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亲后状元郎后悔了》 1、001 “喳喳喳喳……” 喜鹊在院外枣树上鸣叫不止。 许是到了繁殖期,雄鸟正向雌鸟展示自己动听的歌喉,沈棠嫌聒噪,正待关窗,却见明嫂喜笑颜开:“好兆头啊,姑娘晚上去岑家,必定顺利。” 岑家是沈棠未来的婆家。 五年前,沈棠的父亲沈参元在沙场上为岑定方挡了一刀,临死前提到自己两个女儿,放心不下,岑定方为报恩,承诺让次子岑晏迎娶沈家长女沈棠,沈参元这才瞑目。 一晃五年过去,岑定方屡立战功,被天子封为武威郡王,岑晏亦是惊才绝艳,不靠家族恩荫,去年通过科举被钦点为状元郎,如今乃是京城最年轻的监察御史。 反观沈家,本就人丁凋零,沈参元去世后,沈家就只剩下姐妹俩。 沈棠是在原主六岁的时候穿来的,沈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童年也算过得无忧无虑,但在她八岁那年母亲患病离世,十一岁,父亲在沙场战死之后,情况便急转而下。 好在她是成年人,没有慌乱,知道这个家少了顶梁柱,需得精打细算,便将府内奴仆们都遣散,只留下一个叫晚茶的照顾妹妹,一个叫明嫂的买菜做饭——当时妹妹才三岁,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亦不会厨艺。 半年后,岑家派管事来,说两家有婚约,等沈棠除服后便接她来京城。 十五岁就成亲,沈棠很难接受,她找借口拖到了十六岁。 但来到京城,入住沈家为她们准备的两进宅院时,她仍有些抗拒。 从理智上来说,岑家条件算是顶级,岑老爷手握兵权,是大梁重臣,岑晏个人能力也很突出,是个标准的乘龙快婿,凭她的家世早该知足,可惜她接受过现代教育,也见识过类似婚姻的失败,实在无法保持乐观。 明嫂说“好兆头”,她一点都不赞同。 “阿姐,”沈宁在院中的花丛中扑到一支蝴蝶,笑嘻嘻跑来显摆,“好不好看?” 姐妹俩年龄相差八岁,但多年来相濡以沫,关系十分亲密。 沈棠捏捏她的小脸:“好看,不过小心点别把它弄伤了,不然其他蝴蝶知道了都不敢来了呢。” 沈宁答应:“我都放走的,就看一小会。” 网中的蝴蝶有对深蓝色镶橙红边的翅膀,艳丽而脆弱,刚刚被困就猛烈挣扎,使得无数细微粉末从身上掉出:据说那是它的鳞片,跟鱼一样。 沈宁慌了,急忙松开网兜。 “它好凶呢,”小姑娘吃惊道,“差点翅膀都断了,我还是扑蜻蜓吧。” 沈棠建议:“不如扑蝉,天热太吵。” “也好,”沈宁看一眼明嫂,“这东西炙着吃真香。” 沈棠:“……” 明嫂厨艺佳,胆子也大,什么都敢做成美食,她前世没有这种喜好,实在无福消受,然而沈宁的接受度却很高,食谱包罗万象。 明嫂笑道:“二姑娘尽管去扑,扑多少我给你炙多少。” “好好好。”沈宁蹦蹦跳跳出去。 晚茶捧来几件裙衫:“姑娘快些选一套,我好配首饰。” 岑家长辈体恤她们路途劳顿,先接到这里让她们休息下,安置行李,等傍晚再接去岑家,正好岑晏也下衙了,二人可以见见面。 沈棠仔细看了看,正要挑一件显得稳重的淡青色夏衫,却被明嫂拦住:“我之前向管事打听过,岑家太夫人喜欢活泼的小姑娘,你选件颜色鲜艳的。” 沈棠问:“那岑夫人喜欢什么样的?” “岑夫人很有孝心,自是太夫人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 “那岑二公子呢?” 明嫂没打听到,岑家管事说“不清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岑二公子当然也是随长辈的。” 是吗?沈棠觉得很悬。 前世,她父母便是家族联姻,二人没有感情基础,三观亦不合,婚后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母亲生下她后,两个人的关系越发糟糕,到后来发展成各玩各玩的,互不干涉。 她从小就在盼望父母离婚,希望他们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然而两家利益捆绑很深,根本不可能离,她深受此事影响,一直只谈恋爱不谈婚姻。 在古代,难道情况会不一样吗? 她跟岑晏都不认识,成亲后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她? 沈棠没有侥幸心理,她想了想,选了一套既不老成也不鲜艳,中规中矩的裙衫。 先看看情况吧。 夕阳西下时,岑家准时派管事来接她们。 坐在马车里,沈棠叮嘱沈宁:“等会长辈们问你话,你就答,不问就别出声。” 沈宁笑着道:“好呀,我只看姐夫,我听说姐夫是个美男子。” 沈棠颦眉:“是不是姐夫还难说。” “啊?” 明嫂忍不住插嘴:“怎么会难说呢?姑娘,你可是怕岑家悔婚?这不可能,岑老爷当着一众将军士兵的面答应老爷的,他要悔婚的话,整个岑家都要遭人唾弃!” “我知道,但……”沈棠没有详说,“等先见过岑二公子吧。” 郡王府位于如意里南边,府内统共有两处大院,六处小院,宁安堂是太夫人的居所,德兴堂是岑定方夫妇的居所,六处小院中的东院,南院,分属于岑家兄弟俩。 从马车下来,迎面就见广梁大门,耀眼金柱,气势非凡,明嫂,晚茶看直了眼,但门后的照壁却是深沉的青石浮雕,威严而内敛,再往后走,又见直指向天,锋利的怪石群,四周一棵花草也无,只点缀些翠竹,一直走到游廊,方才瞧见几株枝干苍劲的老梅树。 偌大的府邸,静悄悄的,奴仆们来去都无声音,可见规矩甚严。 明嫂不由感慨,老爷在世时乃都尉,沈家在安州也算是个富裕之家,可与这种勋贵世家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管事领着她们走入宁安堂。 岑大公子岑劭已经成亲,他的妻子名崔含芷,出身书香门第,个性开朗,一见就夸道:“阿棠妹妹,原来你长这样啊,可叫我想起一句诗了,”她吟得抑扬顿挫,“‘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这大概就是太夫人喜欢的活泼的女子。 沈棠敛衽一礼:“闻名不如见面,大少夫人果真才华横溢。” 崔含芷“噗嗤”一笑:“我哪儿衬得上‘才华横溢’四个字,致美才是呢,”那是岑晏的小字,她看一眼门外,“他应该快要到家了,”又转头看向太夫人,岑夫人,“不止阿棠妹妹生的好,阿宁妹妹也是个小美人儿。” 岑夫人打趣:“阿芷,你别把她们吓着了,”招招手,“阿棠,阿宁,过来见过太夫人吧。” 初次见面便亲昵地称呼小名,这让沈棠感觉岑夫人似乎没什么架子。 她拉着妹妹向两位长辈请安。 上座的太夫人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身穿靛蓝团花缎薄袄,赤金撒花栀黄色马面裙,头戴南珠凤钗,打扮得比岑夫人还要雍容华贵,就是脸上并无笑容,看着有些冷淡。 “你们一路累了吧?”她问。 “中途时常休息,还算好,就是劳烦您,还有夫人为我们置办宅院。” “你父母双亡,若不置办,住哪儿呢?还没商定吉日等事宜,将你们接来我们家总是不妥的。” “我明白,多谢您。” 太夫人并没有太多话要说,往外瞥了一眼。 岑家兄弟此时已经走到内院。 岑劭向奴仆打听过,揽着弟弟肩膀道:“致美,委屈你了,好在这沈姑娘长得不错,就是不知性子如何,你要实在不喜欢,就等成亲后再纳个合心意的侧室,”说着叹口气,“也是父亲实诚,沈都尉作为下属,保护父亲是应该的,何必要许诺两家结亲呢!” 岑晏心里岂会快活,只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阿兄,我不怪父亲,只希望能尽快解决……今日我原不该这么早就回来的。” “你真是自找苦吃,像我一样当个翊卫队正多好?也就是身体累点,你这监察御史,又累身又累心,还容易得罪人!” 论轻松,他的官职确实不如兄长,可如今四海升平,像父亲这样的武官早晚都会被收回兵权,所以他一早就计划从文了。 如今圣上赐予他这个官职,是想让他去当一把利刃,肃整朝堂。 危险当然是有,可岑家何时不处于危险之中?父亲手握兵权一直被人弹劾,将来交出兵权后,岑家又该如何自保?他当然要有所准备。 他一向对他的人生很有规划,而他的人生也包括了他的终身大事,他未来的妻子,他有他自己的标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岑晏摇摇头,走入了宁安堂。 今日弟弟是主角,岑劭刻意走在后面。 听到声响,众人都看向门口。 先是瞧见一道翠竹般挺拔的身影,而后是清隽的眉眼,脸庞尚残留少年的稚嫩,但他身上碧色的官服,举手投足间无形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又十足具备青年的沉稳了。 太夫人此时才露出笑容,招手道:“晏儿,快过来。” 岑夫人却是先介绍沈棠:“这位是沈大姑娘。” 岑晏朝沈棠看去。 目光掠过朝云髻,掠过新月般的眉,直接落在沈棠额间的花钿上。 不知从何时起,京城的女子都迷上贴花钿了,好好的额头非得贴上黄灿灿的金箔,极其艳俗,他十分不喜,谁想到这位初次见面的未婚妻竟也一样…… 岑晏差点掉头就走,但他的素养保证了他不会失态。 在沈棠向他行礼时,他也回了一礼,笑着问:“沈姑娘一路可顺利?” 2、002 女子大多敏感,沈棠察觉到岑晏的目光在她的花钿上多停留了一会。 以前年纪小,用不着化妆,后来母亲,父亲先后离世,她一直在守孝,都是素面朝天,直到岑家的管事来安州接她们时,才开始注重衣着打扮。 听晚茶说京城的姑娘们都喜欢贴花钿,贴了也好看,她觉得新奇,便也时常贴一个。 不知岑晏是觉得好看,还是…… 她一时猜不出,便先回答他的问题:“多亏太夫人与夫人派来的管事周到,安排得当,故而十分顺利。” 岑晏点点头,走去太夫人跟前。 后一脚到的岑劭个性豪爽,盯着沈棠上上下下打量:“沈大姑娘你个子挺高,很像令尊啊。” 兄弟俩的五官有七八分相像,但岑劭一看就是武官,个性不拘小节,常在户外,肤色也较黑,而岑晏则像个文人,身上有书香气,不过身形峻拔,肩宽腰窄,又看得出是练过武的。 沈棠惊讶:“你见过家父?” “当然,以前……” 岑夫人打断他:“劭儿,你一身汗味,先去洗洗吧。” 岑劭:“……” 身为亲勋翊卫队正,时常会指点下属武功,过过招,又是夏天,难免出汗,不过母亲当着沈家人的面这么说,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崔含芷却是心想,母亲知道父亲不会改变主意,又感激沈都尉救了父亲,故而早就在心里接受了沈棠为儿媳了,没把她当外人,她推一推丈夫:“快去吧,等会就要吃饭了。” 岑劭快步离去。 太夫人轻声问岑晏:“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 “祖母早些选好吉日吧。”他的想法不重要,全京城都知他们家已与沈家定亲,除非沈棠自己不愿……这不可能,既然如此,不如尽快办完。 太夫人心头不快。 她也觉得儿子过于耿直,沈参元救了他是大恩,但完全可以用钱财去补偿,何必要牺牲孙儿呢?那么出色的孙儿,原该娶个世家的千金小姐,比如英国公府的那位嫡长女。 如果可以,她真想悔婚! 奈何儿子兵权在握,政敌虎视眈眈,此时悔婚无异于授人以柄,定会害了岑家。 太夫人轻叹口气:“事关你终身,吉日还是要好好选一选的,选得不好,到时影响你仕途,我前些日看了看,最好是等到明年春天。” “八月没有吗?” “没有,”太夫人说着看向沈棠,“令堂早逝,想必你没学过如何管家吧?这阵子我派康嬷嬷来教教你……礼仪规矩,算账等,你也可以学学。” 这就是她说的“隐忧”。 现代社会都讲究门当户对,别说古代了,她沈家完全是高攀岑家,故而太夫人很有优越感,沈棠道:“是,我一定好好学。” 岑晏的目光微微闪动,果然她是不可能退亲的。 也确实,沈家就只剩下她们一对姐妹,女子在这世道生存何其艰难,沈棠岂会拒绝这门亲事?所以他起初的想法是对的:早办早好。 可惜祖母还要往后拖…… 崔含芷问沈棠,沈宁:“你们安州是什么样的?我只去过丰州。” “安州是水乡,河多湖也多……” 沈宁这时憋不住了:“有好多好吃的,青糕团,酒酿饼,蟹粉狮子头,炖鳝酥,糟鸭,”她掰着指头算,“哎呀,数都数不清楚呢!” 难怪脸吃得白白胖胖,像个团子,崔含芷笑道:“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去安州看看。” 岑夫人示意岑晏去跟未来儿媳熟悉熟悉:“晏儿,阿棠平常也爱看书,我听管事说,带了一箱子书。” 沈棠听见了,恨不得摆手。 她的书都是打发时间的话本游记,可不是那些读书人看的《四书五经》,所以岑晏要来跟她探讨的话,她只怕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好在岑晏没听岑夫人,只道:“我今日也出了些汗,先去换身衣服。” 穿着官服吃饭也确实不合适,岑夫人点点头。 等到兄弟俩重新回来时,时辰已经不早。 有道是“食不言,寝不语”,男女又各坐一桌,自然是再没交流的机会,是以等用完饭,太夫人就命管事送沈棠姐妹俩回桥东街那住宅院了。 下了车,沈宁道:“姐夫确实是美男子,但不喜欢说话呢。” 明嫂道:“做官的都有官威,哪能跟普通人一样。” 沈宁眨眨眼睛:“什么叫官威?” 八岁的小姑娘听不懂。 明嫂解释:“就是很威风,旁人不敢招惹。” 沈宁还是听不懂,拉一拉沈棠的衣袖:“不敢招惹是什么,难道我以后跟姐夫不能说话吗?但我看那个……那个大公子的话好像很多。” 小姑娘挺机灵,居然能看出二人不同。 明嫂道:“官跟官不一样。” 沈棠道:“你越解释,她越糊涂,阿宁,二公子就是话少,应该是天生的。” “哦。” 其实哪里是天生,沈棠觉得岑晏可能是不喜欢她。 她前世也是受欢迎的主,也谈过几段美好的恋爱,但每次都在男方提结婚时终止——她一直没有做好准备,做好当别人的妻子,当孩子的母亲。 所以岑晏真实的想法,她通过刚才的表现是能猜到几分的。 放在前世,她肯定毫不犹豫就提退亲了,但在这个时代,她没有信心可以保证自己还有妹妹的安全,所以她很矛盾。 或许再见几次面? 她一边想一边将发髻上的首饰都取下。 素手似玉,粉面如花,晚茶感慨道:“岑二公子真是好定力,居然都没多看姑娘几眼,在安州,您可是出趟门就能引来狂蜂浪蝶的。”若非有岑二公子未婚妻的身份,只怕早被人抢了去。 京城是大梁首都,佳丽如云,何况岑家就有三位佳丽,从太夫人到崔含芷,容貌都没得挑,沈棠道:“见过世面的人当然不一样。” “是啊,”晚茶惋惜,“我本来以为姑娘一来就能将他迷住呢,这样就能拿捏住他了。” “……” 这可有点天真。 “色衰而爱驰”,靠容貌若能拿捏住男人,就不会有这句话,毕竟世上的美人可是层出不穷的,可谁能保证自己永远年轻?沈棠摇摇头:“能做到‘相敬如宾’就不错了。” 很多夫妻到最后都是“相敬如冰”。 晚茶收好首饰:“如果连姑娘这等容色都做不到,那京城又有几对夫妻能做到?” “我看大少夫人跟她相公感情就不错。” 晚茶也注意到的,点头承认:“大少夫人很讨喜。” 明嫂过来催着沈棠休息:“明儿康嬷嬷要来教姑娘,快些睡吧。” 沈棠经历过高考,学这点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难,她在意的是太夫人,岑夫人对待晚辈的态度,好在岑夫人看似应该是挺开明的,太夫人么…… 难说。 沈棠打了个呵欠,去洗漱睡觉。 次日,明嫂将她叫醒。 “康嬷嬷说姑娘起得太晚,以后必须得在卯时之前。” “为何?” “说姑爷也是卯时左右起的。” “……” 沈棠无话可说,起身穿衣。 太阳尚未升起,屋内光线昏暗,晚茶点了盏油灯。 康嬷嬷圆脸,圆眼睛,瞧着是和善的长相,但一张嘴却很严厉:“大姑娘,以后奴每日都会在卯时过来,希望您不要迟到,让奴难做。” 沈棠很关心时长:“要学多久?” 康嬷嬷道:“等您学会。” 沈棠点点头:“好,不过我得先吃饭。” 康嬷嬷:“……奴在书房等您。” 等沈宁起来的时候,沈棠已经学会算账了。 康嬷嬷万分吃惊,对这姑娘刮目相看:“您真的没学过?” “没有,我八岁失恃,父亲又常年在外,谁来教我?都是你教得好。” 康嬷嬷笑起来:“哪里哪里,是您蕙质兰心。” 沈宁在旁听着,忽然问道:“阿姐,你要学多久啊?我想去街上看看呢……昨天坐在车上什么都没有看到。” 孩子有好奇心很正常,沈棠向康嬷嬷请示:“能否每日让我休息一个时辰,带阿宁出去走走?” 康嬷嬷断然拒绝:“您是待嫁之身,不便出门。” 讨价还价没用,沈棠就对晚茶使了一个眼色。 晚茶会意,说昨日没扑到几只蝉,要帮沈宁一起扑蝉。 沈宁是个馋嘴,立刻就去取网兜。 康嬷嬷准备的东西不多,她以为沈棠不像那些世家千金,自小就请了先生教课,所以至少要学两三日,谁想到三个时辰就学完了。 此时还不到申时。 康嬷嬷只好道:“明日奴再来。” 等她一走,沈棠就告诉沈宁好消息:“等会我们就出门,”又跟明嫂,晚茶道,“你们也一起去吧,看看京城与安州到底有何不同。” 晚茶很欢喜,马上替沈棠梳妆打扮:“不能太寒酸了,会被京城人看不起。” 鄙视链永远都存在。 明嫂则忙着拿铜钱,碎银:“京城的小吃一定很多,二姑娘有口福罗!” 沈宁咂咂嘴道:“昨儿已经有口福了,姐夫家的饭菜真好吃,那个鸡茸鱼翅啊,那个蜜炙莲菜盒啊……” 明嫂语气幽怨:“二姑娘是嫌弃我厨艺了?” “没有啊,都好吃,没有高低之分的!” 明嫂是沈家世仆,自己没有嫁人生子,将沈宁从个小婴孩养到八岁,当她亲生女儿般疼爱,忍不住捏捏小脸:“二姑娘就是嘴甜。” 因桥东街就在中心处,四人没有坐马车。 城内八街九陌,店铺林立,行人如织,除了沈棠外,其余人等都被此地的繁华跟热闹震惊了,连连赞叹。 “我要吃这个!”沈宁已经发现美食。 明嫂忙取钱去买。 不多时,晚茶手里提满了东西。 “今儿都不用做饭了。”明嫂笑。 此后几日,只要沈棠跟康嬷嬷学好之后,沈宁都央求她带着出门。 四人走遍了洛门街,永宁街,丈八巷…… 夕阳西下,一匹白马在恒济街尾停下,马上的公子看着不远处的姑娘,暗地疑惑:她不是在跟康嬷嬷学习吗,怎地这时候跑来街上游玩? 想着,目光又落到她额间的花钿上。 第二次了,他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上去亲手把它揭了! 3、003 这念头十分荒唐。 就算哪一日沈棠嫁给他,是他妻子了,他应该也不会自己动手。 岑晏微微皱了皱眉,打马去城外。 他在调查洛京府府尹曹任湖坐赃一案。 这一去,等到天黑方才回府。 与往常一样,他先向长辈们请安。 太夫人心疼他:“一上任就这么辛苦,早知道我就不准你去参加科举了,像劭儿一样做个队正有何不好?可以轮班休息,比你这监察御史舒服的多。” “不舒服有不舒服的好处,孙儿心甘情愿。” “你这孩子,”太夫人看向岑夫人,“他就是主意多。” “老爷也赞同,您就别操心他了,要操心也该由阿棠操心……晏儿现在就缺个可心的人儿,我瞧阿棠样样都好,定是个贤妻。” 太夫人面色微沉:“她需要学的有很多,再者,这吉日就是春天的好。” 岑夫人只好顺着婆母:“您既要坚持,那我们就再等等,不过她已来京城,我弟妹也想看一看,她十分好奇阿棠呢,说要请去做客。” 这是人之常情,太夫人道:“你自己做主便是。” 岑夫人算算时间:“还有三日休沐,晏儿,到时你也一起去,你跟阿棠之前都不认识,该多见见才对。” 岑晏觉得多此一举,但也没有反对。 从宁安堂出来时,他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傍晚偶遇沈棠的画面:她哪里像个待字闺中的女子,竟跟沈宁那样小的孩子一起当街吃东西。 说来应是康嬷嬷的失职,岑晏命随从吴钩去将她请来。 定是要问未来少夫人的情况。 康嬷嬷满口称赞:“沈大姑娘冰雪聪明,举一反三,奴教的东西她一学就会。” 原来她竟有这样的优点。 岑晏没有说沈棠上街的事,只道:“你再多花些心思教她,等天黑再走。” 康嬷嬷惊讶:“总要让她温习温习吧?” “不必,尽管教就是,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温习。” “好。” 次日,沈棠发现康嬷嬷换了花样,不止教礼仪规矩了,竟还要教女红。 刺绣这种事,她两辈子都没碰过,哪里会呢?且这东西不是学会就行的,还得要绣出花样,绣出一整幅图,是以竟学了整整一天。 看着指尖被戳出的伤口,沈棠直打退堂鼓。 明嫂却道:“出嫁前,按规矩,您是要亲手给姑爷做一双鞋子的。” 沈棠:“……” 沈宁叹气:“以后不能出门了。” 沈棠道:“可以让明嫂跟晚茶带你去。” “我想跟阿姐一起啊!” 沈棠扶额:“再看看吧。” 过了三日,岑夫人派人来接她们去谢家。 谢家乃是书香门第,府邸不如武威郡王府恢弘宽敞,胜在精巧雅致,有种园林之美。 谢夫人是岑夫人的弟媳,但竟生得有些相像,都是鹅蛋脸,杏子眼,皮肤又白,二人感情好,挨着站一起时,真像亲姐妹一样。 崔含芷打趣:“母亲见到您,完全忘了我们。” 谢夫人也打趣她:“就爱吃味,嫂嫂日日跟你在一起,我可是难得亲近她!”目光落在沈棠身上,“哎呀,嫂嫂又要多一个称心的儿媳了!” 沈棠拉着妹妹一起请安。 谢夫人道:“应该叫我舅母,”看向岑晏,“晏儿,你说对吧?” 岑晏面色淡淡:“还不到时候。” “小古板,”谢夫人摇头,“还是劭儿好。” 岑劭毫不谦虚:“舅母说我好,那可有奖励?把舅父藏的美酒都送我吧!” 谢夫人哈哈大笑。 站在旁边的谢家次子谢庆明小声与兄长道:“二表哥艳福不浅。” 谢庆麟挑眉:“你知道什么叫艳福?” “当然,”谢庆明暗地指一指崔含芷,“大表哥已经在享艳福了。” 谢庆麟皱眉:“别胡说八道,被大表哥听见不打死你。” “才不会,大表哥只会说,‘是不是很羡慕我?’” 谢庆麟:“……” 但不得不说,二表哥的运气很不错,毕竟姑父定下这门亲事前并不知沈大姑娘是何样貌,也不知是何品行,只是要报恩而已,结果竟是个很难挑出毛病的姑娘。 如此,多少能抵消一点家世的不足。 谢庆麟忍不住又看一眼沈棠,心想自己将来也不知会娶谁,希望父亲在燕州不要随便替他定亲,万一他的运气不如二表哥,那就完了。 谢家千金谢庆珍比沈宁大一岁,见到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小姑娘,十分喜爱,拉着她去池塘看鱼。 崔含芷见沈棠初来谢家,不知该干什么,又主动与她说话:“听说你最近都在跟康嬷嬷学习,学得如何了?” “很忙,从早学到晚。” 崔含芷惊讶:“康嬷嬷都不让你休息?” “倒也不是,就是女红十分麻烦,我以前没碰过针线活……让你见笑了,我手笨,家中衣物都是在成衣铺买的。”其实要算花费,自己做真不便宜,针线,衣料都要买,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很不划算。 她从不在这方面省钱。 崔含芷不信:“你不像手笨的样子,其实我们府里有绣娘的,平常也不要我们做女红,但学一学没坏处,”她悄声道,“以后你替致美不管是做双罗袜还是别的什么,他总会高兴的。” 看来崔含芷没少为岑劭做过。 沈棠点点头:“好。” 两个女子看起来像是志同道合,岑劭靠在水亭的栏杆上道:“要是沈大姑娘去年就入京的话,你们已经成亲了,也不用再等到明年,祖母也是,非得要春天办喜事,不然你嫂嫂也能早点多个人陪。” 岑晏挑眉:“我娶妻不是为了陪嫂嫂。” 岑劭摸摸鼻子:“有什么区别?我们整日不着家,她们定然会常在一起消磨时间的。” “……” 岑晏还是觉得这话不太妥当。 妻子就是妻子,怎么像是嫂子的玩伴了? “对了,你调查曹判官调查的如何?真有证据吗?” “有,我过两日就上奏。” 岑劭“啧啧”两声:“曹家也不是好惹的,你看着吧,等你弹劾曹判官,他们定然也会弹劾你……不,你才上任能有什么事,他们应该会弹劾父亲,不过父亲不在京城,眼不见为净。” “父亲早晚会回京的。”岑晏看着水中全数盛开的荷花,心想,父亲戍卫边疆十数年,早该享享清福了,其实应该主动致仕才对,但他没有跟兄长说。 凭兄长的个性,他肯定很不服气。 他能想象到兄长会说什么,比如“凭什么?我们岑家男儿为大梁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父亲才几岁就要致仕?致美,你怕了不成?” 他不是怕,他只是会想很多。 可惜父亲在西州一待数年,他们没有交流的机会,就算他想传信,也有诸多顾虑。 好在父亲赤胆忠心,纵使有兵权在手也未生出杂念。 见弟弟看荷花看痴了的样子,岑劭伸手一推:“你有空在这儿赏花,不如去跟沈大姑娘说说话……就算我不催你,等会母亲也会来催你。” 岑晏就转头寻找沈棠。 水亭另一头,谢夫人正跟岑夫人说体己话。 “我之前真的十分担心,晏儿可是状元郎,跨马游街时多少姑娘躲在窗后看?只恨他已经定亲,我就想,万一沈大姑娘粗鄙不堪,面容可憎该如何?愁得晚上都睡不好,好在你派管事去了趟安州,我才放心,今日一见,更放心了,就是家世差,但这姻缘是她父亲拿命换来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岑夫人早已经想通:“都是天注定,如今这样已经很好,我只希望他二人能感情和睦。”她说着就朝儿子使眼色。 不去都不成了。 岑晏接收到母亲目光,朝着不远处的沈棠走去。 崔含芷很识趣,忙把地方让出。 这种场面很像后世的相亲。 沈棠自己没经历过,但她陪过朋友,她对着岑晏微微一笑:“这水亭周围好清凉,很合适避暑……不过京城的夏天真的没有我想象中热。” 岑晏没说话,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那个花钿上。 第三回了,每一回都是不同的花型。 他手指在袖中微微一紧:“比起安州,京城还是有些热的。” 男人看向花钿的目光,沈棠还是没有忽略,但她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问:“二公子去过安州不成?” “没去过,但看过地志。”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沈棠笑一笑:“二公子果真博学。” “谈不上,但有些东西该学还是得学,”他话锋一转,“康嬷嬷教你教的如何?假若有不好之处,你可以跟我说,我请祖母另派他人。” 就算教得不好,她也不可能告诉岑晏,何况,康嬷嬷没错。 “康嬷嬷是个好老师,我受益匪浅。” 还是知道人情世故的…… 可为何要去街上呢?她难道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不合适? 正想着,耳边听见沈棠问:“上次太夫人提到吉日……可是打算定在明年春天?”主动问这件事有点突兀,她解释了一句,“我家长辈都已不在,故而只能自己打算,好提前准备。” 她显然很关心吉日的早晚,岑晏道:“我是希望八,九月有个合适的吉日的。” 沈棠一愣。 难道岑晏对她很满意不成?不然为何要如此着急?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满意”她总是个不错的开始。 谁料岑晏接下来道:“母亲希望我们能多见几次面,增进下感情,但成亲之后难道不是更加容易?沈姑娘,你觉得呢?” 沈棠:“……” 她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但她从这句话中察觉出了岑晏的想法:这桩亲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尽快完成的任务,而成亲的他跟她,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他们未来的关系会变成怎样,他其实并不在意。 4、004 沈棠是在意的。 不然她有什么好抗拒的?直接嫁给岑晏就行了,如果只看条件,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奈何她还有自己的一点坚持,她仍在寻找一个最优解。 “成亲后朝夕相处,增进感情固然容易,但亦是‘覆水难收’。”沈棠说得很委婉。 岑晏轻轻笑了一声。 他觉得沈棠不够坦诚,她明明是很想嫁入岑家的,或者是出于女子的羞涩,而没有附和。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劝祖母定在九月的,你的嫁妆……”他明白她说的“提前准备”是何意思,“你不必自己操办,你手头的钱就留着你妹妹吧。” 沈家是何情况,他一清二楚。 只是沈棠不能接受:“没有这样的道理的,哪怕嫁妆少一些,也得沈家出钱置办。” 岑晏打量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建议,如果你觉得能承受,我不会反对。” 沈棠后面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垂下眼帘。 也许该问问兴趣爱好,可她突然间意兴阑珊,因为岑晏并没有跟她培养感情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能早些成亲,他甚至都没有了解她的欲望,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沉默像浓雾一样围绕着二人。 知道母亲在盯着他们,岑晏先开口道:“我们去看荷花吧。” 这十九年来,无论是学武还是从文,他一路都畅通无阻,从没有遇到让他觉得头疼的事,但面对长辈就不一样了,真正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可又有什么办法?天子择妻都是遵从父母之命的。 沈棠也打起精神来。 她对岑晏的态度是失望,但不嫁给他,选别的路也未必比这条路好走——她在安州也生活了十六年,见识过众多女子的命运,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算退亲,也要争取她能争取到的最大利益,而这利益建立在她与岑家,与岑晏的良好关系上。 走到水亭上,沈棠忽然转头看着岑晏:“可惜我去年身子不适,不然早一点入京,应能看到二公子游街的风采,如今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了。” 女子芳容艳粉,如水中红莲一般。 岑晏语气平静:“无甚特别的,跟你现在面前的我没有什么不同。” 言下之意,她大可看此时的他。 沈棠有点意外。 被天子钦点状元,那是何其风光的时刻,哪怕过了一年,再炫耀一番她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爱吹牛的男人遍地都是,真材实料的吹一吹就更正常了,谁料岑晏竟没有借此发挥。 她莞尔一笑:“二公子说的是。” 当真盯着他仔细看起来。 不得不说,便是将岑晏放到后世,这幅皮囊也是万里挑一,赏心悦目的,所以,不看白不看。 岑晏完全没想到她如此“从善如流”。 被她用观赏器物一般的态度对待,他面皮有些发热,但转念一想,他是男子,不该有此感觉,反倒是沈棠的做法过于大胆,太没有闺中女子的矜持了,这让他在花钿之后,又多了件不满的事。 正好沈宁此时过来,叫他有了离开的理由。 “你们姐妹俩一起赏花吧,我也正好有些事还要处理。”他告辞离去。 沈宁张大嘴:“我还没开口呢,姐夫就走了!” 姐夫真的不喜欢说话啊。 沈棠揽住她的肩膀,低头在小姑娘耳边告诫:“说了别叫‘姐夫’,你不听话,我可不想理你了。” 沈宁嘟起嘴:“好吧,不叫就不叫。” 岑夫人都看在眼里,摇着头与谢夫人道:“晏儿一心扑在公事上,才待一会就急着走,如此下去,只怕迎娶阿棠的时候,二人都还十分陌生。” 谢夫人安慰她:“见过就行了,凭他二人的条件,还能互不喜欢?等成亲后,定是如胶似漆的。” “但愿如此。” 不像长子,个性坦率,次子心思重,得知两家定下亲事后,一句话都没说,问他,只说一切依从长辈,根本不知他心里如何想,岑夫人是怕他委屈,心疼他,好在这未来儿媳各方面都过得去。 崔含芷发现岑晏走了,过来请示岑夫人,谢夫人:“要不我请阿棠一起玩双陆?” “这主意好!”谢夫人马上吩咐下去。 丫鬟们忙开了,搬棋桌,取棋盘,放置锦垫。 岑劭作为男子不便参与其中,就跟岑夫人道:“沈大姑娘还未过门,我总得避嫌,就不在这里待着了,我跟两位表弟去外面玩。” 岑夫人叮嘱:“可别领着他们去喝酒,年纪还小呢。” 谢庆明嘻嘻一笑:“不小不小,喝两口没事。”说完怕被母亲责备,快步跑在前面。 女子们都去水亭玩双陆。 沈棠幼时随母亲学过,后来也常用它来打发时间,可谓游刃有余,不料崔含芷也是个中高手,二人你来我往,竟是玩得酣畅淋漓,极为尽兴。 等分别时,崔含芷还在说:“下回再玩。” 沈棠点头答应。 岑劭在车上问崔含芷:“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棋逢对手,当然了。” 岑劭就笑:“我之前叫致美早些娶妻,说让你多个人陪,他还不太同意……你瞧,我一点没说错吧?沈大姑娘过门后,家里就更热闹了,你也不用总盼着我早归。” 崔含芷手指微微一紧:“这是两回事。” “怎么是两回事?你不就是怕孤单吗,但我那些同袍都爱喝酒,下衙后总得去应酬下,正好致美也忙,往后弟妹必定孤单,你们妯娌兴趣相投,不是正好吗?” 崔含芷也不知他是怎么得出此种结论的…… 可要她说什么呢? 妻子盼着丈夫早归很正常,丈夫要应酬同袍也很正常,孰对孰错?她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总之,你尽量早些回来,我不喜欢一个人。” 里头有撒娇的意味,岑劭喉结滚动:“我知道,我也经常惦记你。” 崔含芷的酒窝一现,正要说些甜言蜜语,却被男人突然压倒。 她脸色通红:“别在这里……” 岑劭箭在弦上,并不听她:“又不是第一次。” 崔含芷还想阻止,可她的力气在岑劭面前不值一提,就跟只毫无攻击力的小羊一样,任人宰割。 在这个时候,崔含芷总是有些难过的,如岑劭所说,这不是“第一次”,他总是毫无征兆的忽然就想要她,不管在何时,何地,从不问她的意见。 男人好似丛林里中的猛兽,强悍,有力,不知疲倦。 汗水从他额间滴落,滑过笔挺的鼻,坚毅的下巴,男人陷入深沉的欲念中,英俊的皮相实在很难让人厌恶,崔含芷又会想,“他肯定是很喜欢我……如果不是喜欢,又怎会如此呢?” 他们也确实是一见钟情,正好两家门当户对,就此便定了亲。 这样的姻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崔含芷伸手环住了岑劭的脖颈。 马车停下时,小厮在外面叫了两声,二人都没露面。 岑夫人直皱眉头,觉得长子荒唐,但也不便打搅,省得让儿媳难堪,就先行离开。 岑劭好一会才停下,取出手帕替崔含芷清理。 她闭着眼睛:“下回还是不要这样了。” 时间太长,被母亲发现。 岑劭不以为然:“母亲早就习惯,你害什么羞?又不是才嫁给我。” 遇到这种事,觉得羞耻难道不对吗?难道她还要表现的非常坦然?崔含芷睁开眼睛,扯住他衣袖:“夫君,你答应我,下回不要这样,不要在车里。” 岑劭皱眉,过得会道:“好。” 妻子明明很开朗活泼,可在这方面竟束手束脚的,也不理解他。 二人成亲已有两年,还不知道他的喜好吗?作为妻子,本该配合的,毕竟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将手帕随意往车厢内一丢:“你还能走吗?不行我抱你下去。” “能走。” 岑劭就没管她。 崔含芷扶着丫鬟淡墨的手下来。 看着前方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又有些后悔。 做都做了,何必还要说扫兴的话?他们也不是时常出门的,就算被母亲发现,凭母亲的为人也不会怪罪到她头上,她何必如此? 崔含芷轻叹一声。 而此时沈棠也归家了。 明嫂没跟着去,很关心结果:“您与二公子见到了吧?” “见到了。” “如何?可是又亲近几分?” 不等沈棠回答,沈宁又憋不住了:“姐夫……二公子都不跟我说话,见到我来就走呢。” 上回她说“官威”,可这是第二次见面,二公子多少应该给二姑娘一点面子吧,怎地真的一句话都不讲?明嫂心里担忧,嘴上却糊弄:“二公子是监察御史,那官职是专门调查抓捕别的官员的,可不得凶一点吗?二姑娘,您莫多想,等以后见多了,准保不一样。” 沈宁又听不懂明嫂的意思,拿眼睛瞅沈棠。 沈棠道:“以后你自会明白。” 沈宁:“……” 明嫂也不敢多问,怕又问出不好的东西,就继续去忙厨房的事。 沈棠坐在镜台前摘首饰。 簪子不多,但也不轻,戴久了不舒服。 她摘完正要站起,目光却落在镜中自己额间的花钿上。 岑晏总会看那里。 晚茶说京中女子都喜欢贴花钿,瞧着也确实挺漂亮的,他应该不会讨厌吧? 可也难说…… 沈棠的手指轻抚花钿,陷入了沉思。 5、005 在不早朝的时候,每到卯时,内官们都会将臣子们书写的奏疏摆放在御案上,方便延昌帝起床后批阅。 今日,岑晏弹劾曹任湖的奏疏就在其中。 他列举了六条罪状,比如曹任湖擅自没收私吞民宅二十三处,又比如诬陷良民两起,还有包庇贪墨案犯官,徇私舞弊。 延昌帝早就有心收拾曹任湖,当即写下诏令,摘了这位曹府尹的乌纱帽,将其投入天牢,又命御史台处理曹任湖私吞的民宅,一一归还本主。 曹家不服,但不敢质疑延昌帝,就将矛盾对准岑家,开始弹劾岑定方,且曹家有一女是三品婕妤,得知曹家出事,寻找机会向延昌帝献媚,想讨天子欢心借此求情,结果弄巧成拙,被降为五品才人,就差被打入冷宫了,曹家这才知难而退,马上消停下来。 岑家肩头自然也是一松。 太夫人却气不过:“定方一年到头被人弹劾,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学武,念念书混个七品官当当算了,没得拿命戍卫边疆,还被其他官员在背后捅刀!” 丈夫是吃力不讨好,除了得一个“武威郡王”的封号,还得到什么?数不尽的伤疤吗?但岑夫人不好火上浇油,劝道:“老爷的功劳圣上都看在眼里的,若不是为老爷撑腰,也不会将那曹婕妤降为才人,那以前可是个受宠的主。” “真撑腰就该把一整个曹家……”感觉此话未免过分,太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不提这个,提了就生气,我只盼定方能早些调回京城。” 岑夫人道:“应该快了,突厥已经归降,想必十年内是会平安无事的。” 正说着,门外丫鬟禀告,说周夫人携周家二姑娘周菡前来拜见。 周夫人是太夫人的侄媳妇。 七十古来稀,太夫人今年六十有二了,是个长寿的命,但她的哥哥,嫂嫂早就去世了,留下一个独子周震,两家平时常有往来。 岑夫人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猜测周夫人是为了次子的事。 去年次子被钦点为状元,周夫人就撺掇老太太悔婚,说英国公府有意结亲,又说沈棠完全配不上次子,幸好老太太头脑清明,没有答应,不然少不得要费她一番功夫。 果然周夫人一张口就问:“姑母您之前派了管事去接沈家姐妹,如今她们可是入京了?” “是,被我安置在桥东街的宅子。” 周夫人“啧啧”两声:“您可真大方,那宅子地段多好,竟也舍得。” 岑夫人忍不住插嘴:“那是晏儿的未婚妻,将来是我们岑家的人,有什么不舍得的?” 这一位也是死脑筋,周夫人暗自摇头,英国公府徐家是什么人家,那是皇后的娘家,徐大姑娘看上岑晏,多好的事情?只要岑家稍许做些变通,两家就可以结亲,结果她们偏偏不肯,她实在是看不下去! “表弟妹说的是,倒是我嘴快了,”周夫人捏着手帕一笑,“沈家姐妹既然来了,不如我做东道主,请她们吃顿饭,熟悉熟悉,姑母您觉得如何?” 太夫人却没有马上同意:“不着急,阿棠正跟康嬷嬷学习礼仪,算账等事呢,等学成了再说。” “您真周到,像她这样出身的是该学学,毕竟不如京城的世家小姐,”周夫人眼睛转了转,“要不我抽空去拜访一下,看看她学得如何,也算替您把把关,说起来,她将来也得叫我一声表舅母的。” 康嬷嬷说这沈棠举一反三,冰雪聪明,她还没有亲眼见证过,太夫人道:“你想去,我还能拦着不成?” 如此一说,周夫人必定前去,岑夫人忙添一句:“可别吓到阿棠,她一个小姑娘先后失去父母,本就很可怜了,学得差些都无妨,慢慢教就是。” “表弟妹真是和善,这沈大姑娘遇到你,福气不浅啊!” 岑夫人自此对周夫人更是讨厌。 周夫人也觉得岑夫人是最大的障碍,好歹老太太还是有所松动的,只需有个无可挑剔的办法解除两家婚约,老太太一定毫不犹豫。 只是这办法…… 周夫人觉得或许应该在沈棠身上寻找。 母女俩在岑家待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去。 长辈说话,晚辈不好插嘴,周菡此时才扯着母亲衣袖道:“娘,您真要去看沈大姑娘吗?” “当然。” “那我也去。” “你去作甚?”周夫人皱眉,“为娘是有事情要办,你别添乱。” 周菡“嘻嘻”一笑:“我可不是添乱,我去了能帮您大忙呢,”她也知道有关于岑晏的事,“您想让沈大姑娘嫁不了表哥是不是?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周夫人哪里信她:“小孩子懂什么,别胡闹。” 周菡就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周夫人大为惊讶,伸手戳一戳她脑门:“小机灵鬼!” *** 夏夜闷热,看着像是要下一场雷雨,淡墨将窗户半关。 转头见崔含芷拿着针线发呆,她提醒道:“您小心伤了眼睛,等明日再做吧。” 也确实不想做了。 崔含芷放下针线,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 岑劭又没有早归,不知与他几位朋友去了何处喝酒。 早前她真的很喜欢他的豪爽劲儿,也爱看他喝酒,盯着那喉结滚动,感觉心跳得厉害,后来过门了,她渐渐就不喜欢了,甚至开始讨厌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人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快? 是她的错吗? 其实父亲也喜欢喝酒,可母亲从没有表现出讨厌,二十年如一日,怎么到她就不行呢?崔含芷轻轻叹口气,伸手拿起案上的书。 翻了一页又不翻了,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 淡墨未免担忧。 主子性子一向明朗,可近一年却有些不同,她怀疑是因为没有怀上孩子,但夫妻二人身体康健,显然只是差些时间,主子实在不用想不开,她提建议:“您跟沈大姑娘很是相投,不如请她来府里再同你打双陆吧?” “不行,这样会打搅到她。” 淡墨笑:“请示过夫人就行,夫人不是希望沈大姑娘与二公子多见面嘛,您就专挑休沐日的时候请她来,夫人肯定同意,太夫人也不会反对。” 上回二人玩得很是愉快,回味无穷,崔含芷被勾起兴味:“好,那我明儿与母亲提,”又吩咐淡墨把双陆的棋盘摆上来,“打了个平手,我得想办法赢她。” 下棋不赢就没意思了。 淡墨连忙去取棋盘。 崔含芷自己跟自己练起来,嘴角含笑。 淡墨松了口气。 次日,等去宁安堂时,崔含芷果真提出请求。 岑夫人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值得你这样小心翼翼?你与她是妯娌,亲近亲近是应该的,何况,又在休沐日,叫晏儿也与她见个面,挺好。” 只有岑夫人同意不行,崔含芷眼巴巴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还是很喜欢崔含芷的,果然没有反对。 请帖送达之时,康嬷嬷正与沈棠说有关于嫁妆的事。 “您来之前,岑家就决定替您准备嫁妆了,故而您不用自己操心,到时老太太挑好吉日,就会想办法把嫁妆运过来,到时候您出嫁时再带回岑家,这样您也有面子。” 起因是明嫂心急问康嬷嬷京城哪家店铺可以定做家具,明嫂是沈家的人,康嬷嬷自然就觉得沈棠已经急着要置办嫁妆,故而劝阻。 沈棠轻咳一声:“此事还远呢,不是要到明年吗,我并不着急。” 康嬷嬷道:“您不急就好,省得手忙脚乱的,还是先听老太太跟夫人的意见。” “是。” 康嬷嬷低头看她的女红,又是一阵称赞:“没有算账学得快,但也很是难得了。” 她主要是想迅速学好,快速顺利“毕业”,沈棠道:“多谢你倾囊相授,我觉得之后的时间我该用来温习,不必再劳烦你每日过来一趟。” 话是这么说,但上回二公子让她多教一些,也不知二公子满意与否。 岑晏虽不是世子,可前途定是比岑劭要好得多,也更得圣上青睐,是以康嬷嬷很重视岑晏的想法,她不会轻易做出决定,还得回去问一问。 “这两日您可以先温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沈棠:“……” 晚茶此时来禀告崔含芷邀请沈棠姐妹俩的消息。 又是休沐日。 大概是要趁机让她跟岑晏见一见吧? 不知这是崔含芷,还是岑夫人的意思,但不管是谁,她们都不知道,岑晏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成亲前想了解彼此的心思,他就想尽快还了岑家的人情。 看似接受,实则内心深处,极其抗拒这门亲事。 又或者,他并没有把婚姻看得很重,也许于他来说,娶谁都没有区别…… 沈棠心想,也罢,再见一面,大概就能确定这桩亲事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等到休沐日的早上,明嫂跟晚茶又很激动,催着沈棠梳妆打扮。 眼看晚茶快将花钿贴在额间时,沈棠道:“算了,今日就不贴了吧。” 贴的反应,她看到了,但辨别不出喜恶,只感觉他有些在意。 现在不贴,他又会如何呢? 6、006 东院内,淡墨已经将棋盘提前摆放好。 岑劭瞄了一眼与崔含芷道:“你与沈大姑娘真是一见如故。” “也是因为她性子直爽,输了会懊悔,赢了会开心,喜怒全在脸上,”崔含芷提起眉笔画眉,“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她只有一个弟弟,所以年幼时就曾期盼自己有个姐妹。 岑劭惊讶:“你居然与她好到想做亲姐妹?” “是的。” 岑劭很高兴:“我得催催致美快将她娶了,这样你就不会……” 不会盼他早归。 崔含芷看着男人眉飞色舞的模样,猜到了他后面想说的话。 上回她让他尽量早些回来,他只说“我知道”,并没有在当时做任何承诺,他的行为也证明了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如今要催岑晏娶妻,听着竟是希望沈棠来陪伴她。 实在荒谬。 他自己为什么就不行呢?难道他已经开始讨厌她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 她年少时确实心大,任何烦恼都能转头就忘,出嫁前母亲总在提醒,说再不能像在家中一样了,得学会侍奉长辈,相夫教子——她应该做得不错,所以长辈从没有怪责过,可她与岑劭的关系竟变得奇怪起来。 “少夫人,两位沈姑娘来了。”淡墨提醒。 居然已经到了?岑劭扶额:“致美大早上就出门了,也不知去忙什么,但愿他能快些回来。” 岑晏忙的肯定都是公事,不像岑劭下衙后总在玩乐,但也无可厚非,他确实将该做的已经做完了,难道还不准他轻松一下吗?只是…… 不过说起来,像岑晏这样埋首公务的性子,等沈棠过了门,肯定也会觉得孤寂的,她一时提早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瞧见一道窈窕身影出现,沈棠拉着妹妹上前见礼。 “我真是等不及要跟你玩双陆了,还请你莫介意,”崔含芷握住她的手,“早些认识你该多好!” 沈棠笑道:“现在认识也不晚呀。” “也对,我们还年轻呢,仔细算算,能玩好几十年双陆。” 沈宁很急切:“虽然我双陆玩得不好,但你们也不要抛弃我。” 崔含芷“噗嗤”一声,揉揉她的脸:“怎么会呢,我们会教你的,来!” 三人正要进去,却发现岑劭正立在门口,沈棠就道:“岑公子……” 岑劭挑眉:“你可以叫我阿兄,跟致美一样。” 沈棠:“……” 这更不合适。 崔含芷捶了岑劭一下,示意他别胡说,又道:“我要跟阿棠玩双陆了,相公你去别处吧。” 照理是该避嫌,但自家妻子才跟沈棠玩过一回双陆,就说要做姐妹了,岑劭很是好奇:“我看一会再走,看看你们是怎么玩的。” 崔含芷就没管他。 二人面对面坐下,表情开始变得认真。 沈宁个子矮,看不见,淡墨给她搬来一张高凳。 崔含芷让沈棠先掷骰子。 岑劭站在妻子身后,先是两只手抱在胸前,后来渐渐往前倾,一只手搭在妻子的肩头,呈现出半搂抱的样子,浑然忘了还有别人。 俨然是对鸾凤和鸣的夫妻。 有这样的兄长,嫂子,岑晏照理应该会有所触动吧?他肯定也幻想过与未来的妻子琴瑟和鸣,结果……沈棠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岑晏也许并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是娶谁都没有区别,他可能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这个未婚妻。 可退亲又不行,毕竟岑家欠了沈家那么大一个人情。 他心里觉得既然如此,那不如早些成亲。 沈棠瞬间明白了岑晏所有的想法,一时豁然开朗。 一盘棋完毕,岑劭才回过神:“你们确实玩得挺有意思……我去找找致美,看看他可回来。”说罢就出了去。 淡墨刚才焚了香,此时味道飘入了众人鼻尖。 沈宁“哇”地声道:“好香,像梅花。” 确实是淡淡的,很清,有醒脑的作用。 沈棠看一眼不远处的香桌,只见上方白烟袅袅好似小小的云山一般,犹如仙境。 这熏香必定价值不菲。 看出她在想什么,崔含芷道:“母亲会制香,手里有好些香方,送我的这种叫‘杏梢红’,它确实是梅花香,阿宁的鼻子很灵呢。” 岑夫人真厉害,居然会制香,她感觉这是一门很复杂的手艺,沈棠惊叹:“好生让人佩服。” 崔含芷笑起来:“看出你很羡慕了,等你过门后,母亲定也会送你的。” 可这一天未必到来。 沈棠含糊“嗯”了声,掩饰过去。 并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崔含芷看着她,忽然想到自己与岑劭定亲后,亲戚说起“过门”,她都会不由自主红了脸,可对面的姑娘并没有这样。 莫非她的性子比想象的还要豪爽? 崔含芷狐疑。 岑劭到南院时,岑晏刚刚回来。 “你又去调查什么案子了?沈大姑娘早就来了。” 岑晏道:“母亲已经催过我,阿兄莫再讲。” 岑劭摸摸鼻子:“致美,沈大姑娘的双陆玩得很好,居然跟阿芷不相上下。” 康嬷嬷夸过她聪明,看来不是假话。 这种优点,岑晏还是满意的,他很不喜欢笨人。 “她还在东院?” “是。” 岑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阿兄,等祖母定吉日的时候,你帮我一起劝劝,让祖母选个九月的吉日,省得拖到明年。”他总是被这事影响,实在心烦。 想到此种情况要继续到明年,简直不能忍受。 岑劭想答应,话到嘴边又犹豫:“你当真心甘情愿?” 他真的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岑晏违心道:“是,沈大姑娘的容貌颇合我心意。” 身为男儿没有不喜欢美色的,岑劭理解,点点头:“好,我一定帮你劝祖母。” 来到东院门口,岑晏没有进去:“还是请她出来吧。” 岑劭便命随从去传话。 里头二人正玩了一半,崔含芷握住骰子:“你去吧,让阿宁替你玩。” 沈宁想跟姐夫说话:“我送姐姐去,等送完回来再继续。” 她跳下高凳。 沈棠整一整裙衫。 姐妹俩手牵手走出院门。 夏末,海棠花早就凋谢,满树都是碧叶,茂盛极了,遮住了天上的光。 少女走到树下,脸庞莹润,却是比阳光还明亮。 岑晏注意到她没有再贴花钿,露出了光洁而饱满的额头。 那瞬间,他觉得她比往常好看上十分。 男人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沈棠将之解读为“满意”。 但若对一个人有期待,岂会因为小小一个,只占了她外表千分之一都不到的花钿而觉得讨厌呢?这只能说明,岑晏看待她是用了十足苛刻的目光的。 沈棠微微一笑:“二公子可会玩双陆?” 岑晏道:“当然……我听兄长说,你玩得很不错?” “是因为大少夫人玩得更好。” 很谦虚,岑晏唇角微扬:“你除了双陆还会玩什么?” “投壶,但投得并不准。” “多练练就行,可能你的姿势不太正确,你可以问问康嬷嬷。” 说起康嬷嬷,沈棠就有点头疼。 明明她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学会了,可康嬷嬷竟还要继续教,总不至于是准备让她连续不断的绣花,确保每几日就绣出一幅图案吧?那她铁定会疯。 正想着,衣角忽然被拽住,沈棠低头一看,原是沈宁在扯她。 妹妹一直希望能跟岑晏说话,但又不想贸然开口,故而拽她衣角呢。 “二公子,这是我妹妹阿宁。” 岑晏奇怪。 他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沈宁,为何又介绍一次? 小姑娘只到沈棠腰间,仰着张粉嫩嫩胖乎乎的小脸。 岑晏跟她对视片刻,“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沈宁是谁。 还是没有说话,沈宁由不得嘟起嘴来。 她生气了,捏着小拳头道:“阿姐,我去跟大少夫人打双陆了!”说罢,快步离去。 沈棠其实也不想再跟岑晏继续交谈,就借此说道:“舍妹年纪小,还请二公子见谅……我得去看着她,只能等下次再说了。”她也一同离去。 岑晏自然不在乎,转过身回了南院。 沈棠追上妹妹,拉住她手臂:“阿宁,别跑这么快,小心摔倒。” 沈宁气呼呼的:“二公子真不跟我说话呢……阿姐,他是不是很讨厌我?我就说嘛,他每次都不理我!”她本以为姐夫会是像姐姐一样跟她很亲近的人。 自从小姑娘知道这门亲事后,在安州就巴望看到未来姐夫了,谁想到岑晏从开始就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也不怪她失望。 沈棠揉一揉她的发髻问:“你现在可是不喜欢二公子了?” 沈宁摇摇头:“不喜欢。” 不过再不喜欢那也是未来的姐夫,姐姐是要嫁给他的,她又有点犹豫,轻声问沈棠:“阿姐,那你呢?”如果阿姐喜欢,那她也只好跟着喜欢的,总不能让阿姐难做。 沈棠一笑,在她耳边道:“别担心,我也不喜欢他。” 7、007 姐妹俩很快就回了,崔含芷惊讶:“难道你们没有见到致美?” “见到了,不过我猜二公子很忙,所以不想打搅他,”沈棠将妹妹抱到高凳上,“阿宁,你跟大少夫人玩,我在旁边教你。” 崔含芷道:“以后别叫我大少夫人了,太见外,我虚长你三岁,往后就叫我‘姐姐’吧。” 等沈棠过门之后,再改为“嫂子”。 已经有了决定,但不妨碍沈棠将崔含芷视为朋友,她从善如流:“好的,姐姐。” 沈宁也跟着甜甜地叫:“姐姐。” 崔含芷笑着揉揉她的发顶:“阿宁真可爱。” 三人玩到午时方才停手。 听说东院其乐融融,岑夫人就去请太夫人快些将吉日定下。 不管早晚,她总归要替沈棠准备嫁妆的。 当时丈夫说,沈夫人染病,沈参元为替她治病变卖了一些家产,沈参元再一走,沈家肯定捉襟见肘了,不然沈棠也不至于就只留下两个世仆,何况,沈家还有一位二姑娘,将来也要嫁人的。 太夫人答应了。 但吉日不能随便挑选,得请相士。 故而次日晚上岑家人围坐一起,看相士占筮。 最后占出好几个可以挑选的吉日,有八月的,九月的,十一月的,还有明年三月的。 太夫人坚持选三月。 岑劭道:“九月的有什么不好?一个多月时间足够准备了,您要觉得仓促,那就选十一月,”说着朝弟弟抛个眼色,表示他在努力帮着说话,“三月未必是好日子,就我知道的,有几位官员三月娶妻都被摘了乌纱帽呢。” 太夫人哪里听他胡说八道。 “你自己就是三月娶妻的,难道你跟阿芷不好吗?” 岑劭:“……” 岑晏接上:“我明年会更忙,现在还算清闲些,故而母亲让我多见见沈大姑娘,尚能配合,以后就不一定了,所以还不如早些成亲,这样您跟母亲也安心。” 太夫人知道此事委屈了他,语气就很温和:“晏儿,不是祖母不讲理,可就算不谈三月是不是好时节,也得顾及你父亲不是?九月,他赶得回来吗?边疆的事没那么容易解决的,最少也要等到明年吧。” 此话一出,兄弟俩都没了反驳的理由。 确实,光是来回的路程都要一个多月,这还是在消息传得及时的情况下,如果遇到风雨天气,最少得两个月。 岑劭讷讷道:“要不就十一月……” 岑夫人瞪了他一眼,笑着与太夫人道:“就三月吧。” 此事算是定下了。 岑劭叹口气,揽着弟弟肩膀:“提到父亲,还真没有办法了,只能等一等。” 岑晏自然不好说什么:“刚才劳烦阿兄。” “跟我客气什么,就是可怜你还要等这么久。” “……” 兄长难道真的相信他看上沈棠的容貌,急着要娶她?就因为那一句违心的话,就觉得他可怜? 岑晏都不知说什么好。 此时康嬷嬷求见。 她过来问岑晏有关于教沈棠的意见:“沈大姑娘别的都学会了,就是女红尚不熟练,还得练一阵子,但接下来老奴真不知教她什么,琴棋书画老奴是不擅长的。” 岑晏记性很好:“你是不是会插花,如果她一窍不通,你也可以教一教。” 康嬷嬷确实会一点,只是对此并不自信,未免欢喜:“难为您竟知道……老奴一定尽力。” 她很快就带了一竹篮的鲜花去桥东街。 “府里一年四季都不缺花,您要是会插花再好不过,如果不会,奴可以教您。” 沈棠前世是用不着自己插花的,不过时常收到花。 她直接就说“不会”。 康嬷嬷便拿出了架势要教,又跟她说吉日的事。 沈棠吃了一惊:“已经选好了?” 这种表情在康嬷嬷看来就是“惊喜”,还是“喜多于惊”,她笑道:“是,专门请相士来占筮选的吉日,将来您嫁给二公子后,二人定是万事如意。” 如此重要的日子,竟都没告诉她。 许是沈家长辈都不在了,岑家人觉得没有必要,之前岑晏也说,嫁妆由沈家准备。 如今已经定下吉日,想必岑夫人马上就要动手操办了,她得快些想个办法:直接退亲肯定是不行的,失去岑家这个依靠,她跟妹妹如何生存?留在京城,没有住处,回去安州亦不妥当。 安州的人都知道她是岑晏的未婚妻,倘若退亲之后回去,那些对她起了心思的色鬼必然会纠缠不止。 明嫂跟晚茶却很欣喜,前者道:“定下来就安心了,姑娘就等着嫁人吧。” 沈棠也没有反驳。 就在这时,周夫人携女儿周菡登门拜访。 康嬷嬷向她解释:“周夫人是老太太的侄媳妇。” 见过谢夫人,再见周夫人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棠起身迎接。 映入眼帘的姑娘青衣白裙,因在家中,粉黛未施,身上也没有任何首饰,却仍叫人挪不开目光,周夫人心想,难怪那位表弟妹毫不反对呢,从样貌上来看,确实与岑晏很是相配。 她热情得走上去:“哎呀,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美人!” 周菡也盯着沈棠看。 来之前她以为她的计划万无一失,可现在却没那么有把握了,好在沈棠只是外貌出众,家世十分普通,完全不能与岑家相提并论。 周夫人看向康嬷嬷:“原来你真在教沈大姑娘啊?都教了些什么?” “出嫁前的姑娘该学的事,譬如算账,女红。” “是吗?”周夫人握住沈棠的手,低头瞧一瞧她春葱般的手指,“又滑又嫩的,看着是不曾吃过苦……算账都学会了吗?晏儿可是精通算术的。” “不能跟二公子比,但算算家里的账当无问题。” 作为学过高数的人,她真的太谦虚了。 周夫人怔了怔,感觉沈棠没有说谎,故而倒不想出题了,她今日来也并非真的要替太夫人把关,她是想来破坏这桩亲事的,因岑家与沈家结亲全无好处,只是为还人情,那作为表亲的周家,更是一定点好处都没有,但岑家跟徐家结亲就不一样了,徐家是皇亲国戚。 与徐家结亲,等同于有了皇后,太子做靠山,这是京城多少家族梦寐以求的?到时若成了,她的丈夫也不会再是个五品下官。 周夫人心里有算计,嘴里却夸赞:“算家里的账也不容易的,没想到你学得那么快,菡儿,你可听见了?还不来向你这未来表嫂讨教讨教!” 周菡听从,过来对着沈棠作揖:“请姐姐教教我吧!” 这是哪一出啊? 沈棠觉得莫名其妙,但来者是客,多少得给点面子,她问:“你之前学了多少?” 周夫人见状找了个借口与康嬷嬷道:“你带我去四处转转吧,这宅子我许多年前来过一次,都不记得是什么样子的了。” 二人渐渐走远。 是时候了。 周菡看着扒拉着算珠的沈棠道:“瞧姐姐现在的模样,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她的算数也很好。” “谁?” “徐元淑徐姑娘。” 沈棠不认识。 周菡解释:“她是英国公府的千金,姑母是皇后娘娘。” 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沈棠停下手问:“这位徐姑娘跟你关系很好吗?” “跟我倒不是,是跟……”周菡吞吞吐吐。 沈棠笑了笑,伸手拿起桌边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也不是非要向你打听的,毕竟我也不认识她。” 不打听怎么行呢? 周菡着急:“她跟二表哥认识。” 哦,原来如此。 她马上猜到了周家母女俩前来拜访的原因。 若非已经做了选择,她可能会装傻,但现在这种情况对她来说却是个好机会,沈棠轻叹口气:“当初二公子被点为状元时,我也想过,定有许多姑娘爱慕他,想嫁他为妻……你说的这位徐姑娘,大抵也是如此吧?听这家世,确实是不像我高攀了岑家呢。” 周菡是来做破坏的,可见沈棠这样又有些不忍,安慰道:“你其实条件也不错,就是与徐姑娘相比着实是差了点,倘若不是嫁给二表哥,嫁给普通公子那是足足有余。” 