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头钗》
1. 公主活了
上天玉京。
婆罗江上,一座莲花形状的宫殿坐落于江水中央。纯白流光萦绕宫阙,晶莹剔透的花瓣一翕一合,吐纳出氤氲仙泽。
仙族公主莲采儿倚在窗棂上,清风悠悠,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间流连。
江上烟水婆娑,有一神仙缓缓归矣。
那神仙踏入婆罗江,琉璃般澄澈光洁的水面,倒映他颀长的身影。他一袭青衣,墨发随意垂落在肩头。神仙薄薄的唇瓣轻抿着,一双漆黑的眼眸映着点点光亮。他每走一步,脚下涟漪荡漾,似是江水也为之俊郎容颜而动容。
莲采儿踱步至宫殿正门,莲花宫殿舒展花瓣,两扇大门徐徐而开,细碎的星光洒落,那位神仙恰好立于门前。
“哥哥。”
被她唤作哥哥的神仙勾起唇角,对莲采儿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明月爬上北山,清冽的华光拉长他们相交织的、破碎的身影。
莲花宫大殿,朱红色绸缎悬垂落地。
白旬真拾起垂地的红绸,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质地柔软的布料。
天族与仙族联姻是大喜事,这位仙族的太子殿下却不见得有多高兴。
莲采儿坐在案边,倒上一杯茶,白玉杯中金黄的茶汤冒着股股热气,她轻一伸手,说道:“哥哥,坐。”
白旬真攥紧手中红绸,他垂下眼睑,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非你良配。”
闻言,莲采儿手上一顿。
原来又做梦了。
莲采儿搁下白玉杯盏,起身走到白旬真身前。
众生渺小如沧海一粟,游迹浮沉,最终所求不过是一场虚无罢了。
“所求不过一场虚无”,莲采儿难能觉得此话在理。
她抚上白旬真的面颊,这张勾勒无数遍的脸,在梦境中尤为真切。
“哥哥,你来看我了。”
白旬真并未作答,他照曾经无数次那样握住莲采儿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支金钗。
钗身细腻精致,泛着柔和的光泽。钗子上面是一只栖枝休憩的凤凰,凤尾镶嵌青色斐乐仙石,羽毛根根分明。
“初见青梅豆蔻年,朱颜青丝撩心弦。寇待卿卿初长成,三书六礼结夫妻。婚前为妻簪发钗,惟愿吾妻长安乐。”
大殿里灌进一阵夜风,绸缎飘飘,红浪翻滚。
梦境周遭越来越缥缈,宛若破碎的铜镜,再难恢复如初。莲采儿眼中泪光闪烁,她闭上眼睛,嘴里喃喃:“我想你哥哥。”
人界,北陵。
“咚!”北陵地宫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莲采儿倏地睁开眼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贴在额头,黏糊不堪。
她摸摸眉心,被亡灵啃咬的元神似乎在隐隐作痛。
莲采儿忽觉不妥,伸出手在四周摸索,她平躺在一处拥挤狭小的地方,后背紧贴着冰冷坚硬,好似石板的东西,硌得她一阵生疼。
原来不是元神在疼。
莲采儿稍稍起身,两侧叮叮当当的物品滑到她后背,那一点空隙随即被塞得满满当当。
她两指并拢,指尖燃起一撮纯白色的火苗。火苗往身旁一照,各色珍宝金器泛着闪亮的光芒。
指尖的小火苗剧烈窜动,莲采儿不可置信地朝这方寸之地看了又看。
她身在一口黄金棺材里!
莲采儿记得她死了,自戕后献祭元神给莫桑谷的亡灵,被他们一点点蚕食元神而死。
倘若这不是濒死的幻境,她这是又活了?
——不对,不对。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咚!”又是一声闷响。
莲采儿碾灭指尖的火,双手覆上棺盖。
剧烈的咳嗽声传进她耳朵里,声音之清晰,近乎是隔着棺壁紧靠在一起。
男子咳嗽几声,忽然“噗”的一声,吐了出来。呕吐物喷洒在地面,发出“哗哗”的声音。
莲采儿推开一丝缝隙,一只沾染污秽的手刚好搭在上面。她眼看那只手上的污秽黏黏腻腻地汇成一滴,莲采儿眼疾手快地别开头,还是晚了一步。
“啪嗒”一滴血落到她颈侧,鲜红的血滴顺着脖颈往下滑进衣衫,在苍白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淡红。
莲采儿蹙起眉头,血都沾上她衣襟了,不如杀了吧。
莲采儿抬起脚抵上棺盖,伸手在自己发髻拔出一支珠钗,而后两脚用力,只听“嘭”的一声,黄金棺盖飞出去,在墙上砸出一块巨大的凹陷。
她从黄金棺材里飞身而出,右手捏着珠钗,出手快而狠。那男子侧身躲开,他也非凡类,吐了几大口血,还能在单凭武力的情况下,在莲采儿手下躲避几招。
男子仰头又躲过致命一击,他预料的下一记钗子却没有来。
男子心道不妙。
果然,下一瞬,一只温凉的手从背后掐住男子的后颈,旋即利器抵上喉咙。
“别动。”莲采儿冷冷地开口道。
乌漆墨黑的地宫中,能听到男子微微的喘息声。男子很是顺从地照做,一动不动。
莲采儿却手下一顿,这是个毫无法力的凡人。
哪里会有凡人?答案显而易见,人界。
神仙的本尊是不能到人界的,除非托生。
莲采儿果然不是活了,她这是托生到空壳身上了。
她松开钳制住的脖颈,闭眼心中默念:“杀凡人乱因果,杀凡人乱因果,杀……”
第三句还未念完,耳边一阵劲风袭来,莲采儿睁开眼睛,现在是她自己被人刀架颈侧了。
男子在她耳畔轻声咳嗽两声,低低道:“姑娘身手不凡,出招疾速,狠辣。”他话锋一转:“却不太准。”
莲采儿挑眉,她本来是想一记灵流拍死这个冒犯她的男子,可转念一想,她还不知如今到底是何情形,留男子一条性命,能问出一点东西来。
好在莲采儿没有一时冲动,要是她杀了凡人,仙族该捉她回去问罪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留你一条小命,还不磕头感激我?”
尖利的武器往莲采儿脖颈里陷入一寸,男子温和地劝诫道:“姑娘嘴下积点德,栖某可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莲采儿摸上男子那只持武器的手,半干涸的血水在掌心,有些黏糊,她悠悠问道:“积阳德还是阴德?”
阳德,阴德对莲采儿半点无用。扯远了说,那些神仙在人界修建庙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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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攒功德以增强法力,莲采儿连功德都不需要。
她与生俱来便有法力,不说法力无边,只要她想,弑神杀鬼,皆可做到。
男子像是被刺扎了似的,利器又往莲采儿的脖颈陷入三寸。地宫气温骤降,只听男子语气森冷,他道:“姑娘要埋在此地,做孤魂野鬼了。”
凡人,口气倒是不小。
莲采儿戏谑道:“那哪能,栖公子要陪葬才行。”
托生要等到第三日才可离开。莲采儿托生的显然是个死人,等到第三日,她从这具躯壳里出来,不好说会变成从前的魂体形态。
莲采儿要介入这个凡人的因果,以保万无一失。
既然她魂不得归寂,有些事情,还是要她亲自去清算的。
莲采儿抬手挥出一簇纯白色的火苗,那火苗在空中分裂成几撮火星,落入墙上的烛盏,烛火窜起,黑暗霎时掩退。
昏黄的光线打在男子毫无血色的面颊上,他面对莲采儿,眼里闪着两道阴鸷的精光,却被莲采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男子垂眸,“你不是凡人。”
他这句话并不是疑问,而是十分肯定。
莲采儿维持那个被挟持的姿势,唇角向后挑起,她道:“乖乖的,不要动。”
介入凡人的因果,必要“事出有因”,就像她曾经因为与仙族太子白旬真的孽缘,而幻化成女婴,又恰好被仙后姝捡到带回仙族,最后白旬真因她而死。
世间一切,逃不过“因缘际会”四个字。
莲采儿在识海翻找一圈,在上天玉京收藏的因不少,选哪种因,倒是让她犯起了难。
突然,一缕金色的细绳从识海角落飞到她手腕。
“就你吧。”细绳化作一缕金色流光,从莲采儿眉心飞出。
金色流光围绕男子转上三圈,而后从他左手无名指钻进身体。
莲采儿脖颈处的桎梏猛然掉落,在地上发出“当啷”的清响。
莲采儿抬头,“可认得我?”
男子张了张嘴,目光在莲采儿身上游离,他道:“你……”
看样子是不认得。
莲采儿收藏的因大多数是自己炼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白旬真陨落后,她与这世间的牵绊太少,随时可能重新变回魂体。
莲采儿看看身旁的黄金棺椁,顺水推舟,胡诌道:“惨死的女鬼啊。”
“怎么成鬼了?”男子俯身去捡掉落的武器。
莲采儿信口开河:“突然想死,就成鬼了。”
她说完这句话,男子伸出去的手僵住,他仰头看莲采儿一眼,迅速捡起一支钗子掩在袖口中。
莲采儿还欲胡言乱语,男子扣住她的肩膀,垂眸望着她。突然,宽大的手掌贴上她后背,将她揽入一个怀抱。
莲采儿心中复杂,头顶上方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采儿。”
莲采儿心道,这是认得她。她挣开男子的双手,后退一步,道:“如今是人界多少年?”
