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他老缠着我怎么办》
1. 死生交界
大雪,弥漫。
天色昏沉,无尽的墨色与阴云交缠,最后一丝明亮从视野中落尽。骤然一道横跨东西的闪电,像是黑夜撕开的一道猩红口子。粘稠,沉闷。
一切都如死寂。
也如同她极速散去的生命。
她麻木地仰头看天。
周遭气息阴森,鼻腔里是她所熟悉的厚重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无尽的杀戮。
四肢僵硬,疼痛从骨髓深处传来,筋脉几近寸断,她已经没力气去感知,也无法出声喊疼。
四周恍若空寂,她深陷混沌,视线模糊,这具破碎不堪的身子时而发沉时而轻飘,让她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尚在人世。
惨白的闪电划亮整片黑沉的天空,晃得有些刺眼。
南楼雪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费力睁眼,直面那道强光,振聋发聩的雷声在鼓膜震动,似乎在宣泄着喧天的愤怒,带着倾盆的不甘与恨意,直抵她的心脏。
她不禁回望自己的来路。
当今世道,人人信佛,信天道,信头顶神明,于是人皆伪善,哪怕背地肮脏,表面也是一副信男善女的模样,以此祈求来世福气得报。
南楼雪却做不来这样。
她知道自己不算一个好人,她睚眦必报,谁人挡路,她便亲手杀了谁。
毫不遮掩。
她不信轮回因果,她无兰因,自然也不期待有个好果,日子得过且过。她这条命,本就是她自己挣出来的,天道没给她任何好果子吃,她信什么天道。
她在南楼欢歌笑语之际,被人遗弃,被母狼叼了回去,狼奶腥甜,她记得真切。母狼病逝,她爬出山洞,世界素白,大雪漫天,她在巷尾于恶犬口中抢食,捡了一块破麻遮身却被人用污水淋了满头,她那时听不懂污言秽语,却看得清他眼里的嫌恶,而恰有人经过,他转瞬变脸,给她拿了个馒头。
她愣神接下,而他后面传来的骂咧不断,
“爹的,怎么有这么个狼崽子,又拿又抢,怎么不饿死你。”
她充耳不闻,只知道这个东西可以果腹。
她不幸运,从小就没吃到几个馒头。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东拼西凑抢到的残羹剩饭。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三年。
她每次都以为自己活不过那个冬天。
可她不甘心,每每感到死亡在向她招手之时,她内心就涌出浓烈的不甘。
她不恨世人,人人如此,人性使然,便没有什么好恨的。
但他们凭什么决定她的生死?
她偏要活着,她这条命,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是生是死。
与此同时,她心中有一股化不开的执念。
她恨她的父母。
恨极了她的父母。
她见过与她一般大的孩童,原来小孩是可以与父母撒娇的,原来他们是可以摇着父母的手要一串她只敢缩在墙角偷看的糖人的。
原来人是可以吃饱穿暖的。
而他们笑着经过她,她听见了世人对这般身份的称呼。
爹、娘。
她很想去问问他们,为何她不能。
后来她又回到了深山,春日化雪,她竟然快忘了来路。
跌跌撞撞间,她闯入了一座避世而隐的山林。里面的人与外界并无不同,只是他们日夜练武,身姿飘逸,他们手上的长剑挽出的剑花漂亮得晃眼,至此,她第一次,生出了羡慕。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渴望。
南楼雪躲在山林之后,每日窥见,捡起树枝与他们一同相练。
她没有技巧,只有蛮劲。
她似乎天赋不错,即使是草草看一眼,她也能迅速记住,反复练习,看似笨拙,竟然也学到了许多。
可她藏身之术并不高明,不多时便被人发现,熟悉的谩骂指责扑面而来,只是言辞间多了句“偷师学艺”。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做之事,并不算道德。
可有什么关系呢。
她大着胆子,问他们自己是否能与他们一同练习,换来的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便是刺耳的嘲笑。
有人抬起手中的剑,轻佻地挑起她的下颌,她与他对视,只看见他眼中的嘲讽与藏得不深的暴虐。
“你若是能从我的剑下活下来,我便上山去求师傅,让你与我们一同练习。”
周围没有人对她施与怜悯,甚至眼中尽是期待。
冰雪逐渐消融,山路泥泞。
她赤脚踩上污泥浊水。
郑重地点了头。
那年,她七岁。
没有人愿意舍剑给她。毕竟她满身污泥,没有人想让她脏了他们干净无暇的剑。
南楼雪凭着自己幼时母狼教给她的技巧,躲过了那人的剑招。
他似乎很惊讶,于是手中的剑越发凌厉,几乎是招招致命,她堪堪躲过,身上本就褴褛的麻衣更加破烂,猩红温热的血液浸湿麻布。与地上湿泞的烂泥融为一体。
她来不及喊疼,而紧接的那一剑更是直冲她心脏而来。
寒光乍现,周遭叫好声逐渐高涨。
她顿时明白,这些人没想让她学他们的剑,他们只想要她的命,想要拿她的命练他们的剑。
南楼雪眼神变了变,她俯下身,四肢着地,不再防守。她以手作爪,冲他龇了龇牙,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际,俯冲一跃而上,径直咬上了他的脖颈。
动作凶狠利落。似乎是想将人咬死,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众人震惊,手忙脚乱地冲上来拉扯他们,可她死死咬着他,不肯松口半分。
那人痛呼惊叫,手中的剑也不断乱挥,剑落在她的身上,割开皮肉的声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再一次坚定自己要活着。她要好好活着,学一身本事,至少不能再任人平白欺辱。
可她那时毕竟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她没有办法面对周围手持铁剑的人群。
纵然她死死咬着那人,可身旁的人见形势不对,竟然有人直接举起剑,直刺而来。
没有人救她。
利剑穿透胸膛的那一刻,南楼雪知道自己此生都会与这种疼痛形影不离。
也恰是利刃穿进身体的那一刻,一把短刃破空穿过人群,铮然一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锋利的短刃打歪剑柄,剑走偏锋,离心脏歪了一寸。
她脱力地歪跌在地,可依旧不肯松开口。
血从嘴角淌下,她分不清眼角滑过的是她的泪还是血。
风声在她耳侧猎猎作响,她听见有人走来。
他尚未开口,周遭刹那间噤声,再不似方才那般吵闹,南楼雪竟觉得舒服了许多。
“何人闹事?”
来人一身白衣似雪,泥泞不堪的道路上他却不染纤尘,他步子轻缓,落在地上,南楼雪无声听着。
他的视线落在南楼雪满身血污上,语气温和,可态度严厉。
“汝等伤人。”
是肯定,不是疑问。
众人面色一白,想要出声解释,而他径直蹲下身,轻轻拂开她被血汗浸湿的发,他掌心温热,惊得她瘦小的身子微颤。
李无暮动作一顿,动作更加温和轻柔,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帮助她缓缓松口,一片血肉模糊。
她满嘴血腥咸甜,让她自己都感到作呕。
可她甚至提不起一丝力气推开他的手。更没有力气吐掉满嘴血污。
她用尽了力气,只吐出两个字。
她直直抬眼望他,气息不稳:“救我……”
后来,李无暮说,她那时的眼神,就像是带着狼崽子与生俱来的执拗。
李无暮将她抱起,带回了师门。
她依然不被承认,依然被众人欺辱,师傅也是无情,不肯收她,她不怪那个老头儿太过冷血,起码大师兄李无暮留她续命,起码她那一年借着养伤之名继续偷师学艺,起码她有了一口饭吃,起码她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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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继续活着。
那年小小的南楼雪直愣愣地望着楼外的师兄弟练剑,一招一式,她都默默记在心里。
李无暮给她盖了层被子,“有名字吗?”
“从何而来?”
南楼雪先是摇头,随后抬手指了指南面。李无暮见她不怎么能说话,就耐心地用简单的询问问她来历,她磕磕绊绊地回答。
他弯唇笑得很温和,去年冬日的雪逐渐消融,他眉间的风雪也逐渐消散。
他转头望向窗外,南面山林已见春意。
“唤你南楼雪可好?”
南楼雪尽,春意已至。
愿你岁岁不再荒芜,愿你可渡寻常欢愉,愿你终有得归。
-
又是一声闷雷。
南楼雪回神。
眼神淬了血。
大雪压在身上,喘息都变得困难。
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寒冬。
她没有拜入师门,可毕竟在那座山头待了七年。七年里,她偷师学艺,老头儿虽不明说,可却都看在眼里,那老头便也算她半个师傅。
她苟且地赖在了那儿,即使一开始仍旧被众人欺负得半死不活,可后来她渐渐有一搏之力,她也把那些欺负她的人招惹得不轻。
这也就算是扯平了。
她也算是有了一个偷来的容身之所。
可她后来出门游历不过两年,再次回到那儿,竟是一片血腥。
那是极为残忍的屠戮。
比南楼雪杀人更狠。
曾经鲜活的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师兄变成一滩血肉,曾经有着骄纵小姐脾性的师姐被人生生扯断了手骨。
赤/裸的凌辱更不在少数。
南楼雪从不认为这个“偷”来的师门没有自保之力。不然她也不会在这待上这么多年。
可现下,却是这般惨状。
这个地方,终归于她有恩。她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既然有人欠下了血债,自然要血偿。
她一路摸索,越往里,她心越寒。
面前景象简直是毫无人性的虐杀。饶是从乱葬岗爬出来过的南楼雪也忍不住颤栗。
而走到正殿,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双眼翻白,她伸手去探鼻息,却猛地被他抓住。这个从未给过她正眼的老头,突然死死攥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拉住她打坐,掌力浑厚强势,内力逼开她的筋脉,与她自己本身的内力并不相融。
她本能地排斥。
可背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丫头,你不接,就逃不出这里。”
“你当活着出去。”
“就算我求你。”
她根本顾不上思考原因,她明显感到老头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强硬,显然是在临终寄命。
她强忍疼痛,咬牙:“是谁?”
老头白发被血汗浸透,听到她这句竟然还笑了声。
“小兔崽子还想着要报仇。”
强大的内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额上虚汗不止。
“一直也没送你份见面礼,这就当作是七年来你洒扫庭院的报酬吧。”
老头子忽地松了口气,苍老的嗓音缥缈随风而散。
“世间诸多皆有因果,丫头,别想那么多,听老头子一句劝。”
“少沾杀孽……”
老头儿说完便推着没缓过神的她出去,“走,越快下山越好。”
老头儿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许多东西。南楼雪强忍着痛,死死咬着牙再问了一遍:“是谁?”
老头儿苍白的唇角弯起无奈又欣慰的弧度。“早知道就收了你了。”
见她执拗,他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带上一丝悲悯:“世人皆惧神佛,我等亦然,纵然伪饰得再好,终有一日,善恶得报。”
老头儿终于像是撑不住了一般。歪坐在他日夜供奉的佛像之下,摩挲着神龛的一角,喃喃:“这一生啊……是对不住你了……”
“丫头,走吧。”
2. 笑佛
她没有给老头儿送终。
老头儿也不准她看着他咽气。
可不等她出山门两步,数十道强烈的掌风便朝她袭来。
只在这一瞬间,南楼雪顿时明白为何山门内众人死状这般惨烈。
这其中一道掌风中蕴含的内力就几近要与她本身的相媲,更何况是数十道,而山门内比她内力更深厚者不在多数,若是他们次次合击,造成此等惨状也就并不奇怪了。
可这究竟是何仇何恨,竟然要以这种方式去屠杀一个避世的山门。
更糟糕的是,她根本感受不到他们真正的方位。
她只能被迫凝神,勉力避开致命的打击,其余的,她用血肉生生接下。
南楼雪冷声:“屠山者何人?”
四周传来一阵风铃声响,笑声铃铃悠悠,山间骤然开始落雪。
南楼雪皱眉,听见悦耳声声,“这山里头,竟然还有一个小娃娃天资不错。”
“只可惜啊。”
“竟拜在此等人门下。”
数十道声音融合,恍若一体多声。
不等这几道声音再一次开口,便有另几道声音传来,“若是可惜,你等收了便是。我们也只当没看见,卖汝等这个面子。”
那几道女声如铃轻笑。
“那还真是多谢。”
“不过我等看这小丫头,好似不是很情愿?”
南楼雪垂眸静听,眸中辨不清情绪。她在判断这些人究竟为何方妖魔。
而此刻雪花落在她眉间,她长睫轻微颤动,掉落了几片碎雪。
那些人显然在等她的回答。
“看来是个痴的,不要也罢。”男声冷哼,不等话落,便是一道凌厉的强风扑面而来。而紧接着风中夹杂着数道长剑,随风直逼她的喉咙。
南楼雪眼神骤冷,反手压上背后的长刀,迎面横刀断开利剑,
虽是迎面一击,可到底内力不足,而方才老头强灌给她的内力仍在她的关节堵塞於涨,震得她耳道轰鸣,视线模糊晕眩。
唇角溢血,南楼雪不甚在意地抹开,她横刀而立,站于山前,而唇边的那一道血渍给站在风雪中的她添了一抹艳色。
她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拔腿就跑,待到日后有能力之时再前去清算。可就算如此打算,她也不能让这些人不痛不痒地畅快离去。
她扫了眼身后的尸山血海。
起码要让这些人付出些代价。
那些人似乎有些讶异于她能接下这一招,竟有人出声叫好。南楼雪本能地厌恶这种行为。
南楼雪不耐地皱眉,“诸位若是不惧,何妨一试高下?”
有几道女声大笑出声,“这女娃娃真有意思。”
“好,我等就来一试。”
“莫要你等,我等先来。”
男声拦住,先一步迈步。
南楼雪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们真容藏于面具之后,而面具之上是诸多魑魅魍魉。
心虚之人,是如何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他们是怕人寻仇,还是这一场杀戮过后要回去继续做信男善女?
南楼雪想不通为何这世上人皆如此,她也不愿想。
她咬牙提气,只防不攻。
长刀反射出薄薄的冷光,南楼雪无声蓄力。
意识到她的目的后,面具后的人冷哼一声,“小丫头片子脑袋倒是机灵。”
“不让我们见见你真正的实力吗?”
“那小心以后都没机会了!”
骤然——
那人凭空接住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剑,直劈而来。
南楼雪眼神一凛,就是现在!
