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漫男主靠表白拯救世界》
1. 第1章
数个月后,月岛柊站在释放出荒霸吐全部力量的中原中也面前,准会想起天外飞来火球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生活平静的像是一壶清澈的水。
阳光金灿灿的,大朵的樱花坠满枝头,沉甸甸的压下去,风一吹就纷纷扬扬落下,薄而透的花瓣在阳光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粉色,形成了一种极致梦幻的景象。
而月岛柊就站在这场短暂的樱花雨下,正在进行自己的第七次告白。
没错。
第七次。
之所以次数这么多,不是因为在演戏或者月岛柊被反复拒绝,而是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这里是少女漫的世界。
月岛柊则是少女漫的男主。
每天的工作就是和他的搭档——一只能任意变形的史莱姆一起——按照漫画内容走剧情。
他主要负责中短篇漫画,这些漫画与那些名作相比不起眼,但数量庞大,是组成这个世界的重要基石。
“并不是只有那些长篇名作值得被演绎,那些作品确实很精彩,但是在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依旧有各种各样的故事在上演,这些故事脱胎于那些短篇漫画,剧情简短,但感情同样真挚。这个世界和原作漫画是会互相影响的,演绎这些故事,能确保这个世界不崩溃、原作漫画继续进行,是拯救世界的壮举啊!”
“怎样,少年,你要和我一起拯救世界吗?”
这是两年前史莱姆找上月岛柊,尝试拉他入伙时放下的豪言壮语。
理所当然的——
月岛柊没答应。
他其实是穿越过来的。
上辈子是个孤儿,长到十六岁死于车祸,一睁眼穿成了这个世界的婴儿,父母双全,但是长到十六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
说这些只是想说明他的经历实在是乏善可陈。
或许有点惨,但也没那么惨,与全世界七十亿人相比,生活水平甚至在平均线之上,有吃有穿,没有超能力、没有魔法教母、一觉醒来被窝里也不可能出现一个守护蛋,就这么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拯救世界自然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真正让月岛柊答应史莱姆的另有原因。
——史莱姆说可以实现他一个愿望。
“演绎漫画是有积分的,只要攒够积分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哦!这是我们的员工福利,愿望的范围也很广,只要符合公序良俗,什么愿望都可以!”
月岛柊动心了。
他其实是个内敛到有些寡言的人。
不喜欢出风头,也不想做拯救世界这种听起来就很伟大、很万众瞩目的事情。
但是他真的有个想了很久很久,却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的愿望。
最终,月岛柊答应了史莱姆,但是提前给史莱姆打了个预防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我不勇敢,也不聪明,更不擅长演戏,我答应你试一试,但是你要做好准备,你最后肯定会失望的。”
“不会的!”史莱姆很自信,“你是天生的少女漫男主,身上有男主角最需要的品质,最后一定会成功!”
月岛柊抿嘴,完全不知道史莱姆这种自信从何而来。
但既然答应了,接下来就只能好好演了。
月岛柊最先演的,是和他的性格较为相近的、校园文腼腆男主角的角色,但是在走表白的重要剧情时,月岛柊表现的比原人设还要内敛,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字,后来连续演了三四个相似角色后,终于顺畅了一点。
再后来,月岛柊的演绎范围不断扩大。
霸道总裁、阳光奶狗、傲娇狼狗……
还有更夸张一点的——平亿近人校园王子、邪魅狷狂黑/道少主、冷峻理智少年杀手……
就这么将古今中外的少女漫林林总总演了一遍后,现在的月岛柊,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进行花式表白了。
但是性格底色没那么容易改。
于月岛柊而言,这些人设是由作者塑造的、招人喜欢的华丽面具,他只是躲在这些面具后面演绎这些人的故事,摘下面具,他还是个平凡的、乏善可陈的普通人。
樱花雨下,月岛柊看着变成女主角的史莱姆,进行了今天的第七次表白。
“我……我喜欢你。”
他轻声开口,微微低下头。
微风拂起额发,露出了青涩的、好看的眉眼。
“可以了。”史莱姆说道。
月岛柊收起了那副羞涩忐忑的神情,像是听到导演喊“卡”的演员一样,如释重负的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叠漫画翻到下一本,抿了抿嘴角,慢吞吞的小声抱怨:“还有三本,怎么都在樱花雨下表白啊……”
少女漫多以爱情为主,作为其中最重要的表白剧情,其场景自然极尽浪漫。
春天樱花雨,夏天无尽夏,秋天银杏树,冬天飘雪花。
或许是因为春日天然能让人联想到浪漫、青春、萌动等词,其中又以春天的樱花雨最受欢迎。
有不少漫画都将涉及男女主感情进展的重要情节放在樱花雨下。
而月岛柊走剧情并不是真的要像男主角一样生活,严格来说只要按照剧情线把漫画上的那几个分镜演出来就好了。
又因为樱花雨具有季节性,再加上天气等因素,真正能用来走剧情的,只有这几天,要想剧情能顺利进行,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其赶场的结果就是——
月岛柊和史莱姆花了一个月时间,把十本漫画在樱花雨之前的剧情都走完了,和樱花雨有关的剧情则攒起来,全部拿到这天来演。
连演了七段相似的剧情,已经是熟练工的月岛柊也不免觉得有些疲惫。
史莱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加油吧,演完这段就又能有好多积分了,离你的愿望又近了一步!”
这倒是。
月岛柊从书包里翻出了他的小本本,上面记满了他这两年攒的积分。
其实积分一直有史莱姆帮他记着,但他还是喜欢自己记录,每往笔记本上写一笔,就有种离自己的愿望又近了一步的小小的满足感。
但是愿望所需的积分实在是个天文数字。
月岛柊估算了一下,觉得大概要把整本笔记本记满,获得的积分才够兑换自己想要的愿望,但是他现在记了才不到十分之一。
如无意外的话,要到自己三十岁、或者四十岁,才能将笔记本记满。
——月岛柊都怀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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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是否还活着。
但是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要坚持下去。
月岛柊往笔记本上记了一笔,然后合上本子,站起来。
“走吧,我们去走下一本的剧情。”
下一本的漫画的表白剧情不是在故事中段,而是在开头——一个直来直往的不良少年在樱花树下对毒舌傲娇的学霸少女一见钟情,莽上去表白却被拒绝,由此开启了一段欢喜冤家式的故事。
月岛柊和史莱姆来到了公园里最大的一棵樱花树下。
他掏出耳钉带上,又往鼻梁上贴了一个创口贴,用夹板把头发烫卷了一点,然后翻出一次性染发剂补了一点挑染,低下头酝酿了一会儿,再抬起头,就换成了一副不良少年情窦初开的羞涩又莽撞的样子。
“我……我喜欢你!”
月岛柊把已经变成橘发女主角的史莱姆摁在树上,大声表白。
史莱姆:“……”
史莱姆:“说错了,这是上一个片场的台词,应该先问名字,然后两人斗一会儿嘴,最后再说一见钟情。不过一见钟情要说的微妙一点,因为两人小时候见过,这其实是幼驯染久别重逢的剧情。”
月岛柊有些尴尬的垂下眼睛:“不好意思,重来。”
有时候相似的剧情演多了就会这样,时不时就把台词念串了。
月岛柊重新酝酿了一下。
这次演的相当顺利。
樱花树、阳光、青涩的少年少女——共同构成了一副极其美好的画面。
即便有路人路过,也误以为是小情侣表白,抬着头感叹一句,“这就是青春啊”,然后心领神会的离开。
谁都没有发现,就在万里无云的蔚蓝天际,忽然出现了第二颗“太阳”。
那颗“太阳”像是流星般飞速划过天空,停在某个位置短暂滞空后,猛的下坠!
这一下像是打破了某种无形的隔阂。
一些原本泾渭分明的事情似乎随着这颗下落的“太阳”逐渐融合。
世界像是一台启动重组的机器,发出无声的、浩渺的、宏大的震颤。
——但是谁都没有发现。
公园里。
遛狗的人依旧闲适。
散步的小情侣甜甜蜜蜜。
月岛柊已经结束了和“女主角”的斗嘴,准备开始表白。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几百米的高空,一颗“太阳”朝着他直直落下。
“太阳”越变越大,直至显示出全貌。
——那其实是一颗巨大的、高速旋转的火球。
**
距离公园三条街的人行道上,中原中也接通了电话。
下属向他汇报,盗窃走私宝石的港/黑叛徒已经抓住了,只是因为火力不足,陷入了苦战。
“……对方的火系异能威力太大,依靠现有的火力,我们很难压制住他。”
“再撑一分钟。”
中原中也说道,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将手机放到口袋里,然后继续往前走,身上缓缓泛起异能的红光。
走到第五步的时候,身上红光盛极。
他轻轻一点地面,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重力一样飞起来,如离弦之箭,没入了不远处公园里云蒸霞蔚的樱花林中。
2. 第 2 章
“我喜欢你,我对你……”
公园中,月岛柊说出了告白,但是没能说完。
高速逼近的火球带来的灼烧感让他猛地抬头,却在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呆若木鸡。
人往往会畏惧死亡,但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又很难做出反应。
月岛柊对生命的预期比很多人都要短。
因为他总是有一种如果生活足够无趣的话,那么活到四十就够了,活的更久一点就是自我折磨的想法。
但是他现在还没到四十岁。
当这颗火球以摧枯拉朽之势朝他狠狠砸落的时候,或许是求生本能作祟,月岛柊竟久违的产生了一种恐惧。
——他发现自己可能还挺想活的。
可现在说这个似乎为时已晚。
火球的速度极快,甚至连一秒都没有,月岛柊表白的尾音尚未落下,就已经逼至眼前。
炙热的火焰卷起热浪,似乎连空气也烧的劈啪作响。
月岛柊紧紧盯着火球,觉得某一刻眼前的火球似乎与上辈子疾驰而来的货车重合。
刺耳的刹车声跨越时空,恍惚间再次响在耳畔。
现在似乎只能祈祷奇迹了。
但是奇迹真的会来吗?
月岛柊的睫毛颤了一下,又在下一刻骤然睁大眼睛。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就在刚刚,高速坠落的火球竟然放缓了一瞬!
这一瞬很短。
但是足够紧盯着火球的月岛柊做出反应,本能的往旁边一躲!
火球擦着他的发梢飞过,直直砸在了身后的史莱姆身上。
月岛柊惊慌转身:“@#$%$#@##¥!”
史莱姆来自于某个充斥着魔物的世界,其族名用地球语言念出来是一长串不知所云的乱码,鉴于名字实在太长,可以简称为莱姆。
回应他是十八道异口同声的、来自于莱姆的声音——
“我没事!”
月岛柊低头,原本半人高的一大坨史莱姆被火球砸成了十八小坨,像是□□糖一般落了满地,此刻正齐刷刷扬起足球大小的脸,一边说话,一边慢慢的重新融合在一起。
“但是现在情况很糟糕。”十五坨史莱姆。
“就在刚刚。”十二坨史莱姆。
“两个片场的屏障碎了。”六坨史莱姆。
每说一段话,史莱姆球的数量就融合的少了点,等只剩下三坨史莱姆的时候,月岛柊得知了一个消息——
“少年漫和少女漫的片场融合在了一起,我们今后很难继续安全的走剧情了。”
月岛柊愣住了。
“啊?”
史莱姆融合的只剩下了两只,四只眼睛给了月岛柊四道肯定的眼神,“没错,你没听错,这个世界除了少女漫,其实还有少年漫片场。”
“……”月岛柊唇角动了动,露出了有点恍惚的神情。
月岛柊。
十八岁。
既十六岁那年翻开被窝看见一只史莱姆,被告知这其实是个少女漫的世界,颠覆了前十六年的世界观后,又在十八岁这年,得知这个世界除了青春浪漫的少女漫外,在另一端还有少年漫同步进行,原本修好的世界观再次轻轻的碎了。
“但是不对啊,”月岛柊反应过来,有些语无伦次,“如果有少年漫的话,那我怎么……”
“这就是屏障了,”史莱姆说,“人的一生所能接触到的东西是有限的,哪怕网络科技拓宽了人类的视野,人类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全知全能,可以知晓发生在世界任何角落的事情。”
“你可以将屏障看做一个巨大的‘信息茧房’。虽然同处于一个世界,但是你所能接触到的任何信息渠道,都不会告诉你另一个片场发生的事情。就算少年漫片场打架打到上电视了,当天电视也可能会意外坏掉,让你接触不到相关新闻;如果打架时的超能力向外发散,朝你飞过来,中途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偏离原定轨迹,不会打到你身上;你可能会和少年漫的角色进入同一家超市,但是你在超市东边的时候,他会在超市西边,如果你们进入同一条通道,也会有工作人员扛着能遮挡视线的东西从你们中间穿过,让你们无法看到对方。”
“——‘规则’会制造种种巧合,将两个片场巧妙的隔开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也触碰不到另一个片场的角色。”
“……但是意外发生了。”月岛柊干巴巴开口。
莱姆沉痛点头:“是的,刚刚上头告诉我,因为屏障老化,年久失修,不顶用了。那个火球不知道是少年漫里哪一个角色弄出来的,原本应该在中途就偏离路线的,但是现在……”
他顿了顿,“总之赶紧走吧,这个世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在少女漫中是主角,但是放到少年漫中就是两个天天谈恋爱的路人——你知道少年漫里的路人最危险吧……”
月岛柊微微张了张嘴,他总觉得“屏障老化,年久失修”这几个字放在这里显得整个场景有点幽默,但是莱姆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闭上了嘴。
他也是看过不少少年漫的,知道与多以爱情为主线的少女漫不同,少年漫一般与热血、成长挂钩,主角会在开头因为意外脱离原本的平静生活,进入一段未知的冒险旅程,并在旅程中遭遇困难,收获友情,最后实现自我的和解与成长。
最重要的是,在这类故事中,一般少不了一个志向远大、喜欢和世界过不去的反派,他会在故事末尾,和主角上演一场宏大的、史诗般的、大概率牵扯很广的大战。
而他们作为“天天谈恋爱的路人”,真遇到这种大战,很明显就是当炮灰的命,没准连分镜里的小角落都蹭不上,只能成为“XX时间XX地点死了XXX人”这种一笔带过的、用以渲染战斗残酷的背景描写。
“你说的对,”月岛柊抿唇,“有第一个火球就会有第二个,这里的确不安全了,我们要……”
噼啪。
月岛柊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不然怎么会听到火焰爆裂的声音。
但是身后骤然升高的温度似乎昭示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他猛地扭头,在看清身后情形的刹那,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遥远的天际,居然真的出现了第二个如流星般的火球!
而且比之前那个速度更快、体积更大、火势更猛,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将大片天空染成澎湃的红色,竟有种世界末日的景象。
月岛柊倒吸一口气。
这次因为有了第一个火球的经验,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转身拔腿就跑。
但是人的速度怎么可能快过火球坠落的速度?
而且月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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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从来不是擅长体育的人,很快就觉得喉咙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池塘,又干又涩的同时,还泛上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但火球却更近了几分。
“表白!赶紧表白!”
身后,莱姆大喊着。
但是火焰的噼啪声太响,月岛柊只看见莱姆焦急的蹦蹦跳跳,没听见。
史莱姆快急死了,干脆将软绵绵的身躯不断拉长,在空中拼出了文字。
这下月岛柊看懂了,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第一颗火球坠落时,那奇异的、仿佛时间静止般的一顿。
那时他在干什么?
