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后妈,厨艺绝佳[八零]》
1. 01
夏棠知道,她已经死了。
临死瞬间的窒息和痛苦明明还留存在体内,灵魂却已经飘在了半空,怔怔的看着下面。
这里原本是云大的体育馆。
前几年才在旧址重建的新馆,涂得发白的墙壁上,“锻炼身体,报效祖国”的红色油漆还未褪色,如今却成为了一片废墟。
断裂的石膏板、砖块和钢丝洒落一地。
一半的屋顶早已坍塌,剩下一半被残破的砖墙苦苦支撑着,但也摇摇欲坠。
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彻底的倾颓下来。
而她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身体,就在那已经坍塌的一半残垣断壁中。
仿佛上一秒,还在为谢明辉口中的“复婚”而争执,
下一秒,便地动山摇、天旋地转。
她想要跑向门口,却被身后的男人猛得撞倒,脚踝一阵剧痛。
她向着谢明辉伸出手,却看到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决然而冷漠,转身跑走的身影,没有半分犹豫。
瞬间,无数的石棉瓦、石灰混着建筑材料倾泻而下,彻底的湮没了她。
好痛……好冷……好害怕……
想到临时瞬间的恐惧和剧烈的疼痛,她仍然忍不住浑身颤抖。
像是……再死了一回一样。
夏棠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今天来这里,只是来找谢明辉拿回爸妈的遗物的。
谢明辉是她的前夫,同时也是别人口中“人家的丈夫”。
没有人理解夏棠为什么会在结婚二十年后,铁了心要离婚。
毕竟,谢明辉风度翩翩,既是名牌大学教授,又是知名建筑公司合伙人,名利双收,事业有成。
对夏棠也是出了名的温柔专一,不赌不嫖不家暴。
夏棠一个在家待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有什么理由嫌弃他呢?
在他们眼中,夏棠是没苦硬吃。
“好日子享惯了,太固执。”
那么多人反对,可这一次,一贯性情温柔的夏棠却打定了主意,谁劝都没用。
她搬出了和谢明辉一起居住的大别墅,独自一人住回了一室一厅的老家属楼。
那是离婚时,她分到的唯一财产。
可她却知道,离开了那活死人一样的家,如今不管住在哪,心里都特别舒坦。
她的一生,结婚前懵懵懂懂,挣扎求生。
结婚后本以为终于能够幸福,但再多的努力,都始终化解不了谢明辉眼中的刺,心里的冰。
是的,谢明辉不打她,在外人面前更是装的温柔体贴,十足的好丈夫。
可是关上了门,只有她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谢明辉高不高兴,她都是不能高兴的。
而当谢明辉不高兴,她只会过得更痛苦。
长期的冷暴力、永远的漠不关心、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挑刺嘲讽……
甚至为了更好的操控她,以孩子的名义逼迫她辞了工,一辈子在家当家庭主妇。
“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勾引谁?”
“秦越可一直没结婚,你不会还想着他吧?”
“夏棠,你如今可是我养着的!身上穿的碗里吃的,还不都要靠我,你居然还想离婚?”
“夏棠!”
结婚这么多年,她活得像一个影子,一个出气筒,一个任人揉捏的沙包。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会在这无声的暴力中溺毙。
日子就这样苦着,熬着。
终于熬到儿子上了大学。
当夏棠提出离婚时,她知道,以后不管日子是好是坏,她都不会再回头。
如今,她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可却没想到,这样的日子没过上几天,她就死了。
这算是……自己倒霉吗?
夏棠浑浑噩噩的想着,看着谢明辉踉跄的身影出现在了体育馆门口。
拖着一条伤腿,脸上胳膊上尽是血痕,一贯干净的白衬衫上也全都是土和灰。
他居然活过来了。
真是讽刺,将前妻约到他主持建设的体育馆。
到头来体育馆坍塌,前妻砸死,他却活过来了。
想到临死时谢明辉用力的推搡和决然的身影,夏棠突然觉得身上发冷。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吧……
结束……也好……
虽然她心中仍然有恨……但始终……不用和谢明辉再纠缠了……
可下一秒,她突然看到了一个意外的画面——
一个穿着暗蓝色衬褂的男人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把将谢明辉抵在了体育馆的墙上。
石灰从头顶纷纷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男人却丝毫感觉不到,用力的揪着谢明辉的衣襟质问,浓黑的眉紧紧皱着,神情从未有过的紧张。
随后,不知道谢明辉说了什么,他一拳将谢明辉打翻在地。
下一秒,他居然穿过了摇摇欲坠的大门,闯了进去。
居然是……秦越。
夏棠目瞪口呆的看着下面的画面。
她想要喊,想要叫,想要拉扯着让男人离开。
走吧,走吧……快走啊!
她已经死了啊!
他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找她,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他们之间,原本什么关系,都没有。
可是,她无论怎样,他都是看不见、听不见的。
她就这样看着他闯进已经半坍塌的体育馆。
头顶上摇摇欲坠,四周都是断壁残垣,他却丝毫不觉,不知疲惫的在废墟里翻找着哪怕一丝的可能。
他掀开一块块沉重的石棉瓦,将一个个坍落的墙块用力的拉走。
即使手磨破了,腿刮伤了也丝毫不觉。
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用力的搬开一个铁架子。
尘土瞬间翻涌起来,她糊满鲜血的惨白的脸,在一片尘土中显现出来。
夏棠几乎已经动不了了。
她怔怔的看着男人推开所有的障碍,将她的身体轻轻的揽在怀里。
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多一分力道,就会将她的身上再添一道伤痕。
随后,他伸出一只手,将她额头上沾染的鲜血和尘泥轻轻擦干净,随后手颤抖着,伸向她的鼻侧。
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夏棠看到男人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自己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从来沉默的男人对着她吼着她的名字,眼中猩红一片。
他用力的抱紧她的身体,仿佛想要用自己的温度,换回哪怕只有一丝的温暖。
可是,只是徒劳。
夏棠的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她尽可能的飘向他。
甚至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擦拭他脸上的泪水。
可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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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空空荡荡的从他充满沧桑的脸穿了过去。
别哭……别哭……
你走吧!走啊!
整个体育馆摇摇欲坠。
夏棠想要大声的叫,却可悲的发现自己无论怎样,他却无论如何都感应不到。
她们之间原本就应该什么都没有。
儿时长辈的一句玩笑,长大后的一次意外,已经让他的这一生饱受摧残。
又何苦为了已经死了的她,冒着死亡的风险啊!
可是,不管夏棠如何,男人却始终抱着她的身体。
上面的石棉瓦砸在身上,他也只是恍然的抬起头,踉踉跄跄的抱着她的身体站起来。
轰隆!哗啦!
坍塌声不住的传来。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体育馆,再也承受不住剩余的压力,馆顶整个坍塌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蒙太奇。
夏棠看到其他人纷纷的向这边跑来。
看到门口的谢明辉想要跑,却躲闪不及被一根柱子压住了腰,趴在地上像个虫子一样的蠕动挣扎。
看到秦越抱着她的尸体左右踉跄,却死都不肯放开一秒。
最后——
最大的那片石膏板从头顶坍塌。
秦越拱起了背脊,将她紧紧的护在自己的身下。
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中,最后映入视线的,只有那一张充满沧桑的面容,和那一双饱含着痛苦与深情的眼。
夏棠终于叫出了自己的声音:
“秦越——”
眼前一片白光。
再次睁眼时,却感觉周身暖烘烘的包围着自己。
那种温暖的感觉……简直像是在做梦。
夏棠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裹在了被子里。
沉甸甸的温暖压着她,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坑坑洼洼的白灰墙、上面仍残留着涂抹不匀的痕迹;
掉了漆的木桌子,两条腿上用长长的黑钉子固定着,旁边歪歪斜斜的摆放着两张竹椅;
还有桌子上的红双喜水壶、白底红边的托盘和印着戏水鸳鸯的搪瓷茶缸……
这……这是哪里?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夏棠想要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几乎是光着的。
随后,身边突然传来了呻吟声。
她圆润的杏眼一下子睁的老大,双手瞬间围在了胸前。
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死之前唯一看到的那张脸。
不,他更年轻。
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没有刻上深深的沧桑,干净的脸颊此时却满是红晕。
就连眼尾和卧蚕也是红晕一片,脸颊处的小痣随着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着。
随后,那一双曾经蕴满绝望和深情的眼缓缓睁开。
浓黑的眼瞳看着她,微微弯着,眼神像是渴望又像是忍受着无比的痛苦。
他声音干涩,喉结不住的上下翻动着:
“你……快走……我……不对劲……会害了你的……”
夏棠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秦越。
像是……招待所的地方……
像是……中了招的秦越……
还有……似曾相识的那句话……
是了!
她这是重生了,
回到了二十年前!
2. 02
夏棠的眼窝顿时湿了。
她居然活过来了。
而且,还重生在了她和秦越被“捉奸”的那个时刻。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着雪白色的被面,感受着粗布在指腹留下的粗糙触感。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夏棠曾有一段短暂的童年时光,是跟着阿婆在村子里过的。
而秦越,则是邻居家的小玩伴儿。
那时候的他,圆头圆脑,整天跟在她后面跑,打所有欺负她的人,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当时,村子里的人还开玩笑,说夏棠和秦越在娘肚子里就被定过娃娃亲的,秦越就是夏棠的“小老汉儿”。
这样的玩笑,老人们总是挂在嘴边,却没有人会当真。
等夏棠跟着父母进了城,很快遭遇了父母双亡,在大伯家寄人篱下,艰难度过了高中进了药材厂当工人,又遇到了谢明辉。
一连串的人生变动中,那玩笑更是和儿时稀薄的快乐一起,被彻底丢进了记忆尘封的瓶子里。
因此,当秦越退役后被分配到隔壁的机械厂,顺便来看夏棠时,两个人都从没提过娃娃亲的这档子事。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想不明白,秦越只是来看看她而已,为什么一眨眼,两个人居然就这样神志不清,光溜溜的躺在了一起!
而所有人……谢明辉和夏露露他们居然同一时间出现,都在指责她和秦越有一腿!说她有作风问题!说她脏!
要不是秦越将事情全都揽了下来,恐怕夏棠当场就会身败名裂!跳楼都不足惜!
她至今还记得,秦越将她围得紧紧的,护在身后的场景。
他的头上身上被泼的都是水,脸上的红几乎要炸开,被那么多人推搡着嘲讽着责骂着,却仍强撑着保护她,不让别人的污言秽语落在她身上。
他像是一只陷入围剿的小狼,被那些人看不见的矛和盾攻击,即使遍体鳞伤,却仍坚持呲着尚未长成的犬牙和爪子,死死的挡在她身前。
他明明比她还小上一岁。
可那一天,他却犹如一座翻不过的山。
即使最后为了维护她的清白和尊严,被人诬陷犯了流氓罪,被抓进派出所,依然不肯往她身上攀咬一下。
而在秦越的保护下,她的名声虽然得以保全,却在和谢明辉结婚后可悲的发现,那根本不是噩梦的终结,而是开端。
过往的回忆仍在眼前晃动。
夏棠将视线落到了眼前男人的身上,只觉得又心酸,又庆幸。
心酸在于他即使神志不清,依然在勉强自己坚持不碰她。
可他自己的下场,却是大病一场,是被关进看守所,名声尽毁,一辈子升职无望……
庆幸在于……
她在被捉奸之前,重生了。
她回过头,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下午三点。
她和他比上一世苏醒得更早。
按照谢明辉下课的时间,他们还要有一个小时,才能赶过来。
男人紧紧的闭着眼,双手将自己的手臂抓得尽是红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挽回自己哪怕一丝的理智。
却没有发现,对面女人的视线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变得……心疼。
下一秒,柔滑细嫩的胳膊勾了过来。
他炙热的身体猛地一颤,睫毛一颤,浓眉的眼猛地睁开。
眼前的女人不知不觉已经贴得及近。
水杏一般的双眼直直的看着她。
心思难解,眼神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是那么的坚定而温柔。
灼热的呼吸和他的不知不觉纠缠在一起。
秦烈的呼吸猛地加重,心脏跳得几乎发疼。
一阵混沌当中,只听到女人的手轻轻搭住他的肩,声音如同天籁:
“别忍着了。”
下一秒,陌生而灼热的情·热像是永不停歇的潮涌,瞬间将两个人淹没。
*
情·潮汹涌,载浮载沉。
等这一波终于平息,夏棠背对着秦越整理衣领,只觉得全身就如同被大卡车碾过一样,浑身上下酸涩不已。
她也没有想过这么快就和他这样那样。
本来就想着帮他……解决一下。
可等察觉到来不及的时候,再想要控制,那种感觉,就仿佛赤手空拳捂活火山。
她将蓝色土布衬衫上最后一个扣子严丝合缝的系上,回头一看,年轻的男人正呆呆的坐着,看到她看向他,头猛地低了下来,脸又一次变得通红。
夏棠的脸微微发烫,心里头不免有些埋怨。
刚刚把她按在床上的力度,她还真以为,他是要生吃了她。
现在倒好,他倒装成贞洁烈男了。
不过,想到上一世秦烈因为那件事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辈子的“流·氓犯”,甚至一辈子没结婚,夏棠心里头不免又有些软。
算了,干都干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原本就是要来找他的。
如今这样,只不过……加快了进程而已。
她将衣料上的褶子一个个按平,对着镜子打量了几下自己,发现除了脸上微微的红晕,整个人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你也别……哎呦!”
她想要对秦烈说话,可没想到,刚刚站起来便一个腿软,差点没撅在地上。
“夏棠!”
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男人此时反应倒快,连忙站起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看到她站直,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撤了回来。
看着下意识将手指贴在裤缝处、像是被罚站一样的秦越,夏棠简直要气笑了:
“秦越!”
“到!”
秦越下意识的应声,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圆圆的后脑勺。
“我……对不起你……”
他这时候还不是不说话的性子,昨天和她见面,还说的眉飞色舞,见眉不见眼。
可是此时,却像是吃了麻嘴的土豆,不管说什么,嘴里都烫得慌。
夏棠气鼓鼓的拉扯着秦越的衣服,将他整个人扯了过来。
刚要说话,突然外头传来了几个人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一个久违的声音传来:
“谢大哥,前头就是了!”
夏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拳头一下子捏了起来。
这个声音虽然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听过,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是她的亲堂妹,夏露露!
夏棠的血一个劲儿往脑子里涌。
上一辈子,当夏棠知道是夏露露设计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报了仇。
可即使这样,她也很想要当面问问夏露露,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在她借住大伯家的日子里,一直欺负她!
为什么她无论做什么,都要被她横加指责,冷嘲热讽!
为什么看到她和谢明辉接近,不惜给秦越下药!破坏她和秦越的清白!
她夏棠自问没有任何事对不起她,她凭什么那么害她!
甚至害了秦越的一辈子!
夏露露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的传进来,尖利的声音刺得她耳朵痛:
“谢大哥,你说夏棠姐姐咋就这么想不通啊!你说你对她多好,她非看上那么一个人!”
而谢明辉始终没有说话。
秦越显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他眉头紧蹙,浓黑的眼对上了夏棠的,夏棠对着他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脚步在门外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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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
夏棠听到夏露露兴奋的声音。
随后,便是一连串尖锐的叫她名字的声音、嘲讽的声音、踹门声、门被踹开弹在墙上的声音,以及——
“人呢?人跑哪去了?”
谢明辉阴沉发冷的声音第一次传来:
“夏露露,你不是说夏棠和秦越在一起吗?你在骗我?”
夏棠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她伸出手来,一把将秦越的手拉了过来:
“走,出去看热闹去。”
外头已经闹成了一片。
这里是机械厂的招待所。
刚刚在门口被越过去的服务员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员工:
“几位同志,你们这是要找谁啊?我们这可是正经单位,你们可不要打扰我们的工作秩序。”
话没说完,就被夏露露抢白了过去,一副质问的语气:
“我们怎么打扰工作秩序了!谢大哥的对象偷情偷你们这来了,我们难道还不能找了吗?”
“明明她和奸夫就在这的!你们把她给藏哪去了?”
服务员都要被气笑了:
“我们怎么藏了!这位同志,你可不要空口白牙的冤枉人!”
正在争执间,身后突然传来银铃般清澈的声音:
“呦,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夏露露和谢明辉转过头来,却惊讶的发现,夏棠就大剌剌站在他们身后,衣着完好,表情平常,除了脸上有些许红晕之外,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
只是当谢明辉看到她身边的秦越时,眼神阴沉了下来。
“你不是……和秦越……”
夏露露用力的打量着夏棠,恨不得从眼睛里长了个放大镜。
可不管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两个人身上有哪点儿不对劲。
她手指着夏棠哆嗦了半天,突然间一咬牙,转身对谢明辉说:
“谢大哥你看,他们俩一起回来的,一看就是有奸情!”
秦越的浓眉皱了一下,想要向前,却被夏棠轻轻的揪了一下袖子。
他低头看去,却见夏棠唇角轻轻勾起,眼瞳却夸张的睁大:
“我怎么就有奸情了!秦越刚到云城,我刚刚只是带他出去转转啊!”
服务员的眼珠子转了转,也琢磨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站在了夏棠的一边:
“这位小姑娘,别看到男男女女站一起,就以为他们发生什么事似的。”
“这么爱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小心哪一天,自己也遭了殃!”
跟着来的几个人也异口同声的赞同。
夏露露还想说点什么,谢明辉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夏露露,你别闹了!”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那他根本没必要来。
毕竟,夏棠和秦越的关系,他是知道的。
一个刚刚退役的毛头小子,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现在好了,闹成这样,白让人看笑话。
身边一阵起哄的声音。
夏露露的脸一阵红来一阵白,简直要找个地方钻进去。
谢明辉的脸色倒是和缓了一些,走上前来想要拉夏棠过来:
“没事,一场误会。咱们回去?”
看着水葱一样的夏棠和秦越站在一起,他心里头不免有些发酸。
便想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誓主权。
可没想到,夏棠居然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随后俏眼一瞥,光明正大的牵住了秦越的手:
“我对象在这呢,我跟你回去干吗?”
说完这句,她又将视线投向了夏露露:
“倒是你啊,夏露露,在人家招待所里大吵大闹,还把门给撞坏了。你难道不应该给个说法?”
3. 03
“什么?对象?”
几个人都傻了眼。
夏露露张口结舌的看着一脸坦然的夏棠。
谢明辉的脸色更是黑成了锅底。
就连刚刚没说话的秦越,眉也一下子抬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瞪得圆圆的,惊讶的对上夏棠的,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不可能见到的鬼。
挺有意思。
夏棠心里促狭的想。
上一辈子的秦越,到后来,几乎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以至于她几乎忘了,二十来岁的他有多么的鲜活生动。
如今,能看到他这样生动的表情,真的挺有意思。
她干脆的将手直接插进了秦越的手指缝,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手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这么害羞……
夏棠心里头有些酸涩,又有着一丝暖意。
谢明辉已经绷不住了。
他的眼神在夏棠和秦越周围逡巡,最后定格在了两个人交握的手心里。
脸色沉得像墨,走到夏棠面前:
“夏棠,你别闹了,赶紧跟我走。”
“她不跟你走。”
秦越主动挡在了夏棠的面前,声音清透敞亮。浓眉却轻轻向上挑了一下,表情居然有些隐然的得意。
夏棠站在秦越身后,探出头来看他。
“我没闹啊。”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神似乎在看现在的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久远之后的那个人:
“我为什么跟你走?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吗?”
一旁的服务员也忍不住起哄:
“是啊!你是谁啊就让人小姑娘跟你走!”
还有人认出了谢大才子:
“这不是云大著名的笔杆子吗?居然来咱们厂子讨媳妇来了!咱们厂子也真是出息了!”
“呦,可不能这么说。小秦还没办好退伍手续吧,破坏军婚那可是要作大牢的!”
谢明辉的气简直冒到了嗓子眼里。
可偏偏夏棠说的,他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是,他和夏棠是关系近,近到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但是这窗户纸一天媒没破,夏棠和他就是没有关系,那夏棠干什么,都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对夏棠产生了怨怼。
要不是她家庭条件不好,他也不会一直迟疑着没有确定关系。
可是,他的迟疑是一回事,夏棠怎么能够因为关系没确定,就找别人当对象呢!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秦越!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谢明辉。
谢明辉攥着拳头站在那里,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甘心。
倒是夏露露,狠狠的剜了夏棠一眼,一脸谄媚的对谢明辉说:
“谢大哥,我就说他们有一腿嘛!你看夏棠,不都承认了!”
“要我说,这么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一定得……”
“走。”
“什么?”
“我说走!”谢明辉用力的喘了几口气,拉起夏露露就要往出走。
夏露露懵懵懂懂的,还是跟着他。
可是,没走几步,就被人给拦住了。
几个身穿灰军绿色工装的人挡住了去路:
“你们谁在招待所闹事?跟我去保卫科走一趟吧!”
*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请”到了机械厂的保卫科。
现场的目击者多,就算夏露露红口白牙的狡辩,也依然抵挡不了众口一词。
要知道,在前几年的那些敏感年代,别的单位的人来厂子里闹事,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分分钟一言不合,当场械斗也是有的。
这几年拨乱反正了,闹事的人没了,但看这恶劣程度,也得严肃处理。
最后,谢明辉的处理办法,是当场写检讨信向秦越和夏棠道歉,并由保卫科科长给云大的人事处去了个电话。
而夏露露因为一口咬定自己是主谋,不单要写检讨信,还罚了50块钱的款,还要通知药材厂亲自来领人。
听到这个处理结果,谢明辉的脸黑的更是能拧墨汁。
要知道,他现在正在升学科副主任的关键时刻。
这种处置虽然没到记过的程度,但要是被人拿来做文章,那他升职的事儿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谢明辉主动凑到夏棠面前,想着若是夏棠松口了跟机械厂这边说一说,那自己的这个惩处,说不定能松一些。
可谁知道,刚一过去,居然就见到夏棠和秦越紧紧的凑在一块儿,胳膊和大腿,都要粘一块儿去了!