男子深如幽潭的眸中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他薄唇轻抿,道:“沐圣一百二十三年。”
“沐圣一百二十三年。”莲采儿心中震惊:“我死了一百年?!”
2. 公主的哥哥
这个凡人男子是东彧国的王子,叫栖恨。
好端端的王子还去盗墓,莲采儿听到他的身份不禁感慨,人生疾苦,一国的王子要靠盗取死人的陪葬来充盈国库。
莲采儿坐在马车里小憩,山路颠簸,她坐得稳如磐石。
这具躯壳的原主人在人界的身份想来非富即贵,先不说荒郊那座金台银顶的陵墓,光她身上质地滑腻的绫罗绸缎,和满头的金银珠翠,也是普通人家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富贵。
那么多值钱的物价埋在地下,拿一点出来救济救济凡人,倒也勉强能说为不是盗。
莲采儿心中盘算,三日后回来还躯壳,她可以大发慈悲帮栖恨带点物件回东彧国。
莲采儿掐指算算:紫薇、贪狼坐命,紫薇化气为尊,贪狼化气为桃花,紫薇旺科,贪狼落甲子。这躯壳的原主人有王侯将相之才,却是孤家寡人之命
如此还好,偏偏命宫还有一凶星,命里夭寿煞,体弱多病,命薄寿短。
莲采儿两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腿上。可惜,早早地死了。
忽然,一根手指按在莲采儿的眉心。栖恨抚平莲采儿微皱的眉头,轻声问道:“有烦心事?”
莲采儿怔怔,旋即笑颜舒展,道:“无事。”
她死了一百年,许是糊涂了,竟觉面前之人,颇有故人之姿。
莲采儿在心中苦笑,上天玉京两万惨死的妖族,十三魔洞一千多个头骨,天族内政……哪一件事拎出来,都够白旬真对她刀剑相向。
莲采儿摇摇头,死了也好,至少不会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
仙族太子殿下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是纯净的古神血脉。他天资极高,年纪尚小,就已能推天演命,平战三界。他是仙族当之无愧的储君,稍加磨练,成为次于天道的存在,不在话下。
不幸的是,他命中突生莲采儿这个劫数,以致其在一场大战中英年陨落。
至于莲采儿,说好听一点,她生性凉薄、寡淡。往难听的说,唯有“恶劣”能形容。
莲采儿自己都疑惑,她这样不伦不类的东西,为什么还有灵魂?
灵魂刻画的是罪恶,她的灵魂罪无可赦。
神明的灵魂太纯净了,以至于在看到穷凶极恶的灵魂时,他们只想渡化她。
仙族无疑是失手了,莲采儿这样恶劣的魂体,最后害死了他们的太子殿下。
现在算算,白旬真如今该有二百三十岁了。该是退去年少时的青涩之气,长成众仙口中真正“谦谦君子”的模样。
两百多年前。
莲花宫,停思亭。莲采儿双腿交叠坐在石桌前,手中尖细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刻在白玉菩提珠上。
忽然,一道身影遮挡光线,莲采儿眯着眼睛抬头,少年一袭白衣,墨黑的发丝垂在肩头,他眉梢微挑,薄唇勾出一抹浅浅的笑。
少年白旬真对她道:“整日待在殿中,太闷了,去走走。”
莲采儿摇头,惜字如金地回了两个字:“不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白旬真本也没指望她会答应。他坐到莲采儿对面,从善如流地从她手里拿过刻刀,“我给你刻一朵花。”
莲采儿不置可否。
白旬真比莲采儿手巧得多,他挥刀三两下,圆润的菩提珠显出莲花的雏形来。
说是刻一朵花,却刻了十八朵。白旬真把莲花白玉菩提串戴在莲采儿的手上,莲采儿今日穿的也是白衣,洁白温润的珠子似一抹纯净的月光,萦绕在手上。
“好看。”白旬真道。
莲采儿抬手看看,谈不上好看或不好看,她道:“谢谢哥哥。”
白旬真眸光微动,眼底的笑意逐渐晕染开,他道:“日后送你一件珍贵的东西。”
那“日后”便是四年后,仙族与天族联姻。至于那件“珍贵的东西”,白旬真到死都未见到莲采儿戴上。
马车缓缓驶出北陵山,在山脚下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前停下。
栖恨不知何时下了马车,他站在马车旁,摊开手递到马车内。
思绪拉回现实,一路神游天外的莲采儿稀里糊涂地搭上他的手,下一瞬,突如其来的力量把她往外带,她措手不及,额头磕上栖恨坚实的胸膛。
放肆!简直太放肆!
“栖恨,放我下来!”莲采儿试图从栖恨怀里挣脱,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拍在后脑,摁了回去。
额头下的胸膛微微震动,清晰的音声透过身体传来,栖恨道:“把脸藏好,他们都是为段卿欢而来。”
莲采儿心中思忖,这躯壳的原主人段卿欢已故,若人界再出现她的因果波动,冥界和天族一查,自己的身份自然会暴露。
莲采儿在上天玉京已经死了,前尘往事,便让它过去吧。
待今日过后,那缕因尽数融于栖恨体内,她便在人界有了新身份。
“罢了罢了,走吧。”莲采儿的头埋在栖恨怀中,摆摆手道。
光天化日下,一个男子抱着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女子,实在太难不惹人注目。
今日客栈歇脚的人,出奇的多。店小二招呼一行大汉坐下,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把大刀重重地搁在桌上,跟身旁五大三粗的壮汉说道:“西极当真是世风日下,你瞅那边,那小子抢别人家的媳妇带来客栈,啧啧。”
客栈歇脚的人都状若无意地朝那边看,那公子一看就出身名门,世家贵族,可不敢得罪。
五大三粗的壮汉却直直打量,他大着嗓门,嚷道:“你咋晓得,那小子怀里抱的是别人家媳妇?万一是他抢亲来的嘞!”
正说到络腮胡汉子的点子上了,他大笑着摆手,道:“那不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嘛!”
这话不知怎地戳中了壮汉的痛处。
他一掌拍在那汉子的头顶,凶神恶煞地道:“没成亲就不是!”他顿了顿,又道:“成亲了又怎么样嘞?姑娘愿意跟谁,就是谁媳妇!”
莲采儿悄悄扭头瞅了一眼:有点道理,但不多。
吵嚷的声音太大,客栈往来的人全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他们。
栖恨扣紧莲采儿的头,对掌柜道:“还是那间房。”
掌柜连连点头,他双手递上房牌,恭恭敬敬地道:“是是,您二位请。”
莲采儿伸出手,两指夹着房牌抽过去,掌柜吓得浑身一哆嗦。
客栈隔音还算好,上了二楼几乎听不见下面的吵嚷声。
莲采儿仰起头,长呼一口气,可憋死了。她夹着房牌的手拍拍栖恨,道:“没人了,放我下来。”
栖恨顿住脚步,低头看她,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一张惨白的人脸。
莲采儿:“……”
这段卿欢死了得半月有余,浑身灰白。她这副模样,同活死人无甚区别。
栖恨淡定地把莲采儿摁回去,“快到了。”
莲采儿心想也好,省得担心这躯体给散架了,她道:“走快点。”
栖恨把她往上颠了颠,声音暗哑:“好,你搂紧我。”
闻言,莲采儿不情不愿地环住栖恨腰身。这凡人生得一副谪仙皮囊,行为举止颇具儒雅之风,莲采儿本以为他是个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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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摸到他紧实的腰身,方觉他原来是个武将。
房间在长廊尽头,离得并不远。栖恨一手抱着莲采儿,一手打开房门。这间房分内外两屋,他径直朝里屋走去。
莲采儿纳闷,他为何还不放下自己。不料,下一刻,身体落到柔软的床榻上,莲采儿未来得及起身,栖恨就倾身压了下来。
莲采儿一惊,她一脚蹬在栖恨肩头,怒道:“做什么?滚开!”
要不是留这凡人有用,莲采儿早一掌将他拍晕,丢在棺材里给埋了!
莲采儿使出八成力道的一脚,栖恨牢牢接住,甚至都未踉跄一下。
莲采儿瞪大眼睛,这不是给栖恨种因了,是给他开神智了!
莲采儿竟不知道自己有这等能耐!
栖恨握住莲采儿的脚踝,笑意缱绻:“你来人界,找我吗?”
莲采儿:……找你?你是谁?
莲采儿倏地泻了气似的瘫在床榻上,她弹起身,一只手挡住栖恨的眼睛,道:“我问你。”
栖恨闭上双眼,道:“你问。”
莲采儿深吸一口气,在地宫,栖恨唤她名字时,莲采儿就感觉不妥,到底是哪里不对,她现在终于有了头绪。
她问道:“我同你相识何地?”
栖恨答道:“婆罗江,莲花宫。”
莲采儿面色一沉,仙后古神姝带她回仙族,自小一直住在婆罗江上的莲花宫。而她在宫殿中见到的神仙,只有古神姝,和白旬真。
莲采儿不确定地再道:“我同你,是何关系?”