好像在表白。
虽然不知道原理,似乎表白……不,也有可能是走剧情向“女主角”告白,才能触发这种神奇的时间静止或者放缓。
月岛柊拿不准。
但现在继续走剧情似乎有点困难。
莱姆离他太远了,身体也没有恢复,而且因为这两颗火球,公园里的行人早就四散逃离。
空荡荡的公园里只剩下了如云似雾的樱花树。
但是就连这些樱花树,也在不断逼近的高温中化成了星星点点的灰烬。
他根本没有可以告白的对象。
在这种末日般的景象中,还有谁会逆着人流来到这个空荡荡的公园呢?
月岛柊几乎要绝望了。
他遗憾自己两次短暂的生命,想起那个无论如何努力都实现不了的愿望,心中甚至升起了几分委屈。
忽然,前方传来了一道说话声。
确切的说,这道声音来自于上空。
“哈!小菜一碟!”
简简单单几个字,透着张扬自信,还有几分不屑至极的嚣张。
月岛柊抬头,看见一个裹着红光的人从天而降,几乎像是神仙般降临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救他于水火。
月岛柊伸手——
抓住了那人的衣领。
**
中原中也正在打电话。
行至半途,与叛徒苦斗的下属再次传来消息——
“……我们这边有人偷袭成功了,但是崎元幸太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用剩下的所有异能制作了一个硕大的火球,殊死一搏。这个火球伤了我们好几个人,现在应该正朝您的方向飞去!”
“哈!小菜一碟!”
中原中也笑道,重重落在地上。
脚下的土地在重力的作用下裂出蛛网状的裂痕,地上的樱花瓣受到冲击飞起,纷纷扬扬像是又落了一场樱花雨。
一只手忽然从这场雨中伸了过来。
中原中也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衣领,他的视线从那颗逼近的火球上收回来,有些惊愕的低头,看见了一张年轻的脸。
卷发,耳钉,鼻梁上的创口贴,还有发梢张扬的挑染——一副典型的特立独行不良少年的样子。
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措中带着惊惶。
仿佛纤细的灵魂放进了不合适的外壳中。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人见到他微微一怔,问道。
又在短暂的安静后,忽然变了神色,抓着他的衣领再次凑近几分,于扬起的樱花雨和飞扬的火星中,捎带气喘的、坚定而炽烈的大声宣布:
“我喜欢你。”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3. 第 3 章
都说在生死关头,人会激发自己的潜力。
但是月岛柊觉得这话应该不适合自己。
起码抓住中原中也衣领的刹那,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对陌生人告白的羞耻感让他的喉咙像是生了锈的机器,短暂的卡壳之后,只能机械性的念出漫画中台词——
我喜欢你。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说完他就想低头把自己埋起来。
但是不行,他现在是会直接莽上去告白的不良少年,对于人设的敬业心让他强撑着绷住表情,像只执着的小狗般,直勾勾的看着中原中也,进行了异常短暂的、稍显尴尬的对视。
——没办法,这个不良少年的人设就是年下犬系男。
这时候那颗火球已经很近了。
火势澎湃激荡,煌煌然像是一颗正在坠落的太阳,即将吞噬渺小的尘埃。
他看见中原中也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接下来像是慢镜头一般——其实月岛柊也不能确定时间有没有因此变慢,仅仅两三秒的短暂变化,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他很难发觉。
但是他看见中原中也将手放上身侧的一颗樱花树,不知怎么动作的,那棵三人合抱、一看就非常沉重的樱花树竟然就这么被连根拔起,羽毛般轻飘向他身后飞去,然后重重砸落在地!
砰——!
这是樱花树落地的声音。
砰——!!!
这是火球砸在樱花树上的声音。
巨大的火球因为这下撞击裂成了无数块,流星一般朝周围四散飞去,碰到早晨尚且潮湿的土壤后,刺啦一声熄灭,化作袅袅白烟。
也有一些火星落到周围的树上,重新燃起了火苗,但这些火苗很快被中原中也卷起的沙土石块砸灭。
当这些沙土石块落地后,整个公园重归寂静。
只有风呜呜吹着,拂起零星灰烬。
中原中也重新低头看月岛柊。
月岛柊咽了口唾沫,感觉心脏紧张的砰砰跳了起来。
那只抓着中原中也衣领的手稍稍松开了一点,又松开了一点。
不妙。
好像找错人了。
那两颗火球很明显是少年漫片场的产物。
眼前这个不知道具体能力,但是能徒手拔树的人显然也是少年漫片场的人。
而且看对方的实力、打扮以及颜值,不是主角也会是重要配角。
月岛柊现在就想离少年漫远一点。
中原中也的眼中还残留着稍许惊愕,这些惊愕后来又变成了疑惑,两种情绪混杂着,形成了一种“我明明平平无奇在街上散步却看见鸵鸟横穿马路”的复杂表情。
他看上去很想说些什么。
但是月岛柊先一步松开衣领站直了身体。
“抱歉抱歉。”
月岛柊双手合十,顶着不良少年的人设,稍带歉意的笑了起来:“刚才吓到你了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才不得不这样的。”
中原中也:“……哈?”
好拙劣的借口,这个人刚刚明明在躲那颗火球,而且都那种生死关头了,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心思玩真心话大冒险。
月岛柊转头看了眼身后仿佛山火肆虐的景象,心有余悸:“不过那两颗火球是怎么回事?好吓人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
中原中也眼神心虚的游移了片刻,闭上了嘴。
毕竟严格来说,眼前这惨状还真跟他有点关系。
正巧这时,远远的跑来了三个穿黑西装的彪形大汉,其中肩上扛着一个人形的、疑似麻袋一样的东西——很明显是他的下属扛着被打败的叛徒来找他了。
中原中也看了眼月岛柊,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索性一摆手,就算事情翻篇了。
月岛柊不着痕迹的松口气,转身离开,但是刚走没几步,又被中原中也叫住了。
“喂!你……”
月岛柊转头。
中原中也站在废墟前,利落的西装勾勒出他偏瘦的少年体型。
他现在十六岁,或许还没有十六,尚且稚嫩的脸上仍残留着一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婴儿肥,板着脸的样子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大概是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离去,睁着一双钴蓝色的眼睛,满是探究的看过来。
月岛柊疑惑回望,演的浑然天成。
“……”
过了几秒,大概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中原中也稍显烦躁的一踢脚下的石子,轻啧一声,嘟囔了一句算了,转身离开。
有下属凑到跟前,对着月岛柊比比划划,表示“老大你如果觉得这个人可疑的话,我们可以直接把他绑过来扔地牢里,过了三天他肯定什么都招”,被中原中也轻轻一脚踢在小腿肚。
“绑什么绑?他是可疑,但是我们是来抓叛徒的,整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而且……”
中原中也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身后,发现月岛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又收回视线。
“……今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
中原中也和那几个黑西装离开后不久,消防员过来了。
他们拿着高压水枪一通忙活,等处理完事故现场,一颗火星也没有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月岛柊绕到附近的一个人工湖旁,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已经恢复的莱姆。
此时夕阳渐褪,墨色与月色自天的另一头缓缓蔓延而来,在人工湖上洒下粼粼辉光。
被这疏朗的月光一照,月岛柊才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解脱感。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感觉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阿柊你没事吧?”
发觉月岛柊来了,莱姆将眼睛转到背后,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月岛柊摇头,在莱姆身边坐下,于是那双眼睛又转到了侧面。
“太好了!这么看表白果然有点用处!”
听到表白月岛柊又是小脸一红,之前刻意不去想的表白社死现场像是回放在他脑海中浮现,尴尬的他揪紧了袖口。
“我觉得好像没用,”月岛柊小声道,“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我分不清表白后时间有没有变慢,而且仔细想想,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怎么会有一表白时间就变慢的设定呢?我已经当了十八年的普通人,这里也不是少年漫,不存在机缘到了就突然出现超能力这种情况。第一个火球……可能也是错觉吧。”
“不是错觉。”莱姆摇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月岛柊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还能有科学依据?”
“有的!”莱姆瞬间膨胀了两倍,像是强调自己所说的正确性,“这其实是两个片场不兼容所产生的bug。”
“你仔细回想一下,少年漫多侧重打斗,往往会花大篇幅在描写打斗上面,少女漫则侧重感情描写,当围绕主角产生感情进展的时候,会用很多的分镜来描述细腻的心思变化,明明不过几句话的事,但放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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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心理描写却有十几个分镜——这种差别放到现实中,就是一旦在你身上发生符合少女漫主题的、需要用很多分镜进行描绘的情节,时间就会客观上的变慢。”
“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对人告白,当然,如果有人对你动心的话,时间也会变慢。”
月岛柊:“……你管这叫科学依据?”
莱姆笑了笑,五官回正,身体跟个球似的蹦跶一下,站到了月岛柊正前方。
月岛柊不由的挺直了脊背,瞪圆了眼睛警惕的看着莱姆。
——由于莱姆的五官可以任意挪动位置,所以他原型时很少动弹,只有五官会像日葵似的跟着人转以视尊重,像现在整个身体跟着动的情况,只存在于很正式的时候。
“阿柊,就在你离开的那个时间,上头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这个世界危在旦夕。”莱姆沉沉开口。
月岛柊觉得这个说辞有点耳熟。
“世界和漫画是相互影响的,这个世界演绎漫画里的故事,而一旦演绎的剧情产生偏差,也会反过来影响到漫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月岛柊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盯着他,没说话。
莱姆话锋一转:“你喜欢守护蛋对吧?”
月岛柊:“我不喜欢。”
莱姆瞪大眼睛:“瞎说,你十六岁那年我去找你的时候出现了你被窝里,你醒来还以为是颗超——大的守护蛋,你在碎碎念我听到了!”
月岛柊轻咳一声,眼神飘了一下,“……”
莱姆:“少女漫的内容绝大多数都是纯真美好的,恋爱喜剧就不说了,哪怕是有很多打斗的、以魔法少女为题材的作品,其实也是很少有死人的。而众所周知,少年漫发展到最后,一般整个世界都会很危险,两个片场融合的弊端就在于此。”
“你现在可以想象一下,当少女拿着守护蛋说‘我的心,unlock!’的时候,忽然被腰斩;或者纯情男高准备告白的时候,凭空出现一辆泥头车把人创死;木之本小姐拿着法杖收库洛牌的时候,发现这张库洛牌是厉鬼变的,还会吃人。”
“遇到这种剧情,你不想给作者寄刀片?”
月岛柊露出了仿佛吃包子发现包子馅发霉了的表情。
莱姆:“你想寄刀片,其他读者也想寄刀片,刀片寄多了,作者画不下去漫画就会腰斩,漫画腰斩的数量多了,这个由少女漫组成的世界,就‘砰——’”
莱姆模拟了烟花炸裂的样子,身体再次分裂成十几块,天女散花般飞出去。
“——崩溃了。”
月岛柊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霍然起身。
脚下,拳头大的史莱姆球滚过,露珠似的在草地上滚成一团,重新聚集起来。
莱姆像一汪涌出的泉眼,随着史莱姆球的融合,在月岛柊面前越涌越高。
“在屏障修复的这段时间,阻止少女漫片场的剧情被少年漫破坏——这是上头最新下达的任务。”
“在这个世界,只有你‘外来者’,虽然走剧情但走的都是短篇,拥有最高的自由度——所以这个任务只能由你来完成,这次你是真正的天选之子。”
“任务完成后会得到大量积分,足够你实现梦寐以求的那个愿望。”
最后一团史莱姆球融合进了本体中。
月色下,莱姆仰头看着月岛柊,如两年前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再次向他发出了邀请。
“怎么样,阿柊,这次要和我一起拯救世界吗?”
4. 第 4 章
拯救世界是一个伟大的理想。
在很多人小时候,都曾幻想过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但理想的的残酷性就在于,它本质是一种对于未来美好事物的想象和期望,遭遇现实后,往往会打个折扣。
月岛柊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就像他之前和莱姆说的那样。
他既不勇敢,也不聪明,要说拯救世界,有很多人比他更合适。
警察,老师,消防员……这些职业哪怕在现实中也算的上英雄。
但偏偏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
面对莱姆的二次提议,月岛柊感觉自己像是王国里的路人甲,国王放着圣骑士不要,找他去屠龙。
【您已接到新的任务。】
【任务详情:拯救世界。】
【任务所需等级:LV 9999】
【您的等级:LV 1】
【是否接受任务?】
【A.是】
【B.否】
拒绝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月岛柊缓缓张开了嘴。
——但是这个世界的现实之处在于,除了理想的残酷性外,还有一句话是通用的:财帛动人心。
月岛柊不贪财,但是他贪积分。
【任务奖励:实现愿望】
要知道,当任务奖励高到一定程度,不论是谁都会想要试试的。
于是月岛柊的嘴又闭上了。
垂在身侧的手碰了碰衣袋,摸到一个硬质的凸起——那是他用来记录积分的笔记本。这个笔记本巴掌大小,但是实在太厚又太重,厚到放在运动服又大又深的口袋中都会突出一块,走动时像块砖似的,沉甸甸的往下坠。
再次张开嘴时,月岛柊轻轻点了下头。
“我答应,”他说,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捻了下衣角,问道;“我该怎么做?”
这种级别的任务他还是第一次做,虽然不觉得自己能做好,但是真上手了,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莱姆露出了有些高兴的神情,又很快收敛笑容,深沉的回答:“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该发生的事情发生的时候。”
月岛柊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他怀疑莱姆在故作深沉。
仔细想想少年漫和少女漫是不同题材的漫画,自身故事线也没有交集之处,要说唯一有可能影响到少女漫的地方,那就只能是打架的时候不幸波及到了。
但是现在少年漫作者也会将现实影响考虑在内,要么虚构一个合法使用超自然能力的世界,要么打架选择深山老林,或者在打架过程中注意隐蔽性,不被普通人发现。
这样一想,似乎少女漫被少年漫影响的概率并不大。
也对,哪有人天天正大光明打架的呢?
这时月岛柊背着书包走到了昨天的那个樱花公园附近。
被火烧焦的樱花树已经被收拾掉了,留下光秃秃的地面,此时的樱花公园看上去像是一个尚未修葺完的工地,虽然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但也没有昨天世界末日的样子。
太阳还好端端的挂在天上。
不会有火球坠下来。
也不会从天而降一个中原中也。
果然,今天的一切才是日常,昨天的一切只是巧合。
月岛柊收回视线,继续往学校走去。
他在响铃前的五分钟到达教室。
这时教室里已经来了将近一半的人。
男生女生三三俩两聚在一起,或是抱怨昨天的作业太难,或是天南海北的闲聊,聊到兴起处发出几声轻笑。
月岛柊从他们之间安静的穿过,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坐下。
莱姆曾形容月岛柊有一张帅的人山人海的脸,稍加打扮就能适应各种风格,把头发梳起来就是帅气的霸总,把头发放下来就是青涩的男高。
像现在这样,把头发放下来的同时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那就是班级里平平无奇的书呆子——很适合在剧情中段来个丑小鸭变天鹅、惊艳众人的那种。
不过月岛柊不打算变天鹅。
没人规定少女漫的男主一定要从头到尾都光鲜亮丽。
对于月岛柊来说,花枝招展的谈恋爱那是工作,现在这样平平淡淡才是生活。
他将待会上课要用的教科书拿出来放到桌上,抬起双眸,警惕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将周遭环视一圈。
这时数学老师已经拎着公文包进来了,正在黑板上写待会要用的板书,写到结尾的时候,上课铃响起,闲聊的同学坐回自己的位置,教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月岛柊收回视线。
——很好,这里也没什么问题。
同学们一如往常。
他也和之前一样,没什么人注意。
数学老师的头发日渐稀疏,其脱发速度符合科学规律。
得出结论——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的生活会因为少年漫波澜壮阔,但起码此时此刻,一切都很平常。
如果乐观点想,没准直到屏障修完,他都不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接下来,大家将课本翻到五十三页,做一下第二道习题。”讲台上,数学老师说道。
月岛柊依言翻书,一手伸进书包里拿笔,无意间似乎碰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
他没在意,只当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在里面的小玩意儿,毕竟这个书包除了他日常上学要用外,平时外出走剧情也会背这个包,鉴于少女漫的男女主喜欢交换定情信物,有时候就会遗漏些花朵石子之类的东西在里面。
他随手将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低头一看,惊诧的睁大眼睛。
——石头确实是石头,但那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流光溢彩的粉钻!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进他包里的?