谢明辉气的吹胡子瞪眼,心里梗得跟什么似的,直接一扭脖子,扭身走了。
夏棠也是没办法。
虽然在别人眼中,小情侣黏糊点也是正常,但只有两个人才知道,彼此之间是什么事儿。
她也不想就这么贴着秦越,可她实在是腰使不上劲儿,一扯动就是酥酥麻麻的酸软,连带着腿根儿都别扭的难受。
正难受的时候,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带着茧子的温热手掌轻轻贴在后腰,隔着衣服慢慢的揉了几下。
随后,秦烈黏糊糊的声音传来:
“是不是,不舒服?”
夏棠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侧脸看过去,却发现男人的眼瞳专注的看着她,鬓角间露出来的耳廓几乎都是红的。
夏棠的腰不自觉的又挺了起来。
“是不怎么得劲儿。”
随后她看到,那耳朵的颜色更深了。
耳朵上红成一片,倒是不耽误手里头用劲儿,那力道倒是揉得夏棠舒服的很。
过了一会儿,保卫科的人过来跟夏棠说,谢明辉和夏露露都已经写好了检讨信了,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夏棠倒没什么意见,只把给她的那两份仔细的收好,揣进了兜里。
谢明辉和夏露露写完检讨信,已经走了。
听说,药材厂人事处的庄主任过来领夏露露的时候,夏露露哭的那叫一个惨烈。
呵。
哪能不惨烈的呢?
夏露露贪玩,只读了个初中毕业,去药材厂也是夏大山和刘妹花钱硬塞进去的,身份也只是个临时工。
这事儿一出,临时工的身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
事情都处理完了。
夏棠和秦越也离开了保卫科。
临走之前,保卫科的科长还笑呵呵的跟秦越打招呼:
“小伙子,我看你身板儿挺好,壮实。等办完退伍手续进厂后,要不要考虑来我这儿啊?”
毕竟,保卫科虽然油水不多,但在厂子里,也是个挺好的清闲单位。
科长有这个自信让眼前的小伙子答应下来。
可是,秦越薄薄的唇抿了一下,认真的回答:
“谢谢科长,我还是想去机械室。”
这话说完,就连科长都忍不住惊讶:
“那……可是个冷衙门啊!而且你别以为机械室平日里就是喝喝茶看看机械,每天裤腰带里别着个扳手就修机器,又忙又脏啊!”
秦越浓黑的眼睛微微垂着,看上去老实,但言语中却透着无比的坚决:
“嗯,我有心理准备了。”
而夏棠则在一旁认真的听着他说话,温润的杏眼微微弯了弯。
夏棠并没有直接回家。
那是她大伯的家。
之前她在家待着都一直受挤兑,如今夏露露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肯定在家里头大吵大闹。
她现在回去,岂不是直接撞枪口上。
左右家里回不去了,还不如去招待所待一待,好歹把身子弄的舒服干净。
刚刚醒来就……那样了,好不容易停止了,她只简单收拾了一下身子,便拉着秦越躲到了其他的房间。
接下来,又是闹嚷嚷的一出好戏。
等终于停下来,她只觉得周身都不爽利。
秦越也知道她的不舒服,回到招待所的房间,便在自己的行李里给她找东西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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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是退伍军人,生活习惯在部队被锻炼的相当好。
衣服毛巾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军绿色的包裹里,让人一目了然。
就是……背着身子也能感觉到夏棠在看他,这让他浑身都不得劲儿。
他动作僵硬的翻找完,将手中的递给夏棠。
夏棠拿过来一看,一块灰蓝色的毛巾,折叠线都十分清晰,还有一件……白衬衫?
夏棠的双眼不由得移向他,却看到秦越的脸涨的通红,眼神左右移动着,就是不看她:
“你……不舒服的话,先穿上我这件。等我出去买了,再换上。”
说完,同手同脚的就走出去了。
夏棠的脸不由得也有点烧。
她将脸轻轻的凑近秦越拿的毛巾和衬衫,只闻得到一阵干净的洗衣粉味儿。
*
秦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要和夏棠对视,便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放。
看着夏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便连说话都变得万分困难。
看到夏棠白皙纤细的手搭在他身上,更是瞬间便想到了那些支离破碎风光旖旎的片段。
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明明来之前说好了要把夏棠当姐的,就算之前,他也做的很好。
可是一发生了那档子事,他便彻底不是自己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难道在他心里头,就没有一点儿把夏棠当成自己婆娘的心思?
秦越心里头又是涌起了一阵剧烈的波涛。
其实,在当兵的这几年,他便是想着夏棠过过来的。
记忆中一直有着这个和他结了娃娃亲的“姐姐”,似乎那些枯燥艰苦的日子,也不再难熬。
可是,当战友死了,他收养了水根儿和妞子之后,这种心思,便只能变成埋在心里头的念想。
后来,他退伍了,选择了离她最近的机械厂,又看着她身边多了个风度偏偏前途无量的谢明辉,那念想便更像被严丝合缝的压在心的最里头,再没冒过头。
可是现在……
秦越走出厂区,到对面的百货大楼,给夏棠买了一件最好看的的确良衬衫,还有一条藏蓝色的裤子。
衬衫和裤子加起来花了20,顶他定岗后多半个月的工资,他却觉得一点都不贵。
衬衫是藕荷色的,上面还有黄色的小花,衬衫的料子滑溜溜的,比夏棠身上的那一件更好。
不过,夏棠身上的那件也好,多余的下摆扎在裤子里,细细的腰线便露了出来,看上去也特别好看。
想到这里,秦越忍不住伸出手,在脸上上上下下猛地撸动了好几下。
秦越,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你真是个畜·生。
秦越就这样一边做着深刻的思想检查一边回招待所,脚步不自觉的越走越快。
当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发现检讨对象居然就端着个搪瓷盆站在对面,身上还松松垮垮的套着他的那件白衬衫,脸更是腾的一下子全红了。
夏棠原本就生的好。
巴掌大的莹白小脸,一双杏眼汪得跟深泉一样,就算平日里打扮得朴素,依然掩盖不了相貌的优越。
此时刚刚洗完澡,皮肤更是又白又柔润。
还有她身上的那件白衬衫……
看着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穿在她身上,虽然扣子从下面一直系到最顶上,细长的脖颈和下面的肌肤仍若隐若现的露出来,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血脉偾张。
“你回来了?这么快?”
夏棠没看出来什么,只惊讶的看了一眼秦越,便拐进了小房间。
她身上穿着秦越的白衬衫,感觉也怪不好意思的,不愿意在外头多逗留。
秦越闷闷的“嗯”了一声,将手里头的衣服裤子递给了夏棠:
“给你买的,穿着吧。”
说完,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夏棠哭笑不得的接过来。
手指触碰到那溜滑细致的触感,心里头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4. 04
秦越在招待所分配的房间,只是一个四方块的小单间。
夏棠在里头换衣服的时候,他便站在外头站着等。
他个头高,人又板正,刚刚从部队里出来,还带着军人的习惯。
杵在那里跟一柄标枪一样,让换好衣服出门的夏棠,冷不丁还下了一跳。
夏棠先“呦”了一声,反应过来后不免笑出了声:
“你这样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房间里有什么领导呢。”
“你不就是。”
秦越下意识的说,等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什么,脸不由得涨得老红。
夏棠抿了抿唇,唇角向上,勾起了弧度。
她视线向上瞟了瞟:
“秦越,我得……”
话还没说完,肚子突然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空响。
她脸也不由得泛红。
从醒过来到现在,荒唐事倒是折腾了不少,这口腹之欲还没顾得上呢!
秦越将视线从她姣白的脸移到了小腹处,低声说了句:
“要不,先去吃饭吧。”
吃饭就吃饭。
秦越还没办好手续,机械厂的食堂还不能吃。
两个人商量了下,便决定去机械厂后门的小街找个小饭馆。
一路并肩走过去,没什么人认识。
倒是又不少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一边擦肩而过,一边忍不住的往他们的方向多看几眼。
原因,不外乎养眼两个字。
现在是八十年代的初期。
过去几十年的震荡生活刚刚结束,人们已经要打起精神,迎接时代新一波的浪潮了。
旧的生活尚未完全剥落,新的潮涌早已在内部酝酿汹涌澎湃的动力。
日新月异,概莫如是。
走在大街上,夏棠感受到的,就是如此。
大街上的青年,有一些还穿着朴素的绿军装,蓝工装,有一些则已经穿上了时兴的喇叭裤,花衬衫;
机械厂的矮墙上,毛笔字写就的“大字报”还残存着痕迹,“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红色标语已经粉刷在了墙上。
厂内仍保留着强烈的计划经济色彩,一墙之隔的厂外,市场经济的春风,已经在小小的后街
遍地生花。
夏棠和秦越找了家米线店坐下。
这一家似乎是附近的老店,不少人坐在竹凳子上端着个瓷碗吸溜米线,口味却很单一,只有豆花米线一种。
“老板。”秦越招手,“两碗豆花米线,一碗放辣子,一碗不放。”
他按照记忆中夏棠的口味说道。
夏棠却止住他:“放一点儿。”
看着秦越疑惑的眼神,夏棠抿了抿唇:“我也想尝尝鲜。”
“你居然能吃辣了。”
秦越有些意外的看着她,眉眼先是诧异,随后轻轻一弯,鼓囊囊的卧蚕浮了起来。
夏棠笑着说:“都多少年的事情了,肯定会变的呀。”
秦越记住的,是她小时候的口味。
那个时候在阿婆身边养得娇气,辣一点不要,烫一点不要。
若是吃的不好了,还会跑回家对着阿婆哭鼻子。
那时候的村子,也没有什么东西吃。
村里的人吃饭,唯一就着的,就只有一碗蘸水。
而蘸水通常都是辣椒、花椒面拌咸盐做的,味道浓,口味麻辣,下饭倒是极好。
可是,夏棠又不吃辣,每顿吃饭阿婆没少发愁,生怕把挑三拣四的夏棠给饿受了。
秦越是她的小跟班儿,自然也知道她的这个习性,每当家里头做了夏棠能吃的糍粑或烧洋芋,便会偷出来给夏棠,回去之后,再挨阿妈一阵毒打。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口味,难免是仗着阿婆和其他人的宠溺疼爱。
后来经历了那么多,原先娇养来的口味早已面目全非。
早已经忘记的儿时习惯,如今再次被人小心翼翼的提起,夏棠心里头也不免酸酸涩涩的。
老板手艺熟练动作快,两碗豆花米线很快上了桌。
豆花米线是云城挺常见的小吃了,就在这小小的后街,就已经开了两三家。
米线煮成软韧适中的口感,加上花生油、辣椒油、花生碎、葱花等各种料,盖上颤巍巍白嫩嫩的豆花,最后加一勺自家炸好的炸酱,上桌之后,便是一碗热乎乎的豆花米线。
虽没什么肉,但那热辣爽利的味道,也能让味蕾好好的得到满足。
秦越将辣子少的那一碗推给夏棠,又拿了一双筷子给她:
“这家我吃过,好吃。”
夏棠忍不住笑了:“你又不挑食,有哪家是不好吃的?”
秦越憨厚的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辩解:
“还是能分得出哪家更好吃的。这家……更像是阿婆做过的味道。”
夏棠抿着唇微笑,拿过筷子,将豆花、米线和拌料搅拌均匀,夹进嘴里,顿时,一股鲜辣咸香又清爽的味道直冲味蕾。
年岁太久,她已经有些记不清阿婆做豆花米线的味道了。
但她的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
从死亡到目睹秦越找她到重生再到夏露露的闹剧,她的心里头始终绷着一根弦。
直到这一口味道入喉,方才真正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活着,还真是很好。
她没有多说话,拿起筷子一口口的吃着,将碗里所有的米线慢慢填入嘴里。
香的辣的,硬的软的,油油的清淡的……
所有的味道在嘴巴里混合,最后到身体里,变成了一团灭不了的火。
夏棠觉得,那股子火在她心里头燃,将全身上下都烤得暖烘烘。
她放下碗,抬眼看去,见到秦越已经吃完了米线,正认真而小心的看着她。
纯黑的眼睛对上她后连忙挪开,低着头,手却递给她一条蓝黑色格子手帕,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却有指腹的痕迹,不知道已经在手中捏了多久。
“夏棠……你要不要擦擦眼睛。”
夏棠接过手帕,刚要动作,却又听到他小心翼翼的问:
“你……眼睛红了……是不是因为……我欺负你了……”
“啊?”
夏棠惊讶的看向他。
却见到秦越直直的看着她。
他似乎不敢看她,却强迫自己的眼神不去躲闪,声音有些发颤,却是从未听过的认真而诚恳:
“夏棠……我对不起你。”
夏棠的唇不由得又抿了起来。
合着,他刚刚那么小心的看自己,是觉得自己在想“被欺负”那件事了?
正想着,秦越的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所有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有那种发生之后,你就只能嫁给我的错误想法。但是夏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声音和缓,尾音沉沉的,像拖着一条小尾巴,但说出来的话,却干脆利落的不容转圜。
夏棠莫名想到了刚刚吃到的那几口豆花,那样的绵润又清爽,秦越的声音是不是也如此?
她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
再看向秦越的时候,眼神多了些许促狭:
“秦越,你小时候不是叫我姐呢吗?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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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现在一口一个‘夏棠’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她离开村子后,他便再也没叫过“姐”了。
秦越的脸有些红,但温润的黑眼睛却很专注,又很亮:
“以前是姐,但现在再叫姐的话,不太好办。”
“有什么不好办的?”
夏棠瞥了他一眼,嘴里喃喃:
“年下不叫姐,心思……”
“你说什么?”
秦越没听清楚,便凑近了想要听得更真一些。
“没什么。”
夏棠故意绷着脸,眼神却又带着笑:
“你去结账吧,我可没有钱。”
*
两人吃过了饭,夏棠便决定回大伯家一趟。
虽然那个家,她是一万个不想回去。但毕竟自己的一些东西都在那里,夏棠也担心夏露露发起疯来,把什么都给毁了。
更何况,她回去找他们,还有一笔账要算。
大伯夏大山的家位于药材厂的老家属院里。药材厂和机械厂原本就挨着的,走过去的路程并不算远。
夏大山是药材厂的正式职工,大伯妈刘妹却没有正式工作,之前就在家里头,把三个孩子带大。
一个家里五张嘴,却只有一个人挣钱,但是,夏大山家里头的生活质量可不低。
孩子们嘴里头的花生糖和小点心就没听过,每个季度还能有新衣服穿。
夏露露找不到活干,刘妹还能直接掏出三百块钱,给她安置进药材厂当临时工。
这里头可是有夏棠爸妈不小的功劳。
想到这里,夏棠不免在心里头叹气。
她那敦厚的爸妈,生前就时不时贴补大伯家,死后每个月的抚恤金和孤儿抚养金一直给夏大山捏着,就这样当了多少年的血包。
就连前世的她,也被夏大山和刘妹“要感恩”的紧箍咒念着,结婚之后都得不停地被吸血。
如果不是得知夏露露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儿,恐怕到后来,都脱不了身。
之前她被恩情的大帽子扣着,一直不敢对他们有异议。
可现在这笔账,也该算一算了。
夏棠要回去,秦越自然想跟着。
夏棠想了想也没反对,只是让他站在门口,别进去吓着别人。
毕竟,她是进去理论的,不是进去武斗的。
夏大山家位于老家属院最里头的位置,是一处两层的小楼。
这其实原来是夏棠的家。
六年前夏棠的父母因公殉职,夏大山一家便主动搬进了这个院子,美其名曰来照顾夏棠。
“你以为我们爱住这里啊!”
“这里春不暖夏不凉的,树多蚊子还多,离厂区又远。搬过来之后,你大伯上班和娃儿们上学都多费功夫。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们早不在这住了。”
说这话的时候,刘妹眼睛一横,仿佛四周的哪哪,都看不上一样。
当时十五岁的夏棠是真听进去了。
虽然她一直记得,大伯家原先的房子是个九楼,每次爬上去都费了老鼻子的劲儿,还只有一个房间,除了唯一的儿子夏冬,夏霞和夏露露都得拉个帘子住在客厅里。
但当时的她父母和阿婆都先后去世,无依无靠的她,太想要一个家了。
因此虽然刘妹的话总隐隐的透着不对劲,她仍然都听了进去。
可是现在想想,这话未免太好笑。
就这样想着过去的事儿,两个人一路走着,话不多,但动作却格外的默契。
又走了一小段儿,夏棠抬头看了看路尽头的小院儿:
“到了。”
5. 05
“记住,里面吵成什么样都不许进去,就在门口站岗,听到了吗?”
临走之前,夏棠不放心的叮嘱秦越。
她知道,这个年纪的秦越还是个冲动的性子。
上辈子为了保护她,直接跟那些“捉奸”的人干了起来,寡不敌众不说,反倒被扣上了一个寻衅滋事的帽子,吃了好大的亏。
今天,她夏棠是进去理论的,并没有让秦越为她冲锋陷阵的必要。
秦越忍了忍,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那如果你受委屈了呢?”
夏棠唇角轻轻勾起,心里不由得暖融融的:
“我能受什么委屈呀!”
她把秦越留在门口站着,自己便推开大铁门走了进去。
夏棠他爸是厂子里最早的技术人员,和她妈一起都是厂子的骨干。
因此,第一批分家属院的时候,厂里便将这一处小院分给了他们家。
虽然比不上领导们的院子大,但也比那些筒子楼条件要好些。
院子不大,外头有个方方正正的小庭院,一处两层的灰色小楼正对着院门,墙上还挂着刘妹熏的腊肉和腊肠。
夏棠还没走进屋子,便听到里头的人扯着嗓子在说话:
“算计她怎么了!要我说,她早就和秦越有一腿,睡了还更称了她的心!又是谢明辉又是秦越,她就是个狐媚子成精!我好好的把她养那么大,她倒好,折腾的露露工作都要没了!夏大山,等她回来了,你可别拦着我!我非得给她捆起来打一顿不成!”
刘妹的声音就像是生了锈的螺丝磨砂纸。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再听,依然让夏棠浑身难受。
“行了,气归气,你可别忘了咱们刚才商量的,要真给她打狠了,不答应露露换工作的事该怎么办?”
夏大山的声音则更加老谋深算。
他比刘妹要老上整整十岁,也更能装,做的打算自然不同。
“凭什么不给露露换工作?咱们把她养那么大,就算把她卖了都是应该的!就一个工作,凭什么不给!”
露露?换工作?
夏棠这时候也算听出些眉目了。
好家伙,看来这么折腾下来,夏露露的工作确实不保。
所以这家人是指望着把她的正式工顶给夏露露呢!
可是,凭什么呢?
夏棠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径直推开了房门。
屋里头安静了一瞬。
亮堂堂的堂屋里头,夏大山、刘妹、大姐夏霞、二哥夏冬和夏露露都坐在竹椅子上。
一看看去,还真是全乎。
刘妹第一个反应过来后,立马抄起旁边的笤帚站了起来:
“你个死丫头,你把露露害成那样,你还知道回来?”
说完便拿着笤帚劈头盖脸的往夏棠头上脸上打了下来。
夏棠往边上躲了一下,见刘妹依然不依不饶,干脆一伸手,将刘妹手里头的笤帚给夺了过来。
她原本就比刘妹要高了一个头,手臂又长,随便一扯就给扯过来了。
倒是刘妹,被夏棠这么一扯整个人愣在了,随后大喊大叫的:
“你这死丫头!你居然敢还手了!你个不孝顺的东西!养不熟的癞头狗!”
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从嘴里头喷涌而出,那力度,简直堪比化粪池里装喷泉。
夏棠皱着眉听着,也不言语,只是在她终于停下来换气的时候,插上了一句:
“夏露露闹出事,那是因为她要害我和秦越。她自己找的,和我没关系。”
“我呸!要不是你,她根本不会被厂子里处分!闹到现在连工作都要丢了!你现在就去厂里,说这件事都是你自己杵鼓出来的!要是露露的工作回不来,你就把你的工作赔给她!”
刘妹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后,夏大山也终于站了起来:
“夏棠,你大伯娘说的对。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你起的,你得去厂子给夏露露澄清,也得家里头一个交代。”
两个人终于说出了心里头的想法。
夏棠静悄悄的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夏霞已经从这个家嫁了出去,就算回来,也向来是不说话的。她低着头,一双眼却向上瞟着看她,似乎在打量着她的反应。
二哥夏冬刚刚下工,如今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药材厂工服,支着下巴看她。
而夏露露,则眼神嘲讽嘴巴咧到了耳边上,眼中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了。
似乎每个人,都在理直气壮的觉得,她应该低头。
可是,凭什么呢?
她的工作是自己攒着生活费读完高中,又通过招工考试努力考进来的。
不是像夏冬那样继承夏大山的,更不是像夏露露那样,用他爸妈的抚恤金买的。
如今她是受害者,却反而要将工作平白让给作为加害者的夏露露,凭什么呢?
夏棠一直没说话,一直等到刘妹又要发作的时候,方才轻轻的说了一句:
“好啊。”
刘妹先是一愣,随后喜不自胜的说:“你这死丫头,这还差不多!”
“我也正好要去找厂子。”
夏棠平静的说:
“我记得我爸妈去世的时候,厂子里说抚恤金由你们暂管到我成年,那现在,应该可以还给了我吧。还有这院子,之前你不是说不想在这住吗?我现在成年了,不用劳烦你们了。”
这句说完,几个人的头全都抬了起来。
刘妹几乎愣住了,片刻后,尖锐的爆鸣声响彻整个院子:
“你凭什么提抚恤金和院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她像是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鹅,长长的脖颈和翅膀都被人抓在手上,只能扯着脖子用力的嚎着:
“我养你那么久啊!我养你那么多年!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的养!你问问左右四邻,还有谁家对闺女这么好!我供你上学!我没把你十几岁就嫁出去!还让你当了工人!结果,你居然就这样对我???”