栖恨噙在嘴角的浅笑肉眼可见地消失,良久缄默不言。
见此情形,莲采儿心中已是了然。
有一年她喝醉了酒,大半夜潜入莫桑谷的结界,在那里拾到白旬真留在世间唯一的痕迹,便是那缕融于栖恨身体里的因。
莲采儿的灵魂上又多了一道罪恶。
她不知道是该笑自己蠢,还是该哭自己十分蠢。她松开覆在栖恨眼睛上的手,无奈道:“放开我吧。”
栖恨放开莲采儿的脚踝,把她从床榻间捞起来,拥入怀中,他道:“对不起。”
莲采儿推开他,垂眸望着自己奇长的发黑的指甲,果然死久了就会犯糊涂。
种因就要长果,除非栖恨现在就死,不然要立即取出因,别无他法。
“罪过,罪过。”莲采儿扶额。
一滴滚烫的水滴落到灰白的手背上,莲采儿抬眸,眼前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雾气弥蒙,两行清泪淌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到她手背,而后顺着指缝渗到手心。
“罢了。”莲采儿心道:“再等一百年吧。”
百年之后,抽干净了就是
她双手环上栖恨的腰身,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别哭了。”
莲采儿做神仙一百多年,从未安慰过谁。除了一句“别哭了”,她想不出任何话,只得相拥无言。
过了不知道多久,莲采儿手脚都有些发麻。她试探开口,道:“栖恨?”
栖恨低低地应道:“唤我‘哥哥’。”
莲采儿:“……”
栖恨对莲采儿的所有情感皆是来源他体内的那一缕因,他让莲采儿唤他哥哥,只是错把自己当做白旬真了。
莲采儿含糊其辞道:“那什么,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她能感觉到栖恨停滞一瞬的喘息。
不等多久,栖恨温声道:“先欠着。”
莲采儿:“?”
欠着什么?这凡人还能把她打老实,逼她叫哥哥不成?
3. 公主不怕鬼
人界正值初春,阴雨连绵不断。
夜幕低垂,山中陆续出来好几拨人,巡查的官兵和穿道袍的修真门派弟子,一前一后,泾渭分明地各自低头走着。
莲采儿做魂体时在三界飘荡了几万年,对人界还算了解。像这种修真门派与官兵参合在一起,多半是有邪祟行凶,官府无能为力,只得请修真门派出山镇压邪祟。
奈何官府对这些修真门派有所顾虑,事大事小都遣兵差一路跟着,危急关头,免不得要死几个普通人。
久而久之,官府与修真门派互相碰面都不给好脸色。官府嫌修真门派能力不够,几个兵差都保护不了。修真门派骂官府小人作风,非要送几个好人家的儿郎去死。
也正是如此,官府与修真门派几乎不熟络。不得已一同办案时,都秉承修真门派探路、断后,官府的官兵随行辅之,各司其职。
沧海桑田,几万年过去了,他们的处事之法,倒一点未变。
莲采儿关上窗,栖恨恰巧推开房门进来。他手上拿一件鹅黄色的襦裙,轻轻挑起的眉梢下,一双眸光缱绻的桃花眼笑盈盈地看向莲采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莲采儿定定地移开目光,“这些凡人在找我吗?”
确切地说,应该是段卿欢的尸体。
段卿欢定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小姐。莲采儿同栖恨大摇大摆地从北陵走出来,想来是惊动那家富可敌国的王公贵族,这才既是官兵,又是仙门弟子的满山找。
栖恨叠好手中的衣裙,搁上衣桁,他摇摇头,道:“不全是。”
莲采儿迟疑一下,“还在找什么?”
这一路下山来,莲采儿未感觉到山中有何异动,莫不是真有她察觉不到的邪祟?
栖恨思量片刻,道:“鬼吧。”
与此同时,山中突然起了浓雾,成片枯死的老树,张牙舞爪地立在大路两旁。
刚入师门的高山抚仙派弟子,哆哆嗦嗦地跟在他师叔屁股后面。
他的师叔是个花白胡子的小老头,小老头拄一根吊着酒葫芦的拐杖,一摇一摇地往出山路走。
小老头每走几步就拽拐杖上的酒葫芦嘬一口,山中湿冷,他揉揉耷拉的酒糟鼻,捏着擤鼻涕。
小徒弟跳开,嫌恶地随手扯一把草揩衣摆上的黄白的鼻涕,他嘟囔道:“师叔,您老人家注意点,多恶心啊。”
小老头咂吧嘴,一竿子敲上小徒弟的头,他捋直舌头,教训道:“尊师重道,怎么,怎么说你师叔呢!”
小徒弟把揩鼻涕的“草”凑到小老头跟前,气愤道:“您自己看看,这不是您的……”
山中骤然一阵狂风呼啸,枯死的老树枝桠乱颤,沙沙作响,高齐凄声叫道:“头发,带血的头发!师叔!”
小老头拧头转过来,佝偻的躯体径直朝前仰去,干瘪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高齐脚边。
“啊——”
“照这么说,夜深才会遇到那只鬼。为何这些修士白天进山,晚上不去?”莲采儿躺在榻上支着头,问栖恨。
栖恨坐在塌边,双手端放在腿上,左手大拇指有意无意地碰着食指第二关节,他闻言凑到莲采儿耳边,低声道:“你听。”
客栈的窗扉砰砰作响,某块松动的木板被风吹落下来,“怎地不把木板放后院去?”“打到客人,你能赔?”掌柜的呵斥声,在凄厉的风声中飘飘欲散。
这掌柜长得老实巴交,凶起人来像患疯狗病的恶犬,龇牙咧嘴。
清瘦的束发少年一身粗布麻衣,任掌柜如何呵斥,他呆呆地杵着一动不敢动。
接着,客栈二楼,某间天字号房间,身形魁梧的壮汉一把推开木窗,旋即,一声怒吼:“掌柜的叫什么嘞?小点声。俺们几个都被你吵醒嘞!”
莲采儿一听,这不是白天那个满口歪理的秃驴吗?
掌柜黑着脸抬头,那壮汉两手扣着木窗,粗壮的双臂肌肉隆起,幽怨地瞪他。
楼下安静好一会儿,莲采儿正欲起身,开窗一探究竟。
栖恨扣住她的肩膀,让她躺好。
莲采儿与这个俊美的男子四目相对,不知怎地,莲采儿总觉得栖恨今天掉眼泪是装的。
楼下,掌柜觍着脸,躬身赔笑道:“大爷,小的这就闭嘴,这就闭嘴!您睡,您睡!”
秃头壮汉“砰”地合上木窗,临了嚷嚷一句:“天黑闹鬼,也不怕死嘞。”
掌柜向楼上白眼一横,他压低声音对束发少年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些收拾了!”
束发少年慢慢吞吞地捡起木板,他抹了一把眼睛,犹豫道:“先……先靠墙放在这里,天亮了再……再放后院。”
掌柜一口打断他,道:“没爹没娘的寡小子,尽会耍懒,现在就去!”
束发少年怯生生地应道:“夜黑……有鬼。”
只听掌柜冷冷笑道:“仙门百家的大爷都在这儿,有鬼也不敢来!还不滚去放好!”
而后只听两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后院走去,掌柜也跟去了后院。
栖恨不知何时和衣卧在莲采儿枕边,双眼半阖。
莲采儿为他盖上被褥,轻声道:“乏了?”
“嗯。”栖恨阖上双眼,低低回了一个字。
“睡吧。”现下栖恨藏着掖着,说话就只说一半,莲采儿着实理不清头绪。她垂下眼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暖热的房间中出现一缕若隐若现的幽香。祭祀的香火缠绕初春的雨露,氛氲湿凉,徐徐钻入鼻腔。
亥时三刻,人界响起第一声鸡鸣。莲采儿在此时骤然惊醒。她看看身旁双眼紧闭的人,犹疑地探出两指在他鼻前。
栖恨还活着,莲采儿呼出一口气。
门扉窸窣作响,连连哀哭声从缝隙传进来。五言鬼扒在他们的门上,一会儿低低呜咽如婴孩细哭,一会儿高声尖叫好似地狱恶鬼前来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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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屋内没有一点动静,五言鬼从门上滑下来,在木门留下两道长长的抓痕,滋啦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它不死心地趴在门口,对着门下的缝隙呜呜地哭泣。
莲采儿被这声音吵得头疼。
她正欲起身下床。忽然,干燥柔软的唇瓣悄然凑近,在她未收回的手指上轻轻触碰一下。
她略微讶异地眯起眼睛,栖恨佯装未睡醒的样子,将她一把捞回去,在怀中躺好。
“我开门看看,你做什么?”莲采儿的半个头埋在被褥和栖恨怀中,话语中稍有怒气。
栖恨拍拍莲采儿后背,似有安抚的意味,他道:“我怕。”
莲采儿:“……”
她怎么没有看出这凡人哪点有害怕的样子?
趴在门下缝隙的五言鬼捕捉到屋内的动静,尖细的长指甲在门下一阵抓挠。
寻常的木门于妖魔鬼怪而言并不是阻碍,它却破不开这扇门,一阵抓挠无果后,屋外安静下来。今夜疾风大作,偶尔有几声树枝折断的脆响。
莲采儿推开栖恨一点,探出头,皱眉道:“我去杀了它。”
“嘘,它来敲窗了。”栖恨贴近莲采儿的耳朵,温热的吐息洒在莲采儿耳廓,他道:“杀气好重,压一压。”
果真如栖恨所言,关好的木窗响起一阵咚咚的敲击声。
五言鬼这次变作了老头,苍老的哀求声隔着窗飘进来:“好饿,孩子,给点吃的吧!”
