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之时你抬妾,重生我拒婚渣男》 第373章 上元节刚过,长安又下了场雪。 崔窈宁和裴宴书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长安。 大雪将整座长安城覆了一层银白,家家户户都挂着彩灯,年关刚过,还残留着热闹的喜气。 崔窈宁他们前脚刚歇下没多久,后脚太子妃就派人过来让他们下午进宫,晚间一起用晚膳。 他们? 崔窈宁微怔了几秒。 领头的宫人笑着肯定了崔窈宁的疑惑,是他们,她和那位镇国公府的小公爷,一起去东宫。 太子妃这意思俨然已经将裴宴书当妹婿来看。 崔窈宁很快就明白了胞姐为何有这个举动了,裴宴书今年在崔家守岁,自是通过了崔家人的认可,祖母等人亲自认证的人还有什么错呢? 崔窈宁应下来,朝抱琴递了个眼神。 抱琴了然,将赏钱塞给宫人。 那宫人领了赏钱后,笑着回宫里复命去了。 裴宴书先回了镇国公府处理事情。 崔窈宁让人烧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会儿,换了身干净衣裳,先往平阳侯府走了一趟。 如今的平阳侯夫人是崔程英,因为她同样是清河崔氏女,和头先的平阳侯夫人崔氏撞了称呼,大家为了方便辨别,于是都喊她小崔氏。 去年崔窈宁回洛阳的时候,小崔氏让她带了许多礼品送给崔老夫人,崔老夫人记得她的好,此次回长安,就带了些东西让她一起送过去。 也是给平阳侯府做脸面看。 虽然崔氏没了,可小崔氏同样是清河崔氏女,即便是庶女,也不容许任何人小觑她的身份。 事实上,也没人敢小觑她。 小崔氏进了平阳侯府没多久就怀上了,她长袖善舞,对许老夫人恭谨,和几个妯娌处得也好,又因为年轻,跟下面侄子侄女关系也不错。 崔氏还活着的时候,因为性情骄横,不把其他妯娌们放在眼中,家里的氛围一度很是冷凝。 如今小崔氏来了,平阳侯府完全变了个样子。 许老夫人欣慰,平阳侯与荣有焉,又因为老夫少妻,更疼爱小崔氏,其他姨娘那也不去了。 外面起先酸的人,慢慢地就闭上了嘴。 崔窈宁先去拜见了平阳侯老夫人许老夫人,而后才去见的小崔氏,正好许令姜也在那。 许令姜性子直率,自许五娘嫁去楚王府后,她和许六娘的关系也疏远了,正好小崔氏刚嫁过来,什么人都不认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彼此性情又投缘,一来二去倒是愈发熟络了。 小崔氏感激崔老夫人这么久了还惦记着她,撑着身子起身朝崔窈宁一拜,被她搀扶住了,笑着道:“好了,心意到了就行,你且放宽心吧,祖母知道你有这个心,这些虚礼就不必了,更何况你如今有孕在身,当心自己的身子。” 不待小崔氏说些什么,崔窈宁话题一转问道:“几个月了?” 四下婢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小崔氏重新坐回了榻上,闻言她抚着肚子笑着道:“六个月了。” 崔窈宁算了下时间,几乎是她才刚嫁过去不久就怀上了,这一胎彻底稳固了小崔氏的位置。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孩子,平阳侯却表现得像个毛头小子,分外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 院里的姨娘各个吃醋,可吃醋也没用,这可是当家主母,打身份上就不是她们能得罪的人。 第374章 崔窈宁听许令姜提起,平阳侯为小崔氏做的一桩桩事的时候,语气说不出是古怪还是喟叹。 崔窈宁从中听出了含义。 何曾薄幸的男子? 他和崔氏是不是没有过恩爱的时候,可崔氏死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动容,迫不及待地要娶继室,可饶是如此,外面谁不说小崔氏福气好? 旁人越是如此说,她们心里越明白多讽刺。 平阳侯实则谁也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小崔氏捧着白瓷小碗,感受着上面的余温,神情平静舒坦,好像许令姜说的那人不是她。 崔窈宁只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心中有数,倒也没就这事多说。 许令姜提起许昭明兄弟俩,这兄弟俩被送回老家之后,再也不可能如往常一样高傲地起来。 起先他们还在破口大骂,后来实在是吃了苦头,学会了服软,让人去跟许老夫人他们求情,可那些族老一早得了许老夫人的话,知道他们俩没救了,压根理都没理他们。 这兄弟俩才知道许老夫人这次真的狠下了心,免不了又是一阵破口大骂,可骂也无济于事。 他们想要再回到长安,是绝不可能的事。 对于许老夫人而言,这兄弟俩如今唯一的作用就是开枝散叶,他们年纪都不算小,崔氏把这两人惯得挑挑剔剔,觉得那些女子都配不上他们,到了老家后,可没人愿意再惯着他们了。 这个不愿意娶?那个不愿意娶? 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平阳侯的世子呢? 这兄弟俩待了几个月后,慢慢认清了现实,他们皮囊还是不错的,瞧着倒是能唬住不涉世事的少女,加之平阳侯的缘故,有人愿意结这门亲事,由族老们安排一前一后地娶了妻子。 许老夫人派人去看过,这兄弟俩得知不是接他们回去的,又原形毕露了,破口大骂了一阵。 许老夫人对这两个孙子彻底死了心,由他们自生自灭,至于平阳侯,他本就薄幸,儿子又多,对崔氏都没感情,更何况是这两个儿子呢? 平阳侯听了一句后就没再管,不耐地告知下人,日后有关他们兄弟俩的事,不用再汇报了。 许令姜说起他们时语气满是感慨。 从前崔氏活着的时候,这兄弟俩多么风光? 如今落到这个程度,即便许令姜不喜欢他们兄弟俩,觉得快意的同时,也难免有几分唏嘘。 不过这些又怨得了谁呢? 他们气死了崔氏,自然就要承担这些恶果。 崔窈宁深以为然,又陪着她们聊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提出离开,没有留在那用午饭。 回了府,简单用了两口,换了身衣裳。 镇国公府的马车早已停在了府外等候,裴宴书穿了身墨色大氅,长身而立,领口簇了一圈黑色狐绒,映得肤色冷白,唇色艳红,他微微俯身,朝她伸手,“走吧,九娘。” 崔窈宁微怔片刻,将手搭在了裴宴书的掌心间,借着他的力道,掀开厚重的车帘上了马车。 