她眼神凶恶的冲着夏棠,像是一只斗疯了的公鸡,双手恨不得掐上夏棠的脖子:
“你个白眼狼!早知道今天,我还不如当时直接让你冻死、饿死算了!”
夏大山也站起来,厉声说: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浑话!要让别人听到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死的!到时候,厂子里所有人都会骂你忘恩负义!骂你是个王八蛋!”
刘妹和夏大山说得口沫横飞,将夏棠说成了全天下最恶毒、最没心肝的白眼狼。
上辈子,他们这么骂,她是真的会伤心。
可现在,她一直站在那里淡淡的听,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跳出那么多年的情感依赖,她甚至觉得,这两口子的动作太过拙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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谩骂的又毫无根据。
表演的,实在是太可笑了。
不用厂子里,你们不是已经骂完了吗?
既然骂完了,那她也不用等着别人骂了。
屋里头的动静闹得太大,引得周围院子的其他人也过了来。
有个相熟的婶子忍不住站在外头问:
“你们这是闹什么啊?”
夏棠的声音抬高了些:
“婶子,我和大伯大伯妈说,我长大了,不用劳烦他们照顾我了。”
婶子点点头:“小棠是大了。”
“就是,都二十一了,有的姑娘家都嫁人了,还跟着大伯住难免不合适。”
“谁说不是呢?说是来照顾人家姑娘的,可现在人姑娘都这么大了还不搬走,不合适吧。”
“说是照顾人家闺女,实际上这几年吃的用的都是人家的,他们舍得搬走吗?”
夏棠听着周围人的声音,嘴角轻轻提了起来。
这院子四周,住的都是药材厂多年的老职工,这些人都是认识她爸妈的。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自然也明白夏家是什么情况。
再加上夏大山一家搬进来之后,不是今天和这家吵吵,就是明天占那家的便宜,夏冬和夏露露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邻居们早就不堪其扰。
所以呀,这件事要真闹到厂里头,想想都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周围人的话,夏大山和刘妹自然也听到了。
刘妹是个火爆脾气,立马就要出去找嚼舌头的人闹,夏大山连忙给拦了下来。
他眼珠子盯着夏棠,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语气硬生生的和缓了下来:
“夏棠,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
“再说了,一起住这么多年,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他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慈爱:
“露露的事儿,我也知道了。你要是不愿意去厂里头给她澄清,那就算了。都是姐妹,有啥隔夜仇呢,是不?”
夏棠笑了笑:“不是隔夜仇,夏露露给秦越下药,那是干了犯法的事儿。大伯,我这里头有证据,如果抚恤金和搬家的事儿你们再拖下去,那就别怪我交给公安了。到时候你们搬不搬家我不知道,夏露露可就得搬去监狱住了。”
“你!你敢!”
夏大山这时候是真着急了。
在这个家里头,除了唯一的根子夏冬,最小的夏露露那就是最受宠的。
要不然的话,刘妹也不会舍得掏钱出来给她淘换个工作。
如今,夏棠居然拿住监狱的事儿威胁夏大山,可算是杵着软肋了。
“我没什么不敢的。这样吧,搬家也不能急于一时,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再来。”
夏棠的杏眼直直的看着夏大山,没有一丝退缩。
说完这句,转身便出了屋。
院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
夏大山和刘妹也不敢去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棠走出了院门。
刘妹鼓囊囊的胸脯子上下动着,气的气都喘不匀:
“老夏,这可怎么办啊!”
夏大山顿了顿,突然间对着刘妹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我都说了夏棠那个人吃软不吃硬,平时不能对她又打又骂的!你倒好!你倒好啊!现在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6. 06
夏棠刚刚出来,秦越便立即迎了上去。
他拳头一直紧紧捏着。
直到看到夏棠脸上情绪如常,方才缓缓的松开。
夏棠看着他绷紧的全身,居然笑着问:
“生气了?”
“如果不是你之前说过……我早就进去了。”
秦越捏着拳头,声音都带着冷意。
他相貌生的端正,笑起来时一团和气,还残留着仿佛少年的稚气。
但眉骨隆重,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进,透着军人特有的冷肃。
就像现在。
他留在这里,是因为夏棠对他的叮嘱。
但如果让他选,他一定会挺身而出,站在她的前面。
看着秦越冷峻的表情,夏棠的眼眨巴了一下,却突然露出一个笑。
刚刚还横亘在她心里头的愤懑和残余的刺痛,似乎也随着这一声笑,缓缓的流出身体。
平心而论,夏棠不是不恨她们的。
当那恨意掺杂上这几年的养育之后,便变得更加复杂。
可是,当有人对她委屈和恨意感同身受时,她却突然觉得,那些过往的愤懑和委屈,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在废墟里重塑的人生,就像是云池边上新生的春柳,在枯槁细长的枝条上,抽出鲜亮亮黄澄澄的嫩芽。
从今往后,尽是新生。
周围的邻居们一开始也在纷纷猜测眼前这个帅小伙的身份,只是见他一直冷着脸,都不敢上前搭话。
如今见夏棠跟他说话,方才试探的过来问:
“夏棠,这小伙子是谁啊?”
“是你弟弟吗?长的挺俊,说对象没?”
“我们家那姑娘可……”
夏棠笑了笑,主动说:
“不是弟弟,是老家的邻居。”
“长的俊吧,刚刚退伍分配到机械厂,还没对象呢。”
她看着秦越的脸色越来越黑,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虽然没对象……但……应该快了。”
说完这句,她看到秦越浓黑直挺的眉抬了一下,自己的脸也不由得有些红。
打听秦越是一方面,更多的人同情的是夏棠的遭遇。
毕竟,夏棠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自从夏家夫妻双双去世后,他们眼见着夏棠从一个备受宠爱的独生闺女,沦落成了小可怜儿,这心里头,也不是不难受的。
之前夏棠还小,又和夏大山他们住在一块儿,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可如今倒是不避讳了。
坏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简直像开起了夏大山和刘妹的批斗会。
也有人为夏棠的将来发愁:
“夏棠,夏大山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搬出去的,你和他们闹掰了,现在住哪啊?”
“要不,你先住我们家?我们家孩子考上学了,屋里头正空着。”
“要不,住我们家吧。”
夏棠认真的感谢着他们的好意,却一个都没答应。
她反而说:“婶子们,如果有想买工位的,麻烦帮我留意着点儿。”
邻居们都很诧异:
“啥?夏棠,你要卖工位吗?”
“嗯。夏家在药材厂里头的人太多了,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都不舒服。与其这样,还不如另做计划。”
夏棠的语气轻松,但旁人听着却唏嘘。
“要说夏大山的工作还是你爸妈给安置的,结果闺女居然在厂子里过不下去了,这世道……哎……”
“要我说呀,你也别怕他们,就在厂子里头干,有啥事儿,咱们都帮你扛着!啊?”
夏棠抿了抿唇,笑了笑,却始终没有接茬。
*
离开药材厂家属院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
夏棠突然问:
“秦越,你觉得我卖工位,对吗?”
问出这问题的时候,她心里头也在打鼓。
或许秦越在她心里的位置越来越重了,让她不愿意听到意见不同的回答。
秦越沉默了片刻,缓慢的声音黏糊糊的,听上去却很慎重:
“要对于旁人,我可能会觉得,她是不是欠考虑。但你的话,不会。”
“你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有你的原因。我虽然不知道,但愿意去理解。”
夏棠忍不住笑了,又觉得眼圈微微发热。
对于卖工位的理由,她其实没有说实话。
秦越能够敏锐的感觉到背后另有原因,她觉得高兴。
但在还不知道原因时,就愿意支持她,才让她真的觉得窝心。
夏家的人在药材厂是一方面,但都是基层的工人。
以她如今的性格,也未必能让他们欺负了去。
她卖工位,真正的原因,还是她想要借着这改革的春风,去做自己真正想干的事儿。
上辈子做家庭主妇的时候,家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口令人窒息的大缸。
唯一能够让她探出头来稍微呼吸的,就只有在做饭的时候。
她喜欢做饭。
各种炒菜、蒸炖、各式的小吃……都能够在她手里头,料理出出人意料的美味。
而只有在被炉火包围时,她才不会被谢明辉的坚冰所冻毙。
上一世,她甚至想过开一个小吃店。
不,不一定是小吃店,就算是一个小摊儿都好。
能把自己的饭给别人吃,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她都觉得多一点幸福。
但这个念想,很快便被谢明辉的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少听别人夸你,你做的那些,也就算是能吃。”
“你在家待着有什么不好?你不知道别人有多羡慕你。”
“你以为你照顾家里做的就很好吗?还想要出去开店,少出去丢人现眼了!”
就这样,她的梦想被毫不留情的打压了下去。
后来,终于离了婚,想要重新开始的时候,却又遭遇了致命的意外。
如今老天爷让她重来一次,她说什么都不会再错过。
想到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过往的种种遗憾和怨恨,似乎也被轻轻的拂走了。
夏棠心里头觉得雀跃,突然转过身来对上了秦越,一只手伸了出去。
她眉眼上挑,温柔的杏眼仿佛汪着一道光,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隐隐的欢乐:
“秦越同志,谢谢你对我的理解和支持。”
“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我是真的没地方住了。秦越同志,你收留我吧!”
*
晚上吃饭的时候,夏家的气氛格外沉闷。
过往都是夏棠做饭,如今夏棠走了,夏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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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了自己的家。一家老小的伙食,便落在了刘妹身上。
刘妹已经好几年没进过厨房了,如今一进去油盐酱醋都找不利索,光是做饭就费了两个小时。
等终于端着两三个有点糊的炒菜进了屋,其他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夏冬端着个空碗百无聊赖,见到刘妹进来,一伸脖子一看菜,又“啧”一声的坐了回去:
“妈,今晚上,就这些?”
一盘黑乎乎的西红柿炒鸡蛋,一盘油兮兮的辣椒炒菌子,几块菌子一眼能数出来。
还有看上去就硬邦邦的大块腊肉,这伙食,也太差了。
夏冬的嘴巴没撇完,刘妹已经没好气的说:
“就这些,爱吃不吃。”
她到底是心疼儿子,说完这句,又将夏冬的碗接了过来,满满登登的盛了一整碗白米饭。
夏露露看着一桌子的菜也没胃口,随便填了两口就将碗放在桌子上,手一伸:
“妈,我不想吃,你给我一块钱我去买米线去。”
她在家里头一贯受宠。
这要是按照以往,也是个挺合理的要求。
可是,今天的刘妹实在是气不顺,听到她这一句,当下便将饭铲子丢到了桌子上,米饭里撒了一桌子:
“吃吃吃!吃什么吃!家里都成什么样儿了你还吃!”
“还要一块钱!你自己不是前几天才发了工资吗?都吃进狗肚子了?”
夏露露之前都是受宠的,哪里受过刘妹的这种瓜落,当下便气囊囊的说:
“我那不是刚参加工作,钱都拿去买衣服了吗?你凭什么说我呀!”
“你不就是因为夏棠的事儿生气,气撒不出去,冲我来了!”
一提到夏棠,刘妹心里头的火“腾”一下全冒了起来:
“她不是个东西,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要不是你,夏棠也不至于闹着和咱们分家!”
“如今好了,家要分了,钱要没了!你居然还闹着要买米线!你个搅家精!”
夏露露“嗷”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捂着脸跑了出去。
夏大山的脸简直黑成了锅底:“行了他妈,少说几句。”
刘妹最是怕夏大山,要是平日见到夏大山生气,气焰早就下来了。
可是今天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没有立即住嘴,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指桑骂槐的就发作了起来:
“好嘛!我说一句都不行了是不是?你们全都是大爷!就只有我一个烧火丫头!辛辛苦苦做了一晚上的饭,结果这个嫌弃那个闹腾!我一句话都说不得!我……我命都要苦死了!”
夏冬一看情况不对,扒拉了两口饭也连忙跑了。
堂屋里头就只剩下夏大山和不住哭嚎的刘妹,对着几个几乎没人动的菜饭。
刘妹的声音眼见着越来越大,夏大山实在忍无可忍,一锤桌子:
“行了!别他妈嚎嚎了!”
成功止住了刘妹的号丧。
但是,声音小了,他心里头的怒火却依然没有下去。
想到白天里夏棠说的那些个话,更是愤懑的不得了。
他站起来,站在堂屋里头不断的踱步。
刘妹一边低头小声呜呜,一边看着夏大山铁青的脸色和动作。
她问道:“大山,这下,可怎么办啊……”
7. 07
夏大山也想知道怎么办。
自从今天下午夏棠来了又走,他心里头一直乱糟糟的。
像个乱糟糟臭烘烘的大泔水缸,又像是个鼓囊囊的收废品袋子,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上,压得他都要喘不过气来。
自己都这样了,偏偏刘妹还在那闹腾,让夏大山更是气恼。
“我都说了,平日里对那丫头好一点!好一点!你偏不听!”
“现在好了!她要是真跟咱们分家了,以后这生活费咋办?冬子结婚要用的彩礼钱和老三件儿、露露的嫁妆从哪儿出?还有前些日子买自行车、置办衣服拉下的饥荒怎么还?”
“还有院子……之前跟冬子的丈人家都说好了,等结婚后,他们先去住那一套小的,等将来有了娃儿也能搬过来,咱们照顾着。可如今怎么办?难不成,咱们要都搬回原来那一个家里?就那么小的位置,人家乐意跟咱们挤吗?”
夏大山越说越生气,指着刘妹的手指头都哆嗦:
“你说你当初多哄哄她,咱们今天能这么难?现在问我,我能怎么办!”
刘妹被夏大山说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一想到夏棠偏偏趁着夏冬要结婚的这档口闹这种事儿,心里头就更恨。
她再不好,那也在她当孤儿的时候把她收养了啊!
这么大恩情没见着还,如今不过因为一点儿小事,她居然要分家!
还是在这节骨眼儿上闹分家!
如果真的让她把夏冬的婚事给搅合黄了!那她绝对要跟她拼命!
丧了良心的小□□!早知道,当初就应该不管她,让她活活饿死!
想到这里,刘妹的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气愤:
“那些个花销也不是我花的啊,咱们家人口多开销本来就重,用用夏棠的钱那不是应该的吗?都是一家人了,这些有什么可计较的。就是夏棠那死丫头……人坏,心黑!跟她那死去的爸妈一模一样!”
“行了!”
夏大山其实觉得刘妹说的都对,但是眼下说这些都没用。
那丫头如今是铁了心要跟他们作对,跟车轴子一样说这些废话,于事无补。
他忍不住掏出洋烟点了起来。
这年头,厂子里还有不少人拿烟叶卷烟卷子抽,像他这样能天天买工厂产的洋烟儿的,就连干部里都没几个。
可夏大山抽了两口,又想到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抽的上,心里头更是烦躁。
干脆一使劲将洋烟丢到地上,脚用力的碾了上去。
“要我说……现在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刘妹忙不迭的问。
夏大山的半张脸被暗黄的灯泡照的阴一块儿阳一块儿,他低头瞅着地上被碾扁的烟头:
“她不信咱们,不还信得过大姐吗?找大姐跟她说,我就不信她还敢这个态度。”
刘妹一愣,想到那个“大姐”更是忍不住心里头发憷:
“老夏,大芳不是最心疼夏棠吗?你真确定,她能帮咱们说话?”
夏大山哼笑了几声,声音不阴不阳:
“她是待见老二,心疼夏棠。”
“但如果是夏家唯一的男丁因为夏棠结不了婚,你猜猜,她会怎么选?”
*
夏露露从家里头跑出来后,故意在胡同口等了老长时间。
但是站的腿都酸了,也没见刘妹出来找她。
她这会子不想回家,有心去找谢明辉,又怕被他毫不留情的赶出来。
杵在胡同口,偏偏还会被出来进去的邻居们“参观”。
有好事的,甚至主动向她问白天吵架的情况,让夏露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心里头愤恨,看着已经黑透了的天,更是将一腔怨气都记在了夏棠的身上:
都怪夏棠!
要不是她!家里根本不会吵架!爸妈根本不会骂她!谢明辉也不会怨恨她!
都是夏棠的错!
想到今天临走时,谢明辉看向她的那个眼神,夏露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害怕至于,又忍不住的想,今天过后,谢明辉对夏棠,是不是就不惦记了?
可是……谢明辉那样的人,能那么快的就忘了夏棠吗?
夏露露如此认真的想着,浑然不觉,自己脑海中的已经出现在了身后。
一直到肩膀被用力的拍了一下,她才“啊”的一声回头,脸顿时涨得老红。
谢明辉不愿意看夏露露,但是为了见夏棠,只得黑着脸问:
“夏棠在家吗?”
夏露露结结巴巴的说:
“不……不在啊……跟那个秦越……鬼混去了……”
谢明辉一听秦越这个名字脸更黑,可是即使这样,依然勉强忍耐住了。
他看向正在对他讨好的笑着的夏露露,声音冷淡:
“你爸妈在家吧?带我去见他们。”
*
“水壶和杯子都在这儿,你……渴了就倒水喝……我去……我去洗澡了。”
招待所的小房间里,秦越僵硬的说完这一句,端着脸盆和毛巾,便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
真是,明明回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
等两人同处一室,他又变成这样的一副模样了。
夏棠心里头想笑,但难免也有些不好意思。
秦越在这里没有亲戚,让他来安置她,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当她提起来时,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没有半点迟疑。
秦越本来想给夏棠单独在招待所开个房间,但内部招待所入住是需要单位开信的,更何况,夏棠也不愿意秦越浪费这个钱。
一来二去,就只有先在秦越分配的这个小单间里暂时凑合一下。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四方块的小空间,夏棠坐在竹椅子上,看着周围逐渐看熟悉了的布置,疲惫逐渐侵袭上了身体。
这一天,她也确实是累了。
秦越洗了个冷水澡。
但初秋渐有凉意的水,也始终无法浇灭心中的烈火。
他一身凉气的从公共洗澡间走出来,端着脸盆和毛巾,站在门口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
当他终于运起气,用最自然的姿势打开房门,夏棠已经倚靠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着了……也好。
秦越将脸盆轻轻放在地上,将床上的被子挪到一边,随后一只手环在夏棠的脖颈后面,一只手穿过夏棠的腿弯,稍微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半长的马尾扫在秦越的胳膊上,淡淡的凉,微微的痒。身体却是柔软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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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又像是……
秦越的脸又止不住的发红,几步便走到床边,将夏棠轻轻放到了床上。
随后又拉过被子,轻轻的盖在夏棠身上。
做好这一切之后,手却撤得无比的快。
他转过身不再看夏棠,仿佛只要回一下头,便犯了全天下最大的戒。
随后,他将之前准备的凉席在地上拉开,衣服叠好放上面当枕头。
等躺上去后,瞪着眼看着空空荡荡的天花板,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
一整晚,夏棠都睡得很好。
以至于在去往药材厂的路上,夏棠的脸上都漾着笑。
她原本就是生得极好看的。
大大的杏眼水波荡漾,开心时漾起欢快的波澜,沉静时又如同深不见底的湖;小小的瓜子脸上五官标致又立体,漂亮的像是海报上的明星;身段苗条又听吧,即使穿着灰扑扑的工服,依然掩盖不住身段的窈窕凹凸。
可是,之前的夏棠并不好打扮。
她没有钱,谢明辉也并喜欢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招蜂引蝶。
但她总会尽量的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齐。
但是今天,夏棠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药材厂并不算个大厂,厂子里有什么事儿,不出一天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昨天的事情也不例外。
夏棠是选料车间的宫人。
她上了一上午的工,午休的时候,几个同车间的小姑娘对着夏棠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但在夏棠看过去的时候,却又神色玩味的移开了脸。
上一世事情发生后,夏棠也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即使秦越把一切都担了,那些个风言风语,还是会将夏棠编排在里头,冷嘲热讽的,对着她戳脊梁骨。
上一世,她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石头缝里,没有一人看到,才好。
可是如今,对于那些个无聊的小把戏,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从食堂打了白饭、咸菜和炒豆腐,正盘算着自己下工之后去后街走一走。
正想着的时候,陈敏芝快步走了过去:
“都瞎吵吵什么呢!一个个的吃完饭就去上工去!少在这里扎堆!走!都走!”
陈敏芝是选料车间的小组长,主管的就是夏棠他们这一组。
她平日里人快性,嘴利但心不坏,对夏棠也算是照顾。
那几个小丫头不情不愿的端着饭盒走了。
陈敏芝也端着饭盒,快步走到了夏棠身边坐下来。
“夏棠,以后有谁说你什么,你就跟我说。咱们车间里头,容不得嚼舌根子的那些人。”
陈敏芝快言快语的说,说完还忍不住啐了一口:
“我就是看不上那些背后嚼舌根子的人!再说你那件事有什么好说的,该说的,应该是你那个被处分的妹妹吧!人家对着你泼的脏水,凭什么对你指指点点的!”
“谁说不是呢?”
夏棠想着上一世陈敏芝说过同一样的话,忍不住笑了:
“陈姐,谢谢你了。虽然我不一定能够在咱们药材厂待多久,但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头的。”
陈敏芝看着夏棠,忍不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夏棠,你真的要走啊?”