沈棠好奇问:“普通公子是怎么个普通法?” “比如六七品官员家的公子……” “真的配得上吗?” “那,那□□品吧,”主要是她父母双亡,又没有兄长支撑门楣,不然铁定是足够的,周菡结巴道,“或者,或者嫁富商必定可以。” 沈棠摆摆手:“周姑娘你别再说了。” 周菡也发现越说越惨,便闭了嘴。 沈棠沉默片刻问:“二公子很喜欢那位徐姑娘吗?” 周菡道:“我觉得是,因为京城也只有徐姑娘配得上二表哥。” 若是真的,那岑晏的表现倒更合情合理了。 他心里有意中人,却因为与沈家的事而无法得偿所愿,自然对她这个陌生的女子不会怀有期待,会很苛刻,沈棠想了想,问周菡:“那位徐姑娘平常可贴花钿?” 周菡:? 8、008 沈棠又问:“你难道没有见过这位徐姑娘?” “当然见过,”周菡一头雾水,“我只是不知姐姐为何这么问……不过徐姑娘是不贴花钿的。” 沈棠立即对岑晏喜欢徐元淑的事信了七八分。 难怪他讨厌花钿呢,原来心爱的女子不贴它! 沈棠继续拨算珠:“我教你算账吧。” 眼前的人反应有点奇奇怪怪,周菡摸不准,小声问:“姐姐你打算怎么办?我是喜欢你的,但我觉得二表哥若不喜欢,只怕你嫁给他,将来也会和离……一旦和离,要再嫁可就难了。” 沈棠道:“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周菡给她出主意:“你可以退亲。” 这就是她的目的。 沈棠颦眉:“可我一个弱女子,退亲之后去何处呢?” “这……”周菡眼珠一转,“你还是可以住在京城的,岑家欠了你沈家人情,你可以请姑祖母跟表舅母将这处宅院送给你,她们一定会同意!” 沈棠也相信她们会同意。 可一处住宅能保证什么?她在安州见得多了,无权无势在这时代会活成怎样,她很清楚,何况,她跟沈宁还是女子,比普通男子更容易受到压迫。 所以一处住宅远远不够…… 沈棠拍拍周菡的手臂:“多谢你,周姑娘。” 见她如此真诚地向自己道谢,周菡有些惭愧,低声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希望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说些真心话,我不希望二表哥如此遗憾。” 沈棠点点头:“我明白。” 完成了任务,周菡见母亲回来,就露出让她放心的眼神。 周夫人很高兴,又夸了沈棠几句。 母女俩坐车回去时,周夫人问女儿:“她怎么说的?” “应该会退亲。” 周夫人还是吃惊的:“你确定?” “基本能确定。” “倒是有些傻了,”周夫人摇头,“换做旁人,无论遇到何事都不会放弃这门亲事,晏儿条件多好啊,要才学有才学,要能力有能力,家世显赫,长得还俊。” 周菡道:“正是如此,她才自愧不如……也幸好她傻,不然我未必能劝成,其实凭她的样貌也能配上半个二表哥了。” 周夫人好笑:“还能半个半个的吗?”伸手戳她额头,“不过你真机灵,我倒没有想到,你啊,记得别丢了这份机灵劲,以后给自己找个好夫婿。” “我需要找吗?等二表哥娶了徐姑娘,有的是‘好夫婿’踏破我们家门槛!” 也是,周夫人道:“但愿她早些去退亲,”顿了顿,“我还是有点不安心,万一她明儿改主意呢?她能嫁晏儿那是多好的运气啊,真的舍得?” 周菡不语。 女子善变,沈棠未必不会更改。 “可娘,我们不好催她的。” 这样的话,目的过于明显,很容易弄巧成拙。 周夫人只好道:“回去再想想办法。” *** 热了一夏,到七月总算凉了,梧桐叶渐渐转黄,已有桂花提早盛开。 岑劭提了一盒云记新出炉的桂花糯米藕回来。 崔含芷爱吃。 “我下衙时铺门口竟排了队,等了一盏茶功夫。”他将东西摆在妻子面前,脸上满是邀功的意味。 那瞬间,崔含芷又觉得岑劭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定是她误会了。 也定是她太闲了,有个勤快又和善的婆母,什么都不用操心,所以容易胡思乱想…… 崔含芷迎上去,甜甜道:“多谢夫君。” 前阵子他回得晚,妻子面色总是淡淡的,这次笑得如此灿烂,仿佛一下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被她吸引的,喜欢她的坦率,开朗。 岑劭情动,立时将她抱起。 看架势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崔含芷忙道:“不行,我正当月事……” 岑劭皱眉:“怎么总来呢。” 一月一次,也不算“总来”吧。 崔含芷反驳:“是你总想。” 岑劭捏捏她的腰:“是你总在勾引我。” “……” 他不止一次这么说,起初听还有点害羞,而今她觉得这全是岑劭的借口,他总在她并不想要的时候十分强势,让她不得不顺从他。 她根本就没主动勾引过。 崔家十几年的家教从没有让她去学如何去勾引一个男人。 崔含芷的心情忽然没那么好了,挣扎着要下来:“我得进去清洗下。” 女人这个时候总是特别麻烦,岑劭松开手。 结果等了许久,崔含芷都没有出来。 那盒桂花糯米藕早就凉掉了。 他问淡墨:“怎么回事?” 淡墨道:“少夫人有些累,正当歇息。” 其实主子早就清洗干净了,就是不想出去,一个人坐着看书,后来又睡下了,但要是说出来肯定会影响夫妻间的感情,便只能扯谎。 岑劭走到床前一看,果见崔含芷闭着眼睛,顿觉意兴阑珊,转身离开。 崔含芷睡到戌时才醒。 淡墨让厨房热了桂花糯米藕端上来。 不用说,岑劭必定又出门了。 他从来不愿意在这时候安静的陪着她。 “少夫人,您把这吃了吧,不要辜负公子的心意。” 崔含芷淡淡道:“不过是他随手买的,能看出什么新意。” 淡墨知道崔含芷不快,但并不能猜出原因,只劝道:“哪里是随手,分明是排了队的,像公子这样的耐性脾气,能做到如此已经很不容易。” 难道真是她要求太多?崔含芷夹了一块藕放入嘴中。 桂花香味非常浓郁,跟印象中一样可口。 至少他记得她的喜好。 崔含芷歪头问淡墨:“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那还用说,”淡墨毫不犹豫,“公子可是见了您三面就求着老太太跟夫人来崔家提亲了呢,谁不知他对您一见倾心,奴婢真不知您在怀疑什么。” 崔含芷没说话,又低头吃糯米藕,过得会儿道:“后日再请阿棠跟阿宁过来。” 那又是一个休沐日。 淡墨笑道:“可惜吉日定在明年,不然您跟沈大姑娘可以天天在一起玩。” 想象了一下,确实挺向往的,崔含芷道:“一个月三次休沐,我再请她十来次就到明年了。” 对于沈棠来说,这个邀请很重要。 她现在想尽快见到岑晏。 是时候跟他提退亲的事情了。 9、009 晚茶跟明嫂还沉浸在已经定下吉日,明年就能看到沈棠嫁给岑晏的喜悦中,倒是沈宁知道内情,小声与沈棠道:“阿姐,你不喜欢二公子,那是不是不准备嫁他了?” “是。” 沈宁的小脸上又露出担忧:“那你要嫁谁啊?二公子虽然讨厌,不跟我说话,但别处都很好呢。”她在安州时就听到许多人称赞姐夫,故而才十分憧憬。 沈棠当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论条件,岑晏是当之无愧的乘龙快婿,可他已有意中人,内心对她十分排斥,她是绝对不会去勉强自己也勉强岑晏的,她完全可以找到双赢的办法。 “阿宁,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嫁谁,等我找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好吧,”沈宁点点头,“但一定不能比二公子差。” “……” 这可能有点难度。 沈棠笑道:“我尽量吧。” 她唤晚茶进来梳头。 上妆的时候,她仍没有贴花钿。 如果要跟一个人协商事情,那么最好是让那个人对她有个好印象,自从沈棠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之后,她很是认同“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 虽然她可能没有做得非常到位。 晚茶疑惑:“您贴花钿很好看,为何都不贴了?” “这样有新鲜感。” “原来如此。” 晚茶很欣慰,姑娘在换着花样取悦二公子呢。 就该如此,毕竟是高攀,岑家为了还老爷人情才娶姑娘,彼此心知肚明,本是门不当户不对,只有二公子真正的喜欢上姑娘,将来才会安然无忧。 等到岑家后,沈家姐妹先去拜见了太夫人跟岑夫人。 岑夫人把吉日的事告诉沈棠。 有那么一刻,沈棠想过不如跟岑夫人商议,但转念一想,岑夫人手里并无权力,不像岑晏,年纪轻轻就做了监察御史,随着年龄与阅历经验的增长,他掌握的权力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岑老爷年迈致仕,整个岑家都要依靠岑晏,当然,还有岑劭,所以还是选择岑晏更为可靠些。 她也不怕岑晏不履行承诺。 凭他能考上状元的智商,但凡想毁掉这门亲事,总有办法,岑晏显然还是有诚信的。 太夫人问了她学习方面的事情。 沈棠就说起周夫人:“我一开始都不知她是您的侄媳妇,也是问我学了什么,还让我教周姑娘算术。” 看来侄媳妇已经把过关了,不然不会让女儿跟沈棠学,太夫人露出满意之色:“我也听康嬷嬷说了,你果然很聪明,可惜没有早些入京,要是去年来,还能请个夫子教你琴棋书画。” 沈棠:“……” 这是要把她培养成才女吗? 也是,可能那位徐姑娘就是才女。 岑夫人笑道:“母亲,她是阿芷请来的,您就让她去东院吧。” “去吧。”太夫人摆摆手。 崔含芷已经在等着这对姐妹俩。 沈宁一见到她就道:“我在家练了好几日,我先跟崔姐姐你打双陆,等会再换阿姐。” “好啊,”崔含芷将她抱上凳子,又打趣,“重了些呢,又吃什么好东西了?” 沈宁唉声叹气:“还是明嫂烧得那些……本来我跟阿姐经常去街上买好吃的,后来康嬷嬷突然来教阿姐,就没有办法出去了,好心烦!” 崔含芷苦笑,安慰她:“出嫁就是这样的。” 她嫁给岑劭时也额外学了好些东西。 比如女红。 “应该都快学好了吧?”她问沈棠。 跟岑晏商议之后肯定就不用学了,沈棠点点头。 岑劭得知妻子又请了沈家姐妹来,就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崔含芷真的很欢快,笑颜如花,一会捏捏沈宁的小脸,一会儿又挽住沈棠的手臂,他就觉得他的想法果然没错:妻子就是缺乏陪伴,要是弟弟早些娶妻就好了。 当然,他也可以陪崔含芷,可他跟她在一起除了亲热之外,实在不知还能做什么,偏偏她一会儿来月事,一会儿又不准在车里,弄得他很没趣。 他还不如跟朋友在外面喝酒呢。 他跟朋友玩,崔含芷也跟弟妹玩,多好! 可惜吉日定在明年,要等好久。 岑劭正想着,听小厮禀告,说岑晏来了,要同沈大姑娘见一面。 不用说,必是母亲催促的。 他走进来,与沈棠道:“致美在门外等你。” 沈棠刚才还在担心岑晏不露面,闻言立时起身。 玩了一半,崔含芷朝丈夫瞄一眼:“要不相公来替阿棠?” 岑劭道:“我不会。” 崔含芷道:“你可以学。” “学这个有何用?阿宁,你来玩。”他将沈宁抱到对面的椅子上。 崔含芷嘴唇一抿,没再说话。 眼前的姑娘又没有贴花钿,眉目如画,岑晏觉得还是赏心悦目的。 他告诉沈棠:“吉日已经选好了。” “刚才我已经从岑夫人口中得知,”沈棠指一指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二公子,我们去那边谈如何?” 东院仆从甚多,她不愿他们的对话被谁听见。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提出换地方。 岑晏未免奇怪,但并未拒绝。 二人一前一后走向凉亭。 日头正烈,男子整个身影都融入阳光里,偏还穿了银纹白袍,亮得刺眼。 沈棠目光落在他从袖中露出的修长手指上。 极为好看,说实话很符合她的审美,能想象出他弹琴画画时的优美手势,不过她更希望岑晏的这一双手在将来可以执掌重权,这样她跟岑晏谈拢后才能得到更大的保障。 “你想说什么?”岑晏已经走到亭中,正回身问她。 沈棠开门见山:“我想退亲。” 岑晏:“……” 看着他微微沉下的脸色,沈棠进一步解释:“我知道二公子也不喜欢这门亲事。” 他是不喜欢,可他绝没有想到“退亲”两个字会从沈棠口中蹦出来。 “你是认真考虑过的吗?” 没有否认“不喜欢”,而是问了这句话。 沈棠暗道,岑晏心里肯定是乐开花了吧,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当然考虑过,”沈棠神色郑重,“考虑了许久,我觉得退亲十分明智,只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二公子能答应我两件事,”她顿了顿,“二公子应该明白,退亲只能由我提出,不然外面会如何诋毁岑家,二公子一定十分清楚。” 如果岑家主动退亲,那么京城的人肯定会将“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等任何难听的话都按到岑家身上,甚至还会有官员借此弹劾。 他当然清楚,他不清楚的是,沈棠为何会觉得她提出退亲“十分明智”? 明智在何处? 他在这瞬间真的难以理解沈棠,不过他没有道理拒绝,直截了当问:“你想要什么?” 10、010 要什么东西才能最大限度保护好自己跟沈宁,沈棠真的想了很久。 她道:“我以后会住在京城,我希望二公子能保证我跟阿宁的安全,还有,在钱财上要补偿足够。” 岑晏笑了。 笑意没有达到眼底,微微的冷。 “你还挺贪心。” “贪心吗?”沈棠不觉得,“如果我做了岑二少夫人,我跟阿宁肯定不用担心未来会遭遇危险,至于钱财,岑家多的是,难道不是吗?” 岑晏一生的幸福难道不比这些东西值钱吗? 她理直气壮。 岑晏微微挑眉,想反驳但最后还是没有反驳。 于他来说,沈棠退亲是一桩好事,为此付出的代价,其实是可以承受的。 “好。”他答应了。 沈棠笑起来:“二公子不愧是能臣,雷厉风行。” 岑晏不吃这个吹捧,面色淡漠地道:“保证你姐妹俩的安全,我知道是指什么,钱财……你想要多少?” 具体的数,她还真没想好。 沈棠问:“可否容我多考虑几日?” 该不会狮子大开口吧?岑晏道:“如果很荒唐,我是不会答应的。” “当然,一定在二公子能力范围之内。” 她总不能要岑家全部的家产。 岑晏转过身:“那你明日解决退亲的事。” 好急。 看来是等不及想娶那位徐姑娘了。 沈棠道:“可以。” 既然已经要退亲,自是没有必要再了解彼此了,她向岑晏告辞。 女子离开的背影毫无留恋,岑晏盯着她,眉心微微拧了拧。 还是很难理解…… 说什么保护,钱财,她嫁给他不也一样有吗?甚至更多,可偏偏选择退亲,岑晏对康嬷嬷夸赞沈棠“聪明”生出了很大的怀疑。 倘若她是一个笨人,他更不愿意娶她了。 幸好她做了“退亲”的选择。 岑晏觉得可以多给沈棠一点补偿。 而沈棠跟沈宁从岑家回去后,马上把明嫂,晚茶叫来,准备开一个家庭会议。 当年她遣散沈家的奴仆时,也将卖身契还给了明嫂,晚茶,而后每月给予一两银子的高薪聘请她们,这些年四人都在一起生活,感情早就超越了普通的雇佣关系。 明嫂正忙着准备午饭,带着菽来剥。 “菽”是后世的毛豆。 晚茶见状,坐在明嫂旁边帮忙。 沈棠道:“我现在要宣布一个消息。” 那两人完全没想到是什么消息,明嫂猜测:“该不会是要我们开始准备嫁妆?” 沈棠生怕她们听完后把毛豆打翻,先走过去将盛毛豆的笸篮放在边上,才说道:“不是嫁妆的事,是退亲,我打算向岑家提退亲。” 明嫂整个惊到,霍地起身:“什么?您说什么?” 晚茶也张大了嘴巴。 沈棠道:“退亲,我不想嫁给岑二公子。” “您疯了吗?”明嫂口不择言,“这么好的亲事,您居然要退掉?这,这让老爷在天之灵……姑娘,您是骗我们的吧?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您是不是跟岑二公子有什么误会?”晚茶也问。 她们的质疑很正常,只沈棠觉得她已经看清楚了她跟岑晏的未来——或者不会发生周菡说的“和离”,毕竟岑家要保全名声,但他们必然同床异梦,更有甚者,岑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妻子,或者说他始终介怀他是为还人情而娶妻,只怕以后会纳几个合意的侧室。 想想挺可怕的,她到时要跟那些侧室共用一个男人,那还不如退而求其次。 她失去岑家二少夫人的身份,但得到岑晏的许诺与钱财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没有疯,也没有误会,而且我已经把这个决定告诉岑二公子了,他也赞同。” 屋内鸦雀无声。 好一会,明嫂讷讷道:“二公子居然赞同?” 赞同就表示他也不想娶沈棠。 原来…… 明嫂像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瘫倒在椅子上。 晚茶也傻了。 沈宁这时道:“我也不喜欢岑二公子,所以阿姐退亲,我们应该支持她。” 明嫂,晚茶:“……” 这个时候得鼓励下士气,沈棠道:“你们放心吧,我虽然退亲,但将来也不会过得不好,岑二公子已经答应会保护我们,还会给我们补偿。” 然而打击太大了,明嫂跟晚茶仍然没缓过来。 二人唉声叹气,士气低迷。 沈棠想了想说道:“岑二公子可能有意中人。” “是谁?”晚茶睁大眼睛。 沈棠没说徐姑娘的事:“我是猜的,不然他为何赞同退亲?所以你们别难过了,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必拆散有情人呢。” 晚茶有点感动:“姑娘您真是好人。” 明嫂却怒道:“好人向来没有好报的,姑娘,您听我的劝,别退亲……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岑家先答应老爷的,您管二公子有没有意中人呢,您先考虑自己啊!再说,就算有又怎么样呢,凭您的本事也可以让二公子移情别恋啊!” 那多累啊。 她才不想做这种事呢,她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沈棠道:“还是退亲,等着白拿钱好。” 明嫂:“……” 沈宁看明嫂不同意,嘟起嘴道:“你一点都不疼我,那二公子都不搭理我,你还让阿姐嫁给他呢,他要真喜欢阿姐,岂会这样冷待我?” 这一个脑子也不太清楚,明嫂恨不得戳她脑门,忍住了道:“二公子可是监察御史!” “我管他什么官,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这样。” 明嫂一阵头疼:“好吧好吧,我也说不上话,我就是一个厨子,哪儿管得了这么多,两位姑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拿起桌上的笸篮跑了出去。 这个时候还是没忘了做饭给她们吃,沈棠由不得笑了一下,而后转头看向晚茶:“你怎么想?” “我当然也可惜,只姑娘说二公子可能有意中人,我就觉得……也可惜姑娘,便算了吧。” 难怪当初岑二公子没有盯着姑娘看呢,原来是有原因的。 沈棠道:“好,你忙去吧。” 晚茶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咬牙道:“一定得多要点钱!” 沈棠:“……当然。” 在岑晏能力范围之内。 11、011 她马上坐下算账。 按大梁的物价,一家四口若要吃穿好一些,每月最少得用二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四两,十年就是两百四十两。 古代医学落后,多数人寿命都不长,怕是活到五十就要一命呜呼,她现在十六,沈宁八岁,算五十年…… 一万两千两银子。 沈棠看着这个数字呆了呆:居然这么多吗? 真跟岑晏伸手要,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吧?毕竟大梁官员的俸禄都不高,原主父亲一年也就三十两俸禄,而岑晏初入仕途,肯定更低,如果说靠家里平日给予的零花钱,肯定也不会有一万多两。 不行,得换个思路。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得问岑晏要一些可以持续挣钱但又不是很昂贵的东西,比如田。 沈家本来也有一顷良田,后来为替沈夫人治病卖掉了一大半,沈棠来京城之前又将剩下的田都变卖,她做好了不回安州的准备。 如今她手里有三百多两银子,分出一百两在京城盘处店铺,再加上从岑晏那里得到的良田,怎么想都能过得很好。 沈棠心情愉悦,胃口大开,多吃了半碗饭。 明嫂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开心。 退亲怎么可能会比嫁入岑家还开心呢? 可沈棠是主子,她的年纪再大也不是长辈,如何去劝?明嫂食不下咽。 沈宁见状夹了一块鸡腿放在明嫂碗里,小大人一样劝道:“反正阿姐就是要退亲了,你不吃饭也没用,一会把自己饿坏,到时没人烧饭,我也要跟着饿死了。” 明嫂:“……” 沈棠“噗嗤”一笑:“就是,我退亲又不是你退亲,生气什么?你的月钱一分不少,以后还会更多。” 明嫂闷闷道:“还不是怕姑娘以后嫁不到更好的!” “京城藏龙卧虎,定然会有,别担心。” 信她才怪。 岑家都是因为老爷替岑老爷挡刀才愿意跟沈家定亲的,别家一样条件的怎么可能愿意娶沈棠?可明嫂也没办法,只好狠狠咬了一口鸡腿。 次日康嬷嬷又早早来了,打算继续教沈棠插花。 这是一门比较复杂的学问,除了要培养审美情趣外,还得学有关花瓶的知识。 沈棠打断了康嬷嬷:“我想见一见太夫人跟岑夫人,你能带我去岑府吗?” 康嬷嬷愣住:“您不是昨日才见过?” “是见过。” “那为何……” “有事想与她们商量。” 非得挑现在,康嬷嬷很奇怪,她道:“时间有些早,可能太夫人还未起来。” “我可以等,”沈棠表情很严肃,“我有要事……” 边上的明嫂忍不住发出了绝望的一声叹息。 今日一过,再难挽回了! 沈棠朝她看一眼,继续道:“我一定要当面与太夫人,岑夫人说。” 似乎真的很紧要,康嬷嬷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此时太阳尚未升起,天空是淡淡的青色,漂浮着几朵白云。 沈棠闻到空气里有甜蜜的桂花香。 下个月就要中秋了,如果把这件事顺利解决的话,她再也不用操心如何做岑家的儿媳,岑晏的妻子了,也不用学这学那的,到时她可以带沈宁去观龙舟,还可以继续逛京城没有逛完的店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退亲好。 康嬷嬷见这姑娘笑容满面,忍不住问:“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算是好事,她相信太夫人跟岑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会高兴的。 皆大欢喜。 但她自己不能这么说,沈棠模棱两可:“也谈不上。” 等到宁安堂时,她道:“如果太夫人还未起床或者在吃饭的话,别打搅,我可以多等一会。”至于岑夫人,她肯定会来给太夫人请安的,倒不用特别去问候。 康嬷嬷答应。 沈棠就在宁安堂的偏厅等候。 岑夫人很了解太夫人的作息时间,她来的时候,正好太夫人刚刚吃完,于是二人遇到了。 “阿棠你怎么在这里?”岑夫人很惊讶。 “我有事找您跟太夫人。” “是吗?”岑夫人慈眉善目,看起来总是十分温柔的,“那等会到老太太跟前你再说,”又道,“阿棠,你昨日见过晏儿了吧?察院事多,他又一心扑在上面,有不周之处,你担待些。” 沈棠没料到她会提岑晏,顿时有些尴尬。 岑夫人才叫她“担待”,她转头就提退亲…… “哪里,岑二公子通情达理,没有任何不周之处。” 岑夫人笑:“你满意就行。” 沈棠额头微微出汗。 她并不满意岑晏,但对岑夫人这样的婆婆却很满意,只她不可能因为岑夫人就嫁给岑晏,去面对一个她完全不看好的将来,所以…… 该提还是得提。 沈棠一横心,在给太夫人请安之后,马上就道:“能否请太夫人,还有岑夫人您将旁人屏退?我有话要说。”没有商定好之前,还是得谨慎些。 太夫人觉得古怪,但也答应了,只变得有些不耐烦:“什么话竟不能让她们听见?” 沈棠深吸一口气道:“太夫人,岑夫人,我想退亲。” 与昨日明嫂,晚茶听到的时候一样,太夫人跟岑夫人也是满脸惊讶,太夫人问:“你说什么?” 惊讶归惊讶,但沈棠觉得这两人的想法肯定与明嫂她们不同。 沈棠解释道:“岑二公子无可挑剔,只相处下来,我觉得我们性子不合,故而我想退亲,您跟岑夫人都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说岑二公子有何不好。” 太夫人眼睛瞪圆了。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先是惊怒,而后是喜。 她何尝甘心过让二孙儿娶沈棠,不过是儿子当众定亲无法更改了,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要退亲……她凭什么呢?她难道是嫌弃自己的孙儿?不过,那可真是,真是好事啊! 太夫人的面色变得十分温和:“阿棠,你真的考虑好了?” “是。” 沈棠就等着二人当场答应。 然而岑夫人的反应却出乎意料:“阿棠,你与晏儿才见过数面,提‘不合’是否过于武断?当初老爷与令尊定亲并非一时冲动,终身大事也并非儿戏,你用这样的理由提出退亲,老爷断不会答应。” 失策,居然忘了在远方的岑定方岑老爷。 确实,还得需要他点头。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写封信给岑老爷? 岑夫人这时又道:“何况,此事我们岑家也不好对外解释,你说‘性子不合’,外人恐怕会觉得我们岑家仗势欺人,逼迫你退亲……阿棠,你不如多给自己跟晏儿一点时间,我相信你们会契合的。” 沈棠断没有想到此事会跳出岑夫人这个“拦路虎”。 她远比太夫人要想得细致。 她考虑到了岑老爷的态度,也考虑到了外面有可能会出现的风言风语,从而做出了不予退亲的决定。 实在令人佩服,可沈棠佩服之余,却不会听从岑夫人。 她已对自己选择的未来充满憧憬了,那自由自在,逍遥的日子,唾手可及,她怎可能因此放弃? 只是“性子不合”这个理由太不充分,不足以说服岑老爷,岑夫人还有京城一帮吃瓜群众,她得回去想个更适合,让人无法挑刺的! 太夫人起先恼火儿媳妇自作主张,搅和这桩好事,冷静下来又觉得儿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万一儿子,孙儿的仕途被流言蜚语所影响呢?她左右为难,憋出一句话:“阿棠,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只是与晏儿性子不合。” 岑夫人:“……” 沈棠知道太夫人的意思,笑着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深思熟虑,到时再来拜见您跟岑夫人。” 太夫人刚才还气沈棠嫌弃自己孙儿,见她居然真的一心退亲,毫不贪图岑家富贵,又生出几分欣赏:“阿棠,不管以后如何,我们岑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说,知道吗?”随即唤康嬷嬷进来,“你送阿棠回去,最近不要再教她了,让她休息一阵。” 沈棠十分欣慰。 虽然没有成功退亲,但好歹不用“上学”了! 12、012 等康嬷嬷把沈棠送走之后,太夫人道:“她还挺让人意外的。” 是啊,怎能不意外? 不过老太太的暗示也过于明显了,岑夫人摇一摇头:“您就这么不喜欢她?” “谈不上不喜欢,只晏儿可以找个更好的,”太夫人生怕岑夫人还想挽留沈棠,告诫道,“她自己都要退亲了,可见与晏儿确实不合,你这当娘的也该替晏儿打算。” 这阵子相处下来,岑夫人对沈棠确实十分满意,可扪心自问,当真没有一点遗憾吗?不可能。 只是因为丈夫的决定她已经接受了这份遗憾,接受了沈棠,谁想世事难料,岑夫人轻叹口气:“如果阿棠执意如此,我自不会强求,就是不知晏儿……” 儿子的态度模棱两可,她怀疑儿子心有不甘,可他却偏偏希望尽快成亲。 到底对沈棠有没有一点喜欢? 太夫人却很果断:“晏儿愿意娶她,是出于孝心,怕定方,怕你为难,也是为了维护岑家的声誉,怎么可能真的看上阿棠?只有两家解除婚约了,对他才是真正的公平!所以你不要犹豫了,暂时也不要告诉晏儿,他已经够忙,等退亲的事有眉目了再与他说吧。” 岑夫人:“……是。” 而此时沈棠已经回到桥东街的住宅。 明嫂一颗心七上八下,做饭都不能专注,听见声音,将手里的紫瓜往案板上一放,快步出来。 二人目光对上,她的表情更紧张了。 是在等着她说结果吧?沈棠道:“暂时没成。” 晚茶跟沈宁站在后方,前者问:“难道太夫人跟岑夫人没有同意?” “是。” 明嫂喜笑颜开,上前拉住沈棠的手:“哎呀,我就劝您不要退亲吧,您看,老天爷都不帮您,不如就算了吧,您总不能为此得罪那两位。” 沈棠不得不给她泼冷水:“太夫人不是不同意我退亲,是觉得我退亲的理由不好,让我回来重新想一想。” 明嫂脸色顿变:“什么?” 沈棠抽出手:“所以你不要心存幻想了,等我考虑清楚后再去一趟岑家,必定会成功退亲。” 明嫂又成了一只霜打的茄子,目光幽幽:“您说您何必呢!”转身去了厨房。 很快,里头传来剁刀的声音。 晚茶同情地往厨房方向看去:“明嫂一时想不开,我会多劝劝她的。” “你现在就去看看吧,省得她剁到手指。” 晚茶:“……” 沈宁过来拉住她衣袖:“阿姐,我来帮你想办法。” 沈棠笑道:“好啊!” 姐妹俩走入屋内。 沈宁叽叽喳喳:“说我不同意行不行?我是你妹妹,我不准。” “……不行。” “说他话太少呢。” “话少算不上是缺点,不能用作理由。” 好难,沈宁词穷了。 也不可能真的指望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沈棠道:“不着急,慢慢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下午出去玩吧?”放松下兴许就能得到灵感。 “康嬷嬷不教你东西了?” “不教了。” “好!”沈宁马上兴奋起来,跑去告诉明嫂跟晚茶。 明嫂愁眉苦脸:“看着长大的两个姑娘,谁想都是笨的,这样一门亲事不抓在手里竟要退掉……老爷真是白给岑老爷挡刀了,你说这对得住老爷吗?” “老爷在天之灵肯定是想姑娘能过好,可自打从安州入京城,你也瞧见了,姑娘一直心事重重,如今反而是最为高兴的时候。” 明嫂无话可说,将切好的茄子放入笸篮:“行了,烧火吧。” 晚茶就从外面抱来一捆木材。 等到下午,四人收拾一番出门。 沈棠又在额间贴上了花钿,不止如此,给沈宁也贴上一个,姐妹俩手牵手与明嫂,晚茶信步街头。 十六岁正是碧玉年华,少女皮肤光洁,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醉人,晚茶察觉到周遭的目光,小声与明嫂道:“不愧是京城,姑娘数次出门都没遇到登徒子,那些男子也就只敢看看。” “那当然,毕竟是天子脚下,执法严明。” 她们说这话的时候浑然不知有人在跟着她们,从她们离开宅院的时候一直跟到这里。 不过那人也只跟到这里便悄无声息离开了。 岑晏到戌时才回府。 翻身下马的时候,他在想沈棠是否已经顺利退亲,但等他到宁安堂时,才发现沈棠没有解决此事,因为祖母与母亲提都没有提。 倘若已经成功,凭祖母的性子,只怕会很欣喜地告诉他吧。 可沈棠分明答应了的…… 有些古怪,但岑晏不好主动询问,他是单独跟沈棠达成了协议,没有他先答应沈棠的要求,她是不会来退亲的——也就说,这件事的促成有一半原因在于他。 而他并不想暴露。 岑晏回去后换下官服,吩咐吴钩:“备马。” “这么晚您还要出去?” “是。” 大梁一直都有宵禁,但随着边境逐渐安定,为促进京城经济繁荣,天子去年将宵禁往后挪了两个时辰,到亥时方有官兵开始巡街。 是以此时仍灯火通明,勾栏瓦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喧闹不亚于白日。 岑晏骑着马往桥东街行去。 还未到,听见对面有人喊:“致美,真是你?” 抬头一看,乃是岑劭,岑晏顿时后悔自己走错了路:兄长下衙后时常在这一带玩乐,他居然疏忽了。 “致美,你要去何处?”岑劭正要回家。 岑晏不想说实话。 他觉得岑劭一旦知道他是去找沈棠,只怕会觉得他深深喜欢上沈棠无法自拔。 “有关案子的事,阿兄你先回去吧。” 岑劭皱眉:“你也太勤奋了,什么时辰了还查案?” 岑晏敷衍:“快好了,我只去一个地方就回。” 岑劭知道弟弟的性子,没有多说:“行吧,那我先走。” 岑晏没动,一直等到岑劭完全走远,方才下马,与吴钩道:“我走过去,你牵着马。” 吴钩:“……” 一人一马有些显眼,岑晏不想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尽量隐入黑暗中,悄悄走到了桥东街的宅院。 敲门声忽然响起,把明嫂吓一跳。 “这个时候谁会来啊?”她奇怪。 沈棠正跟沈宁打双陆,也不在意:“可能是敲错门。” 明嫂出去开门。 皎洁月光下,公子面如冠玉,俊眼修眉,明嫂认出是谁,因惊喜而结巴:“二,二公子?” “沈大姑娘在家吧?” 竟是要见姑娘。 明嫂连连点头:“在,在,我马上去请。” 在外面说话不便,岑晏挑眉:“你不请我进来?” “对不住,是我不周,您快请进。” 明嫂把岑晏迎到堂屋坐下之后,跑着去喊沈棠:“姑娘,二公子来了!” 沈棠身子一僵。 她万万没想到,大忙人岑晏居然此时登门拜访。 这也太急了吧? 她站起身:“晚茶,你跟阿宁接着玩。” 明嫂小声问:“姑娘,您之前是不是跟二公子有误会啊?兴许二公子并不是真的想退亲……” “他就是来问我退亲一事的,”沈棠打断她,“你要是不信,也可以在旁边听,一会他准会怪我为何今日没有办成。” 明嫂的希望瞬间湮灭。 “我以后再也不提二公子了!” 好过分,怎么能因为这事怪责姑娘呢,她气呼呼离去。 沈棠走到堂屋门口往里看了眼。 男人正襟危坐,深色衣袍暗沉凝重,散发着一股兴师问罪的味道。 确实是自己失策,导致退亲没有成功,为了让这个交易顺利进行下去,沈棠觉得率先认错一定是正确的,所以行礼之后就道:“今日我让二公子失望了,是我不对,请二公子见谅。” 态度很是诚恳,岑晏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又落到她额间。 大晚上,她居然还贴着花钿。 幸好是要退亲了…… 岑晏道:“你当时一口答应,我确实以为你是有能力办成的。” 察觉到他目光,沈棠才发现刚才忘了摘花钿,但二人已经谈好退亲,想必影响不大,她道:“是我考虑不周,只当说‘性子不合’就能退亲,不如岑夫人有远见,提起岑老爷还有风言风语,怕外人误以为是岑家逼迫我以此理由退亲。” 原来她确实是说过的,那么,是祖母跟母亲瞒着他了? 怕他不同意?还是…… 岑晏道:“母亲执掌中馈多年,自是老成练达的,怎会同意你以‘性子不合’为由?再说,这算得什么理由?我与你才见几面,谈得上‘合不合’吗?谁会相信?” 在后世,这就是充足的理由,不止有“性格不合”,还有“三观不合”。 只沈棠不好跟他掰扯这个,再次承认错误:“我说过了,是我疏忽,我会重新找个合适的理由。” 岑晏已经没有那么信任她:“你早前来找我,我只当你胸有成竹,没料到竟将退亲想的如此简单。” 真是咄咄逼人。 沈棠有点生气,脸微微发红,只忍着没有发作:“那岑大人觉得用什么理由好呢?” “若由我来想,还需要我保护你,给你银子吗?” “……” 不愧是状元郎,读书人的嘴巴果然厉害,沈棠深吸口气:“请岑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办成此事,不耽误你……”她差点想说不耽误他娶别的姑娘,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改成,“不耽误你的时间。” 有关于徐姑娘,眼见为实,她只是听周菡提过,谁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能随意评价。 岑晏起身:“我等你的好消息。” 见他走到门口,沈棠忽然问:“我们的八字没有不合吗?”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吉日都挑好了,如何会有八字的问题? 岑晏侧过身看向沈棠:“没有不合,很般配。” 她刚刚走到烛火旁,额间花钿被照得闪闪烁烁,璀璨夺目,衬得一张俏脸越发明艳,近乎于妖异。 他怔了怔。 沈棠也怔了怔。 目光交汇,又错开,他淡淡道:“别打八字的主意,不会成功的,你还是往别的方向想吧,我希望你不要拖太久。”说罢快步离去。 这语气很是让人不快。 沈棠心想,他们的八字真的没有搞错吗?怎么看,她跟岑晏都是不合的! 13、013 她吹掉烛火,回了里屋。 沈宁跟晚茶还没有打完一局,明嫂在旁观战。 小姑娘嘟起嘴道:“我现在越来越讨厌二公子了,之前都不曾来过,阿姐退亲了倒是来了,所以我都不想看到他,阿姐快些找个别的姐夫!” 沈棠:“……” “阿宁,我们不能为了气别人而伤害自己。” 沈宁不解:“此话何意?” “你让我快些找姐夫,是不是为了气二公子?或是想跟二公子比个高下?” 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想法,沈宁自己都不知,被姐姐点出来了,诧异道:“还真是呢。” “但终身大事不能马虎对待,一旦着急,兴许就嫁错人了,那岂不是为了气别人而害了自己?”沈棠耐心向沈宁解释,“何况,二公子只是跟我不合适,但他不喜欢我不是他的错,往后我们还要靠他保护我们,还要指着他给我们田地……”她目光掠过明嫂,晚茶,“以后他再登门,你们都要客客气气的。” 明嫂心头一震。 她确实是对岑晏生出了怨气了,沈棠的话好似当头一棒让她清醒过来:“您说得对极了,我们与岑家就算做不成亲家,也绝不能做仇敌。” 明嫂跟晚茶都是大人,肯定可以理解,沈棠看向沈宁:“阿宁,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宁似懂非懂。 “阿宁,我们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如果遇到危险,明嫂跟晚茶都帮不了我们,只有岑家人可以……我知道你年纪小,不能对你过于苛求,但你能做到以后见到二公子,不要露出厌恶的表情吗?” 沈宁想了想道:“可以。” “也不要翻白眼。” “……嗯。” 这样就行了,一个小孩子,想必岑晏也不会计较。 沈棠捏捏她的小脸:“继续玩吧。” 距离桥东街三里左右的地方,是宣平坊,英国公府就建在此地。 英国公徐昌泉刚到家就从徐夫人嘴里听说了沈棠的事。 “岑家倒是将她藏得好……是见不得人不成?” 徐夫人道:“见不得人我还会犯愁?那沈大姑娘是个美人,容貌不输于元淑。” “是吗?”徐昌泉脑中闪过沈参元的脸,“看来沈夫人是有沉鱼落雁之貌,难怪说‘红颜薄命’,”他长叹口气,“一点都不假啊。” “老爷,你还有空感慨这个,我听周夫人说,沈家姐妹已经在京城待了一阵,岑家吉日也已经选好,定在明年三月,好在周姑娘说动了沈大姑娘,她已有动摇。” 徐昌泉摇头:“你以为我光是感慨沈夫人‘薄命’?我也是想到忱儿了,那么好的孩子,偏偏体弱,不然我们也用不着费尽心机与岑家结亲。” 他那妹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生的长子也早早得了储君之位,风光无两。 谁料登上顶峰之后便是下坡路,不止天子对她的宠爱被燕妃分去一半,太子的不足之症也难医治,妹妹觉得天子最是信任岑定方,而岑晏又是状元郎,就让他想办法拉拢岑家,指着岑家成为后盾,与生下二皇子的燕妃以及背后势力相抗衡,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 或者,如果太子熬不下去,那么在太子离世之后,要确保这位置落在妹妹的另一个亲生儿子,三皇子的头上。 徐昌泉觉得最好的拉拢方式就是让嫡长女嫁给岑晏。 “其实要除掉这姑娘很容易,怕就怕除掉了,旁人会疑到岑家身上,这岑大人的政敌可不少,到时闹得满城风雨……” 确实棘手,徐夫人摇一摇头道:“若没有这沈大姑娘,凭元淑才貌双全,岑家谁不喜欢,可自从五年前与沈家定了亲,岑二公子谨言慎行,就算遇到元淑也不与她说话,如此这般,也不知还剩多少年少时的情分了。” “越在意才越恪守,你是不懂少年心思,他是怕一旦接近元淑会控制不住自己,可岑家的情况容不得悔婚,他心里定然还是喜欢元淑的,只是装得铜墙铁壁,让人无从下手。” “真是这样就好了,”徐夫人思忖会,“那依老爷的意思,还是得看沈大姑娘?” “你刚才不是说周姑娘劝成了吗?再去打听打听,看看现在是何情况。” “也只能如此,”徐夫人忽然握住丈夫的手,“老爷,忱儿的体弱当真治不好吗?大梁那么多大夫,要不要再找一找?比如去容州,试试巫医……我知道皇后暂时不想让这消息传出,但忱儿性命要紧啊。” 徐昌泉道:“我们都想到了,难道宫里的人想不到?定是试过许多办法了。” 徐夫人轻叹口气:“我明日再去趟慈恩寺替忱儿祈福吧。” *** 雨后初晴,芭蕉叶似涂了一层新漆般油亮。 地上滑,周菡扶着丫鬟的手急急忙忙去上房。 “娘,可是为沈大姑娘的事?” “小机灵鬼,又被你猜到了,”周夫人笑着让她坐到身边,“徐夫人向我打探呢,我怎能不卖这个人情?你赶紧想办法弄清楚沈大姑娘的心思,她若是想退亲,那我们就推波助澜,她若是不想,我们得让她去想……菡儿,娘可就靠你了!” 周菡好笑:“我才几岁,您还真的都靠我呢?” 周夫人“啧啧”两声:“你真是夸不得,上回的机灵劲儿这就没了?” 周菡眼睛一转:“明儿把沈家姐妹请来做客吧,我试一试。”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周夫人马上就派小厮去送请帖。 明嫂不由纳闷:“您不是提出退亲了吗,周家居然还请您……难道她们不知?” “暂时只有太夫人,岑夫人与二公子知。” 那日周家母女俩来拜访,目的就是为了破坏岑沈两家的亲事,只不过沈棠自己也有此意向,反而从中知道了一些信息,这让她快速地做下了决定。 如今周家又有动静,想必是等得不耐烦,想知道她何时去退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沈棠觉得周家的目的肯定不止是让她退亲,如果她只退亲,于周家有什么好处? 想到周菡数次提到徐元淑,她不得不怀疑周家是打算促成岑晏娶徐元淑。 英国公府的嫡长女,还有个皇后做姑母,周家是想当皇亲国戚。 沈棠问:“周府离的远不远?” “不远。” “那就走过去吧。” 岑家只提供了一处宅院,并没有提供车马轿子,每回她去岑家,都是岑家派人来接的。 也确实,有车有轿,就得有马夫,轿夫,与她们四个女子住在一处不合适,沈棠转头与沈宁道:“阿宁,虽然周姑娘也请你了,但我有要事与周姑娘相谈,就不带你去了。” 沈宁没有太大兴趣:“好,我跟晚茶打双陆,下回再见到崔姐姐,我一定要赢她。” 崔含芷…… 小姑娘大概没想到以后真退成亲,就不可能经常见到这位大少夫人了。 沈棠揉揉她的发顶。 周家也是官宦世家,除了院落没有岑家多,门庭没有那么恢弘外,内部修建得别具一格,精巧雅致。 看到周菡殷勤地迎上来,沈棠笑得十分灿烂。 正巧她还没想到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周菡瞧着是个有主意的,也巴望她早些退亲,那何不取取经呢? 集思广益嘛! 14、014 “数日不见,姐姐神采焕发呢,”周菡夸赞了一句,而后就问,“二姑娘怎没有来?” “我正有事请教你,故而没有带她。” 定是有关岑晏的,周菡心头一喜,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上回你告诉我徐姑娘的事情后,我一直都想退亲,可我们两家的亲事是五年前就定好的,京城无人不知,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我妹妹年纪又小,我身边亦无长辈,没有人可以商量,你今日请我,我实在太高兴了,总算有人能说说心里话。” 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周菡不由生出几分惭愧,不过她在心里劝自己,沈家与岑家门不当户不对,二表哥肯定不会喜欢沈棠,将来婚后也一定不会幸福,所以这不算是在做坏事。 周菡领着她去花厅。 “多谢姐姐信任我,如果有我能帮的一定会帮,”她吩咐丫鬟上茶招待,“洛京特有的白茶,姐姐尝尝。” 与平常的茶十分不同,那茶叶是白色的,形状似银针落满杯底,汤色碧绿好似清澈的湖水,上方荡漾着阵阵浓郁的茶香,沈棠品尝了一口道:“岑家都喜欢青茶。” 周菡笑起来:“是,但我不一样,我就喜欢白茶,可合你的胃口?” “嗯,别有风味。” 周菡笑容更深:“我跟姐姐还挺契合,难怪很投机呢,”顺着就问退亲一事,“姐姐刚才说不晓得退亲的事如何处理,能否与我详说?” 沈棠放下茶盏,轻叹口气:“提亲事关重大,得有个合适的借口才行,我总不能与太夫人,岑夫人说是你告诉我,二公子喜欢徐姑娘吧?” 周菡忙道:“那当然不能。” “故而我很烦恼,我甚至想过,是不是该声称我不喜欢二公子,但怕她们不信……就算她们信,京城其他人又会信吗?二公子可是状元郎,指不定那些人会以为我被迫退亲,到时影响岑家声誉。” 周菡听得怔住。 她远没有想到那么多,只当沈棠去提,岑家必会同意。 原来竟不是…… 她双手捧着茶盏一阵发呆。 “周姑娘,你可在听?” “在听,”周菡皱了皱眉,“确实很难,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鼓励沈棠,“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沈棠继续喝茶。 周菡绞尽脑汁。 她一会走到窗边深思,一会又在厅中踱步。 过了许久,她终于有了主意,跑到沈棠跟前问:“姐姐,你是安州人士,在安州生活了十六年,可有自小就相识的公子,青梅竹马那种?或者是心仪的公子,一丁点喜欢的也行。” 感觉是个馊主意。 沈棠道:“没有。” 真的没有。 她八岁那年失恃,在家守孝,差不多十一岁除服,结果父亲又去世了,继续守孝,后来就得知自己被定亲,等到快十五岁除服,才能带着妹妹外出游玩。 除去童年那两年,她一直都在守孝,哪来的时间培养出竹马?至于心仪的公子,更是没有了。 周菡大失所望:“要是有的话,你便可以如实告知,让岑家成全你……既是在安州就结识的,也怪不得你,自然也怪不得岑家,便是两全其美。” 听着也不算很“馊”。 可她不能变一个竹马或者意中人出来。 再说,如果有的话,她还有必要去跟岑晏“相亲”吗?早在入京时便与岑家挑明了,沈棠道:“是有点可惜。” 周菡想半天还是白费功夫,由不得气馁:“难怪你如此为难呢,我现在真的了解了。” 沈棠拍拍她手臂:“不管如何,多谢你。” “我都没帮上忙,有什么好谢的?”周菡叹气。 见她满面愁容,沈棠深知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而是为了周家的利益,就起了逗弄的心思:“要不我就不退亲了,省得这样费神累心的。” “不行,”周菡脱口而出,“不能不退!” 沈棠看着她:“我也不想,可我们束手无策。” 周菡有点紧张,生怕沈棠真的不退,紧握了一会手道:“二表哥跟徐姑娘年少时就认识,感情很好,姐姐嫁给二表哥后,真能忍受他对徐姑娘的日思夜想吗?” 青梅竹马? 沈棠不免好奇:“难道岑家跟徐家是世交?” “这倒不是,起初二人也不相识,是有日徐姑娘丢了猫,哭着四处寻找,在路上恰巧遇到二表哥……二表哥见她如此伤心,就帮着一起寻找,结果一无所获,后来二表哥画了只一模一样的猫送给她。” 很符合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样子。 沈棠问:“几年前的事?” “七年前吧,姐姐,你难道真的想拆散他们?” 结合岑晏对退亲的态度,她觉得周菡应是没有说谎:“我刚才只是一时灰心丧气,亲当然还是要退的。” 周菡松了口气:“姐姐很有善心,以后定会有好报。” 沈棠:“……” 说实话,她的行为谈不上善心,她也是为自己考虑,假如她并不在乎跟岑晏同床异梦,也不在乎这段充满隐患的亲事,只在乎岑家带来的好处的话,她完全可以接受自己成为岑家的二少夫人。 沈棠看一眼天色:“周姑娘,今日打搅你太久,我先回去了。” 周菡送她出花厅:“可惜我没有帮上忙,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替你想办法的。” “多谢。” 等沈棠离开之后,周夫人迫不及待来询问女儿。 周菡将来龙去脉告之后,懊恼道:“这退亲竟如此艰难。” 周夫人听了也头疼:“不能让她在京城找个意中人吗?” “京城有几个公子能比二表哥出色的?旁人要是知道,不得骂沈大姑娘眼瞎?唉,沈大姑娘自己必然也不肯,都定亲了还在京城勾三搭四,白得个水性杨花的名声,除非她是傻子。” “……” 仔细想想,怕是傻子都不会干这种事,周夫人扶额:“都怪那些眼红你表叔的官员,一个个都盯着岑家,不然退个亲哪有这么难!罢了,她愿意退亲也算好事,我先去一趟英国公府。” *** 大梁衙门酉时放衙,官吏们收拾一番后纷纷离开察院,唯独岑晏仍在伏案翻阅文书。 与他交情不错,同为监察御史的袁翠岩打趣道:“致美,你真该成亲了,不然朝堂上的官员都不够你弹劾的。” 岑晏:“……” “尤其是那些贪官污吏,就指着沈大姑娘来救他们一命呢。” 岑晏越听越觉荒唐:“我娶妻之后也一样如此。”他们岑家男儿哪个会因娶妻而改变的?父亲常年在外打仗,兄长也跟成家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袁翠岩连连摇头,觉得岑晏是不曾体会过,故而信口开河:“你等着瞧吧……”不过若是那沈家大姑娘十分普通,倒也难说了,也许岑晏会不愿归家,“你那未婚妻可来京城了?” “嗯。”他并不隐瞒。 将来两家解除婚姻,旁人也是要知道的。 自从岑晏被钦点为状元后,众人都对沈大姑娘十分好奇,袁翠岩也一样,马上问:“你肯定见过她了,可满意?” 这是私事,满不满意他都不会告诉袁翠岩。 岑晏板起脸道:“与你无关。” 怎么就无关了?难道他们两个不算朋友?袁翠岩受到了伤害,挑眉道:“你不说也罢,既然在京城,那我总有一日会见到你那位未婚妻。”到时自能判断出来。 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未婚妻,岑晏心想,最迟应该下个月月底就能退成亲。 总不至于…… 但沈棠确实办事不牢,他之前真以为她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 难道真要自己帮她出主意? 岑晏低头看着桌上一叠文书,皱起了眉头。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何况他已经答应过沈棠——别看只有两个条件,其实光是保护她们姐妹俩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先让她自己去想吧。 实在不行,他自会相助。 回到府中已是戌时,岑晏正要去宁安堂,却在路上遇到岑夫人。 “老太太今儿有点疲乏先睡了,你去为娘那边坐坐。” 岑晏答应。 婆母让她不要与儿子提沈棠退亲的事,但岑夫人觉得事关儿子终身,还是要试探下,万一儿子对沈棠点喜欢,那总不至于造成遗憾。 二人走入屋内。 岑夫人将门关上:“晏儿,为娘有件事想问你。” 似乎很重要,岑晏道:“您说。” “你跟阿棠已经见过几次了,能否坦诚地告诉为娘,你对阿棠的想法。” 岑晏已经猜到母亲为何会这么问。 如果他此刻说满意沈棠,母亲定会阻止沈棠退亲。 岑晏道:“孩儿对她没有什么想法,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但娶妻娶贤,喜不喜欢并不重要……我知道您跟祖母都替孩儿委屈,但定亲这桩事已经过去五年,说实话,孩儿早就接受了,不然也不会想尽快成亲,好能全身心投入察院。” 一句话清清楚楚解释了他的想法。 岑夫人明白了。 看来沈棠退亲是没错的,既然两个孩子彼此不喜,实在没有必要勉强。 “为娘知道了,”岑夫人轻叹口气,“你跟阿棠没缘分,难怪她要退亲呢。” 岑晏没说话。 岑夫人知道在他的立场也不好说什么,就道:“以后你不必再与阿棠见面了……这桩事,我跟老太太会解决的,你父亲那里,我也会与他说明。” “多谢母亲。” 可退亲之后,儿子这年纪也还是要准备娶妻的。 岑夫人太了解太夫人了,何况,还有那位表姐在等着推波助澜。 她轻声道:“晏儿,若是你父亲迟迟不调回京城,到时你的亲事得由老太太做主,如今阿棠主动提退亲,老太太心花怒放,只怕会迫不及待让你跟徐大姑娘见面,晏儿,你如今对她……” 岑晏眸光微微闪动了下。 自从定亲后,母亲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徐元淑,他此时脑中闪过了两道身影。 年幼时的天真女孩,长大后的婀娜少女。 岑晏道:“您放心吧,我不会娶她。” 年少时他涉世不深,与徐元淑有过来往,如今又怎么可能呢?天子春秋鼎盛,年富力壮,时不时扩充后宫,皇后想要拉拢岑家,但岑家绝不站队。 在他心里,岑家人的安全永远都是排在第一的。 15、015 眼见快到休沐日,崔含芷又想请沈家姐妹来府中做客。 淡墨道:“康嬷嬷都不教了,想来那两位在家中也很清闲。” 她们并不知退亲的事,只当康嬷嬷已经教完。 崔含芷便去请示岑夫人。 岑夫人知道儿媳聪慧,如果将沈棠请来后,发现沈棠不跟次子见面,多半就会起疑了,不妨告之:“阿棠想退亲,我们正在协商此事。” 崔含芷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我也问过晏儿了,二人不合适,如今只需一个理由便可解除婚约。” 崔含芷掩了下嘴唇:“真是阿棠提的?” 岑夫人道:“是,阿棠很有主见。” 长辈定的亲事,说退就退了,真是放得下。 崔含芷秀眉紧锁:“我真不明白,不过母亲,就算阿棠不嫁给致美,她也可以做我朋友的吧?” “当然,”岑家还是欠沈家人情的,怎可能退亲后就不来往,岑夫人道,“你在她面前不要提晏儿就是了,劭儿那里,你也同他说一下,不过此事还未定,别对外声张。” 崔含芷点点头。 回去后,她先命丫鬟去请沈棠,而后将原话告诉岑劭。 岑劭正当出门,闻言瞪圆了眼睛:“母亲怕是弄错了吧,致美明明喜欢沈大姑娘的,怎么会不合适?不行,我去找致美问一问!” 他快步而去。 岑晏正在书房看书,头发是之前洗好的,还未干透,用紫绡松松束着。 见岑劭突然闯进来,他愣了下道:“阿兄有何事?” 岑劭直接问:“沈大姑娘提退亲了,你可知?你是不是没跟母亲说实话?你快些去告诉母亲,还能阻止退亲,不然指不定就晚了。” “……” 当真相信他喜欢沈棠。 此时岑晏也不得不解释:“我知道,也是我同意的。” “什么?”岑劭一头雾水,“你那时都想早点娶沈大姑娘的,怎么又同意退亲了?你不是挺满意她吗?” “满意她的容貌,并一定满意别的,阿兄,你别管我的事了,我自有主张。” 那是不满意性格?可沈棠的性格哪里不好?岑劭挠挠头:“我真被你给弄糊涂了,一会这样,一会又那样,唉,那退亲了,你岂不是又要重新找个未婚妻?” “嗯。” “那找谁呢?好不容易阿芷与沈大姑娘情投意合!” 所以,他是怕大嫂没有玩伴? 岑晏一阵沉默。 “就算退亲,大嫂也能跟她情投意合,阿兄,我们岑沈两家的情谊不会变,毕竟沈将军救了父亲。” “也是,”岑劭明白了,但他仍有不解,“就算你不满意她别的,她有什么理由提退亲呢?世上还能有比你更好的未婚夫?沈大姑娘可是在家撞到头,撞傻了?” 岑晏:“……” 这个问题,他也不知,但他不会去问沈棠。 他也不希望兄长去问:“她退亲没什么不好,阿兄,你莫插手。” 岑劭道:“你既然同意,我自不插手,就是替沈大姑娘可惜,她没了你这样的未婚夫,以后定会后悔……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实在太傻。” 虽然在说沈棠,但岑晏听着不太舒服:怎么说,也是沈棠要退亲,不是他。 幸好岑劭有约在身,很快就告辞了。 岑晏继续看书。 但兄长的话又浮现心头,像刺扎了他一下。 沈棠第一次提退亲的时候,他就十分不解,很质疑她所谓的“明智之举”,他真的不明白沈棠为何要退亲,是他何处不好,还是…… 算了,这种不适不过是出于自尊,他是不会意气用事的。 他也不会去设想沈棠会不会后悔。 退亲之后,他只需履行承诺,她后不后悔与他无关。 而此时的沈棠正在马车里。 虽然有周菡帮忙,但她自己也不可能真的不想。 退亲的难点其实一直都在于威武郡王的权势,他手握重兵不说,还得天子信赖,群臣虎视眈眈,导致岑家不能犯错,所以要成功解除婚约,得保住一样东西——岑家的声誉。 要让岑家表现得无可挑剔。 沈棠揉了揉太阳穴。 沈宁问:“阿姐还没想好呢?” “有个可行的办法,不过还没想全。” 沈宁叹气:“可惜我帮不了阿姐。” “你年纪小,帮不了是正常的。” 帮得了的人是岑晏。 可他真的很现实,就因为她提出了条件,所以完全公事公办,一点便宜都不给她沾……很难想象,如果她跟他成亲,将来会过成什么样。 好在她快考虑周全了。 马车此时在岑府门口停下。 不知岑家长辈有没有将退亲的事告诉崔含芷,沈棠有点犹豫是否要主动透露,谁料崔含芷已有安排,见到她们,立刻让淡墨带着沈宁在院中玩,自己则拉着沈棠去里屋。 沈棠明白了,笑道:“看来姐姐已经知道。” 崔含芷将她按在椅子上:“若非母亲告诉我,我真想不到……阿棠,你叫我一声‘姐姐’,我真不能看着你退亲而不说一句劝阻的话,阿棠,致美到底有何处让你不满啊?他是状元郎,又是监察御史,才上任就为大梁除去好几个贪官了,圣上都称赞不止的。” 相信岑家没有谁会不疑惑,沈棠直言道:“不是二公子不好,是我发现他不喜欢我。” 崔含芷惊讶:“就为这个原因?” “是。” “可你们才认识,你如何确定……阿棠,你可以再试试,致美这样的人,多少姑娘想嫁啊!你不嫁她,真是损失!” 看得出崔含芷是从她的利益考虑的,沈棠很感谢,故而说得也很诚恳:“姐姐,我明白,但我深信他不喜欢我,如果我跟他成亲,将来就算不和离,也不会过得快活。” 崔含芷怔住:“你真确定致美不喜欢你?” “是。”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知道他来去匆匆,可他是监察御史,本就忙碌,能抽时间来见你已不容易。” 沈棠索性和盘托出,从花钿一事讲到妹妹:“如果他有一点在意我,都不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待阿宁,他至少会跟阿宁说两句话。” 这是她最介意的事。 崔含芷听得心惊胆战。 她没想到沈棠会如此观察入微,她试着用一样的方式去揣测岑劭,去思考他言行背后的意义,越想越觉心凉——她怀疑岑劭从来没有真正的喜欢过自己。 崔含芷手指微颤,勉强忍住没有失态,说道:“你真是深思熟虑。” “可能我还是想嫁个真心喜欢我的公子,我不想成亲后二人貌合神离,当然,就算两情相悦,也不是不会生变的,”沈棠自嘲一笑,“希望姐姐别笑话我天真,在这世道,或许更应该考虑家世吧,只是我暂时还做不到。” 谁又不想两情相悦呢? 至少她是想的。 崔含芷心头苦涩,垂眸握住沈棠的手:“我岂会笑话你?只是惋惜,不过凭你的聪慧,将来定会找到一个比致美合适你的夫婿。” “承姐姐吉言了。” 崔含芷站起身:“怕阿宁要等急了,我们出去吧。” 二人走出里屋。 午时,沈棠姐妹俩留在东院吃了顿饭,等到下午申时方走。 因快到中秋了,空气里到处都是桂花的香味。 沈宁趴在车窗口道:“阿姐,我们要不要去买点桂花糕当晚饭吃?” “怎么,你看到糕点铺了?”沈棠探出头看。 此地正是一条极其宽阔的街道,骑马而行的男子络绎不绝,偶尔也有女子,想到安州的大街上也是一样,她不由心想,大梁的人真喜欢骑马啊! 其实她也喜欢。 前世她的兴趣很多,骑马,游泳,打网球,但穿过来之后一直没能发挥。 “阿姐,就在那里……是卖桂花糕的吧?”沈宁手指向一家店铺。 “眼睛真尖,没看错。”沈棠让车夫停车,请他去买了一包桂花糕。 她们到达桥东街的宅子后,岑劭也回家了。 闻见男人身上的酒味,崔含芷扭头就进了里屋。 岑劭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忙追进去问:“你怎么看见我就走?今儿沈大姑娘来了,可与你说了什么?” 崔含芷满脑子都是沈棠的那番话。 她仔细想想,岑劭没有一处是不符合的。 真正的在意一个人,哪里会像是岑劭这种反应?原来这两年,她真的在骗自己,她总是在说服自己去相信,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崔含芷又拂袖出去。 岑劭皱起眉头,一把拉住她:“阿芷,你干什么?” “我不想与你说话。” “……” “你放手。” “你为何不想与我说话?”岑劭十分奇怪,“你的理由是什么?难道又在怪我去喝酒?可我早先就约好了,总不能失信于人,你也知道……” 是是是,他的朋友比她重要的多。 崔含芷一下从他掌中挣脱:“我没怪你,我就是突然清醒了,往后你喝你的酒,你不必惦记我,我也不会盼着你回家,就这样吧。” 岑劭莫名其妙,伸手去摸她额头:“你可是病了?说得什么胡话?” 崔含芷没有躲:“你就当我病了好了,这病……难道不是如你的愿?你再也不用陪我了。” 岑劭:“……” 什么情况? 他的娘子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16、016 淡墨也看傻了。 虽然少夫人也有与大公子发生口角的时候,可从没有像此刻如此激烈。 “少夫人,可是今日有些燥热?