋初的几份救急药物掏出并着水杯一齐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确认一切安顿妥当钟芷才转身出了卧室,轻轻掩上房门,将安静的房间留给困倦的病人。
然而床上的病人并没能尽快进入梦乡,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涌,宋初从来不知道人也可以这样矛盾,他一面气恼于自己将小心思表现地如此明显叫阿芷轻而易举的识破,一面又庆幸于自己在沉默和表达之间选择了后者,原来开口之后得到的回应也可以不是拒绝和冷漠,而是惊喜。
宋初突然想到早上心理医生的话,她说他应该少些悲观,对周围人抱有信心,鼓起勇气相信如他珍视他人一样,也有人会同样珍视自己。
“也许医生说得没错。”
迷迷糊糊睡着前宋初在心底下了一个结论。
-
“阿初,我今天稍微晚半个小时回去,老板临下班开会把我绊住了!”
“好的,不着急。”
忘记锁屏的手机被主人遗忘在厨房外的餐桌上,亮起的屏幕上是两分钟前钟芷刚刚给宋初发来的消息,即使可能会晚到半个小时都会贴心地告诉对方,配上一只生气的猫咪表情包抒发自己对被迫加班的不满。
宋初忍俊不禁地回复完对方又一头扎进了厨房,既然多出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还有空闲可以多煲一锅汤。
钟芷在宋初家住下的事情被二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原本一直紧闭房门的主卧充斥着宋初妈妈生前留下的痕迹。在宋初拿来钥匙打开主卧让钟芷住进去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和儿时记忆中相似的物品摆放位置,还有干净整洁的书桌地板都透露着宋初为保持房间的原貌做了多少努力。
然而这样的犹豫在宋初提及备选方案的时候土崩瓦解,他说他也可以晚上睡沙发,把自己的房间留给钟芷,吓得她抱着枕头就进了主卧的门:让心脏病人睡一晚上沙发她还算不算个人了!
这样平凡朴素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几天,从钟芷一周前休假结束必须要回公司返岗开始,宋初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准备每日晚餐的工作。
像是居家的丈夫在为外出忙碌的妻子准备晚餐,这样的错觉让他乐此不疲地每天从小区附近的超市里采购回当日最新鲜的食材,关照着对方最近的饮食起居搭配出最合理的饭菜尽力做好食补,说他痴心妄想也好,说他痴人说梦也罢,他尽力忽略掉潜意识中某天这样的生活有可能会戛然而止的不安,固执地抱着这一点虚假的欢喜在厨房逼仄的空间里日日忙活。
“哇——好香!”
待到最后一道猪肚汤也被端上饭桌的时候,防盗门也同时响起指纹锁解锁的声音,钟芷刚刚取下身上的斜挎包,脚下还在玄关处换着拖鞋,嘴里已经忍不住对着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发出赞叹。
“你回来了,快来吃饭吧。”话音刚落宋初又转身回了厨房,在厨房案板前微微佝偻着腰,想要提前准备好饭后水果。
腰上的碎花围裙还没有被解下来,从印花和配色的审美角度看大概率也是宋初妈妈曾经挑选的款式,虽然是女式围裙的大小,但宋初穿起来却毫不违和:淡粉色的带子从身前绕过,紧贴着纤细的腰肢在身后脊背中央系上一个好看的蝴蝶结,过于消瘦的身材日常穿上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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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都显得宽大松垮,只有这样需要系紧的腰带才能让清癯的身型可见一斑。
神思略微荡漾的钟芷心虚地揉了揉鼻尖,清了清嗓子冲着厨房内还在忙碌的背影说道:“你别忙啦,快来一起吃嘛!”
“好,来啦。”
面对面坐在餐桌两侧,钟芷对着丰盛的晚餐胃口大开,满足的表情饶是如今胃浅的宋初也不知不觉多吃了两口米饭。可转念又觉得担心,前段时间听她说起工作不太顺利的事情就一直放心不下,想要用银行卡给她多些安全感又被人拒绝,这几天偶有加班也听得出钟芷颇有微词,斟酌着措辞开口:“阿芷,你工作不用太拼命,还是健康重要……”
这话从宋初嘴里说出来最是不具任何权威性,提起“健康”二字他可算不上楷模。钟芷把脸藏在端起的饭碗后不禁莞尔,却也没有出言反驳:“我也觉得,所以我最近申请了调换部门,能稍微清闲一些。”
这件事从回到宋初身边的第一天起钟芷就已经在计划了,原先公司的整体架构她十分熟悉,以及未来十年的行业趋势也了然于心,她选择调换的部门是相比之下工作量不太繁重,但从发展的角度看却也无可替代的职位。
这样的选择当然有宋初的原因,但也有自己的私心。一方面确实能够允许自己拥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和宋初在一起,另外一方面自己又何尝不愿意去体验一次完全不同的人生,自己曾经毅然决然选择的那条事业道路最后换来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和一颗萧索乏味的心,如果重来一次她决定和爱人共游这趟人生旅程又会是何境遇呢?
想到这里钟芷下意识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的人,目光灼灼,有些话呼之欲出可她心下明白还不是挑明的时机,以宋初的性格和他现在的健康状况,直抒胸臆估计能把人吓跑。钟芷不得不尽量婉转:“最近我突然觉得因为事业我错过了很多,忽略了生活,也忽略了眼前人。”
眼前人?是谁……?
阿芷……有喜欢的人了吗?
钟芷还是高估了宋初对他自己的信心,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边有可能围绕的莺莺燕燕。这样优秀聪慧又明媚的女孩觊觎的人从来都不止有他一个,从初中感情刚刚萌芽的时候他就已经一清二楚,只是借着青梅竹马的身份能够常年霸占她身边的位置,可这样的殊荣也在两年前被她吊销了资格。如果现在她生活中出现了喜欢的人也并不意外,只是……
只是他早就明白这样的生活就如同昙花一现有天将走到终点,但他还在暗自祈求这样能够陪伴她的日子久些,再久些……
嘴里的饭菜突然就没了滋味如同嚼蜡,机械地将一口汤舀入口中,顷刻间暗淡下去的神色在餐厅顶光的照射下不难叫人发现,钟芷刚刚还沉浸在类似于告白的发言中不敢直视对方,再次抬头就看到对方错愕的脸心下暗叫糟糕,她好像说错话了……
9. 给她送饭
月光透过客卧的玻璃窗洒下一片银白,被钟芷严格要求规律作息的人刚过十点就已经洗漱完毕,宋初窝在松软的被褥中,鼻尖萦绕的香气来自钟芷前两天刚刚买回来的洗衣液,味道和记忆里她身上的馨香毫无二致,宋初轻轻阖上眼想象正被她温柔地抱在怀中。
靠近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盒刚刚拆封的氟西汀,宋初猜到心理医生大概和钟芷强调过,服用治疗重度抑郁的药物计量上一定要谨遵医嘱,除了看着他服下的四粒以外剩下的几板药片全部都被她收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外壳包装被遗忘在房间里。
许是服用了太多这类药物的副作用,说明书上标明的助眠效果在他身上微乎其微,即使已经服下将近二十分钟过去,大脑思维依然清明,甚至能回忆起几个小时前饭桌上和钟芷的对话以及她说每一句话时的表情。
方才晚餐吃到一半时钟芷慌忙解释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我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多陪陪父母和朋友,当然也包括你!”