8. 08
陈敏芝说完这句,因为自己拙劣的演技,又忍不住的老脸通红。
关于夏棠要卖工位的事情,其实陈敏芝是知道的。
她虽然意外,也觉得夏棠因为这件事卖工位不值当,但是心里头也难免起了念头。
她想帮她病歪歪的妹妹买个工位。
陈敏芝家里有点特殊。
老汉儿去的早,陈敏芝和她妹妹陈敏云都是被她老娘一手拉扯大的。
好在老汉儿是药材厂的老职工,等陈敏芝初中毕了业,便顶了她那死鬼老爸的班儿,进了厂子里当工人,如今混上了个小头头,过得也算是稳定。
要是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现在的陈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如果不发生当初那件事儿,就好了。
陈敏芝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岁月能够回头,她一定不会让十六岁的妹妹走那一条黑黑的巷子,遇到那个十恶不赦的人,遭上那件被毁了一辈子的事儿。
一想到妹妹,陈敏芝的心里头仍然发紧、发酸。
她眨眨眼,却听到对面的夏棠说:
“我是要换工位,咋的陈姐,你有想法吗?”
她眼前神情坦然的夏棠,突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了。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死命的要塞给夏棠。
“小棠啊……这个你先收着。”
夏棠哪里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收人家的钱,连忙一边推拒一边说:
“陈姐,你有什么想法,你直说就行了,一上来就这样,我反而是不敢要了。”
陈敏芝这才住了手。
她抬起布满沟壑的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叹了口气:
“我家的事儿你恐怕也知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可怜的妹妹。她如今……见天儿在屋里头待着,也不说话,也不出去。现在有我老娘照顾还能生活,可将来呢?”
她瞅了瞅眼前水灵灵的夏棠,又一次想要叹气:
“夏棠,我也知道,你这工位这么一卖啊,肯定不少人过来扒拉你。那么多人里头,你姐我未必能给一个最高的价钱。可是如果你……如果你能考虑考虑我……哎……”
陈敏芝一贯是个利索的性子,在组里头向来跟个小辣椒一样,又辣又脆。
这还是头一次,夏棠听到她这么客气委婉的说话。
还居然是为了她的妹妹陈敏云。
夏棠自然也知道她那个妹妹。
更知道她小时候就聪明。
要是按照陈敏云的成绩,等她读完高中后,也是能够通过考试考进药材厂的。
可是女娃儿,被一个男人糟蹋了,即使只是受害者,也直接就毁了一辈子。
夏棠无端端的想,如果上一世她没有遇到秦越,而是随便哪里找的二流子,
是不是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不,她或许还不如陈敏云。
她没有那么好的妈和姐姐。
夏棠心中恻隐,声音不自觉的放柔:
“陈姐,如果是你买的话,也不用比别人高,就一个正常的价格就行了。”
“真的?”
陈敏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嗯。不过呀,这其中的关系,你可得走通了,别到时候我辞了,你进不来。”
夏棠的这个建议,陈敏芝自然也想到了,当场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两个人又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陈敏芝掏八百块钱出来,买夏棠的这个工位。
眼下采料工人一个月能挣三十,这八百块钱,也不过是一个工人两年的工资。
说起来,实在是不算多。
陈敏芝自然知道夏棠是贱卖了,一时间对夏棠更是感恩戴德。
夏棠倒是觉得没什么。
她这个工位,卖谁不是卖。
多卖两百少卖两百,影响也并不很大。
问题是卖了之后,自己还会不会有麻烦。
要知道,夏家那些个人,都把夏棠的东西当成他们自己的。
昨天还怼着她要她把位置让给夏露露,今天就听到她的工位卖了,能不闹吗?
等他们闹了,买工位的人会不会顶不住,反而来找她的麻烦?
这些才是夏棠需要考虑的问题。
可是,如果卖给了陈敏芝,她自然会帮自己解决夏家的事儿。
她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和因为妹妹的遭遇、天然同情自己的身份,也断不会跟夏家的人站到一块儿。
*
上工时候的时间,就像是手心里攥着的冰粉,不知不觉就“出溜”一下,从手指缝里头溜走了。
等夏棠听到放工的铃声,从充满中药味的操作台上抬起头时,惊讶的发现,居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工友们三三两两的往出走。
夏棠收拾的慢,走出去的时候,车间几乎是没有人了。
等她慢悠悠的走出门口,突然两个年纪更小的工友转头跑了回来,对着她说:
“夏棠,门口有人等着你嘞!”
“就是!长得可精神了!你快去看看去吧!”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搞对象那种事都有不可名状的好奇。
现在社会的风气越发宽松,对于长得好看的男青年,更是忍不住一看再看。
而更令他们好奇的是,这个夏棠怎么就这么有能耐,老是有不认识的男青年来找她。
之前的那个说是大学老师,今天的这个又是谁?
这个人身上穿着的是隔壁修理厂的工服,手里头还拿着一箱子修理工具,
不会是机械厂的修理工吧?
啧啧啧,虽然长的是不错,但这机械厂的修理工,和云大的大学老师,可差的有点多呀!
小姑娘们心里头嘀咕,相互之间议论,更想要看看夏棠的反应。
但是夏棠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她只是点点头,便正大光明的迎了上去,两个人随即便转过身,并肩走了。
走了?
小姑娘们心里头不由得失望:
这是谈呢,还是没谈啊?
来找夏棠的,自然是秦越。
他上午才办好了手续,今天第一天去机械室报道,一到那边便跟着老师傅后头边学边干,还挺忙。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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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了终于停下来,又怕耽误夏棠的功夫,没换衣服便赶过来了。
他人生的好,又生的高,端端正正的一张脸刻着国泰民安四个字,站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得到。
昨天,夏棠说起她想要在市场支个摊儿,秦越惦记着,下工了,便和她直接走了过来。
附近的几个工厂刚刚放工,市场正是人多的时候。
秦越护着夏棠在熙熙攘攘的市场里走着,尽量不让旁人挤到她。
这里是云城的工厂聚集区,工人多,家属多,早在那个年代,便形成了云城最大的地下鬼市。
夏棠小时候曾经逛过,那个时候路边没有灯,人们便拿手电筒照亮,支起一个个小摊儿。
讲究的,还用块白色或蓝色的土布垫在下头,随便的,就干脆将自己要卖的都放在地上。
那个时候,那一盏盏手电筒照亮的地方,仿佛便是时代的缝隙,撑起一家的希望。
后来开放之后,这里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市场的人干脆将路灯拉了过来,照亮了整条路,摆摊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之前这里大部分卖的,都是些二手的旧物。
旧衣服、旧书、残破的古玩或钱币、旧收音机、乡下竹编的椅子、小孩儿玩的虎头枕、舂菜用的石臼子石碾子等等应有尽有。
后来放开了,又有不少农民进城来卖新鲜摘的瓜果蔬菜。
再到后面,一个个临时的小摊儿便摆了起来。
烧洋芋、石板粑粑、烧饵块儿、蒸糯米团子等等一应俱全,还有些摊子卖米线、馄饨等流食。摊主们支起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客人们便在腾腾的白气里头坐着,吃得腾云驾雾,简直像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
秦越在人最多的小摊上买了芝麻粑粑。
他分开人群递到了夏棠手上,眼睛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亮亮的:
“这个人多,应该好吃。”
夏棠拿过来一口咬下,糯米粉和芝麻馅混合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粑粑皮薄,芝麻馅却多。一口下去,绵软香甜的味道充斥口中。仔细咀嚼,芝麻焦香的味道、花生油的香味和没有化开的糖粒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又香甜又朴素的绵软香味。是那种直剌剌的甜,又不会太过腻口,那般的朴实而熨帖,就像是每个人身边正在经历的每个片刻。
人间烟火,概莫如是。
夏棠一口一口低头咬着,不知不觉的将整个芝麻粑粑都吃了下去。
再抬起头来,眉眼的笑意和芝麻馅一样的甜:
“确实好吃。”
秦越一早便将自己的那一份吃了个精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夏棠吃。
听见她称赞,顿时笑的卧蚕都浮了起来,黏糊糊的说:
“好吃吧?我之前在火车站买过。当时我就觉得,你能爱吃。”
夏棠随便问了一句:
“火车站?是回云城吗?”
秦越顿了顿:
“不是回云城,是去昆城,接……水根儿和妞子。”
说完这一句,他眼中的亮色不自觉消失了。
像是被敲了一棒子,从晕乎乎的水晶宫,被人一棒子,直接敲回了现实的人间。
9. 09
接水根儿和妞子的时候,秦越不是没想过对自己的影响。
将来的生活是一方面。
在部队里头,谁都知道他们的“小班长”,一直惦记着家里那个老漂亮的姑娘。
等他退伍了,就要向她求婚。
但那时候,老汪要死了。
老汪是秦越班上的老兵,之前在部队的时候,和他关系就不错。
可谁也没想到,退伍还没一年,自己就被黑煤窑里的大石头砸断了腰,眼见着不行了。
他爹妈都没了,就只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家里头亲戚又恶,如果没人接手,两个孩子都要被卖给不同的人家。
男孩儿十来岁就要被送到黑煤窑,眼见着走上老汪的老路。
而女孩儿十二三就被安排嫁人,之后便像生猪猡一样的生孩子。
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当老汪用那一双垂软无力的手拉着他,双唇不住颤抖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秦越默默的抓住他的手,紧紧的握着:
“你放心,水根儿和妞子,从此跟着我。”
“会不会……影响你和……”
老汪用仅剩的力气问着。
“没影响。她……大度的很。”
年轻的小班长依然笑着,脸上尚残留着些许稚气,言语中无比的笃定坚决。
可他心里却明白,他和夏棠,还没开始,就再没有希望了。
他出来当兵就是为了能配的上她。
然而当他接手了这两个沉甸甸的责任后,他就再也不可能娶到心爱的姑娘。
他不可能让夏棠一过门,就需要替他的决定背负这些。
而夏棠,也值得更好的人。
秦越心里头明镜的很,因此回来见到夏棠后,便故作自然的将自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看到夏棠没有任何反应,身边还有了个谢明辉,秦越心里头除了难受,还松了口气。
当时的他,对着夏棠几乎没有其他杂念了。
可现在……
他低下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犹如霜打的茄子,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脸上,一片的茫然和失落。
他现在无论如何,都想跟夏棠一起走下去。
可是,对着夏棠,她又觉得无比的愧疚。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对了,水根儿和妞子,现在被你安置在哪呢?”
心里头翻江倒海的念头,被一句温柔的问话打断了。
秦越抬起头,看到夏棠正看着他,眼神晶亮,眉眼弯弯。
似乎并没有被刚刚的对话影响。
秦越抿了抿嘴,纯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夏棠:
“在我家呢,我妈和我妹先照顾着。”
夏棠笑了笑:“那什么时候带我回去看看?”
秦越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下意识的点头:
“啊……啊!”
随后,他像又活过来了一般,围着夏棠问:
“你不介意吗夏棠?”
“我为什么介意?我介意什么?”
夏棠看着她,眼神灵动而俏皮,
“不就是多了两个弟弟妹妹吗?在咱们这边,谁家里没多几个孩子的?”
她其实是真不介意。
她还记得,上一世秦越虽然没有成婚,但两个孩子他带的都很好。
包括秦越的妹妹秦瑶,都是为国家作贡献的栋梁之材。
根子正,养得也直,这样的好孩子,她为什么要介意?
虽然不介意,但秦越对她有些过了头的紧张和呵护,她也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秦越心里头高兴极了,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
“夏棠。”
两人一转身,却见到谢明辉和夏露露正并肩站着,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谢明辉是来市场给夏棠买礼物的。
其实昨天的事儿,他当时也气的上头。
但回去冷静一下,也大抵明白了来龙去脉。
那件事儿肯定是夏露露干的。小丫头开起玩笑没轻没重,但出于喜欢他这个原因,他也深究不了。
但毕竟夏棠是无辜的。
一个纯洁的女子被人污蔑和别的男人有事儿,一时生气口不择言,那也是正常。
至于什么“秦越是对象”,不用多想,肯定全都是气话!
要不然,她凭什么放着自己这样好的人不选,选一个机械厂的修理工?
对于自己,谢明辉有着清晰的认知。
他这样的人,能和夏棠在一起,是便宜了她。
想到这里,谢明辉的自信更加固了一些。
甚至对于之前对夏棠暧昧不明的态度,有了些许反省。
夏棠虽然条件差了点儿,但比给他介绍的那些漂亮太多,性格又温柔。
他虽然没确定要和她结婚,但这样漂亮的姑娘,也还是得哄着点儿。
所以,昨天他主动去夏家找了夏棠。
人没找到,倒是对着夏大山和刘妹诚恳的说了不少话。
今天又在夏露露的建议下,来市场准备给夏棠挑一个礼物。
等两个人见面,他把礼物一送,这一场误会,自然就烟消云散。
谢明辉的念头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以至于当他看清楚夏棠身边站着的男人时,脸简直黑得像个抹布。
夏棠看着黑脸的谢明辉,微不可闻的弯了一下唇角。
她其实早就不在乎谢明辉了。
但并不耽误,当她看到谢明辉吃瘪时,内心升起的快乐。
谢明辉黑着脸走过来,眼镜后头的眼睛盯着她。
明明眼睛里汹涌澎湃,却还是要保持克制和风度:
“夏棠,一点儿小误会而已,你还要闹到什么程度?”
“大不了,我让露露向你赔罪,不就行了?”
说完这句,夏露露也走了过来,她眼神嫉恨的看着夏棠,声音勉为其难:
“夏棠姐,就当我对不起你呗,你昨天晚上彻夜未归,明辉哥可是等了你一晚上呢!可着急了!”
听到彻夜未归四个字,谢明辉的脸色变得更差。
但他仍隐忍着没说话,只是将手伸向了夏棠:
“走,跟我一起回夏家。你大伯他们要是骂你,我帮你挡着。”
呦呵,说的跟自己挺身而出似的。
可她凭什么要挨骂呢?
谢明辉的那一套逻辑,和前世一模一样。
表面上好像站在她那边,但实际上,所有的错仿佛都是她的。
她不懂事、误会人、小心眼儿、还爱闹,也只有他不嫌弃,还挺身而出,为她灭火。
可是,谁又是那个点火的人呢?
面对着谢明辉伸出来的手,秦越原本扬起来的笑容冷了下来。
他向前站了一步,袖子却被夏棠拽住。
回头一看,夏棠对着他摇摇头,凝神看向谢明辉时,晶莹的杏眼带着淡淡疏离,甚至是嘲讽。
一直到谢明辉手臂酸软,最终垂了下来。
夏棠这时候才笑了:
“要我回夏家,也可以啊。”
她看着谢明辉的脸色变得柔和,又说:
“那你能帮我把夏大山他们从我爸妈的房子里赶出去,再把给我的抚恤金要回来吗?”
“什么……意思?”
谢明辉的表情瞬间变得愕然,夏棠看在眼里,突然想笑: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那你说这么多,到底是帮我,还是帮夏家,亦或是帮你自己呢?”
夏露露的眼神已经变得慌乱,连忙走上前去:
“夏棠,你瞎说什么呢!”
说完连忙对着谢明辉说:
“明辉哥,你千万别听夏棠瞎说,什么房子抚恤金,都是我们家自己的!”
“是吗?”
夏棠故意拉着长声:
“这些话,你敢跟厂里的人说吗?”
夏露露又缩了回去。
谢明辉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越来越凝重:
“夏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毕竟……他们养了你这么多年……”
“‘毕竟’后面的事,就不必说了。”
夏棠一双明澈的眼神对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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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徐老师,你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你吧?”
见到谢明辉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夏棠莞尔一笑:
“再说了,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你又有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话呢?”
说完这句,夏棠拉了一下秦越的袖子,和他一起转身要走。
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谢明辉憋了半天,说了一句:
“你……你别觉得活成孤家寡人就舒服了,我看你怎么吃这个亏!”
呵呵。
吃亏。
她上辈子最大的亏,都是在谢明辉身上吃的。
离了他,就算吃亏,她也乐意。
*
夏大芳是在下班的时候,被夏大山守到的。
这两三年,她和这个弟弟关系走动的不近,除了过年过节走动走动,平日里面都难得见一次。
也因为如此,当看到夏大山时,夏大芳还挺诧异:
“大山,你来找我,有事吗?”
她是知青回城后,被分配到花卉公司的。
一开始是售货员,这几年又升了个办公室的小官,说话坐卧比平时稳重了许多,脖子上系着绿色的丝巾,脸上还涂着不薄不厚的粉,一看就和工人阶级有别。
夏大山穿着灰扑扑的药材厂工服,看着这样的夏大芳,忍不住脊梁骨就佝偻了起来。
随后心里头冒出一股无名的恼怒:
一家三姐弟,哪个都压他一头!
好不容易老二夫妻都死了让他过上了好日子,如今那个夏棠居然还闹着要分家!分家!
真是没良心!
夏大山心里头揣着火,但偏偏对夏大芳说话的时候还得忍着,只能忍气吞声的将手里头系好的一油纸包枣糕递出去:
“上次乐乐来家里,说这个好吃,你弟妹就让我给带了点儿。”
“不用了,上次乐乐去都是三年前了吧。现在他早就不爱吃了。”
夏大芳根本没给他弟弟面子,当场便给顶了回去。
夏大山忍气吞声的又拿了回来。
正想着怎么提夏棠那事的时候,夏大芳瞅了一眼手腕上的“凤凰”牌女士腕表,有些不耐烦:
“有什么就直说吧,我等会还有饭局。”
夏大山强忍着心里头的火,连忙将夏棠的事情说给夏大芳听,说到最后,不免添油加醋:
“姐,我们对夏棠不说捧上天,那也是跟其他几个孩子一模一样。平时吃什么、穿什么,没有短过她的。可你看看她,说分开就要分开,真是让人寒了心啊!”
夏大芳瞅着弟弟,眼神却很不屑:
“大山,你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夏大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对着外人说这些也就算了,咱俩亲姐弟,你还这么说,好意思吗?老二家里头留下那么多钱,厂里给那么多钱,每个月还有抚恤金,这些个钱你用在夏棠身上多少,咱俩心里头都有数。”
夏大山手指头都快把枣糕的纸包给戳破了,但偏偏还得忍着气解释:
“姐,那你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说我们家里头,三个孩子,加上夏棠就四个。四个孩子两个大人,就只有我一个人有工作,这里里外外的,哪里不用钱啊,不像你们……”
“行了。”
夏大芳最烦他这个弟弟卖惨,说得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他一样。
她叹了口气,到底是心疼夏棠,便说:
“那你也不能把那个孩子掐股得太死。她现在也大了,姑娘子正是好美的时候,买衣服谈朋友什么都要钱不是?你们得对她好一点儿,夏棠那丫头人敦厚,没有坏心眼儿,你们对她好一点儿,兴许这件事就过去了。”
夏大山以前兴许也这么想过,但是他现在,可不是这么想的。
“夏棠可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姐,你可不知道,她专门拣这个节骨眼儿来提,就是看准了我们要给夏冬置办彩礼了!要是真如她的愿分了家,夏冬没有彩礼,将来没房子住,这桩婚事非得告吹不可!”
夏大山舔了舔下唇,声音急切的说:
“姐,夏冬可是咱们老夏家的独苗啊!你可不能让他连婚都结不了啊!”
10. 10
说完这句,夏大山能看出来,夏大芳的表情瞬间凝滞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夏大芳平日里再对夏棠好,也不过是看在她可怜,见面的时候塞上几块糖、几毛钱的。
但实际上,老夏家的根子才是她最看中的东西。
夏家上一辈虽然有三姐弟,但到了这一辈,真正姓夏的男丁,就只有夏冬一个人。
那夏棠再金贵,一个没爹没妈的小丫头,想也知道夏大芳不会把她看得那么重。
反倒是夏冬——
万一夏冬真因为分家的事儿结不了婚,夏大芳就真的不着急?
果然,夏大芳沉默了一会儿,说:
“夏棠未必是你们想的的那样。不过,耽误了夏冬结婚,那也是不好。”
“谁说不是呢?”
夏大山连忙接下茬:
“姐,夏棠最听你的话了,要不然,你去劝劝她去,别让她那么倔。上次她想着考大学,不也是你劝她放弃高考、直接考的药材厂正式工?她现在过得好,那还不都得感谢你?”
见到夏大芳仍然沉默不语,夏大山夸张的叹了一口气:
“老二两口子没了,夏棠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要是这些都不能敞开谈,那这日子,都别过了!”
夏大芳抿了抿嘴,原本就紧绷的面容,因为嘴边两道横纹显得更加严肃。
她凝神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弟弟,终于点了点头:
“夏棠的工作,我去做。不过呀,你们以后也得对她好点,知道吗?”
夏大山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人家姑娘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和她一起住,也得多关心关心她。”
对夏大山这个弟弟的所作所为,夏大芳实际上是不满意的。
说是照顾夏棠,但是照顾还是吃绝户,谁都跟明镜儿似的。也就是看在夏大山几个孩子的份上,她不好多讲。
但拣着个机会,也得说两句:
“就说她这几日跑出去,一个姑娘能住哪,你们关心过吗?这要是吃了亏可咋整?”
夏大山计划得逞,嘴巴不免就松了些:
“她能去哪?她本事可大,听说给自己找了个新对象,俩人好到一块儿去了!”
实际上夏大山也不知道夏棠去哪住了,但这也不妨碍他嘴巴上刻薄。
“什么新对象?”
夏大芳一下子顿住,
“不是云大的谢明辉吗?”
“什么谢明辉……人家谢明辉倒是追的她紧,但她那个眼光……看不上人家,说是跟了个机械厂的修理工!”
夏大山看着夏大芳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也知道自己说的多了。
刚想要找补几句,就看到夏大芳沉着脸便要走。
夏大山连忙将手里头的枣糕往夏大芳怀里头塞,一边塞一边说:
“姐,这个你收着,回去给乐乐吃!哎!姐!姐……”
他并不是真心让,枣糕一直捏在手里头,等夏大芳的人影看不见了,方才瞅了一眼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的油纸,嘴撇了撇:
“切,给谁甩脸子啊!哼!”