您快消消气。”她试图提醒。 崔含芷当没听见。 她就是不想再控制自己。 她为了岑劭压抑了太多的不快,但这都建立在她以为岑劭也喜欢她的前提下,但现在不一样,她不再怀疑自己的想法了,自然就不会再对岑劭客气。 凭什么呢?凭什么每回都是他得偿所愿,而她要委曲求全? 二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岑劭不适应眼前这个与平时不同的妻子,再次问道:“你怎么了?” 崔含芷挑眉:“你作甚关心我怎么了,”她朝外看一眼,“现在时辰还早,你还能出去转一圈,跟你的狐朋狗友继续玩乐,快去吧。” 岑劭:“……” 崔含芷吩咐淡墨:“提个花篮,我们出去摘点花。” 岑劭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听起来,她是在生气他喝酒。 可这又不是第一次,她为何如此大惊小怪?再说,他喝酒也是有节制的,一没喝到深夜,二来从没有喝得醉倒,闹出过笑话。 岑劭也生气了。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彼此都不说话。 崔含芷背对着他,闭眼睡觉。 女子身上的幽香时不时飘入鼻尖,拱得岑劭的心火越来越盛。 床尾打架床头和。 他突然将崔含芷一把扯到怀里,从后吻住她脖颈。 崔含芷浑身起了细栗,但并没有动弹,只是冷冷道:“我知道我力气没你大,所以随你怎么样吧,反正你从来都不会在意我的想法。” 换做平时她再不肯也有几分娇羞,从不会变成冰雪。 岑劭眉头紧锁:“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如果不在意你,之前就不会答应你不在车里了……可这是在床上。” 有什么不同呢?现在她这样子像是愿意行房的吗?也只有他会往那方面想,崔含芷道:“你还要早起,快歇着吧。” 他哪里睡得着,将她转了个身,二人面对面:“你不跟我说清楚,别想睡!” 两个人闹了一宿。 次日岑劭顶着黑眼圈起来,崔含芷提醒他:“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别让祖母跟母亲操心。”一会她去请安,也会找个合适的借口遮掩。 那是当然,他难道还要靠两位长辈来解决这件事?岑劭咬牙:“你等我回来。” 他一定要知道崔含芷为何变了。 却说沈棠又回去想了一日,总算将计划考虑周全,不过她没有马上告诉太夫人跟岑夫人。 鉴于之前被岑晏责备,如今只是过去数日她就解决了,便想去显摆一下,顺便跟岑晏谈下后续,比如让他给她准备好良田。 可如何见面呢? 不是休沐日,岑晏肯定在衙门,此地闲杂人等难以接近。 沈棠头疼,她忽然发现要联系上岑晏十分困难,这样可不行,以后还得需要他保护呢,所以得确保遇到事情的时候能随时找到他。 眼下只能在岑府附近等候。 明嫂自告奋勇:“我去吧,您一个姑娘家未免过于显眼。” 确实,被人看到不好。 沈棠点点头:“我估摸他应该会在酉时之后回家,等吃完饭休息会再去不迟。” “好。” 等到酉时,明嫂便出发了。 如沈棠所料,果然暮色四溢时,方见到岑晏骑马而归。 白马碧袍,人如青竹,明嫂又忍不住惋惜,可谁让这二人没有缘分呢,已经定亲居然还要退亲,她暗叹声跑上前去:“二公子,我们姑娘请您一聚。” 岑晏问:“可是想到办法了?” “是。” 岑晏这才去桥东街。 仍旧跟上回一样,把马交给吴钩,他随明嫂走过去。 沈棠正在上房等他。 这回又没有贴花钿,岑晏扫了一眼,撩袍坐下:“你想到什么主意?” “于我自身来说,并不是个顶好的主意,但对岑家来说十分合适……我可以对外声称,我在安州已有意中人。”此计出于周菡的灵感,当时她觉得没法变出一个意中人,后来却发现,其实可以编造。 岑晏问:“如何让旁人相信?” “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岑家的表现,要让众人明白,岑家是接受我的,故而太夫人与岑夫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需得携我四处亮相,展露出对我的疼爱,欣赏,要让众人看到岑家对我肯定的态度。随后,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暴露出我有意中人,说我在安州看上一位公子,虽然不知姓名,但他救过我,让我一见钟情,难以忘怀,希望岑夫人替我寻到这位公子。” 岑晏一直没有反应,沈棠说到这里,停下来问他:“如何?” “你付出挺多。” 言下之意,旁人定会嘲笑她傻,放着状元郎不嫁,要嫁一个不知踪迹,虚无缥缈的人,她朝岑晏一笑:“有二公子在,我付出再多也有回报,不是吗?” 如果要评价沈棠的说话方式,岑晏会想用“单刀直入”四个字。 他问:“你想要什么?” “先说第一件事,我希望二公子能留下一个方便联系的方法,今日我想找你只能让明嫂‘守株待兔’呢。” “……” “二公子既承诺要保护我们,总不能在关键时候找不到人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是承诺过,也想到过一辈子,可此时才有一种实实在在的真切感:虽然沈棠会退亲,可实则还是会跟他牵扯一辈子。 在这个时刻,岑晏忽然生出了悔意,他隐隐觉得自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这种退亲跟成亲有什么差别呢?哪怕他成家后还得要管沈棠,如果她是个会惹事的人,更是不敢想象,可事已至此,不答应,又显得失信了:“你到时可以去丈八巷的吴记纸画铺找吴掌柜,不过我有言在先,不是每件事我都会帮忙。” 沈棠明白:“若非要事,我不会劳烦二公子。” 但愿她说到做到。 岑晏问:“第二件事是?” “我们之前谈到过钱财,我当时说没有想好。” “你要多少银子?” “我要田地,”沈棠解释,“田不贵,又能持续产粮,我可以借此养活一家。” 岑晏不免惊讶。 这样的心机,各方面的盘算,都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能有的。 难道是父母双亡导致?岑晏深深看了她一眼:“这都是你自己想的主意?” “何处不妥?”沈棠反问。 “没有,你想要多少田地?” “得看一亩良田值多少银子,得看二公子手头宽不宽裕,如果二公子银子够的话,我想要两百亩地,最好是水田,离京城不要太远。” 沈棠都已经算好了,两百亩地,大概会花掉岑晏四千两左右的银子,他应能拿得出,而一亩地除去雇农的钱一年大概能挣一两银子,两百亩地就是两百两,如果再种些经济类作物,或许一年可以达到两百二十三两的收入。 说出如此准确的数字,可见她很早就有打算。 岑晏道:“我会找人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田,等退亲之后自会替你置办。” “劳烦二公子。”沈棠送他出门。 其实买田很是麻烦,手续不少,但沈棠此举不止是为长远做打算,也是为省他的钱,两全其美,故而岑晏虽有不满也没有否定——毕竟沈棠确实想到了办法,动作也快,不得不说,超出了他的预期。 便算是奖励吧。 而关上门的沈棠想到将来解除婚约后有钱有闲,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高兴地哼起歌来。 歌声随风飘到门外,飘入岑晏的耳朵。 那样怡然,那样欢快。 他忍不住想,她如此高兴,到底是因为田,还是因为可以成功退亲了? 17、017 如果是后者,多少是让他有些不快。 吴钩递来缰绳。 岑晏翻身上马后道:“你回去与你父亲说一声,以后沈大姑娘来找他,先问清何事,如果不紧要,不必着急禀告。” 吴钩是吴家的次子,他来岑府做长随后,家里人在岑晏的帮助下开了一家书画铺,除了可以挣钱养家外,也替岑晏收集市井中的消息。 吴钩领命。 岑晏骑马归家。 次日,沈棠一早就去了岑家。 太夫人跟岑夫人听完她的建议之后,都觉可行,但后者仍犹豫不决:“这样的话,对你不太公平。” 沈棠道:“无妨,顶多被人笑我傻,又有什么……您别担心,我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岑夫人还是觉得不妥:“阿棠,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太夫人生怕儿媳破坏此事,忙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等解除婚约后,过了一年,就说找不到那位公子,我们再替她定门好亲事……是了,你到时不如认阿棠跟阿宁为义女,这样旁人更无可指责。” 这个主意不错,岑夫人笑道:“姜还是老的辣,您可太周到了,就这么办!” 如果认沈家姐妹俩为义女,护着她们一辈子,那欠沈家的人情自然还了,想来丈夫也不会反对,岑夫人握住沈棠的手:“阿棠,往后我定把你跟阿宁当亲生女儿看待。”正好她也只有两个儿子。 沈棠颔首:“多谢您照拂。” 她想过退亲后,岑家可能会那处将宅院送给她们,没料到还会认作义女,那真的很赚。 太夫人急着跟岑夫人商量中秋的事:“到时就带阿棠,阿宁去绮江赏月……那里人多,对了,你赶紧请缝工替她们做些新衣裳。” 得让众人看看他们岑家是如何善待这对姐妹的。 岑夫人道:“这是当然,”又瞄一眼沈棠头上的首饰,“簪钗又要添置些。” 等晚上,她将此次计划告知儿子儿媳。 岑劭听得目瞪口呆:“退个亲竟如此麻烦?还不能泄露一点口风?”看向身侧的弟弟,“那还不如干脆娶了呢,致美,你说是不是?” 岑晏没说话。 太夫人道:“是阿棠要退亲,我们自当配合,劭儿,平常也没你的事,别告诉旁人就行。” 岑夫人补充:“是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 传扬出去只会更麻烦,岑劭答应。 等出来后,他却忍不住抱怨:“感觉都疯了似的,沈大姑娘是,祖母,母亲,致美也是,一会一个想法,我真是……”扭头见崔含芷已经走远,他快步上去抓住她,低喝道,“你还没闹够吗?” 以为她在闹?崔含芷侧头瞧他一眼:“我如今什么都不管你,你不高兴吗?赶紧去喝酒吧。” 打量他不敢是吧? 岑劭这两天什么都问不出也憋急了,怒道:“好,你让我去的,我以后夜夜喝到深夜回来,你别后悔。” “你不怕官职丢了,你去好了。”崔含芷丢下一句,拂袖离开。 岑劭气得脸色铁青。 淡墨又是一阵害怕,轻声跟崔含芷道:“您纵有不满,也该适可而止,奴婢瞧着公子也是真心想跟您和好的,您不如就原谅他吧。” 这叫什么和好?连她为何生气都不知,根本就是想都没有好好想一下。 崔含芷道:“这才多久,不急。” 淡墨真的害怕:“可继续下去,万一真的惹怒公子,您如何挽回?” “你是说和离吗?”崔含芷心想,沈棠都有勇气退亲,她凭什么没有勇气和离?她崔家可不用依仗岑家的,这两年来,是她一直在忍让,她忍够了。 “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淡墨见劝不住,只好先闭嘴。 次日,岑夫人派了缝工来替姐妹俩量尺寸,还送了两匣子首饰。 打开一看,珠光璀璨,沈棠拿起支金累丝嵌宝牡丹花簪细细欣赏,笑容遮掩不住。 明嫂揶揄道:“送些首饰您就高兴得合不拢嘴,需知若当了二少夫人,您的首饰可就不止这些了,且别说,凭二公子的才能,指不定还能给您挣个诰命夫人!” 可见她还在遗憾。 沈棠又拿起一对金镶宝八珠耳环:“那还是什么都不干就有东西拿最省心,不然还得每日晨昏定省,侍奉长辈,相夫教子,太累了。” “这也能叫累?”明嫂震惊,“哪个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 “我就可以不这样啊。”沈棠眨眨眼。 明嫂气笑了,可又能如何,计划都已经定好,说什么都晚了。 沈棠欣赏完首饰道:“如今田的事已经解决,就差一家店铺……你们说说,开什么店好?” 沈宁马上道:“开饭馆。” 小吃货就是这样的,沈棠道:“开饭馆可不容易,街上那些饭馆的生意够好了,我们开了只怕抢不过他们,再说,去何处请厨子?总不能让明嫂去。” “那是不行,”沈宁摇头,“明嫂要给我们做饭吃。” 这个主意行不通。 明嫂提议:“要不开家药材铺?吃了五谷,未有不生灾之理,这人啊,难免生病,药材总是卖得掉的。” “好是好,可去何处进货?就算知道去处,我们几个对药材一窍不通,如何辨别优劣,只怕会被骗,到时候买到假药,惹来官司……” 明嫂听得连连摆手:“算了算了。” 晚茶在旁边笑起来:“姑娘,您主意最大,还是别问我们了,我们哪儿想得出来?” 确实她们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点子,沈棠心想,要开一家有生意的店铺,定要别出心裁,可能还得用上一点她这穿越之人的本事。 可她会的东西…… 有个念头闪过,她忽地击掌道:“这个可以试试。” 其他三人都好奇问:“什么?” 沈棠道:“马具。” 明嫂差点想摸摸她的额头:“您对马具了解吗?您都不会骑马。” “可父亲会骑马啊,家里也有马具,不瞒你们,我其实自小就对马具很感兴趣,也想过一些马具的式样,正好京城骑马的人又多,若开一家这样的店铺,必有生意。” 明嫂长叹一声:“我不知说什么好。” 晚茶也一阵沉默。 沈宁对“马具”并无概念,没有意见可发表。 然而沈棠已经决定了。 她前世喜欢骑马,对马具也有研究,相比起大梁的马具,后世在上面的改良,无论是轻便,牢固,还是舒适度都是秒杀的,只要工匠照着她的设计去做,应该会大受欢迎。 沈棠越想越兴奋,立刻决定去看一看大梁的马具店。 之前几次去街上玩,她都忽略了,根本没有进去探查。 不过明嫂要准备晚饭,沈宁对此毫无兴趣,沈棠就只带着晚茶一道出门。 京城最大的马具店位于永宁街。 店面豪华宽敞,伙计也多,忙前忙后。 沈棠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问:“你们店最贵的马具在哪儿?” 伙计瞧她是个有钱的主,殷勤地迎上来:“姑娘,这几副是我们店最好,最合适女子用的马具,您看看可中意?如果有不满意之处,尽管提。” 给别人希望又不买,不太地道,沈棠直言:“我只是想看看。” 伙计听出她的意思,笑一笑道:“无妨,您尽管看,看入眼喜欢了,准会愿意买。” 作为伙计,每日接待多少顾客,不买的人数之不尽,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哪里会嫌弃她不买呢,光是站在店里就能吸引不少目光。 沈棠道了声谢。 凭她的经验,看几眼,再摸一摸便对这家马具的质量心里有数。 就在她打算离开之际,忽然听见有人道:“沈大姑娘?” 她抬头一看,发现身侧站着位少年。 身形清瘦,眉目俊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那少年见状便介绍自己:“我叫谢庆麟,上回你同姑母,大表哥,二表哥来过我家。” 沈棠想起来了:“原来是谢大公子……你是来买马具吗?” “来看看,这家店的手艺很不错,我家的马具都是在这里买的,”谢庆麟顿了顿,目光飘向那副适合女子的马具,“你没有看上?” “嗯,”沈棠不方便说,“我得走了,不打搅谢公子。” 谢庆麟其实一开始就在店里,但他的注意力都在马具上面,根本没有发现沈棠,是后来见几个男子总往同个方向看,才察觉不对。 “我下次再来挑。”他跟沈棠一起出去。 等走了几步后,他提醒道:“你如果要买马具,还是让别人代劳吧。” 沈棠奇怪:“为何?” “我怕你遇到登徒子。”她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抵不上用。 “天子脚下也有登徒子?” 谢庆麟笑了:“当然会有,何况马具店的客人多是男子。” 沈棠点点头:“多谢提醒,我会注意……大公子,你刚才说这家马具店的手艺很不错,是指京城最好,还是有比他家更好的店铺?” “算是最好的,”谢庆麟想起她刚才看不上那副马具,“沈大姑娘的眼光高,莫非是因为安州的马具更出色?” “不是,但我觉得我做得要比这一家好。” 谢庆麟十分吃惊:“你会做马具?” 沈棠道:“应该说,我知道什么样的马具更精良,”她顺着问谢庆麟,“大公子可认识马鞍匠?” 谢庆麟摇摇头:“我不知,不过工匠都聚集在嘉会巷。” “那我去问问。” 谢庆麟瞧着她妍丽的脸,还有那把纤腰,犹豫片刻道:“我陪你去吧。” 那是二表哥的未婚妻,假使去嘉会巷遇到危险,他难辞其咎。 沈棠打量他一眼,心想,这少年虽跟岑晏是表兄弟,但性格比岑晏好多了呀! 18、018 “难道嘉会巷也有登徒子不成?”她问。 谢庆麟正色道:“以防万一,毕竟你没有护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我来领路。” 沈棠见状只好道:“劳烦谢公子。” 三人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入越来越冷清的小巷。 渐渐的,有打铁声传来。 谢庆麟一家一家打听之后,找到了会做马具的甄家。 这甄家以前也开过马具店,但生意远不如那些大店,加上每日还要付伙计,租赁店铺的钱,便索性关掉了,靠接些散活过日子。 谢庆麟敲响了门。 有个面色发红,瞧着是被火熏成这样的少年探头问:“可是来定做?” “是,”沈棠道,“想定做马具,我们能否进来看看?” “可以。” 少年打开门。 院内就挂着几副刚做好的马具,沈棠仔细观察之后发现手艺不错,跟之前看过的马具比就是差在设计,她问:“如果是定做,如何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当然要付定金,不然我们做完了,你们不给钱该如何?”那少年打量他们一眼,“你们要做几副马具?我估算定金。” “一副的话定金多少?” “一两。” “可是我说如何做就如何做?” “自然,我们都是依照客人的要求。” “是否能做得一模一样?倘若做得不对,我可否要求重做?” 感觉这是一位极其挑剔的顾客,少年盯着沈棠看了看道:“如果你给的钱足够多的话,我们也不会让你失望,我们可以事先谈好协议。” “好,”沈棠就等他这句话,“等我准备好会再来拜访。” 少年点点头,送他们出去。 谢庆麟在旁听着,不由怀疑沈棠以前做过生意。 可沈家并非商户之家,这姑娘比他年纪还小一岁,又怎么可能呢。 谢庆麟问:“你现住何处?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去。” 确实是个好人,沈棠道:“今日劳烦谢公子了,这样吧,我定制的第一副马具便送给你,当做谢礼。”她觉得谢庆麟应该认识不少公子,只要马鞍做得好,定会引起注意,到时便能引来第一批客人。 只谢庆麟听到这句话,却是闹了个红脸:“这,这不太好吧……我不能收。” 沈棠正要问“为何”时忽然意识到,这里是古代,哪怕大梁民风还算开放,但成年女子送男子东西,还是有其意义的,定会引起误会。 “是我失言,我只是想感谢你。” 谢庆麟当然明白,只是第一次遇到姑娘要送他东西,难免慌乱:“我知,不过你既会做马具,不如送给二表哥。” 岑晏? 要是从商业价值的角度看,岑晏应该比谢庆麟更合适,他这个状元郎可是天天骑马上下衙门的,但沈棠觉得岑晏肯定不会要。 与其被拒绝,不如靠自己来展示马鞍,她以后要开店,当然也要经常出门的。 沈棠又问谢庆麟何处可以买到马。 二人不知不觉一路说到了桥东街。 等谢庆麟走后,晚茶道:“谢公子真不错,有问必答,很有耐心。” 是啊,沈棠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岑晏像谢庆麟,且没有意中人的话,恐怕她不会提退亲,毕竟她一开始也是想试试的,不过现在退亲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或者说,反而是更优的选择:有田在手,又有岑家,岑晏做靠山,万无一失。 如果哪日觉得孤独,想谈恋爱,照样也可以挑个合适的公子。 沈棠回到家便伏案画马具的图纸。 明嫂等人轮流过来看了看,全都一头雾水。 “姑娘何时学会画这些的?”明嫂问晚茶,她平常都在厨房。 晚茶摇头:“我也不知,我都在照顾二姑娘。” 当时沈棠为省钱,将卖身契还给身边的婢女后将她们都遣散了,如今也不知问谁去,明嫂道:“算了,我们的话姑娘也不会听,若这马具真能卖钱,总是好事。” 在中秋前一日,缝工赶做了裙衫送来。 衣料华美,绣工精湛。 晚茶爱不释手:“姑娘明日穿上了定会惊艳众人。” 她这完全是“自家孩子最好看”的心态,其实京城美人很多,尤其是权贵圈,所以沈棠对绮江赏月更有兴趣——入京这么多天,她还没有去过城外,没有见过绮江。 不知京城的中秋会是何等盛景! 带着憧憬,她与沈宁去了岑家。 两位姑娘盛装打扮,一个明艳照人,一个秀丽可爱。 岑夫人一顿夸:“都说衣服衬人,你们是人衬衣服。” 崔含芷打趣:“您这么一说,我都不敢跟阿棠站一起呢!” 沈棠道:“姐姐,我们感情这么好,就别说这等客气话了。” 崔含芷“噗嗤”笑起来。 退亲指日可待,太夫人的心情也颇为愉悦,问康嬷嬷:“东西都搬到车上了吧?别遗漏了……尤其是蟹,”问沈棠,“你可能吃蟹?有些小姑娘吃了会不适。” 中秋宴永远都少不了螃蟹,沈棠笑道:“我跟阿宁都喜欢吃。” 太夫人就吩咐康嬷嬷多带几只,要烤着吃。 穿到此地,沈棠才发现古代的大户人家在吃喝上十分讲究,一点不输于后世,比如吃螃蟹就有好多种做法,煮的,蒸的,烤的,又有蟹肉卷,蟹酿橙,蟹匣子,五花八门,故而她一个没有厨艺的穿越者完全给不了明嫂任何建议。 吃就完事了。 崔含芷挽住沈棠的手臂:“等会我们坐一辆车,我给你跟阿宁讲讲有关绮江的传说。” “好啊。”沈棠当然不会拒绝。 坐在不远处的岑劭却是要气疯了。 这阵子,妻子一直没给他好脸色,哪怕他日日去喝酒故意回得晚,她也全不在意,好像真的不把他当回事了,而对着沈棠却是动作亲昵,笑容满面,宛如亲姐妹。 “砰”的声,他控制不住怒气,掌中茶盏突然碎裂。 手离开得及时没有受伤,茶水却流得到处都是。 岑晏问丫鬟:“可是事先没检查过茶盏?” “回二公子,茶盏是好的,奴婢也不知……” 岑晏判断出她没有说谎,于是看向岑劭:“阿兄刚才怎么了?” 被妻子这样对待,算是“家丑”,岑劭怎么好意思说,他含糊道:“许是不小心力气使大了。” 兄长不了解自己,不代表他不了解兄长,岑晏马上察觉到岑劭在说谎,那一定不是“不小心”,谁会喝个茶不小心捏碎茶盏?定是看到什么或是想到什么。 只兄长不愿说,岑晏也没追问,只暗地开始多加注意。 女眷们坐车,兄弟俩骑马。 路上行人如织,车马拥堵,好一会儿才到城外。 因京城内外赏月之地繁多,有人喜爱水上赏月,有人喜爱登高赏月,也有人爱上酒楼,有人爱去勾栏,故而绮江边反而不如城内拥挤。 从车上下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爽江风。 沈棠举目远眺:“绮江好宽啊。” 一眼看不到对岸。 崔含芷还未说话,岑夫人已经在招手了:“阿芷,阿棠,阿宁快过来……这位是魏夫人,魏二姑娘。” 魏夫人认识崔含芷,所以目光马上就落在了沈棠的身上。 岑夫人进一步解释:“她姓沈,叫沈棠,是晏儿的未婚妻。” 从沈棠的衣装打扮,还有太夫人,岑夫人的反应来看,岑家肯定对这沈大姑娘满意极了,魏夫人也就不遗余力地夸赞起沈棠姐妹俩的容貌。 不到一会儿,沈棠已经见了四个家族的女眷。 京城的权贵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必很快就传遍圈内,等再出来几次,应当可以让众人相信岑家,沈棠正想着,忽见岑夫人将岑晏叫来。 “你也该与阿棠说说话,不然别人得怀疑你不满阿棠这个未婚妻。” 岑晏:“……” 太夫人却觉得多此一举:“男女授受不亲,晏儿在旁边待着就行,何必要如此亲近?” 岑夫人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没有让步:“母亲,话不能这么说,都已经定亲了何来授受不亲?既然已经走到这步,不如做做全,也让晏儿洗清嫌疑,省得到时被怀疑。” 太夫人皱眉,但也没有反驳。 岑晏虽觉麻烦,也走到了沈棠身旁。 崔含芷便拉着沈宁去另外一边玩。 看出男人有点勉强,沈棠道:“没想到岑夫人如此细心,还要二公子配合……”她打趣,“要不我少要几亩地好了,少要十亩,算是二公子的辛苦费。”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岑晏挑眉:“你倒舍得?” 他觉得沈棠挺看重钱财的。 沈棠道:“我的计划中并没有要用到二公子,如今你不得不陪我演戏,便是我的失策,自然舍得。” 此话当然是为让他舒服而说的,岑晏看着她没贴花钿的额头,想起前几次的见面,忽地怀疑起一件事:沈棠似乎发现了他的喜好,所以在事先知道会遇到他的情况下,就不贴花钿,而那次他突然登门,则是贴着花钿的。 这女子做事的目的性很强。 岑晏心思转了几转问:“你的计划需要执行多久,执行几次,你可想过?” “可能三四次,一个月左右。” “那我也要辛苦三四次。” “……” 他该不会在跟她算账吧?每次都要“十亩地”的话,四次就是四十亩,早知道她不开这个口了,沈棠幽幽一叹:“我现在收回‘少要十亩地’的话可还来得及?” 岑晏唇角扬起:“所以你之前说的辛苦费并非出自真心。” 沈棠坦诚道:“当然是真心,可我一个穷人的‘真心’也就只有十亩地,不过二公子若真跟我计较,我也只能双手奉上。”她谈不上穷,但跟岑晏这位权贵子弟来比,就是很穷。 十亩地的真心? 这种说法真是前所未闻,岑晏正待接话,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元淑见过太夫人,岑夫人。” 沈棠也听到了。 她转过头,瞧见一位身穿玫瑰紫衫,面容娇美,身材婀娜的女子,极具大家闺秀风范,且不贴花钿。 没有猜错的话,当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徐元淑。 沈棠下意识朝岑晏看去。 其实岑晏今年才十九岁,但数次见面,全无一点少年人的样子,“官威”满满,颇为强势,此刻心仪之人出现,她觉得应该会看到一点他的青涩纯情。 然而岑晏不止身体没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并不知徐元淑是谁。 这让沈棠不由得怀疑起周菡了。 难道自己被骗了不成? 难道岑晏根本就没有意中人? 19、019 正疑惑时,听见岑晏问:“富人的真心又会是多少亩地?” “……” 看来真被骗了,不然他怎么还有心思提问?原来自己小看了周菡,以为她没有说谎,不过“花钿”的事也太过凑巧了吧?怎么徐元淑真就没贴花钿呢。 二人并肩而立,无论从身形还是容貌来看都很般配。 这一幕落入眼帘,徐元淑不免难受,但想到从周家传来的消息,说沈棠想退亲,只是没有找到办法,她又觉得还有希望。 假使沈棠退亲了,岑晏就不用再顾及岑家的声誉,自然会像年少时一样亲近她:会送她画,会教她对弈,会带书给她看……她书房里现在还放着十来本他送的书。 他定是喜欢她的。 徐元淑想着,心里又有些刺痛。 他定亲定得太早了,她尚未来得及问他,二人的关系便已经结束。 后来再遇到,他冷若冰霜。 “晏儿,快过来,你跟元淑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太夫人不放过这个机会,她就想二孙儿娶徐元淑,“阿棠你也来认识一下元淑。” 中秋赏月,多半会遇见,岑夫人早就预料到,故而才让次子跟沈棠站一起,就是想借此让徐元淑死心,但老太太又在尽办法促成,好在次子有大局观,当不会为此动摇。 沈棠往前走了一步,见岑晏没有动,一时也猜不到他的想法,便先行过去。 岑晏不是怕见徐元淑。 在定亲后,他们又不是没见过,他是在想,或许等会该跟祖母好好谈一谈了。 他很快也走上来。 就凭徐元淑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沈棠也不可能对她不友好,别说太夫人表现出了那样亲昵的态度,她笑着道:“刚才听徐大姑娘说话,当真是如黄莺出谷。” 徐元淑也很友善:“沈姑娘好生讨喜,难怪我一路过来,听到好些夫人都在夸你,”说完,朝岑晏看去,轻轻叫了声,“二公子。” 岑晏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太夫人用打趣的口气道:“小时候都喊‘宴哥哥’的,长大就生疏了。” 岑晏:“……” 徐元淑的脸颊红了一下。 破案了。 二人以前确实是“青梅竹马”,只如今什么关系,她不太清楚,沈棠立刻往右侧挪了两步,与岑晏拉开一点距离。 岑晏眸光闪动,略侧了下头。 岑夫人生怕老太太后面又出什么昏招,赶紧催促自家儿子:“晏儿,阿棠第一次来,想必也没在绮江放过河灯,你带她去放一次。” 岑晏看向沈棠:“走吧。” 这几个人的关系有些古怪,太夫人跟岑夫人婆媳俩对徐元淑的态度全然不同,沈棠一边琢磨一边随岑晏走向江边。 安州也会放河灯许愿,只是那里的河流远没有绮江来的宽,也没有如此之多的河灯飘在水面好像蜿蜒的星河,闪闪烁烁永不灭的模样。 沈棠看得入神,却听岑晏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富人的真心吗?” “是。” 沈棠当然有答案:“富人有数不尽的田地,但未必有真心,就算拿出一千亩地,又如何?穷人拿出来的十亩地,对她来说已足够珍贵,”她看向岑晏,“二公子觉得呢?” “所以刚才你的辛苦费还是真心的。” 沈棠道:“当然,我一共才两百亩地!” 岑晏忽然笑了一下,在夜色里并不分明:“但你一会许愿,想必还是会许愿做个富人吧,哪怕富人没有真心。” 他赞同她的看法,有时拥有越多,反而越难再有真心。 在岑晏眼里,自己怕是个十足的财迷了,但沈棠也不想推翻这个人设:“二公子真了解我,对我来说,钱在当前最为重要。”他们家四个人四张嘴,哪天不要吃饭,当然钱越多越好。 了解吗? 岑晏心想,她但凡真喜欢钱,怎么会不肯嫁他?可谈条件时,又很看重钱,实在是很矛盾。 岑晏买了一只河灯。 “二公子不许愿?” “不。”他不信这些。 满江的愿望,神佛若都能满足的话,这世上就没有冤屈,没有悲苦之人了。 沈棠在江边蹲下,虔诚地念念有词。 嘴里说钱,实则真许愿了,还是许在意的人平平安安。 沈棠将河灯放下水之后正要起来,却听见谢庆麟的声音:“二表哥,沈大姑娘。” 紧接着又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沈二姑娘呢?她没来放河灯吗?” 是谢家的姑娘谢庆珍,她身边站着二公子谢庆明。 “阿宁不在这里,一会我带你去找她,”沈棠朝谢庆珍一笑,“阿宁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谢庆珍点点头:“好!” 谢庆麟想起前几日的事,好奇问:“沈大姑娘,你可把马具做好送给二表哥了?” 沈棠:“……” 这个建议是谢庆麟提的,当时以她的立场不好说“不送”,毕竟岑晏是她未婚夫,便没有回应,谁想这少年竟以为她是默认了。 岑晏奇怪:“什么马具?” 谢庆麟告之来龙去脉:“我在周记马具店遇到沈大姑娘,当时以为她想买马具,谁料沈大姑娘竟对此十分精通,后来又说要找马鞍匠,我看沈大姑娘只带了一名丫鬟,怕不安全便陪她一起去了嘉会巷。” 一个姑娘家竟对马具有兴趣? 岑晏看着她海棠色衣袖中露出的细长手指,心想,难道是沈将军教的?可沈将军常年在外打仗,哪里有空教这个,且他也从未听父亲说过沈将军有这方面的喜好。 所以她是怎么学到的? 岑晏扬起眉:“你真找人做了马具送我?” 沈棠:“……” 当然没有,可谢庆麟刚才说得那么清楚,她要否认的话未免不给岑晏脸面,于是道:“我其实是想开一家马具店,所以才去找马鞍匠,不过第一副马具送给二公子也是应该的……当然,前提是二公子正好也想换副马具。” 她猜测岑晏会拒绝,便在话里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免得难堪。 谁料岑晏根本没注意到后面那句话,他在意的是开马具店的事:沈棠要田就算了,好歹是有充足的理由,经商是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赚钱吗? 到时遇到麻烦,还不是来找他? 念头闪过,岑晏脑中已经浮现出沈棠身边围着一群要买马具的公子的画面,那一刻差点想说,不如别开店了,再问他多要些银子吧! 20、020 见他没有反应,谢庆麟唤道:“二表哥,沈大姑娘在问你换不换马具呢。” 岑晏回过神:“我的马具确实旧了,该换一副新的。” 成功退亲后,沈棠就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本该安心等待嫁人,结果她偏要经商。 到时她既有岑府义女的身份,又有出色的姿容,定会引来一群魍魉魑魅,而收拾烂摊子的人却是他……只是,劝阻她需要合适的理由,总不能真的说给她钱。 所以,马具可能是个突破口。 沈棠见他没有拒绝,倒是诧异,笑道:“我会尽快送来给二公子。” 岑晏可是个绝好的活招牌,由他每日骑马展示,必然会拉来一大批顾客。 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但谢庆珍有些不耐烦了,拉一拉沈棠的衣袖:“姐姐,何时去找阿宁妹妹啊?” “现在就去。” 话音刚落,崔含芷仿佛与她心有灵犀,竟带着沈宁过来。 谢庆珍瞧见小姑娘,扑上去道:“阿宁,快跟我去放河灯吧,我有好多河灯!” 沈宁看向姐姐:“阿姐,我能去吗?” 大人放河灯尚且都要小心避免跌入江里,别说孩子了,沈棠道:“可以,但我要同你一起去。” 谢庆麟看出她的担心,笑道:“沈大姑娘,庆珍每年都来放河灯的,你难得跟二表哥见一面,不用担心二姑娘,我跟弟弟会看好她们。” 这谢大公子为人真不错,沈棠道:“那劳烦你,”说着在妹妹身前蹲下,将她的裙角轻轻一提,整齐扎好,又将衣袖也卷了下,“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沈宁跟谢庆珍手牵手去江边。 岑晏收回目光,问崔含芷:“嫂嫂,阿兄人呢?” “应该还在祖母跟母亲那里吧,我忙着带阿宁过来找阿棠,没有注意。” 也是奇怪,竟没有跟嫂嫂在一起。 难道阿兄之前捏碎茶盏是为嫂嫂?岑晏有点不解,他们夫妻一向和睦,能为何事闹得如此不快?记忆里,他都没见那二人争吵过。 正想着,太夫人,岑夫人与岑劭一道过来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周夫人母女俩,以及十一岁的周公子周濛。 岑夫人与周夫人一向不和,只面上装得无事,招呼他们去画舫:“既然遇见,便一起用晚膳吧,人多也热闹,阿棠……阿宁呢?” 沈棠道:“跟谢姑娘去玩河灯了,谢大公子,二公子也在。” 岑夫人笑道:“庆珍就爱玩,庆麟,庆明也宠着她,”吩咐丫鬟,“去找找,叫他们一起来画舫。” 前世的沈棠也会赏月,只身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境,很不纯粹,大抵是看几眼便被别的东西吸引走注意力,而今的赏月便真是赏月。 她感觉到一种安宁。 偏偏周菡扰她清净,小声在耳边道:“姐姐,你刚才可看见徐大姑娘?” “看见了,”沈棠知道她想说什么,“退亲的事我已有办法,你不必替徐大姑娘跟二公子操心,他们肯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吗?”周菡大喜,“姐姐真厉害,我还愧疚我帮不了忙呢。” “你已经很努力,没什么好愧疚的,往后等着看就是。” 周菡松了口气,又好奇:“姐姐到底想出了什么办法?” “为岑家着想,我觉得还是先保密为好。” 周菡便不逼她,省得弄巧成拙:“好,”又尽力吹捧,“姐姐真是个大善人,活菩萨!” 沈棠:“……” 鼻尖烤螃蟹的香味越来越浓。 这里的厨子会调一种酱料,烤螃蟹的时候抹在壳上,别有风味。 沈宁已经受不了,频频看向船尾。 岑夫人吩咐道:“摆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丫鬟们捧来干净的水,众人洗手入席。 岑劭坐在崔含芷身侧,一张脸很是阴沉,崔含芷偷偷在下方推了他一下:“别被祖母,母亲发现。” 都这样待他了,还要他每日装笑,岑劭有苦说不出。 他拽住她的手:“那你一会替我剥蟹肉,别指着我一个人装,你也装得像一点。” 她是时常做这些事的。 崔含芷道:“你又不是没长手,怎么非要我剥?” “好,那我剥,你吃!”岑劭说完就拿了一只螃蟹,旁若无人地猛剥起来。 崔含芷:“……” 太夫人惊奇:“劭儿,你平时都懒得弄这些,怎地今儿竟不嫌麻烦?” 岑劭咧嘴一笑:“阿芷手疼,我剥给她吃。” 岑晏:“……” 兄长很古怪。 岑夫人却是责备他:“别光是剥个螃蟹,你晚上也早些回来,这阵子怎么老在外面喝酒呢?也就阿芷脾气好,换别个可受不了你!” 岑劭心头一闷,心想崔含芷现在也受不了他了。 不,她真是因为喝酒受不了他吗? 他将蟹肉放在她碗里:“吃吧。” 烛光下有一丝红色颇为显眼,崔含芷轻声问:“你手指破了?” 岑劭自己都没发现,只听她声音温柔,感觉回到了以前,心头一喜:“是破了,你替我包扎。” 结果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听见崔含芷道:“连个螃蟹都不会剥,真笨。” 岑劭差点气死,咬牙道:“你再这样逼我,我可不管有没有人看出来。” 崔含芷道:“祖母,母亲看出来也是怪你,总不会怪我的。” 她做得无可挑剔,岑劭呢?母亲都知道他常在外面玩,唯一可取之处大概是还没去过青楼,但时日长了,谁知道他忍不忍得住。 他那些狐朋狗友有两个可是时常与花魁厮混。 岑劭的火气已经烧到头顶了,他实在不知崔含芷到底想要他如何。 给她剥螃蟹还不够吗?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仇怨,非得弄这一出? 但他确实不想让长辈知,因为崔含芷没说错,母亲不会偏袒他,最后还得挨一顿骂,岑劭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接着又倒了杯酒。 岑晏默默观察,感觉兄长跟嫂嫂之间肯定有事。 周夫人忽然跟太夫人说起“徐元淑”,满口夸赞:“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还记得她以前的样子,极惹人怜爱的,不怪晏儿常跟她在一起,而今真是大姑娘了,无论才貌,京城都无人能比。” 岑晏脸色微沉。 岑夫人也很不快,打岔道:“菡儿明年要及笄了,表姐可想好如何办?” 长女早已经出嫁,身边就剩下周菡这一个女儿,周夫人自是重视的,马上就说起及笄礼。 其实刚才太夫人对徐元淑的态度已经引起崔含芷的怀疑,而今周夫人又这么说,她不禁朝沈棠看了看,她记得沈棠说岑晏不喜欢她,难道岑晏竟是喜欢徐元淑不成? 只沈棠像是没听见,与沈宁专心吃螃蟹。 等到散席后,年轻人都去前头赏月,唯独岑晏留下,要说陪太夫人。 岑夫人晓得他是受不了今日太夫人与周夫人的表现,小声道:“还是我来劝老太太……” 岑晏摇摇头:“您累了一整日,歇息会吧。” 母亲是儿媳,有她的难处,而自己虽是孙儿辈,可祖母疼他,倒是能说上一说。 岑夫人欣慰儿子的体贴,拍拍他手臂走出去。 太夫人却以为自己单独跟二孙儿在一起,有机会促成那桩亲事,笑眯眯就要开口,谁料却被岑晏抢先:“祖母,徐大姑娘与我有情分不假,但那时年少,只是朋友之谊,我并没有想娶她为妻。” 这话宛如当头一棒。 太夫人愣了会才道:“晏儿,退亲的事已经解决,你没必要再束手束脚的。” 其实没有跟沈家结亲,他也不会娶徐元淑,只与祖母解释清楚,很难。 提到皇后,祖母会说他多虑,会说天子已经立储,怪他杞人忧天。 岑晏道:“我没有束手束脚,只是恳请祖母不要再亲近徐大姑娘,省得让徐家生出误会……祖母若实在想替孙儿择妻,便看看别家的姑娘吧。” 太夫人简直不敢相信,拉住他的手,再次确认:“晏儿,你当真不喜欢元淑?” “是。” 太夫人心乱如麻:“我一直把她当孙儿媳看待,若非定方早一步替你定亲,我也想跟徐家商议了,虽然当时你们是还小,可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纪,可结果你竟……唉,晏儿,你若不喜欢元淑,还能喜欢谁呢?京城哪个姑娘能入你的眼?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退亲,阿棠就是家世差了些。” 岑晏:“……” 祖母何时竟满意沈棠了? 太夫人用力捏起眉心,一副头疼的样子。 毕竟是中秋节,岑晏安抚祖母:“京城那么多大家闺秀,孙儿不信您挑不出,总有合您心意的。” 太夫人心里有气:“好好的元淑你不要,弄成这样,都是你的错,所以之后但凡是我选的姑娘,你都要好好相看,别到时候说‘没空’,敷衍我!” 岑晏道:“只要是休沐日,我都如您所愿。” 太夫人这才高兴起来。 解决了与徐元淑的事,又添了新的烦恼,这大概就是代价。 岑晏走出船厢,只见甲板上崔含芷正在弹琴,而沈棠歪坐软椅,右手支颐赏月,十足惬意,他不禁又想到那日听到的欢快歌声。 当时沈棠提出退亲,他本以为是桩好事。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得到解脱,或者说是变得轻松一点,反而还要操心更多的事。 反观沈棠…… 她是真的开心! 21、021 赏月之后,众人准备坐车回去。 沈棠念着马具的事,与岑晏道:“等会我要量一量你坐骑的尺寸。” 岑晏讶然:“马具都要量身定做?” 又不是做衣服。 好的马具不仅让人舒适,也会让坐骑舒适,从而让人更容易控制坐骑,达到“人马合一”的效果,沈棠笑道:“等你用了就会知道是何感觉。” 她浑身透着难以形容的自信,可岑晏岂会因一句话而认可她。 他仍不赞同沈棠开店。 岑晏道:“你要量就量吧。” “我并未带尺子,恐怕得劳烦二公子去我那里一趟。” 若非要借马具劝说她,岑晏本不想这么晚还去桥东街,现在也只能答应。 岑夫人当然也同意,作为未婚夫送沈棠回去再正常不过。 进了院门,沈棠快步取来尺子。 宝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她赞了声,开始量马背的尺寸,一边问:“二公子,像这样的马,得要多少银子?五十两能买到吗?” “三十两便可,若是普通的马,五两银子左右。” 原来马这么便宜,难怪骑马的人如此之多。 沈棠提笔记下尺寸:“那马鞍呢?” “得看什么样式,若是金鞍玉鞍,怎么也得要上百两。” “也是。” 不知不觉,沈棠量好了尺寸。 “二公子可以回去了。” 岑晏看着宣纸上几行她记下的尺寸:“开店并不轻松,你有田还不够吗?” 沈棠怔了怔,忽地一笑:“做官也不轻松,二公子有威武郡王这样的父亲,还不够吗?” 岑晏:“……” 人各有志? 他深深看了一眼沈棠:“如果我不做官,你又如何得到我的保护?所以至少在这一点上,我做官对你是有益处的。” 沈棠无法反驳,便诚心祝福起岑晏:“希望二公子可以尽早位极人臣。” 看来这是她的弱点。 当时沈棠提要求时,第一条就是要得到保护,钱财反而在其次,所以从中能看出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她是有很畏惧的东西的,岑晏道:“承你吉言。” 他牵着马出了去。 此刻的东院内,崔含芷正问岑劭:“致美跟徐大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岑劭冷笑:“你问,我就要告诉你?” 他今日被气了一晚上,哪里会满足崔含芷。 崔含芷道:“不说就不说,我明儿去问母亲……不过听表姑的意思,好似致美是喜欢徐大姑娘的,难怪阿棠要退亲,如此,恐怕致美要娶徐大姑娘了。” 岑劭听到如此荒谬的话,实在憋不住:“致美定亲时,徐大姑娘才十二岁,致美也才十四岁,这么小如何有男女之情?我记得,当时徐大姑娘也就那么高吧,”他比了下手势,“致美要喜欢也是喜欢十五六岁,长相好身材好的姑娘,十二岁根本就是个孩子!” 崔含芷:“……” 若是早慧的姑娘,十二岁早就什么都明白了,岑晏也是一样,哪里像岑劭。 崔含芷看了丈夫一眼,忽然生出个念头:他该不会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吧? 在他眼里,“喜欢”可能就是喜欢她的脸,她的身材。 见妻子盯着自己,岑劭道:“看什么?” 崔含芷哼道:“你能有什么看头?脑袋空空!”拂袖而去。 岑劭:“……” 因昨晚睡得晚,沈棠日上三竿才起。 吃过午饭后,她就趴在桌上画图纸。 本来是给自己画的,现在要送岑晏,便得画一副合适男子适合他坐骑的尺寸图,好在她前世也学过一点设计,算是手到擒来,没几日就完成了。 她吩咐晚茶去成衣铺买两套男子的服饰。 “等下午我们装成男儿的样子去嘉会巷。”那条巷子不如大街上热闹,有点过于冷清了,所以她决定谨慎点,以男子打扮去谈生意,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晚茶明白。 沈棠接着磨墨提笔写契约。 等晚茶回来后,二人换上衣裳,带齐东西出门。 来迎接她们的仍是上回的那位少年。 沈棠一开口,他就认出来了:“原来是你。” 沈棠道:“是,”又问,“你家是谁做主?我今日不止要定马具,还要与你家签订契约。” 少年叫甄告,听说这姑娘把契约带来了,忙进后院去请他父亲甄得仁。 也是个肤色黑红的男人,肩膀极宽,手臂极粗,浑身透着股蛮劲,沈棠由不得往后退了一步,好在此人面向憨厚,笑起来很是质朴,沈棠才放松警惕。 甄得仁拿手巾擦了把脸道:“姑娘只是定做马具,没必要定契约吧?” “不,必须签订,因为我的马具图样不能泄露。” 古代没有侵权一说,万一她的图纸被别家所得,到时其他马具店也做出相同的马具,那她可就吃亏了——虽然她知道的样式有很多,但她一点亏都不想吃。 甄得仁却很好笑,觉得沈棠小题大做:“什么图样,我看看。” 沈棠道:“先签契约,再看。” 甄得仁不识字,把交情好的邻居请来方才明白契约写得是什么。 这位姑娘很重视她的图样,如果自己将它泄露出去,便得罚金一百两,在此基础上,她才愿意商谈,如果自己想长期合作,她可以雇他们父子俩做马具店的专用鞍匠。 甄得仁问:“你要开马具店?” “是,”沈棠道,“如果你不泄露我的图样,我保证你将来衣食无忧。” 甄得仁接待过好些顾客,但头一回遇到开马具店的女子,一时倒也好奇,便在契约上按了手印:“我虽没念过书,但也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放心,就算没有契约,我也不会干出这种事。” 沈棠便将图纸给他看。 甄得仁一开始并不算很惊奇,但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他发现在这个图纸里,马鞍的鞍角,鞍座,后盖等好些地方都与他曾做过的不同,角度全部调整过,整个形状非常流畅,而与之相配的络头,马镫等的形状也是极为独特,前所未见。 沈棠道:“你照着做就行,钱不用担心,尽管开价。” 看得出来是个阔绰的主,甄得仁道:“原本我只收一两银子,但这马具难度颇大,最少三两银子……不过姑娘,造价如此之高,你打算卖多少呢?” 竟担心她卖不掉。 “我自有办法。”沈棠当即付了钱。 甄得仁又继续看图纸,看得入了神,一会疑惑,一会惊叹。 这整副马具是根据人体学,“马体学”设计出来的,在古人看来自然不一般,可惜这里材质不足,始终存有缺憾,不然会很完美。 沈棠道:“希望你尽快做好。” 见父亲魂儿还没回来,甄告问:“姑娘住何处?做好了我亲自送来。” 沈棠告知住址。 甄告犹豫着问:“您开了马具店后,真能雇佣我们吗?” “如果这副马具做成了,我肯定会雇你们……你们可以提前想好工钱,谈得拢我们便合作。” 上回她与那位少年来的时候,甄告就从装扮上就看出他们是世家子弟,而今这位姑娘再次前来,郑重签下契约,让他十分相信沈棠的话。 “好,一言为定。”甄告送她出门。 沈棠既然穿了男装,便索性跟晚茶又顺便去买了两匹马,一副暂时凑活用的马具,还买了草料。 “你到时也学学,我教你。” 晚茶惊恐:“您都不会,怎么教我?” “我是无师自通型。” 晚茶:“……” 后来沈棠回去后,当众表演了一下骑术,把明嫂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隔了两日,她又在广济街寻到一处合适的店面租赁下来,取名“棠宁马具店”。 而此时,马具也做好了。 沈棠看了十分满意,立刻跑去吴记纸画铺,让掌柜去传话,告诉岑晏马具做好了,请他过来取。 这当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所以吴掌柜次日早上才去禀告。 岑晏正要去察院,闻言与吴钩道:“你去取吧。” 他没空专门跑一趟。 吴钩领命。 过得半个时辰,吴钩禀告:“已经换上了。” 岑晏忽然很好奇这马具是何模样。 想问又没问。 袁翠岩此时过来道:“致美,内子可惜中秋没去绮江赏月,没能见着你的未婚妻,正巧下个休沐日打算在家中举办宴会,便想邀请你跟令兄,还有大少夫人跟沈家姐妹……你觉得沈大姑娘可愿意?”他听说沈棠是个美人,岑家长辈也都满意,故而觉得岑晏应也一样。 岑晏本欲拒绝,但一想既在演戏,就道:“我那日会接她们同去贵府。” 袁翠岩笑了,打趣道:“上回嘴那么严,一句不肯透露,原来这般亲密了!” 岑晏道:“谈不上亲密,只既是我未婚妻,自当照顾一二。” 袁翠岩觉得他心口不一,已暗自想象将来成亲后,岑晏着急下衙的情景。 但今日岑晏还是很晚归家。 吴钩见他出来,递上缰绳。 岑晏并没有急着骑马,而是先观察了一遍新的马具。 比原先的那一副比,马鞍显得十分轻巧,繁复的装饰一件都无,但络头,马镫上的银雕却很精致,在月光下微微闪动,如宝石一般。 他翻身上马。 刚刚坐下,表情就变了。 没想到马鞍与马鞍之间的差别竟如此之大! 吴钩见状问:“公子,可是不习惯?” 不是。 不是不习惯,而是他发现,他不能阻止沈棠开店了。 这副马具实在太舒适! 可能是鞍上的皮质十分柔软,也可能是鞍座的尺寸,软硬恰到好处,他仿佛不是坐在马鞍上,而是坐在家中他最喜欢最常用的那张椅子上。 沈棠如何做到的? 岑晏完全猜不到,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副马具是他用过的最好的马具。 想着,他眼前又浮现出沈棠替他坐骑量尺寸的样子,真是细致又熟练,难怪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会有如此强的信心,可见并非自大,而是有实打实的才干。 只女子经商诸多不便,她没有考虑过吗? 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一样困难。 岑晏未免头疼。 晚上梦里都梦到沈棠总来找他,一会说被哪个登徒子缠住了,一会说店里的马鞍被偷了,一会又说别家马具店要联合起来对付她,总之是让他不得安生,围着她转。 醒来后,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他披衣下床,看着月色陷入沉思。 大概是那个承诺太重了,以至于他总会想起,就生怕沈棠惹出什么麻烦,说到底是不喜欢琐务缠身,当初他想尽快成亲就是为能全身心投入察院,结果偏偏一念之差,答应了沈棠的要求,与她绑在了一起。 此后沈棠的事就变成他的事。 即便沈棠没有事事要求,他却不由自主被捆缚。 如今他还尚未成亲,以后成家了,有妻有子还这样……他真的不敢想。 22、022 要如何解决呢? 试着去相信沈棠不会惹事吗? 不过这姑娘自入京后稳扎稳打,替她自己争取到了最多的利益,那么开店,想必也不是一时兴起。 或许她能做得很好? 她也确实有很多出人意料之处…… 岑晏要再睡也睡不着,去了书房看书。 早上准备上衙时,在门口遇到岑劭。 岑劭眼尖,立刻发现他换了马具:“致美,你这马具哪儿买的,瞧着很是特别。” 他与兄长的性子截然不同,但在马具外观的审美上应是相差不大,岑晏道:“是沈大姑娘送的,她打算开一家马具店。” 岑劭大为惊奇:“沈家又不是做鞍匠的,她怎么会懂马具?”但却生出兴趣,“致美,你下来,给我试一试……应该不会磕痛屁股吧?” 岑晏:“……” “快点!” 见兄长恨不得要抓他,岑晏只好下马。 岑劭一跃就坐上了马鞍。 “啊,这么舒服!”他吃惊地摸来摸去,“怎么做的,竟比我的马具要好。” 此等反应并不意外,岑晏道:“阿兄,你可以下来了,时辰不早,还得去衙门。” 岑劭就又一跃,回到自己马鞍上:“致美,这真是沈大姑娘做的?” “应该是她提供图样,请鞍匠做。” 岑劭“啧啧”两声:“我下衙后去找她买一副。” 兄长是翊卫队正,他的同袍肯定都很注重马具,想必过阵子,整个翊卫队都要去沈棠那里买马具……到时沈棠是不是又要高兴地唱起歌来了? 他的田还没置办好,沈棠却已经凭自己的能力开始挣钱。 岑劭的手又伸过来摸络头:“这种花纹很少见。” 岑晏看了他一会忽然问:“阿兄,你是不是跟嫂嫂吵架了?” 岑劭的手立刻缩回:“胡说什么?我怎会跟阿芷吵架?” “你不必瞒我,阿兄,如果有我可以帮上忙的……” “没有,”岑劭挺胸道,“你嫂嫂不知多喜欢我,致美,倒是你,该考虑重新择妻了……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有件好笑的事,阿芷竟以为你喜欢徐大姑娘,我说,她顶多像你妹妹,对吧?要真喜欢,你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不跟她说话。” 如果是他,如果他喜欢,才不管定没定亲呢。 大不了私奔。 放弃岑家世子的身份,得个心爱的姑娘,就算天子也无话可说。 岑晏“嗯”一声:“阿兄说得对。” 岑劭笑了笑,但很快又笑不出来了,因为想到妻子说他“脑袋空空”。 难道崔含芷是嫌弃他念书少?可他一向如此,又不是现在才不念书,她凭什么嫌弃他?可嘴里却忍不住问:“致美,我最近想看点书打发时间,你觉得什么书合适?” 兄弟俩都是将门虎子,但岑晏很早就有从文之心,故而手不释卷,岑劭相反,所以岑劭的武功比较突出。 岑晏思忖片刻:“阿兄看《三略》吧。” 好歹是兵法,如果是别的,他怕兄长看得睡着。 岑劭点点头:“好。” 二人分道扬镳,岑晏去了察院。 路上遇到的同袍没有一个不注意他的马具的,岑晏见状就预料到了袁翠岩定会跟兄长一样,或迟或早都得去沈棠那里买副马具。 等到傍晚,岑劭下衙就去了一趟东桥街。 明嫂看到他十分惊讶:“大公子怎会过来?” “来买马具,沈大姑娘在家吧?” 明嫂:“……在,在。” 岑劭径直进来,扬声道:“沈大姑娘,你送给致美的马具还有吗?” 效果这么显著的吗? 沈棠大为惊喜,快步而出:“是二公子向你推荐的不成?” “是我早上遇到致美发现他换了马具,就上去试了一试……你这里还有吗?” 也是,凭岑晏的性格是不会主动推荐的,不过他没有换掉,可见也是十分认可,沈棠笑道:“我才做了一副,你想要的话得等几天,”她拿出尺子,“我帮你量下坐骑的尺寸。” 岑劭跟岑晏一样的反应:“还要给马量尺寸?” “嗯,最好是这样,不过我以后会做好几种尺寸,这样就不用量了,只要带着坐骑试用一下就行。” 岑劭上下打量她:“不会是沈将军教你的吧?” “是我自己琢磨的,”沈棠不可能说实话,“大概我生来就合适吃这碗饭。” 岑劭哈哈一笑:“有意思,竟有女子卖马具,”又问,“多少钱?” “便送你吧,我相信大公子定会帮我介绍客人。” “还用介绍?等我用上新马具,他们立刻就掏钱来买了。” 沈棠道:“那到时大公子记得与他们说,我的马具店开在广济街,店名叫‘棠宁’,价钱的话……六两银子,你觉得贵不贵?” “不贵,马具可是要用好几年的,一点不贵,周记那破马具有些都要卖几十两银子呢!” “好,那就定这个价吧。” 这是基础款,以后她还会出豪华款的,至于样式,更是多种多样。 岑劭很喜欢沈棠的马具,临走时道:“沈大姑娘,新店开张记得选在休沐日,到时我一定带朋友过来捧场。” 沈棠道:“我并不打算举行开张仪式。” 就静悄悄地开。 这姑娘真奇特,岑劭道:“也罢,酒香不怕巷子深。” 他告辞离去。 到家后,先跟崔含芷吃完饭,两人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等吃完了,岑劭去找了《三略》,特意坐在崔含芷面前看,表示自己并不是“脑袋空空”。 崔含芷扫了一眼,差点发笑。 原来他竟介意这句话。 可看兵书有何用?他弄得清楚她在想什么吗? 崔含芷招呼淡墨跟她打双陆。 岑劭看了一会,实在没有耐心,就想往外走,可到门口又停下:万一妻子真是因为喝酒跟他闹,他还一直出去,那岂不是永远都没法和好? 他把脚收回,又坐下来。 难得的待了一晚上。 崔含芷一边打双陆一边想:早前好好与他说,从来不听,非得要这样他才在意……难道真是“人善被人欺”吗?要将她逼成恶人。 *** 沈棠画好草图后又去了一趟甄家。 这回统共定做了十副马具,其中一副是她自己的,另外九副全是男子用的马具,但尺寸都不相同,她叮嘱甄家父子先做岑劭跟她的。 除去成本,甄得仁一下赚了十两银子,十分高兴,连声答应。 甄告推一推父亲:“您快说那件事。” “哦,哦,”甄得仁搓搓手道,“我跟我儿商量过去你店铺当雇工的事……我们想要六两银子一个月,你觉得可行?” 六两吗?沈棠心想,刚才他都赚了十两了,怎么一个月才要六两?她马上发现这父子俩都是单纯的人,难怪自己家的店会开不下去。 心狠点,当然就答应了,但沈棠觉得以心换心,如果此时贪婪,到时那父子俩回过味来,发现被剥削了,不干都算好的,万一泄露图样更是坏事,她并不想打官司,于是说道:“不如按分成……我赚七成你们三成,比如这马具卖六两银子,刨去成本二两,我赚两千八百文,你们赚一千两百文,如果是卖十两银子的马鞍,你们可以得到更多。” 她也不是大善人,她贡献了图样还要开店雇伙计找顾客,自然要占七成的。 父子俩互相看一眼,想都不想就道:“好啊。” 实在太好了! 沈棠见谈拢了,便说下次签订契约。 从嘉会巷出来后,她又通过牙人雇佣了两个年轻的伙计。 她不在店里的时候,就由那两个伙计轮流看店。 晚茶道:“马具都没有呢,您就先雇人了?” “过阵子就有了,先让他们看着店,万一岑大公子的同袍找过来,可以先记下名字,尺寸……再者,在路人眼里混个眼熟,让他们有个印象,知道广济街有家马具店,以后指不定会过来买。” 晚茶摇摇头:“您总是有奇思妙想。” 沈棠笑道:“走吧,回去继续教你骑马。” 晚茶:“……这有什么好学的?” “我的马具店以后定会生意兴隆,指不定要你帮忙呢,会骑术方便点,”沈棠道,“或许将来你也可以当个二掌柜,这还不好?” 晚茶惊喜:“真的?” “当然,赶紧学吧。” 二人回到家时,明嫂递来一张请帖:“袁家夫人邀请您跟二姑娘明日去袁家参加聚会,说袁公子是岑二公子的同袍,都是监察御史,还说也请了二公子的。” “……” 许是上回中秋露面引起注意了。 也罢,该应酬还是要应酬。 同时间,岑家长辈也知道了袁家要举办宴会的事,太夫人就跟岑晏道:“听说请了好些千金,你既也参加,便趁机看一看。” 岑晏已经开始头疼了,敷衍道:“好。” 次日,他一大早便去了桥东街。 沈棠正坐在镜台前打扮,刚刚抹好口脂,就听明嫂道,说岑晏来接她们去袁家。 她一时以为听错。 “是真的,”明嫂道,“二公子带着马车来的。” 沈棠便收拾好与妹妹过去。 沈宁哼道:“他怎么老过来呢?” 沈棠道:“等退亲后就不来了,你忍一忍。” 沈宁装出一个假笑:“哦。” 立在门口的年轻公子戴玉冠,束银带,霞姿月韵,浑身的清贵气。 沈棠打趣:“莫非二公子是来赚十亩地的?” 怎那么积极呢。 上次还是岑夫人催促他才愿意配合。 那一张脸明艳动人,美眸含春,衬得身后那有些老旧的门越发暗淡,岑晏忽然想起二人初见,当时他差点掉头就走,而今再看沈棠,竟觉得有些顺眼了。 23、023 “就当还马具的人情。”他道。 果然是很认可,沈棠一笑:“说到马具,我也得感谢二公子替我带来大公子这个顾客,所以以后二公子的马具都包在我身上,一文不收。” 岑晏扬眉:“你又舍得了?” 沈棠道:“穷人的真心除了十亩地,几副马具也还是给得起的。” 穷人…… 岑晏心想,明明可以当少夫人,却要退亲,现在又满嘴“穷人”,他忽地有些烦闷,不想再谈:“时辰不早,走吧。” 沈棠便拉着妹妹上车。 岑晏仍是骑马。 袁家世代簪缨,所住之处自是不俗。 袁翠岩携夫人一同来迎接。 袁少夫人总算看到沈棠了,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怪不得都说你跟二公子是天作之合,实在是再没有比你们更相配的人儿了!” “怎么会呢,我眼前不就有一对?”沈棠礼尚往来。 是个很活泼的姑娘,袁少夫人莞尔:“你跟岑大少夫人定会成为知己的,多像啊,”一拉她跟沈宁,“走,岑大少夫人已经到了,我们好好说说话。” 见她们进了内院,袁翠岩一推岑晏:“好福气,这沈姑娘一看就是个贤内助。” “何以见得?” “性子瞧着爽利,能干,你不是说,她还开了一家马具店吗?嫁给你后,定会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别说,与你也是男才女貌。” 前半段话并无问题。 说爽利,沈棠确实很有主见,说能力,她也是想得到什么都尽力去得到了,只说到内宅,贤内助,他觉得沈棠并不是一个愿意待在家中的女子。 不过也说不准,如果一开始她就当了少夫人,肯定不会去开店。 所以他始终有一点不解:为何沈棠要退亲。 岑劭见到弟弟出现,伸手揽住他的肩,悄声道:“真去接沈家姐妹了?” “是。” “也真难为你,好在不用装太久,”他传达老太太的话,“祖母可心急,恨不得你退完亲就娶妻,叫我督促你,让你好好挑,不能空手而归,怎么着也得挑出几位姑娘。” 