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和前男友协议结婚了》 1、第 1 章 嗒,嗒,嗒。 皮革柔软贴合的鞋底根部与地面冰凉瓷砖一触即分,留下清脆缓慢又难以忽视的相撞敲击声,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消失在凝滞的空气中。 最后在距长桌半米远处站定,肩背清冽笔直。 青年面容未变丝毫,头顶奢华繁复吊灯在远处玻璃上层层反射出冰冷投影。 林成峰坐在长桌的主位上,站坐高度原因,他看向时今时不得不用略带仰视的视角,这使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并不着痕迹地微微扬了扬下巴。 时今。 他心里念了遍两个字,眯了眯眼,审视地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七年未见的儿子。 他小时候是长这个样子的吗?说实话,他已经记不清了,对这个儿子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过于肖似生母的面容,和七年前强制送他出国时,少年柔和线条面庞上混乱扭曲的巨大悲伤。 他顿了顿,收回了目光,“坐吧。” 时今一言不发,却是仍站在那里,投过来的目光没有波澜的起伏。 林成峰姿势未变,对峙间已暗含警告和硝火。 最后还是陈凉意先笑着起身,按了按林成峰肩膀:“成峰,孩子才刚回来,别对人那么冷着脸。” 又转头看向时今“小今,快坐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时今头部一偏看向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骤然暴露在灯光下的是惊心动魄的美貌,投过来的瞳孔乌黑黝亮,近乎无机质的森然。 陈凉意一惊,反射性地要侧脸避开,又在转到一半反应过来,短暂静默地停顿后又转回来,嘴里暗暗咬了牙,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 而时今已经收回视线,依旧是最开始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把我叫来这儿,不是为了吃饭吧。” 林成峰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但又很快收敛下去。 当初秦家家主要联姻的风声放出去,全洛城数的上名号的都挤破脑袋想和这位新任掌权人搭上关系,眼看着林家的几个竞争对手争先恐后地抢先着,林成峰一面内心鄙夷,一面私下纠虑再三,还是塞钱托人将时今的资料递了上去。 毕竟,那可是洛城秦家,商业巨擎,世代豪门,上数两代,祖上是曾控制过洛城大半的经济命脉,百年风云屹立不倒,即便到了今天,其根叶繁深庞然大物,也绝非林家所能高攀。 但偏偏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两个星期前,奥泰最高执行部的特级秘书长直接一通电话打到他手机上,通知说秦董将与时今联姻,详情之后面谈。 全通话时长不到一分钟,他直到电话挂断还处于回不过神的状态,反复确认几遍确实是从奥泰打过来的电话,整个当即就人陷入了异常的癫狂。 奥泰何等商业帝国,便是从其手指缝里随便漏下来一点,都足够林家在现在的基础上再壮大好几个体量。 他马不停蹄地让秘书去约见时今,没想到几次三番都被挡了回去,一开始还有耐心等待,直到离约定的日期越来越近,索性顾不得脸面,直接让人去医院蹲点在时今下班路上强制把人带了过来。 他看着时今,纵然内心对他的态度有不满与愤怒,但已然是在看自己的钱途无量。 半晌,林成峰作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面皮因情绪过于起伏不明显地细微抽搐着:“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陈凉意在一旁自然而然地接过话题,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小今,你看你一个人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国,又孤孤单单一个人住着,我和你爸想着,不如早点叫你成了家,我们心里也安心。” “再说了,这几年,行情一直那样,家里面也不太好,正好你们结了婚,也能多帮衬帮衬老林。” 时今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些别的神情。 陈凉意笑的更亲切了:“我们今天把你叫过来,也是为了商量你的这件婚事。” 如果抛开别的不谈单看这样的场面,如此温柔亲切,像极了一位真正关心孩子,为孩子考虑想让对方早日成婚的感人妈妈。 “哈”时今看着他们,面露讽刺,已然明白这两人此行的目的。 林家的生意出了问题,需要他这个多年在外的儿子和一个不知所谓的老总联姻来换取利益。 他这时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抬眼看了看自己名义上的父亲,纵使早有了解,再次认识到时还是会感到恶心与作呕。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听从你的安排。” 林成峰听后并不恼,只是微微向后靠了靠,摩挲着手上指环,转了话锋“时今啊,听说你在一院做医生。” “这么年轻就从藤校硕博毕业,一回来就入职洛城顶尖的医院,这几年,过得不容易吧。” 时今看着他,不再接他的话。 林成峰也不理会,继续自顾自往下说“年轻人,做事情之前还是要想一想,林家虽说不上多么名门望户,但想让一个医生在医院待不下去,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虚张声势。 时今转了转手腕看了下表上的时间,无意再与人多做纠缠,“我什么时候能走。” 林成峰面色一僵,脸色有些阴沉,半晌又恢复正常表情:“这周日晚上八点,我会派车去接你。” 时今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迈出门边前,他听到林成峰意味深长又居高临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会同意的。” ......关我什么事...... 时今并没有理会,推开门,在包厢外陡然变冷的空气中,一步步走远了。 周末。 众所周知,青年医生是没有休假的,就算是时今这样的顶尖优秀人才也不例外。 几乎是一早就将人拉进医院,诊疗室周末人爆满,连喝水的时间都无暇顾及,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时今只有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匆匆从同伴医师带的那里塞了两口面包,此刻胃早已有些麻木的抽搐,诊疗室外人依旧排成长队。 送走病人交替的间隙,时今短暂地闭了闭眼,修长两指在眉根处近乎无用功地揉了揉,企图缓解连日来的疲劳与昏涨。 正准备看诊下一个病人时,科室里另一个年轻医生突然走过来,说主任让他去病人家里帮忙看诊,他负责医院里接下来的任务。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病人因身体病情、年纪少老、家庭状况......不方便来医院,核实后医院会派专门医生上门诊疗,美名爱心,且此种看诊往往报酬不菲,时今来了短短几个月,这种事情早已习惯。 时今收拾药箱,旁边医生还在讲话:“这些就不用拿了,病人那边医疗工具很齐全,你跟着出门坐车去就行了。” 时今收拾的动作停了停,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个别病人确实会有这样或那样的要求或情况,但......来不及做太多考虑,又传来催促的声音,时今放下手中用具,匆匆出了门,坐在了车上。 忙起来不显,一但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独自坐下来,平日里无暇顾及有意无意被身体机能压下的不适都会涌上来,抽的人神经发疼。 多日日夜颠倒的连轴转几乎要耗尽他的力气,时今靠在车椅上,手指安慰性大于实用性地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转移注意力般看向车窗外。 洛城的路上无论何时永远车辆川流,高处的霓虹灯投下氤氲模糊的色彩,白日里无数高大建筑匆匆一闪而过。 时今倚着车背,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 司机过分沉默,车内安静地过分,而且...纵使他刚回洛城不久,但他也记得,这应该不是去往居民区的道路。 有些放松地神经再次骤然收紧,他不动声色地绷直了身子,右手摸向随身携带的手机,观察着车内情况。 正当他打算再发信息确认时,车子已经稳稳停在了一个高档会所的门口。 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保镖类等候已经似的出现在车的周围,拉开了时今所在一侧的车门:“时先生,请下车。” 时今就算再迟钝也想到了不对,那天与林成峰谈话最后对方喊出的与他所谓“未婚夫”见面的时间地点好像就是现在。 哈...他看着围在车外的四五个壮汉,不由内心耻笑,眉间已隐隐带上了冷意。 林成峰就这么怕他跑了,坏了他的好事?他也不想想,等见了面,毁不毁不还是他几个动作的事。 时今垂下眼帘,心里默默估算着从这里到市区医院的距离,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地下了车。 也是下了车走到大厅门口,他才看到林成峰居然也在。 果然,他不可能完全放任,今天与其说是他与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的见面,不如说是林成峰与另一个人的利益交割。 林成峰看着他:“进去了好好表现,说什么话之前都先想一想,吃完饭,跟秦总一块回去。” 回去? 都是成年人了,他在一瞬间明白林父的意思,垂落身旁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又垂下眼睑敛去眸中冷意。 他本以为林家至少会顾忌着一点颜面,没想到如今竟是连脸也不要了,不惜将他当成了一件可以随意摆弄欺折送予他人的物件,也要讨上面的人欢心。 危险的预警太过强烈,以至让他下意识地抹去了骤然听到秦这个字时心底难以抑制涌出的难言酸涩与一瞬间恍惚陌生熟悉。 林成峰见他不答话,也未多作纠缠,只是露出了一个古怪笑容,眼底意味深长,“等进去见了人,你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不管怎样,只要时今今天把人伺候高兴了,林家的光明未来,还不是那位一句话的事。 林成峰想着,眼里不自觉露出了贪色与丑陋。 他挥了挥手,让两个保镖走在前面,他随后,时今走在中间,又有两个保镖又、一左一右围在了最后,呈保护姿态,却又几乎囚禁一般堵死了时今所有可能的路线。 进门后一路侍生接应,将他们乘电梯带到了顶层。 不过刚踏上顶层,便被同样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拦下,一位身穿笔挺西装的年轻男人从二人身后走出,“时少,林先生。” 林成峰早就做过了资料准备,认出了这是总裁办的李特助:“李特助,你好你好,我们正要进去。” “不好意思,”对方依旧笑脸“秦总交代过了,今天只见时今先生一个人。” 林成峰脸色一僵,虽然早就预料到如今对方早已不比当年,也做好了会被刁难的准备,但真被这么轻率蔑视地拦在门外依旧让他觉得脸上挂不住。 他发家之后,很少有人再这么当众下他面子,更何况还只是个小小的助理,林成峰的脸当即就青了,但这里是金凤台,眼前的人也并不是办公室里看他变了脸色就会诚惶诚恐的职员。 林成峰咬了咬牙,想着对方的庞然大物和公司最近的惨淡经营,勉强算是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和秦总约好的,今晚在这里见面。” 为首的人言语挑不出错,态度却依旧强硬:“不好意思,秦总交代过了,今天只允许时先生一人入场。” 林成峰面色愈发阴沉,是要发作什么最后还是忍下了,低头像是在拨电话,好半天之后,脸色发青的回来,却又挤出了个笑来:“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们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去见吧,我就不掺和了。” 时今挑了挑眉,眼底闪过嘲讽。 洛城临江路本就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金凤台更是高奢酒店中的顶奢,不仅以其提供最顶级一流的服务著称,更重要的是,这所酒店对进入者身份有极高筛选,能进入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是政界名流,就是商界巨鳄。 他刚刚观察过了,门口的两位保镖下盘沉稳,肌肉勃发,面容极其朴素平常,架势却沉稳老练,绝非一般安保公司出来的。 洛城临江路金凤台最顶层的包间,身手极好的保镖,让林成峰吃瘪成这样依然不敢甩脸...看来即将要见的人,是位不知晓的大人物。 那人又再次转身看向时今:“时少,您请先进去稍等,秦总二十分钟前刚结束会议,正在路上,不久就到,里面为您准备了一些小食,您可以先垫垫肚子。” 相比刚才严格疏离的态度,对方现下的语气竟称得上是温和,时今心头闪过一丝异色,但想到所行目的又很快将这点怪异感抛之脑后,在林成峰的注视中,越过两个保镖,转过转角后一路走了进去。 顶楼餐厅的私密性极好,进口与里面做了转角处理,进去之后才能看到里面的分区,休息区、娱乐区、清洁区,各个区域间并非用墙壁生硬隔开,而是用类似于屏风和盆栽做了巧妙隔离,而顶楼的最中央,则是用餐的正厅。 屋内上贴心地点了香氛,透过墙壁上开着的窗户,还能远望到市中心的夜景。 很显然,这里是有人专门精心整理布置过的,至少表面上,还是重视的,之前或许已经谈过条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双方的意思,他应该听话识趣的,在今天走个漂亮点的、形式的过场。 林成峰这么肆无忌惮地将他送上来,无非是觉得自己还脱离不了林家的掌控,强压之下,哪怕是被逼无奈也会继续虚与委蛇地顺从。 既然如此,时今站在大厅里,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缓缓走近餐桌,站定后,注视着桌面上摆着的精致陶瓷和玻璃用具,突然拽住桌布一角,往自己方向猛地一扯。 在侍者的惊呼声和玻璃碰撞破碎的乒啷声中,满桌杯具应声倒地。 2、第 2 章 满桌精致玻璃餐具应声落地,噼哩乓啷全部摔碎,飞溅而出的碎片在屋顶高悬的奢华吊灯下折射出刺眼冷光。 时今果断转身,奔向刚刚看好的顶楼另一个出口,放弃还在一层的电梯果断拉开门转入楼梯间。 艹,时今没稳住速跑下的冲力惯性往后顿了一下,这个楼梯居然是只上不下的。 外面的人听到了声音已经冲了出来,如今大厅里正兵荒马乱嘈杂一片。 时今咬牙,今天不能折在这里,他一翻身要向上走,而楼梯门已经被刚刚餐厅门口的那两个黑衣人打开在又在瞬间绕道前面堵住了向上的楼梯。 林父更是跟着随后而来,身后两个保镖分别钳住他左右手臂摁在身后将他摔撞到墙上,反手控制了起来。 时今骤然被人摁着撞到墙上,带来下的冲力逼的他眼前发黑,许久未进食的胃部再次抽搐了起来。 他抿紧了唇,借着肩膀靠在墙上稍稍缓下喘息,正准备反抗时,一个极其冰冷强硬的声音插了进来。 “放开。” 身后钳制的力道像是被人无法再忍受地暴力扯开,身上桎梏一松,紧接着一条坚硬手臂横亘而来,直接将他拦腰抱了过去。 时今只觉得整个人被带离冰冷墙面,双脚踉跄着落地,有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自己以一个近乎是带着几分保护意味地被人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但随即又被放开在身体侧面,保持了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时今双脚站定,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就是他那个所谓的未婚夫? 他微微抬眼,带着点漫不经心地顺着人的肩膀往上看,却在目光触及那人侧颜时瞬时凝滞。 什么... 什么? 七年未见的人以如此从未想过方式骤然出现在眼前,叫他连最自欺欺人的遮掩都做不到,时今有几秒是近乎静滞地看着眼前的人,空气在一瞬间变得潮湿,甚至将要凝固。 “秦总,”仅剩的听觉让他感受到林成峰惶恐害怕的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时这孩子不懂事,他从小就...” 时今突然后怕不已,内心难以判定的情绪喧嚣而上,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众目睽睽之下迈步上前重重给了林成峰的脸一拳强行停止了他的讲话。 “时今!”他听到林成峰骤然变大的声音,看着他面皮抽搐颤抖着,又碍于人前没有冲上来与他继续动手,以一个滑稽的姿势站在那里怒瞪着他。 或许他早该想到的,时今有些乱糟糟地想,或许他早该想到的,在林成峰古怪的眼神异常殷勤的态度和陈凉意意味深长笃定的笑容中他就该猜到。 时今站在原地,努力地回忆这几天从林成峰那里得到的只言片语的信息,豪门贵胄,洛城秦家,他在外面的几年与国内的音讯联络全然切断,而在他不知晓的这几年,对方似乎成长为了足够为人忌惮的存在。 横亘在七年之下,他也有想过对方或许变了模样,即使站过来也不一定第一时间就能认出来,但如今仅仅是一个侧影,就让所有以为被遗忘的已经灰暗的记忆再次鲜活起来。 当初藤校毕业拒绝导师邀请再次回洛城时,他就预想过有一天会再次相见,只是没想到突兀到如此猝不及防, 当初为了金钱前途毫不犹豫抛弃他出国的少年时期的恋人,又因权势变成了如今这幅狼狈模样。 僵硬混乱之中,时今有些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一瞬间竟连再次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嗒,嗒,嗒。 时今能清楚听到身后人一步步上前时皮鞋底部与瓷砖地板敲击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紧不慢,越过他,再次站定在了他的身前。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林总吧,”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今天这里,只允许时先生入内。” 成年男性的身量足够挺拔,一米九的身高压迫性十足,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心慌叵测。 好像长高了,时今看着眼前人的背影,有些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着。 肩膀什么时候变那么宽了。 林成峰的脸色一时间青白交加,脸上还带着时今打出来的红色拳印。 秦聿微微偏头,身后一个西装服帖带着金丝眼镜助理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走到林成峰旁边:“林先生,请吧。” 面带笑容,却带着明显的驱赶意味。 林成峰再有心搭线,此刻面子上也挂不住,他咬着牙,和他那些保镖,被半强迫地被带了出去。 人流潮水般迅速退去,刚刚还显得拥挤的别厅如今只剩下了秦聿和时今两个人。 秦聿转过身,正面朝向时今, “现在,我们能谈一谈了吗”。 二十分钟后 秦聿坐在了桌子的另一侧,西装服帖,肩背笔挺,面部线条锋利流畅。 白灼菜心,清炒虾仁,香薰牛腩,配了花旗参炖竹丝鸡汤,以及一小碗燕麦山药粥。 与过于奢华的用餐环境几乎格格不入的平易菜肴,不知道是就是如此还是有意为之,足够清淡简单,却有出乎意料能安抚辛劳一天的胃的神奇魔力。 秦聿言简意赅:“吃。” 时今不再扭捏,他也确实饿了,低头吃了起来。 明亮宽敞的大厅里,一人吃一人看,一时安静地只有碗勺相碰撞发出的声音。 每道的分量都刚刚好,确保用餐者摄入足够的能量,同时不会过于超过而给肠胃造成额外负担,合适地像是被人精准计量过。 确认人已经得到充分的进食后,秦聿拿出了准备好的文件,放在桌面上,指尖轻按着递了过去。 时今低头,封面上赫然是结婚协议四个大字。 他顿了一下,一时间竟是有些看不懂上面的字。 林成峰说让他来商量婚事,难道真的是要让他和秦聿结婚。 时今停了一下,内心改正,协议结婚。 哈。 他一时觉得匪夷所思,背倚着椅背,面无表情。 