冬日天冷,吹来的风带着湿寒气息,像是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下人们将原先轻薄的车帘全都换成了厚重的布帘,用来遮蔽外面的风雪。 帘子垂下,阻隔了外面的视线。 崔窈宁此次坐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入宫。 裴宴书坐于前面,自觉担任起了车夫的责任。 虽然崔窈宁觉得当今应该不会在今日动手,可裴宴书还是担心,万一出现什么问题呢? 第375章 他不敢赌,也不想赌! 外面风雪早就停了,一路平静入了宫。 下了马车后,崔窈宁第一时间去瞧裴宴书,他眉目极淡,眼睫沾着几分霜雪打湿后的湿润,偏生唇色殷红,像是茫茫雪野里绽开的红梅,颇有几分醉玉颓山,轩然霞举的清冷矜贵。 光是站在那,就有种和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 崔窈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将大半张脸全都埋进了雪白的狐绒里,只睁着一双漂亮的眼露在外面,眨巴了下眼睛,低声问他:“冷不冷?” 崔窈宁问完才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个蠢问题。 迎着风怎么会不冷? 少女咬着唇,忽然有些懊恼。 裴宴书并不知道少女的小心思,只是见她忽然间,好像情绪就低落了几分,先问她怎么了。 才说:“还好,没那么冷。” 崔窈宁有点不信,裴宴书伸出手递给她。 意思不言而喻。 崔窈宁握住,指尖微冷,却是一贯的触感,没有因为方才在外吹冷风,就冷得没法握。 她稍稍放下了心,很快松开。 少女的脸颊有些羞赧的红晕,所幸她大半张脸全都埋在了雪白的狐绒里,瞧着倒是不真切,只有红润的耳尖方才能看出一丝少女的羞涩。 两人由宫人领着一路往东宫去。 东宫的院里栽种了数十棵腊梅,天寒地冻,腊梅反而绽放的更好,鹅黄色的花瓣嫩生生的,像是落日熔金倒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颜色,花瓣上堆着一捧捧清雪,一阵暗香浮动。 刚进前厅,一股浓郁的药味传来。 崔窈宁注意到太子似乎是病了,脸色不太好,透出几分病殃殃的灰败之色,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药,身上的药味浓郁到他们刚进来就闻到了。 屋内烧了地龙,里面暖和得简直像是盛夏,崔窈宁进来后就自然地将身上的披风解开,递给一旁侍奉的宫人,熟稔地喊裴宴书进来。 “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太子妃的嗓音从另一侧传出,没好气地对一旁的太子说:“这丫头向来没规矩惯了,不知打哪学来的打蛇随棍上。你瞧瞧,上一会儿才知道我们疼她呢,这会儿就不拿我们当外人了。” 太子妃一手掌着额头,另一只手搭在膝上,十分无奈地说:“这没规矩的样子,若是传到外面去,还不知道人家要怎么说她呢。” “这样——” 太子刚说了几句,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面色立时浮现出几分潮红,边上宫人连忙送上茶,太子接过抿了口,嗓子眼总算舒服了点。 太子将茶放下,摆摆手笑着道:“这样才好呢,你啊,就是对九娘太过于严肃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外人,她在我们面前放纵些又不妨事。” “至于传出去?” “哪个敢乱嚼舌根,孤就割了他们的舌头。” 太子冷下脸的时候,那个模样简直跟阴晴不定的皇帝像了个十成,一点没有平日的温和气息,吓得一屋子侍奉的宫人连忙跪下,说不敢。 太子妃稍稍叹了口气,“你啊,就惯着她吧。” 太子妃话说完,命一众人起身。 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姑娘张扬点才好,日后才越不会受委屈。” 说到这,太子像是才记起来裴宴书也进来了,眯着眼看向他,忽地笑道:“行之,你可不能欺负九娘,若是你欺负她,孤第一个饶不了你。” “有你在,谁敢欺负九娘?” 太子妃像是不忍直视这场闹剧,让他们两人坐下,让宫人们依次按照两人的口味上了热茶。 裴宴书谢过她,对太子说:“我不会欺负她。” “是呀太子姐夫。” 崔窈宁应和一声接过他的话茬,语气里有几分得意,笑眯眯地对太子说:“裴宴书才不敢欺负我,只有我欺负他的份,没有他欺负我的。” 这话听起来难免有几分蛮不讲理。 裴宴书却好像完全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太子神色渐深。 皇帝觉得崔窈宁是裴宴书的软肋。 因此一定要杀掉她。 太子也是这么想的,却没准备杀掉九娘。 崔窈宁太适合用来绑住裴宴书,只要她在,裴宴书永远都会效忠于他,不用担心他这样的人会被其他人笼络了去,九娘是极好的缰绳,只有她才能拉住裴宴书这个随时发狂的野兽。 可惜—— 父皇偏偏想要九娘的命。 太子夹在其中十分为难,平心而论,九娘几乎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倾注了心血在她身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能舍弃她的性命? 只是要她命的人是皇帝,太子也没什么办法,谁让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人是皇帝,不是他。 只能怪九娘命不好了。 太子垂下眸,低低叹息一声,嗓子眼里又开始痒了,他手攥成拳头,忍不住低低咳嗽几声,忙拿过一旁的茶喝了口,压住喉咙里的痒意。 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吃了那么多药也不见好。 想到昨夜太子妃领来的两位太医,太子眼底深处有一丝阴霾浮现,父皇居然不信任他到这个地步,究竟是谁离间了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幸充媛吗? 想到那个才入宫数月,就已经成了九嫔的女人,太子眼底阴郁之色更深,他这几日也瘦了,温和的面容此时瞧着竟有几分冷戾之感。 “太子姐夫病了吗?”少女担忧的声音响起。 太子回过神,笑着说整日操劳太累了,顿了顿,又看向裴宴书,“行之,孤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你能够答应。” 