岑晏:“……” 这次聚会确实颇为盛大,请了好些家族的少夫人跟小姐,沈棠上次在中秋节就已经认识了十来位,她记性不错,一一打招呼,那些小姐也都很友善,纷纷问好。 有三位姑娘姗姗来迟,但却吸引了众多目光,不一会,少夫人,小姐们全都围了上去。 崔含芷轻声与沈棠道:“有个皇后姑姑到底不一样。” 沈棠道:“可不是嘛,我也就是挤不进去,不然我也得献殷勤。” 识时务者为俊杰! 崔含芷“噗嗤”一笑,低声道:“真可惜,你竟要退亲,好在我们当不成妯娌还能当姑嫂。”她真的好喜欢沈棠,也很钦佩她的果断。 “那就没什么可惜的了,”沈棠与她说起马具店,“你可会骑术?若会,我下回也送你一副。” 崔含芷惊讶:“你还会做马具?” “嗯,但你不要问我怎么会的,三言两语说不清。” “好,我不问,有人送马具我多话干什么?”崔含芷笑,“只我不会骑术,你教我吧。” “行,我们约个时间。” 二人说完话,就见徐家三位姑娘身边的人少了些,崔含芷同沈棠,沈宁上前见礼,袁少夫人替她们介绍:“这位是徐大姑娘,这位是徐二姑娘……” 徐元淑是嫡长女,徐元敏是庶女,排行第二,三姑娘叫徐元贤,前者道:“我中秋节见过两位沈姑娘,很是熟悉了。” 袁少夫人惊讶:“是吗?” 徐元淑微微一笑:“嗯,我与沈大姑娘一见如故,”周家说沈棠已经想到办法退亲,只是时间早晚,故而她将希望都寄托在沈棠身上,今日来也有准备,“姑姑送我两盒蕙兰膏,我用不完,想着与你肤色相配,便带来了,”递给她,“拿着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沈棠愣住。 而后她想到,可能是周家传话,把她的事都告诉徐元淑了。 可退亲还没退成,这姑娘就送礼物未免太急。 沈棠不想收。 诚然,能结交国公府的嫡长女,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她们才见两面,互不了解,徐元淑过于主动,她就有些不安,思忖会道:“皇后殿下送你的胭脂,我本不敢拿,只徐大姑娘拳拳盛意,我若不要实在说不过去,再说,这也是我的荣幸,便多谢徐大姑娘了。” 她双手接住。 实在是不敢得罪这些皇亲国戚。 徐元淑见状笑道:“何必这样拘谨,姑姑送我的便是我的,你尽管用吧。” 徐元敏跟徐元贞都很眼馋,她们远不如徐元淑在皇后面前得宠,自是没有这蕙兰膏的。 其他千金一时也很羡慕沈棠。 崔含芷却很惊讶,小声与沈棠道:“她竟一来就送你这样的礼物,当真与你一见如故?” 全是因为岑晏。 沈棠不方便讲:“也许是吧。” 而徐元淑送出蕙兰膏后也松了口气。 拿人手短,沈棠本就愿意退亲,如今既接受了她的礼物,想必会更快退亲吧? 毕竟沈棠也知道岑晏喜欢她。 那日中秋岑晏带着沈棠去放河灯,全是因为不得已…… 谁让岑家欠了沈家人情呢,徐元淑心想,沈参元身为下属帮上峰挡刀本是值得称颂,却偏偏借此要挟上峰,强迫岑晏娶自家女儿,这就令人鄙夷了。 好在沈棠是个明理之人,她的蕙兰膏也送得不冤枉。 聚会结束后,岑劭本要同弟弟一起回去,但岑晏说要送沈家姐妹。 岑劭与崔含芷道:“致美也演得太投入了,我若非知道真相,真以为他又喜欢上沈大姑娘。” “哪来的‘又’?本就没有的事,不然岂会退亲?你做任何事都不喜欢多想一想……” 他看了好几日的书,崔含芷无视就罢了,此时又在嘲讽他,岑劭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扣住她手腕,喝道:“你到底闹够没有?” 她浑身一颤。 他眼睛泛红,怒气快要将他焚烧殆尽:“你以为我会一直忍受吗?你当我岑劭是什么?!” 崔含芷眼睛眨了眨,疼得差点落泪:“现在你知道忍受的滋味了。” “什么?” 她又不继续说。 岑劭见她受不住,减去些力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忍受?你在说你忍受我吗?笑话,我待你还不够好?世家子弟有几个没有通房,不纳妾的?我不像他们,我就只喜欢喝酒,喜欢出去玩而已!” 这大概就是他的“喜欢”了。 可她不止想要这些。 崔含芷道:“如果你觉得我在胡闹,要不我们就和离好了……” 岑劭极为震惊,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疯了吗?我们至于和离?” 崔含芷被他捂得透不过气来,忍不住狠狠踢了他一脚。 岑劭吃痛,松开手。 崔含芷道:“岑劭,你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岑劭:“……” 他的娘子怕是疯了。 他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娶她呢?不是他自夸,凭他的家世条件,要娶比崔含芷更好的姑娘,不是没有,可他偏偏看上她,这两年来也没有厌烦,没有生过任何外心,凭什么崔含芷说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觉得对方有问题。 崔含芷率先挪开目光:“算了,与你说不清。” 岑劭道:“不管如何,你休想和离!” 崔含芷没说话。 她其实心里有点畅快,忍了两年,总算将话说开了一些,只可惜岑劭还是不懂她。 *** 骑马穿行在街头,岑晏想到回去要跟祖母交差,便不得不回忆起刚才在宴会上见到的姑娘。 除了他所熟悉的徐元淑外,其他的竟都面目模糊,完全没有留下印象…… 他侧头看了一眼车中的沈棠。 锦帘半卷,露出她白皙的侧脸。 似乎在想什么心事,纤长乌黑的睫毛低垂,像扇子般遮盖住平常顾盼生姿的眸,极其安静,也极其美好。 有个念头忽然跳出来。 与其再挑别的姑娘,不如娶沈棠。 24、024 他猛地勒住马。 坐骑猝不及防,前蹄扬起,有股力道将他上半身一震,让他迅速清醒。 荒唐。 他怎么会这么想? 岑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已经快解除婚约了,竟要后悔不成? 定是祖母交代的事让他烦心,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他静了静,又继续前行。 而沈棠则在想徐元淑的事。 她们此前只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徐元淑就送礼物,她并不信真是“一见如故”,多半是在提醒退亲的事,又或者是为感谢她。 但其实她退亲并不是为徐元淑。 她是为自己,也是仔细观察过岑晏,才找到双赢的办法。 不过往好的一面想,如果岑晏将来娶徐元淑,而她作为岑家义女,那得喊徐元淑一声“二嫂”,有了这种关系,今日这件事也没什么了不得。 她还又多了一座靠山呢! 沈棠将蕙兰膏取出,低头嗅了嗅:还挺好闻,看着也很细腻,应该是顶好的胭脂。 但皇后娘娘的东西哪里敢轻易使用啊,少不得要放一阵子,下回徐元淑问起,她就说“舍不得”,好表现下自己对皇后的敬意。 沈宁在旁边打呵欠:“阿姐,聚会好累人,那些姑娘都来同我说话,要么揉我的脸,我真受不了!” 谁让徐元淑亲近她们呢,且她的身份又是岑家未来的二少夫人,自然是受欢迎的。 “那下回我不带你,可好?” “倒也不是完全不想去,要都是像阿珍姐姐这样的,多好。” 同龄人才能玩在一起,沈棠笑:“我明白了。” 听说二孙儿已经回家,太夫人马上派丫鬟将岑晏请来。 “如何?可挑着几个?”她问。 岑晏道:“没有……毕竟是袁家办的聚会,我盯着人家姑娘看,实在不妥,如果是退亲之后,您把那些姑娘请来,彼此心知肚明,这才合适。” 太夫人皱眉:“哪来的这些规矩?参加聚会就是来看姑娘,看公子的,你以为那些姑娘单纯?哪个不想嫁个如意郎君呢?平常都在家里,也就这时候有机会挑一挑,”又强调道,“晏儿,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岑晏这就有话讲了:“我答应的是,如果是您挑的姑娘,我会认真对待。” “……” 这有区别吗? 太夫人恼了:“好好好,我本来也想办个聚会,看你到时可还有借口。” 岑晏扶额:“祖母,我不是故意气您,但我这年纪也实在是没有必要着急。” “现在又不着急了?”太夫人盯着他,“之前我把吉日定得晚一些你都不肯,就想今年成亲,怎么又不着急了?你该不会是……喜欢阿棠吧?” “……” 太夫人说完又觉得不可能,徐元淑这样的条件孙儿都不喜欢,那怎么会喜欢沈棠? “你过来,”她招招手,“我已经写好一张名单,里面都是些我觉得不错的姑娘,等退亲后我就请她们,你瞧瞧,这罗府二姑娘,你应该也记得,去年重阳节遇到的……” 岑晏不知道祖母是不是因为徐元淑的事情真的气狠了,所以如此心急。 他道:“我真的不记得,不过您想请谁便请谁,我到时自会抽空见一面。” 太夫人见他答应,便没再强行让他看名单。 岑晏回到南院后,心烦意乱。 手上还有好几个在调查的贪官,本该把心思都放在上面,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想来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他到底为什么要同意沈棠退亲呢? 平常自诩眼光长远,遇到这件事竟没有考虑周全。 大概,还是因为他之前太抵触被父亲突然定亲。 他一直都有不满,只是出于孝心,为维护岑家的声誉才勉强接受,一旦发现有转机便冲动了,但实际上,娶沈棠没有什么不好。 相处下来,她也没有明显的缺点,就算是喜欢贴花钿,在他面前,她也没有贴。 只是,他们已经协商退亲了,真能反悔吗? 他一晚上没睡好。 次日起来,脸色很差,吴钩差点以为他病了。 幸好用过早饭后有所恢复。 昨儿宴会上,沈棠得徐元淑青睐的事,袁翠岩也知道,上衙后与岑晏道:“那徐大姑娘可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如此亲近沈大姑娘?我记得,你们以前感情不错,跟兄妹似的,后来不来往了,我还问过你,你一句不说。” 岑晏淡淡道:“人是会变的,少时融洽,长大后未必还能保持。” 袁翠岩“啧啧”两声:“你那可不是保不保持的事,而是说断就断,断得干净……不过也罢,你毕竟是定了亲的人,也是情有可原。” 岑晏不想谈论此事,翻开案上文书,示意袁翠岩可以走了。 袁翠岩却还没完:“你那副马具我越看越喜欢,也想买一副。” “你去买就是。” “但我不知道沈大姑娘的店开在何处。” “……” 岑晏也不知。 他其实只是知道沈棠要开马具店。 袁翠岩见状道:“你帮我去问一声吧,明儿告诉我!” 岑晏:“……” 等袁翠岩走之后,他吩咐吴钩:“你去打探下。” 吴钩领命。 过得会他回来禀告道:“沈大姑娘的店开在广济街,叫‘棠宁’马具店,已经开了好几日。” 棠宁? 看来是在她跟沈宁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 不过怎地悄无声息就开了?一般店铺不都是要大张旗鼓,好吸引客人的?然而他们岑家完全不知,不然母亲跟嫂嫂必定会帮个忙。 岑晏微微皱了皱眉。 等到午时,他没在衙门吃饭,骑马出了去。 像他这样的监察御史,要做好分内事,了解民情是十分必要的,所以他会让吴家在市井开纸画铺,他自己也会时常出门,去大街小巷里。 只是今日他特意去了一趟广济街。 洛门街,永宁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广济街排第三,租金也相对低一些,“棠宁”马具店位于街中央,门面算不得宽敞,但也够用,三间打通了,明亮素静,门匾上“棠宁马具店”五个字秀美端正,应是出自沈棠之手。 他停在不远处往里打量。 沈棠在店内正叮嘱伙计什么,偶尔会用手势,显出她的自信。 这让岑晏想到袁翠岩说的“贤内助”。 如果沈棠真做了少夫人,必然是管得了内宅的。 她很有决断力,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唯一让她显出脆弱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那个弱点:她会寻求保护,会想随时都可以找到他…… 她拿退亲来换保障。 是了,沈棠与他的协商也不过是场交易,那么他为何不能跟沈棠再做个交易呢?未来难以预料,反正他们都已经绑在一起了,那还不如绑得更紧些! 岑晏翻身下马,径直走入店内。 他的突然出现叫沈棠大为吃惊,愣了下才道:“二公子怎么来这里?” “我有事与你商量,”他朝里看一眼,“能进去谈吗?” 很紧急的样子,沈棠点点头。 大梁的店铺大多也是四合院,前面是门店,后面是作坊,由天井,小院,几间或做库房,或作卧房的房间而组成,沈棠领他去东厢房。 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果然是开了几日了。 岑晏道:“你这开张未免过于安静。” “主要我也不靠开张吃饭,都靠你跟大公子呢。”沈棠不忘吹捧两句。 岑晏笑了下。 她真的挺有本事,就靠送他一副马具便找到了客人。 “我今日来,是想跟你谈变更交易的事。” 沈棠一头雾水:“变更什么?” “退亲的交易。” “不退亲了?”沈棠眼睛一下睁圆,她完全没料到岑晏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岑晏非常认真:“是,我想保持我们定亲的关系,等到明年三月你嫁给我,当我夫人。” “为何?”沈棠差点去摸他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将头烧坏,“我们之前谈得好好的,你也答应我的要求了,为何要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岑大人这样还能算君子吗?”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算不得君子。 岑晏承认:“我是失信了,但沈姑娘,我反悔对你并无坏处,你想要的安全,补偿,嫁给我之后仍然会有,甚至还会得到更多,”他目光落于案上一本账簿,“你既懂经商,应该明白如何选择对你最为有利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如果只谈利益,嫁给他当然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凭什么呀? 谈好的协议,凭什么他说改就改?沈棠道:“岑大人,我觉得还是之前的协议更加适合我。” 25-30 第25章 025 她的回答在预料之中。 一个做事果断的人,本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改变主意。 岑晏很镇定:“理由何在?说起来,我一直都不知你为何要退亲。” “因为我们不合适,”沈棠直言,“我们互不满意,岑大人应该记得,我们当时是如何相处的吧?” 他当然记得。 说起来,责任在他,他是不够有耐心,反观沈棠…… 他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你可是不满意我对你的不满意?” “……” 还真不好反驳,她确实是因为岑晏对她不满,对妹妹冷淡才生出退亲的想法,不过这并不表示她是个愿意将就的人,她其实一直都很不喜欢“包办婚姻”,然而穿越之后她妥协了,在入京前,即便抗拒也想着试一试,就因为想有个依靠,想有个可以替她跟妹妹抵挡这世间风雨的人。 她知道凭她的能力不够。 她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赚点钱。 可银子如何能与权势对抗?就算放在后世,这道理也一样,只不过那好歹是个法治社会,普通百姓总是没那么容易遭遇不公的。 见她沉默,岑晏进一步道:“我如今没有不满意你。” 沈棠的秀眉微微拧了拧。 这样的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看向岑晏,疑惑的问:“你不能娶别的姑娘吗?”他不是还有个“青梅”徐元淑?实在太奇怪了。 娶别人?娶了之后,还要护沈棠一生? 岑晏道:“沈姑娘,我承诺保护你跟沈二姑娘,此事未变,但你若要我娶别的姑娘,可就难说了……你以为我很清闲吗?如果你是我妻子,我可以不遗余力保护你,不管你遇到什么难题,我都可以尽力帮你解决,但如果你不是,那么我多半是顾不上的,我没有办法保证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能立即出现。” 沈棠:“……” 真是个刁钻的角度! 也确实是她的疏忽,她当时一心要保障,是没想过岑晏娶妻之后的事。 沈棠揉了揉脸颊,轻吁一口气道:“我将来或许没什么要麻烦你的地方,再者,如果岑夫人认我为义女……” “你就可以求家母了?”岑晏挑起眉,“那么你觉得家母会让谁来帮你解决?”母亲手中又没有权力,也不好劳烦娘家人,铁定是找他。 岑夫人最信任的儿子当然是岑晏! 沈棠咬唇。 她一时真找不到理由反驳,难道要说请岑老爷出面吗?可岑老爷未必在京城,且年纪也大了,不定还能在朝堂待几年,可如果说她不会遇到麻烦,她也不能保证。 如果可以保证的话,她还需要找靠山吗?都不必入京了。 岑晏站起身:“我会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这件事实在太突然,打乱了她的计划,沈棠心头不快:“我真没想到二公子你会出尔反尔,如今就算给我时间考虑,又怎么补偿我的……我好不容易想出退亲的计划,全都白费了!” 瞎子也看出她在生气。 岑晏盯着她泛红的脸颊,语气略微软和了些:“我知道我不对,但很抱歉,我有我的考量。” 说句抱歉有用吗? 沈棠的火气“蹭蹭”往上涨:“岑大人的考量是不是晚了点?当初我提出退亲的时候,你就该有考量了,如今再更改,怎么都是不对的。” 她不止生气,还很委屈。 岑晏道:“我再多给你二百亩地。” “啊?” “或者我手头的钱都给你。” “……” 沈棠的火气稍许降了一点。 岑晏道:“我说过了,我有错,无需你提醒,所以我会尽量补偿你。” 沈棠没再说话。 等岑晏转身要出去时,她问:“你没有意中人吗?”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 居然没有! 不过也是,如果有,他早就娶那意中人了,何故要取消退亲? 可徐元淑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二人不是那种关系,她为何要送自己蕙兰膏?沈棠正想着要不要问个清楚,却见岑晏已经出去了。 沈棠慢慢坐下,趴在桌案上,闭起眼睛。 她现在真的有些混乱。 这混乱的状态一直持续了许久。 明嫂,晚茶都看出来了,先后过来嘘寒问暖。 沈棠没告诉她们。 前世她的父母各玩各的,经常不着家,很多事都是她自己做决定,她已经习惯了,只是这个决定不太好做,涉及到利益,便不纯粹了。 要考虑很多。 比如她是不是只能依靠岑晏,如果不能依靠岑晏,她要去靠谁? 如果靠自己,她能否有本事稳妥地安排好自己的未来跟沈宁的未来? 而嫁给岑晏就简单多了,毕竟他前途光明。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岑晏。 他怎么好意思反悔的?真是没脸没皮! 沈宁正在一旁写字,忽然问:“阿姐,你可是在生气?” “没有啊,”沈棠摸摸脸,“你哪儿看出来的。” “你脸都红了,如果不是生气,那是什么,总不是害羞。” “……我是热的,”沈棠用手扇扇风,“秋天了还这么热,真是秋老虎,”她探头看沈宁的字,“写得不错,再写一遍《千字文》。” 去年她就开始教妹妹认字了。 沈宁道:“写完了我们打双陆?” “今儿不行,我一会要去趟嘉会巷,签个契约。” “阿姐开店后好忙。” “忙才有钱啊,有钱了就能买好吃的,玩好玩的。” 沈宁摇摇头:“我还是希望阿姐能多陪陪我。” “……好吧,那我努力培养晚茶,让她去当掌柜。” 晚茶正好听见,笑着道:“原来您是这么个想法,我倒不反对,可我去当掌柜了,谁来照顾二姑娘?谁洗衣服,谁给您梳头发?” 大姑娘瞧着聪明,可梳头发一塌糊涂,什么样式都不会。 沈棠道:“再请两个人呗,只要肯出钱,还能找不到人?” 晚茶有点不高兴:“没有谁比我更合适。” 沈棠鄙视:“掌柜不想当,想当雇工啊?就这点出息!” 晚茶:“……” 明嫂刚刚得了店里伙计的信儿,禀告沈棠:“有位袁大人刚才去店里订了马具,”将一张纸递给她,“都是伙计量的尺寸,还有住址,您瞧瞧。” 袁大人? 应是岑晏的同袍袁御史吧?沈棠把纸一收:“正好我去嘉会巷,让他们赶紧做。” 她换上男子的衣袍,叫晚茶一同去。 甄家父子俩高高兴兴签了契约。 沈棠又去找牙人,当天雇佣了一个年轻妇人,叫三姑,手脚麻利,可以洗洗衣服,打扫卫生什么的,这样可以减轻晚茶的负担。 晚茶道:“看来这下我不学当二掌柜都不行了。” 杂活已经被三姑做了,她也不习惯闲着,那只能学点别的东西。 沈棠笑:“本来就是……对了,晚茶,你真的不成亲吗?你虽然二十出头,但还是很年轻的。” 晚茶脸红:“这还叫年轻啊,人家都说是老姑娘。” “真不老,不过看你自己,你要像明嫂那样,也不必担心老了之后的事。”反正她有钱,养老是没有问题的。 晚茶也是忠心。 两位姑娘守孝,她也心无旁骛,就拖到这个年纪了,如今大姑娘提起这件事,她还真就没考虑过。 “你慢慢想吧。”沈棠自然也不着急的。 甄家那里很快送了两副马具来。 一是沈棠自己的,一是给岑劭的。 沈棠检查之后派伙计送去岑家。 门房那里知道了,当然也就传到了太夫人与岑夫人的耳中。 太夫人万分吃惊:“阿棠何时竟开了一家马具店?她,她怎么……要开也是开个绣花铺子或是胭脂铺子,怎地竟是个马具店呢?” 岑夫人也不明白。 “不对,她怎会送劭儿马具?可见劭儿早就知道了,这孩子,也不告诉我们!” “等劭儿回来,问问他,”岑夫人说着笑,“他这阵子倒是老实,都没出去玩,也是奇怪,平常我也不是没训过他,不见他听话的,真是委屈阿芷。” “哪里委屈了,真委屈,二人还能恩恩爱爱?中秋节你瞧见了,还给阿芷剥螃蟹呢,手都破了。” 岑夫人一点不心疼:“以往都是阿芷动手,他就该多剥几次。” 太夫人摇头:“难怪阿芷跟你亲,儿子还不如儿媳。” 她也是了解长子秉性,不然不会那么偏帮儿媳,岑夫人笑着道:“还不是学您呢,我娘在世时,也是说我有福气,有您这样的婆母。” 太夫人其实有些心虚,暗道儿媳真是会说话,还是高兴的:“等会我们抹会儿牌吧,你这样夸我,不得漏点钱给你?” 岑夫人莞尔:“那我先多谢您了。” 太夫人点了康嬷嬷跟丫鬟金露与岑夫人一起抹牌。 四人一直玩到岑劭回来。 岑劭见长辈打探马具店的事,马上道:“沈大姑娘是先送了致美马具,被我发现,我才问她买。” “怎么晏儿也知道?” “致美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最近接触多,沈大姑娘在做什么,他当然清楚。” 太夫人点点头:“那你可知她为何卖马具?她自个儿做的?” “我也不知,她只说她合适吃这碗饭,好似是生来就有这种天赋。” “……” 感觉是问不出来了,太夫人摆摆手:“看你又是一身汗,去换衣服吧。” 岑劭先急着去看马具。 感觉跟弟弟的那副一模一样,他就翻身坐上马背试了试。 果然舒服,他跑了两圈方才去清洗。 出来后就想跟崔含芷说马具的事,但看到她坐在窗前,面色淡淡,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秋风拂面,淡淡的凉意。 脚底下有落叶卷起,悄悄溜走。 他始终不知,为何妻子说自己不喜欢她…… 要如何证明呢? 他亲她抱她要她都不是证明吗?他对她的忠心不二也不是吗?难道非要他待在家里陪她?喜欢,就是要时时刻刻在一起吗? 可这几日他也没有去喝酒了,还为了她而看书。 她仍不满足。 岑劭从来都没有这么烦心过,尤其想到崔含芷还提“和离”,简直是不能忍受。 扪心自问,他也有对崔含芷不满的时候,比如她在行房时会有点扭捏,偶尔会让他扫兴,当时是不太高兴,可过一会就忘掉了,他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就想到和离。 可崔含芷居然…… 他有那么差吗?她怎么会想要和离的? 可跟谁商量? 他那些朋友是不行的,他一旦说出这种话,定会被嘲笑,他们都是真正吃喝玩乐的主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左拥右抱。 他享受的是与他们在一起的畅快,回味的是年少时的情谊。 岑劭转过身去了南院。 差不多到戌时末,岑晏才回来。 他走到拐弯处,被一个突然站起的黑影吓了一跳。 “阿兄,你在这里作甚?” “我在等你,”岑劭皱眉道,“你也太刻苦了,大梁哪个官员像你这样的?差不多就行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不知道?还是收着点。” 岑晏道:“我心里有数。” 每回都是这句话,不过岑劭也是服气的,毕竟弟弟想做的事都会成功,确实是“心里有数”,比如参加科举,他一个将门虎子还真就得了个状元回来,岑劭手搭在他肩膀上:“致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岑劭没有马上说,而是示意吴钩退下。 等四下没有旁人了,他轻声道:“致美,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嗯?” 岑劭道:“你念过那么多书,一定有很好的解释,是不是?” “这难道不是不需要念书就知道的事情?” 岑劭咬牙:“致美,我在认真问你!” 见他这等模样,岑晏恍然大悟:大概兄长是因为嫂嫂。 他想了想道:“阿兄想问的或许不是‘喜欢’,而是如何表达喜欢吧?” 他并不怀疑兄长不喜欢嫂嫂,不然岂会娶她?兄长可不是个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 岑劭连连点头:“对。” 岑晏思忖片刻:“给嫂嫂想要的就是。” “啊?这么简单?”他摇摇头,“不,不,也不简单,我想了想,她想要的事不少,就光说喝酒,难道我以后真的不能再出去喝酒了?致美,喜欢一个人就要委屈自己吗?你做得到吗?如果让你放弃做官,让你别那么晚回家,别一心扑在公务上,你也可以?” 岑晏怔了怔。 他当然是做不到的。 不然他岂会放弃徐元淑? 在她跟他的家人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如果再选一次,在她跟他的官职之间,他肯定也会选择官职。 岑晏正色道:“阿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真的做不到,那你就只能接受现在的结果,世上难有十全十美,有时也只能做些舍弃。” 岑劭一阵郁闷。 岑晏难得看他这样,柔声道:“阿兄,但你与嫂嫂已成亲两年,相信你们是有感情的,或者你们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她一天到晚……”岑劭顿住,“今日我说的话你不要告诉祖母跟母亲。” “我知道。” 岑劭又装得无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口角。” “嗯,我明白。”岑晏很配合。 岑劭道:“我回去了,你忙你的事吧。” “好。” 岑劭很快没入了黑暗中。 想起两年前兄长娶妻时的情景,岑晏有些恍惚,由不得想,两情相悦竟也会有这一天吗?看来成亲前还是需要多了解……好似兄长跟嫂嫂就见过两三回面。 如此看来,娶沈棠还是正确的。 至少他对她真的算是比较了解了,也看清了她的优缺点,不似祖母要挑选的姑娘,还得从头再来。 岑晏走入里屋。 脱下官袍时,他又想,不知沈棠可愿意嫁他了? 但愿她早些想通,不然他还得花一番功夫。 因快到重阳节,太夫人吩咐岑夫人:“我们也去城外转一转,登不登高不重要,得让阿棠再露露脸,过阵子就可以解除婚约。” 岑夫人便派人去传话。 沈棠求之不得。 她的马鞍已经做好,骑装也已经买好,就等着亮相呢,到时可以引来一批女顾客。 崔含芷这时也邀请她,想跟她学骑术。 岑夫人道:“阿棠真是多才多艺,不止懂马具,还会骑术。” 等沈棠到的时候,两位长辈又进行了一轮提问。 沈棠少不得要胡扯一通:“小时候就对马具感兴趣,很早就有想法了,而今只是付诸于行动,至于骑术,也是看着旁人骑就学会的。”都是脑子里的东西,哪里能找出漏洞来? 太夫人跟岑夫人啧啧称奇。 沈棠到东院教崔含芷。 岑家一向不缺宝驹,崔含芷的坐骑也是匹白马,取了个“玉狮子”的名号:“它可真威风呢,碰都不给我碰一下,是不是像‘狮子’?” “是个有点脾气的小家伙,”沈棠慢慢接近它,从颈部开始抚摸,温声软语,“但你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小家伙,对不对?” 崔含芷莞尔:怎么跟哄孩子似的。 沈棠看出她的想法:“就是个孩子呀。” 后世养宠物好些都像孩子一样养,她那时不止拥有自己的坐骑,还养了两只狗,四只猫,好在家里有钱,就算自己意外去世了,她父母也会请人帮她继续养着的。 崔含芷又笑:“那骑孩子可不行啊。” 这下沈棠也笑了。 “好吧,是像孩子,不是真的孩子。”她忙改正,不然还怎么骑马。 她先教崔含芷如何与马接近,而后再教别的。 临走时给马量了尺寸。 此时已是傍晚,岑劭回来时正好瞧见沈棠的背影,一问才知道自己妻子请了沈棠教骑术。 “士可杀不可辱”! 要说骑术,除了他爹,整个京城都找不到比他好的,结果崔含芷居然不让他教,让沈棠教……这姑娘就算精通马具,可骑术怎么比得过他? 岑劭飞奔而入,沿路撞到桌角,屏风,也感觉不到痛。 “阿芷!”他高声叫她。 崔含芷抬起头,颦眉道:“你声音这么大作甚?我的耳朵又没有聋……” 他看出了她的不快。 满腹怒气瞬间压了回去。 弟弟说,必须做抉择,他真的从来没想到,娶了妻子后竟还要做什么抉择! 可他真的接受不了和离,他当然也不想和离,然而妻子很得母亲喜欢,万一母亲劝说不了同意了,他怎么办?将崔含芷绑在身边吗?如果崔家来人了,他也只能放手。 可他一想到崔含芷和离之后再嫁别的男人,他就感觉自己会疯掉。 那个最坏的结果,他不能承受。 他不能接受崔含芷被别的男人所拥有,所以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岑劭深吸口气道:“阿芷,我也可以教你骑术的。” 刚才还以为他要大发雷霆,谁想竟忍住了,崔含芷怔了片刻:“不用,我已经请了阿棠……她教得很好,何况你平日里也没有空。” 岑劭不太相信,他对自己的骑术太自信了,只本着要和好的心没有反驳,走到崔含芷跟前道:“我如今都有空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经常出去,我以后一定听你的,好不好?还有你让我打双陆,我也会学。” 崔含芷呆住。 他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再跟你继续这样了,阿芷,我们能回到以前吗?” 他是不是被谁点化了?突然有所进步。 崔含芷垂眸看了他一会:“你是认真的?” “很认真。” “那你也知道我为何生气?” 岑劭犹豫着道:“是我……不在意你的话?没把你的话当回事?”他确实没当回事,因为崔含芷每回都是说几句就停了,他从不害怕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若非她提和离,他也是不重视的。 崔含芷撇过头去:“可我怎么相信你?万一你过阵子又重蹈覆辙。” 岑劭道:“那我要如何证明?要不,你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的心?”当即拔出把匕首往她手里一塞,“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真狡猾,”她把匕首一扔,“你知道我不敢刺你。” 岑劭实在没招,急得额头冒汗:“阿芷,我说得都是真心话,若是骗你,不过几日就现原形了,用得着费这个力气?”说着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要不我们去找母亲,让母亲当证人……” 这么丢人的事,他怎么好意思做得出?崔含芷叫道:“不去,不去!” 她此刻已经带了撒娇的意味。 岑劭多日没见到她的好脸色,一时只觉心花怒放,难以自制,低下头就吻了上去。 好像饥渴的旅人,发狠地攫取甘泉。 崔含芷一阵急喘,用力掐他:“好痛!” 他停住,声音嘶哑:“谁让你之前……” “你说听我的话,那今日你还是不许亲,”她抓住他衣袖,“行吗?” 他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是答应了:“行。” 她终于露出笑意。 *** 重阳节在大梁是个极其重要的节日,天子会在这天赏赐群臣。 像岑晏这种监察御史可以得到一百贯,而武威郡王岑定方则可以得到五百贯,也就是五百两白银,可见国库充盈,正当盛世。 岑夫人派车夫去接沈家姐妹。 谁料有丫鬟禀告,说沈棠自己骑马来了。 崔含芷不免惋惜:“我学得太晚,不然就可以跟阿棠一起策马出游。” 岑劭接话道:“你可以与我共骑,我带你出游便是。” “不妥,被人看见像什么话?”崔含芷拒绝。 哦,跟沈棠骑马就行,跟他是夫妻共骑反而不行,岑劭想到曾希望由沈棠来陪崔含芷,便觉自己是个傻子:不得不说,这方面他真的比不上弟弟。 弟弟那时就反对,果然妻子得自己陪,不然就等着和离! 沈棠穿着骑装,牵着妹妹进来,让屋内陡然一亮。 日常的裙衫都较为宽松,骑装略微窄些,显得身形更为优美,那柔和的莲红也平添了几分清丽,一抬手,腕上玉镯绿翠,显得肌肤如雪一般。 崔含芷已经忍不住夸起来:“瞧你穿骑装如此好看,我也想做几件了。” 岑夫人却问:“阿棠,去城外要骑一会,可会累着?” “不会,您放心。” 岑夫人便道:“那就跟晏儿同行吧。” 沈棠有些犹豫。 早前是为退亲而做准备,故意表露出岑家对她的重视,如今岑晏忽然更改…… 她朝他看去。 眸中藏有不满,岑晏心想,果然还没想通。 太夫人却不愿二人过于亲近,她觉得这两次已经足够了,如果还继续的话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后面孙儿的姻缘:“晏儿还是跟劭儿同行,阿棠毕竟是姑娘家,骑马就够惹人注目的,再跟晏儿在一起未免引来太多闲言闲语。” 也罢,岑夫人没有多说。 一众人或坐车,或骑马,沈宁是孩子,跟崔含芷坐一辆车。 岑劭打量沈棠的马具:“你的跟我们的不一样。” “毕竟是女子用的。”除了舒服外,她特别注重颜值,采用了金泥薄片为饰物,整套马具显得颇为华美,不过这并不是豪华版,还是简单款的,毕竟没花几日功夫,她急着展示,稍显简单。 岑劭翻身上马:“你的骑术学了多久?” 沈棠:“……没多久,”感觉到岑劭的意图,她谦虚道,“很不怎么样。”之前已经跟岑家长辈胡诌过了,如果再跟岑劭比试的话,未免太显眼。 岑劭就打消了念头,一夹马腹,跟上了崔含芷坐的马车。 岑晏则是牵着马走到沈棠身边,问道:“是不是还没想好?” 才几天啊,怎么可能想得好。 沈棠道:“我有件事想问清楚。” “嗯。” 她走得近一些,小声问:“你跟徐大姑娘到底是何关系?” 岑晏起先疑惑,而后扬起眉:“原来你那日听见了。” 在画舫上时,他看见她一心吃蟹,只当她没注意到表姑的话。 沈棠当然不是因为周夫人,而是很早前从周菡口中得知的,但岑晏既误会了,倒省得解释,顺势道:“是,而且不止这一桩……上次去袁家,我遇到徐大姑娘了,她送了我一瓶蕙兰膏当礼物,说是皇后给她的,二公子,你觉得她是何意思?” 她盯着他,不放过一丝表情的变化,好确认真相。 如此不加掩饰的目光,叫岑晏想起有次她也是这么看他的。 “那日我送你回去时,你为何不跟我说?”以牙还牙,男人也盯着她看,目光似寒霜,一寸寸覆过她的肌肤,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沈棠语塞。 她当时还在想着多个靠山呢,哪里会告诉岑晏。 “可是隐瞒了什么?”他又问。 沈棠就将错都推到他身上:“如果不是二公子失信,我也不会提徐大姑娘,毕竟那是你的私事……而今情况不同,我的想法自然也变了,毕竟我不想得罪皇后的侄女!” 说到失信,岑晏未免心虚,他移开目光,放过她隐瞒的事:“蕙兰膏你收下了吗?” “嗯,我当时不敢不收。” 岑晏又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忍住了。 在某一方面,她确实胆小,不然岂会寻求他的保护?这也成为了他更改交易最关键的一个依仗:只要沈棠有这样的弱点,她早晚都会妥协。 “我跟她只是旧识,绝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 沈棠颦眉:“那为什么……”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或许她只是出于好意。” 沈棠提醒:“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与她说清楚。” 需要说清楚吗?他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也觉得这样更好,讲出口岂不是更伤人?何况徐元淑又不笨,肯定可以看出……她可能只是比较念旧,毕竟丢了只猫都那么伤心。 岑晏道:“不必专门去解释,这几次我们一同出现,一同离开,我相信她不会不明白。” “也许她以为你有苦衷。” “她如今并未做出什么事,我无端端去解释,难道不突兀吗?” 倒好像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从岑晏的立场来看是没错,但沈棠的角度是不同的,因为她接触过周家,知道徐家与周家的关系,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摊开来讲比较好,因为岑晏也将他跟徐元淑的事坦白了。 “其实我告诉过周姑娘我要退亲,而据我观察,周家应该与徐家有来往。” 岑晏脸色一沉。 他那表姑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母亲如此讨厌她。 “所以徐家也以为你会退亲?” “多半是。” 岑晏皱眉:“你给了他们希望又打破的话……” “我可没有想打破!”沈棠才不背这个锅,“是你要帮我打破,说实话,我本想着退亲之后,你娶徐大姑娘,我还多个家世显赫的‘二嫂’,多个靠山!” 岑晏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沈棠就这么喜欢找靠山吗?什么都往这方面想,然而…… 皇后与太子的位置若真的稳当,徐家何故非要跟他岑家结亲?在他去年被点为状元,上任之后,英国公没少暗示他,他从中看出了端倪,对自己的选择十分庆幸。 “你了解徐家的状况还是皇后的状况,就确定那是一个靠山?” 话中有话。 沈棠眨了下眼眸:“难道徐家……” 电火石光之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对岑晏又多了一层更深的了解:岑晏可能就是因为徐家是皇亲国戚才不娶徐元淑的,而不是因为跟她定亲! 如果是这样,那他真是清醒的可怕,也很薄情。 不过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表现出了他在政治上的敏感:在袁家时她看到的是好些家族对徐家的攀附,而岑晏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作为一名官员,首先得确保他在仕途上的顺利,才能谈宏图大业,当然,同流合污是不行的,好在岑晏是监察御史,他自己做的就是抓贪官的事。 沈棠对岑晏的信任度提高了,认为有他保护自己跟妹妹,肯定十分安全,但真要顺从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问:“成亲后我还能开店吗?” 有所松动了,岑晏心头一喜:“当然,不过你应该不会每日都去店里吧?你可以请个人当掌柜。” 沈棠又问:“你手里有多少钱?” “……不知,现成的银子并不多,但我收藏了不少名画,名剑,还有玉石等物。” 沈棠明白了,可能这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 “都给我?” “你花得完吗?” “你管我花不花得完?你自己说给我补偿的!”她眸光如水荡漾,勾魂夺魄,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早就知道她贪财,如今大大方方展示,他倒觉得坦率的可爱:“如果你答应,我可以给你。”不过身外之物罢了,只要能解决此事就行。 谁料沈棠只是耍他一通,扭头就要上马:“我还是没想好。” “……” 可恶。 岑晏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缰绳。 对于沈棠的坐骑来说,岑晏完全是个陌生人,突然被他接近,受了刺激,猛地抬起前蹄。 沈棠的一只脚正踩于马镫,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往后摔去。 岑晏忙伸手去拉。 她单腿站不稳,出于本能,也将岑晏当成救命稻草,慌乱中抱住了他的腰。 定亲后,岑晏从未与女子来往过,更别提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的脸瞬间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正不知要如何做时,听到怀里的沈棠道:“看吧,骑个马都差点被你害得摔跤,嫁给你也太不安全了。” “……” 这样的拒绝方式是他从没有想到的。 岑晏被气笑了,心想,如果自己真的不能给沈棠带来安全,她为什么要抱他?她完全可以不抱他,最多是摔一跤……他还抓着沈棠一只手呢,她能摔得有多重?可她偏偏放弃男女大防,也要抱住他,甚至都忘了去想这一幕会不会被人看到,由此可见,她是信任他的。 也由此可见,她是个容不得自己受一点伤害的人。 瞧着能干,会盘算,实则只是表面,内里太娇弱了,跟瓷器一般易碎。 他还真有些打退堂鼓,只沈棠这一抱,将他们的关系绑得更紧,他在刚才那个瞬间清楚地感觉到了她整个身体。 她还穿的骑装…… 即便她已经松开手,可身上的香味仍黏在衣袍上。 岑晏的耳朵很是滚烫,清了清嗓子道:“安不安全另说,刚才有马车路过,停了一下,肯定看到你抱我了。”如意里是闹中取静之处,只住着三户权贵,但出口偶尔也会有别家的马车。 沈棠一吓,忙环顾四周。 “马车在何处?” “已经走了。” 沈棠马上问:“那车是谁家的?二公子可认识?” 怎么,还想堵住别人的嘴?岑晏道:“不认识,再说,就算认识,你觉得我当时能看清楚?”这是实话,他被她抱住的时候,脑袋是空的。 第26章 026 沈棠奇怪,怎么就不能看清楚了?正待问,却发现岑晏的脸很红。 像铺展在天空的晚霞,红得艳丽。 难道他害羞了? 也是,不像她前世谈过几次恋爱,岑晏早早就定了亲,就算有个青梅,也因为家世背景被他分手了,所以他有此反应十分正常。 可别以为这样她就不怪他! 沈棠道:“都是因为你拉我缰绳。” 岑晏扬眉:“你觉得我为何会拉你的缰绳?” 她为了报复岑晏失信,耍弄他,结果陷入被动,但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你可以好好同我说话,作甚拉我缰绳?如今有此后果,都是因为你,岑大人!” 她气鼓鼓骑上马。 真要计较起来,她必定又要提失信的事,那自己肯定没占理,岑晏转移话题:“你的马是不是买得比较便宜?如果是好马,定然不会轻易受惊。” 她手头的银子要用来开店,雇佣伙计,还要付甄家工钱,肯定要省着点用,所以买的马是十五两银子,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差的。 可能是年纪小,不到两岁,性子还不够稳定。 沈棠道:“那你是想送我宝驹吗?” “可以,”岑晏很大方,“明日给你送来。” 沈棠却又拒绝了:“我与它已有感情,转头就不要它,对它不公平。” 跟匹马还要谈公平?岑晏诧异。 他肯定不能理解的,所以谈好的协议说改就改,无非是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可惜她现在就是这么个处境,无父无母,也没别的亲戚可以依仗,自然是受制于人。 而岑家长辈虽不错,可岑夫人并无实权,又有何用? “老来从子”,岑家最终必然是由岑晏做主,至于岑劭,他的性格大大咧咧,一看就没有什么心机,除非去打仗还能立点军功,而今太平,必然爬不到高位。 沈棠心思数转,将气收了回去。 如果只能嫁给岑晏,她跟他怄气得不偿失。 眼下看来,他至少还愿意付出,愿意给她补偿,只要她不介意他失信一事的话,也可以过得很舒服,沈棠道:“二公子,我们耽搁许久,是不是该出发了?” 无论结果如何,关系还是不能闹得太僵。 生气的时候喊他“岑大人”,如今叫“二公子”,应是想通了些,岑晏也骑上马:“走吧。” 二人进入热闹的街道后,沈棠道:“太夫人让我们不要同行,省得引来闲言闲语,不如二公子先行?” 还没有将他打算娶沈棠的事告诉祖母与母亲,等说清楚之后,自不必如此。 他策马而去。 城外翠山是重阳节众人最喜欢登高的山,去年天子与民同乐,也来过一回。 山脚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太夫人并不想登高,在车里与岑夫人说:“就在附近看看山水得了,我们老胳膊老腿的哪儿爬得动,若是被人抬上去也没有什么乐趣。” 岑夫人深以为然。 而沈棠骑了一路,已经成功向好几位姑娘推销了马具。 岑劭与岑晏道:“真想不到沈大姑娘竟是个善于经商的,以后指不定会成为巨贾,我看周记是要败在她手下了,他们家的马具卖得太贵,且他们掌柜是个五大三粗的,哪里像沈大姑娘是个美人。” 岑晏:“……” 五大三粗不代表人是傻子,如果沈棠的马具店对周记造成威胁,他们自然会反击。 周老爷也是颇有眼光,当年将妹妹嫁给王家一个庶子,那庶子得了支助,勤奋念书参加科举,被点为探花,如今乃是四品上中书侍郎,也是现任周掌柜的姑父。 不过周家应该不会贸然出手,好歹沈棠现在的名义是岑家的未来少夫人,只要他时常去店铺露露面,表现出重视,周家定会忌惮。 他这监察御史可不管什么三品,四品官,只要周侍郎有任何问题,他都能弹劾。 岑晏想着,伸手捏了下眉心。 还不止这一桩事,沈棠说徐家以为她要退亲了,徐元淑又送礼物,而今他反悔,弄得沈棠退亲退不成,不知英国公夫妇会怎么想…… 岑夫人此时招呼他们去翠山附近的双珠潭。 潭如其名,好似双珠相连,波光粼粼。 翠山的倒影落在湖中央,一片青翠。 丫鬟们摆案置垫,忙来忙去。 崔含芷携沈宁的手下车,说道:“你如今可能赢我了?” “十把总能赢两把吧?”沈宁笑,“我跟阿姐也是如此。” 看来是怕打击小姑娘的信心,沈棠故意输了两把的,崔含芷明白了。 沈棠也下了马。 有丫鬟过来牵马:“奴带它去喝水。” “多谢。” 岑夫人见沈棠额头上冒出了汗,笑道:“还是累了吧?阿棠,你其实不必担心将来……往后我们岑家定会照顾你跟阿宁的,不要这样辛苦。” 沈棠听出她的意思,说道:“我是找点事情做,成日闲着也很无趣。” 岑夫人伸手将她额边散发撩到耳边:“傻孩子,以后嫁人了自然就不会无趣了。” 她已经学着开始把这姑娘当女儿。 沈棠却是微微一僵。 也不知岑晏有没有告诉岑夫人,故而这“嫁人”她有点不知说的是嫁谁。 沈宁帮她解围了,叫道:“阿姐,快来看我跟崔姐姐打双陆!” 岑夫人笑道:“去吧去吧。” 这三个孩子倒是融洽。 岑劭见状与岑晏道:“致美,我们也玩吧……你教我玩。” 弟弟是个高手。 岑晏奇怪,但很快就猜到了兄长的想法。 嫂嫂喜欢打双陆,兄长不喜欢,而今要学,不用说,定是为了挽救跟嫂嫂的感情。 他道:“好。”吩咐吴钩摆一桌。 太夫人发现了,点点远处的长孙:“别个玩就算了,怎么劭儿也玩了?他平常就是个皮猴,哪里闲得住,换成平常早跑得没影了!” 岑夫人却很欣慰:“懂事了。” “……”太夫人不明白这跟懂事有何关系,倒是有别的想法,“他黏着阿芷也好,早点让我抱个重孙。” 成亲两年了也该有个孩子。 岑夫人对此一样期盼:“有孩子后,想来劭儿会更加懂事。” 长辈们的想法岑劭是一点不知,他手指按着头发,感觉到一阵阵胀痛:“瞧阿芷玩挺轻松的,怎么我学不会呢?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费脑子!” 岑晏道:“万事开头难,多学几日便熟悉了。” 岑劭朝对面看去,暗地咬牙。 他不愿跟崔含芷和离,而崔含芷却不是——所以到底是谁不喜欢谁啊? 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的? 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扫射过来,崔含芷瞄了一眼,心里暗笑,猜测是岑劭学得烦了,所以不满,但她才不管呢,就让他多体会下她以前是什么心情! 崔含芷揉揉沈宁的发顶:“阿宁好厉害,我这把要输了呀。” 沈棠唇角翘了翘。 她当然看出崔含芷是在让妹妹。 没办法,小姑娘需要鼓励嘛,老是输当然就不高兴玩了,但也不能一直让,所以就输个一两把,好让她继续保持兴趣:打双陆可是培养脑力最好的游戏。 将来她也会教沈宁算术。 双珠潭边陆续来人,不一会,谢家一家也到了。 谢庆珍又找沈宁玩:“哎呀,你在打双陆啊?这东西好难,我都不会……我们去看钓鱼吧,阿兄带了鱼竿来,等会我们有鱼吃啦!” 沈宁喜欢这小姐姐,跟沈棠道:“阿姐,那我去咯?” 崔含芷道:“我们也一起去,一直坐着也累了。” 她拉起沈棠。 岑劭见她们要走,问道:“去何处?” “看两位表弟钓鱼。” 岑劭本也不想学,见妻子要走,自然得跟着,站起身道:“要说钓鱼我可厉害,阿芷,你等着看吧,我钓个十七八条鱼给你吃。” 崔含芷这回没有打击他,微微一笑:“好。” 和离不是那么容易的,关系到崔岑两家的关系,如果她真的提出,不止岑家会挽留,她娘家人也会相劝,毕竟岑劭在旁人眼里不曾犯过大错,而和离之后何去何从,她也不知,所以他愿意改,她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他的“改”只是嘴巴上说说,那么她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岑劭扭头跟岑晏道:“致美,你也去吧,你一个人也玩不了!”说着心头一动,突然改口,“不,你可以跟沈大姑娘玩,”看向沈棠,尽力劝说,“高手过招才有乐趣。” 妻子跟这姑娘感情太好了,她们同行的话指不定妻子都不搭理自己,就想让沈棠留下来。 沈棠却不想。 一会跟岑晏打双陆,他指不定又提成亲的事。 她而今因为抱了他而落于下风,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与他斗。 正当她要拒绝时,却被岑晏握住手腕:“留下陪我。” 他略仰起头看她,眸中似含着一湖星光,诱人坠入深处。 宽大的衣袖从手腕滑落,溢出淡淡的墨香,扑到她鼻尖,沈棠在这一刻有被蛊惑到,忍不住想,难道为了成事,他不惜使出美男计? 众人见状,都自觉走开了。 沈棠垂眸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二公子以为这样,我就会一口答应?” 岑晏当然没那么想过,他缓缓松开手:“你坐下,一会找机会往西边看一眼。”他的心跳得比平时快,大概是指尖触摸到的肌肤很柔滑。 原来不是美男计,而是有什么状况,沈棠依言照办。 西边茂密树下,立着几位少女,徐元淑也在其中,她们似乎正在看着这里。 沈棠惊道:“这下我真的得罪徐大姑娘了!” 岑晏怎么这么坏?这不是将她顶在刀尖上? 岑晏见她花容失色,有些好笑:“我知道你怕徐家,但徐姑娘不会对你如何,我这样是想让整个徐家死心……刚才你抱我的事也许会传出去,如今我主动,至少可以避免被徐家误会是你出尔反尔,落在旁人眼里,好歹我也是钟情于你的。” 两情相悦,徐家照理不会再纠缠了吧?不过在成亲前,还是得提防点。 听着像是在为她打算。 沈棠颦眉:“难道我只能嫁你了?” “嫁我到底有何不好?” 不好的点在于,剥夺了她后来的选择。 沈棠懒得说,反正在岑晏看来,他给了补偿就已经是不亏待,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如何能做到换位思考?她伸手拿起骰子用力一掷。 “啪”的声,掉在了地上。 岑晏扫她一眼:“不想跟我玩?” “不是,只是失手。” 岑晏看得出她的不快,弯腰捡起骰子:“当初你入京时,我相信你是想嫁给我的,只是因为我对你不满,才想退亲,如今我并没有如此,我们就当重新开始,不行吗?” 沈棠一愣。 他抓住她的手,将骰子放在她掌心:“我是认真的。” 第27章 027 已经反悔过一次,他断无可能再反悔了。 然而沈棠并没有回应,眼睛盯着那骰子,好似要把它看出一朵花来。 从抵抗到接受总是需要一个过程,岑晏理解她的沉默。 “你慢慢想吧。” 其实沈棠已经做好两手准备,她自从穿越后一直在适应这个时代,适应周遭的变化,而今又起波折,她早在心里比较过嫁他跟不嫁他的区别。 如今犹豫只是出于不甘。 沈棠将骰子一抛。 从远处看,二人一举一动甚为亲密。 拉手,对视,捡骰子,又抓手,完全是处于两情相悦的状态。 徐元淑的指甲几乎要把皮肤刺破,她感觉自己被骗了,被周家骗,被沈棠骗,尤其是沈棠,她嘴里说要退亲,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这种心思。 也是她傻。 像岑晏这样的条件,哪个姑娘会舍得退亲?别提沈家的境况,这门亲事对沈棠来说,是她攀附高门,飞上枝头变凤凰最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周家今日可来?”她问丫鬟。 “不知。” “去找找,找到周菡,把她带来我面前。”徐元淑看不下去,离开了这里。 周家一家姗姗来迟。 刚刚到,就有丫鬟相请。 周菡眉开眼笑:“娘,我去拜见徐大姑娘。” 周夫人自不阻拦。 谁料周菡一见到徐元淑,就被她痛斥了一顿:“沈大姑娘根本没有要退亲,你周家可是联合她骗我徐家?周菡,我没想到你周家胆大至此,不怕我在姑姑面前告状吗?” 周菡吓得脸色铁青:“我怎么敢?我数次试探沈大姑娘,也将你跟二表哥的事告诉她了,她很坚决地说要退亲,并没有一丝撒谎的迹象啊!” 徐元淑冷笑一声:“你自己去双珠潭边看,她正跟岑二公子打双陆呢。” 周菡战战兢兢道:“打,打双陆也没什么吧?” 徐元淑声音变得尖锐:“他从不会跟别的姑娘打双陆。” 他只跟她玩过! 周菡缩了缩头:“我,我这就去看看……” 她一溜烟地跑了。 肯定是误会,周菡不相信徐元淑的话,她花了那么多功夫去说服沈棠,而沈棠显然也是想成全徐元淑跟二表哥的,怎么会变呢? 就在中秋的时候,她还说“已有办法”。 然而等她来到潭边时,果然看见那二人在打双陆。 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周菡觉得,就是寻常打双陆啊。 她走过来,挤出笑容:“沈大姑娘,二表哥!” 周菡? 沈棠脸皮有点紧绷。 此前跟周菡说过要退亲,这下很难退的话……当然,她不觉得愧对周菡,毕竟她们之间又没有真感情,只是“言而无信”这种事她不喜欢。 不对,又不是她言而无信,是岑晏,到时就说是岑晏不同意退亲。 沈棠微微笑了笑:“周姑娘。” 周菡坐在锦垫上:“二表哥怎么会跟沈大姑娘打双陆?真是头一次瞧见呢。” 岑晏因为周家与徐家暗地里的勾当变得很是讨厌她,淡淡道:“以后你会习惯的,我会经常跟阿棠打双陆。” 沈棠:“……” 她还没答应他好不好?这就开始演起来了! 周菡也是极其震惊。 在她眼里,岑晏这个表哥是越长大越不易亲近,此时居然当着她的面叫“阿棠”。 完了,她怎么跟徐元淑交代啊? 周菡不敢再问,转头看向沈棠:“姐姐,我有话跟你说……我,我去那边等你。”她起身快步离开。 沈棠盯着岑晏:“岑大人,你刚才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 岑晏一只手挽着衣袖,整理棋子:“只是说给她听,她是会去徐家传话的。” “可传入徐家……你跟他们熟悉,当真不会对付我?”徐家人里面有岑晏的青梅,她本不该多说,可她一向最关心自身的安危,“我实在很怕皇后。” 他就是要确保徐家死心。 如果他的心在沈棠身上,那不管是徐家还是皇后,只要他们不傻,都会选择放弃——而他们当然是不傻的。 岑晏道:“你放心,不会有事。” 瞧着真是胸有成竹,可沈棠还是有点恼火,把骰子往他身上一扔。 力气也不大,就散落在衣袖上。 他轻笑声,摇摇头。 沈棠走到周菡身边。 周菡拉住她衣袖:“姐姐,你不是说要退亲的吗,为何二表哥他是这样的表现?姐姐,我记得中秋那日,你跟我说,会让他们有情人总成眷属!” 沈棠轻叹口气:“我是想好办法了,也跟二公子提过,谁料他不肯,我有什么办法?刚才又是他要打双陆,也跟我无关……我是不想打的。” 周菡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是二表哥看上沈棠了? 真是晴天霹雳! 沈棠抱歉道:“我也尽力了,但退亲一时半会真退不了,他是监察御史,我不敢忤逆。” 周菡怎么好怪她呢,二表哥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如果他看上沈棠,那必然不会放手,而且本来也是定了亲的,她长叹一声:“都是因为姐姐生得好看。” “是吗?”要说容貌,她在京城可谈不上艳压群芳。 岑晏明显是因为觉得娶妻之后还要照顾她,分身无术,所以才想直接娶了她,当然,可能对她也有些改观,总之,都是他自己的理由。 沈棠拉住周菡的手:“实在抱歉,我没能帮得上忙。”既然周菡会告诉徐家,那么她肯定要表明态度的,这样徐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怪到她身上。 周菡摇摇头:“是我此前为难姐姐了,既然二表哥喜欢你,往后你就好好当二少夫人吧。” 她很快跑回去将此事告诉母亲。 周夫人大为吃惊:“真的假的?晏儿居然喜欢沈姑娘?这……这不可能吧?沈姑娘真的跟他说过退亲吗?你确定?没有道理啊!” “您要不信的话您自己去问二表哥,我总不会是耳聋了,二表哥‘阿棠,阿棠’地叫沈姑娘,徐姑娘也瞧见他们了,很是生气,以为我们周家骗他们,刚才她就是把我叫过去臭骂一顿的,”周菡搅着手帕,“娘,我们这下真得罪徐家了,都怪二表哥,居然喜欢沈姑娘!” 周夫人呆若木鸡。 都说世事无常,但这也太过无常了吧? 她踮起脚往东面看,果然见岑晏又在跟沈棠说话。 “哎呀,真坏了,”她急得团团转,“菡儿,你聪明,你再想个办法,此事不成的话,我们可就再也指望不上徐家了!” 周菡皱眉道:“您以为我不想吗?之前兴许还有转机,如今二表哥喜欢沈姑娘,怎可能还有办法?就算成功退亲,二表哥也不会娶徐姑娘啊!”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就算退了亲都没用。 周夫人猛拍一下额头:“哎呀,这如何是好?” 周菡已经放弃抵抗:“我只能与徐姑娘解释清楚,让她大人有大量,别怪罪我们,毕竟我们也尽力了,”又叮嘱母亲,“此事只能到此为止,唉,竹篮打水一场空!” 确实是徒劳无功啊,周夫人一屁股坐在锦垫上。 周菡去向徐元淑道歉。 “我刚才问清楚了,都是我疏忽,没有注意到二表哥,其实是……”她偷偷打量对面的姑娘一眼,压低声音道,“沈大姑娘是真的想退亲的,是二表哥自己不肯。” “你说什么?”徐元淑脸色顿变,红唇微颤,“这不可能!” 真相都是残忍的。 周菡也有点不忍心,可不说清楚那错就会压在她身上:“可能是二表哥经常与她在一起,日久生情了吧。” 胡说八道,定是胡说八道! 沈棠入京也才数月而已,而岑晏忙于公务,他们能见几次面?有五次吗?就算有,又怎么比得上他们数年的情谊?徐元淑难以接受,厉声道:“你可是又在骗我?” “我真的没有,如果您不信,可以去问二表哥……”周菡的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胸脯,“如果二表哥不喜欢沈姑娘,就不会跟她打双陆了,毕竟沈姑娘又不能强迫二表哥。” “也许是岑夫人命令的呢?” “没有,二表哥亲口跟我说,他以后会经常跟沈姑娘打双陆。”周菡想了想,没把“阿棠”的称呼说出来,怕太伤害徐元淑以至于她过于失态。 然而徐元淑仍然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她背过身,任由两行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原来岑晏是真的不喜欢她了,而不是迫于无奈,全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在帮他寻找借口,然而他根本不需要借口,他的言行就代表了一切。 见她双肩颤抖,周菡轻声安慰:“徐大姑娘你如此出色,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呢?” 她心里的如意郎君一直都是岑晏。 从他送那幅画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他了,觉得他是个很温柔很细心的少年,那时候就算是她父母也没想到要把那只猫画出来,只是让她再养一只。 