举在半空中的勺子还有汤汁在底部迅速汇集坠落在桌面上,她毫无芥蒂地望向自己的眼神让他片刻就打消了心中还未成形的疑虑,多年的相处让他对钟芷的个性最是清楚不过,当她摆出这样的表情和语气时说出的话就不疑有假。
宋初嘴边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将饭桌上的汤渍擦干净:“嗯,我知道。”
其实他不需要任何解释,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还愿意将他当做朋友,她还愿意与他作伴,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这段时间钟芷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已经算是他苦涩人生中少有的甜,像是上帝手指间不经意漏出的水滴被风吹散偶然落在他头上,终于在他干涸的沙漠里开出几朵脆弱的百花蒿,也许这零星几朵艳色终有一天会遵循自然规律枯萎败落,可在他心里它们曾经存在便是奇迹。
他当然知道有一天钟芷口中的“身边人”会加上爱人这个角色,当合适的缘分出现的时候她的生活也会自然而然被爱情占据,他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接受了钟芷不会选择他的事实,她配得上一个身心健康,长命百岁,能够陪伴她一生一世的人,而这个人选从来都不会叫做“宋初”。
那个人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或早或晚罢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钟芷的眼光挑选的人一定会比自己强过千倍万倍,他这样悲观失意的人只会成为她的累赘,怎么敢去奢望有天能够住进她心里……
宋初在心里将安慰说服自己的话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直到睡意终于在药物的扶持下逐渐浓重,混沌的大脑再也支持不住周密的思维,剩下的那些话像是断开的脑电波,被剪成碎片湮灭在无穷无尽的识海里。
可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一抹泪痕却从殷红的眼尾滑落。
他能把话说得头头是道,将自己安慰得服服帖帖,却未曾想到自欺欺人却也骗不过本能,不然他心底的那道酸楚又到底因何而来呢……
-
可能粉饰太平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宋初那晚内心的挣扎和矛盾没有向钟芷透露出分毫,依旧乖顺地在她将药捧在自己面前时立刻服下,强打起精神在每晚她回到家里时准备一桌的饭菜。
钟芷以为的细水长流,是他眼里的不知所终。
调换部门的申请已经被提交到公司的内网系统里,等待几个高管最后的审批流程通过就可以转到另外的部门去工作。虽然考虑再三钟芷还是选择了离开原来的岗位,但毕竟和周围同事的情谊还在,钟芷答应了上司抓紧最后在部门的这段时间将手头的工作整理清楚,还贴心地将之前一些业务总结成方法论供他人学习。
正常工作量以外的附加任务免不了要牺牲一些个人时间,钟芷计划今天在公司多留几个小时将做到一半的幻灯片编辑完,这样接下来的几天会轻松些,还能赶得上下班以后和宋初一起回家吃完饭。
下班前半个小时钟芷给宋初发过去一条微信嘱咐他今晚晚餐不用准备自己的那份,等她到家大概率也要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了。
“基本已经做好了,粥在锅里正熬着,不然我去给你送晚餐吧?”不到两分钟宋初那边有了回应,一条文字信息下边还有一张图片,三碟小菜被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钟芷从来不知道宋初会几点开始备菜,直到看见这张照片才发觉他每天开工的时间大约要比自己预想地提前很多。
钟芷将手机上的图片放大认真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下暗自感叹艺术生的先天技能就是非同一般,只是一张日常的照片都被宋初拍地色彩明艳、构图平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花心思在这张照片上,反正拍出来的效果让她有些难以拒绝这桌上的几盘菜。
转念想想宋初主动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围绕着小区为原点,周围半径不超过五百米的区域内,他能提出来自己的公司转转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钟芷手指飞快在手机键盘上按下回复,顺手将公司的定位也一齐发了过去:“好呀,我在公司一楼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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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压锅里的小米粥用不到二十分钟就被煮得软烂,宋初将三盘还冒着热气的小菜和粥分别用饭盒跟保温壶装好,估算着钟芷下班的时间出了门。
初冬的天气还算不上刺骨,只是南方海滨城市一到季节总是容易刮起阵阵邪风,将体内存储不多的热气从四面八方尽数吹散。宋初将装着晚餐的保温袋护在怀里,生怕冷风带走了饭菜的热气,待会儿吃起来的口感会大打折扣。
钟芷就职的企业坐落在城市的CBD区域,正好赶上晚高峰的时段宋初担心路上拥堵就没选择打车,步行到地铁站上了地铁,作为公共交通的地铁在此刻发挥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将乘客几乎能够准点送达目的地。
刚出地铁站一抬头就是鳞次栉比,几乎需要抬头到垂直九十度才能看到顶层的摩天大楼,周围从色匆匆的行人皆是西装革履,偶尔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宋初总能在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他并不熟悉的商务名词或是夹杂在中文里的生僻单词,铺面而来的“精英感”让他有些窒息,为自己格格不入的“平凡”感到窘迫。
宋初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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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图掩饰自己的不安,打开微信上钟芷半个多小时之前发来的地址,按照导航的提示向目的地继续步行,不由自主地微微垂头看向地面,他勉力忽略来自周围人的压迫感,想着阿芷还在等他送饭默默加快了步伐。
这片工业园区宋初从未来过,从两年前钟芷入职以后他们就切断了联系,只是听说过她在这片区域工作。导航提示已经到达目的地时宋初站在大楼门前有些愣神,闪着霓虹灯光的巨型企业LOGO在大楼正门处先声夺人,被擦拭得净透反光的玻璃门飞速旋转着将里里外外的人带进带出,他们衣冠楚楚、生机勃勃的面貌与这一路上他见到的行人如出一辙,甚至更甚,宋初犹豫着没进大楼,站在大楼外给钟芷发了条“我到了”的消息。
钟芷从十五分钟之前就合上笔记本准备下楼,紧赶慢赶还是叫她赶上了下班高峰,不仅公路上汽车堵得水泄不通,连整栋大楼上上下下一共八座电梯都被塞得满满当当,钟芷在电梯间等了四、五趟也没能挤上去。
收到宋初消息的时候钟芷终于赶上一趟电梯人稍微少些,同层楼和她相熟的同事也眼疾手快立马跟了上去,狭小的电梯里大家几乎是摩肩擦踵,听到微信提示音打开消息的那一刻,屏幕上绿色的对话框正好叫身旁个子高些的男同事看得清楚:“准备出去玩?”
说话的人叫江时序,和钟芷在同一个部门,平常关系也算熟悉,来来回回打趣也都是同事之间的玩笑话。
“没,朋友来找我。”
“哦——朋友——”江时序拖长的语调配上揶揄的笑总让人浮想联翩,一条微信就能被凭空捏造出一点绯闻,电梯里其他几个同部门的同事也往这个方向看过来,都等着钟芷好好“辩白”一番。
“哎呀,真是朋友。”
留给钟芷解释的时间并不太长,话音刚落电梯就到了一层,人潮随着自动打开的电梯门向大门的方向涌去,钟芷一眼就看见站在旋转门旁边几米,生怕自己站得地方不对挡住了这些写字楼里白领的道路。
江时序顺着钟芷抬头的方向也看见了宋初,分明是对刚刚电梯里无疾而终的八卦意犹未尽,冲着宋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就是你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江时序你又来了!”钟芷抬手将他推向一边:“我警告你,你别乱说!”
门外的宋初一直紧盯着电梯外闸门的位置,几乎是同一秒宋初也捕捉到了钟芷的身影,当然还有她身边的江时序。
来人高大挺拔的身材和丰神俊朗的五官在人群中尤为出众,附在钟芷耳旁低语的姿势也显得二人十分亲密,宋初有些看不清钟芷的表情,可她将人推开的动作却也让他刺目。宋初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肩并肩向他走近,陌生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先开了口,声音自信洪亮:“你好呀!”
那一刻宋初曾想像过无数遍,钟芷喜欢的人会是如何模样,终于有了答案。
睡梦中的身影和眼前人渐渐重叠,宋初喉间一阵发紧,说话的声音沙哑沉缓:“你好……”
果然,连声音都比不过人家,宋初心想。
10. 落荒而逃
客套的寒暄并不是宋初擅长的领域,干巴巴地打过招呼大脑中就再也搜寻不到任何其他可以填补沉默的话题,片刻的冷场也叫宋初有些无措。
四周正处下班高峰来来往往的精英白领们向他无意间施加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与对面男子相形见绌的比较让他更显狼狈,提着保温袋的手指紧张地蜷缩攥紧,手掌心渗出的虚汗将保温袋表面的布料洇得湿潮,无所适从的窘迫感让他不由得想要逃离。
与宋初相反,江时序天生自来熟的个性总是不会让沉默持续太久,他眼神瞟见宋初提在手上的饭盒就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你是来给芷妹送晚饭吧?你自己做的吗?”
陌生的称呼让宋初不由得反应有些迟钝,“芷妹”这样亲昵又熟捻的叫法他从没听周围人使用过,简单的两个字却好像暗示着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宋初愣了两秒才想起回答对方的问题:“……嗯,我自己做的。”
“芷妹”这个外号是钟芷刚进公司的前几年部门里相熟的同事给起的,从事于互联网企业的年轻人总是比其他行业更乐意取些朗朗上口的花名,叫她“芷妹”也是缘于这时的她相较于部门里绝大部分的员工年龄都来得更小,待到每年大批的应届生逐渐涌入就业市场,几年之后她也凭借着资历和能力职级越升越高时,曾经大家口中的“芷妹”也会慢慢被“钟姐”所替代。
但这称呼背后的互联网个性文化宋初并不晓得,仅仅是那一层字面意思就足够让他心底发酸。
宋初眼神中稍纵即逝的错愕被钟芷看得分明,直觉江时序再多说一句话都是火上浇油:“江时序,你不去吃完饭吗?”
“去去去!诶,你们两要不要一起来?”也不知道是他过于神经大条没有听出钟芷下了逐客令的言外之意,还是八卦的心思极其强烈因而能够厚着脸皮和宋初继续套近乎,江时序指了指不远处与写字楼相邻的商场:“去吃日料,咱们部门好几个人都在,来不来?”