*
因为夏大山找她的那件事,夏大芳一直到回家,心里头都不痛快。
回到家后,丈夫虞文熙正在厨房里忙叨,烧得是热火朝天。
虞文熙是个没能耐的男人,被分配到文化馆这么多年,也只不过是个小干部。
不过他人倒是老实,整天在家捣鼓灶台上的那些事儿,倒是不给夏大芳添别的乱。
只不过今天,就算他不添乱,夏大芳心里头都不干净。
她摔摔打打的进了门,一看饭菜还没做好,当下脸子便拉下来了:
“你不是早就下班了吗?怎么这会儿都没能吃饭?”
虞文熙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看到夏大芳这张脸心里也知道不好:
“这不是乐乐要吃红烧肉吗?我今天跑到了城南买农家的猪肉,才回来晚的。”
一听到是乐乐的要求,夏大芳的脸色才好了些,但是嘴巴仍然是不饶人的:
“什么土猪肉不土猪肉的!吃什么不是吃?还非得城南的土猪肉,这不是瞎矫情吗?”
虞文熙低着头瞟着老婆的脸色,小声问:
“你这是又怎么?”
“怎么了怎么了,还不是那个夏大山!又要挤兑着夏棠,等人家闹着分家了,又要让我去说和!”
夏大芳气囊囊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大口的闷了一口凉茶水,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茶怎么这么苦啊!”
虞文熙都不用她再说第二句,一溜烟儿的将搪瓷茶杯拿起,到厨房找茶去了。
没办法,如果他动作再慢上一点儿,这找茶,就要变成“找茬”了。
见到丈夫动作这么殷勤,夏大芳的心里头方才舒坦了一些些。
但是,她的嘴里头满布着浓茶味儿,心里头也仿佛被苦茶腌入味儿了,苦的没处倒。
平心而论,她知道夏棠是委屈的。
不仅是她,就连死去的老二和老二媳妇,都委屈的很。
明明一家人都是靠着他们,才能够到这个云城站住脚,可现在,却只有他们一家过得最不好。
老二他们因公殉职也就算了,可夏棠,一个人跟着夏大山一家过,这日子过得……
想到这里,夏大芳觉得自己嘴巴里头的苦味更浓了。
这么多年看过来,夏棠的苦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她心里头不舒服,平日里便不免对夏棠好一点儿。
逢过年时,夏大山的两个丫头都是五毛钱压岁钱,唯独给夏棠是一块,和夏冬是一样的。
为了这,其他几个侄子侄女没少说她偏心眼儿,夏大芳也觉得,自己更待见夏棠。
她愿意和她多说几句,也愿意多开导开导她,甚至高考那种事儿上,也不吝惜多给点长辈的意见。
可是夏棠那丫头,怎么就想得到要和夏大山分家呢?
她难道就没想过,这一分,对夏家的影响有多大?
那俩丫头不说,万一夏冬的婚事就此泡了汤,那她夏棠,后悔得跳云池都弥补不过来!
还有……还有夏大山口中的那个新对象……
之前夏棠不是和谢明辉谈得好好的吗?
人家是可是云大的老师!
明年乐乐高考了,还指着通过他的关系,让乐乐顺顺当当的进云大读书呢!
怎么说换、就换成个修理工了?!!
想到这里,夏大芳心里头的火烧得就更旺,一巴掌便将将桌子上的果盘扫到了地上。
花生瓜子儿水果糖,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
这孩子一折腾,惹得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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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都不痛快!也太不懂事了!
她要是不管管,还不得翻天了去!
*
夏棠也没想到,陈敏芝的关系,找得居然这么快。
第二天刚刚上工,便被陈敏芝偷偷摸摸的一扯袖子。
等她跟着陈敏芝走到一旁,对方立马告诉她,帮忙换工作的人,已经找好了。
“就是……咱们厂人事科的顾科长,是我爱人他初中同学。他人靠谱,办事啊,肯定放心。”
陈敏芝说话跟蹦豆子似的。
她也实在是怕夏棠会反悔。
毕竟,她出的价格并不算高,药材厂的正式工又是个香饽饽。
要真出现个人半路截胡,那她妹妹的这个工,可就真换不成了!
不过,夏棠倒是没打算换人。
毕竟换工作也不算是个正大光明的事儿,搞不好自己背处分,工也卖不出去。
她找陈敏芝,也是因为两辈子她都对自己不错,她那个妹妹人又可怜,她心里头同情,钱的事儿便放在了第二位。
况且,在这个年头,八百块钱租不起个门面,但支个小摊位,倒也是够了。
夏棠算计的很清楚。
她就打算先支个摊位,再一步步的看着走。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当下便决定下个星期就把手续办下来。
各种手续走流程也得一个来星期,等真正能从药材厂出去,就得半个月后了。
夏棠盘算着时间,再想到夏大山家里头的事儿,突然问:
“敏芝姐,你介绍的那个顾科长,管厂里抚恤金发放的事情吗?”
陈敏芝点头道:“人事科都归他管,你说的是你爸妈去世后,厂子给你发的抚恤金吧?”
夏棠点了点头:“我记得,我成年之前,每个月是孤儿抚恤金加生活费一共两笔,成年后,应该就只有帮扶金了。还有我爸妈去世时,厂子应该也给了一笔一次性的家属安抚金。你能不能让顾科长帮我查查,这些钱一共是多少?如果我想要自己亲自领的话,是怎么个流程?”
“这有什么问题。”
陈敏芝答应后,不免又奇怪,
“夏棠,你不会说这么多年了,你连厂子每个月给你发多少钱都不知道吧?”
见夏棠摇了摇头,陈敏芝惊讶得目瞪口呆:
“我的个乖乖,这不是你的钱吗?你居然不知道?”
后来又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义愤填膺:
“你是跟着你大伯他们一起住的吧!他们连这都不告诉你,那不是光明正大的坑你吗?”
夏棠低下头,勉强的笑了笑。
他们确实没告诉过她。
上一世她一辈子都被那所谓的亲情给绑架着,一直没好意思问。
一直到厂子改制帮扶金停发,她也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收到多少钱。
可是,这一世,她肯定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陈敏芝是个直爽性子,一听夏棠这么说,就知道她这个亏是吃了老鼻子大了,当下便拍了胸脯,将这件事给揽在自己身上。
“你放心,我帮你去问,如果不好办,我就替你去唱这个黑脸儿。我就不信了,还有谁能欺负咱们车间里头的人?”
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和前世帮自己说话的那张脸重叠在了一起。
夏棠心里头感念,跟着重重的点了下头。
11. 11
上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一直到铃声催命一般的在头顶上响起,夏棠方才意识到,居然到了放工的时候了。
“夏棠,还不走吗?”
“就是啊,再晚一点儿,你那个兵哥哥该在门口等急了!”
身边响起工友们调侃的话,夏棠轻轻将手里的贝母放到车床上,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
“就走了,你们先去吧。”
她将已经捡拾完整的贝母都放到筐里,又将车床收拾整齐,这才解下白袖套和围裙,慢悠悠的往出走。
走到门口,正好看到秦越大跨步走过来,身板挺拔,像一只行走的标枪。
夏棠的笑容不自觉的浮现在脸上。
一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白皙的脸更是添了淡淡的红。
说不上来秦越是犯傻还是什么别的。
明明在外头跟她说话都挺正常的了,有时候还像小时候一样,爱说些话逗她。
但只要到了晚上,就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就连手脚都像是刚刚安放好的一样,不知道该放哪好。
两人同处一室,夏棠心里头也紧张。
但是看到秦越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反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秦越不知道夏棠心里头想什么,只是想快点到她身边。
见到她之后,便献宝一样将手里的吃食递给她,卧蚕鼓囊囊的:
“给。我们同事说女孩子都爱吃这个,你尝尝。”
夏棠接过来一看,淡淡的花香传入口鼻,那居然是一小包鲜花饼。
鲜花饼是云城的特产。
外皮是面粉,里面的馅料则用的是玫瑰、玉兰等本地花卉,加入冰糖、花生、芝麻等配料,用料和用料都很考究,味道更是一绝。
夏棠还记得每年四月鲜花饼大范围上市时,满城飘的花香味儿,像是春天递过来最温柔的邀请信。
那时候,父亲一下班,便经常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她和母亲的鲜花饼。
香甜的馅料和香浓的香味,是童年最甜的回忆。
夏棠拨开油纸包,放在嘴里轻轻一咬,酥脆的外皮破裂,浓郁的花香瞬间迸发了出来。
仿佛玫瑰花的生命力都被浓缩在小小的鲜花饼里,再一瞬间充斥她的每一个味蕾。
那种香甜,甚至冲破了几十年的回忆,让她瞬间回到了曾经那个温馨的,有父母在的家。
夏棠吃的很香。毕竟胃口不大,吃了一个,便吃不下去了。
秦越便接过纸包,将剩下的扫进嘴里。
他嘴张得大,但动作却很干净,整齐的白牙咬在饼身上,随便一用力便咬下一大块,两三口便吞了下去,让别人看着都特别有食欲。
夏棠不免笑了。
秦越似乎从小就这样。
小时候她不爱吃的,他便会接过来丢进嘴里,村里的人笑话他总爱吃剩的,他也丝毫不在意。
“好吃吗?”
她歪着头问。
“嗯。甜的。”
秦越不知道如何形容嘴里头的味道,只能言简意赅的说。
他其实心里,觉得这甜甜的味道,更像夏棠给他的感觉,但是他没好意思说。
鲜花饼毕竟管不了饱,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药材厂的食堂打饭。
可下一秒——
“夏棠。”
夏棠回过头,却见到个穿着格子裤黄衬衫的中年妇女,跨着四方步就向着她们走了过来。
是夏大芳。
夏棠原本温暖熨帖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要说整个夏家,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这个夏大芳了。
却不是因为她对她不好,偏偏是因为她的“好”,才让她更难以面对她。
很长一段时间,夏棠觉得,父母死后,家里最疼她的,就是夏大芳。
她对其他的小辈总有种不耐烦的神气,就算是看到夏冬,那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但她却实在对她很好,每次见面都给她带些小玩意儿,问她成绩,称赞她。
夏棠曾经以为,她是唯一心疼她的那个。
所以很多事情上,她依赖于她的意见。
包括高考,包括工作,包括……和谢明辉结婚。
可后来,夏棠才明白,夏大芳对她的好,就像是包裹着彩色玻璃纸的廉价糖果,她却看着那五颜六色的包装,误以为是手捧到了无上的珠宝。
“夏棠,我正要去找你。”
说话之间,夏大芳就到了两人面前。
她明明看到了秦越,眼神却都不往他的身上瞟一下,只盯着夏棠,表面柔和,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强硬:
“好几天没见大姑了吧,走,去大姑家吃饭去。”
秦越意外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兴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恶意,一时还没有说话。
夏棠却拉了拉身边的青年,故意让他站出来一点儿:
“大姑,我今天约了人了。”
“人?”
夏大芳这才勉为其难的看向秦越,眼神却十分不对付。
秦越不明白,他是“人”这件事有什么好怀疑的,却也配合的微笑:
“大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秦越,也是下崖子村的。”
一句“大姑”瞬间让夏大芳的脸变得铁青。
“你叫我大姑作什么?”
夏大芳的语气十分严厉,伸手就想要把夏棠给拉过来。
秦越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夏棠面前:
“您也回过下崖子村,当时,我就叫你大姑。您不记得了吗?”
夏大芳这才从记忆里,勉强翻出关于这个孩子的模糊记忆。
也许……确实有这么个孩子,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和夏棠站一起。
她想要拉夏棠,但偏偏秦越个子高,像个墙一样挡在夏大芳的面前,让她无从下手。
夏大芳气的直跺脚,声音严厉得像是在训人:
“夏棠,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
秦越的脸也凝重了下来。
正要说什么,手却被身后轻轻的拉了一下。
他回过头,却见到夏棠正微笑着看他:
“要不你先回去,我今晚和大姑去吃个饭。”
“可是……”秦越的浓眉皱了起来。
“没事的。”
夏棠拉了拉他,等他低下头,便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个地址。
“我晚上不知道要多久,要是太晚,你就过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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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男人耳朵微微泛红,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自己去吃饭吧。”
*
去夏大芳家的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虽然夏棠始终是那副温柔的模样,但夏大芳却敏锐的感觉到,眼前的侄女,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她不清楚,但她刚刚让自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如今又同意和自己去吃饭,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失去掌控的危机感。
可看着夏棠恬静的侧影,夏大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她晃了晃头,重新端起长辈的架子:
“夏棠,结婚可是人生的大事儿,你可得谨慎着点儿,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嫁了。”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和那个云大的老师谈得好好的?怎么如今又换了这个人了?这人是机械厂的吧,土里土气的样子有什么出息,你可不能因为光图他的外表,就把大事儿随随便便定了!”
她停顿了片刻,见夏棠依然没搭腔,便故意叹了一口气:
“我可都是为了你好,我说什么,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夏棠笑眯眯的说,“大姑这是夸秦越长得好。”
“……”
夏大芳想要骂人,却听到夏棠继续说:
“他不是随便的人,我认识他,比认识谢明辉早多了。大姑你知道吗?小时候,阿婆还说过,让我嫁给他。”
夏大芳气不打一处来:
“你阿婆年纪都多大了,说这些,你也信?”
“我信啊。长辈的话,我最听了。大姑您不也是吗?”
夏棠也不恼,继续笑眯眯的说。
夏大芳气鼓鼓的,却将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夏棠笑眯眯的继续向前走。
她就知道,只要把阿婆搬出来,夏大芳便说不出话了。
阿公去的早,阿婆一个人将三个子女抚养长大。
但最后养老送终的,就只有她的父母。
从前夏棠还觉得,阿婆喜欢她爸妈,养老送终的事落在他们身上也正常。
可后面才知道,那两个子女,是因为鄙视阿婆是“农村人”才不愿意来的。
可是既然鄙视,为什么又要从阿婆身上,拿她辛苦挖野菜卖药材换来的钱呢?
夏棠心想,如果夏大芳真的要对阿婆不尊重,那她后面还有话讲。
不过幸好,夏大芳也不傻。
两人就这样沉闷的,走到了夏大芳的家。
一开门,满屋子的白色雾气飘散开来,客厅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井然有序的房间,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虞乐乐正坐在椅子上看黑白电视机,看到有人进来,头都没有转一下。
倒是虞文熙,见到夏棠进来,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打招呼:
“小棠来了。”
“姑父。”
夏棠点点头,看着这个阔别已久的姑父。
她这个姑父总是这样。每次她过来夏大芳家里,做饭的总是他。
他看上去老实巴交,时不时的还得受夏大芳的气。
看着他那张有些懦弱的脸,夏棠是真不明白,他后来是哪里来的勇气,又是信用卡套现、又是出轨私奔的呢?
12. 12
虞文熙可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侄女,已经将他几十年后的生活都看尽了。
他仍然顶着那一张懦弱的脸,让夏棠往屋里头坐。
夏棠应了一声,走到客厅,看到虞乐乐霸占了正中间的那一张椅子,便往边上的矮竹凳坐了上去。
虞乐乐正在看电视。
黑白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两年前刚上映的《庐山恋》,他看的津津有味,根本没有时间搭理他那位表姐。
不过,就算是有时间,他也未必愿意搭理她。
毕竟,他妈都说了,他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家里头这些穷亲戚,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必要浪费精力。
但就算看得聚精会神,身边杵着这么一个人难免也觉得不舒服。
虞乐乐用余光瞟了一眼侧坐着的夏棠:
“你不去帮我爸干活?”
要按照以前,夏棠是不会在客厅坐的,一早就进厨房帮忙去了。
夏棠抿了抿嘴:
“姑父不用我去。”
但其实两人心里头都跟明镜儿似的,根本没听到夏棠问。
虞乐乐没说话了,看电视的脸倒是沉了下来。
这表姐之前看着还挺老实巴交,没想到现在也会扯谎偷懒了。
还真是越大越讨厌。
他心里头想着,略有些不快性。
而等到吃饭的时候,虞乐乐才发现,因为夏棠的到来,家里感觉不快的,不止他一个。
虞文熙会张罗饭菜,一个男人手艺不精细,但也捯饬了四菜一汤上来。
夏棠上桌一看,有贝母炖鸡、炒小瓜、辣子炒杂菌,还有一盘蒜苗炒火腿,看着像是昨天的剩菜。
四道菜再加上一大盆西红柿鸡蛋汤,这饭菜的标准,照着如今的生活水平算很高了。
而且做的只有两道是辣的,也算是照顾了自己不爱吃辣的口味。
这么大阵仗,看来今天,夏大芳这是要说事。
而且是正事。
最近能让她说的正事,有什么呢?
夏棠心里头想,给夏大山家的三天期限,好像后天就要到了吧!
果不其然,吃饭的时候,还没吃两口,夏大芳就将这个话茬搬出来了。
“夏棠,前几天你大伯找我,说你想分家,还想让他们搬出去啊。”
夏大芳此时的语气还比较轻松,但平素一贯的严肃却也是少不了的。
夏棠给自己夹了一口小瓜,一边吃一边说:
“是啊大姑,我之前就大伯娘说,要不是为了照顾我,他们并不愿意住我那里。我之前听了,都觉得过意不去。如今我也大了,就想着既然住着也不舒服,那还不如分开。”
夏大芳接下来的话让夏棠给堵得死死的,瞪着眼瞪了半天,才忍不住说:
“你是从哪听到的?”
“就大伯妈说的啊。她说了好几次呢,跟邻居也都说过。”
夏棠说到这里,甚至有些歉意的弯了弯眼睛,
“大伯妈住不惯院子,觉得费时间打扫,夏天蚊子还多,离大伯上工的地方也远。这些话都是真的,如果您不信,可以问问我们邻居。”
夏大芳被噎得顿了顿,下意识反驳:
“她不过是……”
夏棠唇角勾起:“不过是什么?”
夏大芳又说不出话了。
她难道要说,不过是故意嫌弃、为了拿捏她吗?可是一个长辈,说这些话来拿捏小辈,像话吗?
想到这里,夏大芳心里头不由得怨起她那个弟媳妇来。
平日里乱嚼什么舌头,如今平白让夏棠拿来当说头,她能怎么办!
夏大芳憋了一下,换了个由头:
“夏棠,你跟着老二他们都住了这么久,他们不说别的,对你跟亲生闺女没两样。现在突然说要分家,肯定少不了旁人议论。大姑不愿意让你提分家的事儿,那也是不愿意看着旁人戳你脊梁骨、骂你白眼狼啊!”
“再说,如今夏冬眼见着结婚了,要是因为这件事结不了婚,这罪过,可就记在你头上了!”
夏棠眨眨眼:
“大姑,这为什么是我的罪过啊?”
“要是现在搬家,夏冬跟他新媳妇住哪?总不能一家五口,再住进夏大山的旧房子去!要是他老丈人知道没地方住,那还能把女娃嫁到咱们家?”
“夏棠,夏冬可是咱们老夏家唯一的根儿啊!你平日里向来都明白,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老夏家断子绝孙?”
“夏棠,我不知道你是有了什么误会,听了谁的挑唆。但你得明白,大姑是真心为你才会说这些啊!”
夏大芳终于找了个能发挥的话头,当下便是一通说。
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有理,下巴都抬起来了。
夏棠一开始没说话。
她甚至还平静的给自己夹了两筷子鸡肉。
虞文熙炖的贝母炖鸡中药味儿有点浓,一粒粒圆滚滚的贝母在汤水里煮过,看起来比在车床上要圆润不少,一个个亮晶晶的白胖胖的,吃着微苦,却可以散结消肿,润肺止咳。
和她这个表面对你好,实际一张嘴便大扣帽子的大姑截然不同。
夏大芳见她似乎有服软的迹象,便一筷子将大鸡腿夹给了夏棠:
“你爱吃这个,就多吃点儿。”
夏棠也没客气,顶着虞乐乐不快的眼神,将鸡腿咬了一口。
随后,她将鸡腿放下,平静的迎向夏大芳的眼睛:
“大姑,你说的那些什么指责,戳脊梁骨,其实我都不在乎。日子是个人过的,要总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我还不如不活。”
“至于你说大伯他们对我好,真正对不对我好,他们知道,我知道,你也知道。”
“至于夏冬的事儿,我觉得,如果把大伯家的情况瞒着人家姑娘,就这么让她嫁过来,那这婚姻,也长久不了。”
“你的意见我都听着。你的那句‘为我好’,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夏家,亦或是为了你自己,我分的清,至于你分不分得清,我也管不着了。”
她就这样缓慢的说着,每说一句,都觉得自己心里头埋藏着的黑水少了一些。
到了最后,黑水散尽,心中无比的干净。
对于眼前女人的话,她也曾经当真的。
甚至在夏大山家受了委屈,就会在心里头想,如果当初收养她的是她,就好了。
可后来,她懵懵懂懂的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又被人推着嫁给了谢明辉,在婚姻里被磋磨得面目全非,身后却空无一人。
那个时候,她才渐渐分辨出,那些个“好”究竟是真的对她好,还是将自己的利益捂得死死的、偶尔从指甲缝里露出来的一点儿可怜。
夏大芳心窝子仿佛被捅了一百八十个洞,筷子掐得死死的,眼珠子死死的瞪着夏棠:
“夏棠,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棠笑了笑:
“我说的,都是我心里头的话。”
“个人都有个人的命,您要真为我好,那这件事,就别掺和了。”
夏大芳简直要气吐血。
她心里头委屈,看着夏棠那一张平静到几乎温和的脸,更是一口老血憋在了心里头。
什么分得清!什么别掺和!
这是跟长辈应该说的话吗?
夏棠爸妈死的时候,是谁主动提出让夏大山收养她、不至于让她流落街头的!
这么多年来,又是谁平时最疼她、每次见面都问她情况的!
又是谁最关注她的人生大事、帮她算计怎么过才能过得更好的!
可是这么多年的关心最后得来了什么?