第376章 太子面色犹豫,似乎在掂量该怎么开这个口。 许久,他才做出一副无奈的语气,自嘲一笑,“行之,父皇如今被人奸人蒙蔽,学着前朝的末帝花费重金寻仙访道,孤这个太子倒是有心劝诫,可你回来后,应当听到了近日的风声。孤的劝诫不仅没用,反而引起父皇的警惕。” 崔窈宁听到这大概就明白太子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太子诚恳真挚的声音:“行之,你不一样。父皇一向最看重你,你的劝诫他一定能听得进去,绝不能让父皇再寻仙访道了,长此以往下去的话,国将不国!” “行之,大周的未来皆系于你一人身上了。” 崔窈宁听得攥紧了掌心。 这一番大义压在他身上,裴宴书能怎么说? 太子嘴上说着请求,实则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留给裴宴书,除了答应,裴宴书还能怎么办? 可这事真有这么好做吗? 单看太子自己都不敢去劝谏皇帝,就知道这是一门极难的差事,一旦做不好可能龙颜大怒。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皇帝寻仙访道的时间,提前了好几年,可她印象里很清楚,上辈子那些胆敢劝诫皇帝的人,下场无一不凄惨。 对于一个常年病痛缠身,渴望有着仙神力量能够让他回到年轻时候的帝王,任何敢于劝诫的人就是在阻拦他的长生,这是大不敬的行为。 太子这个行为,简直等同于送裴宴书去死。 虽然说裴宴书的母亲是晋阳长公主,有着这层关系在,皇帝应当不至于一怒之下杀了他,可皇帝想给一个人苦头吃,这难道不简单吗? 无论哪一种,对崔窈宁来说都不愿见到。 她心下不满,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的脾气,讶异了一声:“太子姐夫,你找错人了吧?你都劝不了诶,裴宴书又怎么可能劝得住?” 少女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满脸写着你不要看我年纪小就骗我,我可没那么好骗。 少女的嗓音让殿内稍显僵凝的气氛缓和几分。 太子眼底阴霾散去,抬眼温和地冲她笑了笑,“你啊,未免太低估行之了,他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孤做不到的事情,他可未必做不到。” 这话难免有点捧杀的嫌疑。 少女还是满脸不信,嘀嘀咕咕。 太子妃看得失笑,忍不住嗔了句:“你呀,难道还看不出殿下在跟你们开玩笑吗?他怎么可能——” “妙姝。” 太子打断她,语气温和:“孤可不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孤是真的认定行之能够劝诫父皇。” 太子说到这,用一种玩笑似的语气说:“父皇待行之的看重,有时候就连孤都分外嫉妒。” “这件事除了行之,谁都做不成。” 当然裴宴书劝诫成不成功都不重要,成功固然好,不成功,对太子而言也是早有预料的事。 太子只是想让他触怒皇帝,让皇帝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看重他,单看皇帝宁愿让他费尽心思杀清河崔氏的嫡女,也不愿意让裴宴书受到半点伤害,就知道在皇帝心里,他是什么地位。 这句嫉妒半真半假。 太子从前是艳羡过,后来知道皇帝待裴宴书与其说是看重外甥,不如说是看重趁手的工具。 这有什么好艳羡的呢? 父皇不了解裴宴书,觉得杀了九娘,裴宴书就会回到从前,可太子知道,杀了九娘,一旦裴宴书查到,面临他的就是裴宴书的疯狂报复。 第377章 太子还不想招惹一个疯子。 虽然说没有了趁手的工具很可惜,可谁让父皇做了那个决定呢,太子没办法阻拦他的决定。 既然如此,不如这时候就让父皇了断他。 这样日后也不必时刻盯防。 太子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扣着膝。 太子妃看一眼,平静地收回视线,微微垂眸。 他们夫妻多年,太子妃早已对他了如指掌,她看出来这是太子算计人时会有的小动作。 所以—— 太子妃眼眸深处泛起一丝冷意。 太子是真的铁了心地要动九娘,要动崔家。 既如此,她也没必要心慈手软。 那就各凭本事吧。 即便知道他这会儿想算计的可能是裴宴书,可太子妃也没有丝毫犹豫,裴宴书是九娘的夫婿,他算计裴宴书就等于算计九娘,算计崔家。 太子轻扣着膝,面上笑容愈发温和,看向裴宴书,“行之,你是如何作想的呢?” 裴宴书神容平静:“殿下有令,自然遵从。” 太子脸上笑容愈发浓郁,语气又温和了几分,“先不说你是九娘未来的夫婿,便是咱们表兄弟的关系,你也无须和孤这么客气,到了这里,就像在自家一样,喊殿下多生分,喊表兄就行。” 裴宴书坚持:“礼不可废。” 太子又说了几句,见他实在坚持,就没再说。 晚间他们两人留在东宫用饭。 太子妃提前问过裴宴书的口味,见他没有特别爱吃的菜,就令人挑选了一些长安的时兴菜。 一顿饭吃得宾至如归。 用完饭,宫人们撤走一干东西,又上了清茶给几位主子,太子妃主动说,有些姐妹间的悄悄话要和九娘说。 太子倒也没觉得奇怪,起身给她们让出说话空间,笑道:“你们姐妹俩这么久没见,是该有许多话要说,孤和行之就不在这里打搅你们了。” “殿下和行之在说话吧,臣妾带她去偏殿。” 太子妃眼里浮现几分柔和,笑着说:“臣妾给九娘做了几件衣裳,正好她过来让她试一试。” 太子确实见过她在缝衣裳,她那样的身份,若不是做给亲近之人,压根无需亲自动手。 太子原先还以为是给自己做的,没承想是给九娘,这下难免有几分吃醋,“你待九娘可比孤好太多了,孤可没收到过你亲自缝制的衣裳。” 太子妃嗔怪了声:“殿下这样的身份什么东西没有?还惦记着这点衣裳,臣妾绣活可不好。” 太子目光落于她身上,眉眼含笑,多了几分深情,“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太子妃白皙微丰的脸颊适时浮现了一抹红晕,语调嗔怪:“好了你,九娘行之可都在看呢。” 她没用臣妾殿下这样的称呼,较之冰冷的天家夫妻,好像亲昵了许多,让得太子开怀大笑。 崔窈宁轻轻敲了下案桌,发出声音提醒他。 太子笑意一收,做出无奈投降状,“好好好知道你还在,九娘你说说,你胞姐是不是偏心?” “她给你做衣裳,都不肯给孤做。” 崔窈宁飞快说了句:“不是!” 太子一瞪眼,“怎么不是?” 