她手肘往后一锁,刀柄一转,先是冲颈侧重力一击,随后刀柄直冲头上太阳穴而去。
隐在暗处的人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剑刃直冲南楼雪逼来。
南楼雪避无可避,只得拉过身侧这人前去相挡。
那人猝不及防,没想到最后了结自己的竟是自己的同僚。
内力穿体而过,纵使她躲得再好,也挡不住八面来风般的攻击。她正要松手,可视线一瞥,看到那人低垂下头的颈后一个显眼的刺青。
南楼雪眸光一怔,来不及多想,她丢下那人挎起刀就往前俯冲而去。
方才那般防守试探,就是为了辨清隐在暗处那些人的方向。
而现在,这一刀势如破竹,直逼山海。他们若不想断筋就得收势闭气。
而闭气,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强行运出方才老头儿灌进她体内的内力,逼向他们。
气入丹田,血液倒流片刻。
南楼雪刹那间吐出一大口污血,而他们也好不到哪去。
强行中断运气的反噬也逼得他们青筋暴涨,生生截断了三两寸。
南楼雪见好就收。
准备收回刀提气逃走。
可残忍到徒手灭了一门的人怎么会善罢甘休。
其中三人迅速调息,运着铺天盖地的气势直压而下,压得南楼雪动弹不得。
那人抹去下巴上的血,冷声:“倒是我等小瞧你了。竟用的出这般心狠的招。”
南楼雪冷冷抬眼回望:“若论心狠,你们怕是更甚。”
“是个好苗子。只是你也活不过今日,不如留下来陪你这些没用的师兄师姐?”
南楼雪眼神一狠,面前这些人气势显然一变,不再似之前散漫。反而带着暴虐狠戾的无情,直冲她的命门而来。
又是这种方式,这种单方面的凌虐,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她根本无法逃脱。
疼痛比方才内力横冲直撞的蛮横更甚,南楼雪脱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吐息,妄图能借此得到片刻喘息。
不止他一人,那些女子似乎听令于他,见他动手也纷纷开始上手。
她们涂着丹蔻的指甲缓缓划上南楼雪的脸,啧啧称叹,像是惋惜。
南楼雪从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如何,她也毫不在意,她要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而容貌好坏,与她有甚关系。
霎那间,几名女子的手猛地往下,南楼雪眼前一白。
剧烈的蚀骨的疼痛从强劲的筋脉处传来,一寸寸,一根根,可来不及喊疼,一段接着一段,她们几乎同时下手,毫不手软地捏断了她的筋脉。
练武之人,经脉通畅,内力方可运行。如此这般凌虐,算是亲手废了她过往七年的努力。
七年……
她幼时落下病根太多,筋脉不通,难修内力。
这筋脉是她自己咬牙,把自己关在山洞里,一遍遍打坐运气,一遍遍冥想念诀,是她日夜不停强身健体,一寸寸逼顺的筋脉,是她用蛮力冲开淤塞因此疼了三年仍有隐痛的筋脉啊……
凭什么……
南楼雪唇角不断溢血,这些人凭什么将她用命一点点拼凑出来的东西轻易捏碎。
她不甘心。
她好不甘心。
南楼雪闭眼,逆转全身气力,筋脉不顺之处,内力无法通行,但她此刻没有丝毫顾忌,直接迎头抵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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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那股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威压,横掌劈开身边最近的女子,拉开两步距离,提起刀抡了上去。
南楼雪青筋胀起,口鼻开始不住地溢血。
那些人猝不及防,身上被生生砍出一大道口子。
而他们也顺势被逼开五六步距离。
南楼雪头昏脑胀,本能地后退,强硬地再度运气,借他们的一波冲击运着轻功迅速逃开。
她逃得极快。
快到那些人来不及追。
乌鸟刺青……
南楼雪眼前发白,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忆,生怕漏掉半分细节。
可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南楼雪被逼得哇得一口吐出了喉间的污血。
她跌落在地。
满身血污,沾了带着冬雪的泞泥,南楼雪四肢疼得不像是自己的。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她仰面朝天,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动弹不得。而脑子也逐渐昏沉。
目光所及之处迅速黯淡下去。
而她也感到血液极速流失,身上逐渐失温。生命在悄然消逝。
难道就这般结束了吗?
好累……好痛……
一滴血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凉得她心都忍不住颤了颤。
南楼雪被一声惊雷震醒。
疯狂而执拗的恨意从胸腔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南楼雪涣散的眼眸重新变得晶亮,厚重的大雪在她身上铺满了一层。
灰蒙蒙的天色之下,一道瘦小娇弱的身影顽强地在泞泥中爬行。
她四肢无力扭曲,便一点点挪动身体,每动一下,便因拖拽留下一道血印。不过又很快被洁白的大雪掩没。
南楼雪,你还不能死。
南楼雪,你还没去问你的爹娘。
南楼雪,你还有很多仇没报,而今新仇又添一桩。
南楼雪,你没有轮回。
你怎么敢死。
一步一血印。她拖拽着自己在山林雪路力爬行。她耗尽力气,终于寻了处能蔽身挡雪的地方,终于不至于曝尸野外。
而待她喘了口气,抬眼去看这是何处时,才发现四周萧条,破布经幡随风雪摆荡不停,
南楼雪沉默往上看去。
肃穆而高大的佛像沉稳地端坐于莲座之上,目光微微垂下,与她遥遥相望。
神色看不到悲悯。
南楼雪沉默片刻,而后蓦地嗤笑出声。
她此生最不信的东西,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兜兜转转,竟然最后来到他们所谓的庇护之所。
若以他们的缘法来说,她岂不是还要感谢诸般因缘,谢他们给了自己这样一个避难之地。
南楼雪笑着笑着多了几分无奈。
也难怪世人对他们百般敬奉,原来是在绝望时他们能寄托一二希望于神佛之上。
也难怪世人伪善。
原来是怕佛门不收不净之人。
所以不信如她,就算进了庙,也只是一间破败不堪,香火已断的残庙。
她无力地瘫开身子,喘息轻轻,企图用这种方式减轻一些她快感知不到的痛苦。
而纵使因重伤而耳目迟钝,南楼雪也在有人出声的瞬间提起了精神。
几乎是与她动作的同一刻。
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道温润嗓音。
干净、温和,带着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听到的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
似乎是……悲悯。
“施主缘何笑佛?”
3. 观尘
南楼雪神色一愣。
她侧眸,看见一个少年一身单薄禅衣从电闪雷鸣轰出的片刻光亮中一步步朝她走来。
少年似乎不顾及风雪。
他长发披肩,五官清隽,眉骨深邃立体,只是那双眼太过温和清白。
他周身气度丝毫不带攻击性,反而浑身带着一种由内而外让人不自觉内心想要舒缓的放松。
是那种干涸许久得到甘霖细细滋润的温和。
南楼雪微微皱眉。明明身体还是紧绷的,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心里有片刻舒缓。
是这个破庙里的人吗?
那为何是这样一副模样。
少年似乎不在意南楼雪对他的敌意。
他缓步上前,看到她浑身是血,动作也没停顿片刻。
反倒是她衣裳上的污泞让他视线一顿。
衣裳上的雪印,被碎石划破的痕迹太过明显,也难怪人家一眼看到。
可是为何他对满身血渍无动于衷?
南楼雪意识有些涣散,仅剩这一个想法在脑中盘旋。
少年似乎有些不解,他疑惑地看向南楼雪,见她四肢扭曲,面色苍白,他不经意地眨了眨眼。
“施主,”他抬起眼,认真地与南楼雪对视,安静地出声唤她。
南楼雪视线模糊,他在细碎的光影里,气质出尘。而不等她继续听他说话,南楼雪再也撑不住,体内内力横冲直撞再不受控制,老头儿说的对,若不是他运了一截内力此刻护住她的心脉,她根本无法活着下山。
闭眼前最后一瞬,她忍着剧痛看向他。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值不值得相信,但是她此刻也不得不向命运低一次头。
南楼雪终归是人。
她不是神。
南楼雪看向少年,从他那双平缓干净的眼中,她没看见虚与委蛇,甚至说,她没看见任何东西。
她能将自己的命就这般放到别人手中吗?
她不敢。
可她别无选择。
随后她便陷入一片混沌,周遭感知逐渐消散,她深陷昏沉。
无尽的黑暗中没有丝毫光亮,而感知之外,意识游离之际,她竟然感到有一股柔和的力道缓缓冲开的堵塞的筋脉,一点点修补她破碎不堪的地界。
是错觉吗?
回光返照?
南楼雪抽不出意识去思考,只在难言的疼痛中狼狈地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种她从未曾体会过的温柔中。
昏黄的霞霭柔和,落在几枝零落的枝桠上,显得有些落寞,而远处山林中大雪不知何时已停歇了下去,只留下一片素白的寂静。
南楼雪薄薄的眼皮微微颤抖着,身上传来一丝丝包裹着她的暖意,暖……
南楼雪猛地惊醒,她从小到大,从不敢让自己深陷温暖柔和的环境里,一是自己不适应,二是温暖舒适会让人反应迟钝,生出惰怠,而她这种从小就挣扎在生死交界之处的人,更是害怕这种感觉,自然避而远之。
但此刻,南楼雪看清眼前场景却有些恍惚。
稻草干枯松软,厚厚地铺在她的身下,而此处采光极好,淡金色的暖光倾斜落在她的身上,顺着她的动作,一叠干净却有些破旧的薄被从肩头滑落。
一个简陋却温馨的布置,让她身上后知后觉感受到的多处痛楚也减轻了些。
“施主醒了?”
少年干净清脆的嗓音入耳,像是师兄的银刃触击到她的长刀发出的脆响,动听悦耳。勾得南楼雪还想再听一听。
“施主……”
南楼雪现下意识清醒了许多,除了额角传来的钝痛钻心以外,四肢上的疼都舒缓了不少。
少年眉梢微弯,凑近些许,像是认真查看她的伤势。
“好了许多。”是判定。
南楼雪感受着四肢筋脉,此刻竟然发觉粘补痕迹真实存在。
南楼雪眸子微暗,反手从袖中划出一把匕首,四肢阵痛,南楼雪却毫不在意,她利落翻身,匕首直抵少年脖颈,顷刻见血。
“施主?”不等南楼雪出声询问,少年微微怔愣,嗓音和煦,再度出声唤了她一句。
南楼雪闭了闭眼,压下喉中那股翻涌的腥甜。
她嗓音微哑:“我昏了多久?”
“七日反复。”
南楼雪微微垂眼,七日……也不算久。
她能活着,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
“你是何人?”
周围除他之外,再无他者。
也就是说,她满身伤口,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是由他经手处理的。
她是江湖中人,自然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但是,她甚至连此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他为人是好是坏……她更不明了。
这种将性命托付给他人的感觉,南楼雪无意识地皱眉,她真是……讨厌极了。
南楼雪下手愈发重了,鲜血从颈侧缓缓淌进了少年单薄的禅衫。
南楼雪视线一顿。
这衣衫……他是出家之人?
“尚在庙中,施主莫施杀孽。”
少年嗓音淡定,与其说是害怕南楼雪手中匕首伤她,倒不如说他不愿在佛前染血。
“我不过是一出家人,与施主无冤无仇,施主何苦徒沾鲜血。”
南楼雪在利刃再往前送即将见底的一刹那收了手,利刃翻转,又回到了指尖。
少年似乎有些欣喜。
“施主身体不错。”
南楼雪微怔,她指尖动作利落,像是从未受伤一般,而不等她欣喜片刻,阵阵钝痛顿时从内而外席卷而来,哐当一声——
匕首掉落。
南楼雪:……
少年:……
少年弯唇轻轻笑了一声,捡起匕首,从一侧拾起一旁的木匣,熟练地剪出一层白布,随意地将自己脖颈裹住。
夕阳西下,灿金色的光落在少年眉睫,映得他瞳色很浅,他面色平淡,像是不在意自己身上多了处致命伤。
南楼雪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的那颗小痣,嫣红小巧,却不引人注目。
她微微抿唇。
“你救了我,我却动手杀你,你不生气?”
少年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他眉梢微扬,“施主方才动了杀心?”
南楼雪:我动没动杀心您老不知道?
少年扬眉笑了笑,“我当施主只是试探,未往心里去,施主也莫要在意,出家人无心计挂。”
南楼雪拇指无意识地覆住自己指侧的红痣,指腹薄茧粗粝划过,才让她不至于在此刻走神。
少年细心地将匕首上的血渍擦净,将刀柄重新递给南楼雪。
“施主是我在这儿遇见的第一个人。”
“师傅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见施主筋脉几近寸断,四肢多断骨,于心不忍,本想擅自做主给施主重塑筋骨,但只是尝试,不想施主身体强健,硬是自己生生撑了过去。”
“我所做的,不过是用内力心诀帮施主疏通淤塞,缓解些许疼痛罢了。”
“与其说是我救了施主,倒不如说是施主你自己,不想自己魂归于此吧。”
“施主心性坚韧之至,实属世间少有。”
南楼雪接过匕首,眸子里满是警惕,可少年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认真地给她做出评价。
南楼雪微怔,心性坚韧吗?
她不禁在心中自嘲,她不过是惜命罢了。
至于眼前这个人……
少年似乎明白南楼雪的困惑,主动开口解释:“我自幼习武,拳脚功夫没有长进,可内力心诀倒是颇有天赋,叔父说我无尘心,不如出世潜心修行。”
“师傅却说我未见红尘,赐我名为观尘,叫我先于世间游历,待五感俱全过后再去寻他。”
“我便下山在这间野庙歇脚,准备参悟佛法,不想却遇见了施主。”
说罢,少年有些兴奋,他站起身,双手合十。
“施主,你我相遇即是缘分,况且您伤势颇重,不如您在此修养,我与你颂佛念经,如此也算是积攒一桩功德。”
南楼雪像看傻子一般扫了眼少年。
指尖阵阵痉挛,七日前那场凌虐历历在目,这提醒着南楼雪她身上的血债又多了一桩。还念经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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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的人,在这庙里多待片刻,佛祖怕都会是嫌她脏了他的香火吧。
那些人竟然没有追着杀上来,估计是认为她定活不过那夜。就算如此,这儿也不能久留。
她在心中思忖,她本是回山想与师兄分享她下山两年的见闻,不曾想遇到灭门之祸。
师兄……
对,师兄,那一日她没有见到她的师兄。师兄也出门游历了吗?
还有那些人,为何老头儿不肯告诉她那些人是谁。
乌鸟刺青……回忆闪过那一个画面,南楼雪闭眼,她曾见过……
在西蜀之地。
她第一次生出懊悔之意,便是在那儿……
他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身上都有这样一个刺青。
南楼雪想即刻出发前去西蜀,可她不等她起身,全身便被疼痛席卷,额上冷汗直流。
少年见状抬手直冲她肩胛下角而去。南楼雪皱眉,身子往后一退,准备格挡。
少年借力打力,顺势而为。
南楼雪眸子一深,“你做什么?”
少年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施主勿要妄动,如今安心休养几日才是正事。否则伤痛逐次累加,施主这一生怕是都摆脱不了这般疼痛。”
南楼雪身上的疼舒缓了不少。
她知道自己又误会了眼前这个人。
她抿了抿唇,“我待不久。我要去寻仇。”
观尘似乎有些不解,他双手合十行至佛像之前,盘膝而坐。
“施主,师傅说我不懂这世间恩怨,而当我不懂时,他让我用心观察,用心感受,但我仍不解其意。”
“施主身上若有苦果,可否讲与我听听?”