宋初顺着江时序示意的方向去看,坐落于临街的商场在漆黑的夜色里灯火璀璨。
开在一层的商户凭借位置优势将门面向外开放,大多数都是些奶茶和咖啡的连锁品牌,耳熟能详到就连宋初这样不太偏爱甜品饮料的人都能一眼认得出它们的名称;商场顶层被几幅巨型的宣传海报占据,白炽灯投射下的亮光将海报上的图案映得一清二楚,一家日料店的广告图正居中央,被料理师捧在掌心的三文鱼手捏寿司搭配上金色的“Omakase”字样无不在彰显自家日料店的品质和格调。
宋初突然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饭菜穷酸得可笑。
原来这才是阿芷正常的生活水平。他自以为是的照顾不过是她勉为其难的将就,几道毫无新意的家常小菜与顶级名厨做出的精致日料相比,应该任何一个正常人都知道孰优孰劣。他居然愚蠢到今天才发觉,甚至还恬不知耻地自顾自将饭菜送到钟芷的公司楼下叫她为难,也许今天她原本计划的同事聚餐都被自己打扰了。
“我们不去了,我幻灯片还有大半没做完,你赶紧去吃饭吧!”宋初纷乱的思维被身旁钟芷拒绝的声音打断,他回过神看向她的侧脸,略长的黑发被她挽起用发夹整齐利落地盘在脑后,高挺的鼻梁和优越的骨相趁得她如今越发干练,当然宋初最喜欢的还是她看向任何人都毫不畏惧的目光,阿芷真的变得更成熟,也更优秀了……
“啊?你那份幻灯片又不急,我们……”江时序不愿放弃,还在竭力邀请他们,下一刻却被宋初拦住,声音还如方才一样低弱却足够清晰:“阿芷,你们去吃日料吧。”
宋初慌乱间瞥见钟芷有些惊讶的神情,复而立刻补充道:“我先回家了,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宋初便转头往刚刚进入园区的方向原路返回,连同他手中自觉寒酸的晚餐也被一并带走,疾步远去的背影让剩下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过片刻钟芷在他身后十米之外呼唤的声音已然听不真切。
他像是避如蛇蝎一般落荒而逃,这里的座座高楼被“成功”的光辉镀上金色,人来人往身上散发出的自信浑然天成,连一草一木都在时刻叫嚣着“你不属于这里”,只有逃离才能让他得到片刻喘息。
-
来时需要步行大约十多分钟的路程在返回途中仅仅花了不过五、六分钟。
大脑中被“快走”两个字充斥着,脑海里其余的空间只留下一片空白。当宋初再次站在同样的地铁站口时,他才发觉过快的步伐让左胸下的脏器随着急促的呼吸被扯得生痛,颤抖着手伸向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急救药,手边没有饮用水便干嚼碎了咽下,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的身体晃悠着将自己摔坐在路边,垂头埋在胸前努力地平复呼吸祈求这段发作快些过去。
被药效安抚下来的心脏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速度,只是嘴唇上还泛着淡淡的紫绀,脱力的身体还无法立刻站起,身边没有能搀扶的设施,宋初只好坐在原地没有起身,无可奈何地任由水泥地面传来的寒意顺着尾椎骨缓缓渗入四肢百骸。
也许是凛冽的北风能将人混沌的头脑吹得清明,或者是公路上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可以瞬间把人拉回现实,宋初抬头望着与一个小时前他刚出地铁站时看到的同一片天,他突然觉察自己一系列的行为仿若一个懦夫。
抬眼望去华灯初上的城市中心依旧富贵迷人眼,可他终于能沉下心来细看时才发现这方寸天地行色匆匆的不只有那些峨冠博带的上班族,还有穿着黄色或者蓝色工作装跑进跑出的外卖员,悠哉悠哉等在公交车站的老年人,更有迎着五光十色的夜景旁若无人打卡拍照的少男少女。
他们眼中没有惶恐和不安,或习以为常或自觉新鲜,他们对这金碧辉煌的世界不为所动。
那自己又为什么选择了逃跑?
宋初自认并不迟钝,甚至敏锐到有时会认为自己过分敏感的地步。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就看出钟芷的工作并没有遇到多么大的问题,起码没有大到需要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程度,一个多月以前她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使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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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都是为了保证他不做傻事的拙略借口。
就算他永远都只能用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就算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江时序那样一表人才的存在,仅凭着阿芷还愿意在他陷入深渊时将手伸给自己,拼尽力气将他从吃人的沼泽里拉出,他都应该勇敢一些,起码做到和其他人同等的程度……
“嗡——嗡——”
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的响声,宋初拿出看见屏幕上闪烁着“阿芷”的名字,按下接通键之前他猛地深呼吸几下,临时抱佛脚般地想确保自己的声音与平常无异,不想叫人听出自己刚刚发病过让她徒增担心。
“喂,阿初?”
“……嗯,是我,怎么了?”
“我发你了好多条微信,你怎么不回呀!”
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语气带着电流的声音传进宋初耳里,苏苏麻麻地给耳廓染上了点点绯色。宋初慌忙点开微信图片,果然在钟芷置顶的对话框显示着十几条未读信息,宋初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心虚:“对,对不起,阿芷,我才看到,我刚刚……”
口不择言想要为自己没回信息编造一个理由还没编出来,电话筒里又传来钟芷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急切:“你怎么声音听着不一样呢?是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
“那你现在在哪里?你回家了吗?”
“还没,我刚到地铁站口,就是离你公司最近的这站。”
“那你在地铁站等等我,我现在可以下班了……”伴着她的几句话,宋初好像听到了笔记本被快速合上以及电脑座椅被推开的声音,钟芷在那边又紧接着说:“你别走远了,地铁站地下一层有很多商铺和快餐店,你找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坐下等我,不要给自己冻到了知道吗?”
“嗯……”
“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餐?你把带过来的粥先自己喝一点垫着,不然等下容易低血糖,我过去的时候要检查你有没有喝哦!”
“嗯……”
“你等我大概十五分钟,我马上就到,你不要乱跑……”
“嗯,知道啦,”宋初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几丝笑意:“阿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乱跑。”
宋初有些庆幸自己在路旁休息过一阵,刚好攒了些力气按着钟芷的嘱咐向地铁站地下一层走去,找到一家空位比较多的快餐店坐在最靠边的位置,打开保温袋掏出那壶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用保温壶的盖子接了一些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钟芷刚进地铁站就找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穿着深灰色外套的背影,略微弯下的背脊将外套紧贴在身上隐隐透出一对耸起的蝴蝶骨,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段白皙脖颈每咽下一口粥都在轻轻颤动,钟芷走进揉了揉他干枯的发。
宋初反应过来昂首去看来人,快餐店顶部的灯光正好从上方打下来,钟芷背着光周身好似被一层光晕覆盖,他恍惚间以为自己遇到了神明,宋初听见“神明”柔声对自己说:
“走,阿初,我带你回家。”
11. 情侣清单
晚上八点多钟的地铁已经早早过了晚高峰时间,前后几节车厢里乘客不过三五人,钟芷拉着宋初找到两个连在一起的位置坐下。
“累不累?累的话可以靠在我肩膀上哦!”钟芷将紧挨宋初那边的肩膀冲着他的方向蹭了蹭。
“不……不用,地铁上有人看着的……”宋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刹那间闪过的惊喜被钟芷敏锐地捕捉到,可不过一瞬就立刻垂下眼睫被主人遮住,企图用些心口不一、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自己内心的蠢蠢欲动。
钟芷在宋初看不见的地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压住高高扬起的嘴角,抬起一只胳膊轻轻揽过那人耳侧,让他顺着力道靠在自己肩上:“没人看着的,你怎么脸皮这么薄?”
钟芷说着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宋初脸颊,原本有些想要逗弄欺负他的心思却在摸到他脸颊半点脂肪都不剩的时候被浓浓心酸替代,立马松开手指在捏过的地方揉了揉:“太瘦了,什么时候能长胖点呀,阿初……”
“……”
话音刚落原本软软靠在钟芷身上的宋初立刻全身僵直,就连坐在他身边的钟芷也立刻感受到了身旁那人紧绷的肌肉。
“不过还是很好看!”反应过来的钟芷立刻暗道不好,话锋一转抬手指着二人对面的车厢玻璃微微侧头对着颈侧的人低声说:“你看玻璃上反光的你好不好看?我们公司的男同事没有一个比得过你!”
抹了蜜的嘴今天就如同被老天爷开了光,钟芷无心的一句夸赞偏偏正正好踩到了那人心上,宋初将紧抿的薄唇松开,声音低弱却足够身旁的钟芷听得清楚:“比……比江时序也好看吗?”
“噗嗤——”
别说钟芷,就连宋初也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脱口而出的反问里满是浓浓的醋味和攀比,这边钟芷被他鲜少显露在人前的小心思逗得眉眼弯弯,那边宋初立刻直起身子偏头看向车尾,只留给她一对通红的耳尖。
钟芷稍稍倾身凑到宋初耳边:“你当然比他好看呀,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
这话并不是钟芷为了哄他开心编造的谎言,从小到大只有宋初自己因为身体的先天缺陷将自己禁锢在深深的自卑里,对钟芷的喜欢和追随更是让他将自己的不足时时刻刻摆在眼前,忽略了周围女生婉转表达的好感,更是忽略了同学朋友脸上频频出现的惊艳。
“可是我也没有他优秀……”
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被钟芷遗忘在角落的小猫,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伸手将他头顶的碎发揉乱:“你也很优秀,像你这样的画手如果来我们公司,工资比他还高呢!”
原本还处在失落之中的小猫立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转头看向钟芷。从今天走出地铁站的那一刻起,宋初便将自己划为与繁华CBD格格不入的范围内,那些人身上与生俱来的自信和浑然天成的傲气都向一块巨石压在宋初心间让他喘不过气来,而这份窒息也在见到江时序的那刻攀至顶峰。
可阿芷现在告诉他,他并不比那些人差……
甚至,甚至还可以更优秀……
宋初剧烈晃动的双眸里混杂着不可思议的惊诧和暗潮汹涌的惊喜,钟芷连忙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公司聊天软件,从后台进入内部招聘系统,熟练地从职位筛选的选项里勾上“设计”、“平面”部门的字样,不过几秒一整列和宋初专业吻合度极高的岗位立刻出现在刷新后的界面上。
钟芷选了一个岗位点开,指着招聘简章上的职位要求给宋初看:“像这个平面设计的岗位,月薪三万到四万,平时做的工作就和你创作的漫画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是为了公司产品绘图,你是基于自己的创意罢了。”
稍微向下滑动,钟芷又点开另外一个原画师岗位:“他们一年下来的年薪税后也不过五、六十万的样子,其实你仔细算算是不是还没有你一部漫画赚得多?”
宋初认真将钟芷手机屏幕上的招聘简章一行又一行仔细读着,左胸下的心脏心跳如擂,快要涨开的酸涩感却明显与病发的痛苦不同,那种感觉好像虚惊一场的欢喜又好似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初,”钟芷暗灭了手机屏幕,轻抚他侧脸让宋初看向自己:“你从来都不比他们差,对不对?”
“……”
列车到站,广播里响起这一站地铁的名字,钟芷牵着宋初赶在车门快要再次合上的时候冲出车厢,站在手扶梯上缓缓升向地面,一直沉默跟在钟芷背后的人突然在这时有了反应:“嗯,我不差。”
宋初的声音不大却相较方才坚定了许多,钟芷将他五指在自己掌心攥紧:“对,你一直都不比任何人差。”
-
“诶,你们国庆节都怎么安排的?”