似是看懂了他的疑惑,秦聿看向他:“这几年通过继承和收购,我目前已经持有了奥泰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但是,”秦聿向后仰了仰,“还有一部分在外面。” “秦征业”秦聿顿了顿“上一任集团董事,我的祖父,遗嘱中另外属于我的百分之五的股份,需要在我成家立业结婚满两年并确认感情和睦通过法律评估认可后,才能正式过继到我的名下。” 秦聿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时今却从中听出了其背后艰险坎坷,虽不了解具情,但单看这么大的门世体量,也能猜到其内部争权夺利风险龃龉是多么凶险。 按照时间来推算,他回国的日子,也是对方刚刚接手奥泰的日子,如今上任不过两月,新任董事长如此年轻,集团内部和秦家都必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位置,盯着揪着要挑出他的错处,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而这种风口浪尖上,又临时爆出了老爷子这么一个遗嘱,其风险程度可想而知。 随便找一个人必会被人背后攻击,而他这个与秦聿确有其事的前男友、旧情人,旧爱相遇,死灰复燃。 似是看出了他的所想,秦聿手指微动,刚刚一直站在充当隐形的人立刻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抽出另一份合同再递了过来。 李森标准一笑:“时少您好,我是李森。”接着从另一侧走到时今桌边,礼貌地保持距离打过招呼后,替他伸手翻开了眼前这份合同。 “如您所见,秦董目前需要一位合法的、名正言顺的伴侣,而您,是早年与秦董有着感情基础的高中挚友,只是当时因为对未来的规划不同而遗憾分开。” “您毕业回国后与秦董意外再次相遇,两人如今的事业也均在洛市,彼此惦念不下,顺理成章地再次恋爱,自由结婚。” “这份协议的期限是两年,两年内,您需要搬到秦先生住处,跟随秦董出席相应宴席、公共场合,并配合其他必要的公关安排,与此同时,我们这边将负责您日常所有开销和购物消费,两年之后,秦董将赠予您八千万和一座洛市青云山居的别墅庄园。” 李森继续保持微笑:“如果您有其他问题,我们可以再商谈,这是律师拟好的合同。” 时今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份协议,笑了一下。 顺理成章、自由结婚。 不愧是资本家,如此捏造事实,空穴来风,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八千万和一栋别墅,出手也真是大方。 对他来说,只需要签一份无关痛痒地结婚协议,便可以在两年之后得到一份极为不菲的钱财,任谁来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屋子里一时静谧无声,所有人都在沉默地无形地拉锯着。 时今抬眸:“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直视着眼前这位、真正掌控着权力的人:“在我们的婚姻存续期间,不与林家进行任何形式上的合作。” “和你签署协议的是我,不是林家。” 李森有些惊讶,秦聿并未做过多停顿,示意点头:“可以。” 时今微微一笑,接过合同:“好,我签了。” 3、第 3 章 李森立在桌子旁边,一直到看着时今落下最后一个笔画,才松了一口气。 他从六年前秦总刚进公司的时候开始跟着他了,这几年他们秦总有多不容易他再清楚不过,本以为老爷子离世秦总掌权终于要苦尽甘来,没想到两个月前又爆出了结婚股权遗嘱这么件事。 律师在董事会上当众宣布,这件事想拦都拦不住,自那天起全洛城知道消息的就疯了似的想把自家适龄的往这边送,那些亲戚董事们更是时时盯着,要寻出一个由头把新上任的秦总拉下来。 明里暗里地打探,照片资料雪花似的夹在各种文件里往上送,秦聿在办公室看到这些时就冷了脸,把那个偷递信息的秘书直接降职去了外地,这些趋势才算有了停歇。 所有人都以为秦总不会结婚要和董事硬磕到底时,没想到半个月前竟是突然把他叫进办公室脸色沉沉地指着桌上的纸问这是谁送上来的。 李森余光一瞥当即冷汗就下来了,当时第一次有人收了钱后夹带私货将那些老总的儿子女儿的照片送上来的时候秦聿就已经发过一次怒了,这次又是谁那么不怕死非要和老板对着干。 正当他眼观鼻鼻观心汗湿后背时,秦聿却突然话锋一转让他找到这个人,并通知公关部半个月后订婚。 李森当即就愣住了,不晓得到底哪家神仙似的人物能入了他们老板的眼,偏偏老板已无意再多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退出办公室去和公关部的查资料对接,才发现结果大出所料。 要说是商业联姻,可偏偏林氏体量项目各方面都不出挑的,联姻对象还是一个从未听说过露过面的被送去国外待了七年刚回来的人。 李森顿了顿,但这位也确实足够优秀,七年藤校王牌专业本硕博连读,一回来就入职洛城顶级医院,单单是这份履历,就足够碾压那个所谓的林家正经少爷。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少爷与他们老板,在高中时做过快一年的同学,直到快高考了才分开各自去了别的地方。 但毕竟是老板的意思,众人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言,风风火火赶出了之后的预告方案和公关方案,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李秘推门去交的文件。 本以为老板是对这件事重视,岂料秦聿当时看过后停顿了一会儿,这件事就搁置了,半个月除了最开始再没过问过,和林家的对接全是他在接触。 他也逐渐由一开始的略带好奇也慢慢转为不确定,但作为一个金牌助理最不缺的素养就是足够的沉默自觉与负责,这也是他能在秦聿身边待这么久的一个原因。 直到时间一天天过去,早上例行行程汇报时和秦总说了今晚八点的见面,秦聿当时没表现出什么,但他能敏锐感觉到秦总今天莫名的...李森顿了顿,觉得这些形容用在秦聿身上很怪异,但又确实是这样的,莫名的焦躁与犹疑。 越是接近这个点,秦总身上的气压就越明显,偏偏又一直压着时间不去见人,甚至还接了临时的一个个会,直到半个小时前传来消息说时少那边出了冲突,老板的脸一下子就全沉了,司机全程车速几乎飙到极限将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硬是不到一半时间就到了。 下了车不顾跟在后面的保镖就直接冲了上去...明明就是在意着的意思,偏偏见了人又作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样子。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地将协议书又接过来,放到秦聿面前:“协议书一式两份,由双方共同保管,两年存续期间内双方均不能泄露这份合同的存在...秦董,您看一下。” 秦聿微微低头头,看向再次被递过来的合同。 时今字一向写的极好,清隽有力,笔锋转折,带着与冷淡外表不符的隽逸锋芒,却又同样透着一股疏远的气息。 他再次看向时今:“周五下午两点,带好证件和资料,我会让司机来接你。” 接着,他顿了两秒,“但在那之前,我想我们需要重新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时今在桌子底下的手指骤然缩紧,用力之大连关节处都隐隐泛白,他微微吐了口气压下心下情绪, “好。” 一分钟后,时今看着通讯录里重新添加上的那串新的号码,有些自嘲又解脱地笑了笑。 也是,七年过去了,电话号码也早就换了。 ------ 一直到下周五两点他和秦聿站在民政局门前的时候,时今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从上次见了面的第二天,便有搬家公司联系他,他本来就刚回来所有东西加起来一共没多少,只是他正好第二天就是工作日,忙起来一直到今天早上来之前才完全处理完。 出门前时今看过日历,不是情人节或者小长假,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民政局的人并不多。 等待的时分,比起紧张和忐忑,更多的是无措。 纵使上次李特助已经详细讲过为什么和他结婚以及婚后双方的义务,但他依然觉得茫茫然不可思议,这份心情看着庞大,其实戳开一看,都是空的。 现在结婚流程已经简化很多了,只要新人拿着身份证到场办几个手续就可以了。 李森已经提前过来排过号了,只等了几分钟便到了他们。 负责引领流程的工作人员核对了他们的基本信息,便将他们带到了拍摄台。 拍摄台布置的很简单,墙上挂着一块大红色的布当背景,连摄像机也是固定好的。 时今和秦聿站在幕布前,七年前在机场拿着行李箱绝望离开的他不会想到,七年之后的再见面他们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即使是假的...时今垂下眼睫,纤长睫毛在眼底投下浅浅阴影。 摄影师看着相机里的画面,皱了皱眉,探出身来冲着两个人招手:“靠一靠靠一靠,两个人离得太远了!” 同时心里暗呐嘀咕,他干这行也干了这么多年,很少见到双方颜值都这么顶的新婚夫夫,就是两个人气场看着不太好,怎么都要结婚了还能表现地这么客气。 时今愣了一下,想了想,估着距离往左轻轻挪了一小步,同时敏锐地察觉到秦聿也往这边来了来,正当他以为摆好姿势再次看向镜头时,腰上突然从后面环上来一只坚硬手臂,带着他又往那边去了去。 照相前两人都脱了外面的外套,躯体一时骤然相贴,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彼此的体温交换传递,熟悉又陌生的几乎叫人鼻酸。 “哎对对,右边那个头再往中间靠一靠,哎对,好,拍照!” 快门键被按下,定格下两人时隔七年后的,第一张合照。 半个小时后,工作人员通知他们来领证。 红色为底,烫金字体,登记处的员工将婚证递给他们,脸上笑颜喜庆:“恭喜恭喜。” 最后还是秦聿先接了过来,递给了他那一本。 薄薄一本,拿在手里却像岩浆一样,将掌心烫的生疼。 工作人员笑着看向他们俩,嘴上说着:“恭喜恭喜,新婚快乐。”又递给了他们两小盒糖果,“这是每对新人都会发的喜糖,祝愿你们往后的婚姻生活甜甜蜜蜜,和和美美。” 在出去的路上,时今鬼使神差又打开那小盒糖,剥了一颗放在嘴里,出乎意料的,秦聿也打开了一颗。 其实是有点割裂的,一米九高穿着帅气大衣的成熟职场男性,手里拿着一小粒白色圆球状的奶糖。 时今没忍住笑了一下,眉眼间冰雪消融,悄见春色。 秦聿看着他的笑愣了一下,他没有说,这是他们再见之后,时今第一个如此自然放松的笑容。 手掌虚虚收紧,拇指在虎口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李森极有眼色地上前:“秦总,搬家公司已经将时少的东西都放过去了,您看要不要去宅子那里再去安排一下。” 秦聿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按照今日的行程安排,秦聿现在应该是要去公司了,但身为一位能跟了秦聿这么久的合格助理,再结合这半天下来的观察来眼下这么好的气氛,李森斟酌着,试探地开口。 秦聿看向时今:“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时今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 知晓今天下午有安排,他特意和医院那边请了假,现下事情已到如今,早点过去整理一下,也是好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走吧。” 秦聿的私宅与民政局离得并不远,司机开车半个多小时便到了。 一个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依旧非常管家模样的男子领着一些人早早就等候在了庄园别墅门口,见他们下车,笑着迎上来,:“家主”,又转向时今“时少爷。” 秦聿微微颔首,面色有些缓和:“陈叔。” 又转身看向时今,对着他低声道:“这是陈叔,这里的管家,你有什么事找他就好了。” 时今也客气地点了点头:“陈叔。” 管家又给他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中年妇女:“这是负责厨房的曾姨。” 曾姨面容胖乎乎的,冲他笑:“时少爷好,晚上您想吃什么跟我讲一声就好了。” 陈叔又道:“您放心好了,这里平时除了我和曾姨,就是几个每天固定上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和一个花匠,都交代好了,以后您就是这秦宅里的第二个主人。” 第二个主人...? 时今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秦聿交代的还是这些人真的不知道实情,没有应腔,低下头,半晌轻声道:“我住在哪个房间?” 陈叔笑眯眯地:“您和家主一起住在主卧,东西都放过去了。” 4、第 4 章 他和秦聿,原本应该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那是七年前,时今刚被林家从洛市送到岩城,雇的临时司机把人送到后就走了,留时今一个人拖着行李立在路边。 说是送,其实说是赶出来也不为过。 几天前,他惹恼了林成峰和陈凉意唯一的儿子,林家的正牌少爷,原本还能勉强维持下去的和平被彻底撕破,临近开学硬是被通知他的学籍从洛市转到了周边的岩城,让立马收拾东西从林家出来,在这里读高中剩下的两年。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不过只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林家他的东西本就不多,能带过来的更是可数。 这个时间虽然临近开学,但毕竟学生们都还没有上学,虽然是中午了,学校门口来往的车辆很少。 八月夏日烈烈,空气潮湿黏热,几乎是在沸水里呼吸。 时今将背包放在行李箱上拉着,手里拿着刚翻出的资料和住宿申请,独自去找留校的值班老师办手续。 岩城十九中。 他走在校园里,打量着这个自己将来要生活两年的地方。 来之前已经查过资料,岩城经济并不算太发达,但同样是人口大市,升学的高中很多,其中不乏一中实验这样的名校,但更多的还是一些普通末流的学校。 而岩城十九中,几乎是岩城这些高中里最末流的存在,处在岩城西边的郊区地带。 时今一边想着,一边按照纸上的指示,推开了值班老师的门。 王老师去年刚刚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十九中这边来做老师,暑假年轻老师都是要多做一些的,她被分到了今天的值班。 而那个夏天推门进来的高高瘦瘦的男生,她一直到很多年后都没有忘记。 少年穿着最简单的白色短袖,身形挺拔削瘦,黑发柔软地贴在鬓角,露出的面容精致立体。 不过比少年惊为天人的容颜更让一个老师关注的是他身后带着的行李箱和背包。 王老师赶紧从位置上站起来,意识到这应该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赶忙招呼让人先进来坐下,然后有些手忙脚乱地找资料。 她也是第一次来弄这个,十九中在这方面的管理也兵不严,两个人耗了一些时间才把这些资料都填好。 直到男生立在桌前弯着腰填最后一张表格时,王老师看着男生尚未长成的、尚显单薄的肩膀,有些踟躇地欲言又止。 十九中虽然说不上什么好学校,但每个孩子都是家里面的宝贝,开学住宿来的都是家长们帮着大包小包地带过来,这位新同学还是转学来的陌生环境,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来办手续、拿行李。 还是从洛城大城市转来这边,高中这样关键的时段,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长.....王老师看着男生低头认真填写的侧颜,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 交代好了领书领校服和宿舍的一些规则后,时今礼貌地点了点头要走,王老师看着少年人清瘦的身影,最后还是把人叫住。 她也是刚当老师不久,面对学生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凭着本能的职业道德和一个普通内心的善良和关爱,告诉他说以后在学校遇到问题了可以来找她。 时今微微愣了一下,脸上的笑真诚了一点,退出办公室去宿舍了。 接下来的几天飞一样的度过,正式开学那天他站在新班级教室的讲台上,听着班级主任思想教育中夹杂着的对他的介绍,有些无聊地顺着对方的意思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挑中了教室最后排还空着的角落里的位置。 选中这个位置的原因很简单,最后排靠近教室门,上课划水隐蔽、之后进出也都方便。 不过,那个双排的位置似乎已经有一个人了。 那人像是刚睡醒从臂弯里懒懒抬起头来一样,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印子,头顶的头发很随便地翘着几根,校服散散漫漫地解开了两个扣子,睡眼朦胧的看过来的样子,很标准地符合大众眼里对那些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学生的印象。 见他走近,对方缓缓直起身,左手从桌子上起来支着下巴,冲着他弯了弯眼:“嗨,我是秦聿。” ———— 遥远的记忆太过遥远,再回想起来只觉得酸痛地刺眼,秦聿七年变化来地覆天覆,如今冷硬强势的形象深刻到他几乎再难将眼前人与当时那个少年的身影重合。 时今躺在卧室的床上,微微呼了口气,回想起白天的场景。 当时陈叔说完那句话后,出乎意料的,秦聿并未做什么反驳,反而以一种近乎默许的姿态让他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陈叔先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敏锐地退了下去。 秦聿转过身,面容沉静无丝毫破绽,语气客观到仿佛只是在谈一桩生意,,丝毫不掺杂个人感情。 “我们协议结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叔以为我们是真的新婚夫妻,所以就安排在了一间房。” “人多眼杂,如果传出一些莫虚有的风声,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他不清楚秦聿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也无从分辨这几句话里的真假,事实上自从上周末两人见了面,他就一直处于有些混乱的状态。 只是工作日里尚可借医院繁重工作来麻痹自己,而一旦像这样,时今睁着眼睛看向房顶,触目却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他有些徒劳的伸出手,抓住的是一片虚无。 一旦像这样深夜躺在床上,白日里纷繁事务远去,那些被刻意压抑压制的感情与回忆就像沙滩上的波浪,一波一波地,要将他淹没。 国外刚开始那段时间,除了真正累到虚脱后会直接昏睡在床上,他几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要在回忆里一遍一遍将自己凌迟。 可是日子总是要继续,直到时间越来越久,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过去而保护性地封锁起来。 时今在床上轻轻翻了下身,将自己蜷缩起来,秦聿白天是那么说,但他真正走进来时发现卧室的床很大,足够容纳三四个人的空间。 他微微松了口气,但仍谨慎地只占据了床边一角的空间,另外拿了一床被子,铺盖着暂时歇下来。 许是白日里精神过于紧绷的原因,又或许是周身浸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时今短暂地清醒了片刻,意识就开始模糊,最后彻底睡了过去。 凌晨一点。 秦聿站在卧室门前,久久没有推门。 夜已经很深了,未褪下的黑色呢子大衣沾染着外界的寒气,衬得人眉眼愈发霜冷寒肃。 门把轻微转动,发出了极为隐秘轻微的声响,却又因为黑夜静谧,这点声响被无限放大。 秦聿推开门,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走到了床边。 与以往空冷平整一片的床铺不同,床的一角鼓起了一个令人心里无限酸软的小包,空间再一次被重新定义。 借着窗外透来的微弱月光,秦聿低头看着床上被勾勒出来的隐绰身影。 青年修长身体全然陷在巨大的、柔软的被子里,房间地暖开的很足,灰色绒被只搭到了肩膀处,因侧身而微微凸显的肩胛骨形状单薄姣好,黑色柔软发丝散在枕头上,昏白朦胧光线下,露出的小半边侧脸雪白柔软。 是睡着了吗? 