但画上的它可以永远地陪在她身边。 这样的岑晏真的不喜欢她了吗?徐元淑想,会不会他只是想让她死心? 是了,退亲对岑家来说太危险了,也许根本就是退不了亲,或者沈棠的办法没有用,岑晏才说不退亲的,他故意做出来给她看,给周菡看。 徐元淑擦擦眼泪,她就是不相信! *** 连珠潭水清鱼肥,除了谢家岑家,别家也有钓鱼的公子。 草地上摆放着的数只青铜烤炉内,桑炭正冒出淡淡的烟气。 清洗过,撒过调料的鱼在炭火中迸发出浓郁的香气。 岑夫人见众人都被烤鱼勾走了注意力,偷偷拉着次子去说话:“刚才你跟阿棠过于亲密了,老太太直皱眉头,你舅母什么都不知,只当你二人感情好,还说成亲后必是如胶似漆,”舅母是指谢夫人,“晏儿,你可是改主意了?” 如此明显也不怪母亲怀疑。 岑晏道:“是,我不打算退亲了,但沈姑娘不肯,我正在说服她。” “……” 虽然是猜到一点,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岑夫人扶额:“早知道的话,我当时就不该同意阿棠退亲!” “您不反对?” “我本来就不反对,毕竟沈将军救了你父亲,只是晏儿,阿棠不肯,你真能劝得了吗?”岑夫人眼睛一转,“她可说为何不肯?” 岑晏没有瞒着:“我当初也同意退亲,她是怪我反悔,还有之前对她不上心。” 岑夫人笑了:“那确实是你的错,我也帮不了你,不然也是失信,你自己好好哄人家小姑娘吧!” “嗯,祖母那里您先别告诉。”他怕祖母胡乱插手。 “就怕你祖母着急,到时催着退亲。” “应该不用等太久。”他相信沈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虽然这姑娘有脆弱之处,但实际上,他们也有极其相似的一面,比如,都很理智,又比如,都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都很会取舍。 岑夫人道:“那我等着你将阿棠娶回家了。” 几经波折还是要回到最初,怎能不说是有缘呢?岑夫人当然是顺应天命。 那边鱼已经烤好。 谢夫人招呼母子俩来品尝。 见岑晏正要坐下,她命女儿起来:“庆珍,还不给你二表哥让地方?晏儿,你坐这里,跟阿棠靠得近,说话方便。” 沈棠:“……” 看来今日岑晏上演的一出好戏把谢夫人也给忽悠瘸了。 等岑晏坐下后,她悄悄道:“你刚才的举动真的过分,不怪旁人误会。” 因为声音太小,他得挨近了才能听见,回道:“也谈不上误会,就算没徐家那回事,你退亲不是也要我配合?” 退亲是要他配合,但不是这样配合。 沈棠道:“就是过了!” 他忽然想到她之前朝他扔骰子,眉梢挑了挑:“好吧,都怪我,可事已至此,怪有何用?”取了一碟鱼递给她,“还是多想想补偿的事吧,在这件事上,你是占上风的,毕竟是我的错。” 又提补偿吗? 补偿不是万能的! 她一边吃鱼一边盯着岑晏。 男人侧面线条流畅,轮廓分明,有着高挺的鼻,精致的下颌,还有略微凸起,锋利的喉结,她忽然生出了一种掐他脖子的冲动。 真的好想打他! 不知道这种补偿他愿不愿意给? 正想着,却见岑晏侧头道:“你这么看我,就不怕别人又生出误会?” 她的眼神又不缠绵悱恻,哪来的误会? 以为他长得好,人家就会深情地看着他吗?真是做梦,沈棠道:“你多虑了。” “是吗?” 他怎么感觉她的目光热辣辣的,随时要扑上来的样子,岑晏看了她一会,忽然一本正经问:“你店里的生意现在怎么样?每日都有多少客人?” 怎么会关心起她的店铺?但涉及正事,沈棠还是回答了:“不算多,毕竟才开张不久。” 那么周记应该还没有注意到她,岑晏心想,可以过几日再露面。 沈宁见姐姐一直在跟岑晏说话,这时忍不住挤了过来,扯一扯姐姐衣袖。 沈棠低下头。 她小声问:“阿姐你到底何时退亲啊,你跟他越来越好了,刚才还一起打双陆,又说悄悄话!” 沈棠没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未免心虚,轻声道:“还没到时间,以后,以后自然会退的。” 以后是多久啊?沈宁疑惑。 “阿宁。”岑晏却突然叫她。 沈宁愣住,探出头。 岑晏将一碟刚烤好的鳜鱼给她:“没有什么刺,给你吃。” 好似春风拂面,小姑娘整个呆住,不知不觉伸出手去接,但到半途又缩回,心想,他之前都不理我,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他说话?不行。 她扭过头去。 岑晏就想到有次在东院,沈棠带着沈宁出来见他,小姑娘也是突然就跑了。 后来再见沈棠,她提出了退亲。 他若有所思。 沈棠在旁很是惊讶,没想到岑晏会破天荒地主动跟妹妹说话。 大概是反悔后,良心觉醒了,知道之前无视人家小姑娘是不对的行为?她淡淡道:“阿宁不是很喜欢吃鱼,这鳜鱼,二公子自己吃吧。” 岑晏“嗯”一声,忽然起身走到沈宁身边:“阿宁,你喜欢吃什么,我下回买给你。” 沈宁张大嘴。 他一笑,揉揉她发顶:“之前没跟你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跟你说什么,阿宁,请你别介意。” 小孩子是最容易收买的,在两次攻势下顿时就有了动摇,且之前也被姐姐叮嘱过要对他客气点,就道:“我喜欢吃百味羹,签鸭,和菜饼,猪羊荷包……你真的会买给我吗?” “当然,”岑晏道,“明日就派人送来,”马上吩咐身后的吴钩,“你亲自送去。”说完朝沈棠看了一眼。 那一眼几乎是深入她心底。 沈棠暗地咬牙,不愧是监察御史,心真细,居然被他发现她的不满也与沈宁有关。 不过早干嘛去了?他要一开始就这样,她也不会提退亲。 可心里莫名焦躁。 她有点坐不住了,起身与长辈们道:“……吃得有点撑,去附近走走。” 岑晏看着她的背影,暗暗一笑,猜测沈棠应是觉得很难拒绝他了,故而觉得头疼。 也确实是如此,沈棠吹了会风冷静后方才回来。 此时时辰已不早,各家族纷纷回城。 谢庆麟现在才看到岑家兄弟俩的马具,十分好奇,坐上去试了一试,当即就向沈棠定了一副:“难怪要开马具店呢,果然非同一般!” 谢夫人惊奇:“你竟是掌柜?”她才知道。 沈棠点点头。 谢夫人表情略有些变化,她不是很赞成经商,只见太夫人跟岑夫人都没反对,便没多说,心想,她那外甥知道这件事竟还跟沈棠如此亲密,定是喜欢极了。 不过二人成亲后,将来把店铺交与管事打理,应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谢夫人也向沈棠定了副马具。 她两个儿子都不如岑晏,将来的前途也是一眼看得到头的,不像岑晏,年纪轻轻才能兼备,很得天子青睐,未来谢家只怕也要依仗他。 沈棠自然不收她的钱:“您的定金,我万万不能要!” 岑夫人道:“阿棠是晚辈,你就让让她吧。” 谢夫人笑道:“好好好。” 岑劭已经与崔含芷坐在马车里。 崔含芷瞅他一眼:“你不骑马回去?” “刚才钓鱼钓累了,休息会。”岑劭是找机会亲近她。 崔含芷对他这阵子的克制算是满意,主动说些家常话:“刚才你瞧见致美抓阿棠的手了吧?你与他是兄弟,如何看?我觉得他今儿对阿棠不一般,不止事事主动,对阿宁也很关心。” 岑劭其实没注意,但被妻子一提,点了点头:“确实跟以前不同……难道又喜欢上,不,不是‘又’,是这回真喜欢上沈大姑娘。” “那可好,如果阿棠也喜欢致美,二人便是天作之合。” 岑劭不看好:“可沈大姑娘想退亲啊。” 当时沈棠退亲的理由是,岑晏不喜欢她,对沈宁不好,但现在情况不同,应该就不退了,但崔含芷没有告诉丈夫。 妻子发上的桂花香时不时扑入鼻,岑劭忽然伸手将她慢慢拉入怀里:“阿芷,可以吗?” 自小学武,又是翊卫队任职,他习惯打打杀杀,其实很少有温柔的时候,崔含芷看了他一会道:“可以,但也只能这样了,别的等回家。” 他咬牙,指腹在她红唇上碾磨,恨不得一口吞下。 崔含芷又好笑,奖励地在他唇上亲了亲:“谁让你非得坐车,骑马不好呀?” 岑劭受不了了,松开手:“我去骑马!” 她在身后“噗嗤”一笑。 *** 长女眼睛通红,徐夫人少不得要问一问,可徐元淑不肯说,她只好审问随身的丫鬟。 知道原因后,徐夫人的心直往下沉。 此前丈夫还说岑晏在意女儿,一副笃定的模样,看来全错了,那岑晏早就将少时情谊抛在脑后,喜欢上他的未婚妻,也就她的女儿还那么傻,记着旧情。 徐夫人十分疼惜,等着丈夫回来商量。 谁料丈夫与几位官员喝酒议事许久未归,她派人一打听,竟是被突然请入宫里。 直到戌时,丈夫才出现。 见他满面愁容,她心头“咯噔”一声:“该不会真是忱儿……” 妻子没猜错,徐昌泉双手抱住头:“忱儿今日晕倒了,太医说时日无多!” “啊,”徐夫人捂住胸口,眼睛泛红,“老天真是不公,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就活不长呢?老爷,当真是没办法了?那皇后该多伤心啊!” 妹妹其实早已接受,毕竟这孩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徐昌泉长叹声:“伤心归伤心,但已经无力回天,不如多想想身后之事。” 徐夫人明白,取出手帕擦一擦眼睛:“我也正有件事想跟老爷说。” 看着不像是好消息,徐昌泉皱眉:“难道岑沈两家退亲的事还没有眉目?” “退不成了,那岑晏一心想娶他未婚妻,早就不记得元淑,可怜元淑还未忘情,为他哭红了眼,老爷,我们还是另给元淑择门亲事吧!”徐夫人手指搭在丈夫胳膊上摇了一摇,“也不必非得是岑家,圣上信任岑郡王,但他又不在京城,能出什么力?还不如选刘家,刘老爷是尚书令。” 没有猜错的话,岑定方回京后,定会被封为太尉,统帅天下兵马,但…… 徐昌泉确认道:“此事当真,你没弄错?” “没有,我派人也去问过周夫人,那周二姑娘说的是事实,都是亲眼所见,元淑其实也看到的。” 怎么会这样? 徐昌泉对岑晏颇为不满,青梅竹马,说忘就忘了吗?若说当时年少,可长女如今才貌双全,他是看不见不成?嗯,他也确实没看见,这么多年遇到女儿都是目不斜视……徐昌泉心想,不是岑晏的错,是他自己眼瞎,居然以为那是一个善于克制,长情单纯的孩子,谁料是个俗物。 也确实,长情单纯在官场上怎么走得远? “罢了,就按你说得办,刘家肯定愿意结亲。”他当机立断,不再去做无用的事。 徐夫人又擦擦眼:“就怕元淑不肯……” 徐昌泉怒道:“我国公府嫡长女就不能有点志气吗?难道要去求着别人娶她?你去劝一劝,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忘掉的?” 也只能如此。 徐夫人当即便去了长女闺房。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画了金丝猫的画,时至今日仍没有褪色,猫儿也仍像是活的,栩栩如生,仿佛叫一声名字,它就能从画上跑下来。 女儿总看见它,也难怪忘不了。 徐夫人心一痛,叫道:“元淑。” 徐元淑已经卸下珠钗,一头乌发散在肩头,问道:“娘,爹爹可回来了?” “刚刚回了。” “可是有事?” 徐夫人没有说实话:“朝堂上的事,你不必担心,”她试探地道,“元淑,我看你这画也挂了许久,不如拿下来换一幅吧?你也很喜欢山水图,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张……” “娘,您不要听寒烟她们胡说,我不信二公子他不想退亲。” 徐夫人揽住她肩膀,哄道:“就算不是,可你等到何时呢?元淑,你十七岁了,听为娘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京城也不是没有比他出色的公子,刘家的大公子就很不错,也是探花郎啊。” 徐元淑不语。 徐夫人就忍不住哭了,抽泣道:“元淑,为娘看你这样真是难过,你姑姑知道了也会心疼的,她不会逼你嫁入岑家,凡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 徐元淑忽然叫道:“您别说了!” “元淑?” “我会去问他的,这些年我从未问过他,这回我要亲耳听他说,”徐元淑别过脸,“您去歇着吧。” 如此也好。 是该有个了结。 徐夫人暗叹声,走了出去。 窗外日光扶疏,暗香浮动,窗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大早上,三个人在玩抓石子,晚茶又输了,感慨道:“谁都玩不过大姑娘你呀!” 后世游戏五花八门,她什么没见识过,这种简单的游戏自然是信手拈来,沈棠道:“你跟阿宁继续玩吧,我得去店铺里看看。”她已穿好骑装。 明嫂突然跑来,手里提着一盒东西:“姑娘,岑二公子派人送给二姑娘的……里面是什么啊?” 沈棠一僵,心想怎么送得那么早? 沈宁则叫道:“真送来了吗?是吃的!” 明嫂惊讶:“二公子无端端为何送你吃食?” 沈宁道:“不知道呀,昨日突然跟我说话,问我喜欢吃什么,我就说了,”她看向沈棠,“二公子昨日跟阿姐也很好呢,两人一起打双陆。” 明嫂的目光像被突然点燃一样,亮得惊人:“大姑娘,莫非二公子对你……” “没有,”沈棠害怕她的热情,“别误会,我们只不过是在为退亲而做准备。” “退亲的话,二公子为何要讨好二姑娘?他的身份用得着吗?”明嫂咄咄逼人。 沈棠避而不谈:“我要去店铺了。” 她径直出去。 明嫂跟晚茶道:“我肯定没猜错,二公子是喜欢上姑娘了!” 晚茶摇头:“喜不喜欢另说,你没发现,姑娘被你吓走了吗?明嫂,不管二公子是否喜欢姑娘,我们都得听姑娘的,这事儿得姑娘喜欢才行。” 沈宁听得一字不漏,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边吃签鸭边道:“就是,哪怕二公子送我吃的,我也不会喜欢他,顶多就是,就是不讨厌。” 明嫂捂住额头:“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当岑家少夫人意味着什么啊?真是的,与你们说不清楚!”她气冲冲离开。 沈宁招招手:“晚茶你也来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晚茶:“……” 因是骑马出行,沈棠很快就到了店门口。 一个伙计在里面招待客人,另一个上来禀告:“掌柜,昨日有五位公子定了马具,您看看。”重阳节,沈棠也去游玩了,他们特意没有打搅。 沈棠仔细看了下,猜测应是岑劭的同袍。 他是武官,武官们都更重视马具。 她问:“里面那位客人是哪儿来的?” “据他说是路过的……” 哦?看来挺有眼光,沈棠走入店内。 听到脚步声,那客人抬头:“你莫非是掌柜?” 沈棠笑道:“是,您是……” 那客人衣着华丽,年约十七八岁,长相普通,但表情很有些不可一世,他微微一笑:“我姓周名琦,姑娘你如此年轻,没想到竟是掌柜,”不止年轻,还长得极美,让人觉得她应该待在奢华的闺房里,而不是在这样一家小小的店铺,“这马具是你想出来的?” 他指指柜上摆的两副。 也只有两副,别的还没来得及做出来。 沈棠道:“是。” 周琦问:“你家是祖传的鞍匠吗?” “不是。” “难怪你会做出这样的马具,”周琦摇摇头,“你这店租金应不便宜,还要雇佣伙计,每日花费不少吧?又没有客人,我听说已经开了好几日了,实在冷清啊!” 看来不是买马具的,沈棠面色微沉:“周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周琦走到沈棠跟前,一撩衣袍坐下:“不瞒你说,我家也开了一家马具店,叫周记……你应知道吧?” “知道,京城第一马具店,是吧?” 他露出了更骄傲的笑容:“你知道就好,我现在想发个善心,你这马具店并入我周家名下,我给你出这个数,”他一扬手,“你一辈子都赚不到。” “一千两?” “是,我刚才向你的伙计打听过了,你一个马具才卖六两,除去本钱,就算一天卖掉五副,也得需要几年功夫,何况,这京城的人哪个不去我家店铺买马具?你这么开下去,关门不说还得赔钱!” 沈棠道:“如此说来,公子真是大善人,我一个赔钱的店,您居然用一千两收购。” “也是看在姑娘的美貌,”周琦不掩饰他的欣赏,“我可是怜香惜玉之人。” 沈棠笑了。 此人甚是卑鄙,但眼光确实不错,他这一千两不是收她店铺而是想要她的图样。 “如果我不肯,公子会如何?”她问。 周琦站起身,目光如对着只蝼蚁:“那就看你能不能开下去了。” 沈棠昨日就过得不顺,今日心情也不佳,来到店里又受到威胁,一时之间心态爆炸,无数念头闪过,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未婚夫是谁?” 周琦愣住:“谁?” “武威郡王府二公子,监察御史,岑晏!” 岑家谁人不知,岑晏去年被点为状元郎,他的终身大事又谁人不知? 周琦大为吃惊:“那你,你是从安州来的沈姑娘……” “是,”沈棠厉声道,“还不给我滚出去?” 照理周琦也有位做中书侍郎的姑祖父,可他被岑家,岑晏的名声吓到了,也被沈棠的气势吓到了,仓皇离开。 两个伙计看傻了眼。 不得不说,很爽! 沈棠随即就去了一趟吴记书画铺请掌柜给岑晏带话,说午时务必过来。 午时是用饭时间,岑晏只当沈棠想通了,便抽空去了一趟。 结果沈棠见到他就怪他:“还说保护我,刚才周记的公子来过店里,想吞并我的店……二公子一点都不知吧?我自己报出你的名号让他滚出去的。” “……” 昨日是重阳节,今日他要上衙,怎么有空过来?再说,周公子只是威胁沈棠,还未行动,只要她告诉他一声,完全来得及处理,她凭什么怪他? 但岑晏很快明白了沈棠的目的。 他扣住她手腕:“是我失策,走,我帮你出气。” 沈棠一愣:“去何处?” 她本意是要让岑晏觉得她事多,觉得她随意利用他发威,为此可以顺利退亲,谁料到没有奏效。 岑晏沉声道:“去周记马具店。” 沈棠:“……” 第28章 028 周公子都被她吓走了,还有必要去周记吗? 不说这个,光说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一起出现在周记,得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沈棠拒绝:“不去。” 岑晏挑眉:“刚才不是怪我吗,我帮你出气还不好?” 照他之前的行事作风,她以为岑晏会淡淡来一句“我会帮你处理”,然后在心里开始嫌弃她,觉得她在这件事上显得过于急躁,很不稳重,不合适当少夫人等等,结果…… 沈棠抽自己的手:“我已经出够气了,你还是回衙门吧。” 岑晏长相斯文清俊,一双手也是修长优美,然而此时却如铁钳,无论她如何使劲都纹丝不动,沈棠喘了口气,抬头看向他:“岑大人能不能放开我呢?” 她一张脸染了薄红,比芍药艳丽,眸中春水沸腾,几乎溢出,显然是在生气。 岑晏忽然笑了下。 她必然不是生他的气,而是在生她自己的气,为了退亲,她不择手段,使出这样的招数来,但还是没有成功。 她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他不会再反悔了。 悔了一次,又悔一次,当他什么人?就算走错过一次路,好歹也吸取教训了,何况,他已经让众人都以为他喜欢沈棠,还能自己推翻不成?他微低下头:“周记恃强凌弱,我身为监察御史,就算你不是我未婚妻,我也会管,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尽管跟我去吧。” 沈棠抿了下唇:“我能有什么负担?我本性就是如此,往后还得给岑大人添麻烦。” “那又如何?就是如你所愿退亲了,我也要管你,有何区别?”他手指紧了紧,“阿棠,不要再跟我作对了,你曾经的不满,我都会弥补,你到底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些道理她难道不懂吗?可就是气不顺啊。 凭什么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做的决定,岑晏说反悔就反悔?凭什么他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凭什么?沈棠目光落在他碧色的官袍上……嗯,就凭他是状元,凭他是监察御史。 最可气的是,还是她无法说出“不需要他保护”这句话。 刚才面对周琦时,她随便把他抬出,就能让周琦落荒而逃,足可见有岑晏依靠的人生是多么轻松! 如果靠自己,她就得提防周琦的阴招,不管是损害店铺利益,还是威胁到她人身安全的阴招,后面肯定还要打官司,万一周琦是官商勾结,她赢得了吗?她要是被投入大牢,妹妹怎么办? 气过之后,沈棠迅速回到现实。 “让我不退亲也行,但我有条件。” 最初他们就是交易的关系,而今再交易又怎么了呢,就做一对交易夫妻好了! 岑晏问:“什么条件?还是要钱吗?” “不是,等我想到再告诉你,”沈棠决定憋个大的,所以一定要深思熟虑,“但如果没想出来,我还是会尝试退亲的……岑大人你最好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 要继续斗智斗勇吗?岑晏觉得有趣:“你说话直接这一点,我很喜欢。” 沈棠:“……” 他拉她出门:“走快点,一会我衙门还有事。” 所以为什么要去啊?沈棠道:“你先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 好在衣袖宽大,能遮掩一点,旁人看来只以为是靠得很近,但沈棠还是暗暗使劲,力图挣脱。 感觉掌心又热又麻,岑晏的脸有些发烫,侧头看向跟他的手做斗争的沈棠,却发现她的脸并不红。 忽然想起,她那日抱着他的时候也是毫无娇羞之态,甚至还能挑着角度来找退亲的理由……看来他还对她不够了解,不,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出人意料的人。 她还是在他的了解范围之内。 走到周记马具店门口,男人终于松开手。 沈棠马上把手放到背后。 去年状元郎骑马游街,风光无两,店里的伙计全都跑出来看,哪个不认识?当下快步而出,殷勤相迎:“岑大人,您来买马具吗?”说着看向沈棠,依稀觉得在何处见过,“姑娘是与岑大人一起的?” “她是我未婚妻。” 好生相配,伙计挪开视线,不敢再多看沈棠:“姑娘是姓沈吧?快请进!” 岑晏开门见山:“你家掌柜在不在?” “在,”就算不在,他们也得立刻找来,“小的这就去请。” 周春林很是在乎这家店铺,每日都要来走一圈,这会正在喝茶看账簿。 “掌柜,岑大人要见您。” “哪位岑大人?”周春林放下账簿。 “岑二公子,他还带着未婚妻。” 周春林很是欢喜:“定是来陪他未婚妻买马具的。”是该由他亲自去接待。 他大步出去。 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瞧着很不好惹的样子,沈棠心想,父子俩如出一辙,也就是他那儿子的长相得到了一点改良。 “岑大人,沈姑娘!”周春林满脸堆笑,“小店有二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弯腰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二位去那边吧,清静些。” 店内的顾客已经在围观了。 岑晏点点头,示意沈棠一起过去。 途中他说道:“我听说周记想跟我未婚妻做笔交易?” 周春林脚步顿住:“什么?您未婚妻……”他看向沈棠,“您也是经商的吗?” “是,她开了一家马具店。” 周春林真不知:“哦?在何处?” 因是静悄悄开的店,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之前的几单生意也是通过岑晏兄弟俩带来的,昨日沈棠才通过自己找到一些女顾客,这些消息显然还没来得及传到周春林耳中。 “在广济街,”岑晏淡淡道,“看来你不知,但令郎已经代表周记要收买她的马具店了。” 周春林的后背已然出汗。 “应是一场误会。” “是吗?我看令郎对这一套很是熟悉……”岑晏问沈棠,“他是要用多少银子收你的店?” “一千两,”沈棠也厌恶死了这种不公平的竞争,“令郎说我的店太冷清,没有顾客,注定赔钱,便建议让我的店记在周记名下,说是做善事。” 她将“善事”两个字说得很重。 周春林在心里已把儿子骂了八百回。 心眼子多也得用对地方,怎么好死不死的惹到岑家头上了?他们当然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大店吞并小店再正常不过,只要不生出风波就行,但这回…… 岑晏亲自上门! 周春林立刻使唤伙计:“马上把琦儿带来!不管他在何处,都给我带来!”又拱手道歉,“岑大人,是我教儿无方,到时定让他受罚,”见岑晏面色冷肃,转而拍沈棠马屁,“一看沈姑娘便是冰雪聪明,这马具应也做得极好,我们是同行,该当互相切磋切磋。” 沈棠道:“我此前来过这里一趟,周掌柜管教有方,伙计都很周到,望将来周掌柜与每家马具店都能做到和睦共处。” “当然,当然!”周春林哪里敢说“不”,监察御史就在边上呢。 岑晏与沈棠坐下后没多久,周琦就被带到了。 他闯了祸不敢与父亲讲,谁想到就那么短的功夫,岑晏竟带着未婚妻上门,他避无可避。 周琦战战兢兢过来,低声道:“岑大人,沈姑娘,我只是一句戏言,并非真的要买您的店铺,实在是,实在是您的马具太好了,我看了一眼后十分喜欢,故而才忍不住说出混账话。” 他也真是路过。 突然发现广济街开了一家马具店,作为同行,有些好奇便进去看了看。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他放在马背上试了一下之后心惊胆战,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威胁,故而当时就做下了要夺走这家店的决定。 如今想来,还是草率了。 他压根没料到一个开马具店的女子会与权贵联系在一起。 哪个大家族会让女子出来行商啊? 现在知道了,是岑家,岑家当年定亲全是因为欠了沈家人情,那么沈家姑娘要经商,作为岑家恐怕也是阻拦不得,怕传出“欺压儿媳”等不好的名声。 周琦低头道歉:“我错了,请岑大人,沈姑娘大人有大量,饶过我的胡言乱语,还有此事与家父无关,还请你们不要怪责家父。” 周春林一脚踢向他小腿:“孽畜,做出此等辱没门楣之事,还不给我跪下!” 周琦“噗通”声摔在地上。 岑晏的惩戒到此结束了:“既是误会,周掌柜不必如此苛责令郎,快起来吧……今日打搅,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都是我那孽子的错。”周春林送他们出门。 虽然他姑父是四品侍郎,但武威郡王掌兵数十万,大梁全靠他才有现在的安宁,谁不忌惮?多少官员弹劾,都没有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而岑定方的次子岑晏又是监察御史,也是天子的耳目,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岑晏停下脚步:“周掌柜请回吧。” “两位走好。”周春林躬身离开。 岑晏看向沈棠:“气都消了吧?” 沈棠道:“我本来就没有气,是你非要来此。” “有个时时想退亲的未婚妻,我自然要做得无可挑剔,”岑晏转身,“走,我送你回去。” 其实他今日的表现挺有诚意的,沈棠说“没有气”,但实则看到周家父子俩如此狼狈,心里又岂会真的不爽?她说道:“不必了,我自己认得路,岑大人快去察院吧,别耽误正事。” 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岑晏微微笑了笑:“好。” 吴钩将坐骑牵来。 岑晏翻身上马。 缰绳在掌心摩挲,他便想到了刚才握住的沈棠的纤细手腕。 牵了一段路,她就折磨了他一段路。 其实应该早些放开的,但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放…… 想着,他回眸一看,发现沈棠早已消失在人群里。 脑中闪过她说过所谓的答应嫁他的“条件”,他开始很是期待,或者说很是好奇。 她又会向他要什么呢? 第29章 029 等沈棠再次回到店里的时候,两个伙计更敬畏她了。 刚才掌柜发威的样子实在可怕,不愧是岑大人的未婚妻,也真是像位官夫人呢,他们谨言慎行,轻手轻脚,不敢犯一点错误。 沈棠觉察到了,说道:“不必拘束,你们又不是那位周公子。” “小的没有拘束。” “是的,小的们本来就是这样。” 沈棠:“……” 因是午时,她不一会就肚子饿了,但并没有回去吃,而是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吃了碗鳝面,随后派一名伙计去嘉会巷将甄得仁父子俩请来商议要事。 手里有一些订单,她先交给甄得仁看。 甄得仁又能赚钱,非常欢喜:“沈掌柜可真厉害,短短时间都做了多少生意了!” 沈棠道:“你没发觉有什么问题吗?” “啊?”甄得仁挠挠头,“什么问题?” 甄告脑子转得快,笑道:“爹爹,掌柜的意思是我们做得太慢了,来不及做!”他们手头还有十副马具要做,现在又加了这么多,得做几个月。 甄得仁面露愧色,但又为难:“我们已经尽力了啊,总不能不睡觉,这如何是好?” 沈棠已经想好办法:“你们应该有相熟的鞍匠吧?你们自己做不过来,就让出一部分活,交给他们做,当然,得是你们信得过,手艺好的。” 甄得仁眼睛一亮:“是有两个,”看向儿子,“你季大叔,二叔都可以。” 甄告问:“是不是也要签订契约?” “是。”人心难测,这一步不能省。 父子俩明白了,马上去办。 此时周记的后院里,周琦正咧着嘴让小厮擦药。 父亲下手重,他小腿跟膝盖都伤到了。 想到那会儿受到的屈辱,他到底有些不甘心:“父亲,我们真就让那家马具店开下去吗?不是我说,她的马具真的比我们家的好,早晚把生意都抢走……要不您去找一找姑祖父?或许姑祖父有办法?” “有个屁的办法!”周春林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你姑祖父是比武威郡王功劳大还是官职高啊?再说,他也不是清清白白毫无污点的,万一被岑御史逮到机会,那就是第二个曹任湖,”曹家自从曹任湖被判罪砍头,曹婕妤被降为才人后,一蹶不振,他们家可不能重蹈覆辙,“不过一家马具店,倒了就倒了,谁会傻到赌上自己的仕途?” 周琦抱住自己的头:“那就只能等死了?” “等什么死?我们可以去买她的马具,试着学学她的长处,再结合我们自己马具的优点,如果做出来了,就不会死。”总归是不能走歪门邪道了,得走正道。 “还是您厉害啊!”周琦笑道,“就是,我们的鞍匠都是一等一的,不信做不出。” 他马上就吩咐小厮乔装打扮去定一副。 沈棠等到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对上明嫂灼灼的眼神。 她这回没有逃避,直接说道:“是,二公子是反悔了,要娶我,但我还没答应……明嫂你先别急着说话,我知道你会劝,我也知道嫁给他的好处,所以没有意外的话,我是会答应的,你放心了吧?好了,去做晚饭吧。” 太好了! 明嫂省去了唠叨,欢天喜地走去厨房。 沈棠进屋将骑装换成宽松的衣服。 既然已经告诉明嫂,其他二人当然也得听一听,沈棠道:“可能我还是要做岑家的二少夫人。” 晚茶笑道:“您做什么都行,反正您去何处我去何处。” “如果我去岑家,你得留下来管店铺。”她现在没嫁当然是可以时常往外跑的,如果嫁了,必然要在乎太夫人跟岑夫人的想法,得收敛一点。 晚茶心里不肯,但她知道自己是沈棠最信任的人之一,就得担起责任:“好。” 沈宁问:“那我呢?” “你当然跟我住一起了!”沈棠拉住她的手,“我还没问你,这件事你可反对?” 沈宁摇摇头:“不反对,阿姐说过,我们要靠岑家,靠二公子的,二公子既然主动跟我认错了,我自然不反对,阿姐想嫁他就嫁咯。” 小姑娘单纯自然想不到“反悔”这件事意味着沈棠的妥协。 沈棠当然也不会告诉她。 她会努力将“妥协”转换成利益。 不过这回她再也不相信口头协议了,如果非要成亲,她一定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让岑晏盖章按手印! *** 天子五日一早朝,从未懈怠,但今日却取消了。 众位官员不免议论。 纸包不住火,就传出太子病倒的事。 各大衙门一时都比平日安静,官员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盘算。 察院内,袁翠岩悄声与岑晏道:“若只是寻常的病,圣上不会取消早朝,怕是有些严重,听闻早就致仕的许院使也被请入宫了。” 太子的身体是没有其他皇子康健,但也不至于…… 岑晏忽然想到徐家与周家,想到他自己的判断,又觉得袁翠岩说得对:太子的病当是非常严重,只不过不是现在才严重,而是早前就有端倪了,所以徐家才想跟他岑家结亲,为此联系上了周家。 “小心隔墙有耳,还是安心办事吧。” 袁翠岩道:“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信他才怪,袁翠岩暗道,就喜欢藏肚子里不跟人说,他摇摇头:“我感觉是要出大事了。”说罢抬脚出去。 如果太子过不了这一关的话,“立储”之事又得掀起风浪。 按照长幼秩序,“储君之位”该轮到二皇子,但他并非皇后所出,然而三皇子又不及二皇子出色,将来恐怕会是一场持久战,但岑晏肯定是不会参与的,当然,扪心自问的话,他觉得二皇子更合适,更有能力担当起储君的重任,他从不认同什么嫡长子继承制。 不过他岑家世子的位置是兄长的,他倒不反对。 一直以来,长辈们其实都更疼爱他,兄长是受冷落的,加上他可以参加科举,他跟兄长感情也不错,所以不会在乎这世子之位。 这日,还是等到戌时才下衙。 在回去南院的路上就遇到岑劭。 “致美,你可听说了?”他神神秘秘,“太子……” “我听说了,”岑晏道,“先去我屋里。” 岑劭点点头。 他不跟袁翠岩多说,但跟自己兄长不一样。 “阿兄不要管太子的病到底如何,只注意莫卷入徐家与章家的争斗。”章家是燕妃的娘家,此前章家人韬光养晦,不太露面,但如果太子当真难逃此劫,章家必定是要发力的,因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可以让章家借此上位的机会。 徐家是英国公府,皇后的娘家,岑劭明白他的提醒,可章家…… 岑劭心头一跳:“难道……”他一时不敢将想法说出来,在屋内走了一圈,“致美,此前还真有章家的人请我喝酒呢,好在我最近也不出去。” “那以后就都不出去,不过旁人问起,阿兄怎么回答?” 岑劭挠挠头:“我就说不想喝。” 他的那些朋友已经问过多次,但他怎么好意思说是崔含芷不准他去?脸都丢光了! 岑晏道:“要不说母亲担心你时常喝酒伤到身体,出于孝心他们总没什么好说的。” “可以,”岑劭笑道,“不错,这借口不错。” 比真相好多了。 岑晏道:“我还得去与母亲说一声,你也叮嘱下嫂嫂。” “好。” 二人各自行动。 岑夫人知道后当然也是大为吃惊,半捂着唇道:“我都没听到消息……”那些官员肯定都是跟自己家眷说,短时间内不会传得太广,“如果真发生了,皇后得多伤心啊,”她起初是从母亲的角度体会的,“不知圣上会不会因此将你父亲调回京城。” “此时不回更好,不然那两家定会想尽办法拉拢父亲,或者圣上起意忽然问询父亲的意见,父亲也会左右为难,而今在外还安全些。” 岑夫人点点头:“你说得是,但还得看圣上的心意。” 伴君如伴虎,作为臣子最难的就是看不透圣心。 岑夫人道:“明日我会提醒下老太太,你回去歇着吧,明儿还得早起。” 岑晏遂告辞。 入秋后,天黑的越来越早,亮的越来越晚。 卯时时分,伸手不见五指,吴钩将油灯点好,门前也挂了灯笼。 岑晏起来后,在院内稍许练了会剑,又清洗后方才坐下吃饭。 等出门时,曙光初照,天刚破晓。 他骑着马行到安仁街时,忽见一随从上来。 吴钩连忙拦住。 那随从道:“小的有封信要交给大人……大人一看便知是谁写的。” 如此说来,是与他相熟的人?岑晏道:“拿来。” 信打开,落入眼帘的是一手娟秀的字,约他休沐日辰时在浮池边那棵梅树下见面。 岑晏看出来,此信出自徐元淑之手,而浮池是他们初见时,他帮她一起找猫,最后没有找到,她在湖边向他倾述的地方——当年梅花开满枝头,而今却不知那颗梅树还在不在。 不过她既提到,应该还在。 他忽然想起沈棠的话。 “也许她以为你有苦衷。” 看来徐元淑是有点傻,但他不会为此就去见她,还是在太子病重这个当口。 岑晏将信还给随从,说道:“不管你的主子是谁,我都没兴趣赴约。” 随从一躬身,快步离开。 那封信又回到了徐元淑手里。 “什么,他没认出来?” 寒烟低声道:“岑二公子是这个意思,姑娘,您就别再执着了。” “不可能,”徐元淑手指微颤,“他定然认得!”他指点过她的书法,怎么可能不认得?她还提到浮池梅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她写的信? 他故意这么说,想要让她死心! 徐元淑将信揉成一团道:“看来我必须找机会出去一趟了。” 寒烟急道:“您可不能去察院找二公子啊。” “谁说我要去察院了?我要去见他的未婚妻沈棠。”岑晏她见不到,去岑家也不便,可见沈棠一点不难。 寒烟:“……” 她完全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要去找沈棠! 第30章 030 寒烟急得额头冒汗:“姑娘这样做似乎不太妥当。” 徐元淑不答,只问:“我记得周菡说过她住在桥东街,是不是?” “是。” 徐元淑道:“那我知道是哪一家了,你替我传个消息给金二姑娘,让她明日请我去做客,我到时就有机会去找沈棠,”她睨一眼寒烟,“你若是敢出卖我,告诉母亲,就等着被赶出府!” 寒烟不由跪了下来:“就算奴婢替您瞒着,之后被夫人知道,奴婢也会被赶走。” “放心,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怎会被人知道?”徐元淑安慰她,“就算真被发现,我也会替你求情,到时母亲顶多罚你半年月钱,我会补给你。” 寒烟没办法,只好顺从。 沈棠下午去了马具店。 伙计道:“之前两副马具卖掉一副,而今就剩一副,还不能卖,得留个样子给客人看,实在是……”他苦笑,“有客人来问,小的说需要等,他们就没有太多耐心,掌柜,新的马具何时做好啊?” “没耐心说明不够满意,不必在意,至于新的马具,大概要等个五六日吧。”甄家父子俩找了帮手,后面就会快了。 “也是我瞎担心,有掌柜您在,怕什么啊?您手头的客人可太多了。”伙计恭维。 话音刚落,就有位姑娘进店了。 瞧着十四五岁,穿杏红色骑装,容貌颇为秀丽,伙计是年轻小伙子,眉开眼笑迎上去:“姑娘是来买马具?”说完又尴尬,“我们这里就剩一副,您可以先试试,如果合适的话,可以先付定金。” 那姑娘扫他一眼:“瞧着你们店铺挺大的,居然就只有一副马具吗?那我还不如去周记……” “周记的马具可比不上我们的,”伙计很骄傲,指一指沈棠,“这是我们家大掌柜,马具都是我们掌柜自己画的样图,只此一家,周记小掌柜都对我们家马具赞不绝口。” 他将上次的“吞并”事件说成是夸赞了。 “你是掌柜?”姑娘看过来,“你这伙计没有说谎吧?” “周公子确实夸过,但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姑娘不如试了再说,”沈棠将马具取下,“可能尺寸不对,但姑娘若要买,我自会调整尺寸。” “行。”那姑娘的马就在外面。 沈棠替她换下原来的马具。 那姑娘试了一下,满脸笑容:“很是特别,我买了,”又自报姓名,“我叫章秋月,敢问掌柜芳名?” “沈棠。” 她点点头:“第一次见女子开马具店,实在有趣……大概多久做好?我到时来取。” “说不准,”沈棠正在量尺寸,“姑娘时常骑马吗?”如果经常骑,就是急用了。 “是,我很喜欢骑马,哪怕不去城外,在家里也是隔三差五就要骑几圈的,”她笑着看沈棠,“沈掌柜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我们算是志同道合。” 沈棠的目光落在马蹄上,停了停道:“是,确实是志同道合。”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马蹄。 这匹马的马蹄并没有多少磨损,显然是匹常在马厩里待着的马,所以她怀疑是不是章秋月骗她,要么就是这姑娘以前骑的不是同一匹,她或多或少有了一点警惕,不过订单还是照常接的。 或许下回问问岑晏可认识什么章家。 就在这时,晚茶寻了过来。 “姑娘,有位徐姑娘来拜访您,正在家中等候。” 沈棠正在考虑章秋月的事,突然又来一位徐姑娘,一时没转过弯:“什么徐姑娘?” “徐元淑徐姑娘。” “……”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沈棠很奇怪。 不过贵客上门,没有不招待的道理,她与晚茶一同回去。 徐元淑认得沈宁,正跟她说话。 “我听说岑二公子是你姐姐的未婚夫,他可来过你们家?” 沈宁也认得徐元淑,记忆里,这个姑娘送给过姐姐一盒胭脂,姐姐在马车上还打开了看的,似乎挺喜欢,就点点头道:“来过。” 果然来过吗? 徐元淑手指紧握茶盏:“来过几次?” 这回沈宁没有马上回答,歪头问:“你认识我未来姐夫?” “当然,我们都住在京城,自是认识……你姐姐也知道的,”徐元淑顿了顿,“她没有跟你提过吗?” “没有啊。” 看来周菡与沈棠说这些事的时候,这小姑娘并不在旁边,徐元淑微微一笑:“我跟岑二公子很早就认识了,大概就是在你这个年纪。” “哦,那你是岑二公子的朋友呀。” 朋友吗?最初或许是,但后来她不信岑晏还是只当她朋友。 如果没有定亲的话,她跟岑晏定然是京城最恩爱最令人羡慕的夫妻,所以她怎能不恨沈参元?那个人摧毁了她所有的憧憬,让她那几年都活在痛苦跟遗憾中。 而沈棠的到来本该能解救她,谁知又…… 徐元淑感到掌心一痛,猛地松开手。 茶水太烫了,险些将她烫伤。 沈棠的声音此时在门外响起:“是我怠慢了,不知徐大姑娘今日大驾光临,让您久等。” “不,是我冒昧打搅,请沈大姑娘见谅,”徐元淑站起身,笑道,“早知你是掌柜,我就直接去你的店里了,便不用害你专程回来一趟。” “我也不是时常待在店里的,”沈棠看一眼沈宁,“阿宁年纪小,刚才若有不周之处,请您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二姑娘很乖巧。” 沈宁告诉姐姐:“阿姐,原来她是二公子的朋友。” 居然跟妹妹说这些话,沈棠面上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快,但看向徐元淑时,却见她并无心虚之处,便猜到这位姑娘今日来的目的——大概是要开诚布公,仔细说一说她与岑晏的过往。 说实话,沈棠没有太大兴趣听,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实在不知徐元淑为何要来找她。 为什么不去找岑晏呢?如果能打动岑晏,二人复合的话,她这里也轻松,不用再费心思去写一份成亲协议。 徐元淑此时道:“沈大姑娘肯定也知道这件事,是吧?” “是,我听周姑娘说过。”沈棠承认。 徐元淑却没有继续说岑晏,转而问:“那盒蕙兰膏你可用完了?喜不喜欢?” 突然提起这盒胭脂,难道是要激起她的愧疚吗?沈棠心想,可她真是尽力了啊,是岑晏自己言而无信,好在她并没有使用,一直供着。 “不曾,我没舍得用。” 不过一盒蕙兰膏,至于吗?竟放在现在,徐元淑感觉沈棠有点小家子气,就更不信岑晏喜欢她了:“虽说这蕙兰膏是我姑姑送我的,但你也不必如此珍视……还是早些用了吧,放久了就坏了。” 沈棠点点头:“好。” 说完蕙兰膏,下面应该是重头戏,她等着徐元淑继续发挥。 徐元淑却忽然站起身:“我想去院中看看,沈大姑娘可允许?” “当然可以。” 二人遂走到外面。 宅院不算大,只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普通人想在好地段拥有这样一座院子几乎是奢想,徐元淑看着干净宽敞,种了些许花草的天井道:“我有次丢了猫,二公子帮我到处寻找,从宣平坊到洛门街,再到浮池,好些地方都走过了,也来过桥东街,”她伸手轻触深秋仍在盛放的菊花,“当时他顺口提到这座院子,我没在意,谁想有一日竟是你跟你妹妹住在这里。” 不得不说,徐元淑挺会膈应人的。 明明从周家那里已经知道退不了亲了,还要跟她说这些,也就她跟岑晏没感情,不然心里不得多根刺?沈棠暗地腹诽,面上仍保持平静:“难怪周姑娘一直惋惜你跟二公子呢,我现在更理解了。” 如果真的理解的话,为什么还没退亲?她知道岑晏是为了让他死心,可沈棠呢?两个人打双陆,她就随便让岑晏抓她的手吗? 沈棠完全可以不配合。 故而徐元淑觉得这话有点假惺惺的。 “我跟二公子一起经历过的事可不止是寻猫,我们那几年时间常在一起,他指点我书法,教我对弈,给我画画,还送我书……你听完这些,才是真的理解。” 可真的理解又怎么样呢?她能做什么?她能左右岑晏的决定?沈棠正要建议徐元淑直接去找岑晏时,却听她又道:“二姑娘说,二公子来过你这里,是吗?他来做什么?” 居然向妹妹打听过,沈棠更不快了,但还是没发作:“商量退亲的事。” “哦?你们是怎么商量的?”徐元淑将一朵淡紫色的菊花摘下来,“我听周姑娘说,你本来已有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 未免问得过于细节! 她想退亲是她自己的事,并非真为帮徐元淑,更谈不上是她的本分,沈棠道:“徐姑娘如今问也是无用了,毕竟是二公子不想退亲。” 这是露出本性了吗?什么都推到岑晏身上,她自己难道一点错都没有? 徐元淑心想,果然她就是不舍得退亲,所以她一问就问出真相了,沈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什么退亲的办法吧?不过是糊弄周菡! “沈姑娘,你对周姑娘可是说了假话?”她将菊花一扔,“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退亲,是不是?” 沈棠:“……” 她到底是从哪儿得到这样的判断? “没有,我当然想退亲。” “那好,如果你休沐日未时将二公子请来这里,说服他跟我见面,我就暂时相信你的话。” 居然要在这里见面?沈棠颦眉:“不太好吧?徐姑娘你不能自己邀约吗?” 徐元淑厉声道:“这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不然我怎么信你之前的话?但凡你有一点想成全我们的心,也该帮我这一次,难道不是吗?” 什么话都被她说了,还能怎么着?沈棠暗地冷笑:“可以,请你放心,我必定办成。” 徐元淑见她答应,又有些动摇,觉得自己可能是过分了:“抱歉,我有些冒犯,不过你若真请来二公子,我会感谢你的。” “不必,能为徐姑娘分忧,这是我的荣幸。” 随后她就将徐元淑送走了。 明嫂心里好奇,问道:“姑娘,这位徐大姑娘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干的事情可太多了,让她很是不快,但也干了一件好事。 沈棠道:“我出去一趟。” 小半个时辰后,岑晏收到了消息。 吴钩道:“好似沈姑娘很生气,请您务必今日去一趟。” 岑晏放下文书:“可说什么事?” “小的不知,沈姑娘没有详说。” 岑晏不由疑惑。 难道是她去街上遇到登徒子了?还是有登徒子去她的马具店买马具? 是不是该给她配两名护卫? 他难得的提前一点出了衙门。 但此时天也黑了。 明嫂得了沈棠吩咐,见到他就将他请到正房,关上门。 多半是商议成亲的事,明嫂还挺高兴。 结果岑晏还没开口就被沈棠劈头盖脸地斥责一通:“岑大人,你此前信誓旦旦说与徐姑娘没有牵扯,我竟信了你,然而你是个骗子,徐姑娘今日上门了,说起你们种种过往,什么找猫了,什么指点书法了,什么送画送书了,你们就差没有成亲了,如此,我能信你吗?我看你跟徐大姑娘是天生一对,还是不要辜负她的深情,所以岑大人,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到时两家和平退亲吧。” 她又补充:“你不用担心退不了,之前都是你一厢情愿,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落在旁人眼里,也是说你主动,所以我还是可以说我在安州就有意中人,绝对可以成功退亲!” 那些字像蹦豆子一样从她嘴里跳出,岑晏抓住了关键的几句。 徐元淑上门了,徐元淑将他们的事告诉沈棠了,沈棠不高兴了。 他忽然想到重阳节那日沈棠也是主动问他有关徐元淑的事…… 所以她很怕自己把心思放在别的女子身上? “就因为这个你很生气?” 难道不该生气吗?难道这不是他的污点?前女友都没解决,怎么好意思成亲的! 沈棠道:“是。” 岑晏就忍不住笑了下。 沈棠:? 这有什么好笑的?这么严肃,谈正事的时候他笑什么?他是不是有点子大病? “岑大人,我的话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他正色问,“徐姑娘是何时找你的?” “下午,她要我证明我自己想退亲,所以让我休沐日把你请去我家,”沈棠语气嘲讽,“我会将院子让给你们的,不过我衷心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岑大人别误会我讨厌徐姑娘。” 岑晏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我之前跟你解释过,我与她没有感情上的牵扯,至于见面,她确实写过信给我,但我拒绝了。” “你不必解释这么多,”沈棠一心要促成退亲,“你与她是青梅竹马,就算现在没有牵扯,也难保以后不会有,我凭什么信你?” 岑晏很冷静:“你不是要提条件吗,这可以作为你将来提出的‘条件’之一,如果我没做到,你可以得到补偿……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 沈棠:“……” 岑晏再次强调:“你真的可以放心,我娶了你之后绝对会对你一心一意,不会跟任何女子有任何牵扯。” 屋内静寂了片刻,这话让沈棠生出一种他在向自己告白的错觉,但事实上,岑晏眼里并没有深情,仔细咀嚼他的话,甚至有种淡淡的嘲讽。 好似在说,“有你这么个事儿多要求多的妻子,我工作又忙,哪里有空去勾搭别人?” 狗男人! 30-40 第31章 031 好在沈棠并不想要他的深情。 交易夫妻,自然更注重交易,所以岑晏借此提到“条件”,还挺契合他们的关系的。 沈棠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没处理好跟徐姑娘的事情,如果她再来找我的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退亲!”就看岑晏能不能做到了。 “好,不过解决的地点我看还是定在你那里。” 沈棠:“……” 岑晏解释:“看她的想法是死都要当面问清楚,但让我去徐家或是在别处与她见面,太容易引起误会,所以她选的地方挺合适,只要你不介意,”他语气微沉,“就算介意,我也向你保证,只这一回。” 仔细想想,他没说错,沈棠道:“好,那我再加一个要求,希望你不要让她恨上我。” 恨有时候比爱长久。 扪心自问,徐元淑是让她有些生气,但她还是不想跟这姑娘成为仇人。 如果经过此事,徐元淑恨上她了,那么仇恨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定会带来巨大的风险,毕竟她有个皇后姑姑,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是个隐患。 岑晏怔了怔,思索了一下方才道:“我明白。” “好了,你可以……”沈棠正要请他走的时候却想到章秋月,便道,“今日有位章姑娘来买马具,她的言行有些奇怪,不知你可认识。” “怎么个奇怪法?” 沈棠便把她的发现告诉岑晏。 真是心细如发,还能到注意到马蹄的磨损,岑晏心想,兄长在这方面都不如她敏锐:“没猜错的话,她可能是燕妃娘家章家的哪位姑娘。” “燕妃?”沈棠吓一跳,“怎么会冒出一位娘娘?” “燕妃是二皇子的生母,我想章家可能是想通过你来接近我们岑家。” 听着就挺凶险,沈棠毕竟学过历史,马上就想到“夺嫡”,此事向来残酷,成为胜利一方就罢了,输了的一方下场都很凄惨,她当然是不想沾染的:“章姑娘已经定了马具,说过阵子来取,那我索性就不露面了,伙计问起,就说我待嫁之身不宜时常出门。” 很多事都是双刃剑,有权势依靠虽好,但有权势的同时也会伴随着危机,但不管如何,她还是选择前者。 在这个时代,无权无势,运气极好才能平安度过一生,然而大多数人运气都不会很好,沈棠忽然道:“我还是希望二公子你可以多抓点贪官。” 岑晏:“……” 她是怎么做到从燕妃的话头突然跳到贪官上的?不过他还是道:“当然,这是我分内之事。” 虽然岑晏有讨人厌的缺点,但沈棠觉得他应该是属于有远大志向的那一类人,她起初跟他做交易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沈棠心想,如果真成亲了,她是会希望他做一名清官的。 如果他哪日开始腐败了,她肯定会和离。 是了,得把这一条也写在协议里。 岑晏此时问:“徐姑娘约定在何时见面?” “未时。” “好,”他告辞,“我会准时赴约。” 在屋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到外面,他的脸上却浮起一层阴郁。 完全没想到徐元淑会来找沈棠。 看来沈棠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她觉得徐元淑没有忘情,也曾建议他与她说清楚,但他一口拒绝了——自己确实不太了解女人吧。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他现在真的再不想听到“退亲”这个词,反反复复的总是没有尽头,他实在很希望可以顺利娶到沈棠。 岑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后日,徐元淑提早来到了沈棠家。 “你可请到二公子了?” “嗯,你稍等,他应该马上就到。” 徐元淑心里又有些不快。 她写信给岑晏,他拒绝见面,但沈棠去请,还真的就请来了,难道岑晏这么听沈棠的话吗?她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沈棠当然不会老实交代:“我将你们过去的事与他说了一遍,他就来了。” 那还是因为她,徐元淑舒服了些。 果然岑晏准时到达。 见沈棠将岑晏领到正房,然后关门出来,明嫂的眼睛瞪得好像铜铃:“姑娘为何单独留他二人在里面?孤男寡女啊!”她完全无法理解。 沈棠道:“徐姑娘的姑姑是皇后,二公子是监察御史,他二人是有要事商谈。” “……” 还是听不懂,明嫂问:“应该不会影响你做岑二少夫人吧?”她主要是关心这件事。 那得看岑晏的能力。 像今次这样“吹毛求疵”的好机会,后面应该很难再有,如果他解决了,多半就要成亲了,但如果解决不了,她可是要蹬鼻子上脸的,必须让岑晏退亲。 正房内,曾是“青梅竹马”的两人相对无言。 被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岑晏先开口道:“徐姑娘,我认为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 “我知道,”徐元淑睫毛轻颤,“但我就是想问清楚……你做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让我死心?我不信你真的可以忘了我,那封信,我不信你真的认不出,你是出于无奈,对不对?” “你说得是哪种无奈?” 徐元淑一怔:“自是因为岑家欠沈家人情,你不得不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还,再者,你怕退亲会影响岑家声誉,都是迫不得已,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同我仍会像从前一样。” 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是那么天真吗? 不止如此,也将他想得那么天真。 然而,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说难听些,已是面目全非。 可如果将冰冷的真相告诉她,凭她来找沈棠的举动,真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傻事,脑中闪过沈棠的那句“不要让她恨上我”,那么,他想不想让徐元淑恨他? 这么多年,一直不曾与她说话,他其实是不太想伤害徐元淑的,想她能够自己领会,但徐元淑显然没有做到…… 现在说,她会如何?会相信吗?看她的反应,她仍把他当成曾经那个单纯温和的少年,完全没把他往坏处想。 他是否要破坏这一切? 然而他们的过去是美好的,不是想抹除就抹除的,他说没喜欢过徐元淑,她根本不可能相信,仍会将这一切当成是他的借口。 岑晏斟酌一会,做出了选择:“你说得没错,我都是因为无奈,你的字迹我也确实记得,但元淑,我岑家欠下沈家这么大的人情,根本不可能退亲,沈将军救了家父,我们岑家也当回报,所以你不要再记挂我了,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吧。” 年少时候的情谊,始终是单薄的,等时日久了,她定会喜欢上她的丈夫,再等她生下孩子,定会更爱她的孩子,再想起他时,顶多只有一点点的遗憾。 徐元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哽咽道:“晏哥哥……” 曾经,那个女孩总是这样甜甜地叫他,他不是不怀念的,但他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断得很干脆,但此刻眼里仍是浮现了几许柔色。 这让他说的话显得更为真实。 徐元淑哭得不能自已。 岑晏将手帕递过去:“元淑,今日哭过后便莫再哭了,我如今已有未婚妻,明年便会成亲,所以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找个真心喜欢你,可以呵护你一生的丈夫,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些。” 她当年丢了猫也哭得很厉害,将手帕哭湿了,他也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然而造物弄人,徐元淑没接手帕,而是将脸贴在了他胸口:“宴哥哥,让我这么待一会,行吗?” 他一僵,但并没有推掉。 如果此后是永久的不见,也不是不可以。 徐元淑低声道:“宴哥哥,我会听你的话,嫁个好夫婿,你不必担心,你也要过得如意……其实沈姑娘人不错,我知道你是为报恩才娶她,但还是对她好一点吧。” “嗯。”岑晏答应,这样徐元淑就不会恨上沈棠了。 少女身上的芳香侵入鼻尖,已经变得十分陌生。 他垂眸看着她哭湿了的脸,却发现心里并无起伏。 大概过去这么多年,他真的对徐元淑没有什么感情了吧? 徐元淑依靠了会,直起身:“宴哥哥,我得走了。” 她留恋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那桩事,他们本该是神仙眷侣,然而……也罢了,既然岑晏都说了是无奈,也确实无法退亲,又能如何?只要他心里记得她就成,他们毕竟是人,人没有办法违抗天命。 徐元淑释然了。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见到沈棠时,她微微一笑:“多谢你的帮忙,沈姑娘。” 看起来,她似乎是解开了心结。 沈棠目送她离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 岑晏的声音响起:“你以后不必担心她再来找你。” 猜不到他是怎么说的,应该不是很简单,沈棠笑一笑:“辛苦二公子。” 觉得辛苦,那便给他回报早些嫁他,岑晏道:“你可以说你的要求了。” 这么快? “我总得看看你的要求我是否能满足。” 沈棠道:“那你得要等几天才行,我可不是靠说的,我会全部写下来……对了,到时你带上你的印章。” 一双灵动的美眸中满是“你别想再反悔,我这回有办法治你的”狡黠。 其实凭他的本事,真要反悔,一纸契约怎可能约束他?别说这还是私契,不是官契,所以岑晏有些好笑,唇角翘了翘道:“可以。” 答应就好,沈棠马上送客:“二公子是大忙人,我就不打搅了。” “……” 他来都来了,不留他吃顿饭或者喝口茶?真没见过这样用完别人就扔的行径。 岑晏心气不顺。 沈棠正想着把他送走后去写自己的协议,谁料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她差点撞到他背上。 “你干什么……”她刚开口,就被岑晏猛地拽入了怀里。 柔软的身躯撞到胸膛,发丝温柔地拂过他鼻尖。 他的心快跳起来,脸不由自主发烫。 沈棠此时才反应过来,拳头在他身上一阵捶,但声音不大,怕惊动到其他人:“你这登徒子,快放开我……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说话间瞥见他俊脸通红,又一阵奇怪。 做登徒子还害羞,他是什么情况? 岑晏看着她:“这种事情是你先干的。” 沈棠:“?” “重阳节,你好好想想。”他提醒。 “我那是因为要摔跤了,不得已才抱你,你这算什么?”主动跟被动的区别可太大了! 他当然也有理由。 岑晏看着那张气得好像染了胭脂般的脸,低头在她耳边道:“我在想,我们之间除了交易之外,我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理由娶你。” “啊?”