少女却丝毫不怕他,一溜烟跑到了太子妃身后,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黏黏糊糊地和胞姐贴贴,理直气壮地说:“偏心我,怎么算偏心?” 太子一阵愕然,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呀你,看来孤是问错了人啊。” 他作势要问裴宴书,还没说话呢,又自己否决了,“不成不成,行之他肯定也会帮你说话。” 第378章 他就去问皇太孙。 “母妃也帮我做过衣裳。” 皇太孙沉吟了一会儿,学着刚才姨母的语气和父王说:“儿臣觉得,母妃应当没有偏心吧。” 少女得意洋洋,递给皇太孙一个赞许的眼神,笑眯眯地说:“太子姐夫,你就认了这事吧。” 太子哭笑不得,手掌按了下眉心。 最后还是太子妃制止了这场闹剧,轻轻白了眼太子,嗔了句:“待我空出时间,就给你做。” 太子眼睛一亮:“当真?” 太子妃轻轻应了一声:“当真。” 太子顿时心花怒放,眉眼满是笑意,跟崔窈宁说:“九娘,这一次,孤可算托了你的福,不然你胞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给孤做衣裳。” 太子大手一挥,极为豪爽地说道:“说吧九娘。你想要什么奇珍,孤都能赏赐给你。” 太子妃无奈一笑,“殿下又惯着她了。” 少女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提自己的要求,她见过世间奇珍,因此知道什么东西贵重,让太子好一阵肉疼,不过又想到皇帝的命令,心头立时沉了下去,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下来。 拿吧拿吧。 左右确实是他对不住她。 这点东西若能让她高兴,又算什么呢?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罢了,希望九娘日后不要怪他吧? 他也是情非得已,亲手要杀自己看着长大,近乎当成女儿疼爱的九娘,太子并非不难过,只是他清楚自己没法跟父皇反抗,牺牲九娘是必然的事。 太子想到此处,又问她:“还要不要其他?” 他又说了一些奇珍,还有一些时兴的珠花首饰等等一并送给她,跟她说,若喜欢都带回去。 崔窈宁略有一丝愕然。 她是故意揶揄太子,并没有真的想要的意思,可太子这架势,不仅没觉得她要得多,反而又给了更贵重的珠宝,这行为实在有一些反常。 命运的馈赠早在最开始就标注了价格。 正如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崔窈宁深知这个道理,深呼吸口气,撇嘴说:“我可不敢拿这么多回去,若是祖母日后知晓,少不了要把我骂一顿,我可不敢触她霉头。” 太子妃笑容淡淡,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看着太子说道:“这些对九娘来说未免太贵重了。” 太子这时候后知后觉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心中懊恼,可话已至此,若是不解释清楚,难免引起人的怀疑,他一点顾虑都不想有。 太子稍稍沉下嗓音说:“确实是贵重了点,可又不是给旁人,更何况,九娘今日帮了我大忙,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别说只是这一点,就算让九娘把东宫都搬空了,孤也心甘情愿。” 这话既在说这事,又是在叙说自己的心意。 太子妃无奈,又劝了几句。 太子坚持己见,太子妃见状只好随他去了,说先带九娘去试衣服,省得等下回去晚了。 她领着崔窈宁去了偏殿,四下静谧极具,案桌上青花缠枝镂空香炉里点着龙延香,香气弥漫,正前方墙上挂着名家所作的狸奴扑蝶画,边上丹凤朝阳彩蝶瓶里插几枝鲜妍的腊梅。 进来后,太子妃命人去取衣服。 因着等下要换衣裳的缘故,殿门紧紧关着,外面守着宫人,殿内空旷安静,除却太子妃和崔窈宁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个人。 没过多时,取衣服的宫人折回来,手上捧着的托盘叠着整齐的衣裙,太子妃让她们将衣服放下,命她们退下,叫崔窈宁过来试一试衣裙。 崔窈宁先挑了件宝蓝色暗花金菊吐蕊妆花缎褙子,拿到屏风处换,太子妃过来帮她一起穿,她脸颊微微红了,“胞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我这,你就是个小孩。” 太子妃眼里含笑,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见小姑娘又红了脸,觉得胞妹实在可爱,忍不住捏了把她的脸,“你啊,自小就让人伺候惯了,真让你自己穿衣服,怕是会穿得扭扭歪歪吧?” 不止她,世家女皆是如此,自小锦衣玉食的伺候,除了不用喂着吃饭,衣食住行哪样不是奴婢们伺候,真让她们自己来,怕是会闹笑话。 崔窈宁有些心虚,没跟胞姐争这点,老老实实地由着她伺候,脑海里又想起胞姐怎么会呢? 胞姐也是世家女,同样娇生惯养着,她会这些,应该是嫁到了皇家吧,虽然东宫也有宫人,可涉及到太子的很多事,恐怕必须亲力亲为。 崔窈宁忽然有些难过,要是胞姐没嫁到东宫就好了,可是想想又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没道理。 她又不知胞姐的想法,这样的念头太过傲慢。 她抿了抿,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太子的事,来东宫之前,她已经预设过各种会发生的情形,也思考过该如何和胞姐说出太子的真面目。 可真的到了,发现实在很难说出口。 被胞姐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崔窈宁原先准备好的那些话一个字都说出来,有点担心胞姐会难过,担心胞姐不信她的话,担心很多事。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胞姐温柔的声音:“怎么?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太子的事吗?” 第379章 崔窈宁叹了口气:“是呀。” 话刚出口,她忽然察觉到不对,惊愕地抬头,结结巴巴地傻了眼,“胞姐,你…你怎么——” 太子妃笑着问:“我怎么知道?” 