褪去了白日里的疏离冷淡,现在的时今全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上,依赖地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浑身浸满了他的气息。 这个认知极大程度上愉悦了秦聿,他微微眯了眯眼,注视着床上的人。 抓住你了。 “铃铃铃铃” 七点钟,闹钟准时响起。 时今随手摸出手机关掉,挣扎着要睁眼。 洛城冬季天冷,他又一向畏寒,夜里时常手脚冰凉,昨天起先并不十分安稳,后面却是睡了难得的舒适,身边更是像有个火源一样... 火源...时今猛地回过神来,睁眼翻身一下坐了起来。 什么, 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有些迟钝地运转,他看着身旁躺着的秦聿,一时愕然。 对方显然也已经被这番动静弄醒了,狭长双眸睁开,微微偏头看向他。 时今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以为昨天是睡在床的一侧,现在实际却是到了床的中间。 他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唇瓣几分开闭却又说不出什么。 秦聿却依旧面容如常,好似这种事很平常不过,极为自然地坐起身来,下床洗漱去了。 走出房门之前,秦聿动作停了停:“曾姨做好了饭,吃过后司机送你去医院。” 未等时今作出反应,秦聿已经推开门走出去了。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连空气似乎都凉了下来,时今垂下眼帘,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攥紧,最终还是下了楼。 出乎意料的,等他到楼下时,餐厅里就只剩下了曾姨和管家,他微微诧异地抬眼,陈叔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少爷,家主刚刚出门了,走之前特意交代,要让您多吃一点,吃好了再去上班。” 5、第 5 章 时今走到桌前,早餐做的很丰盛,中式西式的都有,每一样份量并不多,样式却都很精致。 还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笑容有些局促:“不知道小时先生喜欢吃什么,我就都做了点,您看看还合不合胃口。” 时今心下微动,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挑的。” “就按平时的做就好。” “哎哎,”曾姨应了一声,再次悄眼看着坐在餐桌上的人。 管家第一次通知说家主结了婚,让收拾房间的时候,秦家宅子里的众人是很吃惊的。 秦聿刚回秦家的时候还刚上大学,后来一边兼顾学业一边在企业集团里做事,七年来出入场所无数,但却从未听说与哪家少爷小姐走得近了,也从未见他把人往这边带过。 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先生结婚了,众人难免心里会泛起诧异。 但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他们只是在这边做工,与惊讶随之相伴的,是与日俱增的好奇和探究,猜测着这位在家主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几何。 秦先生虽说早就有了这边的房子,但平日里公司事物极多,他又成年到处飞来飞去,很少会来这边歇下,有什么事多数也是通知管家或叫身边秘书来一趟,这几年屋子里的佣人们鲜少能在白日里碰见他,但上周末对方却极为罕见地在这里露了面。 年轻权重的掌权人高坐在主位上,手腕上露出的腕表在灯光下闪出锋利的芒光。 陈叔侧立在一旁,佣人都被召过来在大厅,得到授意后管家上前一步,充当家主意志的代言人,话里明里暗里都是对即将入住的新主人的重视,以及对口风转向的严谨把控。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所有对这位风声传来中的突然出现的新主人抱着一头雾水的观望态度彻底消散,再不敢抱有别的心思 青年人面容沉静不显,刚刚从楼梯上走下来身形清清棱棱,叫人无端想到岩上松竹,山间清泉。 此刻坐在桌前,素色衣衫整齐简单,肩背挺直,线条优雅,明明未做什么,却又叫人移不开目光。 那是比容貌更具吸引力的无形的魅力。 曾姨看着,突然有点理解秦先生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了。 吃过早饭后,陈叔坚持要让司机送他去上班。 时今顿了顿,觉得还是太夸张了。 昨天来的路上他已经看过了,许是秦聿平时也要回来住的原因,碧溪湾的住处离市里并不远,距离他工作的医院更是近,交通口处的地铁站几站就到了。 许是看出了他的推拒,陈叔又道:“先生也是关心您,早上的地铁那么挤,一路站过去多累着啊,您如果不愿意让人送,车库里停了好几辆车,您先拿一辆开着,平时出行也方便,过几天先生给您配的新车就过来了。” 关心他?时今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仿佛这两个字烫耳朵一般,明明知道对方大概是在做戏,还是被这无心一语颤地心神一晃。 陈叔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想这刚结婚的小夫夫哟。 时今咳了一下,他当然不可能去拿秦聿的车,最后还是妥协地让司机开了车。 等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五十了。 时今微微舒了口气,所幸没有迟来,便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了。 周中的缘故,来医院的病人并不那么多,时今坐在诊疗室里,低头给正在看病的病人开药单。 时今在电脑上按了提交表单,又抬头来把写好的病历本递还回去,交代好了注意事项后便准备接待下一位病人。 未等他彻底看清刚刚走进来的那病人的模样,一道活泼惊喜的女声先传入耳边。 “时今?真的是你?!” 时今动作停了停,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女生一头张扬醒目的红发,冬季却依旧穿着纤长的裙子,妆容精致立体,俨然一副都市丽人的形象,只是过于大的到有些笨拙地针织灰色围巾却与这份精致有些格格不入。 时今有些诧异,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与她见过。 未等他说什么,对方先大大打了个喷嚏,捂着口鼻呛咳起来。 诊疗室的门再被推开,灰色长大衣的女人拿着单子匆匆走进来,伸手将正在咳嗽的那位带到怀里,安抚地替她拍着背,又抽出一只手替她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不要走那么快,我拿个检查单子的功夫你就又先跑了...围巾带好了,喉咙着凉了又要痛...” 那位红色头发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她怀里挣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拗过,就那么被对方半抱在怀里又抵着她的手臂向时今的方向探头, “我呀,童乐,我们在十九中一起读的高中呀。” 对方依旧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我刚刚在外面看到医生的名字还在想会不会是重名的,走进来一看居然真的是你!” “青青呀这是,”童乐将那个身量较高的女人拉到面前:“何肆青,你还记得么。我们高中的时候还一起上台表演过呢。” 时今坐在位置上,眼前跳脱活跃的女生的脸渐渐与与记忆中另一张重合。 时今微微后仰:“童乐?” 女生弯了弯眼,冲他点了点头:“原来你来做医生了呀。” 当时高三下临近开学的时候,时今突然从学校里再转学,并拉黑了他们这边人所有的联系方式,如同墨笔一挥,骤然被抹去在众人的记忆里。 就连秦聿...童乐顿了顿,自时今转学后也就消失在了学校里,直到高考时才出现了一次。 童乐敏锐地没有提起相关话题,正要开口再说什么,未来得及张开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何肆青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点,将人揽着坐到了病患的椅子上。 时今看着她们,“先来看病吧。” 看病几分钟里,在何肆青叙述病症时童乐夹着的前言后语的里,时今渐渐拼凑出了她的这些年。 童乐学习不是太好,高中毕业之后只擦着边去上了个本科,所幸她也志不在此,大学期间便跃跃欲试地去做自媒体,在某站上有着有了几十万粉丝,现在一边做博主,一边在酒吧当驻唱——她感冒伤了喉咙嗓子的病也是和这个有关。 何肆青当时高考分出来时不低,但让人惊讶地是她并没有选择去更远的地方上学,反而和童乐一起考来了洛市,后来又读了研,现在已经做到了知名红圈会所里的金牌律师。 时今一边听着她讲话,一边在对方密集的话语里抽出空隙填着病历单。 青年穿着最常规的医生白色制服,露出的脖颈线条纤长,冷白骨感的手指在时不时在键盘上敲击着,柔软指腹在按键上一触即离,回弹起来的键帽发出清脆的声音。 童乐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羡慕地对他说:“你还是那么好看。” 美妆博主职业天性使然,她对美的东西向来有自己的品评和追求。 时今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少年人同样只是最为简单的中学校服,偏偏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是不一样,像是自带滤镜一样单独开在一个图层。 那边的时今已经将病症看的差不多了,戴着口罩做最后的叮嘱, “换季受凉引起的扁桃体发炎,不算太严重,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想到对方的职业,又补充道“最近建议先不要过度使用喉咙,可以含几片润喉的药片。” 何肆青将病症本接过来:“我知道了,平时会看着她的。” 童乐笑着靠近她嘟囔了一句,又转头看向时今, “她总是这样,”少女状似埋怨着“其实都是老毛病了,非要请假和我一起来医院。” 时今笑了笑,没有说话。 将要离开的时候,童乐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你和秦聿,后来有再联系吗?” 实在是不怪他问,主要是这两人当时在学校里实在太惹眼了。 童乐面容变化着,平心而论,比起突然转学来的高悬冷淡的时今,其实她更不愿与一直在班里平日里总是懒懒散散的秦聿来打交道。 她微微垂下眼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时今的冷是很直观的那种冷,叫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而秦聿不同,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实则周身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膜,越是接触、越能感觉到其阻力之大,明明在与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却又给一种漂浮着的、随时都会抽身消散而去的感觉。 像是基因内生存本能的直觉会叫人躲避潜在的危险,虽然对方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她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与那人的接触的可能。 那时候的他们虽然称不上多熟悉,但是...童乐仔细回想高中时的场景,但是她能很明显地察觉出来,秦聿周身那层看似无形实则坚不可摧的膜像是被不断压薄直到再次将另一个人容纳进去,如果非要形容的话, 童乐想了想,就像一颗久经漂泊历程万里的种子,终于找到一处栖息之处扎下了根。 6、第 6 章 秦聿的名字骤然从有着共同记忆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时今怔了怔,最后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笑了笑。 童乐问出口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两人的私事。 何肆青抚了抚她的长发,避开话题看向时今:“那我们就先去拿药了,你先忙,以后有事再联系。” 时今点了点头,低头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医院的工作很忙,时今很快将这次短暂的见面抛在脑后,直到下班准备回去时,才停住了反射性要往地铁站走的脚步。 不出意外,孙司机已经在等着他了 他仍是有些不适应,所幸回到碧溪湾后陈叔说秦聿今晚会晚点回来,他才说不清是什么感情地松了一口气,回到了主卧的房间。 时今一向下班的晚,到家九点十点是常有的事。 真正洗漱收拾完已经夜里十一点过了,时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往外走,走到床边才发现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 他手上动作停了停,拿起手机解锁,才发现是戚远给他打了好几个越洋电话。 他随手划开通讯录,拨了回去。 对面很快就接通了,对方懒洋洋的声音透过无限电线从手机里传过来。 “呀呀,大忙人就是不一样啊,打个电话也要好几回。” 时今没搭茬,眉宇间难得地染上了点淡淡的笑意。 “少来。” 国外七年,戚远算是他难得称得上的朋友,两人是一个项目组里认识的,后来机缘巧合合租成了舍友,一来二去才算熟了起来。 戚远也笑了,加州那边正是中午,他正趁着休息时间打个电话。 “你这回去也有一个多月了,舅舅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戚远也在藤校就读,学的虽是设计,但他和时今的导师迈威克却是甥舅关系,迈威克重视他,连带着戚远和时今的关系都近了很多。 迈威克对他确有知遇之恩,当时他升研究生时有部分资料证件还被林家扣着,若不是对方的坚持破格录取,他怕是还会再磋磨挣扎上一段时日。 当年时今博士毕业时,以他的科研经历和履历,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p国顶尖医会前途无量,但时今却拒绝了所有offer,转身参加了藤校和国内医院的合作交流项目。 他的导师迈威克大为不解困惑,脾气古怪的小老头一直想让他留下来继续做研究,送他走那天连连摇头,一心还想等着他两年期满让人还回来,但又拉不下脸去联系时今,便想着让戚远来探探口风。 思及恩师,时今语气缓了缓,打开连着的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双臂微微倚靠在栏杆上。 他看着远处重重物影,缓缓吐了一口气“不知道。” “不知道?”大洋彼岸的戚远摆弄着手里的咖啡杯“你还有不确定的时候,什么能绊住你的脚步?” “我结婚了。” “那又怎么样不就结个...” 时今明智地提前把手机电话拿的离耳朵远了一点。 “什么你结婚了!”对方的大叫下一秒隔着听筒传了过来,即使隔着数万公里都能感到对方说话人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什么...”戚远现在都是有点懵懵的状态,难得地有些状况外,以往一直打趣风流的伶俐口舌此刻竟有些词穷。 作为七年校友,时今这些年什么情况他算是比较清楚的,清清冷冷,茕茕孑孑,如非必要决不会与人多打交道,怎么会回国不到两个月就凭空多出了个结婚对象。 如果不是时今自己的原因...戚远皱了皱眉,心下思量着,对于时今家里的情况,时今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去问,只是从这些年七年里时今从未回去过一次,和每逢休息日对方都要不间隙地去附近店里兼职打工攒下学费,他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个大概。 他斟酌着词句,开口道“这场婚姻...你是愿意的吗?” 时今像是猜到了他的顾虑,轻笑了一声“放心,”他换了个姿势,遥遥看着远处的夜色“林家逼不了我。” 戚远顿了一下,想了想也是,时今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家里的逼迫就和一个人结了婚。 他微微松了口气,也生出了些调笑的心思:“呦,那这是怎么着,时少爷铁树开花?你这结婚对象得是个什么样的神人,之前认识么。” 时今垂下眼,指尖在漆的极好的栏杆上磨了磨,沉默了一下“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戚远端起刚做好的咖啡喝了一口,突然想起来点之前的事。 时今刚入学的时候就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过于出众的长相和极为优异的入学成绩让他一时间追求者云集,不乏同样优秀出类的同龄人,甚至还有好几个高年级名声不菲的学长,大家都在打赌最后谁能摘获这位东方美人的芳心。 出乎意料的,时今对这些追求都表现得极为冷淡,甚至到了冷漠的地步,他向来独来独往,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里,拒绝所有人的交流,同时也不探寻外界任何事物,一两年过去,众人也都习惯了看到他一个人。 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冷冷清清到毕业,直到那天他们本科毕业聚会...戚远顿了顿,那晚时今大概是喝多了,众人一开始没发现,聚会结束时看着人眼睛雾蒙蒙的样子才知道对方大概喝过了,可时今后来大二就搬出去住了,当时在场的一个共友给戚远发了消息让来接人。 他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聚会的人散了七七八八,见他来了陪着时今的那个同学也就先走了,他到现在都记得。 昔日里冷淡自持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包厢角落里,他过去问他能不能自己走。 时今很少喝酒,那也是他第一次见他喝醉的样子,喝多了也不闹人,让走就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路上时今好像有在低声说着什么,破碎的几个词句他急着回去也一直没听清,直到他们进门开门锁的时候,时今有些半挨在他身上,低低的叫“哥” 他当时就有些僵住了,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应该不是在叫自己,手上转钥匙的动作僵硬地持续着,他听着时今模糊地说“对不起” 那晚他把时今放在沙发上,守了半夜,对方后面一直在几个词颠来倒去地说 “哥..”、“阿yu”、“对不起..” 他也是那个时候隐隐绰绰地感知到,时今出国前心里大概就藏了个人。 这个人分量还不轻。 戚远是个聪明人,那晚之后很有分寸感地没提这件事,也是后来熟了之后时今一次他坦白,说他在国内确实有个初恋。 此时此刻,戚远突然生出个个大胆又不可思议地猜测“你的结婚对象,不会是你那个前男友吧。” 时今低了低头,没有讲话。 我去,戚远难得爆了个粗口,不知道今天这是第几次被震惊到“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戚远缓了缓,又问道“今今,那你和他现在是怎么样着呢” 时今愣了愣,微微有些放空,眼睛虚焦着看向握着的栏杆。 七年前他在对方最低谷的时候那样决绝地离开,无论背后隐情如何,秦聿怕是恨透了他了吧。 虽说是协议结婚,但明显是他占了更多的优待,对方眼里,他大概和所有求荣求贵的攀附的人,没有半点不同吧。 他有些出神的胡乱地想着,怔愣间突然听到房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秦聿回来了。 来不及多想,时今匆匆挂了电话“回聊。” 电话那边传来被挂断后的嘟嘟声,跳回的桌面上显示出日期时间来,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了。 洛市夜里的风极凉,刚刚不觉,此刻只觉得冷空气顺着敞开的袖口直直地往皮肤里钻,时今有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刚刚的慌乱来的不合时宜。 