周内上班的午休时间每天只有一个小时左右,钟芷午餐基本都是和同事们订外卖然后一起拿去公司食堂解决的。
半个小组五、六个人围着一个圆桌坐下,吃饭间隙总会聊些生活琐事,明天就是国庆假期组里有不少人都准备赶着小长假去周边国家旅游一圈。
坐在她身边的王蓁碰了碰钟芷胳膊:“芷妹,你打算和你那位小男朋友去哪?”
“他不是我……”自从江时序那天见到宋初,他们两个人的绯闻短短几日在组里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大家打趣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钟芷的小男朋友”。
“情侣之前一起出去旅游一次很重要的,小红书上情侣推荐清单的帖子几乎个个都有旅游这一项,能测试出两个人之前不少问题呢!”王蓁根本没给钟芷辩驳的机会,这几天同事们几乎都把她“澄清”的发声置若罔闻。拜托,都来送晚餐了还说不是情侣关系谁信呀!
钟芷对此倒也是习惯了,不过她口中“情侣推荐清单”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情侣推荐什么?”一顿饭刚好吃了个七七八八,钟芷靠在餐厅椅背上抻了抻有些吃撑的胃脘,顺手点开平放在圆桌上的手机屏幕,打开小红书想要搜搜看。
“情侣推荐清单!”王蓁是个性子急的,见钟芷来了兴致,拿起她的手机在搜索框里帮她飞快地打下几个字,页面上立刻显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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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相关的小红书笔记,王蓁随机选了一个放在钟芷面前:“喏,就是这种帖子。”
笔记的标题叫做“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五十件事”,正如王蓁刚刚强调的一样,那满满当当的五十条选项里“来一场二人浪漫旅行”赫然在列。
无论是前世还是当下,钟芷两辈子加在一起还没有经历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恋爱。
幼年时被父母和老师耳提面命要求成绩优异的她千万不能早恋影响了学习,母亲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强调和宋初做朋友可以,但是谈恋爱她是一百个不同意;工作以后她更是被强烈的事业心裹挟,爱情这种事在工作的高压面前根本无暇顾及,就算她自己再不愿意承认但从事实角度出发,她确实配得上“牡丹”这顶桂冠。
就连在小红书这种社交媒体上,向来退给她的都是“打工人如何高效利用碎片化时间”以及“各品牌冰美式品鉴合集”这类专为职场员工量身定做的内容,教人如何谈恋爱这样的笔记在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那样好奇心爆棚,钟芷抱着自己手机细细研究着笔记上每一条“情侣项目”,除了刚刚王蓁指给自己看的“二人旅游”之外,还有“一起去天文馆近距离接触星空”、“去迪士尼乐园回溯童话梦”以及“去鬼屋体验肾上腺素飙升”其他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项目,每一条都是钟芷这种恋爱新手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
去鬼屋肯定首先排除,过于刺激的项目太容易勾出阿初的心脏病,钟芷先在心里给这条打了个叉;去迪士尼乐园倒可以试试,不过国庆假期会不会人太多而且过山车一类的游乐设施宋初也玩不了……
钟芷一条一条在心里细细过滤,筛选几个来回觉得“一起去看场浪漫爱情片”倒是不错,一方面坐在电影院里吃着爆米花轻松又惬意,另一方面她和宋初两个人好像都急需在爱情这门课上恶补一番,看部爱情电影起码能学习学习别人都在如何谈恋爱。
“你们看,把小红书上的情侣笔记看得这么认真还说没有恋爱,你们给评评理呀!”
王蓁的声音再次在钟芷耳边响起,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过去的几分钟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无视了饭桌上的每一位同事。
“那……想好了没有,准备和小男朋友国庆去干什么?”江时序这时候也凑过来火上浇油,还是那一脸的揶揄,这个把她和宋初的绯闻传遍整个部门的始作俑者这几天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趣的机会。
“没想好!”
钟芷无奈地瞪了眼江时序,起身把吃过的餐盒收拾进外卖的包装袋里企图逃之夭夭,刚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起哄的声音更大了:“没想好换句话的意思不就是——”
“准备要国庆出去约会啦!”
一片笑闹声在钟芷身后爆发,多年的生活经验让她应付这样的场合神情自如、眼神坚定,只不过……扔掉餐盒后躲在卫生间埋头洗手的时候,一向独立稳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钟芷也还是在没人看见的角落任绯红悄悄爬上脸庞。
12. 两张门票
厨房的炉灶上高压锅正在噗噗向外喷着热气,锅中牛尾汤的香味随着水蒸气飘散在空气中,逐渐弥漫至房间的角角落落。
傍晚将近六点钟,窗外最后一缕夕阳在远处居民楼的遮盖下缓缓消失不见,距离钟芷下班到家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宋初已经将晚饭准备得七七八八,只等钟芷快到家时盛出,赶她进门刚好能吃上一口锅气满满的热菜。
趁着煲汤的间隙,宋初坐在卧室电脑前埋头写写画画。
他面前放着一块近乎半年没有触碰过的数位板,今天中午将它从抽屉里取出来的时候黑色的面板上肉眼可见地积了薄薄一层灰尘,像是无声控诉着宋初这段时间对它的冷待和懈怠。
好在将数据线接入电脑主机之后依然能够正常运转,宋初提起笔来脑海中却空空荡荡,他循着直觉在数位板上状似无意地画下几笔,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立时出现一只在暴雨中被打湿全身的狸花猫。
接着一双高跟鞋出现在画面中,狸花猫头顶淅淅沥沥的雨水被一把大伞挡去,是那双高跟鞋的主人为小猫撑开了一把雨伞。
下一格漫画中浑身湿漉漉的小猫被女人两只手捧起抱在胸前,污浊的雨水将她身上的衬衫前襟蹭得一塌糊涂,她却毫不在意用衣服干燥的部分抹去小猫身上的水渍。
女人再次撑起伞,她无法一只手抱住猫咪,只好将背在身侧的托特包打开在底部垫上一层餐巾纸,狸花猫被放进皮包时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地伸出爪子紧紧扒住背包手柄,不小心将女人昂贵的名牌包表皮刮开一个小口。
“喵……”小猫怯怯地收回小爪子,哀凄凄望向女人的铜铃大眼中有犯错后的羞愧还有生怕被再次丢弃的恐惧。
女人温暖的手掌抚上小猫头顶,狸花猫本能地在接触到女人皮肤的一霎那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她低头对着小猫说:“没事,阿初,我带你回家。”
宋初画完最后一幅看着电脑屏幕上那行小字悄悄扬起嘴角,他低声重复一遍:“我带你回家”,那天阿芷跟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呢……
“滴滴——”是门锁指纹识别正确的提示音。
“今天做了什么?是牛肉吗?”钟芷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从厨房抽气机风筒传出的香味,正在换鞋就迫不及待地看着餐桌的方向。
宋初一听见开门声就眼疾手快将电脑屏幕开启了睡眠模式,稍微晚几秒钟可能就要被阿芷看到自己刚刚完成的简笔画了,要是被她看到他在漫画里将自己画作小猫咪,他可能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几天都不愿出来见光了。
“是牛尾汤,”故作镇定地从卧室里走出,目不斜视地一头钻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四、五个碗碟:“我,我先盛饭,阿芷你坐在餐厅等我一下就好。”
“咦……”
今天的宋初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十月份的天气早就过了会让人热红了脸的季节,他们所处的南方城市一年四季也没有暖气供热,是生病了吗……
宋初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将米饭和牛尾汤以及搭配的两碟小菜端上了餐桌,刚刚坐下拿起碗筷就发现钟芷一直盯着自己瞧得格外仔细。
“怎,怎么了吗?”
“没有,你有没有不舒服呀?你刚刚脸有点红,不过这会儿看好像好多了……”
“哦,哦,我刚刚在厨房做饭太热了,没有不舒服。”宋初心虚地避开餐桌对面射向自己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给钟芷夹菜,用木勺舀出一大块牛尾,上面还沾着褐色的浓稠汤汁,油亮的色泽立刻夺去钟芷全部注意力:“快尝尝牛尾汤,今天去超市刚好赶上一批新鲜的。”
“好吃!”
高压锅炖了足足一个小时的牛尾骨肉质软烂,几乎是刚刚咬下一块含在嘴里就立刻在口腔中化开,牛肉里油脂的味道混合着咸香的汤底席卷过舌尖上每一寸味蕾,钟芷低下头用筷子又向嘴里送进一大口白米饭,稻米的醇香搭配上牛肉的浓厚,完美契合的搭配直接让美味又再次登上一个台阶。
“阿初!你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妈妈!
“最好的……什么?”
“呃……最好的大厨,嘿嘿……”
钟芷低头又咬了一口牛尾,余光瞟见宋初微微点头然后抿嘴笑笑,应该是没有太过在意自己刚刚突然暂停的异样,这才送了一口气。多亏她反应速度快,万一真的脱口而出“男妈妈”这种词,吓到阿初觉得她有什么变态倾向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对了,阿初你国庆节有什么计划吗?”
“国庆节吗?”
法定节假日这样的概念这些年在宋初的生活里被渐渐淡化,自由职业在允许他可以任意安排作息和工作时间的同时,也剥夺了他可以完全丢下工作,空出一段时间仅仅用来放松的可能性。
尤其是前几年漫画连载的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要准时更新,普通人翘首以盼的黄金周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特殊意义,更不用说在国庆节期间安排什么特别的活动了。
钟芷等了几秒也没能等到宋初的回答,终于还是没能按耐住兴奋从背包里抽出两张早早准备好的门票:“没有计划对不对?那我们一起去看演唱会吧!”