少女干巴巴地应下。 明明、明明胞姐应该不知道的才对? “祖母已经给我来过信了,况且——” 太子妃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一瞬淡了许多,“枕边人的变化,我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太子是个傲慢到骨子里的人。 因此,这样的人在亲近之人面前,往往不屑于伪装,很多轻慢的神情便无意识地泄露出来。 太子于太子妃而言,不仅是丈夫,还是上司,太子妃一向留意他的举动,怎么会察觉不到? 太子或许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泄露了几分情绪,只是他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从来都不觉得女子能够做到什么,纵然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只要他没露出什么证据给她看就行。 太子始终觉得,有皇太孙在,她不会做什么,她再怎么样,也得顾忌自己亲生儿子的地位。 他觉得,她为了皇太孙可以忍耐。 太子妃从太子神情中,能看到他的眼里来自于上位者的傲慢,一种空无一切的自大和愚蠢。 他何等轻视女子,又何等轻视她? 太子妃确实疼爱皇太孙,可这份疼爱绝对越不过自己的母族,她做了十五年崔氏女,才做十年萧家妇,该向着哪一方还需要怎么考虑吗? 太子觉得她为了皇太孙,会抛下一切。 这怎么可能? 皇太孙若是听话,她自是会继续疼爱关心他。 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儿子,反而想着没抱过没关心过他几天的父亲,她只会觉得心冷。 这样的白眼狼要来何用? 太子妃的眼底浮现几分和她容色不符的冷酷。 崔窈宁心头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觑了眼她的神色,许久,低声问:“胞姐,你还…还好吗?” 上辈子因着裴钰的事,她心底也难过了许久,可胞姐这事比她这个严重那么多,涉及崔家,涉及太子、皇太孙,胞姐也会觉得很为难吧。 太子妃怔忪着回过神,“嗯?” 听到胞妹的话,她眼里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捏了捏少女的脸颊,“怕我会难过?” 崔窈宁轻轻点头。 “难过啊?” 太子妃想了想,轻声说:“真要说有一点吧。” 真要说她对太子有没有感情,自然是有感情的,夫妻十年,太子待她的好并非是虚情假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是,也就这一点感情了,谈不上浓厚,像山林间的一缕轻烟,抓不住,淡薄得几近于无。 年少时,太子妃已经将最热烈的感情给予了旁人,她的感情就好像是大火熊熊燃烧到极致,慢慢地枯竭无力,最后只剩下一地灰烬。 自那之后,旁人再好,在她心里也就这样了。 知道这件事情,太子妃毫不意外。 自古君王登上帝位没多久,就会着手修剪外戚,她只没想到,在崔家嫡系无一人入朝的情况下,当今和太子还是忍不住这么早想要动手。 崔窈宁听胞姐这语气,好像没有多伤心,有些意外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过转瞬又释然了。 外面传言那么多,又有几个是真的呢? 胞姐当初也并非心甘情愿嫁入东宫吧? 这么多年在深宫中小心谨慎,实在辛苦胞姐了。 太子妃正出神着,见少女忽然轻轻拥住了她,回过神,低笑出声:“九娘这是怎么了?” 第380章 “替我难过?” 少女没说话,只是轻轻拥着她,好似这样就能从她身上汲取她的难过一样。 太子妃的心肠霎时柔软起来,抚着胞妹乌黑的发,微微晃了神。 还是个小姑娘呢。 才刚及笄,十五岁的小姑娘,又被家里保护得那么好,跟个小孩一样,自己当年也就这样吧? 太子妃拍了拍她的背,温声说道:“不必替我难过,总有人要为家族牺牲,不是你就是我,我只是恰好年纪比你长,刚好轮到我。” “换成你,你也会如此,并且不会有怨言,对吗?” 崔窈宁点点头,太子妃便又笑道:“所以没必要替我难过,这没什么不公平的。” 真轮到九娘,她也会这么做的。 她们这些世家女既然享受了利益,该轮到付出的时候自然也要付出。 太子妃没就这话多说,继续给她穿衣,边穿边说:“那位幸充媛是我们的人,行之若是做事,不必太过针对她,至于劝诫皇帝——” 太子妃顿了顿,方才说:“随意说两句就行了,说多了当今会厌烦,他如今对此深信不疑。” 皇帝派去寻找方士的暗卫虽然没找到本人,却听到了藏在坊间的各种奇人异事,将这些全都传回去,以至于皇帝现在越来越相信所谓的方士,越来越相信这些人能够让他长生不老。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祖母为那些方士造的名声,什么起死回生、求仙问卜、言能通神等等。 这些倒不是祖母编的,而是那些方士,祖母做的只是利用影响力将这些事扩散,广为人知。 这些方士们手段可多着呢。 单看前面几百年里有多少帝王寻仙访道,这些方士们还没被灭绝,就知道他们自然有本事。 至于真本事还是假本事,太子妃可不管他们,若是他们唬不住皇帝,就算被杀了也不可惜,反正人是皇帝自己找的,他还有什么不放心? 祖母说,经历磨难得到的东西才会被珍惜。 若是太轻易找到方士,以当今多疑的性子,怕是又会怀疑,是否是有人故意送到他面前。 皇帝想找到,还早着呢,心急如焚也没用,祖母说,得到他身子骨差到极致时才会相信。 溺水者,本能地会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即便那根稻草可能有其他危险,可他为了活着,也顾不得什么了。 崔窈宁应下后,想到太子,迟疑了下问胞姐:“姐姐,太子的病是不是也有蹊跷?” 太子妃毫不意外,平声问:“猜到了?” 崔窈宁微微点头,轻声说:“我觉得以姐姐的性格,应当不会眼睁睁地瞧着然后无动于衷。” 太子妃见小姑娘说的一脸认真的样子,起了逗弄心理,笑着打趣她,“你知道我什么性格?” 少女似乎在思考,想了许久后低声说道:“从前觉得您脾性温和,和母亲如出一辙的温柔。” “可那样的姐姐总让我觉得有些遥远,好像成了话本里冷冰冰的一个名字,有些不真切感。” “如今却不同——” 少女顿了顿,眼眸明亮,像细碎耀眼的星光,“姐姐给我的感觉,其实也是鲜活肆意的人。” 