医院虽有加班,但一般白天七八九点也就回来了,他第二天六点多要早起便也睡得早,往往等到夜里十一二点凌晨秦聿回来时他已经睡下了,而早上他也早起去上班了,两个人虽在一个屋檐下,但半个多月来清醒地面对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时今顿了顿,一方面是他们作息确实有差异,而另一方面...也确实有他有意躲着对方的缘故。 原本可以假装还在打电话,借秦聿去洗漱的时间再躺去床上,可现下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地挂断了,动作之明显毫无可掩饰的余地,时今摩挲着手里的手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大概是刚到家还没来得及休息,眉眼间还沾染着些许白日的风尘与疲惫,黑色直挺大衣衬得人威冷凛然,此刻立在门口直直地看着他,面容看不出神色。 时今看着,心里无端一跳,诡异地升腾起几分心虚,目光微微错开躲避他的视线。 “你的朋友?” 其实秦聿已经站在那儿看了好久了,二楼的阳台足够宽长,自楼梯上来在厅堂里便可以看到一截,只是平时除了打扫收拾卫生,佣人们一般不会到二楼来,久而久之,时今也就忘了。 青年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半倚在阳台上,低声与电话那边说着什么,间隔远而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脸上的轻松自然的浅淡信任的笑意却无法掩盖。 那是这么多天来,他从不曾在自己面前显露的一面。 7、第 7 章 重逢以来,除了最开始的失态动容,时今面对他时一直礼貌疏远,虽确实在履行着那份合约上的义务,但却像是将所有情绪都隐埋在面容背后。 相隔的七年时光像是鸿沟天裂,隔着横亘其间重重霭霭的大雾,他再难以触碰到时今心底的真实情绪。 秦聿微微收紧了手指,阳台上的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眉眼弯了弯,他沉默地看着他,静静地站了会儿,然后走到卧室门前,旋转打开了房门。 对方意外又始料未及地看向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的表情,许是刚洗完头还没来得及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已有半干,黑发柔软湿润地贴在面颊两侧,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踝精致骨感。 “嗯。”对方躲闪着他的目光,有些僵硬地回答。 时今攥着手机,想着如果他再问下去他该怎么回答,但出乎意料地,秦聿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注意,点了点头就就此揭过,转身向浴室走去。 在进去前,对方动作顿了顿,“外面风凉,以后洗了澡吹干了再出去。”语气自然天然,说完后也不等时今回答,仿佛只是再随意不过的随口一句。 时今愣在原地,好半晌点了点头,随后又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 他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轻轻垂下眼睑,用大概是只有离得极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知道了。” -- 第二日晚夜色酒吧 “所以,你把我叫过来到底干嘛?”方若明将手里的酒杯的酒转了一圈,抬眼看向卡座上坐着的人。 大约是室内温度高,对方脱了西装外套仅穿着件衬衣,袖口解开了颗扣子,向上挽露出线条极好的小臂。 秦聿一双比例极为优越的长腿随意交叠着,杯子里倒了酒却没见怎么喝,明明是很随意地漫不经心的姿势,却偏偏又带着股说不出的矜贵劲。 从刚开始他进来到现在,包厢里的几位少爷公主们都明显地暗戳戳地看他,争着想跟他拉近关系,又因为他周身气场实在太强,一直踌躇着没敢上前。 方若明看着秦聿这衣冠楚楚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就发笑,认识五年,他比谁都清楚对方俊美面容下的心狠手辣。 只是秦聿足够冷静自持,几乎从未踏足过这种声色场所,即使是最开始那段时间的形势所迫,也从未与哪位传过桃色新闻,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染缸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出淤泥不染。 现在大半夜地把他叫来,来了又又一句话不说就那么干坐着,明显心里装着事又不说,就等着他主动去问。 装,就非得这么死装着。 方若明深谙该人的秉性,索性也不再打马虎,挥挥手让人都下去,凑近坐到挨着的沙发上, “现在可以说了吧,大少爷,谁又惹你了?” 秦聿垂下眼,双手交叠着放在曲起的膝盖处,半晌抬眼, “我结婚了。” “结…哈?”方若明一愣,“你结婚了?” 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婚姻从来不是随便来的,方若明皱了皱眉,开口问道“是不是老爷子当时那份遗嘱。” 秦家遗嘱这件事,他也多多少少听过一点,当时老爷子离世太过突然,后来秘书整理遗物时才发现老爷子还有那么一份匪夷所思的遗嘱。 如果秦聿想结婚,三年前斗的最激烈的时候就该结了,据他所知,从当时同样持有奥泰不小一部分股份的一个股东的女儿很青睐于他——所有人都觉得秦聿会选择联姻从而彻底掌控奥泰,下一任掌权人的身份铁板钉钉。 但出乎全部意料的,秦聿极其坚决地拒绝了联姻,声称无心情爱。那位股东的千金恼羞成怒转要投向他的敌对派,秦聿将彻底失去地位。 所有人都在唏嘘以为他要爱情事业满盘皆输,却没想到在最后一次的股东决议大会上他成功拿出之前各户收购到的百分之五的散股拥有了奥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自此一锤定音彻底成为了第一决策人。 看着传奇惊险,像是上世纪香江电视剧里会出现的经典情节,其实只有当时真正一步步经历过来的人知道,其中到底是怎样的血雨腥风步步凶险与无数连轴转圜的不眠不休。 方若明想到这儿,也不免心里唏嘘,他敛了敛神色,却是更加迷惑“那为什么?你们之前认识吗?” 秦聿沉默。 方若明恍然大悟,“我去,真的啊,什么情况?” 秦聿缓缓吐了口气,微微后仰靠在了卡座的靠背上,仰着头昏暗光线下看不清面上神色。 “高中谈过。 方若明动作一僵,接着立刻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秦五,你可以啊。” “不是,你藏这么深,七年愣是没透出一点风声。” “那你们怎么着现在怎么又结上婚了?” 秦聿看向他,面无表情;“结婚是为了瞒过董事会那些人。” 方若明嗤笑一声:“你要是真不愿意,就董事会那些半截入土的老东西,能强迫的了你?” “骗骗我也就算了,哥你别真把自己给骗了。” 秦聿没有说话,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方若明摸了摸鼻子,激动劲儿下去之后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微微皱了皱眉:“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 秦聿收回视线,“我们签了两年的结婚协议。” “两年内,他配合我应付外面,我给他钱。” 方若明点了点头,表示了然。 “挺好的,两年来算话,不算长也算短,足够你收拾清奥泰了...要是你和他真不合适,也不算耽误太久。” 秦聿没有接话,搭在扶手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方若明没有察觉,依旧是带着些调笑的口吻,“不过你那个前男友也是赚翻了,和你结婚简直比买彩票中了一百亿还天上掉馅饼,” “他现在是不是爱惨你了,像电视剧里那样每天你回去站在门口问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 “他不爱我。”秦聿突然出声打断。 “啊?咳,咳咳咳——”,方若明话说到一半生生像是被卡了喉咙,一口气没转过来嘴里呛咳了好一会儿“不是,谁?” 他再次看向秦聿,要权有权,要颜有颜,奥泰最年轻的掌权者,搭上点关系就是一步登天,洛市多少人哪怕不要钱都想和他春风一度...这样的人,居然会有人不爱他? 方若明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但看到秦聿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秦聿垂下眼睫,遮住目中情绪: “当初高中的时候,就是我一直缠着追他他才答应的我。” “后来他出国读书,和我提了分手。” “现在也是我施压,强迫他和我签了结婚协议。” 这份感情自始至终,都是他单方面的强求。 方若明由一脸凌乱,到嘴巴渐渐成了o形,觉得自己无意间扒到了不得了的八卦秘闻,他都能想象的到,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那些花边小报得写的有多离谱。 爆!豪门总裁深夜买醉只为他 旧爱回国,封心七年惨遭抛弃? 揭秘巨富董事不为人知的少年期二三事 ... “聿哥,”方若明抓了抓头发,赶走脑海中这些有的没的,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七年过去,人也都是会变得,你要是真的还在意他,不如找个机会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秦聿低着头,灯光下神色晦暗莫名。 方若明看着,突然心里一动, “你那个小男友,叫什么名字?” 秦聿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 一分钟后,时今看向再次亮起的手机屏幕。 秦聿? 他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另一个男声:“你好,请问是时今先生吗?” “我是。” “是这样的,您的朋友秦先生在暮色这边喝醉了,现在在包厢这边,您看什么时候来接他一下?” 喝醉了? 时今皱了皱眉,秦聿如今的身家地位“包厢里没有其他人吗?” 服务员小心地觑了一眼面前坐着笑的风流的那位公子哥,和那位明显清醒没有一点醉意的人,依旧小心着开口 “没有了,包厢里现在就秦先生一位,地上摆了好几瓶空酒瓶,估计是喝的太多了。” “联系电话里他的助理秘书呢?” 服务员依旧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秦先生手机里都没有备注,我是看最上面一个是您的联系方式,就试一试打过去了。” 时今没有再说话,秦聿好好的集团总裁,没什么事为什么一个人不带地跑去酒吧喝闷酒,又怎么会喝到醉的自己回不了家? 不过,他想了想,眼下这样的风声时节,秦聿又是这样的敏感身份,电话已经打到他这里了,若是真因此牵扯出什么事故... 时今微微垂下眼睑:“我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暮色门前。 时今踏进去,骤然斑斓的灯光让刚刚进入的瞳孔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但仍朝着电话中说的包厢门号走去。 打开门之后,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倒落的空酒瓶,视线缓缓上移,是靠在沙发里单手支着头阖着眼的男人。 外套已经脱了搭在一边,惯常一丝不苟严丝合缝的衬衫扣子也解开了上面两颗,露着一截雕刻般的锁骨。 他大约是真的喝醉了,到现在也没有睁眼,长长眼睫投下小片阴影,褪去了白日里冷峻深厉的神色,此刻竟是竟显得难得有几分平和。 时今看着,心底无端升起了些异样的情绪, 8、第 8 章 青年再次弯下腰身,撑起他的手臂尝试将他扶到自己肩上。 时今身量并不矮,一米八一的身高足够他超越大部分男性,但对方实在太高,时今转过身,实在费了一番劲才将对方从沙发上撑着站起来,一米九几的人站起来的时候几乎将时今整个拢住。 秦聿本来就没醉,只是被方若明半推半着说不喝点待会儿怎么演得像劝着喝了几口,早年生意都是酒桌上一杯杯酒谈下来的,这点酒又算得了什么。 时今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就醒了,只是一直没有动弹。 青年身形清冽削瘦,许是室内暖气开的足脱下了外衣,黑色酒吧中柔软的白色针织毛衣衬得人气质愈发柔和,动作间几缕发丝顺着面颊滑下来,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对方宽松衣衫下一晃而过的大片精致凸起的锁骨。 撑扶动作的缘故,加上过于相差的体型,此刻对方单薄的后背几乎是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若是不注意从外面一看,竟会恍惚以为是身形高大的男人以一个完全笼罩的姿势将怀中纤细雪白的人半抱在了怀里。 秦聿的头半靠在对方的肩窝上,走路行动间对方纤长雪白的脖颈就近乎是在他的嘴边蹭磨,他暗自忍耐着,只觉得齿间无端生痒。 要扶着他的话,两人肢体不可避免地要大面积接触,对方滚烫胸膛骤然贴上来的时候,隔着薄薄一层里衣,时今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被烫地想往前躲,但又想到对方现在酒醉,强忍着把人推开的危险警示,扶着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所幸包厢离门口并不远,只要再穿过一个走廊就可以到了。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时今扶着人往前的脚步顿住,冷冷地看着眼前横着站过来的两人。 两个人明显喝多了酒,像是刚从旁边的厕所出来,原本是勾肩搭背地醉醺醺地靠在一起,看到迎面走来的时今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艳,脚下步伐却是更加虚浮。 左边那个身量较高的男人上下打量着,他今晚本来就是来猎艳的,但喝了一晚上了也没找到几个挑眼的,没想到出来解个手,就遇到个这么极品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试探着靠近,“小帅哥,朋友喝醉了?要不要哥哥帮你扶过去?” 语调混了酒精,男人越发靠近,身上铺面而来酒醉腥臭的味道。 “不用。” 灯光下,走近了的美人面容愈发清晰动人,此刻冷声开口,眉眼间泛着拒人千里之外霜雪冰瓷般的冷白,却是更加惊心动魄的美丽。 真好看啊。 刚刚远处只是身段气质看着惊人,没想到走近了脸也这么好看,那人吞了下口水,目光愈发灼热:“你一个人多费力呀,哥哥帮帮你不好吗?” 少见的美貌在酒精的作用下足够刺激人心,昏暗狭窄的过道更是给了人铤而走险的胆子,他不断往这边靠近着,甚至伸手开始揩油要往时今那边摸。 “滚。” 时今冷冷地看着他,左腿微微蓄力,当时走这条侧边的长廊,为的就是少见人少生事端,可偏偏有人不知死活。 他面色彻底冷了下来,抬脚对准那人的腹部就要往上踢时,一只有力的成年男性的手却突然从侧面伸出,一把钳制住了来人伸过来的手腕。 刚刚还面容猥笑的人当即面色着扭曲着痛呼出声,半条手臂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翻转过来着,整个人被带着身体被迫前倾,在那股大力的作用下几乎是半跪在了地上。 那作用在他身上的手背上连青筋都微微暴起,足以见手的主人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而他的同伴此刻酒也醒了一半,连忙上来警惕地看着想要将被制着的人解救出来。 时今也回头看去,刚刚还闭着双目无害地靠在他肩上的男人此刻面容阴沉晦暗,一米九三的身高极具压迫性,眉眼间是叫人不敢直视的极具锋利性的尖锐攻击。 也是这时,时今才发现对方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他的腰上,此刻一条手臂箍着他的腰,几乎是以一个保护性和占有性的姿势把他整个环抱着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一时卡壳,有些想不起来对方是什么时候醒的,秦聿面色深冷,松开手狠狠一脚将人踢到了墙上,居高临下目光睥睨。 被踢的那人知晓这次是惹到硬茬上了,此刻冷风一吹,更觉寒凉无比,两个人当即对视一眼,自知理亏,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来,小声地骂骂咧咧地从旁边溜走了。 时今见对方离开,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再次看向秦聿,却看见刚刚目光森冷气势迫人的人此刻又闭上了眼,再次无害地微微低着了头。 时今: .....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喝了多少,刚刚那样一番后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对方到底是醒了没醒,最后到底是没有开口,垂下眼睫就那样再次撑着秦聿,一步一步走出了暮色。 来之前他已经向陈叔借好了车,就停在了路边,他打开车门,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秦聿放到了副驾驶。 秦聿顺从着靠在座椅后背上,在察觉到时今抽身离去时浑身肌肉无意识地绷了绷紧,又强迫着自己放松,手指隐蔽地捻了捻,青年劲瘦腰身的美好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不过半个小时,时今就再次开车停在了碧溪湾秦聿私人别墅院前。 一下车陈叔就迎上来,看到有些神志不清的秦聿先是吃了一惊。 时今出门前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说秦聿喝多了酒他去接一下,但几年以来,秦聿酒量极好,平时宴会和酒席上更会有意控制量,几乎从未喝到如此失态到需要别人来搀扶。 惊讶归惊讶,他仍赶紧上前想要帮时今扶着秦聿进去,动作刚刚进行到一半,就看到刚刚还闭着眼睛的秦董骤地睁开双眼,从时今背后冷冷甩来一记眼刀,目里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 陈管家一顿,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在空中拐了个弯又落回身体两侧,有些掩饰地冲时今笑了笑。 时今有些疑惑地晃了他一眼,陈管家心里擦了擦汗,面上依旧沉着:“时先生,您先带着家主上去,我去让曾姨把醒酒汤端过来。” 未等他回复,陈管家就已经转身走了。 时今偏头看着旁边依旧没有反应的秦聿,最后认命一般将人再扶到了房间里。 成年男性身量修长,即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依旧极具存在感。 时今低着头,有些出神地盯着眼前之人。 秦聿生的好,这是他很早就知道的事。 当时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眼浓烈缱绻,总是懒懒散散地靠在教室桌椅一角,当时十九中总有女生在下课时三三两两地凑到五班门口来看他,一个无意地漫不经心的对视就足够长久的脸红。 就像向日葵天生会被太阳吸引一样,秦聿是那种天生会聚焦众人目光的人。 9、第 9 章 _____[少年期] 室外阳光斜斜照进来,少年被介绍完后从讲台上一路走下,面容愈发精致冰白。 见他走近,原本闭眼假寐的男生缓缓直起身,左手从桌子上起来支着下巴,冲着他弯了弯眼:“嗨,我是秦聿。” 时今顿了一下,微微点头算作回应,视线一扫而过,随即再次投向远处。 那人明显被无视了也不恼,依旧笑眯兮兮地盯着他看。 奇怪的人...时今收回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反正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下午七点半,城南某间小馆子里。 他端着两盘五颜六色的蛋炒饭,与秦聿撞了个正着。 时今站在桌子与桌子之间的狭窄过道里,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他面无表情地心想。 