南楼雪看向少年,他颈侧的白纱不知何时洇出一道红痕,但在他身上却不见任何罪孽。
很干净。
南楼雪仿佛被那圈红痕刺痛,心头生出一丝异样,她不自然地压住指尖的红痣。
观尘垂眸,眼中看不清悲喜,周身似乎是无尽的平静,连带着让人心中都生出安宁。
“我向来不理解,世间大爱大恨。”
“甚至于简单的欣喜欢愉又或是憎恶气恼,我都不觉。叔父道我人情淡薄,可我常觉一切皆是人生历练,有何可当真,又有何需要那般牵挂?”
“所以我栖身于此庙,佛经中应当有我想要的答案。”
“可那日遇见施主,我直觉施主应当能为我解此惑。”
南楼雪闻言轻轻掀唇笑了笑,嗓音淡淡。
“你不置身尘事,又怎会理解我们?”
观尘闻声抬眸朝她望去,少女唇色泛白,最后一丝暖光落在她的脸颊上,明明仍是二八年岁,灿烂最甚之时,可她神色像是历经多年沧桑,身上更是千疮,观尘神色微怔。
南楼雪长舒了口气,缓缓起身,可即便这般她也疼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捡起被观尘收到一旁的长刀,刀锋锐利,闪着寒芒。而就是这样的冷硬,却让南楼雪觉得心安。
她背上她的刀,转身看向观尘。
“多谢。”
“我身无长物答谢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也不够聪明,替你解不了惑,但我想,你的答案应该不在那堆破纸里。”南楼雪瞥了眼那堆枯枝旁被摆放有序的经书。
这些东西,只是一些人为自己做错事而祈求的心理安慰罢了。就像那个老头儿一样。
南楼雪抿了抿唇,收回了想说的话,语气有些生硬,“但我的命,我还有用。”
“所以也不能以命报恩。”
“你就当你没救过我吧。”
“告辞。”
南楼雪神色有些异样,她知道自己这般确实有些无赖,可她确实无以为报。
说完她便转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准备离去。
观尘一愣,反应过来不禁轻笑出声。
南楼雪听到这声笑,耳尖有些发烫,脚步不禁更快了些。
可就在她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
“出家人施恩本不图回报。”
“可施主若诚心答谢,不如带我一道?”
4. 可怜
可就在她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
“出家人施恩本不图回报。”
“可施主若诚心答谢,不如带我一道?”
那语气太过自然,就像是极为熟悉的旧友之间的揶揄,这对南楼雪来说极为陌生。以至于她不禁脚步一顿,回头。
“带你一道?”
观尘起身,少年身姿卓然如松,他站在残阳的光线里,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光影中的尘絮细碎可见,南楼雪疑惑地看向他,反问道。
观尘眉目疏朗:“施主蕙质兰心,点我修行,我于一间野庙,妄图凭借几卷经书参悟佛理实在狂妄,师傅之前也确实言明让我观尽世间事,既然我已然决定要为这苍生做一些事,那怎有不行千里路的道理?”
“我先前不入世事,也尚未出过远门,烦请施主能帮我一二。”
观尘说着便微微低头,以示谢意。
南楼雪几不可察地皱眉,她少有与人打交道的经历,更何况江湖凶险,她身边更是危险重重,常有丧命之险,不说同行是否有助于他修行,他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
她不想多一桩麻烦。
她是去寻仇的。
正要开口拒绝,观尘再度开口,“施主,观尘不求多,只求一路见闻,捎我一段便好。”
“待我见识一般人物风情过后,便会自行离去,绝不会给施主多添半分麻烦。”
片刻沉默后,观尘眼神晶亮地望向南楼雪,试探着开口问,“这样可好?”
“不好。”南楼雪转身,径直拒绝。
“你修行如何与我何干。我不是你,我能活着就已经很费劲,而你还要去寻那些什么用都没有的道理,简直可笑。”
“你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你也看到了,我就拖着这样一副身子,连自己可能都保不住,身边来寻仇的更大有人在,我没有闲工夫去保护你。”
南楼雪声音越来越远,她的身影逐渐没入斜阳,残阳如血,在她身上染上几分鲜红,观尘沉默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她气质孤傲,背影高挑,可在此刻他却觉得那背影显得有几分寂寥。
南楼雪背着她的刀一路往西,大雪覆山,长夜难捱。
而身上断骨时时钝痛,她半夜几次三番被疼醒,冷汗浸身,再难入睡。
前几日日暮之时,她正准备翻过一座山头,恰好遇上刚从山中打猎而归的村人。
“诶姑娘,”大哥将身上篓子往上提了提,好心道:“别往里走了,今夜有暴雪,山里不安全,不如先在山下歇一夜吧?”
“山下也不安生,村里都被那些人搅得不成样子了!”与那位大哥一同下山的人嗤道,“就你好心会提醒,也不看看人家是从哪儿来的!她这模样不就是那些混江湖的吗?!”
说着便越过她,也不顾背后篓子有没有撞到别人。
南楼雪微微皱眉,她没经过山脚的村落,直接从荒野小径绕路而行,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这样的恶意她却有些奇怪。
那位大哥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一笑,尴尬地抬脚准备跟着那堆人一齐走。
“姑娘别见怪,最近村子里来了一堆混江湖的伢子,嚷嚷着要抓一个去过清水镇的人,说什么抓到了有百两黄金,他们把附近几个村都翻了个底朝天。有些怨气也在所难免,姑娘别往心里去。”
清水镇……
南楼雪闻言身子一僵。她不自在地问了句:“为何抓他?”
那大哥一愣,叹了口气,“也是作孽,听说清水镇底下有一座金矿,你也知道,朝廷不作为,这种野山矿先占先得,江湖中人哪里会在乎普通人死活,有人心狠想要私吞竟然屠了十几户不肯搬迁的人家,幸存的人找上江湖中那什么阁,扬言只求血债血偿,金矿就归他们管。”
“现下不就四处张贴抓人呢。”
说罢,那大哥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往前走了,却仍回头喊了句,“哦,姑娘记得别进山了。”
南楼雪摩挲着指尖的红痣,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半晌,她长长舒了口气,继续抬步往山里走。
是夜,山风呼啸,大雪漫天,山洞内也掩不住外界严寒。南楼雪再一次被痛醒,这一次不知是否是因在风雪里赶了一日的路,疼痛来得愈发猛烈。
她面色惨白,难耐地压住放在一旁的大刀,紧握刀柄,手掌一寸寸收紧,妄图借外力压下那刺骨的疼。
耳道轰鸣,可今夜却不同以往。
外界除了猎猎风声以外,还有嘈杂人声。
南楼雪警惕地压住刀柄。
外界声音断断续续,“这么大的雪,他不可能连夜进山吧?”
“怎么不可能,你没听人说他就是个狼崽子?要不是你吵着要休息,我们也不至于慢了脚程把人跟丢。那可是行走的百两黄金啊!!”
“诶别说了,前面好像有个山洞,我们先进去避避吧。”
南楼雪屏息凝神,他们声响嘈杂,可步子稳健,是练家子。她压住指尖红痣,思忖片刻,若是他们进洞起了纷争反而掣肘颇多,于是当机立断,抬步冲了出去。
“何人?”
那一行人当即拔出刀剑,大声喝住南楼雪。
风雪迷眼,南楼雪迎着风头也不回,哑声道:“过路之人,无冤无仇,莫要相逼。”
方才对话的那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提剑追了上去。“站住!”
南楼雪听着身后的声响,闭了闭眼,颇有些恼火。
她回头,与那几人在风雪中对峙。
“何事?”
领头的两人看向南楼雪,眼神一亮。
“原来是个姑娘。”
“姑娘家家的为何半夜仍在山中?怕不是在等我们?”
“赶路。”南楼雪厌恶皱眉。
身量较高的那人摸了摸下巴,嗓音有些兴奋。“我们也赶路,姑娘去哪?不如我们一道?”
说着便上前,准备动手拉南楼雪。
南楼雪被他们上下打量的视线惹得心烦,她躲开那人恶心的手掌,眼神发冷,“找死别送上门来。”
“我嫌脏。”
那两人愣了一愣,冷笑出声,“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小小年纪就敢一个人往山中闯,我看你也没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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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啊——”
他不等说完就要动手去扒拉南楼雪。南楼雪果断压上背后的刀,反手便狠狠划了上去,鲜血四溢。
“手不要了就自己砍断,不要麻烦别人。”
“嘴不会说话,就干脆拿针缝上。”
这些人不识好歹,南楼雪给他们留了半分余地,皮肉伤只是警告,若再相犯,那她为何还要顾忌。
她向来奉行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必屠他。
她冷冷抬眼,风雪里她身影孤绝,气势凌厉。
身形圆润的另一人见同伴伤了手,眼神顿时阴狠了许多。
他提剑往前劈了上去。大喝:“都愣着做什么,一群大老爷们还怕一个黄毛丫头?!”
众人这才提剑纷纷冲了上去。
南楼雪皱眉,一运气便又觉得气血攻心,喉间哽塞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南楼雪眼神发冷,吐出一口浊气,一点点握紧手中的大刀。
长剑迎头劈下,南楼雪只凭身上气力去接,这般虽能护住心脉,但对此时的她来说仍显得左支右绌,她身子本就尚未好全,若不是这些人逼上来,她根本就不打算理会。
很快,长刀染血,剑伤刺人。
南楼雪出刀越来越狠。
周围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一个,终于了结。
长刀滑腻,她半跪于雪地。
南楼雪沉沉喘息,多人围攻虽不致命,可她的体力却已然到了极限。
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体力不支,五感迷离,大雪漫天下,南楼雪视线逐渐模糊。
而就是这一走神,领头那人便抓住机会,喘着气从雪地中爬起身就朝她背后狠狠劈去。
“去死吧!”
南楼雪往前一倾,闷哼一声,这一剑猝不及防,她没忍住,喉中污血终是被逼了出来。
染红了身前的白雪。
南楼雪沉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袖间短刃甩了出去,利刃刺进心脏,那人应声倒地。
南楼雪哑声,“疯子。”
但这一声疯子她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自己还是其他人。
她狼狈地爬起来,从那人心窝上把短刃拔了出来,鲜血喷洒,她嫌恶地避开,用雪水洗尽了利刃,再度收好放回袖中。
南楼雪拖着自己满是伤口的身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夜色暗得她快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可她要往西去。
南楼雪疲惫地跪倒在地,又再度爬起。
反反复复,意识模糊不清。
直到最后,她躺在雪地里,
长夜漫漫,周围空旷,耳畔除了风声猎猎,和她沉重的呼吸声在回响外,再无生际。
夜空中星汉灿烂,她茫然闭眼,恍惚间听到一声轻叹。
伴随着落雪而来。
“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一副模样。”
话里有惋惜,可他嗓音澄澈,她没听见除此之外多余的情绪。
就像这漫天雪地,素白而洁净。
就是这样的空白,意外地,她竟然松了口气。
5. 照顾
观尘身影颀长,冒着风雪一步步朝她走来,步子轻缓得只在厚重的雪地上铺上一层轻轻的痕迹。
南楼雪意识模糊时感到一道温柔的力道将她拖起。
他动作很轻,像是怕碰伤了她,也像是,不愿意碰她。
她在心里朦胧地想,这出家人,还真是别扭。
可是就是这样别扭的一个人,带浑身血污的她出了山。
背着她穿行在茫然的雪地里。
天地寂寥,好似只剩他们二人穿行其间。
观尘沉默地背着她,一步一停,时刻关注着她的鼻息与反应。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山中打猎砍柴之人临时歇脚的木屋。观尘将南楼雪放下,仔细查看时才发现她背后的血水已凝固成一层血痂。
观尘指尖微顿。
观尘转身将自己随身的薄被铺开,轻轻盖在南楼雪身上,干净的被褥被血渍晕红,观尘面色平静,转身便开始收拾柴火,用入山之人留下的东西煮开一壶沸水。
观尘将自己染着檀香的帕子润湿,便开始擦拭她手上的血污。
南楼雪手中粘腻早已干涸,观尘用帕子一下一下仔细照料,温热的温度在她掌心散开,干净清爽的触感让南楼雪舒服得不禁皱了皱眉。
擦净双手后,帕子拧出的血水在他素净修长的指骨缝隙中淌下。
观尘不发一言,继续沉默地洗干净帕子,转身开始擦南楼雪脸颊侧的嫣红。
观尘微微垂眼,眸色清淡。
只是指尖的柔软触感让他有些茫然。
观尘一丝不苟地处理着南楼雪身上的伤,一如半月前初见时那样。只是这一次,受伤之人安分了许多,没有再像初见那夜抗拒。
观尘轻轻掀唇,好似浅笑了下,可唇角又没有任何弧度。
待一切做完之后,观尘便盘腿坐到一旁,开始打坐念经,被盘得圆滑的檀珠在夜色里散发着暗淡的微光。
南楼雪醒来闻到的不是自己熟悉又厌恶的铁锈味,而是一股极淡的沉香,像细雨入春绵柔温暖,无端抚平了她混乱焦躁的心绪。
身上的伤被人料理得很好。
南楼雪受伤是常事,自己咬着牙清醒粗略处理伤势也成家常便饭,这样细致的照料反而让南楼雪有片刻怔然。
南楼雪抿了抿唇,环视了一圈,看到了那个屈膝而坐的背影。
他似乎是睡着了,背影肃穆而沉静,倒不像是初见那般活跃。
南楼雪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薄被,她起身将其收起。
动静很轻,可打坐的人听到声响后便回过头来。
南楼雪下意识朝他颈侧望去,纱布已然褪去,那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仿佛她从未想要动手杀他。
南楼雪视线再往上移,观尘的眉眼微微敛下,如水墨勾勒出的眼眸清淡温润,像是浸润着朦朦胧胧的雾气,这也便为他本是无喜无怒的眸子添了一分悲悯的情绪。
南楼雪如是想着,再一次遇见,她还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极为干净,仿佛是一种天生的直觉,他生来就有抚慰人心的气度。
“施主醒了?”
观尘见她起身不禁微微弯唇,嗓音清朗。
他又救了她一命。
是巧合?还是蓄意……
南楼雪摩挲着指尖痣,不动声色地观察。
“你怎么会出现在山中?”
南楼雪懒得拐弯抹角,径直开口询问。
“自那日一别,我觉施主所言甚是有理,便准备向东而行,可我于山下村庄化缘之时听闻清水镇惨案,心中感慨,便想前去超度,也算是弥补一些心中歉疚。”
“因十日后是死者四九之日,想赶些脚程,便连夜进了山。不想又遇见了施主,也算是一桩缘分。”
又是清水镇。
南楼雪不禁有些头疼。
十日后吗?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是不是也要回去一趟……
南楼雪听后便觉得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哑声道:“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施主不必客气,遇见便是缘分,自然应当施以援手。”
有人有难,就必须是以援手吗?