莲采儿:“给你一剑,要不要?”
修长的手指撩拨着莲采儿的发丝,栖恨低低轻笑。
窗上的黑影胀大数倍,它的身体虽在屋外,说话的声音却在外屋的某个角落。五言鬼有一丝得意地发笑,它唤道:“你们在哪里?拿剑杀了我吧!”
栖恨的下巴抵在莲采儿发顶,轻轻蹭了蹭。
莲采儿心想,这是让她别轻举妄动?
五言鬼重重地砸窗,声音依旧在外屋的某个角落,它狂喜地喊道:“我找到你们了!我找到你们了!”
它嘴上喊着“找到了”,莲采儿等半天,也不见它真正进屋里来。
鬼怪最爱睁眼说瞎话。
这一日之期已过,那缕因彻底融于栖恨体内,莲采儿在人界有了身份,只要不掀起大波浪,上天玉京可查不到她。
莲采儿望着面如冠玉的男子,栖恨阖眼侧卧着,一缕发丝落在他面颊,随鼻间的吐息轻轻地扫在淡粉的唇瓣上。
“不痒吗?”莲采儿心里嘀咕。她动动身子,环在她腰间的手松动一点。莲采儿拨开栖恨脸上的发丝,别在他耳后。
细密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一下,禁锢在莲采儿身上的手,不知不觉地失了力道。
莲采儿顺势撑起身,她抬起手,一记纯白色的灵流当即从掌中破窗劈出。
栖恨猝然睁眼,眼中迷离之色一晃而过。
莲采儿甩开他的手,道:“等我回来。”说着,跳窗追了出去。
4. 公主迷路
月亮落下林梢,惊起枝头栖鸟纷飞。暗夜吞噬周遭所有颜色,五言鬼的身影隐匿在漆黑的夜色当中。
莲采儿一路追至深山,沿路散发的香气愈发浓重,这鬼东西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记灵流,逃得倒是飞快。
一溜烟进到山中就没影了。
香气中忽然夹杂一股血腥味,莲采儿在一棵树下顿住脚步。她蹲下身去,珠钗从袖口滑出。莲采儿用钗子拨了拨地上那滩半干涸的血水,山中水汽湿重,血水不会如此快干涸,看样子是几个时辰前留下的。
她把珠钗在旁边长势茂密的矮草丛上来回擦了擦,正欲起身,忽觉不妥,这草未必也太软和了些。
莲采儿两指并拢,煞白的火焰从指尖跳跃出来。她伸手靠近矮草丛,冷冽的火光照亮成堆的带发人头。
巴掌大带血的婴孩,发髻散乱的女子,面部扭曲的青年,形同枯槁的老人……
将烂不烂的肉糜混杂堆积在一块,红褐色浓臭的血水黏黏稠稠地渗进土壤,在地上留下好似恶鬼描摹般歪歪扭扭的诡异痕迹。
莲采儿捻灭指尖的白火,起身走出十丈远。
十丈处,成堆的人头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堆放在大树下,人头上未脱落的浓密黑发像野草一样,长长地垂在地面。乍然一看,人头堆如同长满野草的土堆。
山中卷起一阵风,浓密的黑发随风摇曳,露出掩盖在下面白花花的骷髅头。
前面那堆人头至多不过一月,眼前这堆骷髅,至少也有一年。
莲采儿在上天玉京时,曾在一本叫做《诡谲名录》的古籍中读到过喜爱收集人头的鬼怪——吉墓。
吉墓,原叫极墓。据古籍记载,此鬼属于冥界鬼道,一百多年前多数游迹于人界。
此鬼最初是无名小鬼,由于冥界的疏忽,他们在机缘巧合之下到了人界。初到人界的吉墓鬼猖獗至极,挖坟盗墓,杀人喝血,无恶不作。
此鬼曾挖空人界的一座皇陵,而后大放厥词:“极墓鬼一族要挖空人界所有坟墓,扭下所有死人的脑袋,让所有死人一起听月亮讲故事。”
为何是听月亮讲故事?莲采儿读到这句话时便不太明白。
极墓鬼挖空的坟墓越来越多,冥界出现一大批没有脑袋的鬼魂,此事惊动冥界大长老鬼阿门,他盛怒之下亲自出冥界捉拿极墓鬼一族。
极墓鬼经历一番腥风血雨,据《诡谲名录》记载,当时魂魄未散的极墓鬼,仅剩下十只不到。
此后,鬼阿门降下“槐序令”,极墓鬼一族永留人界,留守死人的陵墓。除每年四月初四,不得踏出留守陵墓半步。
“极墓”也改做“吉墓”,为死人祈福之意。
莲采儿走回先前那棵树下,用钗子在树干胡乱画了个图案。
在“槐序令”的压制下,此地成堆的人头,不应当出自吉墓鬼的手笔。还有什么妖精鬼怪会这般行事,莲采儿一时想不出来。
树旁的人头堆轰然倒塌,一个个圆溜溜的人脑袋骨碌碌地四散滚落,腐臭味随之弥漫开来。
莲采儿掩住口鼻,向后倒退几步。她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堆放人头的地方,言语不善道:“滚出来。”
身着道袍的少年浑身沾上糜烂的腐肉,头顶血糊糊一片,脸上满是干涸的黑色血块。他从人头堆中爬出来,对莲采儿喊道:“我是高山抚仙派弟子,求道友,求道友救命。”
似鬼似怪的东西从人头堆中爬出来,倘若莲采儿是个凡人,那该她喊救命才是。
“仙门百家天黑前就下山了,怎么就你留在山中,还能活着?”莲采儿眯着眼睛,上下扫视这个穿着破烂道袍的少年。
少年又向前爬了几步,他伸出沾满污秽的手,颤颤巍巍地捡起一个干瘪的人头抱在胸口,哽咽道:“我和师叔回门派的路上听人说北陵闹邪祟,师叔非要来凑热闹。我们,我们本该天黑前去山下歇脚,不曾想,师叔他喝多了酒,耽误了时间。”
“我,我扯了死人的头发,再看师叔时,他,他就,死了。”少年泣不成声:“然后我,我就吓晕了。”
莲采儿双手环抱在胸前,无甚神情地看他。
少年抽泣的声音戛然停止。
三更半夜,深山老林,红衣女子。他心头寒意顿生,浑身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眼前这位红衣道友,看起来更像一只等他上钩的女鬼。
不料此时,睡前忘记换衣裙的红衣莲采儿开口幽幽道:“你要我救你,就不怕我是鬼吗?”
少年的瞳孔骤然紧缩,莲采儿抬脚要踢挡路的脑袋,少年猛然向后倒退几步。
莲采儿把脚伸出一半才察觉自己没有穿鞋。
少年咽下一口唾液,师叔的脑袋掉在地上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小老头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身首异处。
眼前的姑娘要真的是鬼……少年自我麻痹似的,道:“不会的。不会的。你要是鬼,不会跟我废话。救救我。救救我。”
莲采儿觉得,少年最后两句话不像是对她说的,倒像是在向天祈祷。
“罢了。”莲采儿收回脚,绕开那颗脑袋,走到少年面前,道:“还能走吗?”
少年的身形轻轻颤动,随即只听他长呼出一口气,他仿佛如获新生般,痛哭流涕地爬回来,对莲采儿拜了三拜,哭道:“多谢道友。多谢道友。”
莲采儿无甚神情地点点头,道:“走吧。”
换做从前,这小崽子怕是对她谢不出来。
少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脱下外衣把那颗干瘪的头颅系在背上。
他悲恸的面颊上,掩饰不住地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之色。少年庆幸自己是有运气的,能逃离重重鬼门关。
莲采儿抬头望一眼苍穹上的星辰,走在前头开路。
西极初春多雨,山中小道泥泞湿滑,一些长久没人走的路长了青苔。
近日入山的官兵和修真门派弟子不在少数,踏出来的羊肠小道,更是纵横交错,颠簸难行。
莲采儿在上天玉京那一百多年爬仙山,走夜路是常事,人界的山路于上天玉京的仙山,对她而言并无差别。
她走得稳稳当当,时而道上有坑洼,便踩着两旁的枯枝烂叶踏过去。
莲采儿虽然眼睛不好,好歹有法力傍身,夜间视物对她来说可谓小事一桩。
修炼功底不扎实的少年可就遇到了大难,他几乎看不清山路。
少年不知在哪处捡来一根外皮发烂的树杈,在笔陡的小道上敲一步,走一步。
突然,他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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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泥一滑。
少年赶忙拿树杈拄路,却不想朽木易折,腐烂的树杈嘎嘣断裂,他一屁股坐地,从陡峭的山路上一路滑向下滑。
少年扔掉断的只剩一小截的树杈,大喊道:“救命!道友稳一稳我!”
莲采儿没事儿人般,眼看少年两只张牙舞爪的手在路两边乱抓。
他忽然抓住一把草,然而去年的枯死野草,无疑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最后连草带泥被他抓在手里,往山下滑去。
滚下山可比走下山快多了。
莲采儿出于好心地,在他快到自己跟前时,侧身让开了道。
少年大叫着滚进斜坡下的一片荒丛里。
莲采儿挑眉,向山下喊到:“小兄弟,还活着吗?”