秦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时今,上午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住在天上一般的人,现在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城南老街区路边的小饭馆里,系着统一的灰色围裙,像所有在小馆子里打工的服务生一样,上衣口袋里别了笔和记菜名的小本。 白天那幅什么都不关心的面孔终于出现了丝裂缝,眼里难得地流露出了惊愕和怔愣。 他一时心里有些微妙,微微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站着的人。 城里有钱人家过来的少爷…还需要来这种地方打工? 秦聿旁边站着的人那个人像是看出了点什么,视线在两个人之间转了转又收回来,肩膀轻轻撞了撞他:“阿聿,认识啊?” 秦聿垂下眼,移了移目光“同学。” “同学”楚行把这两个字念了念,也笑了,一手搭上秦聿的肩,往前凑了凑, “小同学,你好啊。” “你好。”时今有些生硬地回了句。 “来客人啦?”正在厨房热火朝天的老板娘撩开帘子探出头来,看清来人后弯了弯眼:“哦呦,是小秦他们呀,还是老三样?” “范姨,”楚行又转了转身子朝向厨房那边,笑眼兮兮地“还是那三样。” 秦聿也看过去,算是打了招呼“范姨。” “好嘞!马上来!” 时今将三人对话看在眼里,手指无意识地捏紧托盘的边缘。 秦聿怎么会在这儿,还一副和老板娘和熟悉的样子。 十九中在城西,为了不被同学撞见,他特意选了一个离学校有点距离又比较偏的老街里的小店,没想到第一天就在这儿遇见了秦聿。 他在岩城里游荡观察了几天好不容易选下的地方,怎么第一天就被发现了。 他打工赚钱的事情如果传到学校里,进而被林家发现的话...时今垂下眼睑,捏着托盘的手用力到关节处都隐隐泛白。 “老板,我的饭呢?”前面桌子的几个人见太久没动,回过头来高声催促。 来不及再往下思考,他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站着的男生,丢下一句“里面有位置。”就匆匆离开。 噗。 秦聿到底是没忍住,双手环着就那样笑了出来。 怎么跟个兔子似的,见到他耳朵都快竖上天了。 旁边的楚行看着他新奇的像发现了新大陆:“呦呦呦,呦呦呦,我没看错吧,” “大少爷,你还会笑啊。” 楚行看着没有正形,其实在城南这边在开着一家纹身店,规模不大,秦聿经常会时不时地去店里帮忙,算是打工兼职,楚行说是他半个老板,其实并不夸张。 但其实两个人更像是少见的朋友,纹身店和他住的地方同在一片街道,他刚来这边开的时候秦聿甚至还在上初中,楚行在他第一次进店的时候还以为他要纹,叼着根烟笑眯嘻嘻地说不做未成年。 他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当时他刚来岩城,人生地不熟,又因着本地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圈,生意其实并不好,时不时还有人来闹事,那天很难得来了个大单,他一头汗地做完,突然发现门口那儿还立着个人。 半大的少年身量已经不低,外面天阴沉沉的,嘴角还有着点淤肿的人在倚着门框不知道看了多久,说自己也会做纹身。 他当然是不做的,且不说秦聿那时才多大,单是他当时那副样子都知道是易生事的。 本来生意就不好做,没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 秦聿见楚行不说话,也没多说,店里找了纸笔工具当场就做了一手,熟练程度让他这个学了好几年的都心惊。 “我会画画,技术没问题”秦聿看着他,眼瞳深黑 “客人和闹事的那些人,我也可以解决。” “周末假期和平时有空我都会来,留下我。” 楚行看着他,用力吸了口烟,然后掐灭狠狠扔在地上用脚捻了捻, “干。” 他也是后来才从几年间对方偶尔间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中知道,秦聿家里情况复杂,很小就被送到这边和外婆一起住着,他外婆十几年前生了场大病几乎掏光了家底,近几年也一直在拖拖拉拉地吃药和做一些小手术。 那次是他外婆半夜突然发病急着送去医院说要再开刀,钱实在周转不过来,秦聿这才找到了他这儿。 解决了闹事的事后店里生意确实渐渐变好了,一个月流水也不少,只是没想到秦聿技术这么好,干了几年水平越来越高,名声出去后甚至还有人专门从外市过来找他做。 也幸好他上的是十九中,学校管的不严,平时偶尔翘课来店里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今天秦聿从学校出来是要给一个约好的客人做单子的,做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范姨这家店正好就在附近街上,开了好几年了,做的菜品也都家常实惠,他们这几年基本上收的晚了都是出来在这儿吃。 只是没想到……楚行和秦聿找了个靠墙的位置,面对面坐下拿了双碗筷。 “阿聿,实话实说,他到底跟你什么关系。” 秦聿手里拆着筷子包装,头也没抬。 “同学。” “鬼才信呢,”楚行嗤了一下,“我们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你那么笑过。”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刚刚那会儿,你是故意站在那儿逗他的吧。” 平时都是进了店就找地方坐下了,店面本来就小,桌子之间平时过两个人都要侧着身,那小孩儿手里还端着东西呢,就站在过道硬是堵着逼着人停下来注意到他。 还有刚刚,若是真不乐意,也不会由着他在那儿胡说多话那么久。 见秦聿不搭理他,楚行“哎”了一声,又凑近了点“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之前怎么没听过你们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不过也别说,你那小同学长得是真好,别说你了,碰上我我也把持不住。” 随即腿上就被踢了一脚。 “别打他的主意。”秦聿抬眼,眼里冷光流动。 楚行是浑不吝,这么多年来也确实男女不忌,只要长得好看的他都上去勾搭两手。 “好好好,”楚行忙举起手作投降状“我就说说,不过...” 楚行顿了顿,眼底也有些复杂“怎么这么小年纪就也出来打工了,还是这种后厨苦活,我家里要是有这么个弟弟,肯定是舍不得的。” 秦聿翻手机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思索。 在这边待了这么多年,学校里传的那些八卦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 时今,洛市名牌私立高中转来的高中生,据说父母在那边都是做生意的有钱人家的少爷,不知道什么原因转到附近岩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高中,但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根据以往几例经验,多半是犯了事被家里保护地送出来来避风头。 秦聿捏着筷子的食指微微曲起,回忆起白天里看到的那张冷淡精致的脸,指尖幅度很小地敲着桌背。 但是…按理来说这样一个吃喝不愁的公子哥,为什么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来油烟熏饶的小馆子里做工,还特意挑了个这样的地段要避开所有人…… 正想着呢,谈话的主人公又出现在了面前。依旧是极为朴素的装扮,从托盘上一样一样将东西拿下来放到桌上。 “谢谢弟弟”楚行打住话头,笑眯眯地看向他。 时今此时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无措了,估计是反应过来冷静下来了,仅仅只是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就收拾托盘转身走了。 楚行失笑“倒是跟你一个样。” 秦聿不置可否“吃饭。” * 后厨 “小今”范姨看向他,“今天客人少,你就先回去吧。” 时今怔了一下,看了下外面还剩的两三桌。 “这点人我能对付,明天还要上学,九点多了,快回去吧,再说,” 范姨有些促狭地挤了挤眼“那小子还等着你呢。” 时今抿了抿唇,一时有些无奈,不知道这又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但他确实找秦聿还有点事,索性就也不在推脱“那范姨,我就先走了。” “诶诶,路上注意安全。” 时今脱下印着饭馆logo的制服放在角落里,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后厨出来,秦聿果然还在前堂坐着。 只有他一个人,他那个朋友估计是已经是已经走了。 时今顿了顿,径直走出去,走到那人桌边时停了下,手指曲起敲了敲桌子 “出来。”随即便率先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秦聿也不争辩,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他一前一后走进了街角边小巷的角落。 来之前时今已经看过这附近的地形了,这处巷子在街的最拐角,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且草木丛深,路灯昏暗,从外面很难看清巷子内真况。 时今算着时间,在确认到达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后,转过身看向秦聿。 “刚才的事,我希望你能保密。” 秦聿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 “帮你保密...对我有什么好处?” 时今看向他,微微眯了眯眼“好好学生逃课离校结交社会人员,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秦聿挑了挑眉,拉长语调“哦——?” “你来这里打工,应该不会是少爷日子过够了来体验生活吧?” 时今看着他,突然垂下眼睑,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仰,秦聿正有些疑惑,那人右手蓄力骤然翻转一拳打过来。 秦聿一时意料不及险些被他打到,他向旁边稍稍闪躲正要讲话,对方第二拳已经凌空再次打来。 秦聿一哂,随即不再让着他,身上发力与人真刀真枪起来。 出乎他意料的,少年身体看着单薄清瘦,实则极为灵敏迅捷,部分动作甚至称得上是刁钻,乍看起来没有路数,实际整体上无论角度还是速度,都带着一种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练实效。 秦聿一面接下人打过来的拳,心里一面有些疑惑, 他经常和人打架吗? 随即逐渐收了一开始存着的些心思,敛了神色,专心与人过起招来。 一时间打的有来有往,拳头划过空气打到肉上发出闷响。 时今到底身体素质比不上秦聿,一开始不显,到了后面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对方似乎也发现了这点,他愈想速战速决,对方越拉着战线拖着他。 他咬了咬牙,偏生又是他先挑起的,再出手时明显带了情绪的成分。 秦聿何其敏锐,抓住时机手上骤然发力单手接住反握住少年两手拉高过头顶,身体配合手部动作旋转不过瞬间上下已颠倒,时今被他抵着背欺压在了墙上。 时今面部一冷,右腿屈膝上抬欲踢,却被人极为大力地单腿强行镇压踢落,肌肉有力地大腿强行挤入迫使他分开双腿,强行制住了少年所有反抗的可能。 这是一个极具镇压、与强硬意味的姿势。 “现在呢,能好好说话了吗?” 时今脸都气红了,上身剧烈挣扎却因力气差距过大而无法真正挣脱,反而被人扣着手抵在墙上压的更紧。 他一时气极,偏头一口咬在秦聿露出的手臂肌肉上。 “嘶—”秦聿松了松手,时今顺势弯腰从桎梏中矮身出来,立在了道路一侧。 巷边路灯灯光下,极其鲜明的红晕顺着纤长脖颈一路蔓上少年瓷白面颊,单薄胸膛剧烈起伏着,望过来的目光里怒气中隐蕴着水色。 褪去了白日里冷淡静滞,仿若泼墨着画一下生动了起来,明明是在生气,却又实实在在勾人的要命。 一开始也确实是觉得有意思想逗逗他,但他并没有随便透露别人隐私的乐趣,只是没想到小同学这么不客气,刚谈两句见谈不拢就要拳脚相向。 手臂传来的痛觉让他知道咬的力道不轻,但秦聿仍只是随意甩了甩放在一旁,目光依旧锁定着眼前之人。 “同桌,”秦聿看向他,遥远路灯自其侧边打下拉出长长一道阴影,逆光中少年面庞俊美立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10、第 10 章 秦聿原本只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假意睡着在了床上,可当身体真正接触到柔软的床面,鼻间周围都浸润着另一个人的气息,连日高速运转的紧绷神经像是倏地落到了实处,让人筋骨松懈得心懒。 他一开始还能借着听觉模模糊糊地感知到时今又开了一次房门——应该是陈叔又送了什么东西上来。 时今接过来关门后走过来立在他床边,像是在纠结什么,最后还是放弃地把碗一类的东西放到了旁边的案几上,几分钟后,浴室传来流水洗浴的声音。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对身边的空缺的极度不满与不安压到了疲惫身体对睡眠休息的渴望,又许是酒劲上来了,他只觉得喉间有股莫名的干渴。 半个小时后,浴室的门再次打开,秦聿闭着眼躺在床上,感受着那个人的体温缓缓靠近。 刚沐浴完的,氤氲着水汽的,带着热气的,还在自己身边的,时今。 当床铺再次因为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而微微凹陷又缓慢回弹,秦聿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同样被揉捏弹跳。 他状似不经意地翻了下身,将身体朝向时今的方向。 对方动作微微一僵,几秒后又重新松懈下来,却是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秦聿没有再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他听见寂静夜里对方轻浅又连绵的呼吸声,真正确认时今不会再离开,才有些放纵地彻底将身体翻过来,缓缓贴近后长臂一伸将人揽进了怀里。 空虚多年的怀抱再次被填满,秦聿以一个小心地确保不会将人弄醒又足够相贴的姿势将人桎梏在怀中,有些熨帖地眯了眯眼,用下巴轻轻蹭着对方柔软的发丝。 他是我的,他感受着怀中青年清瘦美好的躯体,心想。 他是我的,我的爱人,我合法的妻子,多年前他因年少力薄眼睁睁地看着曾经泪眼朦胧地和他约定过未来的人以那样荒唐的方式消失在自己眼前,而七年过去如今他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权势,足够他重新圈回自己的领地。 时今不在乎他也好,戏耍他也好,他不会再放手的。 他圈着怀中的人,像是恶龙在圈着他最珍贵的宝藏,确认人就在他的身边不会走,才暂时地安心下来,同样沉沉睡去。 ———— 这一觉时今睡得并不安稳,起初还好,之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圈着一样,梦里意识沉沦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继母陈凉意扭曲尖锐的脸庞,一会儿是幼时班上同学避如蛇蝎地窃窃私语,一会儿又是秦聿失魂落魄地坐在街角,他面色苍白地想要去碰他,对方转过身来,话语却和面容一样冰冷: “我不要你了。” 时今猛地惊醒,入目先是一片黑暗,他摸到枕边的手机看了一下,凌晨五点十三。 他躺着缓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腰上横着一条炙热滚烫的手臂,而他们的上半身几乎紧紧贴着。 秦聿! 他惊了一下,以为自己睡觉又不老实钻到了别人的怀里,想到刚来第一天早上的尴尬场景,再加上他本来早上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索性先行起身。 时今小心翼翼地将人的胳膊挪开,又一点一点往床外蹭,在挪到床边时稍稍屏住呼吸,然后一鼓作气彻底从床上下来。 呼。 时今回头看了床上一眼,见秦聿依旧陷在床上睡着,微微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去了另一处的洗浴室。 等他收拾好出来时,已经是五点半了,时今立在客厅纠结了一下,昨晚他把秦聿接回来已经快一点了,但是秦聿...他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秦聿觉少,这是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情。 那时已经是高三下半学期了,明明同样睡了三四个小时,对方却能精神一整天,便是这几天住下来,对方同样早出晚归没有一天在床上休息超过五个小时。 而算算时间,他过一会儿就该醒了。 宿醉之后,第二天胃里必定灼烧会不舒服,昨晚看他睡了也没给他灌那碗醒酒汤,但曾姨昨天为了等他们也才刚睡下不到几个小时,可是秦聿不先垫点东西怎么受得了... 他胡思乱想着,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从冰箱里拿好食材站在了厨房里。 时今: ...... 我也饿了。他有些面无表情地心想,我是为了自己早上吃点然后赶紧去上班。 姑且算是安抚好自己,为了避免弄脏衣服,时今找来围裙系在腰上,将鸡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国外七年,他做饭的手艺其实并不差,冰箱里食材充足,但眼下也来不及熬粥了,索性先煮一点汤面。 秦聿从卧室下楼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冬日的早晨天还只是黑蒙蒙的,偌大平层里只有厨房亮着一盏灯,身形清瘦的青年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在灶台前煮面,放了几片洗好的菜叶,又煎了两个蛋,昏黄柔和的灯光下,热气在寒凉的空气中慢慢散成白雾。 秦聿看着,心里难言的酸软。 时今是这样的人,看着拒人千里之外冷淡疏离,实际上内心比谁都软,不忍心叫醒晚睡的阿姨,也不忍心让他这个前男友、现在名义上的丈夫宿醉之后更难受。 时今看着成功做出来的两碗面,心里松了口气。 呼,青菜绿油油,煎蛋黄澄澄,又撒了一把小葱,卖相还算可以。 他有些心情愉悦地端着面往外走,一转身看到了在厨房门口立了不知道多久的秦聿。 时今一下子就僵住了,被发现的羞耻感一下子压到了一切,他有些逃离地转身想走。 慌乱间面汤就要洒出来的前一刻,被另一只扶过来的手接过稳住,紧接着左手手腕被人攥住: “一起吃吧。” 几分钟后,餐桌面前。 时今和秦聿面对面,安安静静地吃着各自碗里的面。 如果忽略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尴尬,此时两人像是所有寻常夫夫一样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面的场景,竟难得地称得上是温馨。 刚刚的耻意还没下去,时今的耳朵依旧有些红红的,被热气一蒸显得更加明显。 时今有些欲盖弥彰的戳着碗里的青菜:“我是本来今天有早班,昨晚曾姨睡太晚了我才自己煮了点面,太久没做煮多了。” “嗯,”秦聿看着碗里正好他最常吃的七分熟的煎蛋,并没有戳破:“昨天的事,麻烦你了,谢谢。” “没,”时今依旧低着头看着眼前那碗面,突然想如果当初两人没有分开,会不会也是如今这般光景, 他们会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共同打拼,在无数个这样的忙碌的清晨共同吃一碗面,或许不会太富裕,却足够平凡地能够互相依偎着汲取温暖。 他心里刺了一下,甩走无厘头的想法,强迫自己聚焦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不客气。” 秦聿接着开口“昨晚是和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见的面,也算是朋友,他最近感情上遇到点问题,喝了后他就直接走了,包厢里没有别人。” 时今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捏着筷子的手微微蜷了一下,有些迟疑地不确定。 秦聿这是....在向他解释? 