这跟抱她有什么关系,沈棠不明白,“那你现在觉得有理由了吗?” 岑晏道:“有,”他说完松开手,“给你两天时间,后日我来给你的协议盖章。” 沈棠:“……” 第32章 032 是不是有点急? 不过早些看也有好处,如果他不同意协议上的内容,就又可以回到退亲这一步了。 “可以。”沈棠答应。 岑晏便告辞走了。 沈棠看着他的背影,脑中闪过他说的“理由”。 抱一抱为什么就能找到理由?她低头看看自己,实在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管他的呢,她也不在乎理由是什么,只要他能兑现承诺就行。 沈棠马上回屋磨墨写协议。 明嫂是不识字的,见她写了一天了忍不住问晚茶:“姑娘到底在写什么啊?”感觉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书案上堆的宣纸乱七八糟,还不准别人碰。 晚茶道:“是成亲用的。” “成亲为何要写字?”明嫂震惊。 别说明嫂了,晚茶也不清楚:“我最近要代替姑娘去店铺,也没注意,你就让姑娘自己折腾吧,反正你就只盼着她嫁入岑家,如何嫁怎么嫁的还能管得着?” 也对,明嫂就不烦了。 沈棠写了两天终于写完。 内容其实不算多,就是需要时时补充修改。 沈宁瞧着宣纸问:“这是要给二公子看的?” “是,”沈棠一笑,将协议上第一行字念给沈宁听,“夫妻在家庭中地位必须平等,你以后如果要成亲,也得记住这一条,懂吗?” 可平等是什么意思啊?沈宁不太明白。 “就是没有高低之分,”沈棠揉揉她的脑袋,“等你长大了我再教你。” 岑晏是在戌时之前到达的。 他带了印章还有红泥,就放在手边。 沈棠把协议交给他看。 虽说岑晏有心理准备,瞧见这么多张纸还是吃了一惊,忍不住想,她到底是怎么写出这么多内容的?他以为顶多两张纸,就迫不及待看起来。 第一行字就让他侧头瞥了一眼沈棠。 沈棠有些得意,暗道让他好好见识下后世的婚姻法。 岑晏越看越吃惊,万万没想到她会给她自己做了如此之多的保障,比如成亲后他若有强迫,对她欺凌,羞辱等行为,或者是他逛青楼,养外室,包括将来贪赃枉法等等事,她都可以得到南院一半的东西做补偿,比如他的收藏,手头的银子,地产,同时间必须和离,以及和离后他还得要保障她跟沈宁的一切。 可以说,她预想了所有的坏事。 岑晏放下协议,眼神幽深。 “二公子是不同意吗?”她觉得他反对也是正常的。 岑晏问:“你是打心眼里觉得我会做出这些事?” 原来他觉得他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沈棠笑了:“这都是假设,如果二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当然不必担心……这份协议可以用在任何一对夫妻身上,不是专门针对二公子。” 是只适合用在女子身上吧?毕竟女子是不可能做什么贪官,逛青楼,养外室的,不过沈棠是要寻找靠山,她自己一无所有,就算犯错,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剥夺,他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不过最后一条,他得仔细问问。 岑晏清了清嗓子:“什么叫暂时不同房?” 这个啊…… 沈棠眼眸一转:“我觉得我年纪还小,如果同房可能会怀上孩子,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岑晏不解,“你打算怎么准备?” 谈和离容易,但一旦他们之间有孩子,这和离就不容易了,何况,他们是交易的关系,莫说现在她没信心要孩子,前世都不曾有信心过,沈棠道:“我怕疼,我听说有人生孩子都疼死了,我很怕,想以后再说,所以如果成亲后我自己没有意愿的话,而你非要孩子,我们就和离。” 岑晏一阵沉默,过得会道:“我明白了。” 很合理,她毕竟是个宁愿抱住他也不想摔跤的人。 但沈棠自己对这借口并没有太大把握,试探道:“你可同意?” 在他心里,女子没有不喜欢孩子的,也许过两年沈棠就算怕疼也会愿意生,他当务之急是要将她娶回家,岑晏拿起印章:“是盖这里吗?” “先签字,再按手印,再盖章。” “……” 真够严谨的! 他问:“你找人做马具也是这样?” “当然!” 那还好,至少是一视同仁,没有只把他当坏人,岑晏低头写字,盖章,按手印。 沈棠笑眯眯看着。 岑晏又说起嫁妆的事:“还是由我们岑家替你准备吧,你自己不用操心,”她手里想必没有多少钱,不然也不会如此贪财,“我会同祖母,母亲提的,此事就这么定了。” 不要白不要! 沈棠也不充大方了:“劳烦二公子。” 定然在心里偷笑呢,岑晏将印章放回匣子:“协议我会遵守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不同房的事不能被长辈被身边人发现,我们这桩亲事很多波折,再出一个这样荒唐的要求,只怕祖母会受不了,到时不知她老人家会如何。” 确实,都答应嫁了还这样,太夫人跟岑夫人肯定不快,沈棠点点头:“刚才二公子如此爽快,那我就不讨价还价了,我会做好我的本分。” 那就行了。 终于尘埃落定,岑晏脸上露出笑意,但很快又隐去:“你应该不会又有改动吧?是了,你好像忘了写你的名字,忘了按你的手印,还忘了写协议起始的日期!” 沈棠一愣。 他把签字的那张纸找出来,将毛笔塞给她:“快写。” 沈棠哼道:“我又不会失信的。” 那可难说,到时她忽然又说不嫁,将协议一撕……岑晏想着一僵:“你这协议只有一份,我的呢?” “……”她当然只准备了她的啊,沈棠一边签字一边道,“才两天,我怎么来得及写两份?我以后再给你写一份。” 岑晏道:“不必,我现在就写。” 他让沈棠按好手印后去取宣纸。 已经那么晚了,他竟然要在这里抄写! 疯了吧?沈棠劝说:“你会写到很晚的。” 那又如何?岑晏估摸了一下,觉得凭他的速度可以一个时辰内写好,就道:“你自去歇息,写好了我会来叫你,等你签完字我就走。” 沈棠“哇”地一声:“……你真的很怕我反悔啊!” 这可能是他最近最怕的事。 岑晏脸微热:“我办事不喜欢拖着。” 看来他是真的等不得,沈棠取来纸在他面前一放:“那二公子好好写吧,我去歇息了,你写完可以先去东厢房找明嫂,让明嫂再喊我。”这样更合适点。 “嗯。” 岑晏就着油灯伏案抄写协议。 吴钩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主子出来,忍不住敲了敲门。 “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是。” 他一个人关着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明嫂十分好奇,但沈棠不说她也没办法,只好去歇息。 岑晏一直写到子时。 放下笔,感觉手腕微酸。 门外夜沉沉,风亦凉,他走到院中,正要敲开南院的门时,忽然又缩回手。 沈棠此刻必然睡得香甜,叫醒她,未免打搅她美梦,何况,在她心里,自己也不知是个什么人了,竟在协议中写了那么多他有可能做的坏事,要再添上半夜叫醒她这一桩,简直是不敢想。 岑晏走回去在他写的那份协议上签下名字,盖章,按手印,然后将沈棠那份放入袖中。 这样更好些。 她写的,他收着。 他写的,由她来收。 岑晏将宣纸叠好,隔着窗将明嫂喊醒:“我走了,你栓好门。” 居然待到这么晚?明嫂急忙起来,想问一问是什么事,但到门口时岑晏已经离开。 她将门一关又回了去。 已是宵禁时分,路上只有一些夜巡兵在行走,整座京城都在沉睡中。 骑着白马的岑晏格外显眼,马蹄声在夜里也格外响亮,好在这些兵都认识他,以为这位监察御史是忙公事才弄到很晚,自然没有拦着盘问。 岑晏回到家后,清洗了一番,到卧房时已经是丑时。 看到案上的协议,他想了想去了东次间。 在檀木柜子里翻出一个带锁的长方匣子,他把协议放在匣子里,再上了锁。 如果沈棠要反悔,必须得摧毁两份协议,这一份她是无论如何拿不到的…… 想着,又觉荒唐,不过是份私契,要打官司是不难的,为什么他还把这样一份协议当成救命稻草了?就算沈棠想反悔,难道他真就娶不到妻子了吗? 他慢慢走回卧房。 窗外繁星满天,一闪一闪,他侧头看去,想到了沈棠的眼睛。 接着又想到抱住她时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在意她了,如今就算她要求再多,他也不想她反悔…… 他最终把钥匙放在了卧房的暗格里。 第33章 033 已经签好协议,准备娶沈棠,自然要告知长辈。 两位长辈,母亲是知道情况的,祖母被蒙在鼓里,但好在祖母现在也不讨厌沈棠,顶多被她老人家骂几句,岑晏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归家。 他先去德兴堂。 “母亲,我已经说服沈大姑娘了,一会便去见祖母,您也随我同去吧,不过您最好装得一无所知,省得祖母生气。” 两个人都被瞒着总好过单独一个人被瞒着。 岑夫人明白,但忍不住瞪了次子一眼:“你要真替我着想,这次就该顺顺利利成亲,如果再有改动,别说你祖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他肯定不会改,得看沈棠,岑晏道:“我也希望能顺利。” 岑夫人闻言,伸手拍打了他一下:“还不是怪你?如果你早些对阿棠上点心,也不至于如此。” 人没有前后眼,如果都能“早知道”,谁还会犯错?不过沈棠也真是心细,换个姑娘来,只怕是不会想那么多的,早就嫁给他了,毕竟他的表现很正常,他相信很多男子在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大抵也跟他一样,然而沈棠偏偏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想得那么长远。 她写的协议也与她一样,细致到可怕。 “平等”。 岑晏想起协议上第一行字其中一个词。 他当时并不知这具体是什么意思,隐约猜到一点,后来往下看的时候才明白,应是“无差别”,《仪礼》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在家中,女子生来就与男子地位不同,但没想到沈棠竟说“无差别”。 不过这一点他倒不反对,因母亲在他心里的地位与父亲一样高,所以也就罢了。 宁安堂内,太夫人正跟康嬷嬷闲聊。 金露在给太夫人捶腿。 见到母子俩,太夫人有些惊讶,关切地问:“晏儿,难得你那么早下衙……可是累了?” 岑晏示意丫鬟退下,而后向祖母行一礼道:“不,我是有件事想告诉您跟母亲,故而特意将母亲也请来。” “哦?何事?” “我不想退亲了,想娶沈大姑娘。” 太夫人呆住。 岑夫人听从儿子的建议,率先说话:“可是真的?怎么好端端地又改主意了?”说着瞧老太太脸色难看,灵机一动,怒骂儿子,“你祖母都说要替你重新择妻了,为你费了多少心思,就盼你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结果你把亲事当儿戏,简直混账!你这样怎么能当好监察御史?也就老爷现在不在家,不然定然要对你实施家法……” “好了好了,”太夫人心里的话都被儿媳讲了,已经出了点气,打断道,“我看晏儿也不是故意的,说来听听,到底为何又要娶阿棠?” “最近两次走得近,越发了解她了,便觉得她很合适。” 太夫人就想到重阳节两个孩子打双陆,还有烤鱼时坐在一起时的事,她本来就有先见之明让那二人别太亲密,看看,这就是后果! 不过沈棠也同意吗? “阿棠她可知道?” “知道,她起先并不同意,是我说服她的。” “……” 那还能怎么办?太夫人虽然头疼,但两个孩子都愿意成亲了,她反对有用吗?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当初,可见这亲事就是注定退不成。 太夫人长叹一声:“也罢,省了大家力气,反正阿棠这孩子也挺好的,不用再折腾了。”不然退亲的话,还得再去演一场戏,就这样吧。 岑晏连忙向祖母道谢。 岑夫人道:“既然老太太都原谅你了,那我也没必要反对,等稍后我写封信差人送给老爷,得向圣上求个假回来参加你的大婚。” “劳烦母亲,”岑晏又提起嫁妆的事,“您替她准备吧。” 此前在京城众家族面前大肆宣扬,所以这回必定也是要让沈棠风光大嫁的。 岑夫人明白。 很快,岑劭夫妇也知道了此事,崔含芷欢天喜地开始准备礼物。 到时候沈棠做了二少夫人,便是她妯娌,作为嫂嫂,当然要送见面礼。 而此刻的沈棠倒是闲下来了。 不用去店铺,就在家中只画画草图,要么教妹妹,或者跟妹妹玩游戏。 有了新的鞍匠,做马具的速度一下提升,很快店里就多了几副样品,有日晚茶回来道:“大概是之前翊卫队兵士的马具都做好了,突然又有十来位公子定马具,还有谢公子的两位朋友,真是忙不过来,我觉得还得再请几位鞍匠才行。” “那你替我去跟甄家父子俩谈,他们俩的经验现在比你多,谈好了,我来签订契约。”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晚茶道,“有位章姑娘来找您,说想再买两副马具,我告诉她,您快出嫁了,不宜出门,她很失望的样子。” 还好问过岑晏,不然她瞧那姑娘个性豪爽,就算觉得奇怪,指不定也会被她迷惑,交了朋友,所以以后当了岑家少夫人,更得谨慎些。 谁料就在这件事之后的第五日,传来消息,太子殿下薨了。 明嫂赶紧换下门前的红灯笼,进门后与晚茶道:“幸好不是在明年二,三月,不然姑娘成不了亲了。”太子刚刚去世,民间都是禁嫁娶忌鼓乐的。 沈棠听到了未免好笑。 果然百姓们哪里真会关心谁得天下,只要能让自己吃饱的就是好天子,至于太子是死是活,他们是不在乎的,也确实,只有官员们在乎,比如拥护太子的党派此刻必然是焦头烂额。 幸好岑晏不属于太子党。 沈棠拿起一块香梨吃,心想,作为未来的官夫人,她也得要多关心下朝堂局势呢。 她可不希望她依靠的大树哪一日倒掉。 “大姑娘,这梨怎么样?觉得好的话,我明儿再拿些来,”三姑道,“我家那棵梨树今年可争气,长满了梨。” 遇到出手如此阔绰,性格又和善的雇主,三姑当然要好好表现。 “很甜,汁又多,”沈棠夸道,“你家要是吃不完再给我拿一点。” “好好好。”三姑很高兴。 说话间,听到有人敲门。 明嫂一看,竟发现有辆平板车停在门口。 “小的们遵岑夫人命令来送东西,劳烦你领着去一下库房。” 几个小厮抬着东西进来。 “这是什么啊?”明嫂问。 “替沈大姑娘准备的嫁妆,这是小部分,还有嫁衣,首饰等物,”为首的小厮看见沈棠,行礼道,“夫人说,一起送过于显眼,会陆续送来。”就是没想到他们这车才出来,就听说太子殿下薨了。 沈棠一笑:“辛苦你们了,不过我们没几间空房,只怕装不下太多,你回去与夫人说,不必太丰厚。” “可以放后院,用油布盖上,您就不必担心了。” “……” 看起来非常多,沈棠心想,这都是她的婚前财产啊! 不得不说,岑家还是很大方的。 因太子去世,街道上也变得冷冷清清,临近过年,却并没有过年该有的喜庆,为此沈宁也不嚷嚷着要出去玩,加上后来天气又冷,雪花纷飞,这一个月就在安静中过去了。 直到年后二月才逐渐恢复热闹。 岑定方也是在月中方才赶到京城。 数年没有回来,不知是旧伤复发还是水土不服,在路途竟感染了风寒,到京城时越发严重,但他身为臣子,还是要先去宫里,参见圣上并述职。 失去了嫡长子,长庆帝这阵子也是颇为憔悴,知道岑定方已到宫内,心里倒生出几分欣喜,毕竟是自己倚重的肱股之臣,就想替他办个接风宴,谁料还没见到人,就听说岑定方晕倒了。 他赶紧请太医去医治。 已近半百,又在沙场征战过二十年的老将,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已是提早到了迟暮之年。 太医回来禀告:“换做年轻人,吃几日药就能生龙活虎了,但岑将军这情况没个三四十天是痊愈不了的。” 长庆帝未免唏嘘。 当年四面楚歌,岑定方都能单枪匹马杀出重围,而今却被一场小病给击倒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看来以后得留他在京城了。 听说儿子被宫里送出来,太夫人跟岑夫人还有崔含芷都赶到了门口。 “是不是太医看错了,风寒也能晕倒?”太夫人不敢相信,“一会再请大夫看一看。” 岑夫人道:“有哪个大夫能比得上太医?您别着急,许是路途劳累了才会如此,到时问问马沅就行。” 马沅是儿子的长随,自十二岁就跟着儿子,太夫人点点头:“也罢。” 不消一会,岑定方的马车就到了。 几位随从扶着他下车。 丈夫的容貌又苍老了几分,头发几乎全白,岑夫人忍不住眼圈一红,太夫人则掉下了眼泪,双手颤抖着抚摸儿子的脸,轻唤道:“定方啊,真是苦了你了!” 崔含芷也跟着抹眼睛。 “母亲,先让他们将老爷安置好吧。”岑夫人劝太夫人。 太夫人只好缩回手。 “马沅,把太医说的话告诉老太太。” 马沅一五一十禀告。 在外面这么多年吃尽苦头,甚至是一点不爱惜自己的命,这身体怎么能保养好呢?太夫人心疼儿子,又哭了一会。 岑劭兄弟俩被天子批准回来看望父亲,故而很快也到家了。 几个人都在德兴堂等候。 岑夫人不知丈夫何时醒,与次子道:“你父亲病倒了,恐怕吉日得重新选。” 岑晏当然不可能反对。 “但别急着去告诉阿棠,等老爷醒了,再问问老爷的意见。” 岑晏这些天都没去找沈棠,一来是因为太子薨了,事情骤然变多,二来,他怕沈棠善变,又挑他毛病以此退亲,便觉得没空见面也好,省得被她逮到机会,是以就过年时见过一回,两人也没说几句话。 岑劭此时道:“祖母,母亲,你们都先歇息去吧,我跟致美,阿芷守着父亲就行。” 太夫人不肯:“我必须看到定方醒过来,不然岂能安心?” 岑夫人也道:“这才等了多久,我们还不至于熬不住的。” 但还是到天黑了岑定方才醒转。 太夫人又哭了。 岑定方声音弱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您就别给我招魂了。” “呸,就会胡说八道,”太夫人恼地打了他一下,“谁让你得个小病晕倒了,你还怪起我来?” “好好好,都是儿子的错,”岑定方目光移到妻子脸上,多了几分愧疚,“婉华,对不住,让你担心。” 岑夫人眼角一热,心想,他如果是因为自己担心而道歉,那真的要道成千上万次歉,只是,谁让她嫁给一个将军呢,只能心甘情愿承受。 小辈们这时上前请安。 岑定方仔细打量:“都快认不出劭儿,晏儿了……这是阿芷?” 长子成亲时他正在打仗,没办法赶回来,是以儿媳妇进门两年多了都没见过。 “是,父亲,她是您儿媳妇,”岑劭很骄傲,“阿芷人见人夸!” 崔含芷:“……” 岑定方哈哈一笑,与母亲,妻子道:“看来你们眼光很好,”说着想起次子的婚姻,看向岑晏,“下个月你也要娶沈大姑娘了,”顿了顿,缓缓道,“为父当时是仓促了些,但不管如何,你既然娶她就要好好待她。” 他尚不知沈棠是何样子,也不知她品行如何,但落子无悔。 岑夫人明白丈夫的想法,笑着道:“阿棠很好,她跟晏儿两情相悦。” 是吗? 岑定方的内心微微一松。 不是对次子没有愧意的,只是答应了沈参元便没有反悔的余地,好在结果不错。 “我记得全堂有两个女儿,等晏儿成亲后,也将沈二姑娘接来岑家,我们得把她抚养大才行。” “当然,不过老爷你此时染病,恐怕要推迟晏儿的……” “不必推迟,我在晏儿拜堂时露个脸又不难,其实得病也有好处,省得应酬这些人。”他说着咳了几声。 怕儿子累,太夫人忙道:“别说太多话了,先把药吃了。” 岑夫人见状也就吩咐小辈们回去:“等明儿再来吧,让老爷好好休息。” 那三人行礼告退。 因快成亲了,沈棠在家中做鞋。 不得不说,岑晏这家伙也是够现实的,签好协议之后立刻就消失无踪了,果然只是为了娶妻而娶妻……然而,她还得亲手为他做双鞋子,实在麻烦! 恨不得去买一双。 但这鞋子应会被长辈们看到,买的话万一被识破,就不好了,毕竟她答应过岑晏得做好本分。 明嫂忽然进来:“姑娘,原来岑老爷回京了呢,我听说好似病倒了。” “啊?”沈棠一愣,“真的假的?你快去岑家打探打探,如果是的话,我得去探望吧?” 明嫂立刻就去了。 岑夫人得知后,将明嫂请来,说道:“就这几日要成亲了,阿棠不便再来这里,你让她放心,只是风寒,没什么大碍,要探望等到成亲后也一样的,让她安心待嫁。” 明嫂如实禀告。 沈棠就继续做鞋子。 在月底,岑家送来了聘礼。 整整三十六抬,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有珍馐佳肴,名贵药材,也有瓷器木器,箱子上都缠着红绸,鲜艳夺目,小厮们浩浩荡荡抬着走在大街上,引得众人相看。 二进宅院瞬间被装得满满的,去后院拿个东西都费劲。 明嫂感慨:“要是老爷夫人还在世就好了,不知得多高兴!” 这话是毫无逻辑的,沈棠心想,如果父亲还在世,她就不可能嫁入岑家,大抵是在安州挑个夫婿的。 “再过几日姑娘就嫁了,”明嫂已经开始幻想未来的富贵生活,“真好啊!” 晚上她就来教沈棠一些必备的“知识”。 她不知道沈棠在这方面不是“新生”,见沈棠翻开她专程弄来的嫁妆画时脸不红心不跳,简直震惊:“您难道……”不可能,姑娘不可能自己先看过,“您是怎么……” 语无伦次。 沈棠谈过好几次恋爱,可说在这方面经验丰富,这些小儿科的东西算什么?不过此画画功十分精湛,她欣赏了一遍道:“我看完了,你可以安心去睡了。” 明嫂:“……” 同时间,岑劭为了弟弟也把自己曾看过的春宫图贡献出来。 “致美,你虽然是状元,但不是什么都精通的,”他把图扬了一扬,“我把这东西放这儿了,你一会自己多看看,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岑晏:“……” 他没那么单纯! 没看过难道没听过吗?不过等岑劭走之后,还是忍不住翻了翻。 看到第三页时已经气血上涌,心猿意马,连忙扔在了一边。 不应该看的! 根本就用不到好不好? 第34章 034 可那画面已经深刻在脑中,挥之不去,甚至还浮现出了沈棠的模样。 他不得不起身走去外面。 已是三月,但夜里仍有些凉,风吹到脸颊上带去些许热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这么定定站着,直到心跳平缓,恢复如常方才回屋。 那图书被扔掉的时候,自行翻到了别的页数,明目张胆向他展示,画面更加刺眼,他忙弯腰合上,心里想是不是拿去还给兄长,但又觉得现在用不着,或许哪日沈棠想生孩子就用得着了,还是收了起来。 大婚如期举行。 岑家父子三人都当朝为官,故而长庆帝在太极殿特赐贺礼,文武百官也纷纷恭贺。 吉日前一天,沈家将嫁妆送入岑家。 京城权贵圈都知两家为何结亲,本是门不当户不对,然而看到那十里红妆,竟不输于岑家的聘礼,一时都很吃惊,议论不止。 沈棠明日就要出嫁,除了沈宁外,明嫂跟晚茶夜里都睡不着,辗转反侧。 早上看到二人顶着一对熊猫眼,沈棠噗嗤发笑:“又不是你们出嫁,干什么呢?” 她是一觉睡到天亮。 晚茶叹息:“习惯跟大姑娘,二姑娘住一起了,如今要分开,真是舍不得。” 沈宁也不太舍得,但姐姐说晚茶是掌柜了,自然不好带去岑家。 明嫂是要继续当沈家姐妹的厨子的,所以她睡不着都是因为兴奋,笑道:“晚茶,岑家离这里不远,你要见两位姑娘还不容易?太夫人跟夫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断不可能不让你进门。” “我知道,就是感慨几句,”晚茶收敛起情绪,大姑娘看好她,培养她做掌柜,她不可以辜负,“姑娘放心吧,店铺尽管交给我。” 沈棠拍拍她肩膀:“我相信你能做好,不过也不要累着了,若是觉得三姑不够用,你再雇两个妇人。” “好。” 岑家那里此时派来了两名丫鬟,一叫献春,一叫花月,她们带来了嫁衣,说以后就由她们服侍沈棠,照顾起居。 与晚茶分开后,沈棠确实少个梳头发的人,自然是很高兴,不过她与岑晏有协议,不同房,如果让两名丫鬟近身伺候早晚暴露,就提前说她喜欢亲自动手,以后她们只需早上来梳头上妆就行。 丫鬟们觉得这是个勤劳和善的主子,暗地欣喜,连声答应。 到傍晚时分,岑家替沈棠请的全福夫人,御史大夫严文通的夫人严夫人来陪同沈棠,昨日她也被请入岑家,参与扫床,铺鸳鸯被,撒帐等礼仪。 沈棠听严夫人循循教导,时时点头。 等她穿上嫁衣后,岑晏也骑马来迎亲了。 沈棠以红纱罩头遮面,由两名丫鬟扶着去坐花轿,而沈宁则跟着明嫂稍后再坐车去岑府。 也是沈家除了姐妹俩没有旁人了,不然岑晏的迎亲是没那么简单的,最少也得有与沈棠同辈的兄弟们拦着让他当场做催妆诗才能放行。 袁翠岩不由羡慕:“你可真轻松啊,我娶妻时可被折腾惨了!” 岑劭深有同感:“就是,我那时差点命都没了,让我作诗不如让我死,后来还是阿芷发话,他们才让我进门的。” 岑晏:“……”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情况。 作诗算什么?要不要给他们看看沈棠写的协议啊? 岑晏一句话都不想讲。 岑劭见他脸色暗沉:“致美你怎么还不高兴了?这可是你……”他压低声音,“你不是喜欢她才娶她的?不然这个时候都退成亲了。” 周遭好些人相看,岑晏又露出笑:“没机会展现才华,有点遗憾。” 岑劭:“……” 袁翠岩:“……” 不带这么显摆的! 谢庆麟则默默想,看来得多念点书了,不然以后得被人看笑话。 就在迎亲队接新娘回去的途中,英国公府众人也正准备去岑家恭贺,参加酒筵。 听说长女刚刚取下了那幅画,徐夫人既欣慰又心疼女儿,与徐元淑道:“不如你就别去了,这种场合,许多姑娘家都不去的。”由长辈出面就行。 徐元淑道:“您放心,我此去是真心祝福他,不会再伤心的……我都与刘大公子定亲了,您怕什么呢?”她就算能见到岑晏,也只能远观。 而过两个月,就轮到她成亲了。 刘大公子是前年的探花郎,才貌俱全,也很喜欢她,只今年被调任江州历练,她之后也只能离开京城,但她已经接受现实,她所求不过是希望岑晏不要忘掉他们的曾经。 好在他确实是记得的,她也会带着这段美好记忆走向新的人生。 所以就最后看他一眼了。 徐元淑坐入马车。 到岑家门口时,迎亲队也正好到了。 透过车窗,她看到一身喜袍的男子坐在马背上,俊脸被那红色染出几分艳丽,便觉心一阵摇曳,暗道他少年时便生得好,长大后更上一层楼,可惜自己与他无缘,只希望…… 正想着,见那轿帘被撩起,从中伸出一只欺霜赛雪,宛如用美玉雕刻成的手。 徐元淑愣住,而后就想到这是沈棠。 她将目光又挪到了岑晏身上,发现了他的眉眼渐渐染了笑意,分外动人。 她缓缓侧过头,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沈棠长得那么好,大概时日久了,岑晏大抵还是会喜欢上她的吧? 眼角有些湿,胸口有些闷,但想起上回她与刘大公子见面,男子如芝兰玉树般俊雅,她也一样会动摇……所以,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过去的终究会过去,徐元淑忽然有些明白了。 耳旁都是宾客们的恭贺声。 隔着红纱,隐约可见人影憧憧。 不愧是武威郡王府,大概文武百官都来了?沈棠心想,好在不是她去应酬,不然真够累的,说起来,不管是前世还是古代,成亲都是桩麻烦事啊,所以只要岑晏不违反协议,她也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接下来的拜堂礼仪,沈棠全程听从全福夫人安排,说怎么叩拜就怎么叩拜,一切顺利,不过中途她注意到岑定方的声音,是不如想象中的洪亮有力,大概是还在病中没有痊愈。 拜完堂后,沈棠就被送入了洞房。 听到几声笑,她立刻认出是崔含芷,还有谢夫人,周菡。 都是熟人,沈棠没有丝毫拘谨,坐下来时为了舒服调整了好几个坐姿,倒是岑晏有点莫名的紧张,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交易的关系,竟有种越来越郑重的感觉。 他慢慢走近,挑起了红纱。 那张脸比平时还要明艳,有种刺目的光芒,一双美眸仿佛秋水,让他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但转瞬间他发现沈棠没有丝毫娇羞,甚至还对他眨了眨眼,好像在提醒他,“记得协议”,顿时心又凉了。 接下来的合卺酒,结发礼仪,他都有些麻木。 然而旁边的女眷们却一直在夸赞,在打趣,他越发觉得讽刺,等全福夫人还有女眷们离开之后,岑晏起身道:“我出去应酬……要不你先睡?” 反正都是假的,她等不等他也没关系。 沈棠睨他一眼:“胡说八道,我要真睡了,指不定下一刻消息就传到母亲耳中,马上就要怀疑起我们了,”她颦眉,“你不是说要装得像一点?” 岑晏:“……” 他提不起劲,沈棠却一心一意装假夫妻,甚至还挺有兴头。 “也罢,那你就等我回来。” “嗯,不要太晚……你应该不会喝醉吧?” 岑晏道:“不会。”说完打开门出去。 沈棠让丫鬟去打水,她自己卸妆脱下嫁衣,准备清洗一番。 明嫂此时带着沈宁过来。 “阿姐,姐夫去喝酒了,我来陪陪你,”沈宁四处看,忽然叫道,“哎呀,这床上怎么撒那么多东西,”她跑过去看,“是枣子呢,哦,还有桂圆。” “这叫早生贵子,”明嫂解释,“是让大姑娘早些生个大胖儿子。” 沈宁瞪圆眼睛:“那我岂不是要有……嗯,是叫什么?” “外甥。” “对,外甥!”小姑娘好奇,问沈棠,“阿姐何时生呀?” 沈棠:“……” 这真的回答不出。 “不是想有就有的,好了,你年纪还小,不准再问,”沈棠让明嫂把沈宁带走,“我要去洗澡了,阿宁,明儿你再过来吧?”沈宁住在南院另外一处院子里,岑家也给她安排了两个丫鬟。 今日可是洞房夜,是不合适再继续打搅的,明嫂将两样东西交给沈棠,便哄着沈宁走了。 一样是她亲手做的鞋子,要交给岑晏,明儿穿去给长辈敬茶,另一样是元帕,要铺在床上的,证明她的贞洁。 沈棠鄙夷地看了眼后者,随意往床上一扔,而后便去清洗了。 随后闲着就在房内溜达。 很显然,这里新置放了好些家具,比如镜台,衣柜,都是专门给她用的,而原来的家具看着是有一些年头了,应都是岑晏自小就用着的东西。 旧归旧,却很古朴别致,低头闻一闻还有清淡的香味。 她坐下来,又翻看案上的书。 都是些枯燥的书,能让人轻易睡着,沈棠心想,不愧是状元郎的喜好! 因穿了里衣不合适出去,她在卧房走了一圈便躺床上。 好在岑晏没有很晚回来。 他推开门就瞧见侧卧着的沈棠。 先入眼帘的是一头散开的秀发,而后是洗干净一张粉白的脸,再是高低起伏的线条,叫他一阵口干舌燥,喉结微微滚动了下。 “你回了?”沈棠也没下床,笑道,“还真快。” 她表情轻松,反而有种风情万种。 岑晏转过身:“我去清理一下。”快步去了侧间。 沈棠慢慢有点困了。 成亲真是个体力活,不过现在还是不能睡的吧?她瞄了一眼元帕,等待岑晏。 穿了红色里衣的男子与平日里不太一样,沈棠瞧见他进来,心想,身材还真的挺好呢,比之前更明显了,所以如果光看外貌的话,她嫁给岑晏真的不亏。 那道目光上下扫射,岑晏又有了那种自己好似器物的感觉,只他现在知道如何对付,便也盯着沈棠看。 只是,女子的身体诱惑力太强,每看一处地方对他都是极大的挑战,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是不是该歇息了?” 沈棠手一伸,将窗前木几上的鞋子递给他:“明儿你记得穿,我做的。” 这女红…… 岑晏挑眉:“康嬷嬷没教过你吗?” “教了,但后来不是要退亲吗,我就没练,二公子将就穿穿吧,反正也不穿多久。” 那是当然,不然他的脚怕是要肿了! 岑晏把鞋子放好。 沈棠也困了,但还有事情没做,她指指元帕:“这个得解决,”相信岑晏肯定知道是什么,“你来吧。” 岑晏一愣:“嗯?” “难道要我割自己的手滴血吗?”沈棠肯定不干。 滴血? 他定定看向元帕,而后脑中轰的一声,脸变得滚烫。 真不知沈棠是怎么做到的,他是男子,都觉得难以启齿,她居然……不过算了,又不是第一天见识她的直爽,岑晏下床找了一把匕首。 寒光闪闪,看起来就很锋利,沈棠往后挪了挪。 他忍不住哼笑了声。 让她放点血出来,只怕是要她的命。 岑晏挽起衣袖,在手臂上割了道口子,挤出一点血。 应该够了吧?他有些犹豫,不知到底要挤多少。 沈棠却道:“行了。” 这东西就是封建糟粕,明明有些女人在同房时根本就不会出血,但这道理她跟谁说去?这又是极隐私的东西,没有办法说出口。 岑晏放下匕首,跟沈棠道:“你帮我包扎一下。” 伤口小,但还是有可能会继续流血。 沈棠就找了条手帕来。 她靠近过来,浑身散发着女子特有的香,岑晏感受着她指尖的轻触,有种说不出的酥麻之感。 很奇怪,像喝了酒,有些晕乎乎的。 但时间很短,因为她很快就包扎好了。 “应该可以歇息了吧?我让两个丫鬟明早再来,所以也不用再装什么,”沈棠钻入被子,忽然又道,“为什么只有一床被子呢?” “这天气谁会盖两床被子?只能将就下,等明日再找借口要一床吧。”岑晏回答。 “好吧。”沈棠看他一眼,发现他的脸已经不红了。 刚才提到滴血,他好像很是震惊,觉得她口无遮拦,不过他肯定没有经历过人事,所以才容易脸红,如此,她跟他睡在一起应该很安全。 如果是经验老到的男人…… 不,他们之前就有协议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违反协议,她马上就可以提出和离。 她躺下来:“我可能睡姿不太好,还请二公子见谅。” 这是她改不了的毛病,几任男友都经历过,但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个提出分手,毕竟她前世条件很好,最终分手都是因为她不想结婚。 岑晏:“……” 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也跟着躺下。 一阵安静。 渐渐的,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 岑晏却睡不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而他不可能起来,更不可能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熬。 结果在熬的途中,他发现沈棠会卷被子,突然就把他的被子全都卷走了。 他哭笑不得。 伸手去拉,却见被子大多都压在她身下,她自己也仅仅只盖了一点,用力的话,肯定会把她弄醒。 岑晏坐了起来。 也许是有了些许动静,让她翻了个身,被子瞬间都滑落了。 烛光下,她里衣微微松散,隐约露出一点香肩,白如雪。 岑晏闭起眼睛,长叹口气。 明日必须要加一床被子了,不然他只怕一天都别想睡好。 他慢慢躺下来。 不知是不是这动作又影响到她,沈棠的一只手忽然搭到他胸膛上。 他呼吸一窒,下意识扣住她的手。 她没有醒。 指尖的感觉分外滑腻,岑晏深吸口气,抓着她的手慢慢放到一边,谁料她嘴里忽然嘟囔道:“景澄,我好冷,被子呢……你给我找被子……” 他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难道沈棠跟男人睡过? 不不,这“景澄”定是个丫鬟。 第35章 035 沈棠穿越前刚刚跟季景澄分手。 他是她谈得最久的一任男友,双方父母都觉得该领证了,季景澄也是一样的想法,然而沈棠却没有同意,她跟季景澄说,“你知道我不想结婚的”。 两人和平分手。 但后来季景澄又后悔,想跟她复合。 他与她各方面都很匹配,沈棠也有犹豫,然而没多久就出意外穿越了。 她此时就梦到了季景澄。 男人睡在她边上,抓住她的手,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香味…… 居然回到了前世吗?她在梦里想。 十分欢喜。 清晨,沈棠睁开眼。 头顶上方红色的帐慢让她一阵恍惚。 原来还在古代啊…… 失望之余,太阳穴传来一阵胀痛,大概做了太长的梦,也有可能是很久没有跟谁同床共眠了,一时不太适应,睡得不好。 耳边传来丫鬟的声音:“少夫人,时辰不早了!” 是了,要给长辈请安呢。 沈棠急忙起来。 “二公子呢?”她没看到岑晏。 “在外面,二公子好似很早就起了。” 上班的人跟不上班的人到底不一样。 沈棠下床走去镜台前。 献春替她梳头发,花月整理床铺,将元帕收起。 打扮好后,她在正堂看到岑晏,不由吃了一惊。 他看起来完全像是熬夜后的样子! 可这没道理,昨日他们俩睡得挺早,难道…… 沈棠走到他身边,小声问:“该不会是我打搅到你睡眠了?”但她感觉应该都是小问题,无非是会挤人,或者卷被子,这些不足以导致岑晏熬夜。 当然是她造成的,抢被子不说,还讲出这样一句话。 他后来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反复思量,渐渐怀疑“景澄”不是丫鬟。 也许那是沈棠的意中人。 她那时退亲的计划里便说要请母亲帮她寻找一位公子,或许那公子就是“景澄”,他们有过露水之缘,故而沈棠没有什么男女之防。 也难怪她一直要退亲了。 可如此,她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瞒着?如果一早说,他根本不可能反悔。 难道那男子抛弃沈棠了,所以她无路可去,最终还是选择嫁给他? 岑晏很想直接问沈棠,然而现在不是时候。 他淡淡道:“大概是不习惯。” 不习惯也不至于熬夜吧,沈棠奇怪:“是不是还有少条被子的缘故?我也睡得不太好。” 他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得沈棠是直接把这张床当成她的了,睡得很霸道。 明嫂此时带着沈宁来了。 小姑娘甜甜叫道:“阿姐,姐夫!” 发生这样的事,岑晏没心情搭理这孩子,但又觉得沈宁像她姐姐,也是会容易多想的性子,就笑一笑:“阿宁搬来这里住,可习惯?” “习惯,房子更大呢。” “那就好,”岑晏看向沈棠,“该去宁安堂了。” 沈棠点点头。 在宁安堂门口,他们遇到岑劭夫妇俩。 看见弟弟面色青白,岑劭不免想歪,同时间也有点刮目相看,他一直以为弟弟在这方面是不太热衷的,结果居然比他还夸张,一晚没睡。 崔含芷已经上来拉住沈棠的手:“阿棠,昨儿也没与你说几句话,等会上我那里……”说着看一眼岑晏,“算了,你们新婚燕尔,还是等致美以后上衙了再说。” 大梁成亲有九日假期。 沈棠“嗯”了一声:“好,到时我一定要教会你骑马。” 太子薨了之后那段时间,她们也没怎么见面。 崔含芷又揉揉沈宁的脑袋:“阿宁也常来东院玩哦。” 沈棠问起岑定方的病情:“父亲现在身体如何?” “比之前好一些了,可以下床走动,再养阵子就行。” 因是小辈,他们在侧间等了会才进去给太夫人,岑定方夫妇请安。 乍一眼看到满头白发,沈棠颇为惊心,立时想到那句诗,“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看来自己的这位公公已经是英雄迟暮了。 许是古人寿命短,一过四十便已逐渐苍老。 她与岑晏一同跪下,向长辈们敬茶。 岑定方对沈家两位姑娘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自己遭遇危险,沈参元也不会英年早逝,他说道:“阿棠,往后这里就是你跟阿宁的家,如果谁敢欺负你们,过来告诉我。” 沈棠一下对他生出好感:“多谢父亲,不过自我们入京后,祖母,母亲还有阿兄嫂嫂,二公子都是对我们有求必应,哪里会被欺负。” 已经嫁入岑家了,她当然不会说任何一句坏话。 岑定方很欣慰,点点头:“也该当如此。” 太夫人,岑夫人则马上送了见面礼,前者是一对金簪一对玉镯,后者送了自己制的香,名“芳音”,沈棠非常喜欢。 轮到岑劭夫妇,崔含芷别有新意,送了一副和田玉棋盘:“可以时常使用,也就时常记起我了。” 岑夫人好笑,打趣道:“都是妯娌了,日日相见的,还怕记不起?你们啊,真是好过亲姐妹呢!” 岑劭却关心弟弟的身体,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致美,凡事不可过度,你有九日休息,不必急于一时……都怪我给你看那些图,总之,你收着点吧,也多照顾弟妹,不然你早晚得后悔。” 他就是太放纵自己,惹怒妻子了,到现在还在弥补中。 “……” 一听就是误会了,岑晏道:“我只是没睡好。”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洞房没有哪个男子能睡好。” 真是越描越黑,岑晏闭嘴不言。 这一切都是拜沈棠所赐。 所以用过早膳,他同沈棠回到南院后,便将她拉到屋内,把门一关。 “景澄是谁?”他再也忍不住。 沈棠心头一惊。 岑晏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见鬼了! 但很快她就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梦话,而且这梦话很过分,所以岑晏才会熬夜,她决定装傻,于是马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二公子在说什么?什么景,什么成?” “还想骗我?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说出口的,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沈棠反问,“我何时说的?” “睡着之后。” 沈棠“噗嗤”一笑:“梦话居然也能当真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不是你认识的人,何故能说出名字?”岑晏紧紧盯着沈棠,不放过她任何一点变化的表情,“你跟那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人是她前世的男友,在这里绝没有一丝踪迹可寻,沈棠面不改色:“我说过,我不认识他,如果岑大人怀疑的话,那么请你现在就去审问明嫂,或者问问阿宁,我不会阻拦,甚至岑大人也可以去审问晚茶,只要能找出任何一点我撒谎的证据,我就会……”差点想说净身出户,“我不要分文地离开岑家,从此再不打搅你岑大人。” 这番话完全把岑晏镇住。 他面色缓和下来:“所以,你真不认识这个人?” “嗯,我昨晚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或许梦里有这个人,但我不记得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看过的书里有这个名字,我喜欢看话本小说。” 她太坦然了,岑晏没有理由不信,只是…… “你有些反应真的不得不令人怀疑。” “比如?” “比如你过于平静,我是说,你几乎没有羞涩的时候。” 不羞涩也是错吗?沈棠一阵沉默,过得会道:“我们彼此都不喜欢,为什么要羞涩呢?女子只有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才会羞涩啊。” 岑晏:“……” 有点伤人。 毕竟他在她面前脸红过,但此时疑虑全消,他最大的感受是欢喜。 原来沈棠没有意中人。 这是他十分在乎的事! 岑晏的态度变得很好,道歉道:“是我误会你,还请你见谅。” 这还真不是误会,沈棠马上借此给自己找条后路:“我也有错,说梦话打搅到二公子了,希望我以后梦里又说出谁的名字,二公子都不要介意。” 这回是季景澄,下回就不知道了。 不过早前的男友们,因为分手时间过长,可能也不会梦到了吧? 其实季景澄也不该梦到的,可为什么竟如此真实,她感觉梦里,他就是抓住了她的手…… “二公子昨日可碰过我?”她忽然问。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岑晏道:“你把手放我身上,我碰一下不为过吧?” 不止如此,他还好心地替她盖了被子。 既然是因为自己睡相不好,沈棠自不多提,转而道:“我们现在做什么合适?”说着念头一动,“不如二公子带我去看看你的藏品?” “……” 这么早就觊觎了吗?他们才成亲,她就想到和离不成? 见岑晏似乎有些不快,沈棠就道:“二公子不想去就算了,或者我们就各做各的事情。” 新婚第一天就这样,显得有些疏远。 “等我换一双鞋。”他同意去,但这鞋子实在不能再穿了。 沈棠最讨厌做女红,这双鞋已经是她的极限:“我的手艺是差了点,但世上应该就这一双了,也是孤品,我以后可不会再做的。” 说实话,他穿了这么一会真想丢了,但听到这句就觉得还是可以留一留。 但沈棠也是大言不惭。 “孤品”?她这鞋能算“孤品”?有什么独特珍贵之处吗? 岑晏气笑了。 沈棠哼道:“你笑什么?我为做这个还被扎破手了呢!” 他抬起头:“是吗?” “嗯,”她把手指给他看,“现在还有个红点。” 小的几乎看不清。 真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提的,可见她嘴唇微微嘟起,娇里娇气的样子,岑晏又实在讨厌不起来,便道:“嗯,算你是孤品,我会好好收藏。” 他站起身,打开门:“走吧。” 沈棠随他出去。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握住了手指。 “这样更像夫妻。”他道。 丫鬟们就在附近,沈棠不便挣扎。 想想也算了,又不是 第1回 被他抓着手,她就任由他去了。 岑晏唇角翘了翘,有些欣喜,但走了会看沈棠,她仍是神色自若,毫无娇羞之态,他脑中就闪过她说的,“女子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才会羞涩”。 是真的吗? 他目光挪到她的唇上。 如果他亲她,她也不会有一丝羞涩吗? 第36章 036 这想法好像林中的一点星火,转瞬间就燃遍大地。 他脚步猛的一停。 沈棠问:“怎么了?” 那张红唇微微张开,极具诱惑力,简直像在邀请,但岑晏心里明白,沈棠肯定不会同意,是他自己看待沈棠与以往不同了,夹杂了欲念——大抵是因为看了兄长送的图画。 不然就算他在意沈棠,也不至于就想到要亲她吧? 当然,他还是好奇的,好奇沈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真的无动于衷吗,还是会表现出娇羞的一面? 其实不应该想,但却控制不住想得更深。 牵着她手的公子,脸庞又染了一层薄红,沈棠有些好笑,此前她真看不出岑晏是个容易脸红的人,她去年还觉得他不像少年人呢,结果…… 难道他喜欢自己不成? 沈棠目光闪了闪。 四目相对,彼此很快又转过头。 岑晏慢慢冷静下来,问:“先看兵器还是看字画?” “哪处离得近就先去哪处。” 兵器凶煞,尤其是那些名刀名剑,都饮过不少人血,不合适放在正院,故而岑晏带沈棠走去西厢房,一边解释:“兵器在东跨院。” 沈棠对南院的了解还不如岑劭的东院多,毕竟那里她去过几次:“你家地方是真大。” 岑晏纠正道:“什么‘你家’,刚才父亲不是说过,此后也是你姐妹的家。” 沈棠睨他一眼,心想,如果岑晏当初有他父亲一样的态度就好了,也不至于搞得要两个人写协议,但既然都这样了,他为什么突然又喜欢她?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猜错,只她猜错的概率很低。 不过,就算是喜欢,岑晏这种性子又能指望他什么呢?他的喜欢多半就是那种“我喜欢你,是你荣幸”的高高在上。 沈棠马上抛开不想了。 厢房内的书画也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居然有这么多,”她看着两口大箱子问,“是哪些名家的字画啊?”都是卷起来封好放入竹筒保存的,为防潮防虫,外面有简单的标记。 岑晏微微扬眉:“你都认识谁?” 沈棠:“……” 这个时代是个与她认知中的历史有所不同的平行世界,而沈家是军户,家中也没有什么名画名字,她是真不了解。 “我见识浅薄,让二公子见笑了。”她承认自己的不足。 岑晏也不意外:“既然不知,便没必要说,你只用知道很值钱……你也最看重这个,是吗?”他拿起其中一卷,估摸道,“这幅字大抵值一百两银子。” 没有想象的多,在沈棠记忆里,后世拍卖字画,很多都是上百上千万甚至是上亿的,大概物以稀为贵,古代的字画能完整保存到现代极其罕见。 见她有些失望,岑晏又拿起另一幅画:“这个大概值一千金。” “哇!”沈棠眼睛睁大,“这个好!” 岑晏就笑了。 眸中星光闪烁,竟显得很是开朗。 但沈棠觉得他肯定在笑她贪财,就指着这幅画道:“要是和离了,这副字画必须是我的,”说着走上来翻看竹筒,“王,七,好,我记住了。” 她又蹲下来翻别的:“这个呢?” “可能一百两银子。” “这个?” “三百两。” 当然不可能全部都估算下的,沈棠又问了几幅就停了,说道:“还是挺值钱的,刚才这些字画加起来有一万三千五百两银子,如果剩下的字画跟这些差不多的话,加起来得有五万多两银子。” 一辈子都花不完。 岑晏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诧异道:“你会内算?” 对沈棠来说,当然是很简单的加减乘除了,只对古人不一样,他们习惯用工具,心算还得专门学,她就找了一个借口:“家里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什么都得我拿主意,省吃俭用习惯了,算术就越学越好。” “……” 她这番话算是解释了她为何贪财。 岑晏想到她六年前就得独自支撑沈家,倒生出几分惭愧:他早前确实不该这么对沈棠,哪怕多两分耐心去了解她,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结果。 “如果我们和离了,这些我都会给你。”他道。 沈棠微怔。 他又道:“当然,我们不可能和离。” 沈棠:“……” 这是什么废话艺术大赏? 两人接着又去看兵器。 相比起字画,兵器房真是大相径庭了。 兵器不用装在竹筒里,每一件都看得见,整整齐齐摆放在兵器架上。 有刀,有剑,有弓,还有枪。 沈棠问:“这些你都会?” “嗯,不过最近几年练得比较少。”人的精力有限,他一心参加科举,自然会影响练武。 如果跟岑晏很熟的话,她可能这会就让岑晏耍一下大刀给她看了,接着再舞个剑,然后再抽个鞭……嗯,感觉像卖艺的,他愿意表演才怪! 沈棠收回思绪:“还是字画合适我,这些兵器我一看就拿不动。” 不管刀剑枪鞭都挺长的,而且很锋利很重的样子,她站在这屋里有种莫名的冷飕飕。 岑晏也觉得不合适。 “那走吧。” 二人沿着青石路回去。 冬日里艳丽的南天烛到了春天又变成了深绿色,一丛丛生得十分茂密。 沈棠提起被子的事:“怎么讲要两床被子呢?” “就说你怕冷。”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跟沈棠盖一条被子。 今晚上他决不能再失眠。 “这种天气说怕冷还是有点奇怪。” “那你说找什么借口?”这方面他确实不太擅长。 沈棠想一想道:“就说榻上用吧,白天偶尔会在榻上休息,等晚上丫鬟们都走了,我们就把被子拿到床上,这样一年四季要两床的借口都找到了。” 他听完,只记得“我们”两个字。 太平常的字了,可此时从她口里这样说出来,竟意外的动听。 他喉结滚动了下:“好。” 回去的途中,沈棠感觉他的手好像握得特别紧。 此时也到午时了。 每个院都有自己的厨房。 沈棠正跟岑晏坐下时,却见德兴堂跟宁安堂同时派丫鬟来了,送的东西一模一样——两碗补汤。 两位长辈关心的话也是一样,都是“注意身体,来日方长”的意思。 原来她们都觉得岑晏昨晚纵欲过度。 沈棠忍不住笑。 岑晏看了“罪魁祸首”一眼:“你以后还是少说梦话。” 之前被他质问的时候,她有点心虚,都没问到底说了什么,此时忍不住有些好奇,说道:“我自然会注意,不过,我只是说了一个名字吗?如果是名字,你也不至于……到底说了什么?” 并不是多露骨的话,但因为太平常,才会让他睡不着。 好似沈棠与那个人在一起很久了,才会如此自然地让他盖被子。 岑晏淡淡道:“我没听清。” 莫名的不想说。 沈棠:“……” 没听清,他就因为一个名字审问她? 神金! 第37章 037 说实话,那个梦很长,又在床上,她真以为自己是说了什么夸张的话才让岑晏反应如此之大,结果他居然就只听清“景澄”两个字。 这名字也没什么特别吧? 总不至于是她叫这名字叫得很动情? 不过在梦里,她发现回到了现代,是挺高兴的…… 那倒也怪不得他多想了——男人没有不怕戴绿帽的,虽然他们还没有成为事实夫妻,可凭岑晏的性格绝容不得她有别的男人。 她甚至能想象到,如果她真有,岑晏定会说“那你去寻求他的保护吧”。 他必然不会再兑现承诺。 彼此都算得很清楚,所以沈棠也不再继续问这件事了。 岑晏开始吃饭。 他从头到尾没碰那个汤。 但沈棠觉得补补身没什么不好,先取了一碗喝。 过得会儿,她忽然问岑晏:“太子殿下去世了,只怕圣上很快又要立储吧?二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她好歹上过历史课,一个太子没了,皇帝肯定要再立一位太子,所以其他几位皇子如果实力相当的话,定是斗得死去活来,而如果一枝独秀又得宠的话,那就容易多了。 如此敏感的话题,岑晏没法轻易讨论,说道:“我没看法。” “……” “这种事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也不是你该考虑的。” 不知道他是谨慎,还是单纯不想跟她说,沈棠道:“我其实也不感兴趣,如果你可以保证自己将来位极人臣的话,我以后一句话都不会问。” 她乐得什么事都不想呢。 岑晏哑然失笑。 原来她又在担心自己的安全! 沈棠颦眉:“你又在笑什么?” 这么严肃的事情。 岑晏道:“没什么,我会尽量位极人臣的,”要说保证一定做到,那很抱歉,他还没有那么强的自信,尤其在遇到沈棠之后,他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世事难料”,同时又向她解释不讨论的理由,“朝堂上的事不便与你说,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我自有主张。” 如此也可以了,沈棠还算满意:“快些喝汤吧,都有点凉了,虽然不是祖母跟母亲想得那样,但你这幅样子确实得补一补。” 熬夜会严重损伤颜值。 岑晏:“……” 等吃完饭,沈棠吩咐献春去取一床被子放在榻上,说她有白日里在榻上午睡的习惯。 献春不疑有他,马上便去取了。 “你们平时不必过来,我若有事会唤你们。”沈棠又将两个丫鬟打发走。 好在她入京后身边就只有明嫂,晚茶两个,那二人主要还是负责烧饭,照顾沈宁的,所以她不常用丫鬟的事也不会引起太夫人跟岑夫人的怀疑。 丫鬟走之后,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俩。 沈棠道:“祖母跟母亲都误会你了,如此,倒是分开各忙各的好,二公子觉得呢?” 省得长辈们又怕他们伤到身体。 岑晏同意。 只不过在同意背后又有些不快。 他在意沈棠了,但沈棠显然并没有,她看重的东西仍然跟以前一样,无非是财物,保障……不过他也是凭借这些说服沈棠的,似乎也不能怪她。 如果沈棠什么都不要,反而他一筹莫展。 岑晏站起身:“那我便努力去抓贪官了。” 故意说给沈棠听。 这也是她的期望不是? 果然这话引起了沈棠的注意,她莞尔一笑:“好,二公子,”差点说“加油”,改成,“有志者事竟成,不讳之朝就靠二公子创造了!” 肩头骤然一沉,岑晏心想,她未免太看得起他,就算是将来位极人臣,要大梁成为不讳之朝,还得看天子的决策,身为臣子能做的其实不多,除非真能只手遮天。 他摇摇头:“你啊……” “我什么?” 岑晏没回答,只道:“如果这次又抓到一个贪官,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何事?” “不能直接答应吗?你就当为百姓造福。” 狡猾! 但她不接受道德绑架:“不行,你不说清楚我不答应。” 岑晏就道:“算了。” 看着他走向书房的背影,沈棠倒有些好奇他想她答应什么。 有点吊胃口,但沈棠也没有太在意,马上就去隔壁院子找妹妹。 晚上,也是相安无事。 两床被子,一人盖一条,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起初岑晏仍有些睡不着,大概是被沈棠气的,因为她又很快进入梦乡了,完全把他视若无物,或者说,就没把他看成男人。 好在他昨日一整晚没睡,到底最后还是因为过于疲累没抗住。 次日倒是比沈棠先醒。 她这次竟是乖乖的,整个身体都在被子里面,只露出满头秀发跟一张脸。 不知是不是热,嘴唇微微张着。 他看了眼,鬼使神差俯下身。 兀自沉睡的女子有种不同于平日里的娇憨,大概是眼睛闭着的缘故,显得年龄都好像小了两岁,脸蛋红扑扑的,像汁液饱满的果子。 他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眼看就要碰到她鼻尖时,他猛地顿住。 就这么静止了片刻,而后直起身匆匆离去。 沈棠这一日就中午晚上吃饭时看到他,但她挺满意的:男人就要事业心重嘛,这样才能官途顺畅。 她这几日就同妹妹跟崔含芷玩在一起,差不多都教会崔含芷骑术了。 晚上,岑定方请次子过去说话。 “晏儿,我让你好好对待阿棠,你竟时常出门……这等时候还忙公事吗?”他觉得次子冷落了儿媳,颇为不满,要敲打下这个孩子。 岑晏当然有自己的原因:“父亲,您与阿棠才认识,不了解她,如果孩儿成日陪着她,她反而不高兴。” “哦?”岑定方很意外,“听你娘亲说,你们感情很好。” “正因为与我感情好,阿棠才愿意当贤内助,支持我,不信您请她来问一问。” 看来这儿媳妇与他妻子是一样的,只这些年来,他给予妻子的只有无尽的寂寞,岑定方暗地一叹道:“晏儿,你万不可辜负阿棠,还是要尽量多陪陪她。” “孩儿明白,不过最近的情况……等上衙后,恐怕抽不出太多时间。” 与长子不同,次子是监察御史,这段时间因立储一事朝堂暗流涌动,他要注意的地方自然更多,岑定方也清楚:“你自己小心些,为父是粗人,只会打仗,怕是帮不了你。” 岑晏一愣,忙道:“父亲……” 岑定方摆摆手:“为父有自知之明,人也贵在有自知之明,故而此趟回来,我也打算致仕了,到时可以在你祖母面前尽尽孝,也让你娘亲少受点委屈。” 到这个年纪,他已经不能为国效力,自然要为家人多多着想。 岑晏心头一松,觉得父亲的决定很正确。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父亲又哪里只是一介粗人呢? 他出来后看到母亲就在外面,便说道:“您想必也知道父亲要致仕的事。” 昨晚临睡时丈夫提起的,岑夫人高兴了一整天了。 “以后得辛苦你跟劭儿,”她也说起沈棠的事,“你爹想自己问你,不要我插手,我说,你跟阿棠必然无事,为娘没猜错吧?都折腾多少回了还能成亲,自是有缘。” 本是有缘,奈何他曾斩断过,而今又强行续上。 这几天,他总想亲沈棠。 那种强烈的渴望让他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也让他惊讶,原来在意一个人会如此想要身体上的接触,只是沈棠恐怕不会愿意,他也并不想强迫她。 好在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会只关注沈棠。 他回答母亲:“您说的对,我跟阿棠没什么问题。” 岑夫人就很欣慰:“快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岑晏点点头告退。 南院里,沈棠刚刚送走妹妹,正歪在榻上想马具的事。 应该再画些别的图样了。 任何商品都不能固守不变,就得不停地生出新花样才能留住顾客。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一笑:“你今儿回来得还算早。” 岑晏道:“刚才去过宁安堂。” 沈棠露出关切的表情:“你觉得父亲大概多久才能痊愈?” “不知,但父亲精神不错……”有关致仕的事,不知父亲有没有跟兄长说,所以他也先不提,反正很快都会知道的,他问,“要不要打双陆?” “啊?” “不想玩?那你想玩什么?” 沈棠朝院外看一眼:“这么晚没人看见,不用装吧?再说,你这几天时常外出,也没必要这会儿打双陆。” “……” 她是一点看不出自己的想法吗? 岑晏欲言又止。 但他没有选择说清楚。 好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挡在他嘴边一样。 还是先缓一缓。 “不玩就算了,歇息吧。”他去侧间清洗。 过得四日,九日的假期结束了。 若是正常的夫妻,新婚后丈夫第一日上衙,怎么也得起来送一送,结果岑晏早上穿好官服后,沈棠也是一动不动,像朵六月里的睡莲。 还说要做好本分的,这就是本分? 岑晏走到床边,俯下身看她。 沈棠呼吸清浅,一只手露在外面,手指舒展,指甲是淡淡的粉色。 头发很蓬松,铺在枕头上,很有光泽。 他忽然就有些手痒,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她几根发丝。 她毫无动静。 他得寸进尺,握住了她一缕头发。 接着,又握得更多,甚至低头嗅了一下她头发上的香味。 就在这时,沈棠突然醒了。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坐起。 岑晏的手指没有来得及松开。 头发在他指尖缠绕,用力扯了下沈棠的头皮。 她“啊”的一声叫道:“你为什么抓我头发?好痛啊!” “……” 猝不及防间,有点慌乱,岑晏尽力保持冷静:“协议里没说不准摸头发吧?” 沈棠:? 岑晏直起身:“已经很晚了,我得去察院了。” 他快步离去。 沈棠:“……” 第38章 038 有空摸头发,没空回答问题? 是不是心虚? 也对,趁着她睡觉偷偷摸摸弄她头发,不心虚才怪,沈棠真没想到岑晏会做出这种事,一时都怀疑他是不是每天早上都摸她头发,只是她之前没有发现。 