高齐四脚朝天地望着乌蒙蒙的苍穹,摔得七荤八素,他吃痛地回道:“劳烦道友,拉我一把。”
莲采儿转动掩在袖口里的钗子,颇为难道:“我这没有穿鞋子,不好走下来。小兄弟是修真之人,这点小伤,应该能自己起来吧?”
高齐咬咬牙,浑身疼得厉害,他倒吸一口凉气,道:“道友,我,我。”
“伤得严重”四个字还未吐出口,莲采儿道:“这个地方,我们先前是不是来过?”
莲采儿是沿着那股香气进到深山中的,来时的路香气尽散,要捉的鬼也逃之夭夭,她半点记不清下山的路。
要不是这小崽子在同一处跌倒,她还不会发觉此条小道,他们似乎走过一回。
高齐手脚并用,吃力地勾上斜坡上的树干,他脚踩在树干上,指甲扣进泥土里,才一点一点爬回路上。
许是因为这条路接近深山出口,路旁放了一堆形状各异的石块。
高齐现在见着成堆的东西就发怵。他看一眼石头堆,立即蹦开老远,向山上喊道:“道友,不错,此地我们来过。”
莲采儿缓缓走下山。
她两指并拢,纯白灵流在她指尖窜动,忽地又熄灭。
莲采儿顿住,掩在大红喜服袖子下的手指再次凝聚法力。
这次半点灵流都没有。
在凡人的躯壳中弊端颇多。就如眼下,莲采儿确信他们是遇到鬼打墙了,却束手无策。
莲采儿扶额,难怪在客栈她会推不开栖恨。在凡人躯壳中会限制法力,她竟把这茬给忘了。
莲采儿坐在石堆上,手里的钗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石块上。
高齐被眼前的这一幕刺激得浑身发毛,他抓紧系在背上拧成一股绳的外衣,磕巴道:“道,道友。”
莲采儿等法力恢复,等得郁闷,她道:“怎么?”
高齐小心翼翼地道:“我们,我们还能出去吗?”
莲采儿瞥一眼少年,心道:“出不去就等死吧。”她嘴上留情,安抚道:“不必担心,我会带你出去。”
高齐心中还是忐忑。他取下背在身上的头颅,手捧那颗干瘪得只剩一层薄皮的脑袋,小声抽泣道:“师叔,保佑弟子平安出去吧,来年弟子一定给您奉上好酒好肉。”
莲采儿:“……”
不远处的山脚下,一点微弱的火光随绵延小道穿梭。
莲采儿托着下巴,看那点星火徐徐而动。
她果然中计了。
5. 公主破阵
高齐揩一揩眼睛,抱着他师叔的头颅走到莲采儿跟前,顺着她目光方向看去。
穿梭在小道的火光已经看不见,远方沉浸在一片幽暗当中。乌压压的密林上空,漆黑的天穹不时会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速度之快,肉眼仅能捕捉到那黑影疾速掠过时残留的影子尾巴。
此地鬼怪横行,出现几只冥界的飞鸟不足为奇。
高齐只看到周遭乌漆墨黑一片,他问道:“道友,可是有发现?”
莲采儿捡起手边的一块薄石头,在石堆上磕成几小块碎石,道:“嗯。”
请鬼灯从密林间缓缓走近,它上下各长了两只触手,下面的触手撑地,上面的触手交缠一起,形同凡间的马灯。灯中蓝白火焰扑朔,模样憨态可掬,请鬼灯撞上鬼打墙结界,绵软的结界将它隔绝在外,它伸出触手在结界摸索。
莲采儿挑几块小碎石放在手心,将少年推至一旁,道:“上山去,不要回头。”
高齐挠挠血糊糊的头顶,不解道:“道友要做什么?在下能给道友打下手。”
见他不识好歹,莲采儿不多费口舌,“随你。”
莲采儿向东北,正北,西北三个方位投掷出三片碎石,掩在大红袖袍下的手攥紧泛着寒光的珠钗。
正北方,请鬼灯揭开头顶的灯盖,鬼打墙结界瞬时显露原形。整座山头被恶鬼笼罩其中,飘荡的鬼魂们在结界边缘或是哀嚎,或是大笑。
高齐面色刷地翻白,后背冒出一阵冷汗。他一把抓住莲采儿的衣袖,牙齿都在打颤,他道:“那,那,那是,是什么?”
莲采儿抬手抽出被少年抓得死死的袖子,她瞥一眼少年抱着的死人脑袋,道:“你最好把头埋了。”
少年抱紧他师叔的头颅,身体向莲采儿那里挪动,他道:“不,不可!”
他一定要带师叔回抚仙派,安葬入抚仙林。
莲采儿:“……”随你。
请鬼灯是冥界十八绝尘路上的引魂灯,这种灯通常游迹冥界与人界,引亡魂入鬼道。
莲采儿掷出三块碎石,便是邀它入阵收恶鬼,如此鬼打墙便能不攻自破。在冥界,请鬼灯也有业绩考核,作为代价,邀约者也是它此次业绩中的一部分,除非莲采儿能杀掉它召唤出来的幻影。
倘若天亮前还未从鬼打墙中出去,便会堕入鬼道,戴上层层枷锁,成为布局鬼的伥鬼。
莲采儿脱离这具躯壳自然能从冥界杀出来,但此法定然不可行,上天玉京会查到她。
眼下天将破晓,莲采儿法力受限,硬着头皮也得试一试。
请鬼灯召唤出幻影。旋即,东北、西北方位,两个黑影脚踏泥泞,疾速而来。音之形骸,纤毫悉纳于莲采儿耳际。
西北方,竹杖,酒葫芦。瘦小的花白胡子老头率先从暗夜杀出,尖利的竹杖末端直取高齐面门。
高齐惊呼一声,道:“道友救命!”
莲采儿早有准备,她一把拉开少年,挡在身前。莲采儿三指捏着珠钗,在竹杖即将刺到她胸口时,一记钗子抵上锋利的竹尖,旋即一掌拍在钗身。
竹杖霎时四分五裂,系在上头的酒葫芦重重摔在石堆上,醇厚的酒香四溢飘散。珠钗划破暗夜,花白胡子的小老头定定地低头,胸前的血窟窿汩汩淌着黑血。
小老头双目圆瞪,“噗通”一声,栽到在地。
高齐定睛一看,横尸在地的花白胡子小老头,与他师叔长得一模一样。他哭喊道:“师叔!”
莲采儿无奈地蹙眉,道:“你师叔死了。”
高齐捧起手中的头颅,如视珍宝般看了又看,他将头颅重新抱进怀里,涕泗纵横。
不知是哭哪家坟。
眼看着天边将要破晓,东北方的幻影却迟迟不出来。
莲采儿的面色越来越沉,高齐哭累了,趴在石堆上打起了瞌睡。
莲采儿叫醒少年,指着即将消失的山路,半真半假地忽悠道:“往回走,能出去。”
高齐揩了一把流在嘴角的口水,怀里抱着他师叔的头颅不放,他迷迷蒙蒙道:“能出了?道友,我们走吧!”
莲采儿摇头:“我还有事,你先走。”
少年不疑有他,将怀中的头颅用破旧外衣裹好,系在背后。他对莲采儿拱手道:“道友,后会有期。”
莲采儿眯起眼睛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鬼打墙并未破裂,只是这邪乎的小崽子在这里,不知道还会引来什么东西,暂且让先回避一下。
东北方的黑影与莲采儿相隔几丈,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漫无边际的黑夜,青衣男子手中挑一昏黄的灯盏,悠悠火苗在风中摇曳,他伸出一只手去护灯盏,却蓦然顿在半空。
男子开口,声音依旧轻而柔和:“好久不见。”
他颀长的身影立于树下,墨发披散着垂在肩头。
莲采儿望着男子混沌的面容,喉间酸涩。
流光易逝,诸般过往付尘烟。故人之颜在她心中,原来早已淡却。
长风吹熄摇曳的火苗,男子手一松,灯盏落入污泥。
莲采儿随手折来一根树枝,向那熟悉的身影飞身而出。
白旬真陨落前,莲采儿同他切磋,多次都是险胜。如今实打实你存我亡,莲采儿还无法力,当真是铤而走险。
她仅在幻影手下过了十来招,便招架不住。
淡青色灵流飞掠而来,莲采儿侧身躲开,身旁的树当即被那灵流切出一道豁口。
天边泛起鱼肚白,莲采儿拧眉躲开直击面门的灵流,她还是慢了一瞬,淡青色灵流擦刮着她的面颊而过。
她这具躯壳果真死去太久,脸上的伤口竟未流出半滴血,可是,很疼。
再过十来招,莲采儿躲闪不及,后背重重地挨一记灵流,肋骨当即粉碎。
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莲采儿的五脏六腑被生生震得成一团肉泥,她腹中一阵绞痛,嘴中咳出些许血沫。
幻影收回手,望着他光洁的、没有手纹的掌心。
莲采儿掌中聚灵,煞白的灵流聚出一缕,又迅速消散。
幻影走到她身边,与开头一般无二地道:“好久不见。”
幻影的脸上依然一片混沌,莲采儿强忍剧痛,笑道:“……好久不见,哥哥。”
幻影半蹲下身,冰凉的手指点在莲采儿面颊的伤口。他似乎有些难过,又道:“疼吗?”