他微微垂下眼睫,一时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半晌,有些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秦聿依旧在说:“这里离你工作的医院毕竟有段距离,车你先开着,上下班和出行也都方便。” “司机的电话陈叔应该告诉过你了,雇他来不是让他吃白饭的。” “还有,”秦聿顿了顿,纯黑的瞳孔看过来“面很好吃。” —— 自那天晚上时少和秦先生回来后,碧溪湾的众人都或迟钝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同。 以往的别墅大是大,装潢精致现代,但总像那种售楼处的样板房,虽然有佣人在定期打扫,但是没有人气的。 而现在,并不是说两人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变化大改动,而更像是那种春风化雨,鞋柜里双人的拖鞋,洗手台上并排的牙刷,以及桌上多出来的和商业金融书摆在一处的医学原理讲本。 时今来的时间并不长,收拾东西更是极为规整,但这种变化依旧处处可见着,清晰地能让人感知地昭示着。 而且,他们秦董最近一个月回碧溪湾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陈管家一想到这个就笑的合不拢嘴,还是结婚好,他们少爷总算是开窍了,以前工作狂似的恨不得住在公司,现在有了老婆了不管多晚晚上都会回来。 但是...陈管家顿了顿,两个人平时都太忙了,一个比一个早出晚归,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真正清醒地见面的时间却很短,今天时少爷好不容易轮休,他们秦董却又一大早就去了公司。 不过...陈管家盯着手机上李秘书发来的简讯,上面显示有重要文件落在了碧溪湾,让安排人送过来。 陈管家看了看表,微微一笑, 机会,这不就来了。 时少爷到了后正好是吃晚饭的点,两个人只要见了面吃了饭,半推半就之下,还愁感情没有发展吗? 11、第 11 章 今天是难得地休息日,时今吃过饭后便又回了自己房间。 说是自己的房间,其实是他和秦聿的,不过白天秦聿通常不在家,姑且算作是他的。 主卧极大,采光也好,靠窗处还做了一个室内的小阳台。 他窝在阳台上的躺椅上,有些懒洋洋地翻着这几年看过的书。 冬日里晴冷的暖阳透过窗上玻璃洒落在青年身上,让人无端想起某种神秘优雅的猫科动物。 一旁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一手压着书页,一手接起电话:“喂?” 对面那头气急败坏的男声传来: “时今你个王八蛋...” 时今没有再听下去,果断摁了挂断拉黑,面色微微有些发冷。 当时那场闹剧之后,他便拉黑了林家所有人的电话,只是没想到林成峰还是变着法的换号码把电话打到了他这儿。 手机嗡嗡震动,一直显示有短信发来。 [许多原本的供应商最近都解约,背后是不是你捣的鬼?] [你以为你攀上了秦聿,就万事大吉了?] [秦聿现在对他有兴趣,是因为你当初甩了他,等他得到了,玩腻了,他现在的身份早就有大把大把的人往上扑,你以为他对你的那点兴趣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时今,你和林家才是绑在一起的,搞垮了林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 时今将那几个号码一一拉黑,最后索性先将手机关机。 难得的休息日被破坏,时今靠在椅背上,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正打算做点什么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时今顿了顿,起身打开门,年过半百的陈管家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样的东西笑的慈祥。 “时少爷,实在是不好意思,秦董今天早上走的急落了一份文件在家里,但现在开会又要得急,这边一时也抽不出别的人手,能不能麻烦您去公司送一趟?” 时今看着这份文件,微微挑了挑眉。 秦家人手这么多,怎么可能连一个临时送东西的人都调不出来,一份文件而已,派谁来送不是送,哪里用得着非要他来。 他看着陈管家愈发慈祥的笑脸,对方什么心思已昭然若揭,又想到秦聿,心下微微一动, “好。” “哎,”陈管家应下来“我这就和李特助对前台打好招呼,您到时候直接坐总裁直达的电梯上去就行了。” —————— 奥泰大厦内 一场合作洽谈刚刚结束,英俊冷漠的男人快步走出会场,向专用电梯走去。 来人一身高定西装,优越身高迈出的步幅极大,身后的助理一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一边汇报接下来的行程要点。 秦聿分神听着,抽眼看了眼电梯数字,眉心微皱,这个电梯是他专用,不对外人开放,如今却停在了其他楼层。 无暇追究这些,等电梯的短暂停顿间隙,他偏头继续和助理确认。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气喘地声音:“秦总!请等一等...” 秦聿翻阅文件的手一顿,看向声音来源。 是个年轻男性,修身西装勾勒出良好身形,打理精致的发型因奔跑有些紊乱。 凭借良好记忆,秦聿认出这是刚刚坐在后面座位,资料调查上显示过的安平某位老板的放下来锻炼能力的儿子。 来人见秦聿看过来,有些又惊又喜地急忙开口道:“秦总,我是安平的赵容,我想...” 话音未落,电梯已经要到了,秦聿移开视线:“工作上的事请和李特助对接,我不负责项目具体事宜。”说罢就要离开 赵容见好不容易见到一面的人又要走,顾不得多加思量,一步上前伸手要去拉秦聿的胳膊。 秦聿未曾料想躲闪不及一时当真被人碰到了,皱眉正要挥手甩开,电梯门叮地一声应声开启。 视线猝不及防地看到电梯内的人,秦聿一下子就愣住了。 来人黑色长裤包裹的双腿匀亭修长,白色衬衫下腰身优越,光线偏爱一般映出清晰坚冷下颌。 ——时今?...他怎么来了,是来找他的吗,李森呢,上来的时候前台有没有为难他。 也是这时,秦聿突然意识到手臂上还被另一个人挽着,他猛地一下将人甩开,有些急切地向时今的方向走了几步,他们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了一点..... 身后的助理早已嗅出了不对,极有眼色地要将赵容半强制地带离开,赵容仍旧心有不甘,在原地拉扯着不肯走,警惕地看着这个坐着专属直达电梯上来的无论身形容貌都超越常人的极度优越的人。 时今却直接无视了他,一贯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出了电梯,在距离秦聿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陈叔叫我来给你送文件。” 秦聿顿了顿,明明他真的没有做什么,心里却莫名有股该死的情绪,可眼下这种情况,叫他连想解释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赵容此刻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可他费劲了心思才见到这位秦董一面,若是这样就错过了,回去之后怎么和家里交代。 他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容:“秦董,真的很感谢这么多天以来您对我们这个项目的支持,您看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请您一起吃个便饭...” “不好意思,”未等秦聿开口,时今先一步转过身面向赵容,看了看对方挂在脖子上的工牌,微微一笑“赵先生是吧,他晚上的时间有约了。” 秦聿看着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没反应过来。 时今这是...在和别人呛声? 因为他? 因为他! 重逢以来,他还从未见时今情绪这样波动过。 这个认知极大程度上愉悦了他,秦聿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心脏仿佛在以另一个频率跳动,指尖微微发着颤,连带着看所有人都顺眼了不少。 赵容瞪着眼前的青年:“你是谁?凭什么替秦董做决定?”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秦董日理万机,现在没有时间与你浪费。”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时今侧脸眼尾下雪白皮肉上的小痣,随着青年的呼吸话语起伏着,一闪而过的阳光下潋滟勾人。 秦聿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只觉得齿间莫名有些发痒。 赵容还想再说,秦聿却先一步回过神上前一步,从身后揽住了身形清瘦的青年的腰,接着目光冷冷地看向他: “你问他是谁,现在我告诉你,” “这是我的爱人,我新婚的妻子,他当然有权替我作出决定。” “如果你再待下去,我想奥泰需要重新考虑一下和安平的合作了。” 赵容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哆嗦着,目光有些涣散。 秦聿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风声没传出来。 旁边助理终于再次上手,将赵容半拖半拉地带了出去。 秦聿收回视线,紧接着怀里骤然一空,刚刚还握在手里的柔韧腰身像一尾鱼一样再次滑了出去,他偏头,正对上时今的视线。 寂静空阔,像是无风静止的湖面,再不会掀起一丝涟漪,仿佛包容了外界所有的一切,又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里。 “秦董,”时今距他退开一丈远,他听见时今这样说“合约上说,协议期间,双方应保持自身关系良好,不与他人发生不正当关系,且必要时对方应当出面帮助阻止此种关系,以维持夫夫二人在外共同的良好形象。” “刚刚的事,多有冒犯,得罪了。” 青年面容精致冷淡,说出的话客观理智,仿佛刚刚那个鲜活生动的是另一个人一样。 秦聿一时喉头发紧,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人身上温热的触感,方才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逻辑缜密无懈可击的灵活口舌此刻似乎连动一动都困难。 所以...他并不是吃醋了,而只是还在履行那个合约吗? 真是良好的...契约精神啊。 也是...秦聿心里扯了个笑,他不爱自己,连这份合约都是他强迫来的,时今这种反应也算正常。 但无论如何,至少这两年内,时今身边不会出现其他人。 时今见秦聿不说话,心里自嘲一笑。 哈,还是他太自作主张了。这小半个月来的温馨假象,让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真的与对方过着平淡日常的婚后生活,而不是一纸合约带来的金钱交易关系。 刚刚看到赵容那样拉着秦聿,明知可能是错位,愤怒与妒火来的那样真实与剧烈,让他几乎要在一瞬间失去理智地说了那些话。 他发现他忍不了,明明刚回国时,是做好了只远远看着就会安心的准备,就算要怎样...至少也要等到他将林家的事彻底料理清楚了再干干净净地以一个崭新的姿态出现他面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狼狈的时候被他撞见和他签那个协议,然后又像个妒夫一样赶走别人。 可他又以什么样的身份?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又层层掩盖着底下的真心。 果然还是他多管闲事,做了眼下这个身份不该做的事。 时今敛下神色,面容愈发冰冷: “文件送到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要离开,却在动作的下一秒被攥住了手腕。 12、第 12 章 时今看向他,目中神色冷冷,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无意识地再次攥紧。 他今年已经高三了,在高中毕业前,无论如何他都要攒够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林家对他看管极严,平时发下来的钱更是少之又少,一直到高中开始住宿,才会每个月给他卡里打一千块钱,纵使他省之又省,存下来的离预期数目依旧不够。 “你想怎么样。” 秦聿看着眼前人所有尖刺都竖起来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懒散随意的模样,周身凝滞的空气骤然一松,开始缓慢流动。 “没什么意思。” “放心好了,虽然我很无聊,但也没有随便乱传八卦的爱好。” 说罢不再管面前人作何表情,施施然转身离去。 “对了,这个地方监控看不到,小朋友晚上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过来。” ———— 时今单肩背着书包,有些睡眼惺忪地在食堂里排队买早饭。 自那天晚上被撞见后,他之后确实没在学校里听到传出来什么别的消息,秦聿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某些时候意外地遵守诺言。 他打岔地想着,队伍转眼就排到了他。 “要什么啊,同学?” 时今站在打饭窗口,“一个白馍。” 阿姨早起上班原本一脸麻木地准备打饭的动作突然一顿,抬头看向来人,目光一下了然又复杂。 十九中虽然学校不怎么样,但食堂菜样还不少,虽然是早上,窗口里依然摆满了包子豆浆油条馅饼花卷米粥等等各式早饭,因为都是学生,卖的也都不贵。 学生们每天都换着样式点,但只有这位同学,一连半个月,每天早上都来这个窗口,每次来都只要一个三毛钱的白馒头。 她看向面前站着的年轻男生,身量虽然不矮,但小脸苍白憔悴,校服上的边边都被洗的泛白了,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但干净懂事想给家里省钱的。 实际上只是打工回来后熬夜打灯学习,洗衣液倒多了校服质量又不太好,真穷、的时今看着对面久久没有动作,有些奇怪的看着突然一脸情绪的阿姨。 食堂阿姨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在拿馒头时偷偷又塞了两个鸡蛋到塑料袋里,一脸怜爱:“加油娃,没什么过不去的,姨看好你。” 突然收获两个鸡蛋和一句鼓励的时今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已经被后面急着拿饭的人挤到一边了。 o、i? 他拿着比往日重了些的早餐袋子,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有些飘飘乎乎地走到了教室。 十九中要求的是六点四十五到教室,七点钟开始早读,时今迈进教室的时候刚好六点半,他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在进去时顿了顿。 果不其然,和他并排的另一张桌子还是空的。 时今不再理会,低头吃起早饭。 六点四十五,英语老师准时进入教室,课代表开始领读。 虽然早上人都困困的,但毕竟老师在台上,哪怕装装样子都立起了书本开始读。 六点五十。 教室的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时今拿着书本的手顿了顿,面无表情。 一道人影偷偷从门缝里溜了进来,紧接着飞过来的是精准无比的一支粉笔。 打扮干练的中年女教师面容愤怒: “秦聿!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迟到不要迟到,迟到了走正门打报告...校服扣子扣好!” 刚刚进教室的年轻男生面容懒散,长袖校服系在腰间,明明是很随意的打扮,却又因为男生身量优越面容俊朗,硬是给人一种慵懒不羁的街拍模特感。 他侧身进来,单肩背的书包顺着一侧手臂轻飘飘地滑到椅子上—— 从外面形状上都能看出书包里面一本书都没有。 秦聿依旧在笑:“我错了老师,我这不是...” “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还是路上又急性肠胃炎发作了?” “都不是,老师,是这样的,我今天为了不迟到一口气订了十个闹钟,风一样出门后都要到学校了发现自己校服上溅上了油点,我想不能损害我们尊严的学校形象,还是牺牲自己多跑一趟临时又回家换了趟校服...” 顾芳一下子就被气笑了,“我还得夸你不?...下了早自习来我办公室!” 时今处在两人最近边上,避无可避地听着秦聿胡说八道,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转来的7班也有半个多月了,十几天里,秦聿几乎从未准时到过一次,这样的笑剧时不时就会上演。 秦聿见顾芳走远了,也坐下来凑近他:“你还笑我,同桌,你这多少就有点不厚道了吧?” 他笑了? 时今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到嘴边那点弧度,面色当即一变,偏头过去不再搭话。 秦聿被冷落了也不恼,依旧笑兮兮地半靠在椅背上,随手从桌肚里掏出一本书立在桌子上后躲在书后面开始继续补觉。 七点二十,下课铃准时响起。 前排的赵焱转过身来看着他,“聿哥,你真要去芳姐办公室啊?” 顾芳,他们的英语老师,也是7班的班主任,脾气火爆,被众人尊称为芳姐。 “是啊,芳姐都开口了,我哪儿敢不从...”秦聿松松地起身,领口最上面的纽扣依旧没有扣紧,袒露着线条优越的锁骨。 说着不敢,偏偏脸上带着笑的表情看不出一点这个意思。 赵焱顿了顿,看着他这幅模样,内心感慨地日了一声。 要不说长相就是重要呢,他们聿哥身上那股气质...赵焱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就那种每次睡醒懒懒又劲儿劲儿的样儿,特别招小姑娘们喜欢,连他有时候看了都要被晃一眼。 而他想法的主人公已经起身,再次打开门出去了。 顾芳的办公室离教室并不远,穿过中间一条连廊就到了。 秦聿敲了敲门。 “进。” 虽说是早上,但办公室里的老师已经差不多都来齐了,顾芳看着推门进来的人,把人带到了外面一处露天的小台子上。 ——这是专门留给师生谈话的地方,拐角处,安静,也隐蔽,不会暴露学生隐私。 顾芳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站着的男生,突然开口道。 “秦聿,再过两个月,你就该成年了吧。” 秦聿看过来,有些不明所以。 顾芳踌躇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做点什么?” “我看了你高中这两年以来的成绩和交的试卷,其实你基础并不差,脑筋也灵活,很多数理化的题目你都能转个弯解出来,要是接下来一年努力努力...” 她看着秦聿的脸色,又转口道“你要是实在对学习不敢兴趣,你体育那么好,我们总归是有办法能出去...” 秦聿听着,面容有些发冷,但只是低头再抬头的功夫,又恢复了刚开始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刚刚一瞬间让空气瞬间凝固的冷脸只是一个错觉。 “放心好了老师,”他笑眯兮兮地开口,“我将来就接待着在岩城逗逗鸡,遛遛狗,老了就和老大爷一起看门遛弯儿,保证不拖岩城人民的后腿~” 顾芳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面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从来都是面上热,里面都是空的冷的,看着和谁都相处的好,却又给人一种浮在空中、没有生长的根的永远的漂泊状态。 她不清楚这孩子在外面的境况,只知道他家里有一个生着病的奶奶,两年这么多次家长会也一次都没见他父母来过。 这样敏感的话题,她又实在不好开口,可也不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棵出众的苗子就每天这样无知无觉地把自己毁了。 顾芳敛了敛神色,语气缓和地再次开口道“马上十月份天气凉快下来该开运动会了,你体育好,好好干,再像去年似的拿个第一。” 秦聿作敬军礼状:“耶斯,麦德姆(madam)!” 顾芳摆了摆手,“去去去,看见你我就头疼......” ———— 果不其然,十九中要开运动会的消息在一个上午传遍了整个年纪。 中午吃完饭回来,体育委员崔雅雅就在讲台上计着项目报名,时今没想到坐他前排那个话很多的男生居然是个副班长兼半个体委,此刻对着对方借位置优势递过来的报名表面容有些凝固。 赵焱其实心里也发憷,这位新同学来了大半个月了,但平时几乎从来不和人交流,一直独来独往...也就聿哥偶尔能和他讲两句话。 按理来说,这么一位又是刚转来又不爱讲话的性格的新同学,在已经都熟悉起来的班级里存在感应该很低,但事实却并不如此。 无他,就冲着他这张脸,光是往那儿那么一坐,班上就有不少人转头偷偷看他。 