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关键时候嘴这么毒!是字字句句的往她心里头刺啊!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夏大芳手里头的筷子几乎要捏断,如果在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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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虞文熙,她早就一筷子扔出去了。
要不是……
夏大芳也不知道“要不是”什么。
但她也隐隐的察觉出,今天的夏棠确实不一样了,甚至对着她,她都不能肆无忌惮的散发情绪。
“夏棠,你……”
就在她想要再说话的时候,夏棠突然截住话头,一脸同情的看了一眼虞文熙:
“大姑,侄女也得劝您一句,您已经已经是虞家的人,也不好总掺和娘家的事儿。”
“我知道姑父心疼您,家里亲戚有什么意见都自己担着。可您也是当别人家媳妇的人了,也得体谅着点儿姑父,对吧?”
夏大芳鼓着眼睛,将视线投向了虞文熙的身上。
虞文熙一直低头喝鸡汤,此时此刻,更是将头深深的埋进鸡汤碗里头。
但他此刻不出来打圆场,就已经说明了什么。
而他身边的夏大芳的好儿子,更是盯着她,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怎么没有体谅他了我……”
夏大芳口不择言的反驳,说了好几句,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让夏棠给溜了,当下更是生气:
“好啊,夏棠!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连大姑都敢说了是不?”
可夏棠只是笑:
“我哪里敢,我就是说这个理儿。”
她其实也不信这些个理儿,但对付夏大芳这种人,就是魔法对轰比较有效。
你不是跟我讲传统讲封建吗?
那你一个外嫁女,又有什么资格来插手夏家的事儿。
看着夏大芳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样子,夏棠心里头更是想笑。
亲爱的大姑,你那么爱给别人扣上道德的大帽子,
那我送你的大盖帽,你喜欢吗?
她将鸡腿上最后一块肉吃了进去,随后便站了起来。
“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就不多待了。”
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夏大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追着夏棠:
“夏棠,听大姑的,分家的事儿,可不能成!还有让你大伯他们搬家的事儿,还有那个什么秦越……”
夏棠已经将门打开了。
夏大芳适时的住了嘴。
对门刚好有人出来。
夏棠走了出去,跟那个穿着长袖长裙的女人打了声招呼。
女人相貌素淡,看上去还没有夏大芳好看,但身上一股子温柔如水的女人味儿,看着让人感觉更舒服。
夏棠知道,她会是虞文熙未来的出轨对象。
女人挽着头发,忍不住伸着脖子看着夏家里头:
“今天这么热闹啊?”
“是啊姨,大姑请我吃饭嘞。”
女人也不免笑了,又说了一句:
“你姑父会做饭,你大姑有福气了。”
夏棠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对着夏大芳和屋里头的其他人挥了挥手,随后便头也不回的下了台阶。
明明走上来的时候脚步沉重,
但是下去的时候,却是那么的轻盈而愉悦。
仿佛过往的种种都被她抛到脑后。
无论是夏大芳微薄但虚伪的关切,还是她沉重的那些“指导”和“意见”,
全都被她一股脑的抛在了身后。
从此天高海阔,再不相欠。
她就这样脚步轻盈的下了楼,路灯下,秦越又站的像一柄标枪,头微微抬起,看向楼上的某个方向。
他看得认真,直到夏棠走到近前,这才发现。
见到夏棠的表情很轻松,秦越刚刚还紧抿着的唇角,这才缓缓浮了上来。
夏棠心里头涌出一种暖意。
温暖的感觉,是那样自然的渐渐溶出,填满了她刚刚被清空的心。
她笑了一下,脚步轻快的,向着秦越,向着自己未来的生活,走去。
13. 13
翌日,明晃晃的太阳照常升起。
然而照在不同人身上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按照夏棠给的时间,第二天就是要搬家的时间了。
夏大山嘴上说那死丫头肯定不敢做什么,身体却很诚实,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花卉公司门口等夏大芳。
今天的夏大芳来得迟,脸上神色恹恹的,原本平平整整的的确良衬衫上也压了好几个褶,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比平时差上了许多。
但夏大山才不是会看脸色的人。
他一把拉住夏大芳的胳膊,声音激动中隐隐含着希望:
“大姐,我的事儿,夏棠答应了吧?”
原本他的计划是夏大芳劈头盖脸的又骂他一顿,他不怕骂,只要开口骂了,那就说明事儿成了。
可是,夏大芳只是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你们家的事儿啊,我是管不了了。”
说完,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褪下来,抬脚就往公司里走。
“哎!哎!大姐啊!”
夏大山连忙倒腾着脚步跟上她,真有点着急了,
“你怎么能不管呢?夏冬那可是咱们夏家的种!再说了,夏棠不是最听你的吗……”
夏大芳停了下来:
“她那么有主意,能听谁的?以后你们和她的事儿你们自己处理,别再来找我!”
说完,迈开腿直接进了公司。
“大姐!大姐!”
夏大山被看大门大爷拦着,眼睁睁的看着夏大芳走进去。
他咬了咬后槽牙,抬起头,明晃晃金灿灿的阳光晒在脸上,针尖一样的扎眼睛。
他闭了闭眼,低下头,用力的说了一句国骂。
*
夏棠也在这片阳光下。
她坐在大二八自行车的后座,身体随着车子的前行微微起伏着。
昨天晚上,当秦越让她上车的时候,夏棠还挺诧异。
要知道,在当下这个年代,自行车可不是随便就能有的东西。
要买一辆自行车,不仅要票,还要钱,秦越刚刚参加工作,这两样东西一样都没有,他哪里能搞出这么一辆自行车。
“这其实是我们机械室的一辆废车。科长说了,我要是能修好,那这辆车就归我。”
秦越说话的时候脸上淡笑,声音中有着隐隐的得意:
“他们也没想到,我真能修好。”
真厉害。
夏棠对于这一类的东西一点儿都不懂,但并不耽误,她在心里给秦越一个大大的拇指。
秦越又说:
“等你将来做老板了,我还可以用这辆车,给你改一辆送货车,保准比外头做的好。”
“好啊!”
夏棠笑了出来。
她晚上一边坐在后座上,一边晒着凉凉的月光,摇摇晃晃的跟着秦越回招待所。
早上一边坐在后座上,一边晒着太阳来上工,只觉得心里头晃悠悠、鼓囊囊的都是幸福。
等到了车间坐在座位上,心里头都是暖洋洋的。
“夏棠。”
刚坐没多久,就听到了陈敏芝熟悉的声音。
她不仅叫,还对着夏棠招手,身边还站着个看着脸有点熟悉的中年男人。
夏棠将手头的工作放到一边,走到陈敏芝所在的角落。
陈敏芝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厂子的顾岩顾科长。”
夏棠这才明白,陈敏芝这是把人事科科长给请过来了。
之前进工厂面试时他就坐在对面,难怪看着有点眼熟。
顾岩比夏棠大了十几岁,看着文质彬彬的。
因为陈敏芝对象的这一层关系,他人倒是很随和,知道夏棠要卖工作的事儿,也只是随便问了两句,并没有深说。
陈敏芝指着夏棠:
“顾科长,他爸妈的事情,您也知道吧?之前他们去的时候,夏棠年纪还小,就一直跟着夏大山他们一家生活,如今她大了想分家,也想问问,这么多年,厂子给的钱大概有多少。”
顾科长也没藏着掖着:
“你爸妈殉职的时候,厂子里给了600块钱的家属安置费和100块钱的丧葬费。你高中毕业之前,每个月还有30块钱的生活费,学费厂子是免的,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给一笔过节费,一年大概也有100。现在你进厂子工作了,生活费是没有了,但每个月有20块钱的抚恤金,过节费也和之前差不多。”
“大概就这么多。”
顾科长一边说,一边看着夏棠的脸,当他看到夏棠脸上的茫然越发浓重后,心里头也不免叹气。
看来,这么多年来,厂子给了这么多,她这个孤儿遗属,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啊。
陈敏芝一开始认真的听,听到后头眼睛不由得睁得老大。
她惊讶的看着夏棠:
“这么多钱,这么几年加起来,得有两三千了吧,一点儿都没到你手上吗?”
夏棠摇了摇头,轻轻的咬了咬下唇:
“我高中的书本费和饭费都是自己攒的。”
“你大伯一家也太过分了吧!”
陈敏芝的暴脾气立马捂不住了:
“你连上学的生活费都得自己攒,可他们却拿着你爸妈的钱吃香喝辣!到底你是遗属还是他们是遗属啊!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顾科长也忍不住摇头。
夏棠没说话,心里头也在盘算着怎么和夏家算账。
这么多年来,虽然厂子里一直有给生活费和抚恤金,但她一直吃住在夏大山家,这一笔钱,其实是不好和他们算的。
毕竟,她没有开销的证据,每月花了多少,还不是任由夏大山他们说。
如果算的再清楚些,以夏大山和刘妹那种人的性格,搞不好还会对她倒打一耙。
但是,一开始给的那600块的家属安置费,她得要回来。
还有从现在开始,每个月的抚恤金和过节费,也不能再让他们领了。
她打定了主意,便询问顾科长:
“科长,那以后,我能自己领抚恤金和过节费吗?”
“这没什么问题,我跟财务的人打个招呼,以后领钱就让他们认你就行了。”
夏棠点点头:
“还有,我妈他们的房子也一直让大伯他们住着,可是我现在,不想让他们住了。”
顾岩却有些迟疑:
“按照道理,你确实应该收回来,但是你也知道,这些家务事儿,厂子里也不好插手……”
“我不是让你们插手。”
夏棠的眼神亮亮的,
“我是想要问,这房子如果我不想要了,你们能收回去吗?”
要知道,现在厂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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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分给职工的物业全都是没有确权的,只是登记了个人的名字而已,厂子自然有权给收回去。
顾岩一开始还没明白夏棠的意思:
“丫头,你爸妈的房子,可是咱们厂最早分的那一批家属房,不仅位置安静,面积还大。后来分的那些,可都不如你爸妈的房子啊!”
“我知道。”
夏棠抿着嘴微笑,
“就因为这样,才想着让厂子收回去,分给那些更需要的人。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想置换一套小的门面房,就咱们厂子临后街的那一排随便一间,就行。”
这是她一早便盘算好的。
虽然之前拿夏露露的事情威胁夏大山,但她却知道,夏大山他们宁愿将夏露露送进看守所,也绝不会丢了房子、让夏冬的婚事泡汤。
因此,她必须得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她治不了他们,但如果是厂子里出头呢?
至于那门面房,对如今的夏棠来说,是更需要的东西。
而且夏棠也知道,那一条商业街虽然荒凉,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附近最兴旺的一条街,到时候,房价也水涨船高,一房难求。
夏棠说的慢,顾岩却听得仔细。
等听到后头,越发佩服眼前这个丫头的决断。
一套带院子的二层小楼和刚修起来的几十平米的门面房,任谁闭着眼,都不会选后者。
别说现在那一排门面房刚刚新修,旁边什么都没有,等就算开发起来,又能值几个钱儿?
可那一套院子就不一样了!
如今厂里好多新调来的部门领导,都分不到那样一套院子,这要是放出去,那不得让人抢破头!
表面上夏棠这么换,那指定是亏了。
可顾岩却知道,以他们家的这种情况,如果夏棠不换,那一套二层小楼再好,最后也得落到夏大山的手里。她什么都没有。
可这样一换,夏棠不仅有了房子,还给厂子做了个挺大的贡献。
不仅如此,以后腾房子造成的矛盾,就是厂子和夏大山家的了。
厂子收回房子,势必要分给厂里的中层领导,而夏大山胳膊再强,又怎么拧得过大腿呢?
一套好却被人占了的院子,和一间虽然小但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门面房,就算是他自己,肯定都得寻思个半天。
可是夏棠,早已经干脆利落的做出了决定。
顾岩越想越觉得对路,看向夏棠的眼神不由得也带了些许佩服:
“丫头,你确定想好了?”
“想好了。”
夏棠乖巧的点头。
“那行,这个事儿我也得和后勤那边说一下,到时候先给你选门面房,等你搬出来后,再腾那一套院子。”
顾岩当场便拍板,心里头早就把流程都算计好了。
至于那院子腾出来后给谁……他也在心里头有了盘算。
“那也好,就拜托您了。”
夏棠抿了抿唇,最后说一句,
“有件事还得麻烦您一下。”
“你说。”
顾岩心里头活泛,嘴上答应得便快了许多。
“我明天想回家搬我的东西,您能帮我叫两个人吗?
夏棠微笑,一双杏眼淡淡的,却也亮亮的,看着居然有些狡黠:
“还有,换房子的事情,能帮我先保密吗?”
14. 14
夏棠觉得,自她重生之后,遇到的全都是好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和陈敏芝在食堂吃午饭。
他们今天下午本来是旬休,等吃过中午饭,便准备去夏大山家里了。
虽然手里头的杂面馒头糙的磨牙,面前的菜汤清得能照人影儿,可她眉眼弯弯,仿佛在吃全天下最好吃的美味佳肴。
就在刚刚放工前,她才刚刚去了财务科,领了这个月的抚恤金二十元。
财务大姐甚至专门给她用纸做了个小纸包,上头仔仔细细的写着“夏棠本人领取”。
陈敏芝听着夏棠说的这些话,脸上也是笑,但内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
但转念一想,只要脱离了那吸血的一家人,之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小棠,今天的事儿,和顾科长都说好了吗?”
“嗯。顾科长给我从保卫科借了几个同志,看着都挺壮实的。”
夏棠眉眼含笑,
“我这边也有人跟着,不会吃亏的,敏芝姐你就放心吧。”
陈敏芝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她心里咂摸着夏棠口中的“有人跟着”,不免多问了一句:
“夏棠,别怪姐多嘴,你现在是不是和那个机械厂的小子……”
见到夏棠点了点头,陈敏芝心里头说不上是欣慰还是什么别的:
“那小子看着人还行,虽然工作差了点儿,但人品方面,我看着啊,比谢明辉那个人强。就是这家里头有俩……”
正咬耳朵的时候,食堂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的身影。
陈敏芝的嘴一下子闭住了。
看着夏棠,又忍不住的笑着推她:
“行了我不说了,你那小对象来了,赶紧去吧!”
小对象眼神儿好,看着陈敏芝打量着他的眼神,忍不住摸了摸后脑勺,对着走过来的夏棠问:
“我怎么了么?”
“你没怎么,你挺好的,走吧。”
夏棠向陈敏芝又招了招手,推着秦越便走出了食堂。
走出门外,几个壮实的小子,正站在门口的大榕树下头等他们,看着夏棠,便和她招手示意。
夏棠笑着应着,快步走了过去。
*
一大早起床,夏大山就觉得自己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走出屋一看,太阳照得人心烦,秋虫叫得人心烦,就连夏露露和夏冬在院子中间杵着,也让人看着就窝火。
他心里头烦躁,眼皮又是跳个不停,干脆用力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把周围人都吓了一大跳。
刘妹手一哆嗦,刚打回来的豆腐差点没抖到地上去。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问:
“老夏,你这是咋了?”
“别他妈管。”
夏大山啐了一口,将灰蓝色的工服披在身上,
“我上午去工厂,要是夏棠他们来了,什么都别干,等我回来。”
说完便大步走向门口。
刘妹先是“哎”了一声,见到夏大山都要走出院子,连忙一路小步追上去,跟在屁股后头文,
“老夏,你说,那个夏棠应该就是吓唬吓唬咱们吧!要把露露送进派出所……她哪里有这个本事!”
“都说别他妈管了!”
夏大山回头瞪了刘妹一眼,一伸手将大铁门撞到了墙上,人便快步走了出去。
夏冬刚刚吃完饭,此时也跨上了自行车:
“妈,我们那今天要加班儿,估计晚点儿回啊!”
说完一条腿跨上车子,也跟着走了。
“喂?喂?夏冬!你怎么今天加班啊!”
刘妹追在后头想多说几句,但两条腿哪里有两个轮子倒腾的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车子消失在了胡同拐角。
一回头,夏露露也正蹑手蹑脚的准备出去。
刘妹这时候忍不了了:
“你又要去哪儿浪去!”
夏露露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再一想到哥哥今天都能晚回来,这脖子又伸了出来:
“我……我去找谢大哥啊!”
“找什么谢大哥!今天夏棠不是要来撵我们吗?你不在家帮你妈,你还找什么谢大哥!”
刘妹现在看夏露露是哪里都不顺眼,嘴上不住的数落,
“与其上杆子贴别人,还不如去你们人事科多给人家说说好话!你虽然遭了处分,但不是还没辞退呢吗?你多找找人家说好话,不就过去了吗?可你倒是好……自从处分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厂里了,你说说你……”
夏露露一边听着她妈的唠叨,一边往门口挪。
等挪到门口,嘿嘿一笑:
“妈,厂里是不可能要我了。可我天天缠着谢大哥,没准他能要我呢,对吧?”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刘妹跑到门口也没追上,气得一只手支着大腿,一只手指着夏露露的方向骂:
“你个死丫头!你给我回来!”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来。
不仅如此,隔壁还有几家从低矮的墙头,伸出了求知的脑袋。
刘妹最是讨厌周围的这几户人。
仗着自己是干部就瞧不起他们,还天天指桑骂槐的,说他们对夏棠不好。
见到别人在看,连忙直起腰杆儿,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回了院,重重的关上了院门。
院里头早已空无一人。
桌子上残留着残羹冷炙,用过的碗盘子堆了一桌子,没有一个人去收。
院子也是乱糟糟的,原本整齐的砖缝里都不见一根儿草,如今却也都荒了不少,边缘的地方甚至长了青苔。
前天她去喂鸡的时候没注意,一下子滑倒在青苔上,叫人也没人应,半天才扶着墙勉强站起来。
一想到那天的情形,刘妹只觉得自己的腰又疼了起来。
而这些,在夏棠还在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瞪着眼睛对着院子里的一切,伸出手,揉了揉后背的腰,愣了半天,也只能用力的叹出一口气。
家里头的活就只能她一个人干。
刘妹再不愿意,也只能低着头,先将豆腐换了个盆子盛好放进橱柜,随后再一点点的收拾碗筷、擦桌子、接水刷碗,一点点的将家里收拾起来。
只是一边干一边叹气,一边将夏棠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心里头,也不是不茫然的。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作了什么孽。
明明之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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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好好的,夏霞嫁人了,夏露露有了工作,夏冬也要结婚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那个夏棠……养了她那么久……她就那么心狠吗?
在她家的时候,她哪里不对她好了,作什么要死要活的要分家?
刘妹腰疼,做事也慢,等终于将家伙什都收拾好,已经到了中午。
幸好,中午夏大山和夏冬都在厂子里吃。夏露露手里还有零花钱呢,想也不会回来。
刘妹便给自己煮了碗烂面条,就着腌好的辣椒一起吃。
可还没吃完,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她绝对不想要听的声音:
“有人吗?我来了,你们收拾好了吗?”
刘妹吓得一哆嗦,面条子差点抖搂一桌子。
她将面碗放下,挪动着步子走到门口,正好撞见夏棠推门,便连忙将门关得死死的,门栓也死死别上。
夏棠刚推动一下,便感觉里头有力量给挡住了,当下无奈的笑了出来:
“大伯妈,我知道你在家,给我开门吧。”
刘妹死死的抵着门:
“开什么开!你不是不回来吗?以后这里就不是你的家了!”
夏棠带的人多,刘妹声音也大,很快便有不少邻居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见到是夏棠来了,居然还纷纷打招呼。
“是,大娘,是我来了。”
“哎,这不是叫不开门。”
“什么?帮我拆啊!那也不用,她肯定会开门的。实在不行,我这边还有人呢。”
刘妹用后背将门死死抵住,一边抵着,一边听着夏棠言语轻松的跟别人打招呼,心里头简直在冒火。
可是,邻居们的话又像是针在扎着她的心。
“她也是知道自己心虚。”
“哎,夏棠你有学问,你告诉我这个叫什么?是不是叫强抢民宅?”
“当大伯的,还占着侄女的家,真是的,要不要脸?”
眼见着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刘妹听得脸红脖子粗的。
她听着外头人的议论,也实在是怕大门真的被砸坏,这才将大铁门拉开。
门外已经围了十几号的人。
刘妹顶着所有人的眼神,也不和别人说话,悻悻的对夏棠说:
“进来吧。”
“您瞧,我说不用砸门吧?”
夏棠对着周围邻居笑了笑,领着几个人鱼贯而入。
等一进去,刘妹才发现,夏棠居然还带着好几个壮小伙子,登时腿有点发软:
“你……你要干什么啊夏棠?”
“没干什么,只是想提醒一下您,三天的时间到了。”
夏棠扫视一眼院子,将视线落在了刘妹的身上。
她没想到,这还没几天的时间,院子居然变这么乱了,刘妹怎么比之前憔悴了那么多。
刘妹倒是看出,夏棠比之前更水灵了,原本脸色还有些苍白,如今却红扑扑的,身上虽然也穿着灰蓝色的工服,但看着却格外的干净企理。
刘妹就是这种人,自己混的好不好不管,但夏棠混的好,她比谁都难受,当下便梗着脖子叫:
“三天又怎么了?我跟你说,这里可我的家,你让我搬,你凭什么啊!”
15. 15
下午,发黄的太阳斜斜地照在脸上。
刘妹一手拿着老长的木头门栓,一只手叉着腰,脸一边阴,一边阳。
颇有一种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
她明显也感觉到了,腰杆子挺得更直。
刘妹心里头其实拿捏着夏棠呢。
她知道夏棠就不是个硬气的姑娘。
她再怎么样都当了她那么多年的大伯娘,她绝对不敢把她连人带东西的给丢出去。
至于其他人……
那都是充场面的。
夏棠不敢动,那其他人还敢怎么动!
不过,就算如此,当夏棠向前走一步时,刘妹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嘴上有些着急:
“你……你想做什么啊你!敢动我们家东西一下,我让你们赔得倾家荡产!”
可没想到,夏棠根本不是冲着东西去的。
她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那几个小伙子鱼贯而出,居然……直直的冲她来了!