南楼雪沉默。
二人一时无言,南楼雪唇色泛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观尘犹豫着开口,“施主强行运气,体内似乎还有一截不是自己的真气,与施主本身内力相撞,且施主筋脉本就受损,若不将之糅合,或许会一直淤塞,于筋脉不利。”
南楼雪闻言沉默,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体内内力相冲,只是她自小练武都是自己摸索,或是偷摸着有样学样,根本就不懂什么内力心诀,当初也是她自己用野路子强行拓展筋脉,觉得没什么大碍就一直这样练了下去。
后来李无暮游历归来发现时,便指出其中有大问题。
可他忙于山门诸多事物,被众多师兄弟缠着讨教,只得空匆匆教了她一套心法,可她不得其解,只好作罢,搁置一旁。
而老头儿那股内力浑厚颇有些强势,倒是与她的刀法相媲。只是她揉合不了。
“我知道。”
良久,南楼雪平静道,“但我不会。”
观尘闻言似乎有些讶异,“施主不是江湖中人?”
“谁说江湖中人就一定会心法口诀?”
“你未承袭门派?”
“未曾。”
“那教你刀法的师傅……”
南楼雪打断,直接回道,“我没有师傅教。”
观尘沉默,南楼雪没有任何人指点,那她这一路走来,靠的都是自己,凭借的难道只有一腔他尚不能理解的意志?
观尘不过见她两次,可次次都是她孤身一人,满身血痕,明明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而她的反应就像是习惯了一般,次次难熬次次熬。
她当真如他初见所说,心性坚韧之至,乃常人所不及。
南楼雪倒是没在意观尘在想什么,给自己倒了碗水,抬腕饮下。
观尘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的手上,眸光微动,所以这也解释的通她手中茧子为何薄厚不一。
因为无人教导,她是自己一点点摸索,所以连握刀的姿势也于常人有所差异。
观尘眼中情绪难辨,只觉得心底有轻微的触动,像是一片轻羽掉落进平静的湖面,荡漾开一圈极小的波纹。
观尘停下手中捻珠的动作,将檀珠仔细收好,起身行至南楼雪身前,他身量高于南楼雪,站起身时落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南楼雪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昏暗了不少,她微微抬眼去看他,神色疑惑。
二人相对,视线交汇,观尘眸色澄净,长睫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轻轻启唇,“施主若不介意,我能引施主入门,但是这一套心法口诀,须得施主自己勤学苦练。此后内力转化才会顺畅随心。”
南楼雪闻言眼神微亮,眼前这个小和尚虽然人有些死脑筋,可是确实实在,若是他愿意教,也没有不学的道理,可她总不能白拿吧……
况且人家都已经救了她两次了。
南楼雪不禁想到之前观尘提出的提议,转念一想,也不是不可以。
他不是要去清水镇?那她干脆随行一道,就当护送一程报恩算了。就一程,也不耽误。她这个人就这点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知道拿人手短,江湖上那些文人好像也管这个叫礼尚往来。
只是清水镇这个地方……
南楼雪在心中纠结片刻。
罢了,到那儿她就也随便看看,看过就走,分道扬镳,恩怨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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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绝不多管闲事。
南楼雪轻咳了声,“那我也不白要你的,作为交换,你教我心法,我送你去清水镇,护你一路无虞。”
观尘闻言不禁轻笑了声,“好。”
南楼雪有些心虚,“你别太不当回事了,你没听说这一路村庄有不少混江湖的人作恶吗?江湖险恶,你没有一点功夫傍身可不一定能毫发无伤地到那儿,别本来是去做善事的,善事做不成还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那便劳烦施主了。”
“没事。”
“施主不说我可笑了?”
“不说了,你可是善人。谁敢说你?”
“那施主今夜可要学?”
“学!”
南楼雪连连点头,她自小就对武学感兴趣,看到舞枪弄棒的更是让她移不开眼。而这一些心法她未曾接触,此刻能学,她求之不得。
观尘却平静了许多,他语气平稳,“我教的心法不问来处,施主可答应?”
南楼雪正在一旁坐好,闻言抬眼觑了眼他,观尘神色倒无虚伪欺骗之意,况且若有,他不教她便是,不至于浪费时间骗她。
她知道人总有些不章让别人知道的经历,她也表示理解,于是便爽快道:“答应。”
“施主是行刀之人,大开大合,寻常心法对施主作用不大。我教施主两套口诀,现下施主筋脉受损,我先用一套帮施主舒缓暖筋脉之痛。而后一套待施主伤好之后,施主可以自行练习。两套心法相互辅佐,也不会太过刚强伤身。”
说着他便将两套心法传授于南楼雪,待观尘说完后一套,南楼雪抿唇,她发现后一套心法与前者截然不同,甚至带着些杀伐气,不禁有些困惑。
南楼雪抬眼扫了眼观尘,想张口问,可她先前答应了观尘,不能多问,忍了会儿,索性作罢。
也不待她深想,观尘便引着她朝自己内里观去。
“抱元守一,气归丹田……”一道温柔和煦的真气缓缓引着她疏通着自己破损的筋脉,一点点粘补修复,不同于她自己运气的疼痛难忍,那道内力极为和缓,让她身心舒畅。
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她仿佛能通过这道真气去看到自己筋脉的细节,看到自己往年沉疴,看到她曾独自埋头钻研的痕迹。
南楼雪鼻尖有些发酸,但不过瞬息就被她压了下去。
南楼雪凝神感受着身体里内力的走向,她认真记下每一寸感受。
待到一切结束之时,外边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下。
万籁寂静。
南楼雪缓缓睁眼,经此一遭,她觉得身心舒畅了不少,而观尘看上去显得有些疲惫。
南楼雪知道他这一夜耗费了不少心力,又是照料她又是帮她修补筋脉的,想必是累极了。
她眸光微闪,“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来守夜。我们明早再上路。”
观尘见她是真的好了许多,也便没有推辞,点了点头,“施主熟悉过后便可自己修补,此套心法于你强身健体,滋润心田皆大有裨益。”
“至于后一套,施主须自行把握分寸,切忌剑走偏锋。”
观尘说完便收拾了一番,阖上了眼浅眠。
南楼雪却再无睡意,她心中装着事,想到明日要出发去清水镇,她的心就忍不住跳的更快了些。
清水镇,有数十条人命……
血色弥漫,人声沸鼎喧嚣叫嚷声不绝于耳……
南楼雪喉间那股作呕的感觉似乎又涌了上来,她沉眉强硬压下。捡起刀出门,在黑夜无光的雪地里练了一整套刀法才缓解了许多。
她沉沉吐息,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
南楼雪,不要多管闲事。
你不是神佛,你无需慈悲。
6. 入局
少年踩着轻快的步子在山间蹁跹,少女背着一把比她半身还长的刀相随其后。
二人落在茫然雪地上的身影交错,光影层叠。
南楼雪看着身前那个心情明媚的少年不禁有些头疼,他是怎么做到一觉醒来就精力充沛活力满满的?还是他每日都过得这般快活肆意?
南楼雪只觉得自己每日都睡不够,她巴不得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刀。
这般快活轻松的状态,她从未有过。
南楼雪瘪了瘪嘴,心里在想,果然是少根筋,难怪要出家做和尚。
旭日初升,一缕暖光穿过林梢,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折射出五彩光痕,南楼雪活动了会儿筋骨,追了上去,“小和尚,你出家做甚?你家供不起你了,偏要出家吃苦?”
观尘偏头看向她,少女的眼眸明亮,在暖阳之下多了几分生气。
观尘弯唇笑了笑。
“体人间万苦,悟心中道义,众生苦,我想渡一渡。”
南楼雪听到最后一句脚步微顿,她不信人生来就善良,可眼前这个少年,眼神太过直白纯粹,没有丝毫遮掩,这一点,和她极像。
纵然与她相反。
她是对自己的恶,毫不遮掩。
所以这一刻,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相信。
可她也不在意,不论他渡人渡己,都与她无关。
她不需要。
她行事,只问自己的刀,心所向,便是刀之所指
南楼雪摩挲着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那你怎么不像庙里的那些和尚一样。”
观尘反应了会儿,意识到南楼雪说的是自己带发修行。他笑,“待我回去,我便会受戒。师傅说,现在如此更容易体会人间喜怒。”
南楼雪吐槽道:“感觉你师傅在唬你。”
“师傅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
得,南楼雪悄悄翻了个白眼。
南楼雪觉得这路可太漫长了,从前一人赶路倒没注意,如今二人同行,时间流逝倒越发明显起来,身旁也热闹了许多。
白日她与观尘一同赶路,观尘时时念经,与她讲佛缘佛法,她被吵得实在心烦,抬肘就打了上去,“你再在我耳边念经,我就封你哑穴,让你半辈子都说不好话。”
观尘见她实在不喜便没再强求,“佛经周正,可帮施主凝神静气,调养生息。”
“我不喜欢。”
南楼雪闻言微怔,随后低下头坦言道。
观尘点了点头,又重新提起了心思,问道,“说起来第一次见施主,施主便在笑佛。”
天色渐暗,他们寻了一处山谷小溪歇脚休整,南楼雪不在意地倚着树干,“虚伪至极,为何不能笑?”
观尘不解,南楼雪看了眼他,“等你混过江湖,淌了几次浑水,就知道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南楼雪勾唇笑了笑,“江湖不适合你,你尽早回去找你师傅,当个什么不懂的小沙弥,不也挺好?”
这似乎是南楼雪第一次笑,如秋水一般的眸子微微弯起,敛去了平时的戾气与晦涩,此刻格外皎黠灵动。
观尘一怔,闻言反应过来南楼雪在说他笨,不禁也笑了笑,语气有些怅然,“是吗?可师傅说我身承天命,注定不能只当个小沙弥。”
南楼雪没再逗他,随便应付了两口吃食,她便匆匆打坐,连日赶路,若不抓紧时间修补筋脉,日后吃苦的定然还是她自己。
况且那些人,功夫都极为强悍,她现在对他们还一无所知,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谈何报仇。
观尘见状也没有打扰,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待她入定后也开始冥想。
暮色四合,周遭雾气四起。
南楼雪感受着自己体内真气流转,逐渐有了温热舒适之感。而就在此时,十几道脚步声溯洄而来。
南楼雪在听到声响的一刹那睁眼,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她迅速拿起放在身侧的刀,低声:“小和尚,醒醒。”
观尘轻应了声,“施主?”
“你寻个地方躲起来。”南楼雪言简意赅,握紧了手中的刀。
“这些人来者不善。”
这些脚步声步伐几近整齐划一,怕是有备而来。
不等她说完,观尘也直接拉着她往一树矮灌中躲去。
他指腹温热平滑,在她冰凉的腕骨上留下丝丝灼热的温度。
南楼雪一怔,提刀的动作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你做什么?”
“他们来者不善,为何不躲?”
南楼雪一噎,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是她先入为主,以为这些人是冲她而来。
南楼雪想通过后稍稍松了口气,轻声回着,“我没想过可以躲。”
因为于她而言,躲,欺负不会少,只会变本加厉。那还不如正面硬刚,打到对方不敢再来。
话落,观尘眸光微动,却也没再说什么。
二人屏息凝神,从灌木丛的缝隙中看着那一行人走到他们方才生火歇息的地方,那一行人身着黑衣,腰间缀着一串鎏金玉珠,手中握着刀,像是随时准备拔刀出鞘。
“大人,柴堆还是热的。”其中一人探了探柴堆,起身朝领头之人恭敬道。
“一个官家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让她从清水镇逃至此二十余里地,还要我亲自出来追,我看来你们的脑袋也不想要了。”
“大人,我等冤枉啊,情报有误,那哪里是个柔弱女子,明明阴狠至极,她一手放毒,直接要了我们十几个弟兄的命。”
“阁主会听解释?”领头之人打断那人的诉苦,语气也阴毒起来,“恃险阁规矩,无用之人,自领三道断骨鞭,今夜是最后一夜,若不能带人回去,你们也就不用回去了。”
“她受了伤,若在此休息,定逃不到哪去,给我搜,仔仔细细地搜!”那人一声令下,四周瞬间躁动起来,南楼雪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刀。
南楼雪一边观察着他们搜捕的距离,一边在心中飞快处理方才听到的信息。
恃险阁,江湖三大阁之一,主张入世而争,江湖之主能者居之,男子善刀女子善鞭,听闻他们阁中的断骨鞭,鞭子上皆是密集粗长的倒钩,可深深扎进皮肉骨髓,常人受不到第二道,便会想自行了结,那是一道极为残忍的惩处。
也正是因为如此,恃险阁办事效率极高。江湖中请他们办事的费用也是天价。
一般人请不动他们。
南楼雪也是第一次遇见。
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要绕过这一棵树,便可以看到躲在灌丛中的他们。
南楼雪深深吸了口气,准备拔刀,观尘却止住了她的动作,他递给南楼雪一方帕子,南楼雪不解接过,观尘示意她掩住口鼻,南楼雪照做,帕子上染着淡淡的檀香,就在这时,观尘朝那些人撒了一把灰粉,动作迅速利落,快得让他们来不及反应。
那靠近的人不多时便摇摇晃晃地倒地不起。
“谁?!”
领头之人惊呼。
观尘压低声音,眉眼干净,“我方才在火中丢了一把迷药,于神志无损,只会让人半个时辰内四肢酸软,施主解释一二我们便可离去,无需动手。”
南楼雪低头看了观尘一眼,观尘压住她的刀,那双手骨节分明,漂亮得紧,他的意思也很明显。
观尘不想让她动手杀人。
南楼雪深深看了眼他的动作,随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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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声,“知道了。”
南楼雪站起身来,走出灌木丛,恃险阁右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右手搭在刀上,却怎么都没力气拔出来。
他恶狠狠道:“来者何人,你对我等做了什么?!”
“过路之人,与恃险阁素昧平生,为求自保略施小技,迷药药劲不过半个时辰,还望使者大人莫要计较。”
南楼雪略微颔首,脆声解释。
“你既然知道我们恃险阁,还敢给我们下药,就不怕我们秋后算账?”
“不怕。”南楼雪诚实道,他们若是敢来,她定杀回去。
“恃险阁威名在外,小女子不过是怕使者伤及无辜,故而出此下策。”南楼雪边说着边拱了拱手,“话已说完,使者大人,江湖再会。”
观尘此时已默默收好包袱,南楼雪说完转身就走。
“慢着!”不等他们走出几步,后边就传来一声高呼,“既然是江湖中人,何不道出名姓?你应该知道江湖上的规矩。”
观尘闻言偏头看向南楼雪,南楼雪脚步未停,扬了扬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月色之下,她的背影飒爽俊秀。
“我入江湖,本就求一个自在,哪里还管那么多规矩。”
“再说,我又不傻。”
“告诉你们名姓,等着你们来找茬儿?”