月岛柊将那颗粉钻翻来覆去的看。
此刻阳光正好,斜照进来的阳光落到粉钻上,随着切割面的转动,反射出了耀眼的光。
数学老师看着仿佛捧着一颗星星的月岛柊,眉毛缓缓皱起,冷不丁开口:“月岛同学!”
月岛柊一惊,猝不及防下钻石脱手。
他抓了几下没抓到,有些狼狈的撑住桌子,一抬头,发现触目所及,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转头看他,自己一下子成了教室的焦点。
“月岛同学,”数学老师扶了下眼镜,满眼的不赞同,“麻烦不要影响其他人上课,不要……”他的视线落到了那颗粉钻上,一顿,“这是什么?”
**
港/黑的牢房里不分昼夜。
高而窄的窗户只漏出星星点点的光,像是只能看却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的希望般,浮在漆黑幽暗的上空。
这种环境很容易给人心理压力。
受过训练的能抗的久一点,普通人能抗个三四天。
但是崎元幸太是港/黑板上钉钉的叛徒,说什么都不影响他一定会死,所以他一进来就招了。
“哇——!恭喜。”太宰治发出没有灵魂的欢呼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手中的粉钻,像是在抛一颗廉价的乒乓球,“花了一个月,终于抓到了盗窃宝石的叛徒,不愧是蛞蝓,效率好高啊。这么看来,大概在我之后一个月就可以当上组织的干部了吧。”
那颗粉钻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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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轻轻抛起,又随着万有引力下落。
即将落到太宰治手上的时候,被中原中也一把夺过。
“哈?什么叫一个月!?我早就知道他是叛徒,这一个月不过是布局等他主动上钩而已!”
“好,好,你真棒。”太宰治露出“宠溺”的像是看三岁小孩的笑容,看的中原中也火冒三丈。
整件事要从一个月前……不,更远的话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的“荒霸吐事件”结束后,中原中也加入了港/黑,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在几个月前升了职,专门负责帮港/黑监视走私宝石的流通。
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走私所得的宝石无法出现在明面上,必须要将这些珠宝重新加工,项链变手镯,手镯变耳环,如此改头换面到看不出来源的程度后,才能将加工好的珠宝放到珠宝店的柜台,光明正大的对外售卖,为港/黑换取巨大利益。
但珠宝毕竟本身就是价值很高的东西,在加工过程中,难免有人会起贪念。
一般人会和加工珠宝的工匠勾结,在加工过程中悄悄昧下一些碎钻,算到加工的正常损耗中。
森鸥外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给珠宝加工的损耗划定了限额,只要损耗在规定的范围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
但也有人胆大包天,会把主意打到珠宝贵重的主石上,暗中用赝品将主石掉包,私下拿去售卖。
比如眼前这位像咸鱼一样挂在墙上的崎元幸太。
中原中也是在一个月前发现这件事的。
只是当时的崎元幸太在港/黑算是中层,在基层人员中有一定威望,而且为人谨慎,中原中也没有直接证据,不好抓他。
刚巧港/黑新到了一颗名为“帕斯特拉玫瑰”的贵重粉钻——也就是太宰治刚刚当乒乓球玩的那颗。
中原中也干脆将计就计,提前将粉钻掉包,用赝品粉钻钓了崎元幸太一个月,终于在昨天把他钓上钩,人赃并获。
用的时间是长了点,但是中原中也觉得还不错。
太宰治可能也觉得不错,毕竟他上次说起码要在他成为干部半年后,中原中也才能摸到干部的门槛。
“我这是在夸你啊。”太宰治诚恳的说,被中原中也一脚踹过来,他侧身一扭,以与外貌不相符的刁钻姿势,灵活的躲过。
港/黑的两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森鸥外口中需要互相打磨的两颗钻石,以看起来不足四岁的心智例行互呛一番后,终于放弃了这种看似幼稚、实则也很幼稚的举动。
中原中也重新看向崎元幸太,他把玩着那颗名为“帕斯特拉玫瑰”的粉钻,钻石的切割面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即便在昏暗的牢房内也熠熠生辉。
“一颗名为‘威廉姆森粉红之星’的11.15克拉的粉钻曾在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出2100万美元的高价,‘帕斯特拉玫瑰’重14.56克拉,估值超过三千万美元,你……”
中原中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崎元幸太虽然做了错事,但表面功夫做的不错,也曾在中原中也刚负责走私宝石的时候,以前辈的身份给予他帮助和照料,中原中也曾经十分感激他,现在这种情况,除了感叹一句金钱扭曲人性外,似乎也说不了什么了。
他沉默一瞬,转身离开,但是被崎元幸太叫住了。
转头,崎元幸太被铐在墙上,原本精致优雅的面容此刻狼狈非常。
他褪去了装出来的那副好前辈的样子,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神中带着丝微妙的不甘和怨毒。
“中也,我或许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他笑了起来,嘴角扯出一抹复仇的快意,“但是你也很快就要死了。”
5. 第 5 章
“什么?”
中原中也回转过身。
崎元幸太继续说:“你没听说过有关于‘帕斯特拉玫瑰’的诅咒吗?”
“‘帕斯特拉玫瑰’,又名‘亡者之爱’,原本是一对由等体积的粉钻制作而成的对戒,据说持有这对戒指的爱侣能白头偕老、恩爱一生。但事实是,这对戒指曾辗转于七位富豪手中,除了其中一个单身的富豪外,其他几位富豪在拿到戒指后,均在三个月内和伴侣投湖殉情,死后尸体面带笑容,犹如溺亡于幸福的爱河。”
“这对戒指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英国的一位财阀——也就是那七位富豪中的最后一位——和自己的爱人带着这对戒指投湖殉情,第二天尸体被打捞出来,但是对戒不翼而飞,众人都猜测是被水流冲走了,有许多人尝试寻找,未果。直到一个月前,宝石落到了港/黑手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对的粉钻只剩下了一颗,但是毫无疑问,这颗宝石含有诅咒,过去这一个月,你一直贴身放着这块宝石吧?”
崎元幸太低笑出声:“说不定在不知不觉间,宝石的诅咒已经附着到你身上了呢?”
中原中也一开始还皱眉听着,听到后来,眉目舒展开来,露出了仿佛在听故事会的表情,听到最后更是嗤笑一声,摇头。
“对戒,爱侣。这颗宝石既不是一对,我也没有喜欢的人。如果这样诅咒都能生效的话,那么这诅咒未免也太宽泛了一点。”
“至于你,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去拍卖会上当拍卖师,讲讲关于宝石的诅咒故事,哄抬一下价格,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惜……”
中原中也没有说完,但是崎元幸太脸已经白了下去,露出色厉内荏的内在。
中原中也没有再多施舍他一眼,转身离开。
离开牢房后,中原中也将那颗粉钻放回了原本的盒子中,叫来下属把那个装了粉钻的盒子送到库房里,层层封锁起来,想了想,又多加了几个护卫,保护港/黑的珍贵财产。
与此同时,另一边,月岛柊陷入了此生最大的危机。
不过分优秀,也不过分糟糕,就这么在中游平静的、不起眼的活着——是月岛柊此生的宗旨。
成为少女漫男主兼救世主后,这条宗旨加了一个“在兼职外的日常生活中”的前缀。
但是现在——
月岛柊环视四周。
阳光将教室照的亮堂堂的,教室内的所有人都看向他,一道道或平静或好奇的视线如同聚光灯照在他身上。
月岛柊把快掉到地上的眼镜顶回鼻梁,面上看似平静如水,心中已经开始无声的尖叫。
“这是什么?”大概是见月岛柊久不回话,数学老师又问了一遍。
过了大概一秒,或者三秒。
月岛柊缓缓伸手抓住那颗粉钻,又慢吞吞将手缩了回来。
“这大概是我家吊灯上装饰用的水晶,不值什么钱,”他回答道,重新坐直,低着头把宝石塞回了书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可能恰好落进了包里……”
数学老师点头,“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但是这种晃眼睛的东西,以后尽量不要在课堂上拿出来。”
“我知道了。”
小插曲过后,课堂重回正轨。
老师在讲台上写板书,学生在课桌上记笔记。
月岛柊放松了一些,低下头将宝石塞回书包,然后拿起笔继续听讲。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他。
月岛柊记笔记的动作顿了顿,微微抬头,目光扫视一圈后,同第一排的一个男生对上了视线。
——堀政行。
浪漫学园戏剧部部长,因为身高偏矮,所以常年坐在教室前排,自身性格开朗负责,某种情况也算得上学园的风云人物。
虽然两人是一个班的,但是月岛柊确信自己和对方是点头之交,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开始关注他。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黑板上,只有堀政行频频转头看他,视线中带着探究打量好奇,像是要将他盯出一个洞。
月岛柊默默将眼镜往上扶了扶,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堀政行盯的更专注了,目光灼灼的仿佛要穿透他的镜片。
月岛柊:……
月岛柊把书立了起来。
很快时间到了傍晚。
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月岛柊离开了教室。
堀政行正在和朋友聊天,无意间转头发现月岛柊的位置空了,立刻轻轻的“啊”了一声。
他跑到教室门口,发现连走廊上也没有月岛柊的人影,很明显对方已经走远后,有些懊恼的嘟囔:“怎么走的这么快……”
“怎么了?”刚才和他聊天的朋友也走了过来,学着堀政行的样子探头去看走廊,什么都没看到,有些好奇的问。
“没什么,就是……”
堀政行摇头,再次不死心的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喃喃:“早知道刚才一下课就去找他了……或者明天先和他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月岛柊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平静、且希望未来一直平静的校园生活逐渐起了波澜。
他正在研究手中的那颗粉钻。
近乎无暇的晶体在夕阳下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隐隐散发出漂亮柔和的光。
他的书包中出现钻石其实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毕竟少女漫中有一类霸总型男主,其特点之一就是财大气粗、花钱如流水,经常会有和钻石相关的剧情。
不过因为剧情对钻石的要求没有这么高,只要有个钻石样子就行了,所以所谓的“钻石”,其实都是莱姆拿啤酒瓶磨的。
月岛柊记得自己用的最多的就是由透明酒瓶磨出的白钻,偶尔也会用到绿色酒瓶制作的祖母绿,粉钻却是从未接触过——毕竟很少有粉色的啤酒瓶。
所以他确信这颗粉钻不是自己的。
但应该也不是真的。
真正的粉钻价值连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书包里呢?
可能是粉色的水晶或者玻璃吧?
月岛柊曲起手指敲了敲钻石,心中想道,猜测是不是以前走剧情的时候书包拉链忘记拉了,路人的水晶坠子刚巧掉进了包里——虽然这个想法有点扯,但仔细去想的话,的确有很多可能。
不过不管哪个可能,过去了这么久,应该也不会有失主来要回这块石头了。
刚巧路边的公交车站有个垃圾桶。
月岛柊掂了掂手中的钻石,随手扔了进去。
咚——
钻石敲击桶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岛柊没有回头看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夕阳在他周身染出绚烂的色彩,然后逐渐消褪,又过了一会儿,夜幕蔓延,星子漫天,几个小年轻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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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车站等车,谈笑间将手中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里。
九点。
月岛柊做完作业,起身洗漱。
港/黑库房外的巡逻人员换了个班,继续守护“帕斯特拉玫瑰”的安全。
车站的垃圾桶装了半满,那颗粉钻被孤零零的压在最底下。
十点,月岛柊上床睡觉。
中原中也打电话查岗,确认了“帕斯特拉玫瑰”没出事后,放心的挂断了电话。
车站,那颗粉钻还在垃圾桶里待着。
第二天早上八点。
月岛柊起床上学。
中原中也走进库房,进行例行检查。
工作人员来车站收垃圾,那颗粉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流星似的轨迹,和其他垃圾一起,被倒进了垃圾车里。
一阵发动机的嗡鸣,垃圾车开远了。
八点半。
月岛柊来到校门口附近,和准备待会要一起走剧情的莱姆汇合,然后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里吃了早餐。
准备付钱时,他一摸口袋,竟然摸到了某个冰凉坚硬、手感极其熟悉的东西。
月岛柊将东西拿了出来,低下头,看见了那颗眼熟的粉钻。
另一边,中原中也将库房大致检查了一遍,准备离去时,手机响起,他伸手拿手机,但是出现在手中的,却是前不久他刚检查过、确信里三层外三层封的严严实实没有人动过、目前离他起码有二十米远的“帕斯特拉玫瑰”。
“咦?”
两人异口同声的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下一秒,一股若有似无的拉力传来。
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缠在他们身上,拼命将他们往另一个方向拽。
中原中也猝不及防下被扯的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就是两步三步四步。
反应过来的中原中也下意识想要用重力异能,但是这股奇怪的拉力似乎能无视异能力。
重力异能没起作用,纵然中原中也将自己的体重增加了十倍不止,依旧被拽的跑了起来。
月岛柊同样在跑。
身后莱姆死死的抱住他。
史莱姆柔软的身体犹如一块嚼久了的口香糖,被越拉越长,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在路人震惊的视线中,“啪”的断成了两节。
“阿柊——!”
在莱姆凄厉的呼喊中,月岛柊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
霓虹有高速婆婆的传说,作为知名的都市传说,曾以多种形式被各种文学作品演绎。
月岛柊现在就在想自己和高速婆婆到底谁快。
应该是自己吧。
毕竟他现在已经飞起来了。
如果可以选择,月岛柊并不希望自己遇到这种事,但如果实在要飞的话,他希望自己能飞的高一点。
这样起码不用像一个低空掠过的风筝般,一路受到行人惊诧的注视。
“妈妈你看!有人在飞!”
在又一个小朋友指着他惊叹的长大嘴后,月岛柊默默捂住了脸。
就这么高速平移了大概一刻钟。
月岛柊终于看到了第二个“飞”的人。
——是中原中也。
曾经互相以为永远不要再见(最好不要再见)的两人,就这么以一种意外的方式,犹如拉伸到极致,又突然回缩的橡皮筋一般,砰的一声撞在一起,在地上滚作一团。
6. 第 6 章
月岛柊被撞的晕乎乎的。
十倍的体重不是开玩笑的,月岛柊感觉自己好像撞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而对于中原中也来说,月岛柊的冲击就要轻很多了。
所以他率先撑着地面坐起来。
太宰治刚好路过。
他是带着崎元幸太去处刑的,见状立刻停下脚步,犹如被热闹吸引的上了年纪的大爷,睁圆眼睛看了几秒,一把扯下了蒙住崎元幸太眼睛的黑布。
“你说的诅咒好像真的应验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诅咒?”