刘妹这可是吓了一跳,拿起手中的木头门栓慌乱的挥舞起来。
可没想到,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大高个手一伸,还没等她反应,便将她手中的门栓给缴了械。
随后身后的好几个大小伙子一拥而上,举手的举手,抬腿的抬腿,居然将她给举了起来。
“你!你们想干嘛啊!”
“不要碰我!不要命啦!来人啊!救命啊!老夏你在哪啊!强抢民女啊……”
刘妹吓得脸都白了,扯着脖子喊,跟个被扼住脖子的鸭子一样。
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逗得门口观战的邻居们嘎嘎直乐。
“老刘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张老脸!”
“就是啊!还强抢民女!人家是缺妈吗?要抢你?”
可是,刘妹被几个大小伙子举到天上,早就被吓得魂都没了,只顾得大喊大叫,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
还没一分钟,只听到夏棠平静的声音:
“好了。”
几个大小伙子得令,这才将刘妹从天上放到了地上。
刘妹脑子嗡嗡的,再看向夏棠,却见到她手里头拿着薄薄的几张纸:
“大伯妈,你刚刚踩到我的书了。”
“既然你不肯让开,那我只好找人帮忙了。”
刘妹气的又要破口大骂,但一想到刚刚的情况,只能硬生生的忍住。
但是,嘴里是不肯服软的:
“夏棠,我不管你来多少人,你想要你的房子,除非我死了!”
看着脸色惨白却仍色厉内荏的刘妹,夏棠忍不住笑了。
她一双杏眼上下打量着刘妹:
“如果不想让我今天占房子,也行。”
“什……什么?”
刘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棠继续说:
“我要搬走我们一家在这里所有的东西,还要我爸妈当初去世时厂子里给的六百块家属安置费。”
“你想得美!”
刘妹见夏棠有所退让,顿时气又补足了一些,恨不得一口涂抹啐在夏棠脸上。
夏棠不急也不恼,只用手指了指门口,那边,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你如果不答应,那就别怪我今天一五一十的跟你算这笔账。我爸妈去世时,厂里给了……”
“别说!”
刘妹哪里肯让夏棠把一切都说清楚。
她将来还要在这里住哪!
这要是什么都被人听到了,那她不被人戳断脊梁骨不可!
虽然这六百是如今他们家所有的积蓄,本来还打算着给夏冬办婚礼用……
但是……如果夏棠不打这房子的主意……似乎……
刘妹眼珠子转了好几转,见到那么多人在看她,忍不住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她抬眼看了看门口,想等夏大山回来,但眼见着没有夏大山的踪影。
这一边,夏棠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们今天就只好给你们‘搬家’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那个大高个挺身而出,用力的撸了两下,露出鼓囊囊的手臂肌肉。
“别!别!”
刘妹最后又看了门外一眼,收回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夏棠:
“你给我等着。”
说完,扭扭哒哒的进了门。
真不愧是大伯妈。
就算是服软,说话都恶狠狠的。
不过,夏棠也懒得和她较劲,便站在门口等她去拿钱。
秦越站在一旁,在夏棠耳朵边上耳语:
“姐,你这招兵不厌诈,用的还挺好。”
他一般不叫姐。
叫的时候声音黏糊糊的,听起来……更像是在调笑。
夏棠脸颊泛红。
忍不住拧了他的手臂一把,没拧动,又用力的拧了一下。
秦越揉着胳膊,没说话,只是笑。
刘妹一出来就见到那大个子杵在夏棠身边笑得不值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用力将钱拍到夏棠的手里,阴阳怪气的说:
“别以为现在笑得出来就是好的,以后的日子啊,咱们等着瞧!”
夏棠一五一十的数完了钱,脸上也噙了一丝笑容:
“以后笑不笑的出来,就不牢你费心了。但是今天,你恐怕是笑不出来了。”
说完对身后的几个小伙子说:
“跟我进去搬东西吧!”
“哎!慢点!慢点!别碰我们家东西!”
刘妹看着那几个人进去,连忙叫嚷着跟了上去。
*
事实证明,等夏棠将他们家东西搬走,屋子里也没剩什么了。
松木做的大衣柜是夏棠爸妈打的,搬走之后,衣服乱七八糟的堆了满床。
厨房里好看的白瓷碗是夏棠妈之前置办的,虽然被夏露露摔了好几个,但也不能浪费。
上面有大红喜字的大玻璃镜是夏棠爸妈结婚时候别人送的,那肯定也得搬走。
还有什么橱柜、收音机、甚至于手电筒、针线笸箩……
等夏棠他们走之后,邻居们一看,
呦呵,这家人还真是拎包入住啊!
夏棠他们将东西全都收拾到门口,放到夏棠他爸之前制的手推车上一一搬走。
东西是多,但幸好顾科长说可以暂时放在厂里的仓库,等她有了新家,再搬过去。
搬东西的时候,刘妹气得直跳脚。
但那么多大小伙子杵着,随便一条胳膊比她大腿都粗。,
她光是在一边跳脚,也是无可奈何。
邻居们都在门口看热闹。
嗑瓜子的嗑瓜子,嚼花生的嚼花生,跟过年时候看戏一样喜庆。
也有人心疼夏棠。
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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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棠就这么好端端的,将这么一个房子给了夏大山一家,实在是太冤。
夏棠却只是笑笑:
“不冤,厂里不会亏待我的。”
厂里不亏待?
这又是啥意思?
难道夏家的事儿,厂里还管得了吗?
对于旁人的疑问,夏霞一个都没回答。
她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今天将家里的东西全都搬走,又让刘妹还了那六百块钱,这么顺利,无非就是因为,刘妹觉得能保得住房子。
要钱还是要房,她心里还是拎得清。
如果刘妹知道自己不单单没了东西和钱,将来房子还得收回去,
那绝对就不是现在这反应了。
夏棠不傻。
她今天要顺利的收回东西和钱,就绝对不会让她知道真相。
反正之后,自然有人收拾她。
夏棠和几个小伙子带着东西,浩浩荡荡的走了。
等他们走后,刘妹两三步走到门口,一把拉过大铁门,便“咣”的一声关了起来。
切,想要看她的笑话!做梦去吧!
她动作决绝。
可等关上门,一回身,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又忍不住的想哭。
满院子的东西,说搬就搬了!
连一个脸盆都没给她留下!
这夏棠,可真是心狠啊!
刘妹心里头气愤,嘴上也不干不净的,将夏棠骂了个狗血淋头。
有几个还没走的邻居听到她骂人,忍不隔着墙头大声说:
“夏家的,你是想让夏棠回来,再跟你算那一笔账吗?”
老刘连忙又闭了嘴,只对着墙外头喊:
“我说我的,管你们什么事儿!”
*
夏大山下午也旬休。
不过他没及时回家,而是跟工友耍牌去了。
虽然心里也知道夏棠可能会过来。
但想着家里还有其他人呢,夏棠一个孤零零的女娃,再怎样又能翻上了天去。
哪知道,终于回到了家,一开门就吓了一跳。
房前屋后都乱成一团。
院子里碎布条纸片子丢了一地,乍一看挺乱,再一看,好像又少了挺多东西。
往堂屋一看更是不得了!
那些个柜子、桌子全都不翼而飞,原先摆放在柜子里的东西,七零八落的丢了满地!
这是……遭了贼了?
就算遭了贼,那其他人呢?夏冬和夏露露呢?刘妹呢?
夏大山急匆匆的往里屋走去。
里屋没开着灯,黑黢黢,一不小心,还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脚。
夏大山心里头气,一脚便将那东西给踹到一旁。
他摸到灯绳拉开灯一看,屋里头的衣服堆满了床上和地面。
而刘妹,则就窝在请出来的一小块儿床上,闭着个眼。
原来在这啊!
夏大山见到刘妹,更是又急又气,上去就把她给拉了起来:
“你怎么躺在这啊!这是怎么了?”
刘妹刚刚已经听到夏大山进屋的声音,但她故意没有起来。
此时听到夏大山来问,方才夸张的“哎呀”了一声,连哭带嚎的说:
“老夏!你那个好侄女!她……她派人来把东西全都薅走啦!”
“什么?”
16. 16
暗黄色的灯光下,夏大山冻着一张脸,听着刘妹哆哆嗦嗦的讲着今天发生的事儿。
每听多一分钟,脸色便又黑上了一分。
刘妹一边讲着,一边偷着看夏大山的脸色。
看到夏大山黑脸,心里居然升起一股阴暗的快感。
让你旬休了也不回家!
现在着急,还有用吗?
刘妹知道今天是吃了亏了。
但是她作为一个孤身一个的女人,还能怎么做!
你作为大老爷们,现在倒知道着急了,可当时我被挤兑成那样,你人呢?!
她心里不是不怨的。
但是就算再怨,也不敢对着夏大山发作,只添油加醋的将夏棠说的更加恶。
“真是坏透了!养了她那么久!居然还敢要东西要钱!怎么不蚀了她的心!”
骂归骂,她也不忘夸赞自己的抉择:
“不过要我说,拿那些个来换这套房子,也算是值了。”
“夏冬办事都要近了,没有钱可以去找、去借,但是这房子……可借不了啊……”
“行了!”
夏大山眼睛一瞪,吓得刘妹又是一哆嗦。
他没说话,掏出洋烟儿又抽了起来。
灯泡的光一闪一闪的,看上去灯丝又要烧了。
灯丝烧了,又要去买灯泡,今天下午抽了一下午,洋烟儿也见底儿了……
哪哪都要钱!夏冬的婚事更要钱!
可是,钱呢!
夏大山用力的嘬着白色的烟蒂,烟头的红色一明一灭,把他的脸衬得更黑了。
刘妹见到夏大山一直沉默,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山,那现在……”
“还能怎么办。”
夏大山终于抽完一根烟,将烟头直接丢在了地上,
“她都领厂里的人来了,咱们还怎么找她麻烦?”
厂里来人,那就说明了厂子里的态度。
夏大山在家脾气再大,在厂子里,也就是个普通工人。
他可以和夏棠犯浑,但按照现在这情况,闹大了,他也没好果子吃。
夏大山抬起头,打量了几眼眼前的房子。
虽然家具都没了,但至少,还有这房子在。
这房子确实是好啊,冬暖夏凉的,面积还大。
就连一起打牌的都说,他住的比领导还好。
夏棠就为了六百块钱,连房子都不要了,实在是太傻了。
想到这里,夏大山的心里和刘妹一样,起码安慰了一些。
他看着斜躺在床上的刘妹,一家之主的架子又端了出来:
“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赶紧起来收拾去!”
*
夏大山一家在乱糟糟的整理和抱怨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而夏棠的新一天,就开心多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顾岩特地派人来,让她去看房子。
来的人是个小胖子,是新被分配到厂里的小员工。
那人长的一团和气,跟个报喜的胖鸟一样,看着就喜气。
“夏棠姐,我们领导说了,先带你去看门面房,你要是没合心意的,也可以给你家属区的房子”
夏棠笑着点点头。
等过去一看,夏棠心里就更满意了。
上一世眼前这一排门面房成气候时,她早已经从厂子里离职了。
在婚姻里过得不开心,夏棠也不爱出去逛街,只知道这一排是附近最火的商业街,却鲜少过来。
可今天一看,这一排房子却是修得都周正敞亮,再加上宽敞的人行道和四通八达的交通,真的是天选商业街。
只是,如今这一排门面刚刚修好,附近的学校和办公楼也还没起来,所以没有商户入驻,看得挺荒凉。
夏棠一间间认真的看过去。
小胖子一开始还觉得她未必喜欢这些,但见她看得这么认真,便也热心的给她介绍。
“要是按照我的建议,你就要这一套。这是附近面积最大的一套了,离咱们厂子的前门也最近。”
夏棠却摇了摇头。
她用手指着对街拐角处的位置:
“那边的房子也是咱们厂的吗?”
小胖子有些意外,但也如实告知:
“是咱们厂的,就是只有靠街口的两间,其他的就是机械厂的了。”
“那里离咱们厂就远点儿了,你要是想做小生意,还是这边的最好。”
夏棠却说:
“那我能要那边的房吗?”
“当然也行了,可是……”
还没“可是”完,却见到夏棠已经向对面走了过去。
小胖子连忙追过去,心里头却忍不住想,眼前的这个夏棠姐,还真是有点奇怪。
为啥放着大房子不选,非得选拐角处的小门面呢!
小胖子心里想的,夏棠也能感觉到。
但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她让小胖子开了其中一间的门,走进去仔仔细细的看,越看,心里头就越喜欢。
房子是一处三个隔间的平房,还带了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后面有两间窄小的小房,宽敞说不上,但能当仓库,也勉强能住人。
房子离药材厂是远了些,但是距离机械厂和附近其他几个厂子却更近,离如今最红火的后街,更是只有一墙之隔。
把后院的墙打通,便直接可以通个门过去。
这样的地理位置,不出三年,就会变成附近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她要用来做小吃店,自然再合适不过。
反倒是刚刚看得那一套房子,面积虽大,但位置偏了一些,适合做饭店,并不适合做小吃。
况且,夏棠选这一套房,还有一层原因。
这里的一排房子,不出十年,就会拆迁。
等拆了之后,一套抵十房。
有了这套房子,那不就等于抱了一只金鸡?
她隐隐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问身旁的小胖子:
“同志,我想问下,这套房子的产权什么时候能确定成个人的?”
“这一排是全新的政策,如果你想要,今年就能确权。”
“那太好了。”
夏棠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一边的墙壁:
“我就要这一套了。”
择日不如撞日。
夏棠当天下午,便去后勤那边签订了放弃原房产的书面声明和新房子的确定书。
接下来的两三天,夏棠一边照常上班,一边和秦越一起,蚂蚁搬家一样的将从夏大山家搬走的东西,慢慢的搬进门面房里。
东西多,但房子小,有些也用不上。
用不上的,夏棠便干脆让相熟的工友搬走。
这个年代,谁家都是家徒四壁,能给屋里头添一张椅子,那都是好的。
慢慢收拾起来,屋子也渐渐有了样儿。
日子随着屋子的充盈,而渐渐地上了正轨。
要说还有些不一样的,那就是秦越对她的态度了。
这几日,秦越对她简直是贴身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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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把她送到车间门口,下午还没放工,便能看到他站在门口,标枪一样的身影。
工友们开始调侃夏棠简直是找了个古代的镖头。
夏棠觉得不好意思,但也明白,那是秦越对她的担心。
她从夏大山家里头搬走,那是彻头彻尾的撕破脸了。
秦越那是担心夏大山会来找她麻烦。
夏棠并不觉得夏大山自认占了那么大便宜,还会来找她。
但这也不耽误她心里头觉得暖。
经历了那么多,她太过明白,什么是真正对你好。
有些男人口惠而实不至,
像秦越这样嘴上不说,却是实实在在付出的,万中无一。
可是,好虽然是好。
但两人同处一室,却还是挺尴尬。
特别是秦越,有时候她凑近了,都能看到他脸瞬间通红,就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倒像是她要……怎么样他了一样。
夏棠本来也不好意思。
但秦越总是这样,倒让她有种想要下手的冲动。
想要教他一些,姐姐才懂的事儿。
这一日正逢周五。
一连几天忙碌的上工,突然能够休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夏棠也不例外。
她收拾好出门,秦越像之前一样,站在门口等她。
这几日,两个人已经习惯了在下工后四处晃悠。
有时候是去后街,有时候则在附近的小公园里头闲逛。
然而,今天的安排却有点不一样。
“这是……电影票?”
夏棠看着青年摊开的手掌中放着的两张票,轻轻用手指拈了起来。
“嗯,我们科今天发下来的。我多要了一张,庆祝你搬家。”
夏棠看着电影票上印的《蓝色档案》四个大字,惊讶的看了看秦越的脸。
还没说话,就听到秦越继续说:
“这次发的电影票种类多,还有什么《胭脂》《小花》《牧马人》什么的,我觉得你应该爱看这部。”
“所以,你从一众爱情片和故事片里,选了这样一部谍战片特地给我看,是吗?”
夏棠忍不住的问。
“嗯,革命不休,战斗不止。这一部你不喜欢吗?”
秦越说得一本正经,看着夏棠哭笑不得的脸,不由得又有些困惑。
夏棠简直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
“选的不错。”
“是吧?”
“下次别选了。”
“……”
不过,说归说,对于能看一场电影,夏棠还是很期待的。
进入八十年代,告别了几十年的样板戏,看电影便成了青年之间最时髦的事儿。
毕竟,大部分家庭里连个电视机都没有,能看一场电影,已经是难得的消遣了。
电影院在药材厂外头的一条街上,距离并不远。
还没到门口,就已经有不少青年男女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有些胆子大的挽着手,更多的像夏棠和秦越一样,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小伙儿试探,姑娘羞涩。
电影院门口人多,也摆上了好多临时的小摊儿。
秦越在一个小摊儿上买了炒瓜子和煮花生。
炒瓜子闻着焦香,花生的卤味很重,摆摊的大妈用报纸包起来,摸起来居然还是热的。
秦越穿过人群向夏棠走去。
刚走到近前,突然间,一辆自行车歪歪斜斜的,从斜对面飞快的冲了过来。
17. 17
自行车速度快,向着这边人群就冲了过来,顿时引起了人群一阵的惊呼。
“小心!”
秦越一把揽住夏棠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背后。
转过身去,却见到那自行车已经直直的冲着他撞了过来。
秦越也不躲,站在那里,双臂用力一扳,失速的自行车就那样直直的停了下来。
骑在前头的那个姑娘倒是没什么,就是脸吓得煞白。
斜坐在后车座的那个就惨了,一个没把住掉了下来,直接撞到对面的人群里头,差点没摔个狗啃屎。
“谁啊这是!谁拦着我们车!差点没把我摔死!”
摔下来的,居然就是夏露露。
而在她前头骑车的,居然是夏冬的未婚妻,李美凤。
夏棠已经记不太清楚李美凤的脸了。
上辈子,自从她因为夏露露,和夏家人闹掰后,便很少见过她。
因此,看到李美凤那一张圆鼓鼓的小脸儿,夏棠第一时间都没认出来。
不过,李美凤平时挺本分的,怎么今天居然骑着车穿大街、还载着夏露露呢?
夏露露虽然没摔伤,可也被吓得花容失色。
好不容易站稳,刚要发作,突然发现对面居然就是秦越和夏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夏棠!你们是诚心的对不对?诚心就为了看我出丑!”
夏棠还没说话,周围的人已经看不管了。
“小姑娘你怎么倒打一耙啊?”
“就是啊!看到人这么多,车骑得还这么快!要撞到人你赔的起吗?”
“人家小伙子帮你停好车,你倒好,还贼喊捉贼了!脸皮可真厚啊!”
“差点撞到人!还不跟别人道歉!”
夏露露想要驳嘴,却被别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一句都驳不了。
骑车的李美凤更是脸通红,低着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棠先是站在那边没说话,等人都骂了一圈了,才慢悠悠的出来说:
“道歉就算了。”
“要我说,她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是道歉。”
“谁不知道了!”
夏露露下意识的反驳。
夏棠就等着她说这一句,双眼含笑看她:
“你知道的话,那就道歉啊!”
“你!”
夏露露气的脸涨得通红。
但偏偏刚刚的行为惹了众怒,让她就算想要发脾气,也得掂量着会不会挨别人的骂。
倒是李美凤,看了看满脸铁青的秦越,又看了看夏棠,小声的说了句:
“夏棠,是我……没注意,对不住啊。”
“美凤姐!你凭什么道歉啊!”
夏露气愤在李美凤面前丢了脸,对夏棠的怒火烧得更盛。
这几天,为着夏棠将家里东西搬走的事情,刘妹和夏大山的心情都不好。
特别是刘妹,她不敢怪夏大山和夏冬,便将情绪一股脑的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又说她回来晚了没给她撑腰,又说她花钱多了不给哥哥娶媳妇攒钱,还说她无所事事家里啥活不干……
夏露露怕挨骂,只好硬着头皮干家务。
但她被宠了那么多年,哪里干得了洗衣服做饭的粗活。
想要撂挑子,却又怕刘妹的白眼和唠叨,只好见天儿来找李美凤。
美其名曰跟未来嫂子搞好关系,实际上玩的都是她爱玩的,钱倒是让人家花了。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挨的骂,夏露露更是生气,叉着腰指着夏棠:
“你把我们家搞得一团糟,差点耽误了美凤姐和冬子哥的好事儿,你都没道歉,凭什么让我道歉!”
她这话,明显就是倒打一耙。
但是路人们一听有瓜,注意力立马转移到了夏棠身上。
甚至眼睛咕噜噜的往夏棠和秦越的身上瞄,纷纷猜测,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是不是作出了什么丑事。
秦越皱了皱眉,将夏棠拉到了身边,转头对着夏露露:
“夏棠做什么了,你敢不敢把话讲清楚。”
夏棠侧过身也看着她,杏眼微微弯着,唇角勾起:
“对啊,我做了什么,你敢让你的‘美凤姐’知道吗?”
她拿定了夏露露这样的虚张声势,内情却一点儿都不敢让李美凤知道。
毕竟,夏大山外头吹牛吹的比天大。
要是让外家知道夏家外强中干,那以李美凤他爹的虚荣样儿,这婚事能不能成,还未可知。
果然,听了她这句,夏露露坑坑哧哧的,却始终说不出来话。
李美凤看了看两边,忍不住小声出来打圆场:
“夏棠……我们这次差点撞到你是不对……不过你闹着要和夏叔叔他们分家,也是过了……他们怎么说都跟亲爹妈一样,养了你那么多年……”
夏棠冷笑一声:
“我亲爹妈去世,厂里每个月给我三十元当生活费,可我上高中,连食堂两毛一顿的饭都吃不起。”
“逢年过节,刘妹都会抱怨添了我这张吃饭的嘴。我害怕她念叨,连个月饼都不敢吃。可后来我才知道,厂里每年的一百块过节费,从来没短过。”
“我原本有机会上大学,是刘妹和夏大山害怕家里缺了干活的手,让我大姑劝我直接考工人。”
“家里一共四个孩子,可只有一个人需要在放学后无休止的洗衣服、做饭、刷碗、打扫院子,你说那个人是谁呢?”