自从前两天拜读过小红书上的情侣指南之后,一向学习能力出众的钟芷完全发挥了作为学霸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能力,在排除掉一系列不适合宋初的活动之后,筛选出了同时符合两人共同兴趣且在国庆期间还具备落实条件的几种选项。
从二手门票软件上溢价抢到了演唱会前排的两张连座门票,虽然溢出的价格要比两张门票的原价高出百分之二十左右,但钟芷还是觉得只要宋初能答应和她一起去看,这笔买卖她就够赚回本。
钟芷摊开手掌将两张崭新的门票捧在手上递到宋初面前:“你喜欢这个歌手吗?”
门票上“巡回演唱会”的字样和歌手的艺名被放大印在正中间第一行,宋初记得这个名字,钟芷高二那年元旦晚会报名参演的歌曲就是这位歌手的作品。那段时间她总是拉着自己听她排练,无论是课间休息还是放学路上,那首歌他听了不下二十遍,直到上大学后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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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在视频网站再次听到这首歌的原唱,才自觉阿芷唱得比歌手本人还要动听。
依稀记得那是首情歌,歌词字里行间都是对爱人的低诉,宋初总是会在钟芷唱起这首歌时偷偷带入爱人的身份,幻想有一天阿芷也会把这些动人的情话将给自己听。
“我从来没去过演唱会,不知道要做什么……”
宋初犹豫着接过两张演唱会门票,手指摩挲着门票印纸坚硬的边缘,来回翻看了几眼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回到钟芷面前。
他对这类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不熟悉,更担心由于自己憋闷又无聊的性格连累了钟芷连最期待的演唱会都不能好好享受,先入为主的悲观和自贬让他首先联想到的是各种各样糟糕的假设。
“演唱会什么都不用做,坐在座位上好好听歌就够了,”钟芷探究的眼神落在宋初脸上:“还是说,你不喜欢这个歌手?那我们可以换一个,比如……”
“不,不是……”
“嗯?那是什么?”
宋初无法向钟芷解释清楚自己莫名其妙想要逃避的心理,甚至更不愿意让她看出自己百转千回又懦弱自卑的性格,但又一时间找不到更加合适的理由搪塞,坐在钟芷对面的位置上下意识咬住下唇,将唇瓣咬出一截清晰的白痕。
“没事,没事,一个演唱会嘛,不去就不去了!”
宋初脸上风云变幻的矛盾纠结被钟芷看在眼里,这段时间她已经逐渐了解他身上不自觉出现的习惯和小动作,刚刚的表情根据经验分明就是正在天人交战、苦苦挣扎,钟芷可见不得他因为一场演唱会这样为难自己。
两张演唱会门票被钟芷再次收进包里,话锋一转机灵地改变了餐桌上的话题,低头咬下一口牛尾又是唇齿留香,对比坐在餐桌对面的宋初却是味同嚼蜡。
直到夜幕降临他躺在卧室床上也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宋初解锁手机屏幕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演唱会”,最先弹出的几条链接都是演唱会票务网站的广告和最新演唱会的宣传,在接连的几条广告下面是一段视频,标题写着——《演唱会十大封神现场》。
打开视频播放的按钮,画面马上被五光十色的舞台灯光占据,唱功纯熟的歌手站在舞台中央身着华服缓缓吟唱,下一秒镜头切换为远景,万人场馆被摇晃的荧光棒填满。
舞台大屏幕上,歌手在歌曲高潮处将话筒转向观众席,几万歌迷在那一刻同时唱起熟悉的旋律,即使没有音响设备的加持,歌声也依然响彻场馆。
汹涌澎湃的感动好像能够跨越时空、穿破屏幕,让相同的情绪席卷观看视频的每一个人。
五分钟后视频播放完毕,在自动跳转到下一支视频之前宋初退出了网页。
冰凉的月光透过窗台在他脸上洒下一片霜白,隔壁浴室方向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止,紧接着就是脚底带水的拖鞋踩在地方发出吧哒吧哒的声音。
她回房了。
应该很快就要休息了。
可是……
可是,他好像后悔了。
13. 陪在我身边
辗转反侧一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过来时太阳穴处一下又一下钝痛,乏力的四肢像是被灌了铅水连从床面坐起的力气都没有,左胸下的心脏也连接着左手臂阵阵发麻,宋初眯着眼睛摸到昨晚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屏幕上的电子时钟显示中午十一点过半。
屈起左手指节在一侧太阳穴用力按揉几下,另一只手顺势解锁手机屏幕,习惯性地打开微信刷新朋友圈列表,五彩的小圈滚动两秒过后,最顶部的第一条朋友圈就挂着钟芷的头像。
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那条朋友圈里是一张钟芷手持演唱会门票的相片,一行“国庆节演唱会门票两张可出!价格私聊!”配字言简意赅,宋初点开相片放大仔细观察,果然就是昨天晚上钟芷捧在自己面前的那两张门票。
昨夜搅得人夜不能寐的懊悔如同潮水一般再次涌来,心烦意乱地一次又一次点开相片放大再退出,无意识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直到手滑给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宋初手忙脚乱地立刻取消了点赞,原本只是有些发麻的心脏瞬间跳得飞快,三十秒后钟芷发来的最新消息更是让他惊慌失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芷:“起床啦?”
果然……点赞被发现了……
宋初:“嗯,刚刚起来。”
阿芷:“今天起得有点晚诶,不舒服吗?”
宋初:“没有不舒服,就是赖床了。”
本能地不想让她太过担心,心虚地从床边抽屉里拿出几瓶药罐,治疗心脏和缓解抑郁的药片被一同含进嘴里,端起桌上的水杯将五、六颗药片同时冲下,默默祈祷药效快点起作用这样他也不算是对阿芷撒谎了吧……
阿芷:“你怎么点赞了又取消呀?”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宋初两手攥紧了手机却迟迟在对话框里输入不进去一个字,直到掌心渗出的薄汗将屏幕沾湿对话框里闪烁的光标依然一动不动。
许是宋初回复的时间拖得实在太久,叫电话那头的人无端生出些担心,在宋初踌躇了将近五分钟还没有拼凑出一个合理的回复时,钟芷的语音电话先打了过来。
手指在屏幕上来回犹豫着不敢接通,更不敢缩小通话界面或是直接选择拒绝,语音电话的铃声在宋初耳边循环播放,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视死如归地按下绿色的接通键。
“喂,阿初,你怎么好久不回复消息呀?”
“我……”宋初嗫嚅着吞吞吐吐,幸好钟芷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个问题,听见他的声音就已经放下心来,紧接着的下一个问题才是宋初真正的难题。
“你看到我那条朋友圈了是吗?”
“嗯……”回答的声音低弱得险些手机听筒都捕捉不到,可钟芷还是心有灵犀地立刻意会。
“你是不是反悔了,又想去看演唱会了呀?”
百转千回的心思就这么被对方直截了当地戳破,那滋味宋初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形容。憋藏在胸腔的郁闷终于找到了疏解的方向,夹杂着不用挑明就被人理解的默契暗自窃喜,还有一丝丝被看穿的羞怯隐匿在复杂的情绪中,宋初张了张口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阿初,你还在吗?怎么不说话?”钟芷的声音伴着手机滋滋电流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宋初却突然如释重负。
“在的。”
“那……我们还去演唱会吗?”钟芷小心翼翼的语气中藏着些许恳切。
“……去。”
“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钟芷的声音立刻染上浓浓雀跃:“那太好了!那这两张票就不用转卖了,我现在就把朋友圈删了,刚刚还有人跟我在砍价……”
终于得到宋初肯定答案的钟芷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着,之前害怕会给宋初徒添烦恼一直忍着不说,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他这两张票她能够买到有多么幸运,今天一上午和别人砍价的过程有多么繁琐,以及她想要跟他一起去看演唱会的心情又有多么迫切。
一切烦恼都变成了可以向对方分享的趣事,原来承认自己真实的想法并没有那么难,宋初心想。
只因他有了在乎他心意的人。
-
演唱会定在十月二日。
距离国庆节开始还有三、四天时间,钟芷国庆节后就要转去新部门,这两天在公司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忙得脚不沾地。
宋初在网上搜索过一次演唱会之后,所有的手机软件都像是窃取到了同一份数据般全平台向他推送演唱会相关内容,好奇心驱使下点进几个推送认真看了看才发觉看一场演唱会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他便默默包揽了全部的准备工作。
在购物软件上下单了充电宝和润喉糖,宋初又认真研究了一天各种手机自带的摄像录像参数,在确认了自己和阿芷的手机型号皆不是最佳选择之后,他又出门从手机租赁商店租了一部演唱会专用机。取到手机回家路上宋初心里才感觉踏实了些,这样无论他们的位子远近都能记录下清晰的回忆。
除此之外,购物软件的“待收货”列表里还躺着一件白色外套,那是他一年多以来第一次为自己花钱买下一件新衣服。
被推送到宋初首页的图片中还夹杂着不少在演唱会场馆内拍摄的照片。宋初从小到大一直有些抗拒拍照,站在镜头前总会莫名其妙觉得局促不安、全身僵硬,为此学生时代留下的照片寥寥无几。
在和钟芷切断联系的那段时间里,他时常会自责与钟芷连一张合照都没有留下,曾经的友谊缺少了物证的辅佐,飘渺得如同他一人凭空臆想的错觉。
他想要和其他人一样,留下点什么,哪怕是一张合照,一张便足够了。
在空荡的衣柜里翻看了几圈都找不出一件满意的衣服,一向不在穿着打扮上花太多心思的宋初破天荒下单了一件小几千的名牌。
宋初断定是他藏在心底的小人在背后做祟,教唆他买下昂贵的衣服,诱骗他只有这样才能和阿芷拍出好看的照片。
嗯,一定是这样。
-
演唱会在晚上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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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正式开演,从六点开始场馆外的入场区已经挤满了蜿蜒盘旋的观众队伍,几万人在由护栏临时搭建成的通道里摩肩擦踵,人群里偶尔传来几声抱怨,相比之下钟芷此刻倒是眉眼带笑。
一个小时前两人出发时她就一眼笃定宋初今天绝对精心打扮过。
上身的白色夹克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最新款,从胸前的简约LOGO她一眼认出是知名的设计师品牌,夹克里搭配一件浅蓝色卫衣显得清爽利落。在钟芷灼热的注视下宋初眼神来回闪躲,脸上透出一层淡粉害羞内敛的样子简直就是还没毕业的男大学生!