沈棠气呼呼揉了揉发痛的头皮。 等他回来,一定得审问下! 她起身穿衣下床。 在院中打扫的粗使丫鬟看到少夫人的身影,就忙告诉献春跟花月。 两人进来给沈棠梳头,整理床铺。 吃完早饭后,沈棠去找崔含芷,妯娌俩一起去给长辈请安。 崔含芷平常总带着丫鬟淡墨,今儿这姑娘看起来特别高兴,沈棠瞄了她一眼问:“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因为沈棠常去东院的关系,院内的奴仆与沈棠就没有不熟悉的,淡墨道:“多半是喜事,但不知我们少夫人允不允许奴婢讲呢。” “喜事还能不允许?”沈棠看向崔含芷,“嫂嫂,你真这样叮嘱淡墨的?” 崔含芷跟沈棠无话不谈,悄声道:“我最近月事不准,不晓得是不是有喜……今儿也还没来,就犹豫要不要告诉祖母跟母亲,但又怕不是,让她们失望。” 原来如此。 沈棠笑道:“同母亲商量就是,祖母么,我觉得还是先别透露,她老人家是真会失望的。” 相比起太夫人,岑夫人和善多了。 崔含芷其实也这么想:“好,一会跟母亲说。” 二人就先去宁安堂,而后再去德兴堂。 岑夫人听说后,忙派人去请大夫,又打趣长媳:“阿芷你个傻孩子,就怕我们失望一直瞒着?还要等几天?十几天吗?幸好来告诉我,指不定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了,还过来请安呢!” 崔含芷道:“走几步路算什么,母亲,我没那么娇弱的!” “可不能这么说,怀了孩子的身体就是娇弱,不得大意,”岑夫人告诉她们如何养胎,“阿棠你也认真听一听。” 沈棠:“……” 她都没跟岑晏同房,生什么孩子,她完全没有这种心思。 大夫很快就到了府里。 因拖了一阵了,喜脉十分明显,已经有一个月。 岑夫人马上将好消息告诉太夫人与岑定方,前者笑得合不拢嘴,后者也是老怀安慰,觉得致仕后可以享天伦之乐,安逸弄孙了,而崔含芷则被马上搀扶回东院,太夫人耳提面命,让她好生休息,别动了胎气。 崔含芷叹息:“看来我连南院都不能去了,别说骑马……之前我还想着与你去城外策马游玩呢,这下得等到明年。” “明年就明年嘛,我又不会走的,你也不用担心无事可做,我会跟阿宁常来陪你。” 崔含芷笑了,握住她的手:“幸好认识你跟阿宁!” 当日沈棠姐妹俩就在东院待到傍晚才走。 而此时的岑劭也得了消息,他回家的途中先去了一趟察院。 察院内只剩下岑劭跟袁翠岩还没有走。 见到岑劭,袁翠岩就笑:“致美真会装模作样,新婚燕尔,居然还不准时回去,我正劝他呢,说婚后第一日上衙,怎么舍得跟妻子分开那么久。” 他刚成亲时,与妻子分开两个时辰都觉难熬。 岑劭可是知道内情的,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立功了,劝成了弟弟,所以后来弟弟才没有沉迷于床榻之事,不过也不能矫枉过正:“公务要紧,不过致美你今日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吧。” 袁翠岩好笑:“敬伦,你现在真是修身养性了啊,下衙后就直奔家里……不过今儿来察院是有何事?总不至于专为来找致美回家?” “内子有喜了,我是来告诉致美的。” 岑晏一听,连忙道喜。 袁翠岩笑着拍一下岑劭的肩膀:“若是儿子,将来与犬子结成兄弟,如果是女儿,就嫁给犬子。” 岑劭可不答应:“儿子就罢了,如果是女儿,我不得先看看令郎配不配得上?” “哎呀,开玩笑你还当真了,”袁翠岩不满,“你要较真,那我可就说了,我家犬儿将来必定是才貌双全,年轻有为,不信等着瞧。” “等着瞧就等着瞧,我家若是女儿,必定门槛被求亲之人踏破。” 岑晏:“……” 一个才两岁,一个还没生,竟然就争论起来了。 “阿兄,快回去吧。”他提醒。 “对对对,是该走了!” 三人一同出去。 岑劭在马背上畅想未来:“要是明年你也有孩子了,我们家可就热闹了,祖母不知得多高兴。” 岑晏:“……” 他的孩子一点影子都没有。 “致美,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帮他取个名,你书念得多。” “还是让父亲取吧,让我取不妥。” “……也是。” 兄弟俩说话间就到了家门口。 岑劭直奔东院。 见到妻子,冲上去就要抱她。 淡墨吓得连忙阻拦:“公子,千万小心,别伤到胎儿。” “抱一下怎么会伤到?”岑劭不解,“我又不是打她……难道碰都不能碰吗?”他看向崔含芷,“阿芷,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你动作不要太猛就行,”崔含芷无奈道,“祖母怕我动了胎气,这不准那不准的,所以得格外小心些。” 岑劭没办法,只好极轻地将她拥入怀里:“抱一下都要束手束脚,那你还能出这院门吗?” “不能,幸好阿棠跟阿宁会来陪我。” 岑劭本来有点烦这弟妹老跟妻子缠在一起,现在倒是庆幸:“我刚才跟致美一起回来的,幸好他才成亲,不然弟妹若是跟你一起有喜,那你们俩见个面都难。” 崔含芷莞尔:“还真是。” 如果沈棠也有喜了,不得各自待在屋里养胎? “母亲应该派人告知岳父岳母了吧?” “嗯。” 父亲不在京城任职,母亲应该明日会带着弟弟过来。 岑劭抱着她去吃饭:“什么都得小心,是不是吃饭也得小心些?我喂你吧。” 鉴于他这半年的良好表现,崔含芷没有拒绝。 他二人甜甜蜜蜜,岑晏一到南院却是对上沈棠灼灼的目光。 大概是因为早上的事…… 岑晏脱下官袍,换上家常的衣服:“我听阿兄说嫂嫂有喜了。” “是,”沈棠回头吩咐两个丫鬟摆饭,“所以你是跟阿兄一起回的?” “嗯。”他洗干净手。 二人坐下吃饭。 沈棠憋着话想问,岑晏在盘算怎么回答,故而屋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等丫鬟进来撤走碗筷,沈棠上去把门一关。 这动作预示着审问的开始。 岑晏已经想好如何应付,只沉静地看着她。 沈棠扬眉道:“二公子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如果是因为头发的事,我觉得你有点小题大做,”岑晏认真道,“我说过,协议里并没有写不准摸头发,阿棠,我们只是没有同房,不代表我们不是夫妻。” 沈棠拉了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协议里没写的多着呢,但我不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不然岂不是什么都能做了?今日摸头发,明日是不是还能……我说过,你不能强迫我。” “所以,我不能碰你头发?” “不能。” “你之前没说不能,毕竟我都牵过你的手了。” “那是因为要装给旁人看,”沈棠皱眉,“你不能得寸进尺!” 只是碰一下头发都不行吗?岑晏不满:“阿棠,我们签的协议只是不同房,但你仍是我妻子,不是吗?头发……头发怎么了?”他看着她如云般的秀发,“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你的头发时不时就碰到我,不止如此,你的手脚也会碰到我,是不是我也得要质问你?” “那不一样,你是主动的,”沈棠盯着他,“你这行为是第一次,还是好几次了?”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天天偷摸她头发的……小贼? 这实在谈不上是小贼吧?他们确实是夫妻,丈夫碰一下妻子的头发有什么?岑晏的火气一下窜到了头顶:“就一次,我不过是看你头发……长得不错,往前我从来没碰过!” 他如果卑鄙一些,那天就偷亲沈棠了。 男人面色发红,语气也是斩钉截铁,沈棠觉得他应该是说了真话,就道:“我也不是因为这件事多生气来着,只是想跟二公子说清楚……” “我明白,你不必多言。” 岑晏推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沈棠睡的时候,见岑晏离她远远的,几乎贴着床那头的墙,一副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样子。 沈棠倒不想跟他闹那么僵,说道:“已经都解释清楚了,二公子也不用这样。” 岑晏冷冷道:“这样不好吗,省得你疑神疑鬼。” 沈棠见他似乎在气头上,就没再说话。 说起来,她才是被摸头发的人,他气什么啊? 真是的…… 也是他自己不好,如果他一开始不提协议,直接说看她头发长得好,忍不住摸了摸,她也许不会质问他,毕竟也看出他对她有些喜欢。 是他自己非提协议。 沈棠转了个身,也背对着岑晏睡了。 黑暗中,男人感觉整颗心都气得发疼。 不过是碰了下头发,竟被沈棠如此反感,他是真没有想到的。 他感觉他们之前的相处还算不错,结果…… 难道他刚才不该这样解释吗?如果他说自己是情难自禁,沈棠会不会接受?不,看她的样子,只怕是会立刻拒绝的,到时自己只能更加难堪。 一夜未眠。 次日起来,岑晏头昏脑涨,回头一看沈棠,她还是睡得很香甜。 看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受折磨…… 成亲十日,就被沈棠弄得两晚没有睡觉了,后面的日子他真不敢想! 第39章 039 主子一看就没休息好,吴钩担心他身体,建议道:“要不您今儿别去了,小的到察院说一声。”借口很好找,说身体不适就行,凭主子的勤奋,无人怀疑。 岑晏怎么肯。 他决不能因为沈棠的事影响到公事。 不过怕遇到岑劭,岑晏匆匆忙忙吃完饭就出发了,他怕兄长瞧见他的样子又生出误会。 一路顺利。 但刚刚进察院时,却碰到袁翠岩,岑晏一阵头疼。 若是普通的同袍关系,旁人绝不会多嘴,袁翠岩不同,见到他就笑:“致美,你纵使在念书,做官上出类拔萃,但某些地方还是不能免俗啊。” 放在以前,他真会嗤之以鼻,此刻却无言以对。 不管袁翠岩是不是误会,但那句“不能免俗”彻底击中了他的心。 想当初,他做出取舍何等果断,怎么在沈棠一事上竟能两晚都睡不着觉? 他真有些不了解自己了。 岑晏揉了揉眉心。 见他默认,袁翠岩又笑,伸手拍拍他肩膀:“我不打搅你了,趁着时间还早,睡一会儿吧,省得一整日没有精神。”说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岑晏没有听从。 他从来不偷懒,除非真生病,便强撑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方才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 而岑家此刻却很热闹。 不止崔家来人了,谢家,周家也来人了,长辈们聚在宁安堂,年轻女眷聚在东院。 周菡打趣沈棠:“不知二表嫂何时有喜,看二表哥如此喜爱你,怕也不会太久的。” 之前岑晏上演的一出好戏,把周菡忽悠瘸了,可实际上他二人根本没有同房,沈棠道:“阿兄跟嫂嫂也很恩爱,不也两年才有的?这可说不准。” 周菡一想也是,就没提了,只讲马具店的事:“二表嫂你的店铺越来越出名了,都有人向我打听,问可否能早点买到手,你们店的鞍匠还是不够多,不像周记,他们店里挂满了马具。” “那没办法,周记是老店,我们是新店,得慢慢来。” 崔含芷则道:“真金不怕火炼,只要马具好,慢一点也多得是客人买。” 另一边,谢庆珍在跟沈宁玩抓石子。 两个孩子只要碰到一起,就是不亦乐乎。 众人一直热闹到傍晚才走。 因岑晏没有准时回来,沈棠自己一个人先吃饭。 如果丈夫是个事业为重的人,作为妻子当然要习惯独处,不过沈棠乐得如此呢,岑晏时常不在家,就用不着装给长辈们看了。 她该干嘛干嘛,等到困了便上床睡觉。 岑晏今日回来得格外晚,平常是戌时,现在已经到亥时。 不过他是故意如此,回早了,他得去给长辈们请安,长辈们看到他一幅没休息好的样子,只怕又要送来补汤,所以能避免就避免。 岑晏清洗完换上干净的中衣,轻手轻脚走去床边。 果然沈棠已经睡着。 屋内没有点灯,些许月光洒落在地上,带来淡淡的光亮。 她没有等他…… 不知是为头发的事而生气,还是压根就没想过要等他,岑晏在床边坐下,看了她好一会才躺下歇息。 次日,沈棠醒来,岑晏早已去上衙了。 她闲时提笔画草图。 下午晚茶竟然登门拜访。 明嫂听闻,立刻带着沈宁过来。 “晚茶,我总算又看见你了,”沈宁扑上去,“呀,你好像瘦了点,可是店里很忙?” “是,挣了好多银子呢,”晚茶笑眯眯指了指桌上两个大银锭,“我是给大姑娘送这个的,另外还有些事情要商量……两位姑娘倒是胖了些。” 成日吃喝玩乐不胖才怪。 沈棠道:“银子你收着吧,留作本钱,你刚才说周记,怎么,他们又来找麻烦?” 应该不可能吧,别说岑晏已经教训过,岑老爷也在京城,周家人怎么敢的? “不是找麻烦,是他们家店也做出了新的马具,我派伙计也看过,竟也很轻巧呢,当然,还是没有我们的好,只不过他们生意仍然不错。” 轻巧? 沈棠马上猜到了原因:“许是借用了一些,无妨,我们做好自己就行。” 任何行业,生意做大了都会有模仿者,无可避免,幸好她脑中还有很多样式,至于周记嘛,你要说抄袭定是涉及到的,但抄得肯定不多,周记也有自己的长处,比如那更贴合古代人的审美,所以她也不打算追究。 “过几日我让人把新的草图送来,你再让那些鞍匠去做。” “好。” “也别急着回去,难得来,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明嫂跟沈宁也很想念晚茶,故而沈棠命丫鬟端来瓜果点心,四人边吃边说。 眼见天色暗了,明嫂让晚茶去沈宁那院吃饭:“在这里会打搅二公子。” 晚茶明白,就随那二人走了。 然而岑晏并没有回来吃晚饭。 献春忍不住提醒沈棠:“二公子也太勤奋了,您要不要劝一劝?”她过来南院伺候少夫人,当然是要替沈棠打算的,“总是这样的话,您跟二公子都见不到面。” 初衷是好的,但没必要,沈棠道:“我的志向是当一名贤妻,故而无论他多忙,我都会支持他。” 献春:“……” 当日,沈棠仍然没看到岑晏。 不过后来连着几天都这样,她也不是不怀疑的。 难道他一直因为头发的事在生气? 如果是这样,也太小心眼了! 外面忽然劈下一道闪电,而后雷声大作。 献春跟花月急忙进来关窗。 “怪不得天气这么闷,原来要下大雨。” “是啊,也快立夏了……”花月去床上四处检查了下,放下蚊帐,“过阵子蚊虫就多了,得熏一熏,少夫人您今儿歇息时小心些,别放了蚊虫进去。” 少夫人不要她们伺候,得提前说。 “好。”沈棠点点头。 她们关好门就去了耳房。 倾盆大雨瞬间落下,门外“哗啦”声一片。 沈棠支着腮看着雨帘,想起前世出意外的事。 那日也是突然下起了雨,她开车格外小心,因为之前就被其他车撞过,幸好不严重,结果“命不由人”,这样的事又一次发生了…… 曾经狠狠怨过老天,后来渐渐接受,只是偶尔仍有不甘。 当然,如果与直接死亡相比,可能还是幸运的。 沈棠起身点了一支“芳音”。 岑夫人送她的香真的很好闻,很温暖,像在冬日晒着太阳时闻到了甜甜的柑橘香。 她就在这样的香气中入睡了。 雨下得大,停得也快。 岑晏骑着马在漆黑的路上,心里想得是,沈棠今日做了什么。 他其实这些天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他在刻意避开她。 不能靠近,有时也只能先避开。 或者,他觉得避开也是一种好的方法,至少能让他自己先冷静下来。 到得南院,只见屋内已一片漆黑,他去侧间清洗了慢慢走入卧房。 鼻尖闻到淡淡的甜香味,他知道是母亲制的香,心想沈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错,居然还点了香,目光往床上飘去,隔着帐幔看见她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 许是天开始热了,被子盖不住,他有点好笑。 走过去,挂起半边帐幔,他微微俯下身。 手指在触到被子的瞬间忽然停住,如果被沈棠发现,她是不是又要说自己偷偷摸摸了?不对,他可没有碰她,只是帮她盖被子,就算她醒了,难道会谴责他的好心? 他把被子轻轻拉过来盖在她身上。 沈棠并没有醒。 他躺在她身边,又在想这些天她做了什么,有没有想过他一星半点? 他忽然很想听到她的声音。 原来避开这些日并无任何帮助,不……还是有的,他发现避开还不如不避开,不能靠近是折磨,避开也一样,他终究是要做个选择了。 不知不觉,他渐渐睡着。 做了一些梦,梦里沈棠很亲近他,睡觉时会躺在他怀里,好像个黏人的小猫儿…… 耳边忽然听到“啪”的一声。 他以为还在梦里。 然而后面一声“啪”更加响亮。 他睁开眼,瞧见沈棠正坐着。 有些奇怪,他问:“你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 沈棠睡得好好的被蚊子咬醒,正处于“起床气”发作的时候,怒道:“你晚回来就算了,能不能小心点,你看你把蚊子放进来了,我被咬了两个包,”一边说一边把衣袖卷起来,“你看,痒死我了!” 雪白的手臂上赫然有两个凸起来的红点。 岑晏看了片刻,又抬头看沈棠的脸。 男人肯定也是被她打蚊子的声音弄醒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幽深,沈棠心里突突跳了两下,暗道会不会自己也一样把他惹怒了?也许他也有起床气。 可是,是他先没做好的! 狗男人小心眼一天见不到人不说,回来又不干好事,她为什么不能说他? 就在这时,听见岑晏道:“你继续睡,我帮你打蚊子。”说罢起身下床点了灯。 沈棠:“……” 突然这么听话好不习惯啊! 第40章 040 她愣在那里。 岑晏借着灯光找蚊子。 确实有,还不止一只,怪不得沈棠被咬了两口。 他没成亲前也会遇到这样的事,但可能皮糙肉厚,偶尔蚊帐里溜进蚊子,被咬就被咬了,根本是懒得管的,如果被吵到了,迷迷糊糊就伸手把蚊子打死,不像沈棠会醒过来。 他想着,回头看一眼。 沈棠仍然坐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岑晏道:“这次是我不对,下回会注意……”顿了顿,“以后应该不会那么晚回。” 居然道歉了,沈棠有点惊讶,“嗯”了一声,慢慢躺下。 岑晏把蚊子打死后,又检查了一遍方才歇息。 然而经过被蚊子咬,起来打蚊子,骂岑晏这事后,沈棠彻底清醒了,怎么都睡不着。 感觉她又翻了个身,岑晏问:“该不会是还在痒吧?你等一等。” 他又下床。 家里肯定是备着止痒膏的,只不过不知放在何处,他去耳房问了丫鬟。 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着药膏。 他坐在沈棠身边道:“抹了应会舒服些。” 要说痒确实是还在痒的,但睡不着跟痒关系不大,只沈棠也没解释,说道:“我自己来吧。” “我来,不是我犯的错吗?该当由我弥补。” 男人一脸正经,沈棠瞅了他两眼,没有拒绝,将手臂伸到他面前。 是种晃眼的白,像上好的瓷器,岑晏的指尖触及到她皮肤时心跳又快了些,他轻轻将药抹匀后道:“蚊子竟只咬你,可是你的血很甜?” 容易招惹蚊子是好像跟血液有关,但岑晏这么说却让沈棠很是惊讶,忍不住一笑:“你觉得蚊子喜欢吃甜的?” “也不是,”岑晏擦着手指道,“我觉得蚊子喜欢吃你的血,便觉得应该是甜的……如果是咬别人,我不会这么觉得。” 比如咬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他绝不会有此想法。 沈棠闻言心头一动,感觉今日的岑晏与平常很不相同。 她没说别的,只道:“劳烦二公子了。” 刚才气呼呼的,现在她说“劳烦”,想来是不再怪他,岑晏把瓷瓶放好:“现在应该睡得着了吧?” 很难说,沈棠道:“我也不知,但我也没有别处可睡,”榻上可是没有帐幔的,去别的房间定然会被丫鬟知道,那肯定很快就传到长辈们耳中,“所以如果我还是翻来覆去的话,请二公子见谅。” 岑晏一点都不介意。 她考虑到他睡觉的情况,还请他见谅,这让岑晏觉得沈棠也不是那么反感他。 是不是他之前帮她打蚊子,拿药膏的事情都做对了,所以沈棠的态度也随之变好?岑晏道:“无妨,如果你实在睡不着,可以同我说话。” “啊?明日又不是休沐日,真能这样?” 比起那两次,他今日好歹是睡了一会才被沈棠吵醒的,所以他觉得就算下半夜不睡也完全没有问题:“少睡一会算不得什么……我觉得你睡不着才是大事。” 这话谁听了不舒服? 沈棠心想,这些日他是不是去反省了,所以今日才有这样的表现?她便也表露一点作为妻子该有的“体贴”,说道:“算了,我睡不着明日还能补觉,二公子就不行了,你还是好好歇息,”她闭起眼,“我也会尽力睡着的。” 岑晏笑了笑:“嗯。” 次日起来,沈棠睡得比平时还要死,大概是昨晚把她自己折腾久了,一张脸竟睡出了睡痕。 他低头看了看,又忍不住想摸。 出来后,吩咐吴钩:“上回买田的事,继续找人去办。” 吴钩一怔:“还要买吗?” “对,”岑晏又补了一句,“买四百亩。” “……是。” 沈棠一直睡到丫鬟来喊她才起床。 崔含芷要养胎,她就独自去给长辈请安。 妹妹年纪小,又是寄住在岑家,长辈们倒是免掉了晨昏定省。 自家儿子连着好些天没见到,岑夫人不免问起沈棠:“晏儿竟忙成这样,你可问过他?昨日下雨,他居然也能在衙门待那么晚,阿棠,委屈你了。” 沈棠在外是要维护好二人恩爱的假象的,忙道:“相公与我说了,以后会早些回,昨儿还替我打蚊子呢。” “是吗?”岑夫人就笑了,“我知道你们情投意合,只是怕你寂寞……当官夫人就是这点不好,尤其是晏儿这等一心扑在上面的。” “儿媳就喜欢他这样的官,能做实事,为百姓造福。”要是岑晏不上进,成天混日子,早晚会被贬官,那她的前途也跟着没了,所以沈棠说的都是真心话。 岑夫人自然很欣慰。 要是沈棠喜欢有人陪,那多半会跟儿子起冲突,毕竟儿子什么秉性她也是清楚的。 “阿棠,你闲着无事也可以出府,毕竟开了一家店呢,不必顾及我们就不出门了,”岑夫人主动道,“你随时可以外出,知道吗?” 沈棠大喜:“多谢母亲。” 不过从德兴堂出来后,她还是先去看崔含芷。 前世她不想结婚,就从没关注生孩子的事,故而给不出一点建议,便只能多陪陪崔含芷,让她保持心情愉快,将来可以平平安安。 沈宁不一会也来了,三人一起玩游戏。 这段时间,岑定方自觉可以出门了,便马上去宫里参见天子。 长庆帝只当他痊愈康复,就想赐他太尉一职。 谁想岑定方竟是来致仕的:“……臣这阵子在家中反复思量还能为圣上,为百姓做什么,最后却一无所获,臣年老体衰,精神也大不如前,实在不想再赖着白领俸禄,还请圣上准许。” 长庆帝讶然。 虽然这臣子已到暮年,但朝堂中五十岁还在任职的官员并不少,何况岑定方立下如此战功,如今天下太平,正当是享受荣耀富贵的时刻,他却要致仕? “朕不准,朕又不需你再上阵打仗,每日来衙门一趟,你都办不到?” “如果只是坐着不办事,臣倒是能赖上一两年的,可臣知道,这不可能,何况,家母年事已高,臣多年不在京城,实在是想多尽尽孝心。” 岑定方都年老体衰了,何况是岑老夫人。 尽孝是最难阻拦,也不该阻拦的,长庆帝叹口气:“罢了,朕与你君臣一场,岂能不成全你?” 这是准了,岑定方连忙叩谢圣恩。 长庆帝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这些年他南征北战,临到老了却什么都不要,心里感慨万千,立马又让内侍把岑定方叫回来,封他为“太子太师”。 虽是虚衔,也足以表达天子的心意。 消息传来时,沈棠正在东院。 崔含芷倒是很高兴:“自从我嫁入岑家后,每回见祖母,母亲提到父亲都很思念,如今致仕了真是好事,父亲可以好好将养身子。” 沈棠也不意外,在最初她向岑晏提出条件时,她就设想过此种情况,将来岑家要靠岑晏,只是没想到,岑定方的退休来得如此之快。 大概真是身子不允许了? 可凭他的功劳,找个闲职不难吧? 联想到太子薨了的事,她又觉得此事不简单,也许致仕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既避免卷入“立储”一事,又省得落下“良弓藏,飞鸟尽,走狗烹”的下场,还得了“太子太师”封号,多好啊! 宁安堂里也是一片欢声笑语。 太夫人甚至为此设宴,专门派人让岑晏早些回来,又让崔含芷坐了轿子来此,众人一起吃了顿饭。 岑劭倒有些不满:“您打了这么多年仗,受过多少伤,竟然致仕?我真不明白……若是身子还未好,可以多歇息一阵,您怎么就想致仕呢?” 崔含芷连忙在底下扯了扯他的衣服。 岑定方知道长子性子直,并不生气:“劭儿,我这些伤是自愿受的,圣上不欠我,百姓也不欠我,如今致仕,也是我自愿,就跟你自愿不喝酒一样的,你看为父可追问你为何不喝酒。” 岑劭噎住。 他哪里是自愿,是没办法,谁让他要留住崔含芷呢?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是自愿,他也可以跟崔含芷和离的,是他主动选择了这一切。 “行吧,我不问了,”岑劭恼道,“您是我爹,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太夫人笑骂道:“皮猴,还管起你爹来了,赶紧吃饭吧。” 除了岑劭外,旁人都无意见,一时都说说笑笑。 等饭后,岑晏与沈棠一同回南院。 路上他说道:“我有礼物送你。” “啊?”沈棠惊讶,“为何突然送我礼物?” “你先看了再说。” 他径直带她去了西厢房。 指一指那两口箱子,他道:“此刻起都归你了。” 居然把他的字画收藏都送给她,沈棠愣住:“你,你说真的?” “真的。” 沈棠十分疑惑:“为什么。” 他问:“先别问为什么,你高不高兴?” 好几万两,一辈子花不完,当然高兴了,沈棠一笑:“谁会不喜欢银子呢!” 那日兄长来问他“何为喜欢”,他觉得根本不必回答,后来看出兄长是想表达喜欢,便教兄长,“给嫂嫂喜欢的就是”,如今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喜欢沈棠,那就给沈棠喜欢的。 她喜欢银子,就给她银子。 他认真道:“阿棠,我想跟你有个好的开始。” 40-47 第41章 041 他们已经有过两次“开始”。 第一次他表现不好,导致差点退亲,第二次是他反悔,最后双方签订了协议,他现在想要一个不一样的开始,想要一个沈棠满意的开始。 “我过阵子还会送你田,已经让人去办了,四百亩,都归于你名下。” 听起来诚意十足,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棠看着两大箱子的字画,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只是“开始”到底是指什么?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她问:“可否请二公子详说。” 岑晏已经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但脸颊还是忍不住发红:“我是希望我们能从今日开始尝试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像阿兄跟嫂嫂一样……当然,我不是催你圆房,圆房不包括在内。” 果然是想跟她谈恋爱。 沈棠扫了一眼他的俊脸:“我可以跟你试试,不过我不能保证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毕竟感情不能强求。 岑晏松了口气。 在京城年轻一辈中,他的条件极为优越,这一点他从没有怀疑,加上对沈棠的了解,他相信只要沈棠答应,那她早晚都会喜欢上自己。 “你同意就行,”岑晏伸出手,“是否可以牵手了?” 既然是试着谈,当然行,沈棠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用修长的手指包住她的手,感受了会道:“我应该早点送礼物给你。” 沈棠:“……” “不过现在也不晚,”他拉着她走出西厢房,“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试。” 沈棠揶揄:“真的吗?也就晚上一个时辰。” 岑晏身子一僵。 确实,他每日都要上衙的,不可能为此忽视正事。 “少就少点吧,毕竟你也喜欢我当官。” 他的官做得越大,沈棠越高兴。 “我说得对吧?” “嗯,对极了,不过我可不止这一个要求……协议上写的是有关‘和离’后保障的事,但如果做真正的夫妻,我还有别的要求。”她可不是那么好追的。 “比如?” 沈棠眼眸一转:“比如要对我有求必应。”在前世,她对男朋友也是一样的要求,如果谈着谈着不合心意了,马上就会提分手。 “除了钱财,你还想求什么?” “我想看你耍刀耍剑。” 岑晏扬起眉,惊讶道:“我记得你上次并不想待在兵器房。” “那是两回事,”沈棠摇一摇手,“能看吗?” 她的手一动,他握着她的手当然也跟着摇动起来,岑晏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可爱的动作,有些酥麻,喉结微微滚动了下:“嗯,就是天有些晚,可能看不清楚。”当即调转方向去东跨院。 很好驱使的样子,沈棠心想,难道他真的挺喜欢自己?如果他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她确实不介意跟他试试,毕竟外表还是很符合她的审美的。 二人到得兵器房,岑晏拿了把以前练武惯用的剑走到场地中央。 “看好了,”他道,“这是我们岑家祖传剑法,岑门十七剑。” 他先做了一个起手式。 沈棠见状从里面搬了张椅子出来坐。 岑晏:“……” 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卖艺的 不过给自己妻子看,似乎也谈不上卖艺吧?他把这念头甩了出去。 白天光线明亮,但月下舞剑却更有意境。 月温柔,剑凌厉,月光剑光交融,惊心动魄,气势磅礴。 道道光影化作剑气,卷出一地残花,沈棠看得高兴,恨不得抛给他一些碎银。 当然,只是想想,真抛了,岑晏肯定气死,她就换成喝彩。 岑晏随后又使了刀法。 沈棠连声夸好。 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岑晏收起刀:“可满意?” “满意极了,”沈棠笑道,“如果你没参加科举,我想在沙场上定也能立功。” 这是当然,他毕竟也是熟读了兵法的。 岑晏将刀放回兵器房。 此时已经不早,二人回去正房。 沈棠忽然道:“你送我的东西是不是该抬到放我嫁妆的库房去?” “怎么,还怕我骗你?”岑晏手指紧了紧,有点不满,“说送你就送你,这件事我绝不会反悔的,明日会登记在你的嫁妆册子上。” “那就好。”落袋为安。 真是个财迷,岑晏又好笑:“要不我把我的俸禄也给你吧。” “……” 沈棠有点吃不消了。 他今天给得实在太多。 “你是不是想要我回报什么?”沈棠眨眨眼睛,“无功不受禄,你一下子给那么多东西,我有点害怕呢。” 岑晏挑眉:“你也有害怕钱多的时候?” 怎么感觉她在这方面是“贪得无厌”的。 “平常不会,但今天有点怕。” 岑晏停下来,微微低头:“看你拿得不安心,那就让我摸一下你的头发吧。” 沈棠:“……” 原来还在惦记这个啊! “真那么好摸吗?” 也不是,他只是想光明正大。 “可以吗?” 沈棠想了想道:“好吧。” 岑晏就伸手碰触她的发髻。 今日梳得是飞仙髻,高高的,两边各插了两只金簪步摇,怎么碰都觉得碍手,他道:“还是披散着好摸些。” 挑三拣四的,沈棠哼一声:“你把头低下来,我也要摸一摸。” 岑晏:“……” 不过礼尚往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就弯了下腰。 沈棠也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相识这么久,岑晏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强势的,但没想到头发居然并不粗糙,跟她的一样,摸上去很柔滑,她忽然就想两只手都伸上去乱揉一把。 好像摸她养的猫狗一样。 岑晏觉察出不对,猛地抬起头:“够了吧。” 不自觉又散发出一股威严。 沈棠放下手,心想,这家伙如果谈恋爱的话,肯定不是小奶狗的类型! 两人又继续往正房走。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副情景都看在眼里,心道二公子与二少夫人可真恩爱啊! “今日晚了,等明日我回来,我们可以打一会双陆。”岑晏道。 他觉得这样可以培养感情。 沈棠答应:“好啊,这回我会好好玩的!” 上次重阳节她被他那一出戏弄得都没有办法定下心,输了好几盘,正好借此报仇。 岑晏一笑,先去清洗。 刚才舞刀弄剑出了一身汗。 随后沈棠也收拾干净,二人一起歇息。 还是各盖各的被子,但现在岑晏有点心猿意马,恨不得把自己的被子扔掉,他侧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沈棠,竟然邪恶地希望沈棠的睡相可以更差一点。 差到什么程度呢? 最好是差到直接滚到他怀里来。 第42章 042 当然,最后他并没有等到。 困意上来,竟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看见身侧的沈棠,岑晏唇角不由自主扬起,伸手去轻触了一下她散开的头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握住,只是指尖碰了碰。 心情更好了。 虽然沈棠不可能这么快喜欢他,可他竟觉得她已经是他的,有种奇怪的充实感。 他起身下床,神清气爽地去察院。 路上遇到岑劭,岑劭都看出来了:“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岑晏收敛了一些:“没有,就是心情不错。” 岑劭“啧啧”两声:“你成天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满脑子都是朝堂的事,难得见你这么高兴……”说着灵光一闪,“该不会弟妹有喜了吧?” “……没有,我们才成亲多久?” “也是,”好像才一个月,岑劭尴尬地挠挠头,“我实在猜不到你为何高兴,昨日父亲才致仕,我是高兴不起来。” 反正父亲已经致仕,岑晏也没必要去劝兄长,他早晚都会想通。 稍后,岑晏到了察院。 想到袁翠岩也是个多话的,他就如常板着个脸。 果然袁翠岩没看出什么,只跟他说有关立储的事:“……徐家跟刘家结亲了,皇后娘娘想借助刘家的势力,你猜章家拉拢了哪家?” 岑晏道:“莫非是王家?” “哎呀,不愧是你,”袁翠岩笑,继而又摇头,“新任太尉本该是令尊,而今便宜王家了,那王太尉,算了,不提也罢,”跟岑郡王不能比,只是运气好,可谁让岑郡王要主动致仕呢,袁翠岩也是惋惜的,“若令尊当上太尉,那章家怕是要费尽心力拉拢你岑家了!” 那幸好不是如此。 管他皇后与燕妃如何斗,都与他岑家无关, “我等会要去一趟户部查账,就不与你多说了。” 袁翠岩一愣:“户部?你该不会要拿户部尚书开刀吧?” “例行查一查而已。” “……” 他每回例行都能查出事情,袁翠岩叹息:“你是真的一点不怕惹事啊!” 谁说他一点不怕呢?可他以状元身份就职察院,足可见天子的期望,如此他岂能辜负天子?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想平步青云。 岑晏淡淡道:“你嫌我惹事,以后就少跟我说话,省得连累你。” “啊,致美!”袁翠岩跳脚,“我岂是畏首畏尾之人,我是担心你,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这没良心的!”他越说越气,拔脚走了。 岑晏司空见惯,继续翻阅文书。 而沈棠此刻正在看册子。 岑晏的东西已经搬入库房,他的随从陈霄也将箱子内所有的字画都登记好了。 沈棠很满意,将册子重新收好。 几万两到手,再加上四百亩地,就算以后和离,什么东西都不要也能让她跟妹妹过得很奢侈,别提她还有一家店铺,不过现在岑晏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只要他不犯错,她肯定会把这少夫人继续当下去。 沈棠吩咐献春:“把阿宁请过来。” 最近妹妹也是玩疯了,很久没有学习,她得督促一下。 女子光会吃喝玩乐也不行,识文断字是必须的,她还得教会妹妹算术,数学学好了,脑子不会太笨。 沈宁一向听姐姐的话,到得南院二话不说就开始写字了。 明嫂则跟沈棠说崔含芷的事:“大少夫人这孩子怕是要在过年前后生了,最好是年后,年前事情多,天也冷,年后呢好一些,不过夫人肯定会提前找好稳婆。” 算算时间,还真是在春节左右。 沈棠道:“还好嫂嫂家世好,嫁得又是岑家,若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就难了。” 请不起好稳婆,也请不起好大夫,可以想象有多遭罪。 明嫂也认同,说道:“所以我不是总劝您嫁给二公子?那到底是不一样的,如今您自己也明白了,瞧瞧您现在过得什么神仙日子。” 看怎么比了,跟她前世比,她前世过得才叫神仙日子呢。 沈棠道:“你还是见的太少。” 明嫂一愣:“你此话何意?” 沈棠也不好解释,敷衍道:“没什么……”在这方面她是孤独的,没有谁可以诉说,怕说出来旁人会觉得她疯了,所以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不过,沈宁可能不一样,她们一起长大,等沈宁懂事后,她或许会告诉这个妹妹,“阿宁,差不多了,我教你《九九表》。” 就是后世的九九乘法表。 姐妹俩一个教一个学,直到午时方才停止。 下午,二人就去看崔含芷,乌金西坠时沈棠方才回南院。 岑晏平时很忙,难得会准时回来,故而沈棠早就习惯了独自用饭了,也觉得很自在,结果今日他竟在她刚刚拿起筷子时出现在了门口。 男人摘下官帽问:“是不是没想到?” “嗯……” “因为我约了你打双陆。” 沈棠:“……” 她好像忘记这件事了哎! “不会影响你的正事吗?打双陆不着急,随时都行。” 约了就是约了,岑晏道:“说好的事还是要做的。” 沈棠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马上唤献春:“再让厨房做两个菜……” 花月笑道:“少夫人,献春看到二公子回来已经去厨房了。” 是个机灵的,沈棠点点头。 岑晏换好家常的衣服,洗干净手与她一起吃饭。 饭后,沈棠将崔含芷送的棋盘取出。 “我们玩五局,能赢三局的就算赢,好不好?”她道。 赢不赢重要吗?岑晏疑惑,他跟她打双陆是为了增进二人的感情,不过沈棠有此等想法,他自然也不会拒绝:“可以,反正时间还早。” 二人面对面坐下。 随后岑晏马上感觉到了沈棠强烈的攻击性。 在重阳节的那天她好像并没有这样全力以赴,可能是当时他们的关系跟现在不一样…… 他有点好笑。 不过作为对手,他觉得沈棠还是合格的。 二人你来我往,竟是各自都赢了两局。 等到最后一局的时候,沈棠的动作变慢了,每次都要多想一会,生怕自己走错,这让岑晏觉得她真的很在意输赢,而他是不在乎的。 故而沈棠赢了。 她笑得异常灿烂,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赢了状元呢! 岑晏道:“我甘拜下风。” 男人脸上一丝生气的表情都没有,沈棠就有些改观,觉得他心胸原来挺宽广,说实话,如果她输了她会有点不高兴的,毕竟死了那么多脑细胞。 “可能也是你白天太辛苦了,所以没玩好。”沈棠贴心地给他找借口。 毕竟是状元嘛,得给他留点脸面。 岑晏唇角扬起:“……嗯,你说得没错。” 他也不是小瞧沈棠,他自小就打双陆,年纪也大一些,比她厉害很正常,所以沈棠已经玩得很不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过他。 何况他也没有时间练习,以后指不定会经常输。 输输就习惯了。 “你还喜欢玩什么?”他问。 “才学了抹牌。”跟崔含芷学的,在东院时会叫上两个丫鬟一起玩。 “需要四个人,我们就玩不起来了。” “为何?”沈棠奇怪。 “我不希望有旁人在场,”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就我们两个比较好。” 那一刻,感觉他的眼睛在放电。 沈棠猝不及防,脸居然热了一下。 这家伙还挺会的! 岑晏没放过她的表情,心头一喜,暗道沈棠是不是害羞了?她说过在喜欢的男子面前才会害羞,那是不是……他手握得紧了些:“如果你实在想玩,我也可以陪你。” “等以后再说吧,”沈棠并没有领情,瞥了一下他的手,“这么晚得歇息了,你还抓着我。” “就一会,我回来后还没碰过你。” “非得碰吗?” “嗯,”他也不掩饰,“说实话,我无时无刻不想碰你,我想正常的夫妻应该都是这样吧?” “……” 怎么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了呢?沈棠颦眉:“二公子你未免太不含蓄了。” “跟你学的,”岑晏道,“事实上,我现在也觉得什么事情都说清楚最好。”沈棠就是这样,要什么都讲得明明白白,他起先是不适应的,而后就觉得她这一点很可爱。 所以这是在夸她? 好吧,如果她谴责他“不含蓄”就是在谴责自己,沈棠问:“你打算抓多久?” “等你困了。” 沈棠马上打了个呵欠:“我现在困了。” “……” 他辨别了一下,感觉沈棠应该不是真的反感自己握她的手,而是小小的调皮了下。 他松开手:“那我们歇息吧。” 二人遂去洗漱。 大概是费脑子太多,沈棠沾到枕头就真的困了,连打呵欠。 岑晏看着笑。 喜欢一个人,就是越看她越顺眼,哪怕是普通的打个呵欠也觉得可爱,他喉结滚动了下,有种更进一步的冲动,不是抓手,不是摸头发。 可如果冒然提出,只怕她会反对。 岑晏闭起眼睛,心想:他还有什么昂贵的东西可以送给沈棠呢? 第43章 043 字画都送了,田的事情也跟她说了,甚至还提到俸禄…… 兵器她应该不喜欢。 难道要买首饰吗?可她的妆奁里首饰也不少,都是长辈们送的。 岑晏上衙后都在想这件事。 不过可能也急不得,沈棠毕竟是女子,还是循序渐进更好些。 不知不觉已入夏。 天气越来越热,墙外蝉鸣不止。 沈棠这日带妹妹,明嫂回了一趟桥东街。 一是看看晚茶,二是问问店铺的情况。 晚茶说的全是好消息,订单满满,就算多请了鞍匠也还是不够快,就请示沈棠,是不是再找几位,沈棠思考了下道:“我们的马具确实别出心裁,但卖得这么好,也有可能是客人图新鲜,跟风,过阵子生意应该会变少些,所以暂时不用再找鞍匠了,省得以后又嫌人多,不好处理。” 已经雇佣了再解雇,总是不妥的。 考虑的真周全啊,晚茶佩服:“看来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沈棠道:“其实凡事多想想就行,有道是‘行成于思’。” 晚茶点点头:“好。” 因天气热,就算沈宁想玩,拉着其他三人去街上逛,也没逛多久就热得流汗,很快就归家了。 沈棠一到南院就去洗了个澡。 献春看她热,马上就端来一碗放冰鉴里冰过的莲子汤。 “冰”这种东西在夏天极为珍贵,也就皇宫贵族可以享受得起,沈棠喝了几口,消掉了暑气,又拿起团扇扇了扇:“天一热,真是什么都不想做。” 她下次再出去非得等到秋天了。 结果岑夫人那里送来消息,说明儿要去刘家贺喜。 刘家与徐家定亲的事沈棠是前不久知道的,因为要送贺礼嘛,长辈们要提前准备,她当时就想起徐元淑那日找来家里的情景,只能说岑晏确实解决了这件事。 如今各自成亲,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等岑晏回来,她就将此事告诉他。 “你也要去贺喜的吧?” “当然,”刘尚书令的面子,文武百官都要给的,“不过明日不是休沐日,要么你跟祖母,父亲母亲先去刘家,晚上我们再一起回来。” “好。”沈棠答应。 两人都没有提之前那桩事。 岑晏问:“还打双陆吗?” “不打了,今日出去了一趟,有点累,”沈棠歪在榻上,“我肯定会输给你的。” “我不是常输给你吗,这有什么?” 这阵子他们经常打双陆,岑晏确实总输,他也确实毫不在乎,沈棠起先觉得是他心胸宽广,后来才明白,其实是因为岑晏不需要靠赢来得到成就感。 他是状元,又是官员,本身内心就充满了优越,他怎么可能因为赢她而高兴? 也就她这依附者,才会因为赢了岑晏而得意。 沈棠又闷闷的:“你说如果我也能当官该多好。” 岑晏未免惊讶,过得会儿在她身侧坐下道:“如果女子能参加科举,你定然也能当官的……你那么聪明,生意做得那么好,我看好多官员都不如你,更别说那些贪官污吏。” 她将团扇遮住半边脸,睨他一眼:“你说的是真心话吗,该不是哄我的吧?” 那语气又像嗔又像是撒娇,岑晏恨不得将她拉入怀里,只是克制住了,说道:“我是发自内心觉得你有能力,然而大梁不容许女子参加科举,我也只能哄哄你。” “你真是滴水不漏。” “生怕说错,惹你不快。” 他放下身段还是让她愉悦的,沈棠忽然将团扇递给他:“你替我扇风。” 岑晏:“……” 她真是把“有求必应”用在了各个方面。 岑晏接过团扇。 他手劲大,风也扇得很大。 沈棠闭上眼喟叹:“让练家子扇风果然不一样啊。” 那双勾人心魂的眼眸合上了,余下的一张娇艳欲滴的唇就特别显眼,岑晏一边扇一边看,呼吸有些略重,但并没有行动:“那些田你可有打算?” 四百亩地已经到她手里,如果她处理不了,得他帮忙。 沈棠道:“哪日去看看再说,是了……”她灵光一闪,“吴钩说那里山清水秀的,是不是比京城凉爽啊?要不我就去那里避暑好了。” 岑晏:“……” 他送她田可不是为了让她去避暑的。 他们正当在培养感情呢,沈棠此时走掉怎么行? 风突然就停了。 沈棠睁开眼睛,看见男人把团扇扔在了一边。 “你怎么半途而废呢?”她不满。 “到底是谁半途而废?说好了要尝试的,你现在竟说去避暑,”岑晏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我不准你去避暑,至于田的事,自然有人帮你处理。” 哦,刚才的表现都是假的,马上就露出真面目了,沈棠道:“说好我们是平等的,我要去避暑,你凭什么不准?”她没有人身自由吗?他是官没错,但在家里,他们可不是官民的关系,她一生气,也打算站起来。 岑晏比她高,气势足,她站在榻上比他更高,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躺久了腿麻,居然崴了一下,整个人就往前扑去。 当然没摔地上,岑晏将她抱住了。 脑袋狠狠撞到男人胸膛,沈棠没觉得疼,只觉得大大的丢脸。 本来她要站在榻上痛斥岑晏没有平等思想,结果居然还要他救。 这双不争气的腿! “你放开我,”沈棠将对自己的失望转移到了岑晏身上,用力推他,“你这登徒子,谁让你抱我的,我可没有准许……你还不放手!” 怀里女子满脸通红,显然是被她自己气到了。 岑晏觉得好笑又可爱,哪里舍得放手。 大好机会不抓住,岂不是个傻子?他抱得更紧了:“阿棠,我不是不准你去,也不该不准你去,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怕我太想你……你别意气用事。” “谁意气用事了?”她被他一番表白,身体明显不太挣扎了。 “你别不承认,不然岂会急得摔下来?”岑晏问,“有没有扭伤?” “不知道,”她哼一声,“都怪你!” “是,都怪我,我没有说清楚,”他手掌按着她后背,沉声道,“那我现在说清楚,如果你我之间已经有了结果,不管好坏,我都不会拦着你……刚才情急之下措辞不当,请你见谅,阿棠,你知道我的想法的,我一天只有一个时辰与你相处,真的不想此时与你分开。” 夏日衣服薄,耳朵贴着他胸口,竟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沈棠沉默了会儿:“好吧,我暂时不去。” 岑晏松了口气:“多谢,”而后让她在榻上坐好,半蹲下来检查她的脚,“如果扭伤了得马上请大夫。” 本就是躺着也没穿鞋,她只着一双罗袜。 他手指按到脚踝时,脸更为的红了。 沈棠也忽然有点扭捏,缩了缩脚:“应该是没伤到。” 嗯,他也觉得没伤到,不然她早就疼得哭了,但手指却收紧:“还是看一看。” 哪怕心快要跳出来,他也要看。 沈棠的脚完全挣脱不得,只好任他去了。 跟她的手腕一样,脚踝也是细细的,触之极其柔滑,他握住了左右轻轻动了下,一边问疼不疼,沈棠全都摇头,他道:“看来明日还是可以出门的。”说着松开手。 沈棠马上下了榻:“可以歇息了。” 出了糗,她不太想继续说话。 岑晏一笑:“好。” 次日傍晚,沈棠随长辈们去刘家贺喜。 那刘家也是世家,刘大公子娶得又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喜事自然是办得大张旗鼓的,各家各族的女眷们都聚在内院谈笑风生。 沈棠除了是岑家二少夫人的身份外,还多了一个马具店掌柜的身份,是以众人见到她,竟都是先说马具,夸她的马具坐得舒服,好看。 故而沈棠在这一刻也挺有成就感。 席上,谢庆珍问起沈宁:“阿宁怎么没来?” 这孩子讨厌应酬,不爱被人围着,所以沈棠没带她来,悄声道:“阿宁不喜欢这种场合,她说,如果都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她就喜欢了。” 谢庆珍哈哈大笑:“是吗,那我明儿去看看她。” 谢夫人则在问岑夫人有关崔含芷的情况,又说岑夫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菜肴很可口,色香味俱全,沈棠就专心享受,还喝了点果子酒。 喜酒么,怎能不喝酒呢?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后第一次喝喜酒…… 周菡也坐在附近,跟沈棠道:“二表嫂,这酒好喝,但不能多喝,你小心醉了,”又邀请她做她及笄礼的赞者,“我想来想去,只有二表嫂最合适。” 这小姑娘吧,挺现实的,也有点心机,但谈不上很坏。 既是亲戚,沈棠就答应了。 周菡很高兴:“二表嫂你真是活菩萨!” 沈棠:“……” 回去的时候,岑晏就在垂花门口等她。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生出错觉,竟觉得他好似比初见时更为英俊些,眸光深邃,鼻梁高挺,落日余晖从头顶洒落,竟像是全身放着光似的。 不止她看,路过的宾客没有谁不看。 和善的长辈们都会来一句“好个珠联璧合”! 岑晏拉住她的手去坐车。 “怎么脸是红的?”他伸手轻触了下,“喝酒了不成?” “嗯,幸好表妹提醒我,不然我只怕要醉了。” 说话的语气都像呢喃,一张脸更是艳丽,岑晏真想看看她醉了是何样,竟觉得有点可惜。 因来贺喜的客人多,门前车水马龙,就算坐上车了,一时也行得极其缓慢。 透过车窗,可见星光漫天。 这里天然的夜色是比后世要美的。 沈棠撑着粉腮看了会儿,慢慢的有点犯困,就将头贴在车壁。 岑晏的手适时伸过来,将她脑袋往他肩头一靠:“怎么也是我这里舒服些。” 很宽阔的肩膀,但也很坚硬,不过是比车壁软些,沈棠轻声一笑:“刚才你一直没说话,我还以为你也快睡着了呢……原来盯着我呢?” “车里就我们两个,不看你看谁?”他头微微侧了侧,将脸贴在她发上,“我不说话,是怕你累,感觉你说不动的样子。” “哦……”她以为他是有些感慨,毕竟徐元淑也是他喜欢过的小姑娘。 到底有没有一点遗憾呢? 如果他不是为了岑家…… 沈棠忽然问:“要是我也跟徐姑娘一样,你也不会娶我吧?” 岑晏一怔。 “如果沈家也出了个皇后……” 他打断她:“你已经嫁给我了,就是我的家人,何必要做假设?” “我就是想问问,”在她心里,他其实是挺凉薄的,当然,是指对他喜欢的人,他对他的家人必然不是如此,“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有这样的情况,我也是会被放弃的吧?” 岑晏许久没说话。 沈棠垂眸看着他微微握紧的手指,在此时却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如果他骗她,说“真有此种情况,他也不会放弃她”,那她真会把他看成油嘴滑舌的骗子的。 幸好他没有这样说。 “致美,”她叫他的字,“你不必沉默,我不会怪你的,在我心里,你也没有阿宁重要。” 岑晏:“……” 这好像比怪他还难受吧? 算了,但沈棠没有说错,他们彼此心里都有更在乎的人,只不过…… “阿棠,你说的都是假设,而今的情况是我已经娶了你,那无论遇到何种情况,我都不会舍弃你,”他抬起她下颌,“所以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假设。” 她哼道:“你又说‘不准’。” “就是不准,你这是故意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们之间有感情吗?” 他一直在努力,岑晏反问:“真的没有吗?” 四目相对,她的心微微跳快了下。 “我困了。”她道,将头又搁在他肩头,闭上了眼睛。 他唇角扬起。 肯定是有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第44章 044 六月赤日炎炎,酷热难当,正是“伏月”,而周菡的及笄礼就是要在六月操办的。 已经答应了,不能不去,沈棠坐在镜台前精心打扮。 毕竟是当赞者,不能敷衍。 镜子中的女子花容月貌,神采飞扬,献春夸赞了几句,忽然在妆奁里一阵翻找:“少夫人明明很合适贴花钿,怎地从来不贴呢?” 她找了一方梅花形的螺钿贴在沈棠额间。 金箔耀眼,但螺壳做的花钿更有特色,有五彩的光,使得那张脸越发明艳。 沈棠由不得伸手去触摸它。 确实许久没有贴过了,大概是知道岑晏不喜欢,而二人已经做了夫妻,她不想让他觉得刺眼就没有贴过,久而久之还真忘了。 “少夫人可是觉得不好?”见她神情复杂,献春道,“那奴婢取下来。” “不必,挺好的。” 过了这么久她也想看看岑晏的反应,随后沈棠就去拜见长辈,跟岑夫人一起去周家,太夫人没去,年纪大了受不得热。 周夫人极为疼爱这小女儿,及笄礼办得很隆重,请了不少家族的女眷,周菡也是打扮的端庄秀美,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虽然岑夫人讨厌周夫人,还是狠狠夸了周菡一通。 礼仪谈不上繁琐,但因为天热又在屋外举行,即便头顶绿荫重重,沈棠还是流了不少汗。 作为赞者,从头到尾得保持仪态,她也只能忍着不动。 好在时间不长,礼毕后,周夫人留自家亲戚吃晚饭。 “大热天,辛苦你们了,吃顿饭是应该的,”周夫人拉着岑夫人的手,“表弟妹,你可不能推辞啊,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你跟阿棠千万别走。” 与徐家的事早就泡汤了,周夫人自当要笼络好岑家的。 岑夫人还是给了她面子:“我要不答应,你得把我手捏疼。” 周夫人讪讪松开手:“哎呀,我力气用大了,你愿意留下就好!” 谢夫人也来参加及笄礼的,自然与她们一起吃饭。 岂料中途还未吃完,有丫鬟来禀告,说岑二公子来了。 就是因为岑晏喜欢上了沈棠,才让她们母女俩竹篮打水一场空,周夫人的目光立时落在沈棠身上,“啧啧”两声:“不用说,晏儿定是来接你的……真正是恩爱夫妻,羡煞旁人。” 沈棠差点呛到,掩了下唇:“表姨母,你若是使人仔细问问,定知道相公是来接母亲的。” 长辈在此,怎能单独提她? 周夫人才觉失言,笑道:“瞧我嘴快,当然了,晏儿最有孝心,当然是把表弟妹放在第一位。” 儿子儿媳感情好,做母亲的只有高兴,岑夫人才不会不快呢,何况她也有丈夫陪,朝夕相处,哪里会介意儿子对儿媳的上心? 故而在垂花门口时,她就跟沈棠道:“你与晏儿一起走吧,我自己坐车回去。” 沈棠愣住。 岑夫人笑道:“晚上没那么热,回去也不远,你们两个边说话边散步,多好。” 小夫妻就该亲亲热热的,想当初她刚嫁给丈夫,也是一样难分难舍,可惜当年战乱不断,他又是骁勇善战的将才,自是投身沙场了。 “晏儿,”她看见不远处的儿子了,招手道,“快带着阿棠回去吧。” “您不跟我们走?”岑晏问。 岑夫人睨他一眼,暗道装什么呢,他以前总是晚归,最近两三个月却是时不时准时回来,不是为了沈棠是为什么?她才不打搅呢! “去吧。”她快步离开。 岑晏看向后面的沈棠。 月光下,她着一件天碧色金绣牡丹春衫,青丝梳成凌云髻,戴嵌宝金簪,雍容华贵中又带几分娇丽,他在第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花钿,后来发现了,不由自主轻笑。 沈棠颦眉:“你笑什么?” 要么讨厌,要么不动声色,要么夸赞,他居然笑! 岑晏正色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棠:“……” 岑晏握住她的手:“阿棠,你今日很好看……当然,平日也好看。” 要说“刷好感度”,岑晏是真的挺会的。 沈棠撇了撇嘴:“真的吗?”故意将头抬起来,“你再仔细看看。” “仔细看也是一样。” 好吧,看来他是真不介意她贴花钿了。 果然喜不喜欢很明显。 “母亲说让我们走回去,你觉得如何?” “这得看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走,你不愿意,我们就骑马回去。” 她穿了裙子不说,还是两个人共骑,走在路上不得被人盯着看?沈棠选择前者:“就走走好了,可惜已经吃饱了,不然能边走边吃。” 跟逛夜市一样。 岑晏道:“我们可以明日晚上来。” “你明日也有空?”沈棠忽然有点担忧,“岑大人,你可不能被感情冲昏头脑,我可是都指着你……”她压低声音,“位极人臣呢。” 要说野心,沈棠一点不比他少,岑晏捏捏她手指:“你放心,有你这样的妻子,我绝不会懈怠,你不必担心这一点。” 可能是他白天办事更为效率了?沈棠琢磨着道:“还是等以后吧,天太热。”连着两天出来她真不愿意。 岑晏感觉她是很怕热的:“那我们今儿也不走了,”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湿的,回去清洗下吧。” 二人遂掉头回岑家。 洗过澡之后舒服多了,沈棠早早上床歇息。 岑晏则是去了书房,等到亥时方才回来。 拉起蚊帐时,百般小心,生怕放了蚊子进去又吵醒沈棠,等躺下后,他并没有睡在本该睡的地位,而是朝沈棠靠近了十来寸。 也是奇怪,这些天沈棠的睡相一直很好,不,也谈不上很好,是真的谈不上差,顶多就是手脚伸过来碰到他,这跟他期望的不一样。 就在他渐渐要睡着的时候,感觉身侧有了动静,紧接着有个人翻了个身,直接贴到他怀里。 温热跟心跳同时袭击了他。 岑晏睁开眼,呼吸在瞬间变得很急促。 夏天的中衣,料子薄薄一层,将她美好的躯体完全呈现出来,他感觉到了一种致命的诱惑,恨不得不管不顾就在这一刻将她拆吃入腹。 他连片刻都熬不住,猛地坐起身。 侧间的水流声响了一会才停止。 再躺下的时候,男人老实了。 想象的滋味很美妙,但真的体会到时才知道是煎熬,除非哪一日他们可以圆房…… 有点远了,别说圆房,连亲都没亲到沈棠呢。 岑晏把念头甩出去,暗道,不能再想了,不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等到八月,崔含芷很是显怀了,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沈宁时常趴在上面听孩子在里面的动静。 “要到过年他才出来吗?”小姑娘好奇的问,“为什么呢?” “怀胎十月,就是要十个月才出来啊,”沈棠解释,“早出来,身体会不好的。” “啊,为什么?”沈宁又一阵奇怪。 “不足月就是会不好。” 崔含芷闻言一笑,补充道:“阿宁,这就跟院子里的花一样,花苞还没结好,你就把它整个摘下来,那么,那花还能不能开出来呢?” “开不出!”沈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沈棠看向崔含芷:“还是你解释的好。” “毕竟在我肚子里这么多天了,”崔含芷伸手轻抚小腹,“我就觉得这孩子跟花儿一样,生出来定是极好看的。” “你跟阿兄是俊男美女,自然孩子也好看。” “你跟致美也一样啊!”崔含芷打趣。 沈棠就不知道说什么了,顾左右而言他。 崔含芷只当她是害羞。 为照顾好长孙媳,太夫人很早就把康嬷嬷派来了东院,这时提醒崔含芷:“少夫人去歇息一会吧,晚上睡不好,您白天得补足觉。” 胎儿越来越大,行动不便不说,也容易腰酸背痛,沈棠站起身:“嫂嫂,那我跟阿宁就不打搅你了。” “什么打搅,没有你们陪我,我可闷了,”崔含芷跟康嬷嬷说,“还不困,再等会。” 话音刚落,听到岑劭的声音:“阿芷!” “相公,你怎么会在这儿?” “出来办点事,正好有空,回来看看你,”岑劭手里提着几串紫葡萄,问康嬷嬷,“这能吃了吧?”他早前买吃食回来,康嬷嬷一个都不准给崔含芷吃。 康嬷嬷轻咳一声:“果子自然是能吃的。” 崔含芷笑:“你就非得买吗?家里什么没有?” “那不一样,是我心意嘛,就想买点吃的给你,”岑劭让淡墨去洗葡萄,蹲下身很自然的把手放在她小腿上,“还酸胀吗?我给你揉揉。” 这让旁观者不太自在,沈棠道:“阿兄,既然你回来了,我们便不打搅了。”拉着沈宁就走。 “看吧,你把阿棠吓跑了,”崔含芷嗔道,“一来就揉脚也不管有没有旁人。” “是弟妹脸皮薄,这有什么?我不信致美到时不给她揉脚。” 崔含芷:“……” 沈棠回来后坐了会儿,又换上骑射服去骑马。 八月气候适宜,最合适运动。 一直骑到傍晚才回南院。 晚上,岑晏忽然送给她一样东西。 “砚台?”沈棠惊讶道,“为何送我砚台?” “因为是你经常用到的东西,你写字,画图,都得需要磨墨,”岑晏把砚台拿近些给她看,“这是红丝砚,此石出自青州的黑山红丝石洞,别处是没有的,也是我用了好多年的砚台。” 名副其实,石上果真有红丝,触之也是温润细腻,好似美玉一般。 “看来是很昂贵了。” “不昂贵,我会送你吗?”便宜的根本拿不出手,岑晏强调,“这原本是我自己用的。” 