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就连李美凤,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夏棠看着手足无措的李美凤:
“美凤姐,你一个外人,什么都不清楚,我也理解。”
“不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的这些话,还是不要在我面前说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走之前,忍不住又回头,深深的看了李美凤一眼:
“夏家的水不浅,夏家磋磨人,也不止在我身上。”
“你如果真的想嫁给夏冬,还是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吧!”
说完,和秦越转身向电影院走去。
夏露露在身后还在说什么,但夏棠懒得去理。
她没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儿,但眼前无端端的出现了了前世那女人可怜的身影。
当时她和夏冬结婚时,夏大山用她爸妈的钱,热热闹闹大办了一场。
但是,她和夏冬的婚姻并不幸福。
夏冬没有钱,却出轨,还赌博。
李美凤便日日拉扯着两个孩子,去每个麻将场找夏冬。
找到了,有时候还会遭一顿骂。
夏冬输钱了,有时候还会挨打。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软和懦弱的女人,
当夏棠坚决和谢明辉离婚时,周围人都劝她,
李美凤却专程找过来,给她塞了一对枕套。
原本大多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套,上面却只有一只白色的鹭鸟,在独自翩飞。
她问为什么。
女人翕动着干涩掉皮的嘴唇,声音微小:
“就是……恭喜你。”
她眨眨眼,干涩的眼眶中却什么都没有:
“我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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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像你一样……唉。”
她并不知道李美凤之后的生活。
毕竟,她很快就死了。
但她希望,如果有可能,她的这辈子,能够像她绣过的鹭鸟一样,自由自在,任我翱翔。
*
也许是看到旧人的缘故,一直到看电影时,夏棠的心神都没有收回来。
眼前晃悠着革命斗士沈亚奇那一张正气又机智的面孔,但她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事儿。
夏露露的无能狂怒、李美凤的温吞懦弱,以及逐渐变得苍白虚无的她。
三张面孔逐渐交织在一起,却始终拼凑不出幸福该有的模样。
到了最后,风霜满脸,面目全非。
“想什么呢?”
秦越黏黏糊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电影已经上映完了。
面前的幕布又一次变成了暗淡的白色,头顶的灯亮了起来。
其他人三三两两的往外走去,唯独她仍然对着屏幕,一动不动。
夏棠抬起头,青年温润纯黑的眼瞳认真的看着她。
瞳孔中,几乎能倒影出她的影子。
“是不是……不太好看,下次换一个你爱看的。”
秦越说话的时候,嘴时不时的抿一下,嘴唇有些湿润。
他似乎有些担心她不喜欢,柔润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手里还拿着刚刚吃完的瓜子皮和花生壳。
很朴素。
但看上去,很好看。
夏棠抿了抿唇,感觉心里头因为回忆被破开的洞,又一点点的被温柔填补上了。
虽然来路几经风雨,但她愿意和秦越一起,将去程走的好一些、更好一些。
想到这里,心里淡淡的酸涩,也渐渐地消散开来。
她的双眼晶亮了起来,故意问:
“那你猜,我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
秦越的眉心稍微皱了一下,卧蚕鼓了起来,似乎用力在想:
“嗯……我们科长说,《骆驼祥子》也挺好看的。”
“?”
“你确定吗?《骆驼祥子》?”
“那要不然……《神秘的大佛》?还是……唔……”
秦越的话没说完,就……真的说不出了。
面前的姑娘突然凑近,唇角相触的片刻,电影院的灯光也突然间黑了下来。
周围陷入了一片暧昧的沉寂,脑海中,却仿佛炸起了万千铁花。
就像是无数的铁水被击打到黑色的半空,炸成天上璀璨照耀的金花,一瞬间迸发出无比的光芒。
短暂的触碰很快退去。
回不过神的时候,夏棠短浅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秦越怔怔的问:
“你是在让我……闭嘴吗?”
“……”
夏棠想要起身。
下一秒,却被一只雄浑有力的大手轻轻一扯,整个人被扯进了温热的怀里。
随后,更深、更用力的吻盖了下来。
呼吸声、布料的摩擦和细碎的水声,和着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沉溺在这暧昧的黑夜中。
夏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又像是浸泡在美酒酿成的梦里,熏熏然的醒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被轻轻的放开。
脸颊熏红一片,耳朵尖都烧得通红。
她听到凌乱的呼吸声凑在耳边,挺直的鼻梁凑了过来,动作唐突而小心:
“姐姐,下次让我闭嘴就这样。”
“我一定听话,好吗?”
18. 18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和夏棠吵完架后下的秋雨,就更寒了。
虽然这雨并不算大。
但是在这秋凉的南方,毛毛雨带来的寒意也不可小觑。
一路空着肚子走回来,再配上斜吹的凉风,烦人的秋雨,夏露露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凉水泡过,浑身都透着难受。
而一想到自己饿肚子的原因,她更恨不得把夏棠揪在自己面前,狠狠的骂上一顿。
就在刚刚,和夏棠吵完架后,她眼睁睁的夏棠和秦越两个人进了电影院。
切,不就是看电影吗?有什么神气的!
她心里头编排着坏话,转头问李美凤:
“美凤姐,咱们去哪儿吃饭去?”
刚刚出来的时候,李美凤答应了她,要带她去吃市场里新开的小馄饨。
热滚滚的小馄饨一口一嘴肉,刘妹不会做,但她最爱吃那个。
可是没想到,这几日都十分顺着她的李美凤,却拿眼睛看了她半天。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
“露露,刚刚夏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什么……都是真的了!
夏棠拿嘴巴随便一说,难道她就真的信了吗!
换句话说,就算刘妹对夏棠不好又怎么样。
一个侄女而已,难道真以为自己能有亲生闺女的待遇?
她吃她们家的,喝她们家的,这笔账还没算清楚呢!
夏露露心里头不高兴,对着李美凤更是一顿的编排:
“你别听夏棠瞎说,她那个人,惯会满嘴跑火车的。”
说完,又是对夏棠一阵的埋怨。
她以为李美凤能听进去。
事实上,李美凤也确实没有反驳,也没有再问。
但当她提出去吃小馄饨的时候,李美凤却说:
“要不你回家吃吧,我……想起来家里头还有点儿事儿。”
说完,也不管她,推着车子就走了。
想到这里,夏露露心里头不由得埋怨起李美凤来。
埋怨她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埋怨她不请她吃小混沌。
更埋怨她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都不肯说。
“就那性格,还有谁能忍得了你!要不是看你家条件,我哥才不娶你嘞!”
夏露露心里头这么一通念叨,用力推开了门。
“妈,今儿晚上吃啥啊?”
屋里头亮着灯,灯下好几个人影,看样子是要吃饭了。
夏露露觉得自己嘴巴要长了泉水,连忙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快步走过去。
可是,没想到,桌子上已经没东西了。
夏大山坐在竹椅子上,拿起大搪瓷缸子喝茶水。
夏冬不知从哪翻出一本闲书,凑在灯泡底下看。
刘妹手里头端着最后一个要端下桌的剩菜盘子,见到夏露露进来,连忙招手:
“你个丫头终于回来了,还不过来帮妈刷碗去!”
“啥?”
夏露露忍不住皱眉。
“妈,我还没吃饭呢!你们……就没给我留点儿?”
她瞅着空荡荡的桌子,上头还残余着啃干净的玉米棒子和剥下来的毛豆壳,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啥给你留饭?你不是一直不在家里吃饭吗?我留什么留!”
刘妹不耐烦的催着,
“还不快过来刷碗!你倒是好,外头一跑就是一整天,你妈我天天干这干那的,腰都要累断了!”
夏露露简直要气死了。
刚刚没有发泄出去的怨气和委屈,此时终于忍不住了,
“不给我留饭!还让我干活!”
“夏冬不是也在家吗?凭什么不让他干!”
刘妹一听也生气了,瞪着夏露露说:
“凭什么让夏冬干!他一天天的上班不累吗?”
“反倒是你,你给家里干啥了?钱也不见拿回来一分,活也从来都不爱干!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啊,生你这么个死丫头!”
“是!我就是个没工作的死丫头!”
夏露露毫不示弱的顶嘴,
“人家夏冬有工作,可他是因为啥有工作的!同样是接班,凭什么不让我去顶我爸的班儿!”
“你们就是嫌弃我是个丫头,就偏心!”
“你个臭丫头……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刘妹没成想自己成日个忙碌,亲生的女儿不仅一点都不心疼,反而指责她偏心,
当场便被气得顶心顶肺,抄起身边的笤帚就追了上去。
夏露露哪能让她给打着,连忙往院子里跑去。
母女俩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将整个家搅得是乌烟瘴气,热火朝天。
任凭她们闹着,夏冬始终坐在那里看闲书,动也没动。
夏大山一开始还没理会,见到真闹起来了,忍不住一皱眉:
“都吵吵啥!都别吵了!”
可是,母女俩心里头都窝着一股气,反倒是斗得停不下来了。
正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斜开的大门突然被人敲了两声。
从外头走进来一对男女,一个儒雅,一个富态:
“你们好,请问夏家的房子,就是这一间吗?”
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刘妹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她离得最近,一眼就看出这俩人不是普通工人。
她瞅了瞅手里头的笤帚,连忙放了下来,满脸堆笑的的走上前:
“就是这里。”
“你们是……”
“哦。”
为首的男人对着她伸出了手,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异地口音,
“你好,我叫苏钊央,是厂里新调来的纪检书记。”
一听到是纪检书记,几个人都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夏大山脸上堆上了笑,刚要上前来问来意,就听到那个苏书记说:
“我听后勤部的同事说,要把夏家的房子分配给我,所以我提前来看看。”
夏大山脸上的笑当场冻结。
不仅是他,其他几个人也瞬间冻在了当场。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刘妹僵硬的声音:
“苏……书记,您说啥?”
“收房子啊!”
苏书记的态度很平和,但对着工人,难免带着些许当官的派头:
“我也听说了,你们现如今暂住在这房子里。不过没关系,我家人还得一周才能过来,你们慢慢捡东西,不着……”
“哎!哎!这位同志!你怎么了!你别倒啊!”
*
头天的毛毛雨,并不耽误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然而,毕竟是秋天了。
原本黄灿灿的太阳,到了秋天,就仿佛添了一层鸭蛋的膜,变得不再那么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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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现如今,再明艳的太阳,照在夏家人的身上,那都是冰凉凉的。
夏大山一宿没睡。
自从苏书记两口子走后,他便坐在院子里,抽了一整晚上的烟。
然而,耳朵里头听着刘妹呜呜咽咽的哭声,就算是抽烟,心里头都堵得慌。
“别哭了!”
直到现在,屋里头还传来抽噎的声音。
夏大山实在是烦的不行,回头一吼,声音倒确实小了许多,但是刘妹嘶哑难听的声音随后传来,
“不让我哭……你倒是想办法啊……”
“现如今……房子都要让人收走了……这可怎么办啊……”
夏大山闭了闭眼,将烟头丢到地上,脚用力碾了上去。
刚刚还闪着红光的烟头瞬间只剩下一缕青烟,可是心里头的火,却怎么熄都熄不灭。
夏冬今天也起得早,头发蓬乱的出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爸,这房子要是收了,我和李美凤,以后去哪住啊?”
他想的是更实际的东西。
他想的是自己。
然而,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夏冬想的,就是整个夏家最要紧的事儿。
想到这里,夏大山不由得对夏棠是更恨。
虽然昨天苏书记嘴上说的好,说这件事和夏棠没关系,是厂子里的政策决定。
可是,那房子签的是她爸妈的名儿,如果没有她的允许,厂子能拿走?
夏大山不是傻的。
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容,夏大山叹了口气。
随后,他站了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向门口走去。
只是走的时候,拖着腿脚,步伐沉重得很。
夏冬也站了起来:
“爸,你去干啥去?”
夏大山头也不回,背脊被压得有些弯,有些驼:
“我去厂子里,找夏棠去!”
*
夏家的这些变故,此时的夏棠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做好了夏大山会再来找她的准备。
但厂子里什么时候收房子,夏大山什么时候找她,她也不知道。
此时的她,正在市场里,逛早市。
一般来说,早市上的东西是最新鲜的。
如今政策变了,郊区的农民也会将自家摘的山上采的各种作物都运过来卖,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而在云城,你在早市里能够买到的就更多。
黄灿灿乱呼呼的蚂蚁蛋、现刮好的橄榄树皮、鲜红饱满的梅子果、长满小毛刺的老鼠黄瓜、刚从塘里捞出来的田螺、还有各种不重样的菌子……
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瓜果蔬菜堆在一起,让人大开眼界。
早上在小摊上吃过简单的竹筒饭,秦越去了新房子收拾,夏棠便独自一人来到了早市。
她今天要在新屋里请顾岩和陈敏芝吃饭,挑的难免就细致一些。
她刚刚从一户农户那里买了土猪排骨和一条五花肉,刚好看到前面的摊子处摆了一大堆薄荷叶,便蹲下来拿了个碗,认认真真的挑了起来。
薄荷叶有种特殊的清凉香味。
有些人吃不惯,但是用来做薄荷炸排骨,却是让人欲罢不能的一道美味。
上辈子的时候,夏棠最喜欢的一道菜,便是薄荷炸排骨。
这一次,当她听说陈敏芝的妹妹也会来时,心里想到的第一道菜,也是这个。
19. 19
炸排骨原本是一道好吃但油腻的菜。
将腌过的新鲜排骨放到热油里面炸,骨肉酥香,却容易腻。
但放入了薄荷,却很好的中和了这一点。
将薄荷与炸好的排骨放在热油中复炸。
薄荷叶变得酥脆的同时,清新的香味也随之钻入排骨当中。
这样炸出来的排骨,骨头和肉里都透着一股子清冽的鲜香,吃起来又清新又酥香,十分美味。
上辈子,夏棠爱吃肉。
只有在吃肉的时候,才能够找到对生活原本的满足感。
薄荷炸排骨,是她最喜欢做的菜肴之一。
她希望,今天来吃饭的陈敏云,也一样能够从这道菜中,感受到生活的充盈和充满希望。
她认认真真的挑着薄荷,最后一毛钱买了一大把。
随后又信步的向早市里面走去。
重生回来,她还是头一次来到早市。
早市物品的新鲜和丰富让她十分惊喜,价格也都很便宜。
看来,以后可以多来了。
她在一处农户那边买了干巴菌。
黑乎乎的干巴菌其貌不扬,卖价比一般的菌子贵,遇上也不容易。
但用来炒饭,是再好吃不过的。
又在卖菜的摊位上买了小米辣、黑木耳,又买了几样新鲜的蔬菜,让老板用红色的塑料绳栓起来,一摇一晃的提着。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她又看上了路边新鲜出摊的豆腐。
农家豆腐全都用黄豆制成,刚刚一凑近,便能闻到那股子独特的黄豆香味,一下子便将她吸引住了。
这家豆腐摊子似乎口碑不错。
刚一出摊,四周围都已经围上人了。
夏棠想买,但是身上又没带装豆腐的盆或者碗,最后只好买了一斤油豆腐,花了两毛钱。
摊子人多,她等结账都等了老长时间。
终于从摊子挤出来时,脚步还趔趄了几下。
夏棠手里头拎着不少东西,好不容易站稳,抬头一看,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身影——
谢明辉正领着一个脸生的姑娘,就站在不远处,正直直的看向她。
两个人一个穿着整套的中山装,一个穿着一套羊毛呢套装,在乱哄哄的早市上,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但彼此,倒是微妙的还挺配。
夏棠看了一眼就想走。
可就在这时,谢明辉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一样,突然间走了过来。
谢明辉其实一早就看到夏棠了。
他一贯不来早市。
今天过来,是因为刚结识的相亲对象蔡小姐要过来“体验生活”。
蔡小姐祖上阔过,建国后家里人大多因为成分不好而被下放。
蔡小姐在家是最小的,倒是靠着家里人的庇护,在云城老老实实的过着日子。
这些年逐渐平反后,蔡小姐便被分配到了区里的图书馆当临时工,后来又自己考的云大,现在还在读大学三年级。
如果是从前,像蔡小姐这种成分和相貌,谢明辉也是不愿意见的。
但蔡小姐如今考了大学,将来毕业分配肯定就能有编制。
她个人的条件便能抵过不太好的成分。
而谢明辉,上一次和夏棠的事件闹得不太好看。
虽然院里没有明确的处分,但他的晋升也受到了明显的影响。
一时间,也没什么人愿意给他介绍更合适的对象了。
可以说,这个蔡小姐,虽然是“退而求其次”,却也是谢明辉在多方情况下接触的最优解。
但虽然如此,面对着这样的蔡小姐,谢明辉还是难免走神。
特别是,当他想到夏棠之后。
而今天,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地方见到夏棠。
谢明辉的第一反应是惊喜,第二反应,也由衷的在心里升起了优越感。
你看吧!
她离了你,不还要在这种地方讨生活?
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素面朝天的,在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商小贩为了一分一毛讨价还价!
最后拎着一堆廉价的东西,在灶台上熬成黄脸婆!
你看看!她也就值得这样的生活!
谢明辉心中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迈向夏棠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高调而得意。
“夏棠,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他低着头看她,下巴微微抬着,声音都似乎变得高人一等。
夏棠却没想到,谢明辉那么一个要脸的人,在被她那样奚落后,居然还能主动和她说话。
不过,看到身边那女人看向她略带鄙夷的目光,她倒是明白了谢明辉在想什么。
这是……向她炫耀来了。
这种地方?
夏棠心中冷笑,嘴上也冷淡:
“对啊,那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陪玉茹一起来,‘体验生活’。”
谢明辉将最后四个字咬得很用力,故意亲昵的碰了碰身边女人的肩膀,想要看到夏棠脸上出现后悔的表情。
只可惜,让她失望了。
“是吗?”
夏棠举了举手里头吊起来的排骨和五花肉,成功的看到对面的女人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想往人群里走去。
谢明辉却哪里肯让她走,连忙在背后说:
“秦越就让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见到夏棠顿了顿,他近乎恶意的说:
“男人对上杆子贴过来的女人,向来不珍惜的。这一点,别怪我没告诉你。”
夏棠转过脸来,微笑着看向他:
“我和秦越要结婚了。”
她讥诮的微笑着,看着谢明辉脸上镇定自若的面具,一点点的裂开:
“男耕女织,有分工,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况且,女人对上杆子贴过来的男人,也是不珍惜的。”
说完,转头便走,几步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谢明辉站在人群里。
半天了,都没有缓过神来。
夏棠分明已经走了,但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似乎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方才如梦初醒。
转过脸去,却是蔡玉茹正抬头看她,眼神十分微妙:
“谢大哥,你和刚刚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
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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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商业街的路口,夏棠还觉得莫名的好笑。
她不知道,谢明辉是出于什么原因,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但那几句话,从他的嘴里头说出来,只让人更加的瞧不起他。
明明自己一毛钱都不值,却偏偏最爱说些油腻的、像是对你好的说教,
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荣,真是让人看一眼都想呕。
夏棠甚至在想,这样的男人,自己上辈子居然觉得他好过。
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不过,现在想来,他身边那个女人,倒是和谢明辉是挺配的。
一个眼高于顶,一个瞧不起人,怎么不算一种另类的般配呢?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自己的那间门面房。
推门进去,里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窗户亮堂,地面干净,让人看上一眼,都心情愉快。
前些日子运来的,都是夏棠爸妈之前买的家用家具。有些能用的已经被拣了出来,各个也都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前些日子定的桌子凳子和小小的收银台,此时也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屋子里,收拾得还挺像个小吃店的。
秦越穿着一件单褂,正蹲在院子里头弄炉子。
他低着头,浓黑的眼睫对着手里头的铁疙瘩,胳膊上遒劲的肌肉隔着布料都看得出来。
他眼神专注的看着手里的活计,听到夏棠进来的声音,便抬起头:
“就快弄好了,你先坐坐,等下就能用。”
夏棠将一应的菜都放到小厨房,见到秦越在忙,便也好奇的凑过来:
“这个我会弄吗?”
“这个容易弄到手,你先别弄,等有小件儿的,我再带着你做。”
秦越说完,便又专注的对付手里头的炉子了。
夏棠笑了,转身进了小厨房。
房子的自来水是前几天秦越弄好的。
这附近的房子大多都还没分配出去,水电都还没通。
秦越知道夏棠想尽早搬进来住,便一连几天都去找相关的单位,终于把房子的水电都搞通了。
等这个炉子弄好了,就能开始做饭,夏棠的小吃店,便可以即时开张了。
有时候,夏棠觉得,在这件事上,秦越比她还要上心。
她看在眼里,心里头也不由得觉得熨帖。
经历了上一世,她比谁都知道,一件事情从无到有,到底有多困难。
有时候想做的事儿,等一等,被人拦一拦,一辈子就过去了。
这世界上,像谢明辉那样高高在上教育人的人不少,
而像秦越这样,默默的帮你承担的,才难能可贵。
她转头又看了看秦越。
青年似乎热了,将外面的单褂也脱了,只穿着背心在焊炉子。
结实的肌肉线条不断地起伏着,健康的皮肤在阳光熠熠生辉。
夏棠抿了抿唇,回过头,将排骨和五花肉先找瓷碗放好,随后薄荷叶和其他几样蔬菜都拿出来,放在自来水管下的水池里。
透明的水流哗啦啦的冲在深绿浅绿上,手伸进去还微微的觉得有些凉。
夏棠低下了头,用手仔细的翻检清洗着菜叶,柔白的脸上,不自觉也带上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