比如说现在,赵焱能明显感受到正和新同学讲话的自己收到了班里明里暗里前所未有的目光关注,而他们目光聚焦的主角却好像偏偏对这些所有的视线都无所察觉。 他一时如芒在刺,递过去的报名表的边缘都被他捏的皱皱巴巴, “时今同学,你要不要报名参加运动会啊?” 13、第 13 章 运动会报名? 时今看着眼前这张表,有些难以将眼前这五个字和自己联系起来。 种种原因之下,过去近十年学校生活里,他几乎从未参加过类似的组织活动,每当有这种活动时,他不是在看台上一动不动坐一天,就是随便找个教室躲着。 时今本能地稍稍后移避了避,随即又顿住,缓缓摇了摇头“不了。” 赵焱也没再强求,毕竟还不太熟悉,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继续朝时今笑了笑:“不参加也没事啊,到时候记得来场上给我们加油就行了!”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耍宝的动作,又贱兮兮地去问别人了。 时今见人离开,微微松了口气,压过心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翻开刚做了一半又紧急拿书遮住的物理卷子,低头再次思考起来。 每天晚上都要去打工,白天时光愈发宝贵,所幸十九中在时间管理和学生管理这一块管得松,这里也不像洛市有那么多他继母的眼线,他只要安安生生地在这里读完高中最后一年,攒够钱后考去一个离洛市十万八千公里远的城市,到时候天远地长,他就再也不用... 时今面无表情地看着后门进来嘴里还叼着半罐酸奶的人,一时觉得这个学读不了一点。 来人偏偏毫无自觉,按照惯例再次笑嘻嘻地凑上来:“学校小卖部新出的酸奶口味,叫什么...黄瓜味儿,正好多买了一瓶,你尝尝。” 什么鬼...? 时今看着桌上突兀被放上的那瓶外包装绿油油的酸奶,皱了皱眉偏过头去: “不要。” “很好喝的,我都试过了,聿哥精选。” “不要。” 秦聿看了几遍确认人脸上真一脸拒绝的样子,最后只好又遗憾地拿了回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时小今,你根本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你黄瓜味的酸奶。 时今捏着手里的笔,自诩多年的冷静克制似乎在这里都不管用,忍着想要把对方暴打一顿的冲动,冷声道, “滚。” 对方则报之以一串爽朗的大笑。 神经... 时今不知道第几次这样评价道。 ———— 两周时间一眨而过,转眼就到了开运动会这天。 十九中惯例,运动会每年秋季举行,为期两天半,拘了快一个月难得的撒欢,学校众人的热情都很高涨。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半,教室里就挤满了人,崔雅雅站在讲台上一个一个地核对着第二天的运动员的标牌和名单,赵焱则是上蹿下跳地和一群男生在教室里。 而他的同桌,运动场上的明星选手,更是一大早就到处跑的不见踪影。 “干他丫的兄弟们,上次居然让八班骑到我们前面去了,这次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十九中的爹!” “去年是碰上聿哥不在,今年非得让他们见识见识。” “你都没看到聿哥昨天那个跳高,台下那叫的简直比什么都夸张!” ...... 时今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这个年纪的男生聚到一起实在是招人烦。 他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左手不着痕迹地按了按从早上开始就隐隐抽搐的胃部。 其实昨天晚上睡前他就有所察觉,只是多日劳累顾不上太多,抱着睡一觉就好的侥幸心理...今天早上果然开始微微作痛。 所幸他今天及时把早饭从白馍改成了稀粥,姑且算是暂时安抚了一下。 七点半,广播准时开始播放进场音乐,班长领着人到了操场上划定的地方后,就又去忙着安排运动员和后勤,其他人也有比赛的去比赛,没比赛的三三两两在操场上走,一时7班的看台中,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 时今窝着看台上坐着,打算躲过这一阵再过半个小时就溜回教室或是宿舍。 他在心里算着时间,却看见他们班体委突然急匆匆来了他们班地上。 对方明显是在着急,头发都跑的有些乱糟糟地,旁边坐着的女生见她过来凑上去, “怎么了雅姐?” “赵焱跑前非说要练习结果突然扭了脚,我们班报三千米的就他一个,现在那边都开始检录了这儿一个男生就找不到,加分规则上都说了不参加这一项直接零分处理。” 崔雅雅一边一连串的蹦出话来一边往看台上看左右找人,突然间和时今对上了视线。 崔雅雅犹豫了一下,想到比分和八班那小人得意的嘴脸,一咬牙。 等等... 时今动作一僵,极准的预感下崔雅雅果然往他这个方向走来。 “时今同学,”女生第一次和他说话,又是知道对方已经拒绝过参加运动会了,明显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能不能参加一下这个长跑啊。” “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但马上就要开始了,别的同学又满操场的实在不好找...” “不用不用得什么名次,参加坚持跑完了就行。” 崔雅雅见对方始终没有和她答话的意思,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声。 就在她以为时今不会同意时,对方突然开口, “好。” 这样的活动,时今一贯是不参加的,但看到女生焦急的因在太阳下来回奔波明显流着汗水脸,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崔雅雅一时又惊又喜:“真的吗?太好了,我带你去检录!” 时今从位置上站起来,跟着她一路来到了检录处,别上了号码牌后就站到了跑道起点。 十九中的操场是四百米标准跑道,跟他同组的一共有七个人,他在三号跑道,据刚刚的观察和几个人说话的消息,五号是体育生,六号是八班的一个男生,男生们都穿着运动短裤,在跑道上跃跃欲试。 时今收回视线,调整呼吸后暗暗摆好姿势,专心等待发令枪。 砰—— 枪声响起,所有人离弦而出。 三千米,也就是七圈半。 得益于从小在那个家里被捉弄着东打西躲和后来有意识的定期锻炼,时今的体能其实并不差,只是前面五圈大家都留着力,除了刚开始五号那个体育生在前面一骑绝尘和一个被落了一圈的,剩下五个人基本跑的差不多。 只是到了第六圈,明显有人开始渐渐体力不支,变得慢慢落后,渐渐变成了除了那个体育生,还在前面的只剩下他和另一个人。 时今余光看了一眼,认出那是六号跑道上八班的那个人。 他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前方,控制着呼吸,不断地跑着,突然左上腹一阵尖锐疼痛袭来,让他差点一个踉跄。 胃...痛...... 他一时没有忍住,脚下不禁放慢了脚步,而原本和他差不多的人似是抓住机会一下就超过了他。 时今只觉得鼻腔里的铁锈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突然想起了赵焱期待的目光和崔雅雅太阳下晒得通红的脸, ......以及,他那个据说跳高帅的一比的同桌。 最后咬了咬牙,心想就这么一回。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他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到了一个极限,开始提速时还会感到身体上传来的疼痛,最后越跑越快,整个人像是到了另一个地方飘了起来,在最后一圈时反超了六号,到最后半圈接近终点时与那个一开始跑在最前面的五号只差了十几米。 一直到冲过终点线,时今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飙高后的激素开始回落,跑步时被无限缩小的感觉器官开始回归,时今逐渐觉得喉咙像是被拉扯着,反扑而来的胃部疼痛来势汹汹。 靠...... 时今的眼前几乎都有点发黑了,模模糊糊中他感到自己似乎被人围了起来,意识让他知道那是他七班的同学,有人在欢呼,有人在给他递水。 痛...... 今早觉得尚可忍受的胃部此刻像是在被数把尖刀从不同方向反复拉穿,剧烈痉挛下他几乎连站立都觉得困难,恍惚中眼前围着的重重人群与记忆中另一群狞笑着要将他拉下深渊的人面重合在一起。 不能倒下......他拨开伸过来的手臂,意志驱动着向人群外围走去。 不能示弱......示弱,会得到更惨烈的报复。 躲起来...先找个地方...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时今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去。 崔雅雅看着时今,眼里明显闪过担忧。 刚跑完的人虽说都会大汗淋漓,但时今现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夏季白色短袖几乎湿透了贴在肌肤上,显出少年尚显单薄的胸膛轮廓,对方面上虽有运动后的红晕,但更快蔓延的却是逐渐向外渗透的深深苍白和干裂失血的嘴唇。 少年从下颌到肩颈的线条明显紧绷着,微微颤动间隐隐昭示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她伸手想要去扶他,却又被人推开。 时今凭着本能撑着来到附近体育馆内一个拐角处的楼梯间,这里在学校的最北角,平时也不会有人来,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再也忍不住膝盖一弯扶着墙跪坐在了地上。 痛...... 时今右手掌根抵在抽痛处,企图通过暴力的假意安抚暂时缓解少许,过度运动后的身体症状彻底来袭,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在昭示着脱力。 他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但早上那点稀粥早就被消化殆尽,脖颈出青筋凸起,剧烈呛咳起来。 没关系的...他心里对自己说。 没关系的,时今,从小到大那么多次都过来了,只要忍过这一两个小时,就没事了。 他将自己缩成一团,间隙中喘了口气,忍耐着等待起来。 眼前一片黑幕视线要彻底模糊时,突然有一双坚硬臂弯横了过来,紧接着后背贴上了一片滚烫胸膛。 14、第 14 章 秦聿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比赛,之后又被一群男生起哄地围着整个学校的乱跑,一直到上午过去了快一半,他才从班上过来的同学口中得知时今好像状态不太好独自向着体育馆方向去了。 秦聿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一时说不出的感觉笼罩了他,他都来不及分辨这突如其来涌上来的感情是什么,意识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了焦急的寻找过程中。 体育馆共有三层,一般人们平日里都在一层活动,只有放学和周末时会有校队的去上面两层专业场地训练,楼梯间设在拐角处,进去还要先拉开一扇门。 秦聿平常也不会上去,但偏偏这次路过时冥冥中心有所感,身体比理智更先一步拉开了门。 然后他就看见了让他瞬间僵住的一幕。 身形清瘦的少年以一个半扭曲的姿势几乎是跪在了墙角处,脊背处绷得紧直,黑发因他前倾的动作重力作用下垂落,露出的一小截脖颈惊人的纤细。 来不及思考,秦聿第一时间来到了他身边,怕哪里再碰到他造成二次伤害,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地同样半跪在地上抱住了人。 “时今...你怎么了,哪里痛,我带你去医务室。” 也是这时,秦聿才发现少年整个面庞极度苍白,一小片被汗水浸湿的柔软黑发贴在面颊两侧,衬得整个人愈发琉璃般易碎动魄。 时今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了: “胃......” 紧接着整个人被一个环抱的姿势腾空而起,耳侧贴上了另一片跳动的滚烫胸膛。 秦聿抱着他一路来到了来到了学校医务室,刘医生看着他那副面若寒冰的样子还以为他怀里的人怎么样了,赶紧指挥着让把人放到里面的临时床上,拿着医药箱跟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时今迷糊中觉得似乎有什么液体的东西在往他嘴里灌,他条件反射性地偏头要躲开,却在下一秒被掐住下颌半强迫地正过脸来,两根曲起的手指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只是微微用力,他就不得不张开了嘴。 两颗药片从微起的唇缝中塞进来,接着是温热的液体流入,他被半逼半哄下全咽了下去。 好小。 秦聿低头看着他,目色渐深。 急需喂药的缘故,他钳住时今下颌的时候少年几乎大半张脸都被他捏在了手里,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温热,让他有些克制不住地想要停留摩挲。 褪去了平日里的疏离冷淡,此刻时今身上难得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柔软与脆弱,眼睫半闭依赖地倚在他的怀中。 许是他刚刚力气太重,喂完药后少年面颊处渐渐浮出一片红痕,嘴唇沾染着被暴力蹂、躏过的水色,透出不正常的红来。 秦聿看着,觉得喉间莫名有些干渴,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到床上,和校医对视一眼走了出去。 —— 时今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映入眼帘的先是头顶的一片白,他微微动了动身体,胃部灼烧感下去很多,随着而来的更多是肌肉过度使用后的酸痛。 时今左手使力撑着直起身,这才发现床边还趴着一个人。 对方感受到他的动静后明显也醒了过来,双目狭长深暗。 他微微有些疑惑,只记得自己似乎躲去了楼梯间,然后被秦聿找到抱来了医务室,之后的记忆就更加模糊了。 秦聿看向他,脸色少有的冷滞严肃。 嗯...? “时小今,你是不是每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疑问句,却是肯定语气。 “医生说你是惯发性胃痉挛,如果之后再不好好注意,很有可能变成更严重的经常性胃病。” “抱你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疼昏了,医生说你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让你在这里先睡一觉。” 时今微微垂下眼睫,压下心中涌出不明的情绪, 生活所迫使然,每天早上只吃白馍,中午饭过后,偷翻出去打工前,要么临时随手塞一口,要么等到结束晚上十点过后,——那时胃酸已经持续腐蚀黏膜很久了。 这样的饮食对成长期的身体来说负担还是过重了,他思索着,再看向眼前的人,语气平静。 “......谢谢。” 对方顿了一下,似是更有些气恼: “时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医生说你已经营养不良,你到底为什么又要打工又不肯用钱来吃饭!” ...... 秦聿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激动了。 他缓了缓身体,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他一心在意的那个人偏了偏头, “......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聿一愣,气极反笑,他突然抽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有两秒中时今从他脸上看不出情绪,接着丢下一句, “我叫医生进来。”就转身离开。 时今坐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紧。 两分钟后,医生推门进来。 校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和善中年男性,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见他醒来先是笑了笑,接着坐到他床前的椅子上。 “同学,你醒了啊。” “平时学习是不是很辛苦啊,但饭还是要按时吃的呀,年纪轻轻不注意,将来老了怎么办呀。”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家里有没有常备的药啊,吃了可以先暂时缓解缓解,但治标不治本,还是要多注意。” 时今心不在焉地答了,校医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还在滔滔不绝。 “不过你那个同学还是不错的哟,你是没看到送你来的时候他那个着急的样,我还以为怀里是他女朋友哩。” “又是抱着你又是喂药,后来你班上同学来了我说你得睡一会儿让他们先回去上课,你那个同学非要留下来陪着你,中间又去给你买了次饭。” 也是这时,时今才注意到旁边较矮的桌几上放着一份打包来的饭。 “只是不知道刚刚怎么了哟,突然就出来叫我进去,你睡的时候紧张的不行,你醒了反倒又走了。” 透过包装盒上的印字,时今认出那是离学校几里外后街那儿很火的一家粥店。 那家店味道好,生意也很好,平时去都要排队,带的人像是怕凉了,特意用两层保温袋细细地封起来。 时今看着,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剧烈地酸痛起来。 —— 下午时今刚一回班,便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崔雅雅明显有些内疚:“对不起时今,我不知道你胃不好。” 时今微微摇了摇头:“没事。” 本身就是他自己惯有的问题,也是他没有评估好身体状况,怨不得别人。 另一个男生也开口:“我们当时是都去操场另一边了没来得及...不过时今你是真牛,就比那个体育生慢了几秒!” “对!是真可以!平时一点都没看出来,时哥你藏得也太深了!” ...... 时今骤然被围住,本能地有些无措,过去十几年里,他鲜少有被这样多的人簇拥着,且还不是恶意的。 现场上顿了顿,一时众人没有接话。 最后还是崔雅雅有些迟疑地开口:“八班说,我们临时换人没有提前上报,举报我们成绩取消。” “中午算分的时候我们排在他们前面,那群人就是嫉妒,你那会儿正好在医务室。” 时今顿了一下,垂下眼睫,心里一涩,随即又释然。 也没关系,反正他和这种集体活动本身就没什么关系,取消就取消了。 “聿哥刚刚已经去找裁判那边了,还有赵焱他们几个男生也去了。” “对时哥你别担心,我们好歹这么多人,绝对不会让八班欺负了去。” 时今骤然一滞,心底像是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一时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 他们不只是同学吗,只是因为人生的一个必经阶段而短暂的相遇一段时间,一年之后就再也不会相见,成为没有任何区别的陌生人... “裁判室在哪儿?” “2号楼三层302......” 然后所有人就看着,刚刚还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开门飞奔了出去。 时今到的时候,正碰上一群人从裁判室出来。 来人明显分成两拨,赵焱拄着个拐杖,旁边是另外几个男生。 见他来了,赵焱明显有些激动,他拄着那个拐杖蹦跶蹦跶地上前,将手里拿的东西拍到了时今怀里。 时今低头一看,——是一张奖状。 “时哥,今天三千米帅呆了,你是真牛!” “就是某些小人,本事不如人不说,还非要背后搞鬼。” 赵焱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提高了音量,眼神故意地针对性地瞥着对面那波人。 另外那几个男生明显脸上挂不住,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往这边瞪了一眼加快脚步走了。 时今收回视线,看着怀里这张写了他名字的奖状。 “......谢谢。” “嗐,谢啥呀,应该是我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顶了上去,今天比赛排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而且,”赵焱明显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起到什么作用,是聿哥后来进来跟那个裁判大战了半个小时才最后改了分数。” 