东方接近破晓,当第一束阳光洒向大地,等着莲采儿的,便是无尽深渊与地狱枷锁。
莲采儿的手指抠在污泥当中,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并不作答。
幻影起身,莲采儿拧眉望着他。
他又俯身下来,拇指摩挲那处伤痕,问道:“疼吗?”
烂臭的污泥中,莲采儿手下一顿。
俯下身的幻影听不到莲采儿的回答,正欲起身,却听莲采儿道:“靠近一点。”
幻影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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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混沌的面容虽是乌蒙蒙一片,却宛若有星河流转。
他徐徐俯身,凑到莲采儿耳侧。
苍穹终究是亮了。
倏地,稍有棱角的碎石片在脖颈划出一道深痕,浓稠的黑血喷薄而出。
莲采儿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幻影逐渐变得透明,随后一点点消失殆尽。
请鬼灯如约入阵,它打开灯盖,恶鬼鱼贯而入。鬼打墙碎裂,枯死的老树长出绿芽,交杂的小道重合,下山之路豁然开阔。
莲采儿擦掉耳侧还未消散黑血,嘴里喃喃道:“疼。”
莲采儿在树下打坐一炷香的功夫,体内的法力缓缓充盈起来。五脏六腑慢慢归位,碎成渣的肋骨渐渐修复。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半干的泥土,在烂泥中扒出昨晚遗落的珠钗。她往回折返,去寻那邪乎的少年。
一盏茶后,莲采儿在一颗树上看到熟悉的图案,堆摞在此的人头不见踪影,地上半干涸的血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糜烂的腐臭味充斥林中,人头不翼而飞。
忽然,十丈外,少年嘶吼的声音响起来:
“师叔,弟子不曾对您动过杀念!”
莲采儿敛息,轻声向前走去。
高齐跪在骷髅堆前,他面露狰狞,七窍流出汩汩黑血,恍若中邪般,怒道:“凭什么他非死不可?为什么要我杀他?我没有!我没有!”
他怀抱中干瘪的头颅皮肉消散,森白的骷髅头磨着两排布满黄垢的牙齿,飞到半空。骷髅头空洞的眶骨忽然冒出两道幽冷的绿光。他咯吱咯吱地嚼着黄齿,如夜枭啼鸣的尖厉叫声,刺透深山:“偿命!偿命!”
高齐捂紧双耳,连连后退,嘴里不断重复着:“我没有!我没有!”
骷髅逼近他,凄声叫道:“高齐,你杀了我,偿命,偿我性命!”
少年后背抵在树干,失去力道的双腿不住颤抖,他退无可退。冒着幽绿冷光的骷髅张开深如无底之渊的巨口,大堆血淋淋的糜肉从他口中溢出,腐烂的恶臊之气扑鼻而来。
高齐的整个头颅被血盆大口包裹,他挣扎着想要把头从里面拔出来,可骷髅口中的无底深渊却像是有吞噬万物的法力,任他垂死挣扎,都不能摆脱。
骷髅幽绿的眼睛发亮,浑浊的魂魄半脱离躯壳。
骷髅在摄取少年的三魂七魄。
莲采儿两指放于眉心,她从识海抽出一缕纯白灵流,流光萦绕,一把周身符纹,斜断一截的残剑从她手中飞出。
残剑斩断长风,发出细微的呜鸣。
灰白的手拨开遮挡身前的树枝,莲采儿飞身至少年身后,她两指并拢,拇指抵在少年后脑。
强悍的法力霎时将骷髅震出数仗远,残剑自骷髅脑后袭来。他欲遁地而逃,莲采儿早已料到,纯白流光交织成细密的蛛网,在他触碰地面的瞬间收紧。
残剑幻化出五个分身,自不同方位,铺天盖地地刺下。纯白灵流激荡出一圈余波,连绵的山头一阵颤动,漫山的树木刷刷晃动,无数枝桠被这法力削成几截,从树上掉落下来。
抵在少年后脑的拇指转动,莲采儿抽出少年枯朽的魂魄,纯白灵流一缕缕注入其中,污浊的灵魂变得纯净晶莹。
灰白的手指向下划动,魂魄回到少年身体。
少年猛吸一口气,他猝然睁开眼睛,随即腹中翻涌,一阵呕吐。
污秽之中全是蠕动着的白嫩蛆虫。
6. 幽冥之火
山脚下的小镇,房屋急剧摇晃一阵后忽地停止。仙门弟子纷纷跳下床榻,打门窗,探查情形。
客栈,不知谁高呼一声:“北陵山要塌了!”
众人惊恐地抬首望去,云雾笼罩下的连绵高山果真在轻微地抖动。
修为较高的悯禅派络腮胡汉子摸了一把光头,他急躁地问那五大三粗的壮汉:“师兄,你有没有感觉到邪气?”
悯禅派大师兄班悯肩扛两把大刀,料峭晨风中,他光一边膀子,粗布麻衣斜缠在身上。班悯把大刀递给络腮胡的师弟班赭,粗声对身后一群大汉道:“都去带上法器,北陵山中有变数,俺们进山看上一看!”
其他门派一听,也叫上同门师弟师妹们,收拾进山。
栖恨整宿未眠,后半夜,他一直立在木窗边,眼观那点微渺的白光一路至深山,又下到半山腰。最后白光扑闪几下,在半山腰湮灭,半个时辰前才重新闪烁起来。
门外,侍卫邝邡“笃笃”敲着房门,他低声对屋内道:“殿下,马车已备好,何时出发?”
西极的官兵和仙门百家混杂在一起,大批人乌泱泱地从小道进往北陵山。
起初,北陵山的邪祟闹得还不算凶,只是山脚村寨中时常有牲畜进到山中不出来。北陵山是欢都郡主的寝陵,常有兵差把守。村民进不到山中,只得在外围找找,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村民只当是那些个兵差心黑,扣住牲畜不肯还来。
直到一陈姓寡妇家里的莽性小儿偷偷溜进山中逮山鸡再也没出来。陈寡妇是村里的可怜人,丈夫死后就剩下一个儿子与她相依为命,可现在连儿子也在北陵山中不知死活。
陈寡妇一口咬定是把守的兵差扣住了她的儿子。兵差拒口不认,他们处事极其强硬,把闹事的村民打一顿后,便丢下了山。
一时间,民情激愤,此事被闹到府衙。北陵府官不敢贸然进山搜查,写折子层层往上禀报,折子放到到欢都王案上已是一月余。
北陵府官带人进到山中深处,只看到白石崖下,陈寡妇的儿子被啃得只剩一具骸骨。
陈寡妇抱着那具骸骨,痛不欲生,大喊着要欢都王偿她儿子性命。
若是早点进到山中,她儿子怎么会死?
北陵府官哪敢把这话递给欢都王。他脑中灵光一闪,便叫兵差去山中找那吃人的野兽,给陈家小子偿命。
不料,三十个兵差摸黑进到山中,第二天全没有出来。
北陵府官以为他们怕担责,逃跑了,他带府衙的人进到山中,白崖下,三十具骸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那府官吓得抽风,当场死在了白崖下。
仙门百家初春试炼在即,得到官府除邪祟的传书,当即派弟子下山,借此机会好好历练一番。
可谁曾想,他们第一夜进到北陵山,就无端消失了十几个弟子。
仙门百家在山脚逡巡三日,今天终于逮到机会,去捉那只躲在暗处的妖魔鬼怪。
众人火急火燎地入山,山路被掉落的树枝阻塞,不得不边清路边走。
班赭扔开一根柏树枝桠,喘着粗气,嚷道:“这慢如龟速,等我们进到山中腹地,管他妖魔鬼怪,还是吃人野兽,早跑没影了!”
班悯肩扛大刀,顺手扶住一个差点摔倒的女弟子,他让那女弟子走在悯禅派大汉们的后边,对班赭道:“你有办法?”
班赭把大刀递给大师兄,向后边的众人摆手道:“退后,退后。”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依言向后退。
只见那络腮胡的汉子半扎马步,双手成掌来回交叠,他一掌挥出,刚猛的掌风瞬间卷起一阵狂风,狂风呼啸而过,山路上的树枝被扫至两边。
“好厉害啊!”人群中霎时响起女弟子们的夸赞声。
眼看更多附和的声音即将响起,班赭摸一把光头,向众人拱拱手,打断道:“多谢,俺们先进山。”
班悯肩扛两把大刀,伸手在他师弟肩膀拍了拍,笑道:“不错嘞!”
这一掌可解决了眼下的大麻烦。
班赭拿回自己的大刀,回拍他师兄的肩膀,也笑道:“等会儿遇到妖魔鬼怪,俺要是打不动,你可要多护着俺。”
“自然。”班悯向前走去。
深山中,莲采儿召回残剑,收入识海。
高齐双眼空洞地瘫坐在地,双手仍然止不住地在颤抖。他忽然蜷缩起身体,狂喜道:“我活了,我活了!哈哈哈,我活了!”