“啊?”
崎元幸太愣住了,脱口而出:“我不知道啊,我说那段话只是要死了不甘心,想着死前搞一下心态而已……”
“什么?!”中原中也扭头。
一时间,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崎元幸太身上。
太宰治看着他,缓缓鼓掌。
“恭喜你,虽然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但起码暂时不用死了。”
他转头看向月岛柊。
在月岛柊满是警惕的目光中,走过去,伸手摁在了月岛柊的手腕上。
——无事发生。
太宰治收回手,再次鼓掌,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恭喜你,虽然你看起来像个局外人,但搞不好可能要提前见到祖宗了。”
**
月岛柊被带回了港/黑。
还是那间牢房,还是那条锁链,审讯的人还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唯一的区别是被审讯的人换了一个。
月岛柊感受着手腕上锁链冰凉的温度,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命运碾压的咸鱼。
他想过自己的未来会因为少年漫片场而起波澜,但他没想到波澜会以这种形式,如此突然又不容拒绝的降临到他身上。
太宰治已经将诅咒的详细情况说了一遍,鸢色的眼睛带着某种装饰性的笑意看过来。
“……三个月后和爱人殉情而亡,这真是一个浪漫的诅咒,”他评价道,亲切的问:“你觉得呢?”
月岛柊无话可讲,只能干巴巴的点点头:“是啊,的确很浪漫。”
命运一般的诅咒将互不相识的两个人相连。
放在少女漫中绝对是一个相当好的开头。
就好像男女主意外交换身体、女主因为能读心意识到男主暗恋自己,天生幸运的人与天生不幸的人因为一个吻而交换了运气——超脱现实的情况将素不相识、或者相看相厌的两人联系在一起,经过一系列事件、加深感情之后,最后打出“happy ending”的结局。
但是可惜,这里是少年漫片场。
他和中原中也的相识如此符合爱情喜剧的定义,结局却眼看着要往黑/帮片的方向走。
——很明显,太宰治在怀疑他。
一个危险的诅咒,一个希望中原中也因诅咒而死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诅咒只是个虚幻的浪漫传说时,他却忽然撞了上来,因为诅咒被迫和中原中也绑定,成了一对即将在三个月后共赴黄泉的“爱侣”。
这怎么看都像是他和那个叫崎元幸太的人串通好了,故意触发诅咒想要对付中原中也。
说实话,月岛柊觉得太宰治怀疑的很有道理,如果是他站在太宰治的角度,也会觉得自己可疑。
但他毕竟还不想死。
“……那位崎元先生又是怎么想的呢?”月岛柊问,声音有点轻。
没想到月岛柊会这样问,太宰治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他也很惊讶,搞不懂明明只是用来吓唬人的诅咒,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真的。”
“可能是不小心满足了诅咒生效的条件吧,整件事或许就是个意外,而中也就是纯粹的倒霉——但真的会是意外吗?所谓的意外,大多都是由处心积虑累积而成的。”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针一样刺在月岛柊身上,“……说起来,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向中也表白?”
“既然崎元先生认为是个意外,那应该就是个意外吧。”月岛柊逃避了问题。
太宰治没说话,盯着他看。
中原中也同样看过来,眼中除了审视就是怀疑。
月岛柊沉默一瞬,打算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他微微垂眸,再抬起时,眼中就浮起了些许羞恼和隐秘的情愫。
他看了中原中也一眼,飞速移开视线,浅浅的绯色像晚霞一样从脸颊蔓延开去。
“因为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牢房里安静下来。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个微微睁大眼睛,一个微微张大嘴巴。
但是细看之下两人的表情又有细微的不同。
太宰治是那种居然有人看得上中原中也的震惊,眼中充斥着对于月岛柊审美的怜悯。
中原中也则是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总而言之,两人都不太信。
“胡说八道!”最先反应的是中原中也,他觉得月岛柊更可疑了。
月岛柊睫毛颤了一下。
其实心脏也颤了一下——怕的。但愣是绷住了没让人看出来,抬眼直勾勾看向中原中也,带着一丝委屈的直白开口:“什么叫胡说八道?一见钟情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我就是喜欢你啊!”他捡起了之前向中原中也表白时的不良少年人设,大喇喇又表白了一次。
中原中也终于因为这过分热烈的视线起了反应。
他不自在的抿起唇角,眼中还是怀疑,但脸颊却像所有这个年纪直面告白的少年一样,几乎是本能般的浮起一片羞恼的红。大概为了掩饰这种羞恼,他很快将脸绷成了铁板一块,眼睛则恶狠狠的瞪着月岛柊。
太宰治看看中原中也,又看看月岛柊,开始“啧啧啧”,觉得这戏有点好看。
于是中原中也瞪着的人就换成了太宰治。
太宰治没理,继续“啧啧啧”。
中原中也抬脚欲踹。
太宰治一躲,嘴上习惯性的嘲讽几句,念到第三声“蛞蝓”的时候,中原中也的拳头也送了过来。
太宰治以与外形不相符的灵活姿态侧身躲过。他嘴里还在说着些嘲讽的话,却在站稳的那一刻,毫无预兆的转身,掏枪对准了月岛柊。
“诅咒作用的对象是‘爱侣’,一方死了,一方说不定能活——既然你喜欢他,那么为了他能活命,就这么去死也没关系吧?”他的神情诚恳又真切,像是很平静的在提建议。
月岛柊的表情僵住了,黑色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微微睁大。
这一刻周遭似乎安静的可怕,就连空气都沉默的近乎凝固,只有太宰治的眼睛于昏暗的牢房中泛着幽微的光,像是两汪深邃的、等着人自动走进去的湖。
月岛柊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短暂的停跳了一瞬,又在下一刻以更快的速度突突狂跳起来。
他意识到太宰治是认真的。
或许看起来像是玩笑,听起来也像是玩笑,但如果真的可行的话,他毫不怀疑这把枪里的子弹下一秒就能送到自己头里。
月岛柊喉结动了动,他看着太宰治,努力压制着自己咽唾沫的冲动——或许这个时候表示害怕是更加合适的,但是他演了这么多少女漫男主角,对于人设多少有点自己的心得。
太宰治很难用具体的一类人设去归纳。
但有些特点是共通的,比如笑里藏刀,比如深谋远虑,硬要说的话,他可能近似于那种戴眼镜、眯眯眼、看起来和善实际上心思很深的腹黑类型的少女漫角色。
对于这种人,示弱容易让他们失去兴趣,只有适当的引起好奇,或者说展现价值,才是生存之道。
就好像《三国演义》里,每次曹操打算砍什么人,只要对方大笑三声,曹老板多少都要暂缓行刑,问一句为什么。
月岛柊不着痕迹的吸了口气,努力让心跳平复下来。
他当然没有笑,但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只是盯着太宰治看了几秒,平静的摇了摇头。
“抱歉,我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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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
月岛柊的回答在太宰治的意料之中。
他挑了挑眉,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把枪口朝前送了送,直至抵住月岛柊的额头,然后缓缓的、近乎展示般的拉开了保险栓,拉长了声音感慨:“这么看——你也不是很喜欢他嘛,真是廉价的感情啊。”
保险栓的摩擦声成了一种漫长的折磨,仿佛是钝刀在反复切割纤细的神经。
月岛柊心脏顿时跳的更快了,轰隆轰隆的简直就像脱轨的列车。
这一刻他忽然想要感谢这两年的高强度走剧情,感谢少女漫中从纯情男高到苦情私生子到黑/道太子爷等五花八门的男主类型,感谢其中部分男主因为过于有钱,所以动不动就会被绑架。
以至于他竟然能从中找到一个适合应对这种场面的人设。
明明心中已经开始疯狂呐喊救救我、祈祷天照大神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玛利亚了,面上居然还能维持八风不动的淡定。
“你错了,”月岛柊说,“我拒绝不是因为不够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
“哦?”这段话倒是出乎太宰治意料了。
他稍稍抬起枪口,却发现月岛柊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着中原中也。
“传说,一切都只是一个传说。”月岛柊缓缓开口,看着中原中也的眼中直白的热情褪去,浮起一片内敛的温柔。
“既然是传说,那么就有夸大的部分,单纯用传说来判断诅咒的生效条件是不准确的。”
“也就是说,关于诅咒的一切,我们目前其实都只是一种猜测,你认为死了一方另一方能活,但是我担心一方死了另一方会一起死。我不愿意赌这个可能性,我希望中也能好好活着。”
顿了顿,他重新看向太宰治,接着道:“如果弄清楚诅咒后,我的死真的能救中也的话,到时候,不用你动手,我主动去死。”
哇,好感人,说到最后甚至有种决绝的意味,如果配上悲伤的BGM的话,起码能在黄金档收割不少观众的眼泪。
太宰治按在扳机上的指尖松了松,有那么一刹给整不会了。
他神色奇异的盯着月岛柊看了半晌,忽然枪口微抬。
砰的一声,子弹急射而出,擦过月岛柊的脸,钉入了身后的墙面中。
月岛柊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太宰治将枪放回去,扬起一个微笑:“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那么接下来,就请多多指教吧。”
一旁的港/黑成员闻言立刻上前,解开了扣在月岛柊手腕上的锁链。
月岛柊站直了靠在墙上,没动。
这时太宰治已经和中原中也走到牢房门口,见月岛柊没跟上来,有些奇怪的向后看了一眼,视线在月岛柊和中原中也间来回扫视片刻,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我明白了,是我们刚才多有冒犯,”太宰治拍拍中原中也肩膀,直接把他朝月岛柊的方向推了一把,“中也,好好安慰一下你的追求者。”
“喂!什、什么追求者!”
中原中也转身,但是太宰治溜得贼快,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就带着下属离开了,且顺手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
见门在自己面前被关上,中原中也气呼呼盯着门看了半晌,转身,板着脸走到了月岛柊面前。
“喂,走了。”
月岛柊没有动。
中原中也眉毛皱起来,又等了一会儿,见月岛柊还是没有动的意思,嘟囔了一句真麻烦,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的伸出手。
月岛柊抬眸看他一眼,慢吞吞把手伸过去,抓住中原中也的手,往外踉跄着走了几步,站稳。
中原中也立刻把手松开,轻咳一声,强调:“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次……也是因为你太倒霉了,我们两个同病相怜,总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知道了。”月岛柊顿了顿,又道:“谢谢。”
——到底是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刚刚其实是被那一枪吓的腿软,走不动路。
7. 第 7 章
中原中也带着月岛柊离开了牢房。
牢房外是一条又黑又长的走廊,走出这条走廊后,视野就骤然明亮起来,阳光像是炸裂的烟花,顷刻间蔓延开去。
月岛柊感觉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突然明亮的光线让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眼角渗出一点泪珠。
忽然几声汽车的喇叭声传来。
他眨眨眼适应了光线,循声看去,才发现中原中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上,正等着自己。
月岛柊走过去坐进车内,关好车门后,中原中也说了声“走吧”,驾驶座上的司机就踩下油门。
车辆启动,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后退,迅速模糊成一片。
月岛柊坐在车后座右侧靠窗的位置,和另一边的中原中也隔了起码有一个人的距离。
他觉得车内有点安静,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但他实在不是一个会活跃气氛的人,少女漫只教他在特定的情形下说特定的台词,即便是花花公子的人设,构成这个人设的所有场景也是精心设计的“必然”。
脱离了那种设定好的环境,他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自然的、不尴尬的开启一个话题,只能僵硬的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一尊冷漠的雕像。
在前面开车的司机瞥了他一眼,感慨不愧是敢直接莽上去和自家年轻有为的上司表白的人,果然处变不惊。
“要先弄清楚这个诅咒的作用效果,测定一下我们之间最远能隔多少米,超过这个范围又会怎样。”忽然,中原中也开口。
月岛柊如释重负,立刻附和:“你说的对。”
中原中也:“所以先去训练场。”
月岛柊:“你说的对。”
中原中也:“然后再去我家。”
月岛柊:“你说的……嗯?”
月岛柊意识到不对了,“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我们……”他伸出手,小幅度指了指中原中也,又指了指自己,不确定的吐出三个字:“……住一起?”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多问了。
都被诅咒拴在一起了,可不就是要一起住吗?
中原中也又不可能去他家,那就只能是他去中原中也家了。
但月岛柊仍旧有种不真实感,反应过来后大概愣了两三秒,漆黑的瞳仁才微微泛起波澜,露出一种仿佛社恐在开学初被强行叫上讲台做自我介绍的表情。
“怎么了?”留意到月岛柊表情不对,中原中也转头问他。
“……没什么。”
月岛柊若无其事的揪了下自己的衣摆,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刚成为少女漫男主不久,因为怎么演都放不开,莱姆看着他,感慨他如果哪天真的谈恋爱,大概要交往半年才敢牵手。
他当时在干什么来着?
月岛柊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蹲在角落里揪地上的杂草,闻言反驳:按照自己的性格,更大的概率应该是孤独终老才对。
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不会孤独终老了。
但进度跟坐了火箭一样,直接快进到“同居”了。
对于一个社恐而言,这件事的杀伤力比什么诅咒大多了。
话说……去其他人家里做客要怎么做来着?
寄居蟹没从自己的壳里出来过。
寄居蟹不知道。
月岛柊多了一个烦恼,他又揪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没把这个想法告诉中原中也。
但中原中也似乎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钴蓝色的眼睛微眯,不依不饶的看着他。
月岛柊显的更冷漠了,只能想办法搪塞,“我还要去上学,如果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和你住一起的话,我要去找老师请个假。”
月岛柊微微一顿,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好像真的很重要,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学生啊,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又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我还要通知一下我妈,还有我爸,不然他们以为我失踪了报警就不好了,还有邻居,家里的总开关也要关掉,以防跳闸引起火灾……”
中原中也:“你有父母?”
月岛柊沉默一瞬:“那不然……我是从竹子里蹦出来的?”