“真是蠢得可以,也不知道恃险阁收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江湖三大阁,怕不是浆糊三大阁……”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的腹诽也模糊不清,可观尘却听得清楚。
他不禁笑出了声。
南楼雪觑他,“笑什么?”
“笑施主原来也不是只会动手,更有舌灿莲花之能。”
与他先前看到的那个生命垂危破碎的她,极不一样。
现在的南楼雪,好像更鲜活,更生动,更像个十几岁的少女。
张扬、狂妄,大胆又肆意。
“比起我,你也不遑多让。”南楼雪听懂了他暗戳戳的打趣,也毫不留情地反驳,“你一个出家人,不是自诩正道,为了苍生大义什么乱七八糟的吗?怎么还会那些旁门左道?还撒迷药,等等,”
南楼雪停下脚步,板着脸看向他,“你迷药哪来的?”
不会是准备着对付她的吧?
“路上捡的,不过是一些很常见的草药磨成粉末。之前替你采药时看见了就备了一些,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观尘笑盈盈地解释着,对她丝毫不设防。
听观尘他这么一说,南楼雪倒是想起来这几日她外伤的药都是观尘给她的,疗效倒是比她自己的还要好上几分。她只当是观尘随身带着的,却没想到是他特意去采药草,替她配的。
南楼雪这么一想之后腰板顿时有些疼,感觉怎么挺都挺不直了。
她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
观尘继续解释,少年音色清朗,“我是出家人,可我又没说自己是那种死板不懂变通的人,什么亏能吃,什么小聪明能用,我还是分得清的。”
“再说,我又没伤天害理,甚至免了一桩杀孽,这怎么会是旁门左道?”
观尘笑着反问,稍稍歪了歪头,堵得南楼雪一时哑口无言。
她微鼓着腮帮子瞪向观尘,少年眉眼荡漾开来,水墨般的瞳孔明亮澄澈,像一方明镜,南楼雪在里面看见了一小点自己的倒影,就一小点,那道身影活泼而鲜明,南楼雪不禁一怔。
她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南楼雪正要说什么,突然她耳朵微动,眸光顿时一厉,像感受到什么一样转向左后方。
袖中利刃出鞘,径直没入树干。威慑意味十足。
“跟了这么久,不出来见见吗?”
7. 入局
对方没再动作,像是沉默了许久,观尘视线随着南楼雪的动作往后看去,一个单薄的身影从那棵树后面缓缓挪步出来。
在朗月之下,女子身着一件被浆洗至素白的布衣,全身上下除了头上一根绯色珊瑚钗再无其他任何点缀。面色苍白,整个人娉婷而立,一眼便知是个柔弱的本分姑娘。
可南楼雪看人不看外表,这人应该是自打她和观尘将恃险阁的人放倒没多久就跟着他们了。
那女子身板瘦弱,似乎是被南楼雪的刀吓到了,身子一直不停地轻颤。
南楼雪抿唇,冷声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姑娘莫怪,我是前头那个镇子的女儿,本是回家省亲的,回去晚了,听说这一路常有歹徒,不敢一人赶路,觉着你们是好人便想跟着,希望你们能护我一程。”
南楼雪:“撒谎也把谎话说得逼真一些啊。”
南楼雪缓缓走到那女子身侧,“现在距天黑不过半个时辰,这儿离前头那个镇子起码有二十余里路,你明知道这一路可能有歹徒出没,况且你这一夜也赶不回去,何必要冒着危险连夜赶路呢?”
南楼雪扫了眼她颈后被磨出的一片红斑,“姑娘肤如凝脂,想必是日日保养,而身上这件布衣实在粗劣,所以你全身泛红,能穿这么久,也是委屈你了。”
闻言,那女子面色微变,唇色更白了,双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
南楼雪见状,轻叹了声,“若是我没猜错,姑娘便是方才恃险阁所追杀之人吧。”
“清水镇中有名望的官家女子,应该只有里正的孙女了吧?”
“我猜的对吗,袁小姐?”
话落,袁柔锦瞳孔微缩,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南楼雪。
南楼雪轻声,“看来我猜对了啊。”
“那就……”
观尘见她动作,眸光微动。
南楼雪突然出手,迅速抬掌封穴,力道冲向她左右两侧肩胛,她顿时动弹不得。
袁柔锦瞪直了眼,不禁惊叫出声,“你做什么?!”
“看看袁小姐身上带的毒药呀。”
南楼雪眼都不抬,直接掰开她紧握的掌心,果不其然,一把不知作何用途的粉末被她用一小方帕子紧紧包裹。
南楼雪丢给观尘,观尘顺势接下,打开查看。
“你去过清水镇!”袁柔锦也不顾南楼雪搜走了什么,她死死盯着南楼雪,语气斩钉截铁。
“那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好不好!”她语气急切,似乎想要扑上来。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南楼雪不禁皱了皱眉。“恃险阁的人说你放毒,我怎么敢让这样一个人跟着我。”
“况且你不是刚从清水镇逃出来吗?”
袁柔锦像是没听到南楼雪在说什么一般,一直在重复,几近癫狂,“你去过清水镇!你怎么会去过清水镇!”
“你是谁?!带我回去!带我回清水镇!我要回去!!”
她的声音越发焦急尖利,南楼雪眉心轻跳。
她看向观尘,用眼神询问,观尘低声,“是断肠草。”
“剧毒之物。”
观尘补充解释。
“我知道。”南楼雪视线一撇,又转向袁柔锦,“你一个娇小姐,平日应是养尊处优,从哪来的毒药,又哪来的胆子敢下毒杀人?”
“这帕子有问题,这上面参了扰乱心智之物。不过是极少量,只有日日接触,中毒者才会有所反应。”观尘捻了捻帕子一角的绣花,语气淡淡。
南楼雪微怔,袁柔锦也听到了,她神情微僵,脸上却没多少意外。
南楼雪盯着她,“你知道帕子上有毒?”
袁柔锦想摇头,却无法动作,“我不知道。”
一行清泪从袁柔锦脸颊滑落,她似自言自语一般,“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何必骗自己。”南楼雪看着她,“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别说了,半个时辰后你穴道便会解开,到时候你自行离去吧。”
说着南楼雪就转过身,准备和观尘继续赶路。
身后抽泣声突然停了,袁柔锦的声音哀婉而凄怨,“是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南楼雪闻声顿住脚步,徐徐转身。
女子一身素衣在黑色里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怜。她满脸忏悔痛苦,宛若犯了天大的罪过。
“我不该相信他,我不该带他入山。”
南楼雪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不说心中有多少触动,只是她实在有些看不过去。
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南楼雪开了口:“你做错了何事?”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人能活着,就尚有改变的余地,何必如此自伤。”
南楼雪说完神情微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话。
她微微垂下眼,脑海中闪过山门被屠戮的那一幕,血染山林白雪,那些曾张牙舞爪与她作对的人都毫无生机地躺在那儿,而他们再无机会重新站起来搏一搏,那种感觉才是绝望吧。
观尘看向南楼雪,少女一半的身影都笼罩在暗夜里,周身似乎也蒙上一层阴郁,她眼底的情绪不浓,可却让观尘觉得有些悲伤,就像是自己也沉浸在一片黑沉的深海中,因看不到光亮而生出片刻窒息。
袁柔锦流着泪,面色惨白,“不,我错得离谱,怎么都不配得到原谅。”
“可他们都是无辜的,活下来的人们都是无辜的!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要把真相告诉他们,他们不该再承受任何欺骗。他们会被人当刀使的。”
袁柔锦哭得窒息,因呼吸不畅而剧烈喘息着,南楼雪见状解了她的穴道,袁柔锦身子一软,往地上跌去。
南楼雪眼疾手快,抬手搂住她的腰,揽住她的身子,微微抿唇,见她难受得紧,另一只手动作僵硬地安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见她呼吸逐渐平复,南楼雪停下手中动作,轻声问道:“你说的是清水镇十几宗命案的事吗?”
“这件事与你有关系?”
袁柔锦摇头继而又忍不住点头,泪水又流了下来,声音虚弱,“是我,但也不是我。”
“我对不住他们,是我对不住父老乡亲。”
“我愧对祖父教诲,我鬼迷心窍,听了那人的话,给乡亲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南楼雪和观尘对视一眼,观尘看懂南楼雪眼中的纠结,轻声开口,“施主想听便不必违心而行。”
闻言南楼雪便带袁柔锦往一旁走去,寻了处隐蔽的地方让袁柔锦休息,也听袁柔锦讲起来龙去脉。
“我每月会有两日上山礼佛,三月前我在上山途中遇见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外乡人,清水镇地形闭塞,没有人引路很难出入自如。”
“他应当是误入其中,我于心不忍便将其带在身边,本想着他伤好之后就带他离镇。可日日相处,他待人接物都极有风度,对我也是百般照顾,我生了妄念。”
袁柔锦面色凄婉,语气悔不当初,“可我早有婚约,祖父得知我的心思后,教我认清现实,说人不可言而无信,也不可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我当时不以为然,心中还埋冤世俗之见,真心相爱的人为何总要面临那么多束缚。”
“为了他,我和祖父几近决裂,我决意退了婚,让一向德高望重的祖父蒙受流言蜚语,他半辈子的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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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就坏在我这个孙女身上,而祖父也我被气得卧榻一月有余。”
“可我不知道的是我看到的竟然都是那人精心伪装好的假象,他早就知道了山下有金矿,他从一开始打的就是金矿的主意。”
“他趁我礼佛之日和外界联系,打算给乡亲们下毒,村子的人活不下去了自然会收拾离开,这样他就能私吞独占金矿。”
“可不凑巧,那一日我身体不适,半路归家,听见了他的计谋。”
说到这儿,袁柔锦笑了,只是笑得苍白无力,“他真是好计谋。撞见我回来,他不慌不忙,反倒将我囚了起来,将我困在山上庙中,他说我婚约已退,他自会娶我,这样我们便能逍遥快活。”
“我听说他后面去告诉祖父我们二人的婚期就定在原来的婚约之日,祖父被气得脸色铁青,呕了一地的血。”
“可我当时不知道,也没法去他面前承认错误。”
“等我拼死拼活逃了出来,却听闻清水镇惨案,祖父病重卧床不起。一切都变了……”
袁柔锦哭声嘶哑,只低声呢喃,“我真的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妄图染指他的。如果不是我贪图他的柔情蜜意,如果不是我眼界短浅,清水镇不会出这样的事,叔婶们就不会丧命……”
“可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还稳稳当当地留在清水镇当好人?”
南楼雪沉默听完,听到这句话不禁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清水镇的人都是他杀的?而他还留在清水镇当好人?”
“除了他还有谁?!”
“一定就是他!!”袁柔锦尖声,目眦欲裂。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哄得乡亲们对他言听计从,他说要找上恃险阁,恃险阁能帮他们报仇。”
“可凶手就是他啊!”袁柔锦哭着哭着就笑出了声,语气癫狂,“多可笑啊,明明他是杀人犯,而他却在哄骗不明就里的人去杀人。”
南楼雪面色平静,像没受任何感染一般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为何恃险阁来追的是你?”
袁柔锦毫不犹豫答道:“估计是他发现我逃走了,想杀我灭口吧。”
“毕竟他装得那么好,除了我知道他的真面目以外,谁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呢?哈哈哈哈,也是怪我,怪我。”袁柔锦像是被刺激得不轻,边笑边哭。
袁柔锦累极了,哭着哭着便昏睡了过去。南楼雪起身给她盖了层被子,就在此时,一滴清泪从她清瘦娇俏的脸颊侧滑落,滴在南楼雪的手背上,灼热又带着丝丝凉意。
南楼雪目光微顿。
南楼雪起身,观尘与她走至一旁。
黑夜寂寥,风声猎猎,吹得她衣袂翩翩。
她孤身而立,背影高挑而瘦削。
观尘眸光微闪,跟上前去,在她身侧停下,轻声:“施主是如何想的?”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南楼雪遥望远处清水镇的方向,那里一片黑暗,她不答反问。
观尘随着她的视线远眺,目光澄净。
“我信。”
南楼雪闻言下意识压上自己的指尖痣,一下下摩挲。
不等她问为什么,观尘继续道:“但世人皆以自身为中心观世,世间事峰回路转,凭一人之言,无法判对错。”
南楼雪微怔,侧眸望向观尘,观尘与她对视,唇角微弯。
“施主心中应该也有一个答案吧,不然怎么会问观尘?”
他视线纯粹,眸子里没有半分杂质,在茫茫夜色里,她在这样一双干净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在他眼里,她也不染纤尘。
南楼雪突然失了力道,重重碾上那颗红痣。
8. 入局
南楼雪视线慌乱,顿时有些不敢看观尘。
她嗓音微哑,“是。”
“不过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身上还有诸多她没解释的东西。”
“比如那个帕子。她明知道上面有毒,为何不避,反而随身携带。”
“而恃险阁说她放毒杀人,肯定也有所依据。”
观尘沉默地听着南楼雪一字一句分析诸多谜点,她有条不紊,思路清晰。
少女的眸子明亮,眼神坚定。
身上带着一层薄光。
原来她不是无动于衷,铁石心肠。
只是她不善言辞,不懂用言语表达。
可她仍旧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姑娘。
观尘开口打断,“施主,观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施主怎么知道她是里正孙女,又怎么知道她姓袁?”
南楼雪一怔,目光平静。
“我去过清水镇。”
“差点杀了一村子的人。”
观尘手不禁一紧,南楼雪微微垂眼,轻声,“大概半年前,我在外游历,误入过清水镇,清水镇山清水秀,确实像是个世外桃源。”
“镇子里的人说,因为特殊地形,镇子里的人只有每月十五才能寻到出口出去,我就索性在那儿住了一阵。”
“可不知为何,我半夜常感心悸,意识也会模糊不清。每次我清醒过来时我都提着我的刀。”
“最危险的一次,是我提刀破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所有人都在尖叫,惊恐地看着我。”
“而刀已出鞘,就架在村子里那户人家的脖子上。”南楼雪神色晦暗不明,像在陈诉一段尘封许久的过往。“那是我第一次,感觉控制不住我自己的刀。”
“因为我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我感到我动了杀心。”
“若不是我在最后一刻醒了,我会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发不可收拾地,杀很多人。”
南楼雪尾音轻颤,似乎是心有余悸,她也在害怕。
她怎么能不害怕呢?