莲采儿挖出骷髅幽绿的双眼,捡起地上的灵力蛛丝缓缓缠绕起来。
她将缠绕好的双眼丢到宽大的袖袍里,抬眼皮看着少年,道:“你活不了。”
少年一只手覆在眼上,仰面大笑起来:“道友不是救我了吗?我的灵魂干净了,我不会死,永远不会死!”
高齐笑完,伸手指向远方的白崖,说道:“道友,你为我洗干净了身上的罪恶!哈哈哈哈!那壁石崖下面堆放了好多白骨,全是我杀的!”
莲采儿重复道:“你活不了”
少年突然跪倒下来,双目圆瞪地看向自己腹部,蛆虫啃食他的肠肚,腥红的内脏混杂白嫩的蛆虫,破体流出。
疼痛让少年面部扭曲,他在地上垂死挣扎着,“骗,骗我。”
莲采儿缓缓道:“灵魂上的罪恶是洗不掉的。”
少年体内,早被下了释枷咒。释枷咒,所犯罪恶宣之于口,当即穿肠烂肚而亡。
莲采儿一开始便知道这少年不是人,却也没想到他会是一只身负冥界凶法释枷咒的恶鬼。
莲采儿抽出少年的灵魂,只是想追溯是谁给他下的释枷咒。
莲采儿望一眼脚边被她挖去双眼的骷髅头,轻声叹息。
少年一直带着的头颅眼中藏有冥界的法器,两生仪。
两生仪,以彼之魂,换此永生。
当一个浑浊、残破不堪的灵魂找到一个与之相配的灵魂,便可用两生仪让两个灵魂融于一体,两魂作一魂,是为两生。
此等法器,冥界早已封禁。
这个少年缘何会有冥界的禁器,又缘何会被下释枷咒?他口口声声道,莲采儿洗清了他灵魂上的罪恶,试问,寻常凡人谁能轻而易举地为他人洗灵?
这少年一开始便知道莲采儿的身份。
莲采儿蹲下身,阖上少年的眼睛。
她一个元神被亡灵蚕食殆尽的半神,托生到空壳上本就有莫大的蹊跷,如今层层迷雾笼罩,只怕是来者不善。
忽然脚下一阵晃动,莲采儿霎时感觉灵魂碎裂似的抽痛。
北陵山脉,巨大的法阵从地底浮现出来,杂乱的符纹游离空中,苍穹下,一个眼冒幽冥之火的骷髅头出现在法阵中央的上空,宛若地狱判官,透过凡胎躯体,审视下面不堪的灵魂。
有人喊到:“那是什么?快看上面!”
“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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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之火,那骷髅眼中有幽冥之火!”
大地震颤起来,一条延至深山的缝隙从众人脚下撕裂,沉睡地底的巨斧震断一条满是符纹的锁链,骷髅嘴中发出蛊惑人心的悠悠声音:“众仙家,入阵来。”
班悯大声叫道:“结阵,快结阵!不要听!”
话毕,脚下的裂缝猝然向两边扩裂,众人脚下一空,再结阵已经来不及,纷纷坠落幽暗的裂缝中。
裂缝未延伸处,人们丢下手中法器,两眼翻白,一步一步地走向裂缝边缘。
受到蛊惑的人群中,白衣男子一记手刀打晕身旁的侍卫。他闪身而出,救下几个正欲跳下裂缝的仙门弟子。
幽绿苍穹下,一袭红衣的女子手持一把散发着纯白流光的残剑,朝那骷髅劈去。
骷髅咯咯大笑两声,眼中幽冥之火高涨,如同洪钟的吼声穿透天际:“禁锢。”
莲采儿的灵魂再次抽痛起来,她的皮肤一寸寸皲裂,诡异的符纹从血肉中显露出来。莲采儿停在半空,“佚印!”
残剑脱手而出,剑身符纹隐隐散着黑气。幽冥之火状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向莲采儿舔舐而去。
莲采儿掌中灵流熄灭,佚印剑凭空消失。她从百丈高空坠落,火舌迎面袭来。
莲采儿眯起眼睛,苍白的唇角向上挑起。
佚印剑出现在骷髅头顶,散发着黑气的符纹从剑身脱离,莲采儿两指并拢,煞白的火焰从她眼中燃起,“封!”
佚印剑当头刺下,黑色符纹贴上骷髅,随即“嘭”地一声巨响,强悍的法力震荡出阵阵余波。
莲采儿眼中当即流出两行纯白的清液。
骷髅高涨的幽冥之火,缓缓停熄,法阵中游离飘荡的杂乱符纹定在半空。
“莲采儿。”栖恨喃喃,飞身去接那袭从天坠落的红衣。
碧落苍穹愈加高远,唯见青山缓缓而来。莲采儿合上眼睛,下一瞬,落入青山的怀抱。
栖恨倒退两步稳住身形,他面色不虞,沉声道:“你又胡来!”
莲采儿睁开一只眼睛,随后长呼出一口气,她还以为会在地面砸出一个人形坑。
栖恨掀开莲采儿的领口,密密麻麻的淡金色的符纹爬上莲采儿脖颈,最长的一条距她耳后仅有一小截。
不过几个时辰,莲采儿浑身是刚愈合的伤口,方才还燃烧灵魂封印幽冥之火。
栖恨薄唇紧抿,深似幽潭的眼睛盯着莲采儿。
莲采儿用下巴抵开他的手,说道:“栖公子,男女有别!”
莲采儿被这眼神看得莫名心虚,她赶忙道:“去陵墓,我只能封印它三刻钟。”
栖恨面色依旧阴沉。
威逼是行不通的,莲采儿利诱道:“等我从这躯壳里出来,帮你取一些陵墓里的珍宝,可好?”
这凡人从东彧大老远跑来西极,不就惦记段卿欢的陪葬嘛,莲采儿顺手的事儿。
栖恨只听了前半句话,脸色稍稍缓和些,“你该唤我‘哥哥’。”
莲采儿拉下脸,她从栖恨怀中跳下来,赤脚踩在烂泥中,“不劳烦栖公子了。”
这句“哥哥”她叫不出口。
栖恨从背后将她一把捞回来,“不愿意吗?为何?”
封印在骷髅上的黑色符纹被震碎,细渣落到半空,符纹拼接回原样,飞回佚印剑。
莲采儿顿觉三刻钟夸大其词了,恐怕只能坚持两刻钟。
7.鬼阿门
莲采儿不欲同这凡人多说,她拉起栖恨的手,朝南向白石崖跑去。栖恨突然顿在原地,莲采儿回头,“你做什么?”
栖恨将莲采儿打横抱起,脚下轻点,飞出数丈远。
莲采儿惊诧,这凡人深藏不露!早只如此,昨晚跳窗就该带上栖恨,一同去追那只鬼,也省得她被请鬼灯的幻影打一顿!
栖恨目视前方,薄唇紧抿着。
白石崖下,栖恨放下莲采儿,他指着不远处被烟熏火燎烤得焦糊的火窑,道:“陵墓坐南朝北,墓前地短,附近有火窑,是为短寿夭折地。”
栖恨不但有修为,还会看风水。
“段卿欢命里夭寿煞……”
本就短命。
莲采儿险些咬到舌头,那日出陵墓就觉这入口修得太窄,选地偏僻,本以为是防像栖恨这样的人盗墓,其中门道竟是为了克命。
栖恨走在前面,莲采儿抬脚跟上,她道:“你昨日未提起段卿欢她母亲,倘若猜的不错,她母亲死了,就葬在北陵。”
“不错。”栖恨道:“世人皆道北陵是欢都郡主,段卿欢的陵墓,偏偏这墓中最早葬的是欢都王妃,却无人提起。段卿欢不过及笄之年,她是天生短命,还是后天被人动了命格,我更信是后者。”
莲采儿看看副躯壳,的确还是个小姑娘。北陵墓葬极具奢华,大到棺椁,小到烛盏皆是真金白银做成的,倘若欢都王不喜爱这个女儿,断然不会花这么功夫在这死人墓上。话又说回来,他既爱段卿欢,为何要将欢都王妃葬在这克命之地?凡人对阴阳五行,风水颇信从,死人葬在短寿夭折地,其后代或多或少会折损阳寿。
再者,幽冥之火是冥界恶鬼被诛杀后,残存的怨念凝聚而成的怨念之火,此火专门克制像莲采儿那样满是罪恶的灵魂。冥界千年才会诛杀一批穷凶极恶的鬼魂,凝聚的幽冥之火烧上一百年便会熄灭。就算莲采儿运气不好,冥界在昨夜恰巧诛杀一批恶鬼,可就算再多的怨念,也不至于溢到地面!
幽深的地宫中传来一声虎啸,尖利的虎掌拍在石壁,墙灰扑簌簌落下一片。
莲采儿同栖恨双双顿住脚步。
莲采儿犹疑:“老虎也进来避难?”