站在场馆外排队的三十分钟里,钟芷眼神没少往他身上瞟,看得宋初脑袋恨不得垂到胸前。
“怎么垂着头?”钟芷抬起手将宋初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压下,看着他尴尬脸红的样子忍不住调笑两句:“阿初今天这么好看,低头别人都看不到,岂不是浪费了这一身打扮啦?”
话音刚落,宋初两颊的红晕立刻转移到了眼尾,眼眶像是沾上了点点朱砂看着委屈又可怜,像是被她欺负惨了又无力还手的小猫。
啊……好可爱……
罪恶的手伸向宋初的脸颊轻轻捏了两下,啧啧两声发出赞叹:“不错,最近脸上终于挂上一点肉了,继续努力!”
“好漂亮!”
人群中传出几声惊呼,他们仰头去看才发觉场馆外的夜空已被璀璨灯光点亮,耀眼的激光伴随着开场音乐划破夜空,五彩斑斓的光束在空中交织,如同流动的彩带瞬息万变。
等待的队伍中有不少观众朝着天空举起手机,钟芷也顺手点开手机自带的录像软件,向着天空的方向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把眼前的无边夜色收进狭小的屏幕里。
“阿初,看这边!”
钟芷突然将原本高举过顶的手机调转了角度放在两人面前。
宋初听到呼唤声侧头去看,就在他转过头的刹那,钟芷眼疾手快地按下镜头翻转,长方形的屏幕内镜头快速在两人脸上分别自动对焦。
画面中的女孩对着镜头喊出他的名字:“阿初。”
男孩看向女孩侧脸,表情略显茫然:“嗯?”
“要天天开心,好不好?”
“……好。”
屏幕里的女孩在听到回应时那一瞬间笑得愈发灿烂,身旁的男孩被这笑容感染嘴角同样微微扬起,他们同时看向前方的目光像是在镜头前交汇,屏幕上代表“正在录制”的红点依旧闪烁不停。
“以后也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宋初怔愣一瞬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向钟芷的眼神里满是讶异,左胸的心脏好像落了一拍复又加速跳动起来。
“……好。”
他语气郑重地将那个字说出口,他无法预测钟芷口中的“以后”是多久,更不敢肖想“陪在她身边”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可他却依然给了她确定的回答。
那是他会拼尽全力信守的承诺,也是他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告白。
14. 一场演唱会
万人体育馆里里外外人潮涌动,乌泱泱的人群从场馆东西南北四个通道蜂拥而出,人头攒动的队伍里钟芷将身后宋初的右手紧紧攥在怀里,捏得他手心生疼却又暗自欢喜,一脸的甜蜜羞赧对比周围人焦急的神色显得尤为突出。
“阿初,我们的座位在这里!”
两人找到座位坐下,他的右手就自然而然被钟芷松开。方才手指间温热的触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宋初下意识蜷起五指,心中无声叹气怎么刚刚进场这段路就不能再长一些呢……
钟芷数着一排排座位号码对比着手里的两张门票,高价购买的座位果然视野开阔,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离舞台还有近十排的距离。
“唔……感觉还是离得有些远诶……”
钟芷眯起眼睛尝试看清舞台上正在调试音响设备的工作人员,奈何常年俯坐于电脑和书桌前,就是再小心呵护眼睛的人也有了一百多度的近视,只能无奈接受这场演唱会只能盯着大屏幕才能看清人脸的事实。
“用这个吧……”
从背包里拿出几天前就已经租好的三星手机,录像软件的参数他提早按照网上攻略一一设置过,镜头对准舞台的一瞬间原本在钟芷眼前模糊一片的景物立刻在屏幕上一清二楚。
钟芷迫不及待从宋初手中接过手机,对着舞台左右来回拍摄,忍不住连连惊呼:“天呐,阿初!你想的好周到,你真的好棒!”
他……他好棒吗?
宋初微微抿起嘴角,转过头就看见钟芷兴奋的侧脸,捧着新玩具爱不释手的人正兴致勃勃对着场馆前后左右各种拍摄,而她身后宋初流转的目光正追随着她的动作不愿移开。
阿芷在开心,因为他租来的这部手机而开心。
那他……那他可不可以厚着脸皮认为,他自己也有让阿芷快乐的能力呢?
“开始了!”
场馆内瞬间熄灭的灯光打断了宋初的思考,坐在他身旁的钟芷也立刻将手机对准了舞台中央,随着贝斯吉他一声响亮的电音拨弦将耳蜗中鼓膜刺激得一阵酥麻,万众期待的歌手终于身着华服站在升降台最高点开唱人人都耳熟能详的开场序曲。
两个小时的演唱会让钟芷沉浸式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声嘶力竭,从半场开始几乎每一首歌都是她学生时代的最爱,不用任何提示也能背出每一句歌词,钟芷与场馆内几万人一起合唱一首首属于他们青春记忆的歌。
相比陶醉在音乐中的钟芷,宋初全程都在担心她会不会把嗓子喊坏。
坐在相邻座位上的两人,钟芷一手手持荧光棒在空中挥舞,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把每个舞台都录制保存,坐在她身边的宋初两手抱着一袋薄荷糖,几乎是每隔三首歌都要撕开一颗糖果包装袋,再服务周全地喂进钟芷嘴里,偶尔还递上开过瓶盖的矿泉水给她润润嗓子。
“阿初,这是我那年晚会唱的歌!”
下一首歌的前奏才刚刚响起不出十秒,钟芷就立刻反应过来这熟悉的旋律就来自她曾经练习过无数遍的那首歌。
那是一首曲调舒缓的抒情歌,当歌手在舞台上唱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宋初也才发觉原来他自己也对这首歌耳熟能详。
身旁的姑娘随着旋律跟唱,婉转灵动的嗓音一如昨日,好像回到了那年元旦前夕,他和钟芷走在冬日黄昏的大街上,道路两旁干枯的树干上片叶不生,可就是这样萧瑟的风景里女孩的歌声让他那段记忆染上鲜活的色彩。
八年过去,同样的女孩还依然在他身边,唱着同样那首歌。
原来他也是幸运的。
他曾在无助中祈求过无数次上天垂怜,质问过无数次命运不公,直到此刻宋初才发现,原来他也会被神眷顾,有一天他的祷告也会被听见,他的愿望也可以被实现。
蓝紫色的荧光棒将诺大的场馆点亮,如同散落在夜色幕布上的浩瀚星辰,可他却不为所动,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的姑娘一动不动。
就像……
就像无边银河璀璨绚烂,可他永远只求其中那一点星光。
-
“阿初,我们也走吧!”
两首安可曲给演唱会画上了句号,场馆广播开始提示内场观众有序离场,一排接着一排按顺序轮到钟芷和宋初的时候,她开口刚刚说了一句话就发现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被宋初投喂的好几块薄荷糖都没能挽救。
“好。”
宋初把包里的东西再次整理好,跟在钟芷身后出了场馆。
一只脚刚刚踏出场馆大门才发现,外围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靠近的地铁站口被拥挤的人群占据,上下扶梯超负荷运转但站口依就挤挤攘攘;点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将所有价位的车辆全部勾选,屏幕上显示前方等待人数依旧还有400+,钟芷有些绝望地看着宋初:“阿初,我们可能要步行走一会儿了……”
钟芷抬手给宋初指了指体育馆南边,远离市中心的街道:“去那边打车应该会快点。”
宋初点了点头跟在钟芷身后从反方向脱离人潮。
十月夜晚的秋风泛着丝丝凉意,从气氛火热的体育馆出来才对这个季节应有的温度又有了实感。宋初隐隐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也于事无补,他才明白昂贵的名牌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走上另外一条主干道之后身边熙熙攘攘的人声就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十点钟街上的店铺依旧灯火通明,有几家奶茶和夜宵的店面还在营业。
“阿初,你饿不饿?”
嘴上听似还在询问对方的意向,钟芷的眼神却早已经锁定了街边一家炸串小店,孜然香料的味道从店铺门口的摊位上飘来,夹杂着垃圾食品特有的诱人味道,让人明知罪恶又偏偏欲罢不能。
还没等宋初回答,钟芷已经跑上了店面门前的台阶翻开摆在柜台上的菜单:“老板,我要一份鸡柳,不要辣,打包带走!”
预炸过的鸡柳只需要再复炸一遍就可以出锅,仅仅两分钟一份香气四溢的五香鸡柳就被店家打包好送到钟芷手上。
喜滋滋地从店家手里接过打包袋,回到宋初身边用牙签从袋子里面先挑出一块肉乎乎的鸡柳送到宋初嘴边:“趁热吃,不辣的,你尝尝。”
宋初被投喂到嘴边一时没反应上来,下意识地张口含住鸡肉一口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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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包粉中裹着的肉汁在口腔里炸开,混着肉食特有的质感唇齿留香,和记忆里学校门口的零食味道如出一辙。
钟芷却抬头盯着他泛白的嘴唇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宋初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一片冰凉。
“你等等我,我再去买两杯奶茶!”