中原中也轻咳一声:“……抱歉。”
嘴快了。
在横滨待久了,都快默认自己的对手是没爹没妈、幼年悲惨、烂命一条就是干的混混或者杀手了,见月岛柊吞吞吐吐的,还以为有什么谋划,突然听到如此实际、却和港/黑的画风格格不入的要求,险些没反应过来。
“如果想要通知父母或者请假的话,港/黑的人可以代劳,你不……”中原中也说,见月岛柊一言不发的垂下眼睛,他略略一顿。
这时马路上的信号灯变红。
轿车停在人行道前。
因为是放学时间,有不少家长牵着孩子从人行道前走过。
中原中也余光看见了那些家长,然后视线一转,看向月岛柊,又越过月岛柊,看见了印在车窗上的自己。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一团迷雾、不知是否有父母存在的过去,尚未出口的几个字滞了一下,顺着喉管滚下去。
“……但是下不为例。”中原中也改口道。
月岛柊忽的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一抿,面无表情的脸上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谢谢你,中原……同学。”
“你之前不是直接叫我中也的吗?”中原中也有些稀奇,感觉这个人突然变生疏了。
糟了,忘记维持人设了……
月岛柊一僵,从善如流改口:“中也。”
这时训练场到了。
两人下车进入训练场,经过大概两个小时的试验,被诅咒拉扯着摔了二十多次后,终于确认了两人间最远的距离是50.745米。
四舍五入就是五十米。
在这个范围之内,两人距离越远,彼此身上传来的拉力就越强,走路就越吃力;超过这个范围,就好像拉伸到极致的皮筋松开后的回弹,两人会被拉力拽着摔在一起。
这个距离让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虽然依旧被绑定在一起,但起码没有近到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
“……这么看来,这个诅咒似乎不会致死。”
从训练场出来,回到中原中也的住处后,月岛柊忍不住问。
他此刻站在玄关,就好像寄居蟹离开了自己最喜欢的壳,贸然进入别人家让他有些不自在,绷着脸思索半晌,终于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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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一个话题。
中原中也翻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品递过去,闻言只给了三个字“或许吧”。
正如月岛柊之前应对太宰治的试探所说的那样,因为一切信息都来源于一个真假难辨的传说,所以一切都是未知。
一时无话。
月岛柊借着拆包装的动作挪到了沙发上,低头认真对付洗漱用品上的塑封,仔仔细细一点一点拆开,试图用从容不迫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稍显拘谨的内心。
而真正从容不迫的中原中也则在一边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他耐心等着,等月岛柊拆无可拆后,就自然而然起身,带着他在室内转了一圈,语气谈不上多热情,顶多称得上公事公办。
但就是这种简洁的话语,让月岛柊无形中放松下来。
最后他们来到了客房前。
“这段时间你就住这里吧,”中原中也说,“被褥之类的在衣柜里。”
月岛柊道了谢,准备进门时,忽然被中原中也叫住了,转身,眼前递过来一只手机。
这是月岛柊的手机,在被带到审讯室之前就被收走了,但是因为他目前在太宰治眼中仍旧有嫌疑,所以并没有还给他。
中原中也的目光从手机移到月岛柊脸上,看似随意的问:“你不给你父母打电话吗?”
“……打。”
月岛柊接过手机,但是中原中也不走。
他靠在门框上,抬头像是在研究天花板的一只蚊子,余光却像片羽毛似的,若有似无的扫过月岛柊的脸,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期待。
月岛柊忽然就觉得这只手机重逾千斤,连打电话的动作都犹豫起来。
“那我……打了?”
“打。”
月岛柊拨通了号码——其实他原本只打算发条信息的。
但是对于两个离婚多年、而且已经各自成家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听得出来他的父母对于他突然打电话有些激动,但是激动敌不过久未见面的生疏。
月岛柊打了两个电话,随便编了个理由告知对方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可能不会待在学校,又尽力延长通话时间,加起来也不过花了五分钟而已。
“就这样?”中原中也觉得这好像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嗯……”不然能怎么样。
月岛柊的指尖在手机外壳上摩挲了一下,他其实还想联系一下莱姆,但当着中原中也的面有些不太好操作,只能打开和莱姆的短信界面,眼角余光粗略扫过。
从他早上被诅咒扯走的那一刻起,莱姆就发了好几条信息,都是问他在哪儿的,正看着,叮咚一声,又有一条信息发了进来。
月岛柊划拉屏幕的指尖顿住了,瞳孔顿时缩成针尖大小,将手机还回去时,状似无意的提起:“请长假需要本人签字,我明天可能还要回学校一趟。”
中原中也点头,“明天早上九点去吧,怎么样?”
“可以,现在不早了,那我先睡了。”
中原中也离开后,月岛柊关上了门。
随着咔哒一声门锁啮合的轻响,月岛柊的眉眼压下来,在窗外月色的笼罩下,沉沉的像是笼着一片乌云。
莱姆其实只发来了一句话——
【阿柊,大事不妙!】
8. 第 8 章
第二天是个阴天。
天空像是褪了色的幕布,浮动着深深浅浅的灰,云端落下的雨丝好似蛛网,柔软纤细,风一吹就细细密密往人身上缠。
在这种天气下,浪漫学园的门口停着一辆车。
这辆车似乎改装过,看不出是什么型号,但低调流畅的车身像是一块切割精美的黑曜石,在出现的刹那就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校门口的学生们也放缓了脚步,不顾恼人的雨丝沾湿衣摆,好奇的目光若有似无的飘过来。
车内,月岛柊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将书包抱的更紧了一点。
“中也,能让车开的远一点吗?”
“为什么?都开到校门口了,直接下车走进去就好了啊。”
“……我觉得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月岛柊又看了一眼窗外,毫不怀疑自己此刻如果下车的话,必定会成为一只聚光灯下的小白鼠,受到万千注目,三个小时后这件事就会成为其他人课后的谈资,三天后关于他身份的传言就会传遍整个校园。
虽然他现在中了诅咒还接下了拯救世界的重任,但月岛柊还是很想要平静的校园生活的。
中原中也咋舌,嘟囔了一句真麻烦,但还是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于是在其他人稍显懵逼的目光下,这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只在校门口停了十几秒,就丝滑的一个倒车,宛如来时场景的倒带一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中原中也让司机把车停在了附近的一条小巷中。
这条小巷离校门很远,但是离学校的围墙很近,不适合走正门,但适合翻墙。
“这样可以了吧?”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高高的围墙,不是很理解月岛柊这种放着正门不走,偏偏要翻墙的举动。
“可以了。”
月岛柊点头,撑伞下车,动身前看了中原中也一眼,确认道:“要一起去吗?”
中原中也摆手表示不去。
这是他们在来之前就说好的,五十米的范围限制给了他们一定的自由,只是签字的话这段距离完全够用,不需要中原中也陪同。
月岛柊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准备离开时,却忽然被中原中也叫住了。
他转过身,车内有些昏暗,中原中也坐在靠里的那一侧,他像是刚给下属分配好任务,手机的锁屏尚未暗下,屏幕的冷光蔓延开去,照亮了他的一小块皮肤。
月岛柊疑心自己看错了,不然他为什么觉得中原中也好像有点……脸红?
“我有问题要问你。”短暂的酝酿后,中原中也开口,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词句像是仔细斟酌过,反复咀嚼后才从口中缓缓吐出。
月岛柊确定了,他没看错,中原中也的确有些脸红,而且随着他开口说话,脸红的范围还在逐渐扩大。
紧跟着中原中也抬眸瞥了他一眼,飞速错开视线,然后又看了他一眼。
月岛柊忽然有了某种既视感,属于少女漫男主的警铃在脑海中叮铃铃响起,提示他这个场景熟悉无比。
难道……
或许……
莫非……
月岛柊忽然后撤一步,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
不至于,这天气怎么看都不适合,阴天哪有晴天的阳光来的有氛围感,而且这里没有恰到好处的微风也没有恰到好处的花瓣,只有恼人的雨丝,不会有漫画家这么画的。
但是……也不一定?
月岛柊的思绪偏移了一瞬。
这时中原中也开口:“你到底……”
月岛柊条件反射回答:“爱过。”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炸毛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月岛柊立刻改口:“没爱过!”
因为急于澄清,这一句声音大的惊起了电线杆上的鸟雀,就连街边零星的路人都循声看过来。
月岛柊后撤一步躲入了小巷的阴影中。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晌,因为这一段打岔,中原中也心中仅有的不好意思顿时散了个干净。
“我是想问……”他清了清嗓子,脸还有点红,但是神情正经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表白?”
“哦,这件事啊,因为一见……”
“不许说一见钟情!”
“因为真心话……”
“也不许说真心话大冒险!”
中原中也目光锐利如电,誓要从月岛柊身上把真实原因挖出来,“我要听真话,你也知道就是因为你突然跑过来告白,所以太宰到现在还在怀疑你吧?”
月岛柊沉默了。
难道要他说“嘿!我俩其实是同行,只不过你是少年漫角色而我是少女漫男主,之前表白是为了让时间变慢躲过那颗火球”?
——可信度还不如真心话大冒险呢。
但这次中原中也似乎很执着的要一个答案,钴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过来。
雨下大了,天色变得越发昏暗,天空沉沉的像是要压下来。
有驶过的车辆开了远光灯,明亮的光线一闪而过,将中原中也整个人照亮。
月岛柊像是发现了什么,短暂的怔愣后,忽然凑近。
“你做什么?”中原中也警觉的抬手想挡。
“别动。”月岛柊说,伸手探向中原中也额头,指尖将垂下的刘海轻轻梳拢起来,一同拨向脑后。
路边的轿车一辆接一辆,车灯次第打过去,将月岛柊照的忽明忽暗,明灭的光线将他分割成黑白两部分,不断变换着,像是一出无声的电影。
中原中也怔怔看他。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长得真是好。
不同角度的光线会在人体上打下不同的阴影。
在影视拍摄中,将之称作“打光”。
“打光”是非常重要的,渲染气氛,暗示主题,有时候光源的角度对了,在阴影的勾勒下会显得人五官深邃。
但月岛柊似乎不需要这些费心的修饰,不论是哪个角度的光源,都能将他雕琢的很好看。
黑框眼镜下的瞳仁像是两颗墨玉,在变换的光线下,显出某种沉静的光。
中原中也看着看着,某一刻竟然失神了一瞬。
“果然很像。”忽然,月岛柊开口。
中原中也回过神:“什么?”
“你像我很久以前见过的一个人。”月岛柊垂下眼睛,像是在追忆。
中原中也忍不住问:“喜欢的人?”
“算是吧,他无意中帮过我,所以我对他有点好感,我那天突然向你表白也是因为这个,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原来是这样……”
“是啊。”月岛柊直起身体,离得远了,那双眼睛就被藏在了镜片后面,像是被薄雾遮盖的宝石。
但是中原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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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那双眼睛的真正的样子,视线忍不住追过去,然后他听见月岛柊说:“后来仔细看了你刘海捋上去的样子,我发现那个人果然是你。”
“中也,我喜欢你。”
中原中也:“……”
“等等,”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耍了,“怎么会是我?我对你根本就没有印象!”
“都说了是无意中帮过我,或许你随手的一个举动,就间接帮了一个穷苦失意的人呢?你不记得他,你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但是他却将你的背影记在了心中,此后寻寻觅觅,直到因为一次意外,再度重逢。”
“不是、怎么会……”中原中也有些混乱,他回忆着自己见过的所有脸庞,什么都没想起来,半晌,小声问:“真的吗?”
月岛柊看着他,忽然勾起一个笑容。
他摘下了脸上的黑框眼镜,沉静的眼神一变,眼角眉梢就带出了一点含着桃花的暧昧,像极了正在搭讪的花花公子。
他微微俯身,词句在舌尖滚动,化作了轻佻的几个音节。
“你猜?”
中原中也:“……”
确定了,他真的被耍了。
砰——!
中原中也用力关上了车门,看着月岛柊因为险些被车门夹住手而像是受惊的仓鼠般后退一步,他从喉间发出一声哼笑。
“我不会等你了。”他说,低头在手机上调出倒计时,摇下车窗把手机屏怼到月岛柊面前,指尖在屏幕上一点,倒计时就由“5:00”变为了“4:59”,然后是“4:58”“4:57”“4:56”……
“我只等你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你还不回来,我就直接让司机开车,到时候你就等着被拉力扯过来砸到车窗上吧!”
月岛柊:“但是你现在就开始倒计时会不会不太合适?”
倒计时变成了“4:45”。
月岛柊闭上嘴,重新戴上眼镜,以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灵活姿态,一手撑伞,一手翻墙,进入了学校。
这时上课铃刚好响起。
绝大多数的学生已经坐在了教室里,少数在校门磨蹭的人听到铃声后,也立刻撒丫子跑了起来,像是奔流的小溪般涌入了教学楼。
所谓的请假签字,只是月岛柊为了单独见莱姆找的借口——他平时就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如果莱姆在找他的话,有五成的几率会在学校里等。
月岛柊提前伪造了一份假条放在口袋里,一进学校就环顾四周。
然而上课期间的校园显的空空荡荡,只有用作绿化的树木在昏暗的天色下轻轻摇曳。
月岛柊收回视线,他也知道在五十米、五分钟的限制下,从偌大一个校园里找到一只史莱姆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见状也没有气馁,一边暗自计算和中原中也的距离,一边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人借到手机,好趁机联系上莱姆。
进入教学楼的大门后,就是一楼的走廊。
月岛柊顺着走廊往前走,走到靠近一楼洗手间的位置时,忽然感觉身后吹来一股风,紧跟着,一个冰凉绵软的躯体忽然撞上了他的脊背。
他转身,看见了另一个“月岛柊”。
这个“月岛柊”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见他就露出了眼泪汪汪的、宛如看到救世主的表情。
“阿柊!”
“月岛柊”张嘴发出了莱姆的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9. 第 9 章
一个好的搭档是怎样的?
工作效率高,不推卸责任,理解力强。
一个优秀的搭档是怎样的?
在上述形容的基础上,再添加一点善解人意的人情味。
莱姆显然不单单能用优秀来形容,因为他除了在工作上和月岛柊配合的天衣无缝之外,他还帮月岛柊上学。
昨天早上,月岛柊被诅咒扯走之后,莱姆看着月岛柊消失的方向愁眉苦脸了片刻,很快想起来这是在上学的路上。
为了防止月岛柊因为旷课被记过,或者学校方面因为月岛柊没来上课而发现他失踪的事实,进而报警使得整件事发酵成一个社会新闻,莱姆索性变成了月岛柊的样子,代替他去上学。
好在月岛柊平时在学校里就不怎么引人注意,基本没有相熟的同学,除了一个叫堀政行的人过来找他搭话、被他糊弄过去外,一整天居然就这么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昨天晚上,我发给你的信息全部变成了‘已读’,我以为你今天会回来的,但是在家里没有等到你,就想着来学校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让我等到了!”