她的确杀了不少人,可她自诩她南楼雪能拔刀,自然也能收刀,绝不会滥杀无辜,哪怕她认为人皆险恶。
可那一次,她知道自己不受控制。她真的差点杀了所有人,那些与她素昧平生,甚至算得上是有些许善意的人。
观尘似乎从眼前这人的只言片语中穿过黑暗,看到了那夜孤月之下,南楼雪提刀睁眼时的无措和村中人的惊慌。
任谁经历这般画面,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观尘心中微动,似乎有什么情绪开始蔓延,但他捕捉不到,也捕捉不来。
他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
观尘从前只在经卷中了解尘世,他从未有过如此鲜明的情绪。
但自从下山,他好像开始以一个俗世之人的身份去体会这世间琐事,开始从他人眼中去看这个世间,也在尝试着以他人之角度去感悟喜怒哀乐,以至于此刻,他竟然能感受到南楼雪言语中的后怕。
“施主后来呢?”观尘眸光微闪,敛去所有心绪,使心中恢复安宁,平静问道。
南楼雪闻言松了口气,哪怕过去了许久,她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其他人对这件事反应,或许如观尘这般平静就是最好的回应。
南楼雪轻轻掀唇,“后来我就走了。但总归也是在那儿呆过一阵的人,镇子不大,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出一天整个镇子就都会知道。”
“袁里正是镇子里极有名望的老人,我在那儿落脚就是他替我决定的。”
这便解释了南楼雪为何知道那个女子便是袁里正之孙袁柔锦。
观尘微微颔首,他看向南楼雪,嗓音朗朗,轻笑道:“看来施主答应送观尘一程,想必也是顺路吧?”
南楼雪一怔,“你怎么知道——”
“那观尘似乎有些亏了?”
南楼雪反应过来,登时转头看他,怒目圆瞪:“江湖上的规矩,可不兴赖账!”
“再说我心法都已经学了,你也没办法再收回去吧。”
女孩气鼓鼓的,一张本就极为明艳的脸此刻生动万分。
观尘笑言:“我又没怪施主。”
“只是想问施主,现在做何打算?”
观尘眺望清水镇的方向,目光透彻,“施主不想知道自己为何失控吗?事既出,必有因。清水镇一下出了十余宗命案,谜点重重,若真如那位袁施主所说,作孽者安然无恙,想必逝者也难以安息。”
“观尘知道,施主不欲多管闲事,可我既真心想渡,必然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不知施主能否帮一帮观尘?”
“如何帮?”南楼雪下意识接话,话说完不禁一愣。
她跟自己说过那么多遍,不要多管闲事……
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南楼雪眼中闪过一丝懊悔。
可一言既出,她自没有反悔的道理。
观尘见她回应得实在迅速,不禁微怔,偏头笑了笑。
“有果自然有因,我们去寻袁施主口中的因便可。”
南楼雪侧头,与观尘对视。“你是说,要我去查袁小姐曾爱过的那个人?”
观尘微笑,“是我们。我与施主一同。”
南楼雪心中一跳,下意识压上指尖痣。
半晌,她长舒一口气,望向袁柔锦的方向,“也罢,人都救了,也不好把她再丢在这儿,就当我难得发一次善心,送她回去吧。”
“说不定,回去见到她口中的那个人,能听到不一样的东西。”
观尘见状不禁轻笑出声,
“施主怎这般说自己,施主本身就是心善之人。”
闻言,南楼雪神情一僵。
“小和尚,我不是。”
南楼雪僵硬地转过头来,认真地看向观尘,语气严肃,一字一顿道。
“等你知道了我的曾经,你就绝不会说我本身就是一个良善之人。”
南楼雪微微垂眼,长睫垂下,盖住一双明眸中的情绪。
她南楼雪,与善这个字,从不沾边。
雾气渐浓,南楼雪身上似乎也笼罩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观尘却轻轻摇头,“施主自困其间,不如旁人看得真切。”
“我不与你争。”
“出家人不打诳语。”
南楼雪不在意地瘪了瘪嘴。
可她从未想过,观尘一语成谶。
而那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将近困了她半生。
第二日天微亮南楼雪就叫醒了袁柔锦。
“我答应你。我们带你回去。”
袁柔锦抬头面露欣喜,不等她说谢谢,南楼雪紧接着道:“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清水镇地形复杂,难进难出,而最近几日又恰好是月圆之日,若他们按寻常方法出来,怕是要再等上一月。
而袁柔锦能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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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证明她知道另有出镇的方法。
“你要告诉我们如何出来。”
袁柔锦面露为难,但片刻后她咬牙答应:“好,我答应你们。”
“那走吧。”南楼雪背起刀,将东西收拾好便起身准备出发。
观尘见状上前,主动接过,“施主身上仍有伤,这些东西给我背吧。”
南楼雪听到他这样说也不再推辞,她瞥了眼观尘身后的竹篓,“小和尚,你手挺巧的。”
那是他们先前路过一片竹林,夜宿其间之时,观尘自己削竹编的。
观尘微笑:“以前在山上闲来无事,就学会了一些手艺,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袁柔锦一路跟在后边,南楼雪见她不发一言,不动声色地放缓了步子,“袁小姐?”
袁柔锦像是没听到一般,双手不安地拧着衣角,南楼雪眉心微跳。
她在清水镇时,听说袁里正的孙女秀外慧中,举止大方,是个极有典范的闺中小姐。
可现在的袁柔锦小心谨慎,面色苍白,一副风声鹤唳的模样让南楼雪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南楼雪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
“袁小姐回去之后想如何做呢?”
袁柔锦这才抬起头,一双眼坚定不移,她咬紧牙,“我要告诉乡亲们,他骆霜才是真凶,不能再被他蒙在鼓里。”
“祖父他声望仍在,一定能让乡亲们相信的!一定能的……”袁柔锦唇瓣微颤,不住呢喃。
“是我不孝……让祖父还要为我操心……”
南楼雪见状便没再说话,她担心自己言辞无状刺激到这位娇小姐。
可心中却有种淡淡的不安。
袁里正年过半百,若真如袁柔锦所说,骆霜那人心狠手辣,他已知道袁柔锦逃走,那他定能猜到袁里正的地位与声望不容忽视,就怕他早已动手,袁里正怕是等不到袁柔锦回去告诉他真相是什么。
南楼雪眸光复杂,望着前路,心中纠结,不知该如何开口。
南楼雪只得岔开话题。
“袁小姐的帕子是怎么回事?”
“那断肠草又是从何而来?”
袁柔锦面色一僵,本就惨白的脸更白了几分。
她张了张口,犹豫许久,嗫嚅道:“是骆霜给我的。”
南楼雪闻言微微挑眉。
观尘视线也随之落在袁柔锦身上。
袁柔锦深吸一口气,语气轻颤:“骆霜将我囚在庙中,他说他有一些事要处理,顾不上来看我,这是他留给我的防身之物。”
“他说在任何我觉得危险的时候,便将这帕子中的药粉撒入水中或是朝他们脸上撒去。”
“用这种方法,我就能脱身。”
“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起初也不知道这是毒药。”
“我只在恃险阁来抓我的时候,在院中的水井里倒了些进去。”
“我不知道会毒死人……”
南楼雪闻言看了眼观尘,观尘也恰此时朝她看来。
这意思是,袁柔锦误打误撞,反倒用骆霜给的东西杀了骆霜请动的人?
那帕子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们再问,袁柔锦这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朝观尘看去。
“您……”
“施主唤我观尘便可。”观尘看懂袁柔锦的纠结,主动开口。
袁柔锦感激地看了眼他,语气犹豫,“您能不能将那方帕子还我?”
9. 入局
不等他们再问,袁柔锦这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朝观尘看去。
“您……”
“施主唤我观尘便可。”观尘看懂袁柔锦的纠结,主动开口。
袁柔锦感激地看了眼他,语气犹豫,“您能不能将那方帕子还我?”
南楼雪和观尘一愣,像是没想到袁柔锦会提出这个要求。虽然他们二人也没想过要扣住袁柔锦的东西,只是觉得此物危险,便没有将其物归原主。
观尘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道:“那方帕子上有毒,施主若日日接触,恐受其影响心智,施主您……”
不等观尘说完,袁柔锦便急匆匆道:“我知道,没关系的,我有分寸。请您还给我好吗?”
闻言,观尘只好将帕子递给袁柔锦,袁柔锦眼中闪过失而复得的欣喜。
南楼雪眸光微动,状似不经意间开口,“这帕子对袁小姐而言极为珍重啊。”
袁柔锦浑身一僵,着急地将帕子塞入袖中,掩饰般开口:“一件旧物罢了,留个念想。”
“即使它上面染毒?”
袁柔锦面色一白,“没事的,我不用便是了。”
她小声重复:“我不用便是了……”
说着袁柔锦便低头赶路,时不时自言自语,南楼雪与观尘便不再多言。
等到他们行至一座山门,里面是一道小口。道路狭窄,只容二人通行。
三人依次而进,在出口处,南楼雪摁住袁柔锦的手臂,“袁小姐,我们就这般进去?”
袁柔锦微怔,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解释道:“姑娘放心,我在清水镇有一处私宅,是我幼时父母建的,只是我许久未去了。这么多年便闲置在那儿,没有人知道。”
她低下头,补充着又加了一句:“骆霜也不知道。”
南楼雪闻言手一松,面色复杂地看了眼袁柔锦。
说实话,她有些看不懂袁柔锦,袁柔锦的表现有时像是恨极了骆霜,有时却让南楼雪感到她对骆霜明显的不舍与眷恋。
袁柔锦这一路,要么几乎都在说她与骆霜相恋恩爱的日常,要么就沉默不发一言。
南楼雪自从踏入清水镇的地界,心中不安就越发明显。
等到眼前视线开阔,熟悉的景象重新在眼前铺开,南楼雪才恍若隔世般意识到,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也许是即将落雨,墨色连天,阡陌纵横,几十户人家沿着河道错落分布,而不像之前那般生机勃勃,冬日下的清水镇,河道干涸,枯草扎堆,一片灰败与沉闷。
还有让南楼雪最陌生的一点,那就是清水镇的死寂。
袁柔锦却像是没感到这些异常一般。她眼里突然迸发出一种兴奋的光芒。
像是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而这里,有她所期待的一切。
南楼雪心中没由来地感到些许窒闷,呼吸也不顺畅了许多。
观尘敏锐地察觉到南楼雪的变化。
他微微皱眉,打量了眼四周地势。
很奇怪的地形。
他们明明在外界是从低地进入,而现下他们却居于高处,俯瞰整个镇子。
而镇子围绕着一条干涸许久的河延展开来。
各家各户离水极近,甚至有不少屋子建于水中,门户朝水大开,而在一片墨色之下,屋子都显得阴暗难抑,就像是人张牙舞爪朝着那条河扑去一般。
观尘偏头,看见南楼雪不知何时起面色变得苍白,观尘见状轻声:“施主是不是感到不舒服?”
南楼雪侧身与观尘对视,点了点头:“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进来就感到难受。”
“喘不上气,呼吸困难。”
观尘皱眉,南楼雪面色越发难看,观尘运气感受了一番,恍然开口提醒:“施主莫要运气,平心静气,缓慢吐息。”
南楼雪闻言照做,反复几次,这才感到好了许多。
观尘和南楼雪跟在袁柔锦身后,观尘看着身前生龙活虎的袁柔锦,压低声音询问:“施主先前来清水镇可有此般症状?”
南楼雪疑惑地看了眼观尘,“先前并无,只是后来待得久了半夜才觉得心悸。”
“与现下并非是同一种感受。”
观尘点头:“先前施主未运行内力心法,可现在施主周身真气运转与此地万物运行规律相悖,所以会这般难受。”
“施主不觉得奇怪吗?袁施主自从进了山便越来越亢奋,现在这般模样,更是反常。”
观尘一语点醒南楼雪,她现在知道为何袁柔锦这一路都显得有些奇怪了。袁柔锦一开始沉默寡言,而一路走来越来越靠近清水镇,她的话也便开始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南楼雪以为袁柔锦只是越来越激动,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观尘继续道:“而我们本来是从高处往低走,可入山后景象却变了一番,我们反倒身处高处。”
南楼雪瞳孔微缩,反应极快,“这个镇子有问题?”
“嗯。”观尘点头。
“袁施主也有问题。”他轻声提醒。“至少她瞒了我们一些事情。”
南楼雪脑子飞快运转,思考着如若现下让袁柔锦带他们原路返回出去有几分可能。
既然已经知道这里面有问题,那为何还要趟一滩浑水。
她不想再经历那一夜的场景。
南楼雪从一进镇子,脑中便开始不断闪过自己曾提着刀在黑夜独行,醒来差点是一片血海的画面。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轻颤。
观尘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轻声:“施主在想我们是否能出去?”
“是。”南楼雪毫不犹豫,正要提步往前,想要拉住前边越走越快的袁柔锦。
观尘却先她一步,突然伸出手拉住南楼雪。
他掌心温热,隔着衣袖传来温度,烙印在南楼雪不知何时早已冰冷的腕间,二人体温相差过大,南楼雪长睫轻颤,终于像是回神了一般。
观尘指骨修长干净,那双常捻佛珠的手极为漂亮,与她握刀的手大不相同。
南楼雪一怔,愣愣回头,先是看了眼他手,再缓缓抬眼去看观尘。
观尘眉目疏朗,目光澄净,像是没意识自己动作不妥一般,他冲南楼雪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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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南楼雪的步子,嗓音如山间秋水撞石,“施主不必去问了。”
观尘带着南楼雪顺势继续往前走,“观尘方才看过了,出不去了。”
“从我们一进来,入口就变了。”
“我们像是围着这条河兜一个不知大小的圈子,出入口变幻莫测,地形地势也随之变换,这也许就是施主之前说的只有每月十五才能出镇的原因。”
南楼雪愣神听着观尘徐徐陈述事实,明明现在他们二人像是身陷困境,可她先前心中那种焦躁不安却在被他慢慢抚平。
南楼雪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也懒得去探究原因。
她只觉得,她好像舒服了许多。
南楼雪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回过头,不动声色地轻轻挣开观尘的手腕。
南楼雪嗓音微哑:“那现在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观尘扬唇轻笑:“嗯。”
“观尘有预感,袁施主口中的那位施主不久后便会来寻她。”
“不是抓?”
观尘疑惑地看了眼南楼雪:“施主为何会这样想?”
南楼雪:“他们不应该是对彼此恨之入骨?”
“那就先不算那个骆霜对袁柔锦是什么感情,那袁柔锦不应该是对骆霜牙痒痒吗?”
观尘笑了笑,“施主看看袁施主,像是对一个人恨之入骨的模样吗?”