15、第 15 章 秦聿......? 时今移了移视线,看向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没说过话的人。 对方见他看过来动作明显有些僵硬,闪避似的向旁边微微偏了偏头:“...我是为了班级的整体排分,和是谁没关系。” 说罢自己像是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欲盖弥彰,匆匆撂下一句“老班催着我结束了去找她一趟,我先走了。”就转身离开。 留下赵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迷惑的摸不到头脑: “刚刚裁判说成绩作废的时候明明比谁都着急,怎么这会儿又这么快走了。” 时今听着,微微垂下眼睫,没有再讲话。 十九中下午下学早,五点十分到六点都是晚饭和休息时间,之后才是晚自习。 秦聿从食堂回来的时候,正好是五点半刚过。 他从后门一进来,就看到平日里下午下课后一贯消失不见的人本应该空着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人。 他挑了挑眉,有些放缓了动作关上门,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准备随便从桌肚里掏出点东西来装装样子。 他正低着头翻找,视野中桌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瓶绿油油的东西。 秦聿顿了顿,顺着递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他同桌依旧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连目光都没有向这边瞥一个,若不是眼前真真切切突然多了个东西,秦聿还要真以为刚刚那句话是他的幻听。 “酸奶,”时今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和平常毫无异常,但尾音处的微微抖颤却暴露了主人内心其实并不像表面表现出的这样平静,“味道还不错。” 也是这时,秦聿才注意到时今的桌子上也同样放了一个绿油油的瓶子,不过明显被喝过了,扭开的盖子倒着放在桌面上。 这时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他同桌没有穿外套,短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细伶伶的,在微冷的空气中轻微颤着......又或许是实在太别扭了,身体难以自控的紧绷的缘故。 少年的身形一直维持着,许是想借着偏头的姿势遮掩自己的面部神情,但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姿势却是将自己的侧边纤细脖颈完全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之下,赤裸的,再无遮掩之物。 然后秦聿就眼睁睁地看着,只是他停顿住的这一点短暂功夫,对方雪白小巧的耳朵,就彻底红了个完全。 好奇怪。 秦聿看着甚至连耳侧靠近脖颈脸颊处的皮肤都透出红意的人,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明明显现出来的神色那么冷硬凝滞拒人千里之外,却又在某些地方惊心动魄的柔软可怜。 秦聿垂下眼睫,喉间无意识地滚了滚。 随即笑开,又是那副无害乐观的样子:“呀呀,怎么样,我就说吧,算你有点品位。” 时今见人周围气氛又流动起来,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地身体微微松懈下来,偏了偏头看过去,却是难得地没有和人再犟回去。 “嗯。” 岩城的秋像是再匆匆不过的行人,仅仅只是几个星期,在人察觉之前,便已是另一幅料峭景象。 十九中虽说一些情况下不做人,但很多时候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比如说每周两次的体育课。 其实到了高三体育老师也不怎么管他们了,主要还是在自由活动,每次上课的时候班里大家都像撒了欢,各自做着事情。 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讲着话,几个爱动的男生,在球场上踢球的踢球,练的练。 时今无意与他们一起,每次都是避开人群,或是在操场树下静静地看着。 他微微伸着点身子,任由思绪放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那次运动会之后,7班的同学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从原本的暗戳戳好奇敬而远之,到莫名对他有了一种自己人的滤镜,具体表现讲座会给他留座,直到他胃不好会有人时不时给他塞点吃的,而他也从一开始的推拒,到后来的推拒不过慢慢适应。 但多数情况下,他依旧习惯于独来独往,每天穿梭于人群之中,沿着固定的路线三点一线,每日固定的白天上学,晚上打工,高三的课业愈往后愈紧张,他每日回来后挑灯夜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十九中其实并不强制住宿,且上这所高中的大多也都是周边的孩子离家近,所以建的宿舍楼并不多,基本上已经分满过了。 按照当时宿管的说辞安排,他这间是当时临时又分的宿舍,地方在整层楼里最偏的角落,但其实这里还住着一个人,时今也确实看到了另一个人的铺盖,但从开学至今,他从未没见过那位同学来宿舍里待过。 但是这样也好,宿舍就他一个人的话,就算他每日作息不好,依旧不会影响别人产生矛盾。 而自从开始工作以后,范姨那边陆续发了几次工资,见他年纪实在小又这里那里变着花样的给他包了红包,他推拒不过,心里暗暗记了下来。 按照这样的进度,只要再攒一攒,他每日再省一省,高考结束后大学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总归是能得出来的。 等着以后...时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怔了一下,是这两个多月的日子太平静了吗,他竟然会对未来生出了几分期许。 他动了动有些麻了的双脚,随意地变化地转化视线,目光平常地扫过人群,却骤然 对上围栏旁盯视之人的眼光。 对方站在那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时今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一震。 只此一眼,十一月的天里,却生生让人觉得如在冰窖。 裸露皮肤上秋风吹过泛起一阵凉意,粘腻附骨的阴冷窒息感如脚底翻涌潮水,一点点将人淹没。 “时今,”旁边的年级主任见他看过来连忙向他招了招手“快过来。” 时今有些僵硬着,极为警惕地但又本能更深层地知道必须如此,他几乎是靠意识驱使的、机械地迈开双腿,向那边走去。 李主任依旧在笑“你妈妈今天特意从洛市赶过来看你,刚刚怕耽误你上课,一直没叫你。” “小今”女人穿着一身白裙子,笑颜晏晏“妈妈之前是太忙了一直没顾上来看你,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在这里待的还开心吗?” 时今沉默着,没有回答。 对方似乎也不恼,依旧温柔亲近,,像是和世界上所有关心担忧孩子的母亲一样“怎么没和别人一起玩啊。”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时今从小就不合群惹人厌,在家不讨爸爸哥哥和佣人的喜欢,在学校里也从来都是被孤立的,即便给他转了学,也到哪儿都一样。 时今垂下眼睑,反胃与恶意难以自控地从心底情绪处涌上来,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远处的虚无“不想和他们玩。” 她想着,脸上的笑容扩大愈发温柔,温柔地隐隐有些诡异之意“学习呢,还跟的上吗?” 时今的目光依旧没有聚焦“不想学。” “呀呀,”陈凉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这样啊......” 其实在时今小学考过满分时,她是真心实意担忧过的.....那个女表、子生的儿子,学习怎么能强过去呢? 但好在也只是昙花一现,初中之后,时今的成绩越来越差,一度到了年纪倒数,当时考高中时,对方那点分数,连技校都够不上,差点就要去不知道哪个的工厂打苦工了。 但她这样的母亲,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到这种地步呢?特意塞了钱把人送到和自家阿文一样的贵族高中,嘱咐老师好好关照,就算几个月前对方犯了那样大的错误,她不也同样只是让他换了个高中继续念书吗? “小今啊,这可怎么办呢…”她状似叹息着,眼角的弧度以一个不正常的态势抽动着,以至整张脸都显得扭曲起来。 李主任刚刚在旁边一直在擦汗,对方当初给学校砸了那么钱把人插过来,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选了他们这个二流都算不上的高中,但做家长的应该到底不想让孩子在学校这样。 “时今妈妈啊,时今同学可能还没适应这边的学校环境,我找个同学等下带带他…” “不用,”陈凉意脸上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像是被打断了什么,皱着眉斜斜睨了他一眼,“没必要。” 转身又看向时今,脸上依旧是甜美温柔的微笑“成绩不重要,我只想小今过得开心就好。” “你去上课吧,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时今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时今妈妈啊,”见人走远了,李主任才开始开口“时今同学他…” “别那么叫我,”不等他说完,陈凉意便出口打断了他,眼底隐有嫌恶,复又恢复了优雅的样子“今天麻烦你了,李主任,小今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走了。” “哎哎,”李主任连连点头,看着陈凉意离去的身影,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心里犯嘀咕,可真是一家子怪人。 可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学校的事情办了就行了。 16、第 16 章 青年的手腕很细,腕骨处凸出的骨节伶仃骨感,触感如上好的冰玉,不过一掌便可全部握住。 秦聿成年后身量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少年时便已初见端倪的身形差距此刻更加明显,一米八一的人被他握住手腕时竟是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时今整个人被他拽的偏离过来,惯力作用下身子向这边倾斜了好几步,他踉跄着站稳,抬头瞪他。 青年薄唇紧抿,动作幅度间几缕柔软发丝蹭留在面颊两侧,衣领下滑露出大片线条精致的雪白锁骨,主人对此似乎毫无察觉,望过来的目光中隐有蕴着水色。 秦聿看着他,突然想起来多年之前宿舍楼中的某个夜晚里,对方望向他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温柔的,探寻的,氤氲着雾气的,又带着无法摆脱的哀伤。 秦聿看着他,手中握着的手臂摩挲了一下,眸色渐深。 片刻后,他又收回手,恢复了一派上流绅士矜贵得体的模样。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一点一点拨开人坚决冷硬的外层,让他对自己重新露出柔软依赖的一面。 “这边的路不好走,我让人送你回去。” 时今偏过头,没再说话。 ——— 那天之后,时今依旧每天照常上班,对方的工作却似乎越来越忙,每次都直到深夜才会回到别墅,洗漱完毕后就寝。 他们像是所有合约结婚的夫夫一样,相敬如宾,貌合神离。 洛市的冬天一向极冷,料峭冷意下寒风从未掩实的袖口钻入,逼得人不由发颤。 时今进科室的时候,就看到里面几个人围在一起正三三两两地讨论着。 大约是工作日的缘故,来看病的较休息日要少很多,时今走近了才听清,是几个人说科室里工作很久的一个医生要去别家医院了,临走前想请大家一起吃个饭。 “小时医生也一起来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时今为人处世一向淡漠,来医院三个月和科室其他人也只是面熟的关系,殊不知科室里鲜少有这么年轻的医生,青年的外貌又过于惊人,在他来的第一天就有同院的几个小姑娘暗戳戳地看他,这么多天来工作几乎从未出过纰漏,很多人都想和他亲近,只是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今总算有了机会,好几个人都一起跟着起哄。 时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科室里一帮人见他答应了起哄地更凶,吵吵嚷嚷地最后定了夜来香的包间。 上午定下来这事后,时今一整天都有些不安。罕见地低头看了好几次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和秦聿说一声,自己今天晚点回去。 但他并没有存陈叔等人的电话,和秦聿也只是在签协议那天才加回了联系方式,那人工作回去的也晚,说不定他结束了他还依旧在公司,因为这种事特意给人发个信息,未免显得他太自视甚高、认不清地位。 时今蜷了蜷手指,努力把自己投入到工作中,不再想这件事。 晚上六点,除了值晚班的人,大半个系的人都来了,一群人推推笑笑着,热闹闹地从医院出来,打车坐车地到了吃饭的地方。 人们交替着坐在包间里,觥筹交错,谈笑晏晏,不知道谁起了个头要敬马上要走的几个医生一杯,众人便轮番着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劝酒。 外面是凛冽寒冬,屋内却因为人数过多泛着雾腾腾的热气,食物与酒的味道纠缠在一起,暧暧昧昧地盘旋着。 成年人的酒桌上就是这样,你来我往,推拒不得。 一开始大家还不太敢和时今搭腔,后来见有人壮着胆子去敬酒时时今并没有阻拦,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也就都放开了,轮番地过去要喝酒。 时今夹在其间,一来二去的,跟着喝了不少酒。 几轮下肚,时今依旧是端端正正地笔挺坐着,瞧着也只是眼角有些泛红,看上去与平时并无异常。 众人依旧在交谈着,此起彼伏的谈笑声络绎不绝,时今游离在外,靠在桌背上轻轻支着头,眉眼低低地隐在阴影里,看似在听着,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耳边的一切的声音都像是流水,漫漫地隐在天边,听不真切。 不知道是谁讲了句笑话,惹得一众女生嗤嗤地发笑,包间里的气氛活动跳跃。 一直到晚上十点,众人才聚着三三两两地说要离开,人潮涌流,同门的一个年轻师兄见时今一直坐在那儿不动,觉得今晚亲近了些,便要去看他。 “时医生,时医生?” 有人一直在身边说话。 时今轻微地皱了皱眉,又像是反应过来对方在叫他,有些抱歉地转了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面容瓷白细腻,看过来的眼中像是蕴着水色。 那个师兄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踉踉地往后退了两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手机。 他也是这才反应过来,时今怕不是已经喝多了。 旁边另外两个还没走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三个人一交流,发现谁也不知道时今住哪儿,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撂在这儿,合计了一番,决定给时今的家人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来接人。 站的最近的那个小心翼翼地拿过时今的手机,滑开联系界面,这些电话上都没有备注,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给近期通话记录上排在第一位的打去了电话。 ——— 秦聿这几天正忙着一项收购案,李森跟着他也是忙得脚不沾地,陈叔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秦聿正在开会。 宅子那边的事一般不会给他打来电话打扰,陈叔应该也清楚秦聿最近事情多,如今在这个时候还能打来的...多半和那位时少爷有关。 李森犹豫了一下,想着这几天老板表现出来的对时今的重视,最后还是把电话递了过去。 他不知道陈叔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到老板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周身气压瞬间低了好几个度。 秦聿捏着手机,在听到说时今八点了还没有回去,排班表上今天也不是他的晚班,更没有发个消息说自己去哪儿了时,右手上定做的钢笔几乎要被他生生折断。 很好,结婚才多久就敢和他来夜不归宿,总是一声不吭地消失,音讯全无地杳无声息, 永远学不乖,永远要逃离。 秦聿在内心阴暗念头翻滚了一遍又一遍,拿着手机的左手上青筋暴起,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道看得人心惊,会议室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就在李森以为老板盛怒到极致,为那位小时少爷担心的时候,秦聿周身的气势又骤然颓然下来。 可是,他又以什么身份来做这份指责,协议书上白纸黑字两人私生活互不打扰,他与他是再表面不过的合约夫夫,时今就算真的不回来,他连问一句的立场都没有。 秦聿死死捏着手里的钢笔,眼眶底下几欲充血。 最后他还是深深吸了口气,“会议继续。” 但众人明显能感觉到他们的老板变得焦躁了,少有的走神不在状态,频频看向手机,一众外面去了都称总的高管互相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会议结束,而此刻已经要十点了,秦聿的脸色更差了。 秦聿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李森正要帮他按掉,秦聿却先他一步拿起了手机。 手指按在绿色的接听键,又刻意等顿了几秒,最后在电话快要自行挂断前,施施然滑了接听。 手机里却传出另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喂,您好...” 李森明显感觉到,自家老板的脸色比刚才更黑了。 ——— 二十分钟后,秦聿出现在夜来香的包厢门口。 包厢门被突然打开,留下来的几个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向门处看去。 进来的男人身量极高,目测一米九往上,高定西装一丝不苟,露出的眉峰极具侵略性的深邃。 几个年轻人愣了愣,负责打电话的那个人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刚刚手机另一头是这样一位压迫感十足的成年男性。 明明平时也是独当一面的人了,此刻却都莫名觉得心虚,站在左边的那个迎上去,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说话时竟不自觉地用了敬称:“您是时医生的哥哥吧...他喝多了,刚刚坐在那儿一直没注意...” 秦聿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冲他微微颔首:“多谢。” 随后两步走到时今身边,低头看着人的面容。 时今喝醉了很乖,不吵不闹地,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和平时似乎没什么区别。 时今的五官并不锋利,相反,是极其肖似生母的柔和线条,放在男性身上本应是极为稠丽的面容,却因他眉宇间常年不化的尖锐冰冷,生生冲淡了这份过于女相带来的暧昧不清,叫人分毫不敢狎昵。 而此刻,大约是喝多了酒,冰白的肌肤上泛着不正常的微微红晕,平日里冷若坚冰的双眸如同春水消融,在大厅灯光下潋滟着惊人的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