钟芷把手里的鸡柳推给宋初,转身又去了另外一家奶茶店门前。
先做好的奶茶是钟芷的那杯,她刚拿到手里就插进吸管喝下一口,凉爽的纯茶划过隐痛的喉咙带走一片灼热,钟芷清了清嗓子感觉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回到宋初身边把另外一杯热饮递给他:“快端着,暖暖手!”
宋初将热饮接过,奶茶的温度立刻透过薄薄的纸杯壁沿将他刚刚冻得发麻的五指烘热,那股热气好像长了脚不一会儿就从他手指间流进心窝:“阿芷……”
“嗯?怎么啦?”被叫到名字的人正在试图单手撕开吸管的包装,帮宋初把吸管插进杯子里:“你快喝一口,小心感冒了!”
“嗯……”甜腻的奶茶好像是阿芷平时最喜欢的口味,宋初弯了弯眼角看向对方:“我们喝的是同一个口味吗?”
“唔……不是,我今天想喝凉的!”钟芷举起手中的纸杯在宋初面前晃荡两下,杯中的冰块互相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听着杯中一半容量都要被冰块占满了。
宋初无奈的眼神看得钟芷有些心虚。
她……她这不是嗓子唱哑了才想喝点凉的嘛……
“把手给我。”
“啊?”
在钟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宋初先一步将她一只手揣进自己口袋里,然后又用热饮把她另一只手里的凉茶换出来,做完一切宋初方才蹙起的眉头才松了松:“好了,走吧。”
罕见的主动让钟芷都有些瞠目结舌:“你今天怎么……”
交叠紧握在一起的双手都有些微微发汗,不知是因为口袋里温度过高,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人紧张心动。
宋初没有回答钟芷的话,只是继续沉默向前,可他目视前方的眼神里却藏着忽明忽暗的微光。
那是被爱才会生出的勇气。
干涸的石莲花不仅仅会再次汲取水份养料恢复生气,还会奋力生长只为拥抱他的太阳。
-
那天夜里疲惫不堪的宋初回到家里,却鬼使神差地强撑着打开电脑,将上次画了几格的漫画补上续集。
续集里被带回家的狸花猫正端坐在沙发一侧,另外一侧的女人趴在松软的抱枕上戴着耳机哼唱那首她最爱的歌曲。
小猫不自觉地跟着歌曲的旋律脑袋左右摇晃,看得女人忍俊不禁:“你也喜欢这首歌吗?”
“喵喵!”喜欢。
“那你做我的歌迷好不好?”女人伸出食指点了点小猫粉红色的鼻头,
“喵……”好!
小猫专注的眼神仿若最忠实的粉丝,女人接着未完的旋律继续吟唱,歌曲高潮部分的几句歌词已经近乎刻近他的骨子里,寥寥数字像是为他量身定做。
“唯有爱,才能永垂不朽,唯有你,我才能找回我。”
15. 医院输液
演唱会结束的第二天分住主卧和次卧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睡到了日照三杆,唯一的区别是钟芷在自然醒后主动从床上自己爬下来,而宋初则是在她敲了两次门都没有反应之后,才被钟芷从他浸满了冷汗的被窝里捞出来。
“阿初,阿初,醒醒!”
两颊烧得通红的人眼皮只稍稍掀开一条缝,张口说话的嗓音比昨天声嘶力竭吼了两个小时的钟芷还要沙哑,用红肿发烫的喉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近乎只剩气音:“阿芷……”
昨天夜里果然还是感冒了,虽然两人步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立刻打车回家,但宋初偏弱的体质加上昨天单薄的外套还是没能抵御十月的冷风。
钟芷当机立断从衣柜中拿出毛衫和大衣,甚至连冬天最冷的月份才会换上的保暖裤也被她从柜底翻了出来:“阿初,我们得去医院,你能自己换衣服吗?”
滚烫的脑袋阵阵发晕,混沌中勉强听清钟芷的话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坐在床上慢吞吞地解开睡衣扣子再套上钟芷放在床边的毛衣,要换下睡裤的时候,两只卡在睡裤裤腰的手突然一顿:“我,我要换裤子……”
“噗嗤——”站在宋初书桌前翻找他病例本的钟芷没忍住笑出了声,都这会儿了还想着害羞:“好好好,我背对着你,你换好了跟我说。”
坐在床上的宋初见钟芷已经背过身翻看手上他的病历本,立刻飞快地脱掉睡裤,换上钟芷取出的保暖裤和外裤,一系列事情做完本来就没剩什么力气的人背靠在床头微微喘气:“好了……”
“这么快?”钟芷惊讶地转过身,她才等了不到一分钟,这人就换好了?
直到她看见宋初比方才她进屋时还差了三分的脸色,还有因为头晕只能紧闭的双眼才暗暗叹气:“那么着急干什么……”
钟芷无奈地从衣柜里再拿出一双棉袜,蹲在床边将宋初光裸在空气中的双脚放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撑开棉袜缓缓套上冰凉的脚掌。感觉到钟芷动作的宋初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双脚:“阿芷,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动。”
抽回的双脚被钟芷眼疾手快地拉住,抓着那人细瘦的脚腕把套到一半的棉袜穿好,然后再将袜口拉上脚踝,最后还不忘对着棉袜缝线调整位置好让他穿着舒服。
从宋初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将钟芷手上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他有多久没有被这样温柔对待了……
以往在生病的时候宋初总是喜欢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假象,在心底深深扎根的自厌让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更害怕因为身体的原因麻烦拖累到别人而承受的那些嫌恶、不耐的眼神。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就算生病也只能独自在房间里硬撑,抑或是去医院苦熬,好像上一次有人这样照顾他还是妈妈没有生病的时候……
过高的体温像是把昏沉大脑里那条名叫“理智”的弦烧得断裂,汹涌的情绪在一瞬间冲开感性的大门从眸底中夺眶而出,直到钟芷抬起头才发现一直坐在床上没出声的人早已经顶着红肿的双眼泪眼汪汪。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了?”
钟芷连忙从书桌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将宋初脸上的泪痕轻柔地擦干:“是不是很难受?等下到医院很快就不难受了,乖,不哭了。”
然而她一句句安慰完全无济于事,红着眼眶的人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住她的腰,用沙哑的嗓子伴着浓浓的鼻音在她怀里一遍遍小声抽泣:“阿芷,阿芷……”
-
“好了,没关系的。”
一个小时前刚起床就抱着钟芷泣不成声的人,此刻被迟来的害羞惹得抬不起头。
从坐进出租车开始一直到挂完号坐在观察室里等候输液,一路上无论钟芷说什么,宋初都不敢正眼看她,就连挂在耳朵上的医用口罩都没能完全遮住宋初脸颊上透出的两团红晕。
钟芷从药房领到的塑料袋中取出一个降温贴,撕开包装纸薄荷的清凉味道直冲鼻腔:“抬头,就一下,医生说要给你贴降温贴。”
钟芷轻轻拍了两下眼前这个毛茸茸的脑袋,被稍稍安抚下心情的人终于肯漏出光洁的额头任她摆弄,冰凉的降温贴贴上皮肤的瞬间就立刻被带走了些许灼热,晕乎乎的脑袋终于找回一丝清明,还没等宋初舒服几秒钟,护士小姐就端着几瓶药剂停在他身边:“一共要打三瓶药,想上厕所吗?”
“嗯……不用了。”
“行,那就直接开始。”
护士熟练地将橡胶带在宋初皓白的手腕上绑紧,握住手背多次拍打找出鼓起的血管,钟芷顺着护士的动作看向宋初手背,才发觉他手背细看之下血管附近全是曾经扎针时留下来的疤,看得她心脏猛地一阵酸涩。
相比之下见多识广的护士倒是没多说什么,飞快地在宋初手背上涂过酒精消毒,针头沿着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直直推入,在血线冲进针管时立刻松开橡胶带,药液一滴一滴从吊瓶中顺着软管缓缓流进身体里。
吊瓶滴液的速度被调到最慢,刺激性的药物可能会引发宋初心脏不适,护士跟钟芷交代过一些心脏病人特殊的注意事项以后才转身离开。
护士前脚刚走,钟芷就立刻坐回宋初身边,捧起他扎针的那只手沿着手背上疤痕的位置轻轻抚过,将他微凉的指尖拢进手心:“冷不冷?”
宋初抿起嘴角摇了摇头,钟芷眼里毫不掩饰的心疼让他第一次生出些想要撒娇的本能,卷翘的眼睫眨了又眨,犹豫着伸出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拽了拽钟芷衣袖:“困了,我想睡觉。”
钟芷在座位上直起上半身,微微向宋初那边靠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一侧肩膀:“睡吧,靠着我睡。”
“……嗯。”
小心翼翼地慢慢靠在钟芷的肩膀上,女人凸起的肩胛骨顶着宋初耳后的位置其实并不舒服,他也生怕自己压得她太重只能一直勉强收着力道,可就是在这样的怀抱里,宋初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
“躺好。”钟芷感觉到身旁的人全身肌肉紧绷,伸出一只手在宋初脸上轻轻拍了拍:“不重,你别想那么多,快躺好。”
输液室里的病人来来往往,即使被护士反复提醒“禁止喧闹”,周遭的环境也依旧嘈嘈切切。
宋初靠在钟芷颈窝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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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地蹭了蹭,钟芷立刻意会伸手将他抱得更紧。药液中的安定成分渐渐起效,疲倦的双眼终于重重落下眼帘,宋初第一次在嘈杂的输液室里沉沉睡去,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微微蜷缩,握着掌下钟芷的手指久久不曾松开。
-
再醒过来时宋初是被耳边低声说话的声音叫醒的。
“妈,你给他装一小碗白粥就行了,不用太多。”
“就这么一点?这会不会太少了?”