他们停下脚步,眼前不知何时已出现一间宅院,看上去有了不少年头,可无人洒扫,有些许萧瑟之感。
即使这样,从庭前院后的装饰也依旧能看出这座宅子以前的主人对其用心程度。
南楼雪闻言朝袁柔锦看去,她满脸欣喜,像是一位羞涩扭捏的小姑娘,朝着院子大步走去,后边甚至跑了起来。
南楼雪与观尘对视一眼,一同往前走去。
而就在此时,他们才看清在院中正站着一个身姿清瘦面容俊逸的青年。
青年面色微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显得有一丝病态,可他看向眼前女子的眼神实在温柔,满眼的爱慕做不得假。
他身形消瘦,长身而立,像是料准了袁柔锦会朝他扑过来,他早已伸开双臂,迎着女子奔来的方向稳稳接住了她。
可袁柔锦一靠近他,便像是累极了一般,在他怀中歪了歪头,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青年见状也只是宠溺一笑,轻轻抱起袁柔锦,动作间爱护至极。
青年正要往里屋走去,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回过头与南楼雪和观尘二人遥遥对望,他礼貌微笑:“你们是小姐的朋友吧?小姐她睡着了,我先带她进去休息,二位可随意,若是招待不周,还望二位多担待。”
说罢便小心翼翼地抱着袁柔锦往里走去。
南楼雪眉心微跳,对眼前这一幅景象表示不解。
观尘淡笑,眉目淡然。
那青年话语间滴水不露,不过片刻便又走了出来,抱歉地朝二人揖了一礼。
观尘微微垂眸,南楼雪深呼了口气,径直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温和地笑了笑,语速平缓地认真答道:“在下骆霜。”
10. 解谜
“骆霜?”
南楼雪轻轻挑眉,显然是对这个姓名意外。
“袁小姐救下的那个人?”
骆霜轻笑着点头,苍白的面容掩饰不住他温煦儒雅的气质,“正是小生。”
“若不是小姐菩萨心肠,救了在下,我怕早已是山下的一抹孤魂,是在下三生有幸,遇见了小姐。”
南楼雪见他处事圆滑,似有玲珑心,便闭嘴不再多言。
眼前这一番景象已经足够奇怪,言多必失,不如暗中观察。
南楼雪扯了扯观尘的袖子,“小和尚,接下来少说话,多做事,这人不简单。”
观尘低头瞧见南楼雪的小动作,不禁弯了弯唇,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好,施主所言甚是。”
骆霜倒是不在意二人的悄悄话,他只微笑着招呼着他们,像对待极为重要的客人。
“小姐先前染病,本在山上庙中修养,可前段时间镇子里闯入了贼人,小姐受惊落下山去,我寻了许久,夜不能寐。多亏了二位,遇见了小姐并将她护送回来。”
“二位若是不着急,不如在清水镇小住一阵,让我们聊表谢意?”
南楼雪默不作声,闻言心中微动,捕捉到这句话中的漏洞,紧追着问道:“你家小姐没与你说,外界皆言清水镇进出困难,风水变幻莫测,稍有不慎就会活活被困死其中?”
骆霜顿了片刻,他微微垂下眼,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不瞒姑娘,在下心属小姐,故而未曾想过离开,也不曾了解姑娘说的离奇怪谈。”
“你心悦袁小姐?”
骆霜浅笑,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是,但若是简单的欢喜,在下知道自己不配,只得将这份心思掩下。”
“我敬重小姐。而非是简单欢喜。”
“可你家小姐说退了婚约,与你早已互通心意。”南楼雪不紧不慢,一句句问出疑惑。
骆霜像是早有预料,只落寞地笑了笑,“承蒙小姐不弃,小姐只是为了给我这个外乡人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罢了。”
“身份?”南楼雪现在越来越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一个说自己与他已私定终身,甚至不惜毁约,一个说自己只是敬重,对方对自己也只是怜悯。
关键是这两个人似乎还有着血恨纠缠,诸多不解在南楼雪脑中升起,像一团乱麻理不清。
骆霜正要开口,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馥郁的香气,骆霜歉意地笑了笑,“二位稍等,我给二位上茶。”
说着,骆霜欠了欠身便往后院走去。
南楼雪视线紧随,身子也不禁朝前靠去,像是一只粘着人的小兽。
观尘眸光微闪,适时出声提醒:“施主,有碍观瞻。”
“哦。”南楼雪这才收回视线,直起身,“小和尚,你看出什么不对劲了吗?”
观尘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轻摇头,“未曾。”
“也是,你毕竟是啥也不懂的小和尚。”
“这袁柔锦和骆霜言辞中皆有诸多错漏,要么其中一人在撒谎,要么就是……”
南楼雪比了个二,语气肯定。“要么就是这两个人都在撒谎。”
“至于这清水镇的杀人凶手,一定与这二人有关。”
“这白天看不出什么,袁柔锦如今又昏睡不醒,与其在这拖着,不如主动出击。”
“施主想怎么做?”观尘微微垂眸,看着少女被冷风吹得有些泛红的鼻尖,轻声问道。
不知为何,他方才注意到南楼雪的视线一直落在骆霜身上,好像那一瞬间情绪有所波动,却不知是什么,只觉得这种情绪有些不适。
观尘敛下心神,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心经,忽地好受多了。
“我们今夜夜探清水镇。”南楼雪斩钉截铁。
说话间,骆霜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偏房。
青年身形瘦削,仪态端方正直,确实应了袁柔锦那句“他待人接物都极有风度”。
骆霜将茶水放下,示意二人饮用。
“这是镇子里今年的新茶,清水镇因山泉清水甘洌而得名,因此养出的茶叶和泡出的茶水也格外不同,二位客人不如尝尝。”
闻言,二人视线微垂,清碧色瓷盏中茶波微微荡漾出一圈圈涟漪,茶雾氤氲,空中也似乎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苦茶香。
南楼雪品不来茶,她只觉得这东西入口能解渴就行。而第一次这般认真观茶,确实感觉别有一番味道。
入口先是一股涩滞之味,经由唇齿后却有一段缓慢而醇厚的回甘。
“味道不错。”南楼雪认真点头,神情并无异样。
骆霜笑了笑,立在一侧,视线落到屋外的一株枯木上,眼神有几分萧瑟。
“天寒地冻,也适合回忆,不如我与二位讲些故事吧。”
南楼雪和观尘对视一眼,骆霜已然开口。
“我自幼体弱多病,一年前,我久病新愈,听说清水镇有我所需的药材,便只身上山采药,清水镇风光极好,春意盎然之际,漫山花开,凤尾蝶也在丛中流连。”
“可因为不熟地形,误入山中陷阱,我犹如困兽挣扎其间将近一整个昼夜。”
“可就绝望放弃之时,一阵欢快笑声使身在朦胧中的我睁开了眼。”
“我从未遇见过那般美好的人,”骆霜低头温柔的笑了笑,像是回忆到那一幕的美好景象。“她提着裙摆,就那般轻快地扑着蝶,漫花遍野,她一身鹅黄长裙,竟比那山间灵动的蝶还要美上几分。”
一年前?南楼雪默念着这个时间,这与袁柔锦所得时间可对不上。
“那人是袁小姐?”南楼雪忍不住问道。
骆霜也不在意南楼雪打断,他只温和地笑笑,点了点头:“是小姐。”
“我当时本不敢惊扰这般美好的景象,可奈何久困陷阱,我早已四肢麻痹,若是错过这一机会,想必会命丧于此。”
“于是我大着胆子,出声唤了句小姐。”
“小姐像是被吓到了,她当即停下脚步与扑蝶的动作,脸上的笑也敛去了不少。”
“我当时心想完了,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我的请求。我当时狼狈极了,满身泥污,加上荒草中的碎枝落叶,我自己都不敢靠近我自己。”骆霜自嘲笑笑,“可出乎意料的,小姐她没有半分嫌弃,她干净的裙摆就那样淌过清水镇山谷中的小溪,春寒料峭,她瑟缩着身子,却一点点走近了我。”
“就像一只在刺骨冷意中轻颤着翅膀也要飞向我的凤尾蝶。”
“我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我真的才像是一个久病之人大愈再获新生。我一睁眼,看到了一整个春。”
“先前的病痛折磨累加,都抵不过那一刻的心悸。”
骆霜微笑,可眼神却越来越落寞,“此后我便常来清水镇,有时幸运遇见小姐上山礼佛,有时不幸运,在山间等了几天也未曾碰见。”
“遇见时,我便借口采药,与她遥遥对视,小姐幕离之下礼貌颔首的浅笑,便是我一整个月的欢喜。”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直到等我鼓足勇气主动上前去告诉小姐我的名姓,可是有一日一切都变了。”
“小姐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小姐好似再也没笑过。”骆霜眼神晦暗,闪过一丝偏执,他嗓音温和,不在意似的继续道:“不过没什么关系,最后我终于走到了小姐身边,我日日陪着她,与她说我曾经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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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她上山礼佛,陪她扑蝶逗趣儿,陪她念经抄书,陪她煮茶泼墨,我都陪着小姐,只要小姐需要,她都能一眼看得到我。”
“那一日,小姐与我说,她心悦于我。”
“我简直开心得要疯了。”
“这一次,我日夜陪伴精心养护的蝶,终于不再看其他人,她只属于我一人,她只为我而来。”
“我安心等待,等着小姐为我们的婚事准备,小姐定下婚期,我便在此处等她,日夜等着,等着小姐她来。”
“可一月前,却等来了小姐染病在山上庙里修养的消息,我想寻上山去,可又听到小姐黑夜外出,跌下山去不见踪影的传言。”
“我不信,我要上山去找,可我迷了路。真是可笑,我竟然还是不熟悉地形,我竟然还是会迷路。”
“我没办法,我找不到小姐,我就想到了江湖上传言的恃险阁,听说只要能请动他们,就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
“于是我广贴告示,以重金求到了恃险阁他们出手,我仍旧在这儿等待,我想,小姐那夜一定是想来寻我,我在这儿等着,小姐不会一回来就看不到我。”
骆霜一口气说了许多,终于说完了,舒了口气,对着南楼雪和观尘歉意一笑:“抱歉二位,一下子说多了。”
“还是多谢二位送小姐回来,若不是二位,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骆霜眼角不知何时落了一滴清泪,他恍然擦去。
南楼雪看着这副模样的骆霜不禁抿了抿唇。
从一开始骆霜见到袁柔锦的那副神情就满眼爱慕,那一刻失而复得欣喜不像假的。若这都是装的,那眼前这人的演技未免太好。
可在骆霜口中,他与袁柔锦的初遇是在一年多前,而他也陪伴了袁柔锦一年之久。
可袁柔锦却说她是三月前救的骆霜,其中必有蹊跷,是真是假,只有等袁柔锦醒来才能得知了。
而骆霜这一番话也正好解释了为何恃险阁的人在追袁柔锦。
这一番故事确实感人,也像是江湖中传闻中的那种郎情妾意。南楼雪品不出味道,不知该做何感想,可南楼雪没忘了她与观尘来清水镇的目的,于是便将话题一转。
“你可知道清水镇前段时间发生了十几起凶案?清水镇数十条人命皆葬于此。”
骆霜闻言微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有些悲戚:“当然,在下目睹过惨状。”
“从外乡来的一名江湖人,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镇子山脚下有一座金矿,竟一人屠了半村。”
“江湖人士?你亲眼所见?那人有何特征?”南楼雪微微皱眉,追问道。
“是,我不曾见过那人,我当时正安心等着小姐,小姐上山礼佛,我本想跟着,可那一日出了变故,我晚了一程,小姐传信与我,说这一次不用相伴,要我等她回来便可。而也就是那夜,也传来了她染病落下山的消息。”
“我在山间迷路,下山便看到这般惨状。”
“我想施救,可回天乏力,最后碰见没断气的一位老伯,拉住我,说行凶者是一名背着剑的外乡人。”
“所以你昭告天下,让江湖中人帮你寻凶?”
“是。”骆霜垂眼,神情显得有些淡漠,“我与镇子羁绊不深,与我而言,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与我无关。”
“可我不忍小姐回来听到消息伤心,便只能出此下策,聊以慰藉。”
南楼雪紧紧盯着眼前这个青年,像看出他脸上有什么破绽。
可青年神色未变,真就如他所说的那般置身事外。
南楼雪深吸了口气,话锋一转:“可袁小姐曾与我们说,是你动手杀了他们,是你杀了半个村子的人。”
11. 解谜
“你家小姐说,”
“是你动手杀了那些人。”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滞,南楼雪紧紧盯着骆霜,观尘视线也随之落在骆霜身上。
骆霜缓缓转过身,神情惊讶,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和不解。
“小姐说的?”
骆霜沉默,他微微垂下眼,似乎是思虑了许久,他斟酌着开口:“小姐她可能……是记错了吧。”
“记错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南楼雪微微皱眉,她心中生出一丝不安,骆霜话中有话,让南楼雪感觉自己好似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小姐那日并未见到山下村子里的惨状,想来是跌下山后听外人说的,而外界传言自是不可信的。”
“更何况……小姐她,”骆霜停顿片刻,许久轻叹了口气,“小姐常有记忆错乱的时候,她总是会弄混自己曾经经历的事情。”
“许是小姐伤心过度,而恰好那日我未去陪她,小姐孤身一人在外,心中生气害怕交加,可能是那一瞬间只记得我,便将我记做了凶手。”骆霜目光有些受伤,语气无奈。
这句话倒也说得过去,南楼雪回想起那夜袁柔锦的说辞,袁柔锦信誓旦旦指认骆霜为凶手,可她却又未曾亲眼所见。
“袁施主为何会记混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观尘突然开口,嗓音清润,给沉闷的氛围添了一抹亮色。
南楼雪深深望了眼观尘,观尘所问正是关键,若如骆霜所言,那他们这一路从袁柔锦口中听到的见闻都有待考究,那线索又将断了。
只是当下,还是先听完这两个人说的事吧。
南楼雪在心中想,在这里,他们能信的只有自己,其他人置身其中,难观全貌,清水镇又与世隔绝,调查自当从内部着手,所以不管骆霜和袁柔锦说的是真是假,她和观尘都需靠自己探查清楚。
骆霜闻言不再避讳,轻声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小姐曾伤到过头,落自此下了隐疾,她每遇到恶劣天气时,记忆便会偶尔错乱,小姐发病时也会将我认错成其他人,但后来小姐安心静养,少思少虑,半年前早已大好。”
“若非是姑娘这般问我,我倒是快忘了小姐还生着病。”
“是吗?”
“嗯,”骆霜轻轻点头,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拍了拍自己,“方才二位不是闻到一股浓郁香味吗?”