莱姆噗的一声变回了史莱姆的样子,绕着月岛柊蛄蛹了一圈,一叠声问他有没有事。
“我没事。”月岛柊摇头,安慰了几句,见莱姆放下心后,他略微一顿,问起了昨天晚上的那条“大事不妙”的信息——这也是他来找莱姆的最大原因。
莱姆闻言沉沉叹了口气:“阿柊,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就在昨天晚上八点左右,一种名为‘咒灵’的存在入侵了‘Maid latte’。”
Maid latte是一家女仆咖啡厅,星华高中的学生会长鲇沢美咲为了贴补家用在那里打工。
月岛柊记得鲇沢美咲正是某本长篇少女漫的女主角,平日里是严厉、好胜、要强、说一不二的学生会长,空闲时则在女仆咖啡厅打工,因为觉得这件事有损自己学生会长的尊严,所以一直隐瞒,却被男主碓冰拓海意外发现,两人由此开启了一段围绕“会长其实是女仆大人”这个秘密的恋爱喜剧。
“你可以将咒灵简单理解成一种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怨灵,长得奇形怪状,而且有很强的攻击性,入侵‘Maid latte’的咒灵据说是诞生自女仆咖啡厅的客人们对于服务员求而不得的扭曲爱意,拥有将爱意化作绳索,把人缠绕致死的能力。”莱姆继续说。
“咒灵入侵时,刚好是鲇沢美咲值夜班,好在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咒术师——咒术师是对付咒灵的职业,你懂得,一种危机,加上专门应对这种危机的组织或者职业,少年漫的常见设定——因为那位咒术师及时出手,咒灵还未来得及攻击鲇沢美咲就被除掉了。只不过那位咒术师动手时的动静大了一点,险些引起鲇沢美咲的警觉。但咒术师背后的组织似乎也有意识的不让普通人知道咒灵的存在,有专门的善后人员,总之整件事最后以煤气爆炸糊弄过去了。”
听到这里,月岛柊不禁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一点,好好一本少女漫就要因为女主角死于咒灵而腰斩了。
“但是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莱姆愁眉苦脸,“少年漫对少女漫的影响已经开始了,这次侥幸有咒术师在场,下次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阿柊,以后就只能靠我们了,好在上头会提前预警。”
“嗯……”月岛柊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有些心虚的纠正:“不是‘我们’,是‘你’,我中诅咒了,接下来可能有一段时间要和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
月岛柊将昨天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莱姆的表情逐渐从疑惑,转到震惊,再变成担忧——怎么也想不到,最先被少年漫波及的居然是月岛柊,还是以这么离谱的方式。
“我一定会尽快解决这件事,”月岛柊双手合十抵住下巴,看起来非常抱歉,“这段时间就只能麻烦你了。”
莱姆答应的爽快:“没问题,我看这个世界的少年漫片场都有意识的不让普通人接触到超自然力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事。”
“……还有上学的事,希望你能代替我继续来学校,”
“小事一桩。”
“如果能帮我记一下上课时的笔记就更好了,啊,当然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你放心,我会帮你记的。”
“太好了,谢谢你,莱姆。”月岛柊抿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在学校里没什么的特别要好的朋友,一般不会有人找我搭话,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在其他人面前露馅,表现的安静、沉默一点就好,如果真的有人来找你的话,就点头摇头糊弄过去,如果是聚餐之类的邀请,就直接拒绝。”
“……”原本月岛柊说什么都答应的莱姆在听到这段话后突然沉默下来。
他想到了昨天找他说话堀政行。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莱姆有些心虚的想。
好像为了不露馅、尽快把堀政行打发走,随口答应了一些事情,不过那也不是类似于聚餐之类的邀请,应该没事……吧?
“阿柊,你认识堀政行吗?”莱姆问。
月岛柊一愣,想了几秒才把名字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对上,点头,“戏剧社社长,我同学,怎么了?”
“咳,没怎么,我想问一下你和他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
月岛柊眨了下眼睛。
就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而已,叫得出彼此的名字,知道对方和自己一个班,他和绝大多数同学的关系都这样,唯一相对亲近一点的举动就是——
“偶尔会一起值日,此外,就……一般吧。”
那就是还可以了?
莱姆放心了。
校园外,中原中也坐在车里,垂眸看着手机上的倒计时由“00:01”变成了“00:00”。
时间到了。
但是月岛柊还没出来。
司机相当敬业的问:“中原先生,我们要先离开吗?另外,为了防止月岛先生因为被诅咒拉扯而撞到车上受伤,我们是否要提前叫辆救护车?”
“不用了。”
中原中也到底是没让月岛柊真的像只风筝一样被扯过来。
他收好手机,打开车门,刚一下车,缥缈的雨丝就顺着风飞过来,淋了他一头一脸,于是又回转身去拿伞。
结果刚拿到伞,还没来及撑开,雨丝忽然像是清晨的雾气一般,越变越细,逐渐消逝,阳光破开乌云撒了下来,驱散了街道上的些许潮气。
天晴了。
有几缕阳光刚巧照到教学楼上,又像是金黄的束带般,擦着建筑的轮廓洒落在地,将校园照的越发祥和、树木照的越发苍翠——整个场景安宁平和的像是一幅隽永的画。
中原中也抬头看天,感慨就连天气也给他行方便。
然后视线向下落到了教学楼顶。
此刻约莫是雨停的缘故,几只鸽子扑扇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上面,好奇的打量着楼下的场景,又在片刻后飞走。
中原中也摁了摁头上的礼帽。
这就是他不愿意进学校的原因。
他一睁眼就躺在爆炸的废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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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此后一直在镭钵街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生活,直到十五岁那年加入港/黑。
在这些黑色地带待久了,面对恶意,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处理方式。
欺负同伴的,打回去。
冒犯自己的,揍趴下。
面对正常的、充满善意的场景时,却反倒不知道怎么做了。
中原中也看着眼前的校园,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不自在感,尤其是当他还穿着属于黑手党的黑西装时,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瞥了眼远处的学校大门,依稀记得就在不久前,风纪委员就站在那儿,挨个检查学生们的装束。
中原中也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安静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他脱下身上的西装马甲,只着一件白衬衫,翻墙进入了学校。
走廊下,莱姆看着放晴的天空一脸怔怔,片刻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月岛柊跑了出去,站在了阳光下。
“阿柊,既然你接下来有段时间不能自由行动了,干脆趁现在把该走的剧情走了吧!”莱姆变成了学霸少女的模样,“刚好接下来的一段剧情就是发生在这种雨过天晴的天气下的。”
【空气中带着残余的水汽,树叶草茎上挂着雨珠,轻轻一晃就滴溜溜往下落,珠帘似的串成一串,少年的头发有些潮,软软的垂下,柔和了锐利的眉眼,看起来意外的乖巧。】
——这是漫画上对应的场景,和现在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月岛柊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就像之前莱姆很干脆的就答应帮他的忙一样,
月岛柊重新换上了不良少年的人设,从兜里掏出创口贴贴在鼻梁上,伸手把头发弄的柔顺了一点。
然后找了个和漫画场景差不多的地方,和莱姆简单对了一下台词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这是一段不良少年吃醋的剧情,因为看见女主角和班上的学习委员说说笑笑,不良少年心中在意,在雨停后,以还伞为借口,再次向女主角表明心意。
“那个人……你和他很要好吗?”
两人边走边说,月岛柊落后“女主角”半步,带着微妙的醋意问。
见“女主角”点头,他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抓住了女主角的手腕。
“我听说那个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就算……就算……”
“也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中原中也一过来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离得远,只能看见月岛柊和一个女生拉拉扯扯,但是听力好,风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全部送进了他的耳中。
“……”
中原中也沉默了。
他要为自己之前在车上的行为反思。
在他的印象中,表白是件很私人的、需要莫大决心的事。
一般人是不会对见了一面的陌生人表白的,所以月岛柊的举动很可疑。
但可能是他见识太少,或许月岛柊就是那种爱情来得快,去的快,性格极度热烈奔放的人,所以只要看见合眼缘的人就会表白。
中原中也觉得不久前想要弄明白月岛柊表白背后隐情的自己有点蠢。
这时那个女生似乎回应月岛柊了,两人在树下说着些什么,但左右不过是一些和情情爱爱有关的东西。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整幅场景blingbling的闪,仿佛叠了十层柔光滤镜。
中原中也又看了一眼,一撇嘴,决心以后自己要是再在意月岛柊口中的“喜欢”,那他就是个傻子。
10. 第 10 章
月岛柊并不知道中原中也的心理活动。
这段剧情已经走到尾声,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后,他撕下了鼻梁上的创口贴,顺手塞进口袋里,随口问了一下现在的时间。
得知已经过去了不止五分钟后,月岛柊僵住了。
糟糕。
他有些不安的后撤一步。
不会真的要变成风筝被诅咒扯走吧。
但他又觉得中原中也不会真的这么狠心。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拉力!
月岛柊的惊呼尚未来及出口,就被这股拉力扯的七零八落。
在半空飞翔的时候,月岛柊沉痛的收回了对中原中也的评价。
不愧是黑手党,果然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然后他换了个能最大程度保护自己的姿势,抱住头,等着不久后的撞击。
但是撞击远比他想的要来的快。
在飞起来的一秒不到,或许连半秒也没有,他就感觉自己撞上了一个绵软的物体,因为有这个物体挡着,他并没有磕到坚硬的地面或者玻璃上,反而像是靠在了外表柔软,内里有韧性的乳胶枕上。
他的耳朵贴着“乳胶枕”,听到里面传来了咚咚咚、有规律的好似心跳一样的声音……
等下。
心跳?
月岛柊抬头,同中原中也对上了视线。
然后他撑着地面起身,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学校里,再一转头,莱姆捂着嘴,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月岛柊知道自己现在和中原中也的姿势一定很不雅观,但是目前显然有更为重要的事。
——他们现在还在学校内,就意味着中原中也没有走远,他们的距离根本就没有超过五十米。
“怎么回事?为什么诅咒突然发动了?”月岛柊看着中原中也问。
中原中也比他还要懵,摇摇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解。
两人沉默着对视片刻,不约而同意识到——
诅咒的距离限制……好像缩短了。
确认这件事是在三个小时后。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再次来到训练场,花费了两个小时测试后,确定了诅咒的限制距离由原本的50.745米,变为了40.541米。
一天不到的时间,居然缩短了近五分之一。
最糟的是这预示了一件事——诅咒的限制距离是会不断缩短的。
现在是四十米,还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那么二十米呢?十米呢?甚至是零呢?
当距离缩短至零后,是否还会继续缩短?
……不敢想。
越想月岛柊越觉得浑身血液发冷,前途一片灰暗。
两人坐在训练场里,寂然无声的对视着,最后是中原中也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
“走吧。”
他朝月岛柊伸出了手。
月岛柊看着他,将手放了上去。
中原中也拉着月岛柊站起。
他发觉月岛柊的手心有点冷,抓在手里的时候,像是捂着一块微凉的石头,涔涔的冒着冷汗。
他又瞥了一眼月岛柊,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还是多握了几秒,才放开。
离开训练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光线将室内和室外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月岛柊抬步迈入夜色中。
走了没几步,忽然发现中原中也没有跟上来,转头,看见中原中也正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往训练场的另一侧走去,属于少年人的瘦削背影越变越小,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月岛柊不知道中原中也要去干什么,在原地有些茫然的等着。
小径旁的路灯洒下幽幽的冷光,浅浅勾勒出他的轮廓。
但是没一会儿中原中也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两罐红豆年糕汤。
“给。”
中原中也把其中一罐递给了月岛柊,“天气冷,喝点热的吧。”
“……”月岛柊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眼天空。
春日的夜晚并不炎热,但也绝对算不上寒冷,街边的行道树在夜色中依旧浮动着生机勃勃的绿意,就连洒下的月光都仿佛带着微弱的温度。
这不是个适合喝红豆年糕汤的季节。
但熨帖的热意透过饮料罐的罐壁传到手上,熨斗似的烘干了手心的冷汗。
月岛柊捧着饮料安静的站了一会儿,扯开易拉罐的拉环,浅浅喝了一口。
中原中也这才收回看向他的视线,仰头喝干了易拉罐中的最后一点红豆汤,扬手把易拉罐扔到了身后的垃圾桶中。
“走了。”
他率先往不远处的轿车走去,月岛柊捧着红豆年糕汤小步跟在他身后。
两人坐上轿车,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后,流线型的车身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天傍晚,两人再次来到训练场测试,发现诅咒的限制距离变成了三十米。
第三天是二十米。
不断减少的限制距离像是一根匀速燃烧的引线,引线的尽头连着一颗未知的炸弹。
月岛柊不知道引线燃尽后会发生什么,但这就像是某种引人遐想的不详预兆,总感觉不会是好事。
第四天,十米。
原本五十米的距离足够两人自由活动,中原中也平日工作时会和月岛柊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一些机密内容被月岛柊听到。
但是仅有十米的限制距离让两人成了连体婴。
中原中也不得不减少了平日里的工作,月岛柊则努力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假装自己是个不言不语的洋娃娃,以行动证明自己对□□的机密没有半分兴趣。
但是当天中原中也偏偏有了个临时的外勤任务——解决和港/黑争夺走私宝石渠道的组织。
月岛柊成了中原中也的人形挂件,被迫体验了一把异能战斗的第一视角。
由中原中也带着从半空再次落到地上后,月岛柊面白如纸。
他努力忍住从胃里泛上来的那种高速移动后的恶心感,感觉不用等到引线燃尽、炸弹爆炸,他很可能下一秒就要仙去。
“关于诅咒,还没有消息吗?”月岛柊虚弱的睁开眼睛。
中原中也正在帮他拍背顺气,闻言动作一顿。
“我去问。”
当天下午,中原中也带着月岛柊杀到了太宰治的办公室。
太宰治拥有无效化的异能,但是在诅咒启动、月岛柊和中原中也撞在一起后他就试过,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这个诅咒不属于异能,也有可能是他的能力无法起作用的异能,在得知这件事后,森鸥外就将调查诅咒的任务交给了他。
但是关于诅咒的线索多且庞杂,太宰治梳理了好几天,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诅咒啊,其实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查出来,你们要不再耐心等会儿?”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笑嘻嘻的样子火冒三丈,忍不住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每隔一天,距离就缩短十米,明天我和月岛柊之间的距离就归零了——到那时你查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没有线索吗?”月岛柊指尖绞着衣摆,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视线又挪到中原中也脸上。
“不一定哦,”他说,笑的耐人寻味,“在你们之前死于诅咒的那几位富豪,基本都是在中诅咒后的几个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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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长三个月,最短的也有一个月,没道理到你们这儿,就突然只能活几天了。”
太宰治略微一顿,面上带上了一些似真似假的羡慕,有些夸张的感慨:“不过真这样也不赖啊,一起殉情,多浪漫。”
“是浪漫,”月岛柊干巴巴点头,“……但我还是喜欢HE的结局。”
诅咒这种东西,在男女主因为它而联系在一起并发展出感情后,就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可以自动解除了。
——当然,他和中原中也不是男女主,也不会发展出友谊以上的关系。
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诅咒就好像少年漫中的反派一样,在出现的那一刻,就理所当然是要被解决的。
见没有什么收获,两人离开了太宰治的办公室,回到落脚的公寓时,窗外已经星子漫天。
月岛柊抱着被褥站在新的客房前。
因为诅咒的原因,他一开始住在离中原中也最远的客房,后来住在离中原中也中等距离的客房,现在和中原中也的距离仅有一墙之隔了。
但是今天还有一墙之隔,明天有没有就不一定了。
中原中也站在月岛柊身侧,沉默的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吱呀一声。
房门开启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中原中也转头看月岛柊。
月岛柊转头看中原中也。
彼此眼中都带着某种沉默的、不情不愿但又无可奈何的东西。
月岛柊侧跨一步,走入了中原中也的卧室。
他在中原中也床铺右侧的地板上打了地铺,躺在上面平静的闭上眼睛,非常担心明天一早起来,会变成他躺到床上和中原中也贴贴,或者中原中也滚到床下和他贴贴的场景。
就这么忧心忡忡,月岛柊直到半夜才真正睡去,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竟然发现自己还好端端的躺在地上。
恰巧此时中原中也醒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双眼齐刷刷亮起。
“限制距离没有归零!”
“太好了!”
但限制距离还是有变化的。
两人起床后简单测试了一下,发现距离仅减少了十公分。
这无疑是个令人放心的消息,如果接下来距离缩减的速度减缓,每天只减少十公分的话,他们就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中原中也不信三个月港/黑找不出解开诅咒的办法。
然而第二天早上,中原中也被一股莫名的拉力弄醒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滚到了地上,距离刚起床不久、走了没几步准备去洗漱的月岛柊不足二十公分,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黑眼睛。
中原中也:……
怎么回事?
两人再次测试了一下,发现这次距离缩短了两米。
第三天缩短五公分。
第四天二十公分。
第五天足足缩短了三米!