栖恨的薄唇向后扯出一个微小弧度,他道:“是冥界的大长老,鬼阿门。他的原身是罗刹族屋脊上的兽头,罗刹族经地藏王菩萨渡化后,他也化身成形,给自己取名‘鬼阿门’,曾掌冥界刑罚。”
鬼阿门的原身是只老虎,这倒是莲采儿第一次听说。
莲采儿做魂体时,只在冥界待了一百年,冥界诸事,她知之甚少。
莲采儿到冥界,正好赶上诛杀恶鬼之年,怨念最甚之时。漫天的幽冥之火追着莲采儿四处跑,她执拗地一直熬着,捱到第九十九年年末,莲采儿的灵魂叫幽冥之火烧得不成形,她便去了人界。
后来莲采儿被仙后姝捡回去,有一天,她百无聊赖地打开一本奇闻异录,才知道幽冥之火燃烧一百年便会熄灭。莲采儿走后一月余,幽冥之火就熄灭了,那九十九年被火烧,她算是白捱了。
一双琥珀色泛着精光的眼睛从地宫拐角探出,十二尺长,虎头兽身的鬼阿门攀在石壁上,向并肩同行的两人招爪子:“跟老鬼进来,敢逃我先吃了你!”
说着,老虎抬起黑爪,肉垫张了张,露出锋利的尖甲,琥珀色的眼中,瞳孔急剧收缩成两道竖线。
这架势是摆给出逃冥界的段卿欢看的,鬼阿门不知晓,这躯壳中装着的灵魂是莲采儿,并非段卿欢。
莲采儿食指抵在唇边,对栖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本意是让栖恨别暴露她身份,不知栖恨是否明了。
莲采儿看看他,栖恨点点头,他迟疑片刻,似有顾虑地向莲采儿摊开手。
莲采儿只当栖恨是害怕,想也不想地搭上他的手就往里走。
地宫的一间墓室,修士们横七竖八地昏倒一堆,那些大刀长鞭等法器零零散散地扔在地上,一些修士面上有老虎掌印,每个人鼻青脸肿,一眼便知方此处刚经历一番恶战,那只老虎不费吹灰之力地赢了。
“你,进去。”鬼阿门用虎爪一指那间墓室,他细长的尾巴微微翘起来,左右抖动,嘴里似有若无地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跟普通老虎警觉的样子一般无二。
莲采儿斜睨鬼阿门一眼,“罗刹吃人的恶习传承给你了?那可不行,他吃不得。”
“老鬼不吃人!”鬼阿门细长的尾巴尖高高翘起来,鼻子喷着粗气道:“老鬼只吃鬼!段卿欢,要是早在冥界找到你的魂魄,老鬼一定一口吞了你!”
如此甚好,鬼阿门果真以为她是诈尸还魂的段卿欢。
莲采儿不屑:“我犯什么罪,你敢吃我?”
地藏王菩萨度化夜叉、罗刹两族后,冥界逐渐出现十殿阎罗,随后又形成十八层地狱,以审判、惩戒亡魂生前犯下的罪恶。
鬼阿门算是罗刹族的前身,地位高于十殿阎罗,照从前,他要吞一个亡魂,冥界大小鬼自然不敢阻挠。可今时不同往日,十万年前他亲手封印了自己的法器,以至其掌管幽冥愈加力不从心,万年前就沦落到做一个小小的大长老。
莲采儿初到冥界,那时做主的便成了十殿阎罗。十殿阎罗信奉地藏王菩萨,他一句“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让他们势必度尽生死流转的众生,因此,来到冥界的亡魂少一条胳膊,都要经过十殿阎罗的层层审查。
鬼阿门要是吃了段卿欢的魂魄,恐怕小小大长老的位置,他都坐不稳。
当然,莲采儿意不在鬼阿门敢不敢吃段卿欢的魂魄。鬼阿门并不常出冥界,莲采儿只知道三次,第一次是求法器,第二次是捉拿吉墓鬼一族,第三次便是这次。
段卿欢的魂魄并未回到这具躯壳中,她是否出逃冥界暂且不论,一个魂魄而已,遣鬼差来人界便可,何故要鬼阿门亲自来?
栖恨轻轻捏了捏莲采儿的手,道:“你先进去。”
莲采儿眼神示意:他要耍花样,我可救不了你!
栖恨拍拍莲采儿的头顶,将她往墓室推,哄孩子似的,“听话,不会有事。”
莲采儿哪是忧心栖恨遭遇不测,她是怕鬼阿门想不开,连带着栖恨体内的因一并吞了。
莲采儿转念一想:早点死也好。
栖恨一死,就能取出他体内的因,人还不是莲采儿杀的,不亏,划算。
莲采儿抬脚,头也不回地进墓室。栖恨掌中一空,他收回手,看着披散头发的莲采儿,勾唇轻笑。
莲采儿素来不爱梳发髻,随意将长发绾在身后就算完事。那日出陵墓,她在马车上一边出神,一边拔发髻上的金银珠翠扔掉,发丝就这么一直披散着。
鬼阿门抬手在墓室门上布下一道结界,莲采儿从袖口摸出钗子一碰,结界将钗子弹了回去,只是一道普通结界。
莲采儿靠在石门上听外面动静,只要鬼阿门有动作,她便在栖恨身死的一瞬,破开结界,取回白旬真的那缕因。
栖恨和鬼阿门离得不远,只听鬼阿门沉声道:“殿下,外面那把剑是你的?”
殿下?冥界的大长老,叫一个凡人殿下。莲采儿双手环在胸前,两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胳膊。
栖恨轻一点头,道:“情形危急,不得已出手将它短暂封印。”
“老鬼要多谢你。”鬼阿门道:“冥界动乱,才让幽冥之火逃窜至人界。”
莲采儿心底嘲弄,什么样的动乱让幽冥之火跑到人界来?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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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就听鬼阿门又道:“可是殿下啊,段卿欢该不会是你招魂来的吧?你给老鬼一个面子,她虽与你东彧有婚约,但是她死了呀!你强行招她回魂,乃逆天而行,万万不可行!”
栖恨那日在北陵,是为了招段卿欢的魂魄。莲采儿心道:“莫不是栖恨在苦苦复活爱人的中途,被自己种下因,强行打乱了筹划?”
无怪乎他说话老藏着掖着。
莲采儿:“……作孽啊。”
栖恨道:“她同我做夫妻,早晚的事。”
鬼阿门急得尾巴直拍墙,苦口婆心道:“殿下,老鬼的话你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她只是有几分相似,正真的早就死了,你不信现在回去看看!把段卿欢交给我们冥界吧!你不要再插手了!”
栖恨的语气倏地冰冷下来:“何时的事?”
莲采儿听得云里雾里。栖恨要招段卿欢的魂魄,不是爱到魔怔,是因为段卿欢同那个谁长得有几分相似?那个谁早死了,栖恨还不知道?!
招已死之人的魂魄重回躯壳乃逆天之举,就算是神仙,也不会轻易去做。且不说此法难行,就算侥幸做到,天罚一瞬之间便会降下。
莲采儿感慨,勇气可嘉。
就是不知栖恨冒天罚,招回一个挚爱之人的替身是何用意?
摆着好看?
这世间当真是,真相扑朔迷离,爱恨纠葛不清。
莲采儿欲覆耳再听,一缕纯白色的流光逃命似的,疾速从地宫上方遁地下来,佚印剑绕石门转上一圈,后退两步,随即猛然刺破那道结界,钻回莲采儿的识海。
莲采儿一捂耳朵,她眼睛不好使,耳力却极其敏锐,结界炸开的声音震得她脑袋一阵嗡鸣。
鬼阿门大叫道:“段卿欢,休要再逃!”
栖恨隔着石门一直望着里面的人,结界炸开的一瞬,他飞身到墓室内,一把扶住捂紧双耳,欲蹲下身的莲采儿。
莲采儿拍拍震得发麻的耳朵,对栖恨道:“别动,让我缓一缓。”
栖恨拧眉,同莲采儿一起蹲下身。
鬼阿门召出一把通体幽绿的巨斧,巨斧架上莲采儿颈侧,鬼阿门道:“自己出来,还是老鬼把你砍死?”
栖恨抬手抵开那柄巨斧,“拿开。”
鬼阿门嘴里发出一阵低吼声,一双尖利的竖瞳紧紧盯着莲采儿,他移开巨斧,不满道:“今日我定要押她回冥界,神佛不可阻挡!”
这栖恨是什么来历?段卿欢同鬼阿门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让鬼阿门不惜得罪栖恨这位殿下,也要带她回冥界?
段卿欢若真被招魂回来,天罚降下让她和栖恨灰飞烟灭也不是不可能。
哪用这般大费周章?
莲采儿抬眼看向头顶,道:“恐怕要不如你意了。”
幽绿的火焰如同流水般,一点点渗到地宫,火焰袭来的一瞬,莲采儿扣紧栖恨的手腕,一把墙灰撒向鬼阿门,旋即闪身出墓室。
鬼阿门被墙灰迷了双眼,他拿巨斧,朝上一砍,渗透下来的火焰被他劈成几撮火星。
莲采儿放下石门,佚印剑上繁杂的黑色符纹从她识海飞出,结成的灵力蛛网将这间墓室团团围起来。
莲采儿拍了拍手,道:“劳烦你在此护一护这些修士。”
鬼阿门用巨斧一砸石门,石门抖落一阵墙灰后,岿然不动。鬼阿门气得咬牙:“段卿欢,你还要逃到哪里去!冥界是死者的归宿,几十年后你便可再入轮回,缘何还要执迷不悟?!”
这话说的,莲采儿又无轮回,她思忖了一下主墓室的方位,道:“幽冥之火要的可是这些修士的性命,你可别只管打一顿,不管他们死活。”
倘若这些修士真死了,横竖也轮不到莲采儿担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