那日听母亲说话,就有几分被颠覆的感觉。 母亲看着温柔,其实性情中带着几分刚烈,胞姐和她如出一辙,自然也不会是那种温柔到骨子里面的人,果不其然,胞姐性子也热烈。 她们母女三人其实都很像。 第381章 母亲和胞姐被很多条条框框束缚,她们是被束缚的“崔窈宁”,而她自幼被祖母养大,因为年纪最小,被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宠爱,她的性情也最是鲜明热烈,是自由的“胞姐和母亲”。 太子妃听得怔住,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温和的脸上绽放出鲜活明媚的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年少时期,她唇角扬了扬,“他也这么说过。” “他”? 崔窈宁敏锐地觉得这个“他”,应该不会是太子,难道这个“他”是姐姐真心喜欢的人吗? 她觉得可能性极大! 少女眨巴眼睛,满脸好奇,“胞姐,他是谁?” 太子妃收敛了笑,又回到平日的温和端庄,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小孩子不要多问。” 实则很温柔的动作,说是敲,更像抚摸。 崔窈宁很失望地哦了一声。 太子妃失笑,继续为她穿衣,动作加快了几分,穿完后让她对着铜镜仔细瞧了瞧,“如何?” 崔窈宁亲昵地说:“姐姐做的我都喜欢。” 太子妃气笑,伸手点了下她的眉心,“你呀,惯会哄我高兴,怨不得祖母一向偏疼你,这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换做我,我也疼。” 崔窈宁笑眯眯地说:“我说实话嘛。” 太子妃又笑,将她刚才换下的衣裳一一叠好,“其他的不必试了,一并带回去。不待太久,省得太子起疑,他这人疑心病跟当今一样重。” 崔窈宁应下,对着铜镜理了下散落的碎发,问:“姐姐你和祖母最后决定了怎么做吗?” 太子妃替她将珠花扶好,“就是你想的那样。” 崔窈宁眨眨眼:“杀父留子?” 太子妃被她的话逗笑了,轻点了下她的鼻尖,莞尔一笑,“就是你说的那样,等皇帝死后,让太子继位,杀了他,然后再让皇太孙登基。” 老皇帝年迈,身子骨又差,最多吃丹药半年,以他的身子就会被酒色给掏空,至于太子—— 太子妃的目光透过窗外,仿佛能看见太子书房里点燃的龙诞香,一缕缕薄如轻雾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连着衣服也染上熏香,久经不散。 以太子如今的身子,再辅以天罗香,要不了一年,他的身子会比当今亏空得还要快,更何况,他们萧家祖传的身子骨就弱,寿命都不长。 天罗香是太子妃出嫁时一起带入东宫的香料,这是世家后宅里极罕见的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毒药,原用于后宅之中的阴私斗争,她嫁人时祖母为她备了些,是担心东宫乃至于将来的后宫中会出现如高贵妃那样的宠妃,先下手为强。 嫁进东宫十年,太子妃每一次用到。 若非冒犯到头上,她很少会疾言厉色地说话。 许是因为她身份高的缘故,又或是太子敲打过,东宫一干侍妾都还算老实,没人惹是生非。 谁曾想第一次用,是在太子身上。 这种香料无色无味,可以和任何香料混合,短期闻一点没什么,长久下去身子越来越差。 更别提太子还在病中,身子本就虚弱,闻久了后,等于在原本油尽灯枯的身体中再添一把火,大火燃烧过后会是什么样子自然不必多说。 太子妃掩下眸中的冷色,对着镜子瞧了一眼,“行了,回去吧。” 崔窈宁应一声,又问:“有要我做的吗?” 太子妃说暂时没有,想了想又改口,稍稍正色几分,“后面也许会有让你以身试险的时候。” “怕不怕?” 崔窈宁摇头,“不怕。” 她都已经重活一世,还有什么好怕的事呢? 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太子妃见胞妹神情从容,好似真的没有害怕,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真不愧是我们家女孩。” 太子妃话落,提高音量唤宫人们进来。 不多时,宫人们鱼贯而入,将太子妃整理好的衣裙重新放入托盘,捧在手中跟在她们身后。 两人重新回到前厅。 天色已晚,又正值深冬时节,天色暗得很快,太子和裴宴书也说得差不多了,没再留他们。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雪,下得不算大,只浅浅掩盖了一层,踩在脚下,发出裟裟的声响,风雪中,梅香更清冽,夹杂着一股雪气。 宫人在前头领着,提着灯,照明了脚下的路。 风雪吹动着檐铃叮当作响,一轮明月高悬,清清冷冷,散发着朦胧的幽光,洒在地面更显凄冷。 裴宴书握着伞,伞面微微朝着崔窈宁的方向倾斜,自己大半个身子落在外面,簌簌的雪粒往下掉,落在肩头,不多时便悄无声息地融化。 风冷,崔窈宁整张脸都埋在斗篷的狐绒里,她身上穿的是太子妃给她新做的衣裳,许是考虑到冬日,太子妃特意在里面加了厚厚的绒。 可即便如此,崔窈宁还是觉得冷,她怀里抱着胞姐临走前命人给她塞的汤婆子,指节源源不断传来有热意,整个身子都暖和舒畅了许多。 崔窈宁抬头,目光落于裴宴书落在外的手上,眼睫颤了颤,一只手握住他,另一只手将汤婆子往他那递了递,“是不是很冷?” 第382章 冰凉指尖传来的热意令裴宴书神情有些怔忪,他目光微垂,落于少女稍稍泛红的耳尖上,心头某个地方立刻柔软下来,伸手回握住她。 她能在外堂而皇之地牵他的手已经很难得了。 他又怎么会忽视她的勇气。 男子中很少会有人捧着汤婆子,在他们看来这有失体面,对裴宴书而言,倒跟面子什么无关,纯粹是他这么久以来已经对寒冷习以为常。 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多余的情绪。 他的情感早已淡漠到将疼痛也一并忽视了。 只是这种时候,裴宴书看见少女仰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好像星子洒落,很期待的样子。 裴宴书实在不忍令她失望。 顿了顿,他顺从地应下:“嗯,有点冷。” “有这个呢,你拿着这个就不冷了。” 崔窈宁弯着眼将汤婆子往他那里递了递,发出一声喟叹:“早知道当时再要一个就好了。” “你拿着吧。” 裴宴书握紧她柔软温热的手,轻轻捏了捏,让自己的语气听来平静不波,“我不冷了。” 