“没事,他平常就吃不太多,今天生病肯定胃口更小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输液室的病床上,几个小时前刚到的时候输液室里所有的床位都被其他病人占满了,这会儿应该是有病人离开,腾出的床位护士分给了自己。
“阿初,你醒啦?”
钟芷一回头就看见宋初半睁着眼,好似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钟芷伸出手帮他捋顺在枕头上蹭地杂乱的黑发:“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我怕外卖不干净,让我妈做了点粥带过来。”
“嗯……阿姨好。”宋初用了点力气想要坐起来,钟芷帮他稳住还在输液的胳膊给他借力,让人半靠在病床上等下方便吃饭。
宋初也算是从小到大被钟毓琴看着长大的,没上小学之前宋初比现在的体质还要更差,几乎天天往医院跑,有时宋初妈妈时间磨不开都是把宋初托付给钟毓琴照看,小时候打针哭得鼻涕泡一个接一个的窘样钟阿姨也同样没少见。
“小初好,尝尝阿姨熬得粥,只是白粥,没加什么料,怕你生病了吃不了味道重的。”
“谢谢,谢谢阿姨,一定很好吃。”
宋初从被子里抽出空闲的那只手想要自己拿起勺子吃,下一秒就被钟芷抢去了碗勺:“你别动了,我喂你吧。”
“别,不,不用……”
“啊——张嘴。”将对方的推拒完全无视,钟芷用勺子舀出一口白粥送到宋初唇边,根本不给他再拒绝的机会。
“我……唔……”宋初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被钟芷找准机会喂进一口粥,温热细腻的白粥立刻占据了口腔,因为药物而微微泛苦的味蕾终于被这口粥激活了一般,连带着胃里都突然觉得饿得厉害。
宋初心虚地不停用余光偷瞟钟阿姨,瞧见她背过身正在整理带过来的饭盒和水果,似乎是没太在意自己和钟芷这边的动静,才稍稍安心吃下钟芷已经舀好的第二勺粥,咽下白粥凑近钟芷悄声耳语:“阿芷,我不太好意思,你让我自己吃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段时间我也没少喂你吃东西呀?”
钟芷旁若无人、无所顾忌的样子惹得宋初在体温下降之后再次红了脸,扯着她袖子示意她别乱说,乖乖低头吃下她喂来的每一口粥,生怕这姑娘又说出什么让他面红耳赤的话。
依偎在病床边的两个人自觉平常,可在旁人眼里他们就如同被套上了粉红色的罩子,暧昧亲昵的氛围只在那一小片天地间流转,周围人向他们投去的目光中难免夹杂着些许艳羡。
可是,这份亲密看在钟毓琴眼里却只觉刺眼,背对着两人的那双眼里满是晦暗不明的隐忧。
16. 家长突袭
在演唱会结束之后的三天里,钟芷谨遵医嘱每日雷打不动带着宋初去医院输液室报道,体温完全降下来之后还剩下一点咳嗽的后遗症。
偶尔喉间又痒又痛咳得宋初根本停不下来,钟芷心里着急拉着宋初又挂了一次号,和医生确认再三后续只用吃药就能慢慢好转才彻底放心。
这三天钟芷忙前忙后一直围着他转,这份关照让宋初心里充满了甜蜜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歉疚,阿芷总不像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自由安排时间,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国庆假期却被自己拖着没能玩得尽兴不说,可能这几天连晚上休息都睡不踏实。
想来想去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还是亲自下厨给她做顿好吃的犒劳一下,宋初穿上外套戴好口罩,一只脚才刚刚踏出卧室的门就被站在客厅的钟芷喝止:“阿初?你干什么去?”
“你,你在客厅做什么呀……”
“我在浇花,”钟芷晃了晃她手上提着的洒水桶,微微眯起双眼满脸狐疑:“你要去哪?还要躲着我?”
“没有没有,”宋初心虚地揪着外套拉链:“我就是想去超市买点菜……”
“不行!”洒水桶立刻被钟芷丢在花盆边上,她上前几步挡在宋初面前就把人往房间里推:“你才刚刚好一点不能出门吹冷风,不允许!”
“可是,”宋初被踉跄着推回房间,后退几步直接坐回床上:“冰箱里没有食材了,我们晚饭吃什么?”
“我去买!”钟芷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塞进宋初手里:“要买什么你都列成清单,等下我去超市给你买齐了!”
宋初接过手机偷偷抬眼,刚好瞟见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钟芷此刻面色不善,且略带愠怒。
嗯……其实这样也行……
关键是他不想惹阿芷生气,她说什么他照做就好……
有些认怂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在备忘录里一字一句写好他原本想要自己去买的食材,手指间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眼看着清单越写越长,宋初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要买这么多东西呀?”
“啊?”宋初意识到要买的东西太多阿芷提回来也很累,低头又挑挑拣拣删除了好几样:“太多了是吗?那这些就够了。”
“你今天是要做一顿满汉全席吗?”钟芷点点头接过手机,粗略数了数清单上零零总总大概有快二十样东西,还有类似于牛排、培根之类一看就是做大菜才会进购的食材。
被一眼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宋初垂下眼睫眼神飘忽:“嗯,这几天辛苦你了,想给你做点好吃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几秒前她还因为对方不够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而怒火中烧,然而在听完他的回答之后满心的恼怒被歉疚代替,钟芷低下头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她刚刚是不是有点太凶了?
恍然大悟换来迟到的温柔,钟芷满眼疼惜地凑近几步,停在宋初面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倾身伸出双臂撑在床沿,将宋初整个人圈在自己的臂弯里,柔声嘱咐他:“刚刚我有点凶,误会你了,对不起。”
“没,没事。”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宋初根本无力招架,萦绕在周身的气息是独属于钟芷特有的馨香,他得用十成十的定力才忍住自己靠上她肩头的冲动。
“那我走啦,你在家里乖乖等我!”
让人脸红心跳的始作俑者说完就立刻潇洒转身,推门而出将宋初一个人留在房间内面颊发烫,只有留在原地的一室清香提醒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叮——”
口袋里手机发出的消息提示音才终于将宋初从呆滞的状态中解救出来,屏幕上显示一则新消息通知,是一条在他漫画下面的最新回复。
这两天除了去医院以外的时间,宋初基本上都被钟芷圈养在卧室床上,除了吃饭睡觉实在有些过于无所事事,昨晚睡觉前突发奇想注册了一个新的微博账号,将前段时间完成的几则漫画上传。
一年前那次抄袭风波之后,除了和漫画平台有版权签约的账号以外,宋初删掉了自己所有社交媒体的相关账号,和原来漫画师的圈子也彻底断了联系。这次发微博时宋初没带任何标签,仅仅只是心血来潮出于想要记录下这段记忆的目的,却未曾想才发出去没有一天就收到了评论。
【@赤焰红莲:小猫好可爱!好想亲亲她!】
嗯?
她?
为什么要用“她”这个字?
宋初翻回相册确认了几遍,他昨天上传的几幅漫画里并没有标明小猫的性别,稍稍放心才再次点开微博回复评论。
【@初_:是小公猫。】
对方可能是二十四小时无休的互联网冲浪选手,还没等宋初再次放下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新的回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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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焰红莲:这么可爱,我还以为是小母猫……】
什么意思!
小公猫怎么就不能可爱了?
宋初气鼓鼓地瞪着手机上那条最新回复,想要反驳对方小公猫也可以很可爱,可刚刚输入了几个字却又一一删去,他有些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么说有种自卖自夸的羞耻感,抱着手机犹豫许久还是红着脸退出了微博。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卧室房门被砰得一声再次打开,站在门边区而又返的钟芷气喘吁吁,在深秋的季节里额头上却浮着一层薄汗:“阿初!完了,我妈刚打电话说她有东西要给我,等会儿就过来!”
搬进宋初家这件事钟芷打一开始就没跟父母说过实话。
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候,父母每每问起钟芷她一直以来的口径都是搬回了家里的老房子,就住在宋初家楼下那套。
实际上那套房子过去的几个月里她连门都没进去过,更不要提找人来打扫清洁,恐怕现在地面上还落着厚厚一层灰尘,任谁看都不是日常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还没有做好跟父母坦白他们已经同居的事实,要是今天就被母亲发现,这和先斩后奏有什么区别?
“我跟我妈已经说了我不在家,等会儿我先躲到主卧,让她把东西全部先交给你……”惊慌之余还是得想办法应付,钟芷快速从客厅里找到所有属于自己的物品,什么拖鞋、水杯、抱枕全部拿回主卧,“等下我妈来了就把主卧反锁,有什么事你跟我在手机上沟通!”
宋初比钟芷还要忐忑几分,从小到大没怎么撒过谎的人突然间就要干这种“藏人”的事情,心跳速度陡然加快,他忍不住背过身躲着钟芷干吞下去两片药才让气息平稳了些。
这段时间钟芷已经渗入了这套房子的角角落落,她来回几趟再检查一遍还是会发现自己的痕迹,宋初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把卫生间的洗漱用品也搬到主卧,纠结着开口:“阿芷,我不然我们就说实话吧,其实也没什么……”
“不行!”宋初话还没说完就被钟芷打断:“我妈要是知道我和你住在一起,肯定今天就得让我搬走!”
“唔……”宋初沉默着没搭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比较倾向于硬着头皮撒谎了。
笃笃敲门声从门外传来,钟芷抱着手里的东西飞快闪进主卧,关门的前一秒趴在门缝边用嘴型对着宋初留下一句“加油”就把他一人留在了“战斗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