沈棠笑起来:“看来你挺不舍得,那么为何送我?” 他目光闪动,视线落到她唇上,还未提,脸先热,到底是说不出口。 也是奇怪,明明都习惯直接了,此刻却…… “想送就送了,非得要理由?”他把砚台放下,“你用了一定会喜欢。” 此前收了那么多东西,区区一个砚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沈棠道:“既然你如此慷慨,我就收下了。” 岑晏又教她如何在上面磨墨。 总是很小心的,生怕磨损了花纹。 原是他很珍惜的东西,沈棠心头一动,怀疑他还是有意图的,只不知为何不说。 “中秋节你想怎么过?”他问。 沈棠想了想道:“还是去绮江吧。” “去年不是去过?怎么,又想去许愿?” “嗯。” “今年的愿望会改吗?”他看着她,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沈棠倒也没有说得很死:“看我心情。” 他就笑了。 隔了一日就是中秋。 为照顾崔含芷,今年的中秋宴就在东院办。 男女有别,就算崔含芷是他嫂嫂,岑晏也是不太去探望的,今日见到却是吃了一惊,不知不觉嫂嫂的肚子竟如此之大,整个人看起来跟记忆里差别很大。 有点臃肿,看起来也有点疲倦,总之是谈不上光彩照人了。 “嫂嫂这些天还好吧?”他问兄长。 岑劭道:“可遭罪了,睡,睡不好,还老是腰酸腿涨的,你没见我都瘦了吗?我也跟着睡不好……好在就快生了,等生下来她就轻松了。” 岑晏:“……” 他脑中忽然浮现出沈棠怀孕的样子。 怪不得她不想圆房,原来真的挺折磨人的。 吃饭时,又听康嬷嬷提醒崔含芷,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肥美的螃蟹碰都不能碰,岑晏就瞅了一眼正在专心对付螃蟹的沈棠,心道,还是晚点圆房吧。 今年太夫人不想出去玩,岑定方夫妇就留着陪母亲,让岑晏带着沈棠沈宁去绮江玩。 沈棠稍作整理,就打算走了。 岑晏忽然叫住她:“等等。” “怎么?”她看一眼自己,“何处不妥吗?” “嗯,少一样东西,”他走去镜台那里,选了枚鱼形花钿,“我给你贴上。” 比起花,他觉得这鱼更合适,可可爱爱的。 沈棠“噗嗤”一笑:“你来真的啊?” 居然要给她贴花钿。 “此事还能有假的?”他走到她跟前,一只手托起她下颌,另外一只手小心将花钿贴在额间,而后又用指尖轻轻按了按,生怕它掉了。 贴好了,也不舍得放开,细细打量。 从远山眉,白里透红的脸颊,再到唇上。 那唇一如既往的诱人,樱桃般的色泽,微微翘起的唇角,仿佛生来就是让人亲吻的,他指腹在那唇上游移,喉结滚动,眼神幽深,越来越靠近,呼吸都满是缠绵的味道。 沈棠没料到他贴个花钿会这样的欲。 在这一刻她被蛊惑到,竟没有阻止,也没有动,任由他的吻落了下来。 第45章 045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别说亲吻,就是在一张桌上吃饭都难以下咽,故而岑晏的唇一碰触到,沈棠就明白,她对这个人是挺有好感的。 大抵是这阵子他表现不错,是个合格的男朋友,所以沈棠没有叫停,想看看他亲得好不好,如果不好,让她反感,以后可就没得亲了。 但他是轻柔的,青涩的,就算突然有了控制不住的冲动,也只在唇上徘徊,在她唇角,唇珠上来回流连,极尽温柔。 而后沈棠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腰上,将她微微托起,变成更好亲吻的姿势。 屋内静寂,能听到窗外秋虫的鸣叫,也听得到他靠近过来,胸腔里的心跳声,像小小的擂鼓敲在耳边,让沈棠的心也不自禁跟着跳快起来。 这时吻忽然往下,落在她下颌上,接着又是脸颊,耳边…… 仿佛是要吻遍她整张脸。 沈宁在外面叫道:“阿姐,姐夫,你们在干什么?献春不准我进来呢!” 岑晏像从美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 面前的女子已经被他亲得妆都没有了。 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他手指轻触她唇角:“阿棠,我……刚才真的忍不住……”话说到一半,想起沈棠没有阻止,又是心花怒放,眸中全是笑意。 跟以前相比,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 此刻在她面前也像个少不更事的人,完完全全表现出了在这方面没有经验,沈棠有点好笑,指挥他:“你去向阿宁解释,我要收拾一下。” 岑晏明白,快步出去。 到得门口,他取出手帕擦了擦唇,摊开一看,发现有淡淡的粉色。 见到姐夫,沈宁皱着眉头问道:“姐夫,阿姐呢?说好要走的!” “我们迟到了,阿宁,是我不对,让阿棠耽搁了,你再等一等。” “哦?你做什么让阿姐耽搁了?” 肯定不能提“亲吻”的事,岑晏道:“我刚才给阿棠贴花钿的时候不小心弄花她的妆……” 沈宁“噗嗤”一声:“原来如此,姐夫你真是笨手笨脚呢,贴个花钿都贴不好。” “是,我以后会好好学一学的。” 说话间,沈棠已经出来。 沈宁盯着她看:“这个花钿就是姐夫贴的呀?” 原来他用这件事做借口。 沈棠朝岑晏瞄了一眼:“是你姐夫贴的,”拉住妹妹的手,“我们走吧。” 她跟沈宁坐车,岑晏骑马。 路上熙熙攘攘,前往城门口的车马络绎不绝。 他坐在马背上,却仿佛听不到人声,脑子里全是刚才亲吻的事。 日思夜想的事,终于做成了,可不知为何,仍不满足,才亲过,又想亲,若非顾及沈宁,他恐怕就要忍不住下马钻到车厢里去了。 想了一路。 沈宁去年跟谢庆珍放了河灯,到得绮江后下了车也叫着要放河灯,岑晏转头吩咐了吴钩一句。 吴钩一下买来了一百只河灯。 沈棠:“……” 这是疯了吗?谁会放这么多河灯? 沈宁却很高兴:“呀,这全部放下去多好看啊!” “吴钩,你看着阿宁,别让她碰到水,”岑晏半蹲下来,揉一揉沈宁的脑袋,很温柔地道,“阿宁,你在这里放河灯,我跟阿棠有事相商。” “好。”沈宁点点头。 “要商量什么事?”沈棠问。 岑晏没答,紧握她的手走入旁侧的树林中。 奇奇怪怪的。 沈棠又问:“到底什么事啊?” 他忽然停下来,托起她下颌就亲了上去。 她吓一跳,手抓住他衣袖。 居然又要亲他,还躲到这里来…… 也是,如果被人看到总是不好的。 可他也太急了吧? 沈棠正想着,就感觉后背被抵在了树干上,他的吻忽然变得汹涌起来。 不再是轻柔的描绘,而是开始探索,急切的仿佛在寻找什么。 沈棠忍不住挣扎了下:“你,你也太……” 她一张口,就被他趁机侵入。 唇舌瞬间交融,更加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原来是这样…… 岑晏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亲吻,难怪刚才不满足,他也听过人说起“亲嘴”,但没往深处想,兄长送的图画,也没画得那么细,他全身滚烫不止,捧着她脸的指尖几乎在发颤,可却不能停止。 他在唇齿间啃咬,舔舐,像吃到了世上最甜的果子。 要将它的甘甜吮尽。 脚下忽然一痛,竟被沈棠踩了一下。 岑晏顿时就松手了。 沈棠瞪着他:“你是不是想把我舌头亲破!” “破了吗?”他一惊,“我并没有怎么用力……真破了?”又握住她肩膀,“给我看看。” 还没破,但他再亲就要破了。 之前说他没经验,结果第二次他就游刃有余! “反正不能再继续亲,”沈棠道,“我也不想再待在这里。” 晚上的林子看着阴森森的。 岑晏其实还在意犹未尽,但沈棠已经不肯,自然作罢。 “也没有旁处可去……下回我会记得提前有个准备。” 沈棠好笑:“下回也得这么急吼吼的?” 急吼吼吗? 岑晏扫了一眼沈棠的脸。 略有些薄红,但不是那种害羞,换做别的女子,被按在树上亲只怕此刻已经说不出话,而沈棠有空数落他,显然是没有意乱情迷的,他有些失望,沉默了会道:“可能是我太喜欢你,阿棠。” 喜欢就会失去分寸,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黏在一起。 沈棠看着他泛红的脸,放过他了:“我们也去放河灯吧……一百只,靠阿宁一个人得放好久。” “不这样怎么亲你?”他道,“当时也只想到这个办法。”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是吧? 沈棠哼道:“狡猾!” 他又笑。 二人走回江边。 沈宁果然才放了二十几只。 因为每只河灯都要先点上蜡烛的。 “阿姐,你跟姐夫商量好事情了?”她问。 “嗯,”沈棠在她旁边蹲下,拿起一只河灯,“阿宁你放了这么多只,有没有都许愿?” “啊?都要许愿吗?庆珍姐姐都是放着玩的,不过我许了一个愿,”沈宁嘻嘻一笑,“我希望跟阿姐……” “嘘,别说,说了就不灵了。” “哦,那我不说了。”她许愿跟阿姐永远相亲相爱。 沈棠也将河灯放入江中。 愿望呢? 她去年是希望在意的人平平安安,而今,她想,仍然一样,在意的人平平安安,比起去年,是多了整个岑家,还有谢家,周家,大家都平安。 月光洒在她脸上,泛着细碎的光。 岑晏心想,她的愿望里有没有他呢? 如果没有的话…… 不,应该会有,他们都吻过了,如此亲密,他不信自己不能在沈棠的心里占一个角落。 但饶是如此,他平生第一次也放了河灯。 男人面色虔诚,嘴唇微动,显然也在许愿,这让沈棠由不得瞥了他一眼 “我记得你说过不信这些。”她道。 岑晏把河灯放入水中:“是不信,但我希望我错了。” 他侧过头看向沈棠:“如果我错了就好了。” 江上的光仿佛落入了他眼里,异常璀璨。 沈棠还未说话,就被沈宁打断:“哎呀,庆珍姐姐又来了,阿姐瞧!”她指向不远处。 果然谢庆珍年年中秋都来呢。 不过今年他们买的河灯多,所以沈宁邀请谢庆珍一起来放河灯。 谢庆麟惊讶:“二表哥你买这么多河灯啊?” “嗯,阿宁喜欢玩。” 是吗? 谢庆麟朝沈棠看了看。 恐怕不是为沈二姑娘,而是为了讨二表嫂欢心吧?他听妹妹说二表嫂参加周二姑娘的及笄礼,二表哥都跑去周家接人,不过也正常,谁让二表嫂生得好看呢,又能干,开的马具店已经能与周记齐名。 将来他娶妻,定也要娶个像二表嫂这样的。 虽然知道表弟不会有歪心思,但这样看着自己妻子,未免让岑晏不快,不动声色上前半步挡住他视线:“表弟你可准备参加科举?” “我?”谢庆麟连连摇头,“不参加,我跟大表哥一样谋个翊卫队里的官职就好了……我怕我落榜。” “你还是试一下吧,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翊卫队随时可以去,不着急。” 谢庆麟想了想,点点头:“好。” 等回南院时已经是亥时。 沈棠很困了,马上清洗歇息。 迷糊中,感觉自己被男人按到了怀里。 她嘟囔道:“不是一人一条被子的?你干什么……” “不是要圆房,别担心,就是想抱抱你。” 不圆房就好说,至于抱么,亲都亲过了,抱算什么? 八月也有些凉了,她感觉他怀里很暖,便渐渐睡着了。 然而岑晏又失眠了。 根本就不能抱! 一抱她,他就血气翻涌,脑中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此刻他真的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很危险的人,然而沈棠竟就这样睡了,完全没想过他会不会…… 也是,写了协议,她大概真觉得那是个依仗。 幸好他也想遵守,不然真要了沈棠又如何呢?他们是夫妻,外人看来,他要她是理所当然的,至于协议,沈棠的那份协议就在放嫁妆的库房里,一找就能找到,而他的那份,沈棠永远都找不到。 他的欲念呼之欲出,既狂热又邪恶。 但他到底没做什么,将沈棠还给了她自己的被子。 还是先各盖各的吧。 ******* 因儿媳妇瞧着过年前后就要生产,故而岑夫人已经将稳婆请入了府内,也与擅长妇人科的大夫联系好了,如果有事,随时能接他来岑家,还有奶娘也在留意。 岑定方递给妻子一碗燕窝羹:“阿芷要生了,你也辛苦了。” “我这点辛苦算什么,倒是阿芷吃了不少苦头,她性子好,都没说抱怨的话。” 妻子也一样,从来没抱怨过,还替自己生个两个儿子,岑定方握住她的手:“婉华,当年我都不在你身边……” “过去的事了还提了作甚?你没有陪着我,但你救了多少百姓的命,我能平安生下劭儿跟晏儿,定是你在给我积福呢!” 他这妻子真是好的无可挑剔,岑定方抱住她:“我上次跟劭儿说,什么都是我自愿的,谁也不欠我,但老天看在眼里,就把你给我了,我这辈子有你就无憾。” 岑夫人轻抚他的白发:“你知道就好,所以要长命百岁,多陪陪我!” “当然。”他低头亲亲妻子的脸。 窗外下起了小雪,像春日里的柳絮般四处飞舞。 袁翠岩穿上披风准备回去,临走时看一眼岑晏:“今儿又晚回了?致美,不是我说你,既然心系你家夫人,下衙后就别惦记这里的事情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沈棠的喜爱,但这人还是冥顽不灵。 岑晏道:“两回事。” 劝是劝不了的,一旦他盯上谁,总会有所行动,袁翠岩其实心底还是佩服的,说道:“行吧,那你慢慢忙,我先走了。” 他关上门。 岑晏翻开手里的卷宗,上面赫然写着户部尚书任通的名字。 任通寒门出身,考中进士后得了县尉一职,早年也是两袖清风,后来在官场几度沉浮,难以维持初心,终究是走了偏道,而户部是掌管大梁钱粮之处,任通无异于是硕鼠掉入米缸,他定要除之。 这日他很晚才归。 沈棠此时都要睡觉了。 他走过去,搂住她的腰就吻上她的唇。 身上寒气逼人,沈棠捶了他两下:“雪都掉下来了,也不先换身衣服。” “嗯,那你先别睡。” 沈棠:“……” 等他换好清洗好,沈棠已经睡了。 只不过凑近了看,她睫毛轻颤,显然是装的。 岑晏就俯下身亲她。 沈棠死都不睁开眼,也不启唇。 他就去吻她脖颈,两只手也不老实,伸入她腰间。 沈棠装不了了,狠狠掐了他一下。 “让你等着我,你不听,”他将她抱在腿上,一边亲一边道,“装也装得不像……下回将你脖子练练好,不怕痒了可能还有用。” 烦死了。 她恼道:“你现在就是个亲亲狂魔。” “嗯?什么?” 就是一见到她就要亲,停不下来的意思。 不过好在他亲吻的功夫不错,口气也清新,她倒还能接受…… 说起这个,也有个好笑的事,亲着抱着到后面,最难受的都是他,有好几次她都以为他要提圆房,结果都没有,当然,就算他提了,她也不会答应。 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果然岑晏亲着亲着,呼吸又重了,整个人就像烧着了一样,但他仍没放手,气息喷在她脖颈,潮湿又热烈。 他哑声道:“阿棠……” 终于要提圆房了不成? 沈棠竖起耳朵:“怎么?” 他并没有说“圆房”,而是贴着她耳朵问:“阿棠,你可会难受?” “……” 太突然了,沈棠整个愣在那里。 因为答不上来,这让岑晏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他是人,沈棠也是人,人都有欲望,沈棠凭什么没有呢?他们亲热的时候,她有时也会轻喘,身上也会显得很烫,她定也会难受的。 难道要圆房吗? 不,圆房了就会有喜,还是算了。 岑晏放开她:“睡吧。” 讨厌,突然问这么敏感的问题,然后就说“睡吧”,沈棠心想,她竟被问得有点清醒。 不过就算难受又怎么样,难道要她教他不成?她闭上眼睛,反正她不会圆房的。 ******* 岑家今年的年末热闹中又透着紧张,因为知道崔含芷这几日就要生了。 而岑劭是其中最紧张的一个,老是问妻子感觉如何。 崔含芷道:“我没事都被你问得有事了!” 岑劭就跟弟弟诉苦。 “莫名其妙的老做噩梦,吓死我了……都怪我打听生孩子的事,结果听到些不好的,不过阿芷身体很健康,对吧?肯定不会有事。” 一向大咧咧的兄长竟被折磨至此,岑晏安慰他:“当然了,我看嫂嫂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再说,母亲请的稳婆是京城最有经验的,阿兄不必担心。” “是了,是了,致美你说得对,”岑劭点点头,又突然道,“我还是去庙里一趟吧。” 他要给妻子祈福。 人遇到自己无法掌控的事,就会开始对神佛抱有期望…… 他那日许愿也是,希望沈棠能跟他白头偕老。 不说什么喜不喜欢,他坚信沈棠只要能长久地待在他身边,他们必然会相爱的。 岑劭说完就立马出了府邸。 结果他还没从庙里回来,崔含芷就发动了。 岑夫人着急:“这孩子,关键时候跑去上香……”她赶紧派人去找。 沈棠跟沈宁都陪在崔含芷身边。 沈宁不知道害怕,笑眯眯道:“那朵花要开了呀。” 用了崔含芷曾用过的比喻。 崔含芷笑了,揉揉她的脑袋:“是的,要开花了。” 她曾梦到一片花海,极美。 沈棠则跟她说:“阿兄不知道多担心你,白天晚上都记挂,这不去庙里上香了,许是神仙见他诚心,显灵了,让嫂嫂今日就平安生下孩子呢。” 这番话多动听,崔含芷眼眶微红:“阿棠,我跟孩子都会没事的。” 沈棠鼻子一酸:“当然了,你最好快点生下来,我还要跟你去骑马呢。” 稳婆此时跟康嬷嬷吩咐丫鬟做准备,她们都不合适再留在房里。 看着门关上,沈棠忽然落下泪来。 沈宁奇怪:“阿姐好好的为什么要哭啊?” “高兴,快见到嫂嫂的孩子了。”她哄妹妹。 岑晏过来时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就将她拉入怀里:“怎么还哭了?瞎担心,我岑家包括岑家亲戚,哪个女子不是平平安安的?别害怕。” 她把脸贴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 这还是嫂嫂生孩子,她都哭,要是换成她,得吓的哭成什么样? 他更加不会提圆房了。 岑劭赶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妻子。 他手里拿着符,急得跺脚:“我还没来得及给阿芷!早知道我早些时候去了!” 岑夫人看长子着急,就让丫鬟推开一点窗:“把这符拿去给阿芷。” 太夫人笑道:“还是你机灵,瞧瞧劭儿跟丢了魂似的,一点办法都想不到,”又看一眼二孙儿,“那个又在忙着安慰阿棠,这孩子,以后阿棠若是有喜了,怕也是跟劭儿一样丢了魂的。” 长辈们都没有小辈们那么担忧,她们都相信崔含芷可以挺过去。 时间很漫长,岑定方也过来看了好几次。 好在最后是顺利的,嘹亮的哭声从房内传来,将所有人的脸色都点亮。 岑劭等不及稳婆出来,急着就闯了进去。 门大开,众人都瞧见了一盆血水。 沈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嫂嫂,你还好吗?” “阿棠……”崔含芷在里面回应。 平安了,她眼圈又是一红。 岑晏揉揉她的肩头,心中满是怜爱。 “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稳婆大声宣告,恭喜岑家众人。 长辈们都很高兴,马上就吩咐下人把好消息带去崔家,谢家等亲戚家。 这一日是十二月二十八。 两日后就是春节了。 岑晏字写得好,亲手写了好些春联,让小厮贴在门匾上。 “去年过年都没跟你说几句话,今年不一样了,”他将沈棠拥在怀里,“我们抱一整日吧。” 陷入爱情的人会说傻话,岑晏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沈棠未免好笑,伸手捏他清俊的脸:“岑大人你能不能清醒点,我们还要守岁的,你在长辈们面前也这么抱我?再说,我要去看我的侄儿了!” 侄儿的名字叫岑恬。 恬,安也静也,有恬淡之意。 看来老爷子是希望这孙儿可以淡泊名利的。 她想要推开岑晏,去东院。 谁料男人不止没松开,还弯腰将她横抱了起来。 她“啊”地一声,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颈。 眼角余光瞥见院内的丫鬟婆子们都识趣的避开。 “大白天的……” “我也就这几日白天有时间,等过完年又要忙了,”他低头封住她的唇,“所以这几日你就忍一忍,不是想要我‘位极人臣’吗,你总也要付出点什么。” 看来他是盯上哪个大贪官了。 沈棠闭上眼,没有再拒绝。 反正难受的也是他。 男人从院外吻到屋内,最后将她放在书案上。 他两只手撑在她身侧,强硬分开了两条腿,以便更好地亲吻她,这架势不得不让她想起某种“play”,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提圆房的事,这样对他真的好吗? 不过如此浓情蜜意,也真是有点心旌摇曳,她的耳朵也不禁红了。 不知亲了多久,男人忽然将她抱下:“你还是去看嫂嫂跟恬儿吧。” 果然是在折磨他自己吧?沈棠“噗嗤”一笑。 被她笑,岑晏更难受了,好像有万千蚂蚁在啃咬他身子。 不行,他一定得找到不圆房也能满足彼此的办法! 第46章 046 岑恬生下来时有六斤多重,当真是白白胖胖。 不,红红胖胖,还没有开始变白呢,但崔含芷喜欢的不得了,沈棠去的时候,正看见她抱着孩子,满脸都是疼爱,完全就是看心肝宝贝的表情。 沈棠可以理解。 辛苦怀胎十月,与孩子的父亲感情又好,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生下他,怎能不喜爱?换做她也是一样的。 “嫂嫂,你还在休息,还是少抱一会恬儿,小心伤到手,”沈棠道,“我来吧。” 康嬷嬷也说:“少夫人,您不听我的就多听听二少夫人的,您坐月子,就是要少受点累。” “好好好,”崔含芷接受意见了,“我会少抱他的,毕竟还要跟阿棠去骑马呢。” 康嬷嬷很欣慰:“这样才对!” 沈棠抱起了恬儿。 小家伙才吃饱,睡得很香甜。 不过太小了,实在看不出长的像谁,沈棠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家伙的脸,有个念头冒出来,如果哪一日她跟岑晏生了孩子,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想着又摇头,明明她没做好准备的,怎么就想到他们的孩子?大抵是刚才被亲得太久了,头晕…… 别说古代,就是几百年后女子生了孩子这辈子都要操心到老,当然,如果是没有好心肠的,那必然不会操心,生下就可以不管了,但这样对孩子又不公平。 总之,是个很累心的事。 希望这小家伙在成长的过程中平平安安,性子也乖乖的,可以让崔含芷轻松点吧。 她在东院待到午时才回去。 过年,当然是一家子一起吃饭。 她收拾一下后看到岑晏还没有出现,一问丫鬟,说是在书房。 大过年的还看书,真是勤奋! 她走去书房。 岑晏耳力灵敏,听到脚步声到了门口,立刻就将图书合上收起,所以沈棠什么都没看到,只瞧见他脸颊似乎有点红,不过没有多想,只道:“得去宁安堂了。” “嗯。”岑晏站起身。 到宁安堂时,听到岑劭在说爆竹的事。 “恬儿不知道会不会吓哭,今年就少烧一些吧。” 已经是有慈父的样子。 太夫人好笑:“小孩子哭一哭有什么,你倒是心软成这样,不过少烧点也行。” 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出火药,故而过年时的“爆竹”真就是烧竹子,使得竹子发出“啪啪”声,有钱人家烧得比较多,更为喜庆。 沈棠心想,可惜她不了解火药,不然在古代就成为文明家了。 用到火药的地方非常之多,别的不提,光在军事上运用成功的话,都会让大梁横扫整个世界…… 她正胡思乱想时,不知岑晏正盯着她瞧。 为了寻找办法,他去翻了兄长在他成亲之前送给他的图画:当时他看了几幅就受不了,而今再看,秉着认真学习的想法,愣是看到了最后。 不得不说,还挺有用。 他眼神渐渐炙热,呼吸也略重了些。 不行,得再忍忍,今晚是不行了。 他们要守岁,非得等到子时再睡的,到时沈棠定然困得不行…… 果然如他所料,接近子时的时刻,沈棠就呵欠不断,至于沈宁,因为年纪小熬不住,早就去睡了,所以等烧过爆竹,迎来新年,长辈们也去歇息后,他就抱着沈棠回了南院。 她两只手搂着他脖颈,呢喃道:“我重不重?最近吃得多,好像真的有点胖了。” 大冬天,为了抵抗寒冷,岑家的厨子又有手艺,胃口不自觉就变好。 “不重,”他扫了一眼怀里的身体,“比我轻多了。” “那是你长得高,”沈棠嗔道,“这也能比?” “反正我不觉得重,你看我抱得多轻松,”他低头亲一亲她的唇,“如果哪天我抱不动了,你就是过重了。” 凭他那手劲,她得长到两三百斤才行吧?沈棠噗嗤一笑。 实在是太晚了,二人清洗过后立刻歇息。 沈棠沾到枕头就睡了。 过年时分,家家户户都是欢乐的,即便过了子夜,仍然还有人家在烧竹子,似乎持续到了早上,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沈棠就做了好些梦。 梦里光怪陆离,什么场景都有。 有她前世的事情,她的父母,也有她的前男友,她甚至梦到跟季景澄吃了一顿饭,后来又转换到了古代,她嫁给岑晏,新婚之夜,他一点儿都不矜持,挑起红盖头后就亲她。 她很惊慌,觉得这男人也太开放了。 然后他就把她平放在了床上。 吻落下来。 脸上,耳朵,脖颈,肩头,没有一处是没亲过的。 她的衣衫不知何时被扯开了…… 很热,感觉也很奇怪,她想推开他,可双手无力,就算碰触到,也使不出一点劲,更可怕的是,她渐渐竟不再排斥,还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溢出口,她就醒了。 感觉掌心里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发现是岑晏的头发。 而他的人,在被中。 沈棠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中衣是散开的,被亲吻过的痕迹赫然在目。 “岑晏!”她忍不住叫道,“你,你……” 他从被中出来,脸颊被熏红了,嘴唇染了层水光,格外艳丽。 沈棠没眼看,低头拢中衣。 岑晏按住她手背,柔声道:“难道我做得不好?” 她当然明白他做了什么。 说实话,有这种服务意识的男人不多,他还是个古人…… 她只是吓了一跳,本能的反应。 “阿棠,要不你再试试?”他道,“我只是想你高兴。” 他在这方面是不太懂的,但刚才在探索中发现了沈棠的愉悦。 沈棠脸一阵红:“你怎么……你真不觉得有什么吗?” “不觉得,”不能圆房,那只能如此,有什么呢?难道他会嫌弃……嗯,起初是有点抗拒的,但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要喜欢她的全部?岑晏道,“我觉得你哪里都很好看。” 这家伙现在真会说情话,但沈棠准备下床了:“时辰不早了,得去拜年呢。” “还早,祖母定是没有起来呢,”祖母年纪大了,守岁之后肯定要多睡一会,他拉住沈棠,“既然你不想再试,那就照顾下我吧。” “什么?”她一怔。 他将她的手放到了被子里。 看来是偷偷学过了…… 沈棠啐道:“不要脸。” 被骂就被骂了,岑晏此刻关心的不是“要不要脸”的事,而是他这些日子的煎熬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 过了许久,沈棠的手才得到解放。 岑晏替她洗干净后道:“阿棠,我们现在算是真正的夫妻了吧?” 男人的表情心满意足。 沈棠很是惊讶。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圆房后才是夫妻,怎么他竟觉得已经是夫妻了?他能做状元,脑子肯定不差,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她没有问。 他不圆房,她乐得如此。 沈棠点点头:“算是吧。” 他就笑,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在给长辈们拜年之后,岑晏又跟兄长去朝贺,给天子拜年。 此后的几天,他就没有消停过了,好像一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乐此不彼。 不过在上衙后又成日看不到人。 知道他要抓贪官,沈棠自然不会抱怨一句,她自己也有许多事情做,除开店铺的事,她要教妹妹,她要管南院内宅的事,她还要跟崔含芷出去骑马玩。 没有一天是不充实的。 在二月月底,户部尚书任通被逮捕,经审问之后,定下专营私产,贪财纳贿,排除异己等罪,被天子赐死。 同时间,岑晏升官了。 只他没想到,竟是做了四品宿州刺史。 宿州也是繁华之地,但近几年屡出贪官,许是要他整肃治理。 他当然是义不容辞的,但是沈棠…… 他已经可以想象出沈棠的反应,她定是不肯去,她定是会说,“我的马具店在京城,我肯定不能走,我的田也在这里,我舍不得嫂嫂。” 如果沈棠不去的话…… 他这官,真不如不升! 第47章 047 好消息传到岑家的时候,沈棠正跟崔含芷在城外。 崔含芷自从有喜之后就没出过门,整日待在东院,着实憋坏了,正好现在春光明媚,花红柳绿,便时常跟沈棠两个人去策马游玩。 今日骑到桃花坞,二人着鲜艳的骑装,都是花容月貌,坐骑也神驹,引得路人纷纷相看。 一路疾驰,实在是畅快,沈棠额头都溢出汗来,不过崔含芷在外面不会待太久,毕竟心系家中幼儿,故而欣赏了会桃花二人便又回去了。 到得门口,就听看门小厮报喜:“二少夫人,二公子升官了!” 那户部尚书被抓之后,沈棠就猜测岑晏会升官,故而并不算惊讶,倒是崔含芷满脸惊喜:“是吗?升什么官了?” “宿州刺史,四品大官!” “什么?”沈棠却颦眉,“宿州?真是宿州吗?” “是,少夫人您没听错,是宿州。” 居然是宿州…… 离京城得有好几百里吧?这天子怎么回事,岑晏既是能臣,为什么不留他在京城?调到那么远的地方,真的不是惩罚?沈棠大为不满。 崔含芷看出来了,安慰她:“圣上是信赖致美才让他去宿州,那宿州以盐业,造船业,铸钱业闻名,何等繁华,而刺史是监察一整个省的……阿棠,你在京城已经待了两年,如今去宿州体会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也是好事。” “但我不想去。”沈棠脱口而出。 崔含芷愣住:“你不去?” “是啊,我怎么去?我的店是开在京城的。” 这个理由一点都不充足,崔含芷觉得沈棠只是开玩笑,他们夫妻恩爱,一方要去宿州,另一方怎可能不去?何况,沈棠也没有双亲要尽孝心,亦没有年幼的孩子要抚养,就算有个妹妹,也可以带着一起去。 当然,她肯定会不舍得沈棠,但没道理要他们夫妻分开。 崔含芷道:“祖母,父亲母亲肯定都高兴极了,我们去宁安堂吧。” 如此年轻就当上了刺史,长辈们简直是欢天喜地,尤其是太夫人,儿子本是位高权重,致仕后岑家光芒渐淡,而今次子又光耀岑家门楣,怎不让人欣慰?不过他有些不舍得:“宿州离得远,很快就得出发了吧?这一去,最少两三年瞧不见晏儿了。”说着就抹眼睛。 岑定方劝老娘:“两三年而已,比起我去打仗不知好多少,您就别伤心了。” 太夫人拍了他一下:“你也知道啊?不过拿去跟沙场比,自是另当别论,好在晏儿有能力,将宿州治理好了,圣上肯定又会将他调回京城。” 这孩子还是从来不会让人操心的。 “阿棠,你现在就准备收拾行李吧,你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东西肯定不少。” 沈棠:“……” 太夫人没有问过她就已经帮她做决定了。 只当着三位长辈的面,她实在不好反对,便应了一声。 岑晏是跟岑劭一起到家的。 升迁的令已经下来,他不能再待在察院,就将手头的事交代给袁翠岩,二人互相道别后,他在门口遇到来找他的兄长,便一同回去。 岑劭兴高采烈,与有荣焉:“致美,你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圣上真是知人善任啊,不过宿州有点远了,等你回来,恬儿早就满地跑了!” 岑晏却是心事重重。 都是有关于沈棠的心事。 这些日子他们好似感情不错,但都是他主动,其实沈棠是被动的,所以在升官的刹那间他就生出了担心,如今也没心情与兄长说什么,只道:“等我离开京城后,得劳烦阿兄照顾祖母跟父亲母亲了。” “这是当然,你放心去吧。” 兄弟俩到达府邸后,也是先去给长辈们请安。 岑夫人问:“可定了何时走?” 必然要准备饯行宴的。 “三日后。” “好,刚才老太太已经让阿棠去准备行李,你自个儿也看看可有遗漏的,再多多休息,这路途可劳累呢,光是骑马坐车也得要二十日左右。” 居然已经吩咐过了,岑晏问母亲:“阿棠可说什么?” 岑夫人一怔,又笑:“你升官她当然高兴了,还能说什么。” 听起来是没拒绝。 是不想拒绝长辈,还是…… 岑晏想问清楚,告退后就马上去了南院。 丫鬟们已经在收拾,他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他平日里要用的东西,穿的衣物,而沈棠的一件都没有,他马上就知道了她的想法。 果然是不肯去的。 虽然预想过,但真实发生了,岑晏还是很难接受。 沈棠知道他回了,却是笑着来恭喜:“一下就做了四品官,不愧是状元郎呀!” 他看向她,眸色是有些冷的。 沈棠呆了呆。 他径直上去握住她的手,将她拽入里屋。 怎么突然生气了?沈棠奇怪:“你都抓疼我了!我刚才是在夸你,你却给我脸色看,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我夸你还有错?” “你也知道疼!”他手指一点没放松,“你是不是不打算收拾你的东西?”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棠道:“你是去宿州监察巡视,又不是去游玩,我没必要跟着,再说,我的马具店……” “你的马具店有多重要?”岑晏打断她,“比我重要吗?不过是一个店,这些天都是晚茶打理的,你继续交给她又怎么样?你的田也有人管,到时候挣到钱了自然会给你!” 简直是咄咄逼人,沈棠不快了:“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走,再说,走不走是我的事,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祖母又凭什么帮我做决定?”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想让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看来是惹到她了,可只有她有脾气吗?他难道没有? 这些日子他自问已经做到最好,结果沈棠并不领情,还真的不肯去,他会好受吗?她到底有没有为他考虑过一丝一毫? 岑晏的手好似铁钳。 沈棠没办法挣脱开,气道:“你有本事一直抓着。” 他不说话,但真就一直抓着。 两人僵持了一会,岑晏道:“沈棠,如果你不去,我不会去上任的。” 沈棠目瞪口呆。 他在说什么? 哄人玩呢?他不去,那就丢了乌纱帽了,她才不信! 沈棠道:“不去就不去好了。” 岑晏突然放开她,走到外面吩咐丫鬟:“先别收拾。” 丫鬟们愣住。 但公子下令,自是要听从的,便都停止了。 岑晏回头又跟沈棠道:“我不是吓唬你,我真不会去。”说罢就去了书房。 竟然来真的吗? 他疯了吧? 真是的。 不去就不去,吓唬谁呢,又不是她丢乌纱帽! 沈棠也没留在南院,去了妹妹那里。 从窗户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岑晏见她气冲冲的,忽然又有点后悔,如果自己语气好一点,是不是可以令她改变主意?可当时他很生气,突然就不能控制住。 可能是有点心灰意冷。 沈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吗?她知道他要去宿州,可是一点都没有不舍? 而沈宁那里也知道姐夫要去宿州的事了,已经让明嫂收拾行李:“阿姐,听说那里只比京城差一点点,应该也有很多好玩好吃的。” 沈棠讶然:“你竟然想去?” 沈宁奇怪:“阿姐跟姐夫那么好,阿姐肯定要去,我跟阿姐好,我肯定也要去啊。” “你舍得你的庆珍姐姐?” 沈宁犹豫了一会:“不舍得也没办法,在阿姐跟庆珍姐姐之间,我肯定选阿姐。” 这孩子居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沈棠沉默会道:“我也未必会去……”还没说完,旁边的明嫂跳了起来,“您怎么能不去?二公子这条件,一个人去宿州,您不怕他纳妾?您信不信,您不去的话,太夫人得给二公子找个通房跟着去!” 沈棠:“……” 明嫂着急:“少夫人,您可不能犯傻啊,别个有这样的丈夫早就盯得紧紧的了!您却有这样的念头……您可千万别被二公子知道,冷了二公子的心!” 冷了他的心? 沈棠忽然就想到岑晏的怒气,还有那第一句“你也知道疼”。 难道他疼了吗? 沈棠抿了下唇。 明嫂推着她出去:“我们这里在忙着,少夫人也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吧,”她苦口婆心,“您这时候真不要再自作主张了,就随二公子去吧,您看二姑娘也愿意,至于马具店的事,我相信晚茶完全有本事处理。” 沈棠没说话,原路返回了。 到得南院门口,她站了一会。 马具店,田,真的重要吗?说实话,光是岑晏送的字画都足够花几辈子了,还怕失去这些?但为何她竟没有想要跟着岑晏去? 她下意识给自己找了不少借口。 到底在顾忌什么? 她慢慢走回正房。 东西收拾了一半,那些箱子都摆放在那里,有的装满了,有的是空的,沈棠往外看了一眼,见到献春跟花月两个在窃窃私语。 一直不收拾的话,肯定会传到长辈耳中,如果长辈们问起,岑晏要怎么说呢? 真不去上任? 他是在逼着自己去吗? 沈棠又有些生气了,快步走向书房。 瞧见里头那人的身影,她刚想质问,却发现他双手抱着头,眉眼都笼罩在阴影里,全然看不清表情,她的嘴巴就闭上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致美。”她叫他。 岑晏身子一僵,但并没有把手放下来。 沈棠走到他身边:“我们好好谈谈吧。” 岑晏缓缓放下了手,面色已经恢复平静。 “你这样会让长辈起疑的,”沈棠道,“你至少应该让她们继续收拾。” “好,”岑晏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丫鬟,而后又走回来,“你想怎么谈?我就算让她们收拾了,也不代表我会去上任。”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 “是。” “因为我,你宁愿不去当官?你竟然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 意气用事吗?岑晏淡淡笑了笑:“是人就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阿棠,我是人,我会有气得不想当官的时候,所以请你理解……既然你不想跟我去,那我就留下来,都是选择,不是吗?” 沈棠:“……” 这人真疯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那你答应我的,位极人臣,又要反悔了?” “你答应跟我尝试的,如今我要走,你却选择留下,那么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反悔?”岑晏眸中暗涌翻滚,逼近她,“阿棠,你不能总是想要,而不付出,我对你至少付出了真心,你呢?你让她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可有一点犹豫?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丈夫?” 沈棠语塞。 他突然就吻下来。 因为没有准备,沈棠下意识挣扎,他就将她两只手扣住,另一只手按住她后脑勺,让她动弹不得。 是那种从来没有过的激烈,像火山爆发一般。 沈棠透不过气来,感觉自己要死了,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 血腥气在二人口中蔓延,有淡淡的咸味。 骤然间升起的狂躁消散了,岑晏睁开眼,低头看着被他控制住的妻子。 不知是不是惊吓而导致的,她眼睛发红,但依然是勾魂夺魄的,嘴唇被他亲得异常娇艳,像刚刚洗过的樱桃,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岑晏将她拉入怀里,低下头道:“阿棠,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我说的不想上任是真心的,在那一刻,或者是这一刻,我宁愿放弃做官。” 沈棠紧张的身子一下软了。 “你这疯子!”她道。 “不是遇到你,我不会这样,”他搂紧她的腰,“我也不知是为何。” 她能猜到一点:“也许是因为你觉得你没有得到我的心。” 没有得到的东西总是珍贵的。 岑晏微微一怔。 真是因为这样吗? 他细细品了一下这句话道:“所以你不愿意把心给我?你怕我得到之后弃之如敝履?” 这下轮到沈棠怔住了。 或许这就是她不想跟岑晏去的理由! 她觉得自己已经扎根在京城了,凭什么岑晏去她就得放弃一切也跟着去?其实前世,她也是一样的,就算谈过几个男朋友,但并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们,所以总是能随时抽离。 她一直很好的守着自己的心。 可能这是她唯一可以掌控住的东西,而爱情,亲情,健康等都是不可掌控的…… 说起来也是有点悲哀吧?她回想起年幼的时候,父母总当着她的面争吵,后来又各自藏有情人,他们是从来不在乎她的感受的,听说父亲在外面还有个私生子。 沈棠忽然捂住了脸。 岑晏一惊:“阿棠,你怎么了?我并不是想要指责你,阿棠……” 她放下手:“没什么,但岑晏你说的对,我很怕我真的喜欢上你,你瞧瞧你,你可是刺史了,这样大的官要纳几个侧室实在不算什么,就算不纳妾,外面也多的是女子想要投怀送抱,我到时有什么办法阻止你,或者说报复你?我只能和离……就不说这些,我也会老的,年老色衰,而男子大多喜新厌旧……” 本性难移,当初他就做出沈棠很怕受伤的判断,果然她没有变过,但却因此松了口气。 她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怕太喜欢他而受到伤害。 真是个胆小的人! 岑晏轻叹口气:“阿棠,我明白了。” 沈棠抬起头:“你真明白了?” 他亲亲她的唇:“是,不过你仍然要跟我走,阿棠,你现在不够信任我,那我就用一辈子来证明,如果我们老了,我还是待你一如往昔,你就要好好的喜欢我,好吗?” 沈棠目光闪动了一下:“你真能等一辈子?要不算了……你去找个容易喜欢上你的女子……” 还没说完就被岑晏用力掐了下腰。 “痛死了!”她瞪他。 他恶狠狠道:“你真会痛吗?我觉得你有时不是个人,我说成这样了,你还让我找别人?你可管过我痛不痛?我难不难受?沈棠,你是人吗?” “……” 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沈棠嘟了嘟嘴:“好吧,既然你非得要这样,我就勉强接受吧。” 还勉强,岑晏真想把她扔到床上去狠狠蹂躏:“我因为你怕疼都不圆房,你就这样待我?” “啊,你是因为这个不圆房的?” “是,”他俊脸绷紧,“我现在有点想强行圆房了!”说着突然抱起沈棠。 当着众人的面就这样从书房一路抱到里屋。 沈棠起初忍着没出声,等到了屋里就捶他:“你敢,你要是敢,我就……” “你就怎么样?”他把她扔到床上,倾身下来吻她,“你的力气可不如我,你等着看吧,看我不把你……”在她耳边说狠话,然而动作却是轻柔的。 沈棠哪里感觉不出来,她想着岑晏刚才在书房的话,心微微荡漾。 等他的吻离开了唇往下移动的时候,她伸手环住他脖子,轻唤道:“郎君。” 突然而来的甜蜜,岑晏半边身子都麻了,哑声道:“你再叫一遍。” “郎君,”她主动亲了他一下,“我会跟你去宿州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这一刻,鼻子竟是一酸。 在她唇上落下深深一吻:“好。” ******* 事情定下后,沈棠就跟晚茶交代店铺的事,同时又画了几副草图,至于田,她是没办法管了,只能继续让岑晏的人看着,到时把账理清楚就行。 饯行宴,岑家的亲戚也都来了。 众人依依惜别。 崔含芷是最不舍得沈棠的,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最后道:“我会教恬儿喊‘婶娘叔父’的,到时你们回来,他就会叫了。” 沈棠揉揉恬儿的小脸:“还没有走,我就期待回来的那天了呢!” 岑劭则是跟弟弟话别,送了他平安符:“上回阿芷生孩子很有用,你也带在身上,你在外面小心点,宿州离得远,若是有什么我们也赶不及……”说着看见他佩戴了宝剑,就笑,“你杀几个盗匪不在话下。” 不,可能十几个也不是弟弟的对手。 另一边,沈宁在跟谢庆珍道别:“庆珍姐姐可以来宿州玩,我请你吃好吃的!” 谢庆珍一口答应:“我会让两位兄长带我去的,他们反正也闲着。” 谢庆麟:……胡说什么,他也在看书好吗? 太夫人又在抹眼泪,岑夫人也红了眼睛,岑定方叮嘱次子跟次儿媳:“为了你们祖母,母亲,你们也要保重,”又顿了顿,“或许我们也会抽空来一趟宿州。” 反正都致仕了,带母亲,妻子去玩一玩。 太夫人又笑:“是了,你可以跟婉华去……哎呀,这么一想,实在没什么。” 欢声笑语中,沈棠跟岑晏,妹妹还有明嫂等人坐车离开了岑家。 透过车窗,仍远远看见他们立在那里。 沈棠眼圈一红,跟外面骑马的岑晏道:“还是舍不得,希望你能早点调回京城。” 岑晏道:“这得看圣上的意思,不过我当然会尽力。” 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往南而去。 沈宁跟姐姐坐一起,起初还说得起劲,渐渐的就犯困了。 岑晏一直随行,瞧见里头小姑娘好像已经睡着,就悄声与沈棠道:“你把窗打开一些。” 沈棠道:“打开了风大。” “就一会。” 神神秘秘的,沈棠便顺着他。 谁想他竟忽然探头,隔着窗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沈棠:“……” 好危险的动作! “你疯了,也不怕被窗子撞到。”马车还在动呢,他也在马上。 “就是想亲。”他眉飞色舞,有种得逞的快乐。 此刻,真像个少年。 沈棠也笑了。 春光浪漫,官道两旁李白桃红,香风徐送。 正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终章】 第48章 048 岑晏的一生几乎没有遗憾。 十七岁中状元,二十岁做刺史,到三十出头已是位极人臣,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血脉,当然,这是世人的评价,岑晏自己并没有这么觉得,因为这是他主动的选择。 如果他没有那么在乎沈棠,没有害怕失去她,他早就拥有自己的血脉了。 后来他从沈棠口中得知,在数百年后,或者是上千年后,医学飞速发展,生孩子不再是件困难的事,至少是不像大梁那个时代如此危险。 不止如此,他还听说了“飞机”,可以飞上天,带人们周游世界,他还听说了女子也可以如男子一样念书,做官,是了,他们那里叫“考公”。 他知道了那个新奇的世界,对此充满了深深的向往,他也更爱更理解沈棠了,他用了一辈子来证明这件事。 她说要在他之前先走,他也做到了。 只是没有了沈棠,他的人生也走到尽头。 在闭上眼睛沉入黑暗,想着能与沈棠团聚之时,他曾幻想过,他们是否能在那个世界相遇,他想,他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生在那样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有声音:“岑晏,你怎么睡在地上?你昨晚不会没回去吧?” “他怎么没反应?” “是睡着了还是晕倒?我瞧着不对劲,要不打120吧?” 120是什么? 岑晏听不懂,但很快他脑中就多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120是救护车,他叫岑晏,今年二十七岁,是个工作狂,昨晚加班时突然晕倒…… 岑晏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不用打120了,”有人将他扶起,“哎呀,看来你是累坏了,赶紧请个病假吧,再这么下去,我看你早晚猝死。” 猝死? 是了,那人定是死了,而他像沈棠一样,穿到了他的身上。 岑晏喃喃道:“我竟然也会……2023年?”他突然叫道,“今年是2023年?” “啊?”他的同事吃惊道,“你怕是撞到脑子了吧?几几年你都不知道?是2023年啊!” 2023年。 他记得沈棠告诉过她,她是2023年出车祸的。 岑晏转身就往外跑。 不知道沈棠有没有出事,如果没有,他还能救她。 对了,她是哪里人,住在哪里来着?万一他们不在一个城市……他突然停下脚步,心跳得好似擂鼓一样,但马上就想,不怕,有飞机,去哪里都方便! 好在他想起来了,沈棠是北市人,住在满庭芳小区,而他也是北市人。 他又开始奔跑。 等跑出公司大门后,他站在街上看着面前的一切,又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听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原来沈棠所在的世界是这样的! 但没时间耽搁了,他凭着原主的记忆找到了一辆出租车,坐着就直奔满庭芳。 那是个高档的别墅区,不是业主根本进不去,好在岑晏身手敏捷,找到机会就从栏杆翻了进去,而后寻到了标记了“7”字样的别墅。 有人在打扫院子,看到他张望,问道:“你找谁?” “我找沈,沈小姐,”他想了一个借口,“我好几天没有联系上她,请问她在家吗?” 这男人长相英俊,怕又是沈棠的哪个前男友,保姆迅速辨别了一下道:“沈小姐出车祸了……” “什么?”岑晏痛心入骨,“她出车祸,她,她难道……” 死了吗?那他穿越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看起来用情很深啊,保姆安慰他:“沈小姐现在昏迷不醒,应该以后能醒过来的。” 没有死! “她在哪里?” 保姆说了医院的名字加病房。 岑晏在路上飞奔。 阿棠,你一定要醒来! 他到达那间病房时,已经浑身是汗。 沈棠正躺在床上,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可能是她的头发没有那么长,而且好像瘦一点…… “你是谁?”病房内还有人。 岑晏此时才注意到:“我是她朋友,你是?”那个男人面容俊朗,身材高大,在刹那间就让他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敌意,“请问尊姓大名?” “季景澄。” 岑晏:“……” 沈棠这个骗子! 原来真有“景澄”这个人。 她什么都跟他讲,唯独没有提过季景澄。 岑晏气疯了,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说道:“我叫岑晏。” “岑晏?我没听棠棠提起过,你们是同学?”季景澄也在打量他。 从衣着上辨别,他觉得岑晏应该没有他有钱,但长相不错,气质不俗。 棠棠? 看来他们果然很亲密。 岑晏心如刀割,但沈棠如今能不能醒都是个问题,也不是他吃醋的时候,故而说道:“我们不是同学,我们是……偶然一个机会认识的。” “是吗?”直觉这“偶尔”不太简单,是沈棠旅游时认识,还是在酒吧或者某个聚会上认识的?季景澄握住沈棠的手:“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应该是情侣,如果成亲了,他会说是丈夫。 岑晏松了口气,心想,他可是沈棠的丈夫。 “阿棠昏迷了多久了?”他问。 阿棠?好奇怪的称呼,季景澄道:“两个月。” 居然昏迷了两个月。 在大梁,如果这么久不醒,肯定是救不了的,但现在的医学…… 正想着,听到季景澄道:“棠棠!” 他看过去,发现沈棠的眼皮在动,便也叫道:“阿棠!” 阿棠…… 临死前,她听到岑晏一直在喊她,但她终究是没有力气回应了。 所幸她这一生过得十分快乐,满足。 岑晏做到了他所承诺的,护她一生周全,而妹妹知道了未来的世界,立志当一名地理学家,后来她也真做到了,游遍大梁后,甚至去了西域,还有更远的扶南,天竺。 至于崔含芷,她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她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寿命有点短,才五十出头就没了,她本希望可以跟岑晏在一起的时间能更多些。 真的是遗憾啊。 但现在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阿棠,阿棠!”他真的在叫她。 沈棠睁开了眼。 光线太亮,她一时不能适应,又闭起眼睛。 季景澄叫道:“医生,她醒了!” 不是岑晏吗?是季景澄? 她很失望。 “阿棠,”忽然却又听到岑晏的声音,“你……你认识我吗?” 她的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睁开眼,透过湿掉的睫毛,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不,已经有点陌生了,是那张记忆里,尚且年轻的,俊美的脸。 “致美……”她道。 她穿回来了! 岑晏喜极而泣,忍不住上前抱住她。 季景澄却是大怒,一把扯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岑晏纹丝不动,只顾着抱住心爱的妻子。 沈棠道:“景澄,他是我现任男友。” 季景澄一阵尴尬:“你,你何时交了男朋友?我那时说要跟你复合,你并没有告诉我……你不是说要考虑吗,怎么突然就交了男朋友?” “我要考虑就是因为他,”沈棠手指轻抚岑晏的短发,感觉有点不习惯,“我现在考虑好了,我不可能跟你复合的,景澄,对不起。” 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季景澄伤怀之下,沉默地离开了。 医生护士一阵忙碌,诊断出沈棠已经完全康复,只不过还要再留在医院观察几天。 等他们走之后,岑晏迫不及待的要亲吻她。 沈棠哪来会让,说道:“你疯了,我两个月没刷过牙!” 岑晏:“……” 愣了会,他道:“我去买牙刷,药膏……你饿吗,想吃什么?” “想吃的太多了。”植物人只靠输液活着,真的很馋呢,沈棠报出了一大堆名字。 岑晏笑:“还是少吃点,才醒来,医生让你注意饮食,就给你买一碗红豆薏米粥吧。” 感情她白说了,沈棠道:“不行,我不吃这个,我要吃……” 他们足够亲密之后,她是很会撒娇的,岑晏早就习惯,揉揉她的脑袋:“乖,等你好了,我亲手做给你吃。” “咦,真的吗?你可不是会煮饭的人呢。” 君子远庖厨嘛。 “以前不是,现在可以学,”他拿出手机,“好像这里面什么都有。” 他知道这些肯定是因为原主的记忆,沈棠盯着那张脸:“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岑晏,等我好了,我们给他好好办个葬礼感谢他。” 当然是秘密举办的,谁会相信穿越这件事? “好,”岑晏点点头,“说起来,他跟我真的很像,居然是加班猝死的。” 沈棠:“……” 随后岑晏去买了牙膏牙刷等东西,还有一碗粥。 等沈棠吃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吻了上来。 甜甜的滋味在唇舌间蔓延,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身体,这样沈棠就永远不会跟他分开了。 沈棠差点被他吻死,推开他道:“能不能让我先吃完?真是的,亲了一辈子还不够吗?” “够的话,你觉得我会穿来?老天爷都觉得我不够。” 沈棠:“……” 好在是单独的病房,两人随时都能拥在一起。 岑晏吻了她一会问:“季景澄的事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怕你吃醋啊,你后来很会吃醋,你没发现?”她可不止一个前男友,沈棠道,“都是过去的事,你刚才看见了,我现在对他毫无感情。” 岑晏舒服了。 过得几日,沈棠出院,她的爸妈来接她时,沈棠也把岑晏介绍给他们。 这个世界的岑晏,父母都不在人世了,他是靠着助学金顺利毕业的,后来在工作上一直都很努力,但沈家父母显然看不上他,态度就很冷漠。 岑晏便准备向他们许下承诺,谁料被沈棠拦住,她跟她的爸妈说:“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都会跟他结婚,如果你们反对,我们就不要来往了。” 至于他们早前给的东西,房子,车,钱,对不起,那些东西不说有爷爷奶奶的心意,给她了就是她的,至于以后,她相信凭岑晏的聪明,要养她不难,当然,她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她可以做设计师。 岑晏震惊:“你就这么忤逆你父母?” “是啊,不然怎么,让我抛弃你?”沈棠眼睛一转,“也对哦,你最早的时候就不想娶我,要不我……” 他马上堵住了她的嘴:“别翻旧账,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笑:“那你以后养我哦!” “还用你说?定不会让你失望,”岑晏拉住她的手,“走,去我家。” “你那个破房子……还是去我那里吧。” 破房子? 行,他一定会早点买个大房子! 结果在车的事情上又被沈棠打击了。 沈棠开的是豪车,他的是小破车。 不过沈棠跟原主家庭的差距是天生的,就像前世他们俩的差距,现在岑晏深深的体会到了:“无论如何,我总是不会让你吃苦的,你出院后,我就会好好上班了。” 之前同事都看到他晕倒在地,他就以生病为由暂时请了几天假。 她当然相信。 他一直都是个事业狂。 沈棠开车时,岑晏就看沿路风景。 越看越惊叹。 “等等,这是不是超市?”岑晏道。 “是啊。” “里面可是有避孕套卖?” 沈棠白他一眼:“色狼!” 岑晏脸有薄红,却一本正经道:“我们当时做不出这种东西,以至于没能圆房,所以我好奇想看看有什么问题?走,跟我去买一盒。” 沈棠:“……” 不过岑晏要住在她家,是得多买点男士的生活用品,就跟他去了超市。 两人一顿买。 岑晏看什么都好奇,把购物车装满了。 站在避孕套的货架前,他也是好一番研究。 这东西太显眼,已经引起别人注意,沈棠绷不住:“快点啊,你怎么看这么久?” “不太了解……” 除了尺寸不说,居然还有那么多花样,就算他有原主的记忆,也辨别不出区别。 哦,原主也是个没有圆房的…… 沈棠没办法,一下拿了好几盒:“快走!” 跟做贼似的。 坐上车后,岑晏道:“你们这里的人也如此矜持吗?你不是说很开放?既然大家把圆房这种事看的很普通,买个避孕套怎么了?又不是干坏事。” 沈棠一阵无语。 到得家里,门一开,两只狗,四只猫扑了上来。 沈棠“亲亲,乖乖”的叫,每只都抱了又抱。 岑晏听她提过,倒也不奇怪。 保姆看到岑晏,跟沈棠道:“沈小姐,这位岑先生之前来找过您,原来真是您的男朋友。” “嗯,以后他跟我住一起,你做饭就做两个人的份。” 同居了啊?保姆笑眯眯道:“好。” 等保姆一走,岑晏就迫不及待将沈棠抱起来。 感觉他已经蓄势待发,沈棠道:“哎呀,沾了一身的猫毛狗毛,先洗个澡……” “我帮你洗,不,我们一起洗。” 他抱着她就去了洗手间。 水都不会调,还是沈棠手把手教的。 不过前世他不止一次替她洗过,倒是驾轻就熟。 等洗完后,沈棠已经浑身都软绵绵了,他很熟悉她的敏感之处,一边洗一边撩拨,又亲又啃的,令她轻喘不已,皮肤泛起红潮。 他俯下身,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拥有了她。 而沈棠也第一次尝到了跟岑晏真正的“做”是什么感觉。 两个字,“要命”。 ………… 不夸张的说,如果她不是假装身体不舒服了,他真要做一整天,还是换着各种姿势做…… 楼上各个地方都去过了。 处男真可怕,沈棠一边想一边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早上起来,岑晏还没走,将他跟保姆学会的一碗牛肉面端到沈棠面前。 “你不怕迟到啊?”她问。 “还在病假呢,不过我一会就去了,”岑晏笑,“快尝尝味道如何。” 卖相不错,沈棠夹起一筷子吃。 有模有样的。 “要不你辞职,做我保姆?保姆工资也很高的。” 岑晏:“……” 这不可能! 他做饭不是为挣钱,再说,保姆有什么前途?做得再好也就是个高级保姆,而他做好了可以当总裁。 “阿棠,你就等着做我的总裁夫人吧。”他整一整西服。 男人身材好,就算是材质一般的西服也穿得很好看,沈棠心想,等下午给他去买几件高定的西服。 她一笑:“好,我的未来总裁老公。” 岑晏的脚步一顿,回头道:“你叫我什么?” “老公啊,这里都叫老公。” 岑晏心花怒放,低头吻了下她的唇:“老婆,那我去上班了。” “嗯,我等你回家。”她也回吻了他。 岑晏走几步,又回来再吻了她一下:“阿棠,这真不是梦吧?” 他觉得这一切都太完美了。 “不是,岑晏,”她道,“我爱你,岑晏。” 他眼中有泪,紧紧拥住她:“我也爱你,阿棠。” 一顿饭吃得十分煽情。 沈棠又笑:“好了,去上班吧,真是的,好像要生离死别似的,岑晏,我们还有几十年要一起过呢!” 对啊,他们新的人生才开始。 岑晏点点头,走向了门口, 阳光洒满大地,很是温暖,又是春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