崔窈宁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脸颊涌上几分热意,却没挣脱他的手,轻轻呼出一口热气。 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我就用啦?” “嗯。” 两人十指紧握,慢慢地,掌心间源源不断涌出来热意,明明是深冬,却好像在酷热的盛夏。 两人谁都没说话,却彼此心知肚明,斗篷下,掌心间冒出了汗却也舍不得分开,紧紧相扣。 他们从没觉得一条路那样短暂。 没过多时就已到了马车旁,宫人送他们到这停下,另拿了灯分给两人,笑着回去复命去了。 天色晦冥,风雪弥漫,几乎辨不清视线。 裴宴书先上了马车,将厚重的车帘拂开一截,将手递给崔窈宁,让她踩着软凳慢慢走上来。 上了马车,崔窈宁轻轻挣脱了下,没挣脱开,她红了脸颊低声说:“这里有备好的汤婆子。” 青年好似不明白她的话,睁着眼回望向她,他眉目很淡,肤色透出几分玉质般的冷白,这是芝兰玉树这几个词就可以道尽的清隽。 崔窈宁微微咬牙,提醒:“可以松开了。” 裴宴书睁眼说瞎话:“有点冷。” 怎么办,他已经贪恋这种感觉了。 如果早知道说自己冷就可以有这样的待遇,早在很早前他就应该对着她示弱,说自己冷。 崔窈宁睁大了眼,好似在惊奇他怎么耍无赖。 可是—— 崔窈宁看着他,慢慢有些为难。 明明知道裴宴书其实在耍无赖,可他容色生得那样好,不仅没有半点惹人嫌,反而因为他这难得的情绪外泄,更添了几分烟火气的疏朗。 崔窈宁看得晃眼,只好由着他去了。 非她心性不坚,实在是男色祸人。 路程不久,崔窈宁没耽搁,将胞姐交代的话告诉他,又叮嘱:“随便劝劝就行,不必认真。” 犹豫了许久,崔窈宁还是没忍住将皇帝的态度透露几分给他,“当今对长生这事,远比你们想象中的执着,谁劝诫这事,都讨不了好处。” 她实在不想裴宴书遇险。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究竟有多危险。 现下只是责骂,等外过阵子就是满门抄斩。 皇帝身子不好,对于长生的执着不仅不会随着时间淡去,反而会因为身体的病痛更加重他的追求,他心里并非没有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只是这时候他太需要一个希望,哪怕是假的。 第383章 谁敢戳破皇帝的这个希望,谁就会死。 裴宴书深深看了崔窈宁一眼。 她那样笃定的语气。 好像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帝一样,可她分明只是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分明还涉世不深呢。 他眸色漆黑,这样直白地望向一个人的时候,不笑,更添几分冷漠,带来了十足的压迫感。 崔窈宁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因为心虚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捏了捏耳垂,“你看我做什么?” 裴宴书神色不变,用那样自然的态度轻声说:“在想你怎么会这样笃定,帝心难测,便是连我这等亲近的人都不敢说每时每刻能猜中他的心思,九娘你却好像很笃定这事有危险一样。” 崔窈宁心头一突。 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可还是因为提前知道那些事,难免带着几分预知未来的傲慢,尽管这份傲慢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可知道未来的本身难免就带了几分居高临下。 裴宴书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低声安抚他:“放心吧,九娘,当今无非骂我一顿罢了,再不济就是撤了我的官职而已。” 崔窈宁抿紧了唇。 谁知道皇帝究竟会做什么? 他这人本来就喜怒无常,若是他身子不好时,裴宴书正好撞到枪口去,说不准会大发雷霆,别说撤职了,能保住这条命就已是不易的事。 崔窈宁抿了抿唇,另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犹豫着该不该跟裴宴书袒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不袒露,裴宴书兴许会遇到危险。 可袒露—— 崔窈宁想到这个抉择,一时又有点迟疑了。 她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这件事实在有些荒诞,无论跟谁说,第一反应都会觉得她没睡好吧? 万一和裴宴书说,他也接受不了呢? 更何况最令她担忧的是,她不知道如何告诉裴宴书,上辈子他早早死去的事,更不知道怎么说她和裴钰之间的那桩婚事,也不想伤害他。 万一因为这事令她和裴宴书之间生出隔阂,崔窈宁就觉得很难过,很沮丧,有点想逃避。 她心里顾虑得实在太多,不知道怎么吐露。 崔窈宁咬紧了唇,陷入了一阵纠结中。 裴宴书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她那样认真地思考,好像在纠结该不该跟他说,一时怔住了。 稍许,他转移了话题,“花朝节要不要去扬州?” 少女却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攥紧了掌心抬头看他,那双明媚的眼毫无阻拦地直视他,“裴宴书,你相信这个世间有重活一世吗?” 裴宴书瞳孔骤缩。 她头一次没有喊他裴行之,而是那样正式,他却来不及感慨,思绪全然被这一句话占据。 “裴宴书,你相信这世间有重活一世吗?” 裴宴书信,他当然信,他自己就是重活了一世,只是这句话怎么会从九娘的口中说出来? 裴宴书心头隐隐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却又觉得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一时屏住呼吸。 他紧紧地盯着她,眼睛一点也不敢眨。 崔窈宁一开始觉得说出这个秘密很难,可真的说出来后,才发现,好像原来也没有那么难,轻吐一口气,将自己上辈子的事情告诉他。 “裴宴书,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兴许我的话听起来有些荒诞,可请你相信我,我绝不是病了,也不是做梦,我是真真切切重活了一世。” 