诅咒的距离缩减变得毫无规律可言,就好像忽上忽下的股票走势,或者在房间四处乱窜、时快时慢、让人无法预测行动轨迹的大蟑螂,搞得人心力交瘁。
因为不知道第二天会缩减多少距离,也不知道理论上的、象征诅咒终点的限制距离归零会什么时候到来,归零后又会怎样,光是这种未知的恐惧就足以像是放大镜一样放大人的不安。
中原中也逐渐变得焦躁。
月岛柊也越发的面无表情。
两人同进同出,日渐攀升的气势足以止小儿夜啼。
中原中也感觉他要炸了。
月岛柊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就在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真的快躺到一张床上的时候,太宰治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
11. 第 11 章
“这就是关于这个诅咒的来龙去脉。”
办公室内,太宰治将一份资料扔在桌上,下巴微抬,示意月岛柊和中原中也拿出那块宝石。
两人将宝石拿出来。
剔透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是在此刻的他们眼中,无异于两块破烂石头。
太宰治:“你们应该试过扔掉这两块石头,却发现根本扔不掉吧?”
中原中也:“何止扔不掉,根本就毁不掉!”
化学溶解、物理劈砍、重力压迫,早在发现他们中了诅咒的第一天,中原中也就和月岛柊把能想到的所有方法都试了一遍,但是这些方法似乎只能破坏宝石的“外在”,而破坏不了宝石的“本质”。
当他们以为宝石已经被破坏,美美去睡觉时,第二天早上,宝石又会完好无损的出现他们手边——好像游戏里甩都甩不掉的跟随宠物。
“那是因为这块宝石的本质是一种诅咒,”太宰治说,“不是异能形式的诅咒,而是由怨念集合起来的,真正的‘诅咒’。”
太宰治示意中原中也翻开那份资料。
月岛柊微微侧身,看见资料上写的第一段,是和巫毒教有关的介绍。
太宰治:“这块粉钻产自南非,上面的诅咒应该和非洲的巫毒教有关,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根据我目前调查得到的信息,诅咒被触发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要有人随身佩戴这块宝石最少一个月的时间。”
“第二,有人对佩戴宝石的人进行示爱的举动,这时宝石会变成两块,多出来的那块宝石会绑定在示爱的人身上。”
“示爱的人和佩戴宝石的人会就此被诅咒连接在一起,此后,两人间的限制距离会无规律的缩短,直至最后变成负数,”太宰治顿了顿,双手握在一起,明明是稍显暧昧的动作,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也就是说,你们最后会变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烂肉。”
这个形容实在太过生动,月岛柊僵住了,嘴巴张了张,忽然想起:“……但是之前死于诅咒的人不都是自杀的吗?”
“的确都是自杀,但是我查到了第八对死者——最初的那对死者。”
这时中原中也已经将资料翻到了对应的那一页,月岛柊瞥了一眼,眼角余光接触到一片红红白白的东西时,飞速收了回来,聚精会神盯着太宰治清俊的脸,洗眼睛。
太宰治疑惑的眨了下眼睛,继续说:“正是这位财阀雇佣人从非洲取来了这颗粉钻,他用粉钻制作戒指向爱人求婚,但是三个月后,诅咒应验,他和爱人被发现死于家中,死状极其凄惨,而原本是一对的粉钻也变成了一枚,在第二天不翼而飞。”
“之后粉钻再出现就是在拍卖会上,被第二对死者买下,然后一连辗转七位财阀,用处大同小异,都是送给伴侣的,但死因全部变成了自杀——诅咒毫无规律的缩减距离的方式给了人极大的精神压力,尤其是当他们查出最初的财阀的死状、知道自己无法逃离这个诅咒后,就变成了被关在热锅里的困鼠,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迈向死亡外,别无他法。”
“再加上诅咒将两人强行拴在一起的特点。哪怕是感情最深厚的爱侣,也是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的,没人能接受自己无时无刻和另一个人在一起,那么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就可以想象了——他们会觉得对方烦人,得知诅咒的事后,会爆发争吵,然后彼此责怪,又随着死亡时间的临近,变成无处可逃的恐惧和绝望,到了这个时候,自杀反倒是一种能让人重新露出微笑的解脱了。”
太宰治露出微笑,看客一般的感慨:“所以他们不是死于诅咒,而是死于心中的恐惧。说来其实他们的自杀方式也五花八门,有些是上吊,有些是服毒,有些是投湖,但是在之后的传言中,被全部扭曲成了更为浪漫的‘为爱投湖’,粉钻也成为了别称‘亡者之爱’的、有着浪漫传说的宝石。”
“后来似乎有人发现了宝石上的诅咒,想办法将宝石封印了起来,也就是在那时候,粉钻销声匿迹了,直到被我们得到。但是很不幸,似乎因为时间久了,那个封印有些松动?”
太宰治看向中原中也,脸上露出了中原中也熟悉的、意味深长但又不怀好意的笑容。
中原中也脊背一凉,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听到太宰治问:“原本放粉钻的那个盒子上,是不是有些奇怪的花纹,而且盒子很难打开?”
“等等,难道……”
太宰治嘴角的笑容扩大了,“没错哦!那个盒子上的花纹就是封印,但是中也为了揪出叛徒,特意把假宝石放进了刻满封印的木盒中,真宝石则随身携带。”
中原中也:“……”
好家伙,原来潘多拉的魔盒是他自己打开的。
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拍,他转头,对上了月岛柊的黑框眼镜,那双眼睛藏在镜片下,看不清神情。
月岛柊尝试安慰他,想说这种隐藏的地雷提前暴露出来是好事,而且既然粉钻能被封印,应该也不是没有办法,结果张了张嘴,蹦出三个字:“是好事。”
中原中也:?
月岛柊:糟糕。
他心中暗道不好,耳根因为尴尬漫上些许绯色,但是因为头发挡着没人发现。
他掩饰性的扶了下眼睛,表面看起来越发的冷静了,短暂的停顿后,尽量快速准确的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这种危险的诅咒,提前暴露出来是好事。”
“这个时间点很恰当,你没有重要的任务,也没有必须要应付的敌人,现在被触发,总好过以后遇到危险的时候……”
月岛柊的词句有些混乱,但中原中也奇迹般的被安慰到了。
“你说的对,诅咒现在被触发,比港/黑遇到危机时要好,作用在我身上比作用在boss身上要好。”
中原中也笑了起来,月岛柊的嘴角也抿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太宰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快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中原中也视线一转看见了他,眼疾手快将他扯住。
“等等!解除诅咒的办法呢?”
“没有哦,”太宰治转头,摊了摊手,“我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事情查不到我也没办法。”
“什么?!”
“不过你可以去找他。”太宰治将中原中也面前的那份资料翻到了最后一页,指尖点在资料末尾的一张照片上,这张照片相当模糊,上面的人看不清楚面容,只能依稀看出是个穿着和服的中年人,“这是当初封印钻石的人,应该是个咒术师,但是咒术界的事外人很难查到,只能靠你自己去找了。”
中原中也眯起眼睛,努力辨认,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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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照片的背景是在一栋传统的日式住宅前,这张照片应该是抓拍,或者是偷拍,绝大多数背景奶油似的化成一团,仅在照片的边缘隐约露出两个字,像是住宅门口的姓氏铭牌。
这两个字好像是……
“不过你要抓紧了,”离开办公室前,太宰治半侧过身,摸摸下巴,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小矮子本来就要在我之后的一个月才能当上干部,被这么一耽搁,搞不好要变成四个月也说不定。”
中原中也肉眼可见的一僵,忽的抬头,却没有出乎意料的没有炸毛。
“知道了。”他眉毛皱了一瞬,重新低下头,视线再次落在照片里的那两个字上,短暂的停留后,有些恍然的直起身体。
他认出这两个字了。
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
加茂。
**
作为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加茂家犹如深山老林里的精怪传说,对于普通人而言,只闻传言,不见其人。
但现实中的加茂家作为霓虹国的合法公民、尚未脱离人类生理结构的碳基生命……还是要吃饭的。
中原中也没有找到加茂家那栋古色古香的、满是封印咒文、或许还有饲养着用于训练的咒灵的宅子,但是他找到了加茂家开在写字楼的公司。
公司位置很好,坐北朝南,窗明几净,公司门大开着,像是张开的双臂一样欢迎各色来访的客人。
中原中也直接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理所当然见到的是一帮普通人雇员,即便是公司的负责人,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虽然姓加茂、但很显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的家族边缘成员。
这位加茂先生挂着虚伪的笑容,面对中原中也的来意顾左右而言他,嘴巴闭的像蚌壳一样紧,就是不肯吐露关于加茂家的一个字。
但中原中也是个黑/手党。
而且是个实力强大、虽然加入的时间短、但很聪明好学的黑/手党。
据月岛柊事后回忆,当时的场景像是奇幻电影上了顶级特效,他看着中原中也,感觉对于“黑/道系男主”的表演方法有了全新的理解。
总之在办公室的门窗玻璃被全部震碎,过分热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像是烈火一样的泼洒进来后。
负责人瘫软在满地的碎玻璃中,招了……不对,说了。
“我不能带你们去主宅……其实我也不知道加茂家主宅的位置,我还没那个资格进去,但是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儿。”
负责人给了中原中也一个地址。
中原中也立刻和月岛柊驱车前往。
他们大概开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车,最后在一个丘陵前停下,顺着丘陵上人工打造的阶梯往上走,引入眼帘的,是一块座落在苍翠林木间的墓碑。
墓碑由大理石雕刻而成,因为风吹日晒显得有些斑驳,但上面“加茂”两个字依旧清晰可见。
中原中也沉默了,转头看向身后被强行带过来的负责人。
“怎么回事?”
负责人扯出一脸讨好的笑,双手心虚的搓了搓,委婉开口:“那个……咒灵其实挺危险的,所以咒术师的死亡率……还是挺高的。”
“所以他……”
负责人飞速瞥了眼墓碑,三个字弹珠似的从嘴里蹦出来。
“死掉了。”
12.第 12 章
寂静。
葱茏的林木间,一度只剩下了风声和细微的呼吸声。
中原中也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死了?!”
负责人像是受惊的蚂蚱似的往后蹦了一下。
大概是看月岛柊相对比较好说话,他躲到月岛柊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比了“三”,“三年前就死了,这……我也没办法啊,咒术师的死亡率就是这么高,有时候倒霉起来挡都挡不住。”
中原中也捂着脸重重呻吟一声,有些烦躁的来回踱步,月岛柊被他突然大起来的动作拽的踉跄几步,险些倒在地上。
中原中也眼疾手快接住他,扶着他站直,自己也站在一边,不动了,只是鞋尖依旧狠狠的、带着些泄愤意味的碾着脚下的枯枝落叶。
负责人奇怪的看他们一眼,见中原中也好像气消了,有些谨慎的上前几步,小心的问:“你们为什么要找他?”
“解咒。”月岛柊言简意赅的回答。
“什么样的诅咒?谁中诅咒了?”
中原中也闻言同月岛柊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负责人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脖子缩了缩,立刻略过这两个问题,舔了舔唇,小心建议:“……其实咒术师里会解咒的人不少,你们……也许可以找一下别人?”
“你认识其他咒术师?”中原中也问。
“认倒是认识……”
不过也不是什么实力强大的咒术师就是了,其中有一些还是因为受了伤、或者因为其他一些原因而从咒术界辞职的“前咒术师”。
不过有关系总比像中原中也和月岛柊这样完完全全的外人要好。
负责人联系了自己认识的咒术师。
那个咒术师联系上了其他的咒术师。
就这么像是盘山公路似的弯曲盘绕、一层一层的联系上去,中原中也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拿到了咒术高层的联系方式,并约定好了三天后见面详谈。
挂断电话后中原中也松了口气。
他和月岛柊上了车。
几分钟后,引擎启动的嗡鸣声响起。
漆黑的车身在如水彩般层叠晕染的夕阳下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向来时的方向开去,车身很快化作了一个芝麻大的小点,如阳光下逐渐干涸的露珠一般,消失在了烂漫的夕阳中。
一个小时后,负责人重新回到了他那地理位置优越,但此时窗不明几不净的公司中。
此刻正好是下班时间,写字楼内的白领像是归巢的蚂蚁,密密麻麻的从写字楼的大门内涌出,人流汇聚在一起,几乎像是奔涌的海浪。
中原中也和月岛柊逆着人流,来到了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内。
时间流逝带来了饥饿。
下班时间同时也是很多人吃晚饭的时间。
中原中也准备先买点东西填填肚子。
他随手买了几个红豆包,离开便利店时,问了月岛柊一声,见月岛柊点头,就抬手扔给了他一个。
两人一边吃,一边往前走。
月岛柊吃东西的样子很文雅,常年扮演少年漫男主的生活让他几乎把“偶像包袱”这几个字刻在了骨子里,经年累月成了一种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先是仔细撕开包装袋,然后把面包挤出来,小口小口撕开面包,吃东西的速度其实并不慢,但吃到最后,嘴角根本不会沾上面包屑,也不会沾上红豆沙。
相较而言,中原中也就要粗鲁很多,或者称之为急切更为恰当。
拿到红豆包后,就直接暴力扯开包装袋,红豆包因为他的动作也随之被撕成两半,里面的红豆馅漫了出来,星星点点落在他的手背上。
中原中也并不在意,几口就将手上的半块面包吃了,只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了下去。
这是他在镭钵街时养成的习惯。
弱肉强食的地方并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子就给你什么优待,倒不如说因为你是小孩子,容易成为被狩猎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没有立刻吃下的、来之不易的食物,时刻有被人——对中原中也来说,被抢这种事基本不会发生——但仍旧有被偷走、骗走的可能。
尾崎红叶曾尝试纠正他这种吃东西的方式,教了他包括用餐礼仪在内的各种宴会礼仪。
但他加入港/黑的时间还不足一年,过往经历留下的刻痕尚未被岁月洗去——或许很多年后,他会成为在宴会上游刃有余的港/黑高层——但起码现在的中原中也,仍旧不能完全摆脱曾经的习惯,时不时就会表现的像一头抓到猎物后、狼吞虎咽进食的饿犬。
中原中也将另外半块面包也塞到了嘴里,吃到一半时,若有所觉的转头,忽然发现月岛柊怔怔看着他,像是透过他看向很远的地方,“你一直这样吃东西的吗?”
中原中也微微睁大眼睛,一刹那表现的像是上课偷吃零食被老师抓到的学生,面庞迅速泛上尴尬羞恼的红色。
“对、对啊!怎样?”
中原中也呛声,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对着面包狠狠咬下,但心中到底想起了尾崎红叶的教诲,真咬下去的时候忽然收敛了动作,只撕了一小块。
中原中也慢条斯理咀嚼着,一双眼睛看着月岛柊。
糟了,好像生气了。
“我的意思是……”月岛柊捏着面包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再次为自己基本为负的社交能力感到悲哀。
他觉得自己最好说些话来打破这种局面,夸奖似乎是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选择。
夸什么?