南楼雪和观尘点头,骆霜轻轻笑了下,“那就是小姐每日必吃的温补之物。是当地的老先生亲自配的药方,对小姐身体大有益处,药材有二十七味之多,交给其他人太麻烦,我便日日熬煮,亲手端给小姐睡前食用。”
“骆公子对袁小姐还真是上心。”
骆霜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准备好了一般,完美得无可挑剔,即使偶尔有错处,下一句也能被圆回来。
总之不管怎么看,他就是一个待袁柔锦极好的男子。
骆霜看上去满心满眼都是袁柔锦。
可南楼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骆霜眼中爱慕不假,可那双温和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
南楼雪与观尘起身随骆霜走去客房,准备歇息一阵,她在途中拧眉出神地想,若一定要说出一种形容,骆霜的眼神里好像有一种求之不得的痛苦……
求而不得?为什么会是这个词。
不对,南楼雪来不及疑惑便否定了自己。她摇了摇头,要更具体一些,那东西是执念……
是扭曲的执念。
南楼雪七岁那年被利刃穿透胸膛的那一刻,眼中看到的是他们的剑。
她那一刻极想得到它。
几尽偏执。
或许骆霜想要的与她截然不同,可那一瞬间的感觉,极其相似。只是骆霜藏得太深了,若有似无,可是南楼雪知道,错不了。
只有真正有过同样感受的人,才会这般相信自己的直觉。
南楼雪想通后不禁皱眉,她眼神微沉,不由盯着屋外那抹正朝袁柔锦房中走去的身影。
骆霜仪态不错,只是脚下步子微快,夹杂着丝丝急切。
他想要什么……
南楼雪看不透。
“小和尚,”南楼雪想得有些头痛,不禁长叹一声。
观尘早已盘膝而坐,手捻佛珠,神色安然,口中不知何时也开始念起了心经。
听到南楼雪叫他,他缓缓收了佛珠,徐徐抬眸。
一刹那间,二人对视,观尘眸子平淡,像是无心身旁一切,周遭都蒙着一层冷雾,南楼雪微怔,此时的观尘与平时她所接触的观尘大不相同。
那一刻,观尘就像是一尊安坐在神龛中的佛像,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太过淡漠,让人觉得他褪去了颌角的稚嫩,也少了过往的鲜活。只是一尊像而已。
不知为什么,南楼雪突然想到观尘之前与她说的那句“师傅说我注定不会只是个小沙弥”。
南楼雪心头微跳,呼吸也不禁窒闷一瞬。
不过片刻怔愣,观尘神色便恢复如常。
他眉目疏朗,微微扬眉,霎时间敛去了周身冷气,好似一瞬间便春和景明。
“施主?”观尘朗声唤南楼雪,俨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和尚。
南楼雪闭了闭眼,压上指尖的红痣,粗粝的触感让她回神。
她长舒一口气,叹息抱怨:“你要做的事情也太麻烦了吧。”
“若不是你非要讨一个交代,我们也就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了。”
观尘闻言不禁掀唇笑了笑,南楼雪疑惑地看向他:“你傻笑什么?”
“没什么。”
只是觉得施主不知何时也上了心,用的称呼也逐渐成了“我们”,而不再是孤身一人。
如此这般,也算是一道同游过了一程吧。
若是施主后来想起,应该也不至于没有一些与其他人的回忆吧。
观尘指尖摩挲着圆润的珠子,想到这儿指尖不禁一顿,他蓦地惊觉,原来这便是师傅说的羁绊吗?
人与人相处,交谈,为了同一个目标共行,产生诸多牵扯与交集,从而心中生出了各种情绪。
原来这便是人们常割舍不下的羁绊吗?
观尘微微垂眸,按耐住心中的波动,默默感受着内心情绪细小的变化。
南楼雪有些嫌弃又有些同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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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看了眼观尘,轻叹了声,小小年纪就坏了脑子该怎么办才好。
夜色降临,暮色四合,天色暗得极快。
骆霜操持内务似乎也是一把好手,他做了几道家常菜招待南楼雪和观尘后,便起身回屋休息了。
南楼雪确认骆霜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后,抬头望了眼天,今夜无月,阴云遍空,而身边也蒙着一层模糊的雾气。
“走吧。”南楼雪压低声音,反手摸了摸自己背上的长刀,便准备抬步朝门口走去。
“施主等等。”
南楼雪步子微顿,回头看他。
观尘长身而立,微微颔首,他双手合十,姿如松木,仪态比骆霜还好上几分。
“我们不如先去后厨看看?”他轻声提醒,南楼雪不解,却还是依言转了个方向。
“后厨有什么好看的。”
可不等她再问,空气中就又传来今日他们在偏方中闻到的那股香气。
只是这一次淡了许多,只有靠近厨房才能闻到。
后厨被打理得很干净,骆霜做事细致得确实挑不出错,南楼雪走近灶旁,看见一盅正在小灶上热着的药汤。
而掀开锅盖,看到一盅热着的燕窝粥。
南楼雪不由赞道:“这骆霜做事不仅细致,还周全,这会儿还热着汤药和粥,等他家小姐醒来正好。”
观尘停在水缸一旁,看了许久后收回视线,听到南楼雪的话不禁一顿,下意识开口:“施主是这样觉得的吗?”
“嗯?什么?”南楼雪此刻已转了视线,正打量着整个厨房,有点没反应过来观尘在说什么。
观尘垂眼,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像有些不舒服。
观尘念了遍心经,敛了敛神,开口:“施主,我们走吧。”
“好。”
话音刚落,南楼雪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她下意识皱眉想扶墙,可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
观尘眼疾手快,抬手接住南楼雪,南楼雪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中突然炸起一阵轰鸣,震得她心一惊,她一狠心,狠狠咬了口自己的舌尖,喉中传来铁锈的味道,让南楼雪有些作呕,却借此恢复了片刻清醒。
观尘一手扶着南楼雪,视线从她身后穿过,落到那碗药汤上。
鼻翼间传来一股浅淡的药香,与今日下午他们饮的茶香有些相似,可细闻似乎又有些不同。
想到方才他在水缸里看到的东西,观尘眉目微沉。他抬手并拢指尖,动作迅速,抵住南楼雪背后脊骨的一处穴位。
观尘沉声:“施主,往上运气。”
南楼雪借着这片刻理智,闻言立即屏息运气。
周身气力都向上提去,忽的,南楼雪被逼出了一口污血,唇角黏腻,南楼雪觉得头脑晕沉。
观尘见状,单手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粒小丸出来。
南楼雪白着脸看着观尘的动作,闭了闭眼。哑声:“这是什么?”
观尘指尖动作微顿,他扶着南楼雪的手也不禁紧了紧。
观尘抿了抿唇,看向南楼雪苍白的唇,低声:“施主信我吗?”
12. 解密
“你信我吗?”
从这句话里,南楼雪竟然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南楼雪紧紧抿着唇,沉默了许久,然后黑着脸语速飞快:“小和尚你在想什么呢,我都把命交给你两次了,我能不信你吗?”
“我是问你,这东西是什么,又没说我不吃。”
说完便接过那乌黑的药丸,直接咽了下去,面色沉沉:“下次再废话,我就直接去见阎王了。”
观尘愣愣地看着南楼雪深深喘着气,目光呆滞片刻,随后蓦地笑出了声。
原来不是不信他。
真好。
南楼雪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又在傻笑,不过方才那股晕眩感总算缓过去了许多。
南楼雪张了张口,观尘抢先一步道:“施主放心,方才那粒药丸用了七种毒草制成——”
南楼雪:!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被观尘这句话急得直咳嗽,观尘见状忙给她拍背舒气,解释道:“毒性相冲,能解寻常毒物,只是毕竟是毒物,不宜多服。”
呼——
南楼雪长舒了口气,闷闷地瞪了眼观尘。
就观尘就三两句话的功夫,她都从鬼门关走了好几遭了。
直到南楼雪面色逐渐红润,观尘回想起方才的那几幕仍不由低笑。
南楼雪:……
片刻后,观尘敛了敛衣摆,正色道:“施主,你可觉得口干舌燥?”
“有点。”
“施主觉得方才那股香味如何?”
南楼雪皱了皱眉,疑惑:“什么意思?”
观尘换了个说法:“施主喜欢那个味道吗?”
南楼雪认真感受了下,点了点头:“嗯,挺好闻的。”
观尘见状有些无奈,都说了是毒物,怎么还大口呼吸。
“施主别闻了,那香有毒。”
南楼雪闻言当即闭气。
“你怎么不早说?!”
“我方才就说了。”
南楼雪回忆了会儿,好像确实冤枉他了。
她撇了撇嘴,继而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香有毒?”
“有毒的不是香,是你先前饮用的茶水与袁施主的滋补之物相冲,二者若同时服用,则为一道致命的毒药,而万幸施主方才离得近,只是气味浓郁,引得你头晕目眩,症状轻缓。”
“症状轻缓?”南楼雪愤懑:“那若是服用,这毒得多阴狠啊!”
她方才几乎都已经感觉快要窒息,那股晕眩虽不说难以忍受,但也是极其不适,喉中那股铁锈味依然存在,南楼雪厌恶地皱了皱眉。
这骆霜……
对了,是骆霜。
骆霜他常年接触这些药材,他难道会不知道药性相冲?
南楼雪回想起今日骆霜说的,袁柔锦的药材都是经由他手处理的。
南楼雪身子微僵,这句话,让她半只手开始发麻。
骆霜是久病之人,而久病成医,他自然通药理,而他又深得袁柔锦信任,若是骆霜有意控制,那用这种常人不易察觉的方式,逐渐控制袁柔锦,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袁柔锦这一路走来,为何偏偏是在靠近骆霜的那一刻就昏睡了过去。
回想这一日的见闻,南楼雪蓦地惊觉,袁柔锦真的是睡着了吗?
“走!去找袁柔锦。”
观尘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忙跟上南楼雪的脚步。
“那道汤药单独服用会有毒吗?”
“按常理来说,是没有的。但是药三分毒,况且还是日日服用,观尘方才看了,所用药材多为舒缓神经,让袁施主少思少忧之物。”
“那那方帕子呢?”
观尘眸光一顿,是了,帕子。
他们早就发现了那帕子有问题,上面的绣花淬了毒,那确实是迷人心智的药粉,可若真如骆霜所说,他的小姐需要日日服用滋补药物吊着身体,即使帕子上所谓的少量的毒,日日接触,对袁柔锦来说,也是致命的。
但他们似乎忽略了帕子其实也染着香,他们只以为那是姑娘家身上带的熏香。
直到南楼雪和观尘走近袁柔锦的闺房,他们才恍然。
那哪里是袁柔锦身上的熏香。
那分明是调和那帕子上的毒的安神香。
就如此刻,满屋子的暖香让南楼雪不禁放缓了脚步,而她向来敏锐的身手也不禁沉重了几分。
这一切看上去都是为袁柔锦能够安眠。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一方面用足以害死袁柔锦的药粉扰乱袁柔锦的心智,一方面又用大量的安神香去调和,减轻她清醒时的痛苦。
所以骆霜到底想干什么呢?
神志不清的到底是袁柔锦,还是骆霜?
南楼雪踏进屋内,下意思掩住口鼻,她摇醒昏睡的袁柔锦。
观尘停步在一侧,视线被墙上的一幅字画吸引。画作传神,昏暗的烛火之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含情脉脉地望着不远处的姑娘,笔画清秀,明显是一姑娘所作。而那少年眉眼,有三分似骆霜,但又不像是他们今日见到的那个骆霜。
他们今日见到的骆霜,温和有礼,谦逊周全,可此画中的人,眉目俊逸,周身气度看似谦和,却有一股藏不住的肆意和不羁。
袁柔锦在温暖的帐房中沉睡,面色染着几分坨红,听着南楼雪的动静,袁柔锦也只是稍稍地皱了皱眉。
南楼雪见状有些无奈。
只好将她连被子一同裹了起来。
脚下一点,带着她跑出了暖香袭人的帐房。
夜间冷风一吹,吹散了那股让人头脑昏沉的香味。
袁柔锦也不禁瑟缩了下身子,不安地睁开了眼。
黑夜寂静,周遭无人。
他们不知何时已跑到一处无人之地。
袁柔锦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呆滞。
南楼雪向观尘伸了伸手,观尘意外地知道南楼雪想干什么。
他将瓷瓶递给了南楼雪,南楼雪赞许地看了眼观尘,随即倒了粒喂袁柔锦吃下。
“放心,解毒用的,死不了。”
一边喂着,一边贴心地朝袁柔锦解释道。
袁柔锦囫囵咽下,神色逐渐清明,可却低着头沉默不语。
“多谢。”
南楼雪和观尘也不催她,只等了许久,黑夜中传来一声低哑的道谢。
南楼雪叹了口气,只轻声道:“如果好些了,便与我们说说骆霜吧。”
“对不起,我好像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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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柔锦低着头,轻声道。
这句话让南楼雪和观尘觉得既意外却又能理解。
他们没再追问,可袁柔锦却捂住了头,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
“骆霜……他真的是骆霜吗?”
“那个待我极好的骆霜。”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样……”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南楼雪知道这样问不出什么,可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个看似与他们所关心的毫无相关的问题。
“你喜欢骆霜吗?”
出乎意料的,袁柔锦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似乎是本能在回答。
“喜欢。”
袁柔锦微怔,随后她空白的眼神逐渐坚定,缓缓道:“不止喜欢,我很爱骆霜。“
”“阿锦很爱骆霜。”
如此肯定的回答,让观尘和南楼雪皆一愣。
“但骆霜杀了人……”
袁柔锦泪流满面,“但骆霜杀了人……”
“你没有见到,你为何肯定一定是骆霜杀了那些人?”
“因为水……”
“那天晚上的水……”
袁柔锦哭着道,“水不对劲。”
“他们都不知道,那天我上山是为我们的姻缘祈福,本来是想骆霜陪着我一同去,可是我怎么样也寻不到骆霜。”
“我便生着气,独自一人上了山。”
“夜间我心有所悸,索性披衣起身,山上的那座庙我不知去了多少次,我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庙后边,那里是清水镇河水之源。”
“河源清澈,清水镇绵延所依赖的便是这份干净的源头。”
“可是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袁柔锦痛苦地闭了闭眼,面色凄婉苍白,让人心中垂怜。
不等南楼雪他们回答,袁柔锦便继续道,她嗓音艰涩,“我看见了骆霜。”
袁柔锦心痛如绞:“我看见骆霜在水中撒了些东西,他应该不止这样做了一次,他动作熟练得让我害怕。”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天晚上我手脚冰凉地走下山,我不想问,我也不敢问。”
“我不知道见到他该问什么,是问他放了什么东西进水?还是问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袁柔锦哑着嗓子,眼眶中不知何时泪水已然干涸。
“你知道那晚,我看见骆霜的那一瞬,心里是什么想法吗?”
“我第一反应竟然天真地以为,‘骆霜真好,还知道主动来找我。’”
“多可笑啊,你们说是不是。”袁柔锦又哭又笑,脸上尽是无措。
“也就是那一晚,我回了家,正巧听见他与人计谋,知道了那些东西正是他精心配制的毒药,可他怎么忍心的啊?清水镇,全镇都依赖着这条河,他这样做,手上会出人命的。”
“我惊慌之下碰出了动静,他便将我又囚在了山上,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他摸着我的脸,与我说,安心等他来娶我,到时候,会十里红妆,迎我归家。”
说完这些,袁柔锦眼神空洞,望着寂寥黑夜,“我只记得这些了。”
远处黑漆漆又毫无人气的屋子紧紧挨着一起,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