第384章 “该从什么地方说呢……” 少女微微吐出一口气,似乎在思考怎么说,许久才道:“我肯定自己当时已经死了,结果一睁眼才发现,我又回到将要及笄的那一年。” “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一切会不会是个梦,可是一切都太真实了,我觉得绝不会是梦。” “我之所以不想让你太过认真地劝诫当今,就是因为当今对长生的执念太深,任何劝诫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虽然时机好像还没到,可这辈子许多的事都已经改变了,我不敢赌。” “万一皇帝突然发难,你受伤了怎么办?上辈子劝诫的那些人最后都死了,无一例外。” 少女明亮的眼眸里丝毫不掩盖对他的担忧,紧紧抿着唇,坦白直率地叙说了自己的想法。 顿了一会儿,她又将上辈子崔家的结局告诉他,“上辈子太子涉及巫蛊之祸,他和胞姐都死了,崔家和涉事其中的家族也被满门抄斩。” “因为这一点,我总是会担心这辈子还会重蹈覆辙,好在如今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说完话,崔窈宁故作平静地问:“好了,我已经说完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话?” 青年好似这一刻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抬眼看她,明明得知这样惊奇的事情,眼里却一点震惊没有,好像这件事对他而言稀松平常一样。 崔窈宁心里嘀咕了句,早知道就跟他说了,她险些忘了裴宴书的病,他的性子一直这样沉稳,不会被这种事触动到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若是一早告诉他,她心头兴许能松快点。 对崔窈宁而言,这一切都太过沉重。 她上辈子双十年华都没活到,自小身子就差,全家人小心呵护,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没有一件事令她烦心,被保护得天真烂漫。 那些黑暗、那些勾心斗角、那些世间险恶全都被家人们阻隔在外面,半点都接近不了她。 唯一不顺心的事,就是裴钰在外养了外室。 可这些在家族倾覆面前又算什么? 这样的大事,崔窈宁又无法和其他人倾吐,心里不可能不压抑,好在如今她终于说出来。 崔窈宁一直在等着裴宴书问她的话,可是等了许久,才等来了青年冷不丁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崔家倒台之后,你怎么样了?” 崔窈宁怔了下低声说:“我们这些外嫁女侥幸逃过一劫,我还算幸运,你知道我的身子骨一向就很差,没来得及等当今继续清算就死了。” 她语气实在平静,好似一件小事。 裴宴书的心头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扎了下,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病死怎么会像她说的那样轻松? 她那样娇气的姑娘,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裴钰呢? 裴钰没有请大夫帮她仔细调理身子吗? 他明明请过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在府中,那么多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保住她的命吗? 他明明叮嘱过,待九娘入了府后,让他们秋冬两季三五天去看一次,就没一个人肯上心吗? 还是裴钰连去帮她请府医都懒得? 裴宴书几乎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径直问了声:“裴钰呢?裴钰他就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崔窈宁完全怔住:“什…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和裴钰——” 说到这她再也说不下去,心里明明有了猜测,却仍然觉得难以置信,紧紧抿唇,心乱如麻。 许久,她喉咙发涩地问:“你也重活了一世?” 裴宴书闭了闭眼,压住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他不想骗九娘,低低应下:“是。” “你知道我和裴钰在一起过?” “是。” “你知道我嫁给了他?” “…是。” 崔窈宁脑袋嗡嗡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线,她只要一想到裴宴书什么都知道,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堪。 马车停下来,车夫说,到了崔府。 崔窈宁如梦惊醒,回过神,猛地从裴宴书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掀开车帘飞快地跑了下去。 裴宴书快步追上去拉住她,却被她用力甩开,他又一次拉住她,这一次用力将她紧紧抱住。 “九娘。” “你听我说一句好吗?” 风雪弥漫,他的嗓音好像也从风雪深处传来,轻轻颤抖,“难道因为这事你就要讨厌我了吗?” “不…不是。” 崔窈宁眼里含泪,一张口,已经带了几分哽咽,她捂着脸,潮湿的泪落于指缝间,“我只是觉得…觉得有些狼狈,只是觉得有点没脸见你。”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朝三暮四的姑娘。” “明明知道你是裴钰的兄长,还要和你相看。” 她紧紧攥着他衣袍,大滴大滴的泪落了下来。 崔窈宁头一回生出这样的情绪,觉得自己像赤.裸着置身于大庭广之下,被人扒光一样难堪。 “不是这样的九娘。” 裴宴书小心翼翼拂去她眼角的泪,神情肃穆地问她:“如果你是朝三暮四的姑娘,那我这样,两辈子都觊觎着自己堂弟未过门的妻子,却被称为世家壁玉的人,又该用什么样的词形容呢?” “道貌岸然?不知廉耻?畜牲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