月岛柊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少女漫情节。
叮——
停留在其中一个场景上。
他抬眸看向中原中也,正色道:“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很可爱。”
月岛柊笑了下,神情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说到一半就伸手想要蹭去中原中也嘴角的红豆馅,手伸到半空又若无其事的缩回来。
——在现实中这么整还是有点尴尬的。
中原中也眼睛睁的更大了,如果说之前是意识到没有遵循尾崎红叶教诲的心虚羞恼,那么现在就是仿佛猫咪突然看到超出自己认知之外事物的呆滞。
两人对视着。
过了几秒,月岛柊的耳根也红了。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这样。
陌生人的时候可以放飞自我,熟人的时候也可以放飞自我。
最怕的就是半生不熟的关系,这是一种尴尬的中间态,不好太生疏显得没礼貌,又无法太过热情。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曾经属于第一种关系,大演特演毫无负担。
然而诅咒像是凭空出现的一只大手,强行拽着他打破了和中原中也之间的、那层名为“陌生人”的保护壳。
“……你给点反应。”月岛柊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声音变得很轻。
中原中也给反应了。
——转头就走。
月岛柊猝不及防下被扯着踉跄几步,像是个风筝般缀在中原中也身后,原本低下去的声音也徒然高了起来。
“啊!”
“你慢点!”
“我道歉!但是……我不是在夸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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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影子在在夕阳下交叠在一起,拉成长长的一条线。
月岛柊看着身前中原中也的背影,漆黑的风衣像风,橘红的发丝像火,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几乎要融进夕阳中。
月岛柊撇了撇嘴,觉得中原中也有点难伺候。
但是……
他抬眸。
黑色的眼睛像是琉璃,倒映着天空和大地,中原中也的背影在其中渺小至极,却像一块石头,深深的,深深的沉在里面。
他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再抬眼时,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
这种奇妙的置气终结于回到住处后。
月岛柊想要问莱姆一些事情,向中原中也索要手机。
中原中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微微恍然,找出月岛柊的手机扔过去后,再没提起要收缴他手机的事。
月岛柊低头给莱姆发消息。
中原中也坐到他面前,一个人纠结半晌,提起了三天后的会面。
“你觉得……要不要做什么准备?”
中原中也说的有些慢。
任何会面都近似于一种谈判,而谈判就必须提前做准备,绝大多数谈判桌上的巧思和灵机一动,都来源于前期的信息收集。
这是港/黑交给他的道理,其中尾崎红叶言传,太宰治“身教”。
回想起那些被太宰治“身教”的血泪史,中原中也眼角微微抽搐,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在谈判桌上纵横捭阖的类型,于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当事人。
月岛柊闻言打字的动作一顿,抬头,眸光微微闪动一下。
少年漫男主要毫无破绽的演绎其他人的人生。
或许是天赋,或许是后天锻炼,月岛柊对其他人的情绪特别敏感。
他没有接触过咒术高层,但透过负责人的言行,以及中原中也和咒术高层约定见面的三言两语,已经能隐约咂摸出一些东西。
“要的,”月岛柊点头,“你要做很多准备。”
“因为我觉得……”他顿了顿,想要说的委婉一点,但无奈实在不懂迂回的艺术,组织语言半晌无果后,只能遗憾放弃,面无表情但却笃定的开口:“……整件事不会顺利。”
叮——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忽然响起。
月岛柊低头点开莱姆发来的信息。
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月岛柊的瞳孔中倒映出斑斓的色块。
中原中也对其他人的隐私不感兴趣,错开视线回想着月岛柊的那句“不会顺利”,有些忧心的蹙起眉。
“但是……”
忽然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中原中也转头,看见月岛柊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一双眼睛非常认真的看过来。
“……我会帮你。”
他说。
似乎觉得分量不够,还点了点头,补充一句。
“一定。”
中原中也托着下巴的手指蜷了蜷,垂下视线,复又抬起。
月岛柊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坐的位置巧妙,顶灯的光洒下,在周身镀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觉得这个人指不定哪里有点“问题”。
最开始遇到的时候是这样,后来审讯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所有其他人需要仔细斟酌才能说出口的、暧昧的言语,在他这里简单的仿佛词典上注了音的文字,不加思索就能说出口。
就连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都说的像是某种郑重的承诺似的。
13.第 13 章
三天一晃而过。
很快,到了约定见面的时间。
中原中也和月岛柊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是一栋位于郊区的私宅,装潢古色古香,院中的枯山水错落有致,看的出是大师手笔,但是离市区很远,中原中也驱车两小时才能赶到,相反离那些高层的住处却很近。
但是两个人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大概十五分钟,高层的人才姗姗来迟,来的也不是他们想象中胡子花白的老爷爷,而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看上去像是高层的代理人。
代理人跪坐在地上,姿态流畅的沏了两杯茶,推到月岛柊和中原中也面前。
“你们两位要解咒是吗?”代理人问,有些抱歉的笑了一下:“我们这里擅长解咒的咒术师不少,但是都很忙,费用的话也……您可能要等一会儿。”
中原中也表示理解:“费用不是问题,具体要等多久。”
“两个月。”
“两个月?”中原中也无法接受,“到那时我们两个基本离死不远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可以多加一点费用。”
代理人微微笑了起来。
他明明那么年轻,却露出了只有行将就木的老人才会露出的笑容。
仿佛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在他面前只是不懂事的年轻人,而他历经世事、饱经风霜,所以所言所行都有着一定的正确性。
月岛柊觉得他像是漫画里那种富豪男主古板的、属于脸谱化反派的父母,随时能掏出一张支票说“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
但是代理人没有给支票,他甚至拒绝了中原中也主动加钱的要求。
“只是最迟两个月,而且你们那时只是‘快要死了’,并不是真的‘死’不是吗?”
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注入杯口,代理人抬起茶杯,轻轻啜了口茶。
“咒灵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这世上咒灵无时无刻不在产生,咒术师却只有这么多,有许多人的情况比你更危急,在咒术师人数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得先处理那些比较紧急的事,然后才能轮到你。”
月岛柊沉默的看着他。
他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事情确实进展不顺。
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方便高层、对他们来说却很麻烦的会面地点,等了十五分钟才来人,来的还是一个代理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了对方的轻慢。
但这种轻慢不是他们故意为之,更像是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刻在骨子里的傲慢。
咒灵很危险,只有咒术师能祓除。
咒术师很辛苦死亡率还高,所以一切要以他们为主导。
这是一个巨大的卖方市场,从主导权到道德高地,他们全占了。
但话又说回来——
月岛柊转头,视线掠过占地广阔的庭院、造价不菲的枯山水、低调却奢华的室内装潢……最后落在负责人微笑的脸上。
“你是咒术师吗?”月岛柊问。
代理人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很快反应过来,微微颔首。
月岛柊又问:“你迟了十五分钟,是因为去除灵了来不及吗?”
代理人:……
不,实际上那是因为他在和家主喝茶。
月岛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睛藏在镜片后面,镜子似的倒映出代理人的脸。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那些脸谱化的反派家长的确都会甩支票,说“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但实际上,这些故事里,男主角和家庭的关系往往不是很好,他们会被女主治愈,身上的一些心理创伤却和父母有关。
从这个角度看,这种甩支票的行为其实展现了一种极强的控制欲,他们将男主角视作一种可供置换的资源,一切的强势与掌控,都隐藏在以“爱”为名义的包装之下。
就好像眼前包括这位代理人在内的咒术高层。
祓除咒灵是全部咒术师的贡献,他们作为个人,却将集体的功劳当做旗帜,自豪的披在身上,将私欲掩藏在大义之下,像是操控棋子般,任意操控手下的咒术师和像他们这样主动上门求助的人。
所以月岛柊并不觉得代理人真的会拒绝中原中也。
金钱是能买来便利的。
如果不能,那就是钱还不够。
只是包括代理人在内的咒术高层在除灵这方面处于垄断地位,所以他们享有定价权。
月岛柊相信中原中也只要增加报酬,代理人是会“勉为其难”稍稍松口的——就好像他们求他一样。
但是没必要这样。
反派嘛,就是用来打败的。
少女漫中的支票从没被人收下过,作为一种推动男女主感情进展的道具,要么被撕成两半,要么被委婉拒绝,如果是性格柔软一点的女主,倒是会委屈的落几滴泪,不过现在其实已经不流行这种小白花女主了,现在流行的是——
月岛柊摁住了中原中也的手,阻挡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然后拉着中原中也起身,向门口走去。
代理人喝茶的动作停了,有些惊讶的抬头,嘴角沾了点茶渍,显得他有些滑稽。
但是他很快恢复了之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正襟危坐:“您这是……”
月岛柊:“离开。”
“并非是我故意刁难你们,确实是人手不够,如果您之后改变主意,依旧想要我们帮忙解咒的话,仍然可以联系我,只是到那时,等待的时间可能就不止两个月了。”
“我理解,”月岛柊说,“但是我离开不是因为觉得你在刁难我们,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你们可能解不开这个诅咒。”
“……什么?”
代理人把茶杯放下了。
月岛柊耐心重复了一遍,看着代理人脸色不断变化,原本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笑容一点点裂开,一丝不服气从如新生的嫩芽般从裂缝里生长出来。
——这时他看起来终于像是和外表相符的年轻人了。
月岛柊适时问道:“要看一下吗?诅咒?”
代理人没有说话,指尖摩挲着杯壁。
但有时候沉默本就表明了一种态度。
中原中也将粉钻拿出来,然后是月岛柊。
两块一模一样的粉钻并排放在桌上,阳光自窗户斜照而入,洒在上面,熠熠生辉。
代理人的视线率先落到了月岛柊拿出的那块粉钻上。
“这不是真的钻石,这是诅咒形成的产物,”他说,视线转向中原中也面前的钻石,“这是真的钻石,也是诅咒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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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看向月岛柊,见月岛柊点头,嘴角的笑容扩大些许,视线在两人间扫了一个来回,继续说:“你们现在被诅咒拴在了一起。”
月岛柊点头。
代理人轻笑。
再多的信息就要依靠一些外物了。
他从怀中拿出了符咒、蜡烛、铃铛等物品,低头鼓捣了一会儿,结成了一个简易的阵法。
然后他站起身……应该是有特效的吧,月岛柊想,但是在他和中原中也眼里,眼前的这个代理人像是要用查克拉似的结了几个印。
下一刻,室内徒然阴冷起来。
没有风,但是月岛柊感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
挂在绳子上、缠绕住蜡烛的铃铛急促响动,发出嘈杂的声响。
在这鼓点一般的铃铛声中,有红色的纹路在他和中原中也身上浮现。
这纹路并不贴合他们的皮肤,悬空漂浮在他们体表。
起先只是在脸颊处出现,然后蛛网般一路延伸,将他们整个人包裹起来后,又继续蔓延,直至与另一人的纹路交织在一起,远远看去,两人好像就此变成了一个整体。
代理人走近,探寻的视线落在这些纹路上。
月岛柊感觉这些纹路应该构成了一副玄妙的图案,就好像决定了电器安装的电路图、或者程序运行的代码一样,代表着诅咒最本源的东西。
这种东西普通人是看不懂的,但专业人士多少能理解一点。
月岛柊隐含期待的看向代理人,看着他的视线顺着纹路走向缓缓移动,反复梭巡,看了大概一遍、两遍、三遍……六遍后,停住不动了。
原先的从容像是风化的石壳龟裂剥落,一丝丝尴尬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些许带着自我怀疑的震惊。
不妙的预感如惊雷劈过脑海。
月岛柊看向代理人的眼中带上了不可置信:“……你不行?”
代理人:“……”
月岛柊微微提高声音:“你真的不行?”
代理人:“……”
月岛柊:“你不行。”
尴尬在周遭蔓延。
代理人没有说话,低着头上前把组成阵法的铃铛、蜡烛之类的东西收了起来,然后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稍等。”
他抱着那堆东西跑到了房间角落,那里放着一个老式的电话,转盘的样式。
他跪坐在电话前拿起听筒,几下拨通了号码。
因为离得远,而且代理人说话的声音压的非常低,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听不太清,只能看见代理人一手捂着听筒,一边低声应答,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
大约五分钟后,代理人挂断了电话,再抬头时,整个人忽然变得谦卑起来。
他在矮几前跪坐下来,再度沏了两杯茶,推到月岛柊和中原中也面前。
“关于诅咒……我已经告诉其他人了,有很多咒术师都对这个诅咒感兴趣,还请你们耐心等待,应该……”他顿了顿,“是能解开的。”
如果说之前的态度像是垄断企业浑然天成的傲慢,那么现在就更像是医生碰见疑难杂症,叫人过来会诊。
月岛柊盯着他,下了结论:“你们都不行。”
咒术界,垃圾如斯。
14.第 14 章
最终这件事是以代理人承诺三个月能必定解决,然后态度良好的将他们送出门结尾的。
这时已临近傍晚,正午的暑热渐渐消退,天穹仍旧青碧,但已经有些许夕阳自地平线缓缓蔓延而来,浅浅的一道金红,影影绰绰掩映在起伏的丘陵之后。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走在水泥浇筑的田间小路上,微风压弯了田间的野草,远远看去,像是卷起了一阵阵碧浪。
中原中也手中夹着一根草杆,或许夹着一根烟会更合适一点,就好像他港/黑里的同事那样。
烟、酒、鲜血、暴力,似乎黑/手党总是和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但从社会上的普遍印象来看,这些东西又往往是大人耳提面命要小孩子远离的。
中原中也的年龄姑且属于青少年的范畴,他的下属不是老烟枪就是酒鬼,却总是一边叼着烟吞云吐雾,一边告诫他要远离这些东西。
中原中也同样觉得这些东西不好,所以他不去碰烟,现在只能叼着一根草杆用臼齿碾磨着,脚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路上的石子,看着它咕噜咕滚远,走进,再踢一次。
石子敲击地面发出叮叮哒哒的声音。
月岛柊转头看他,察觉中原中也有些焦躁。
“你怎么了?”月岛柊轻声问,“这个诅咒看上去有些困难,但他们已经承诺会在三个月内解决了,而且离开之前特意争取了一下,费用也免了。”
“……没怎么,就是时间有点长,最好一个月内能把诅咒解开。”
“为什么?你很着急?”
中原中也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只是含糊的“嗯”了一声。
他拿不准要不要和月岛柊说这件事。
与其他人不同,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家人、朋友、记忆……这些东西共同构成了一个人在社会上的成长轨迹,但是中原中也的记忆起源于一场大爆炸。
他没有八岁前的记忆,一睁眼就是爆炸后的满目疮痍。
赤红的天空,漆黑的大地,滚滚烟尘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他仿佛是世界上仅剩的一个人类。
但很快他发现不是如此,有嘈杂的人声传来,紧跟着救护车的声音和军警急促的脚步声响成一片。
之后的事情中原中也有些记不太清了,大概过了一段时间,那时他已经成为了“羊”的一员,在与白濑的闲谈中弄清了当时大致发生了什么。
“那场爆炸真的很可怕,‘轰——!’一声,那么大一块地面就消失了。”白濑做了个夸张的爆炸的手势。
“镭钵街这块地方就是那场爆炸产生的。”他踩了踩脚下的土地。
“那么可怕的爆炸,简直和世界末日一样,上帝待在那里上帝会变为灰烬,菩萨待在那里菩萨会化作白骨,绝不可能会有人能在那场爆炸中活下来。”
中原中也想起了自己睁开眼时看到的景象,发觉自己大概是从爆炸中活下来的唯一一个人,真是大难不死。
他玩笑着开口,问:“如果真有人能活下来呢?”
白濑闻言笑了起来,摆摆手,随意道:“那样的话,已经根本不能算是人了吧。”
中原中也怔住了。
一些模糊不清的、被他刻意忽视的东西如同疯长的杂草般蔓延,转瞬填满他的脑海。
那天天气很好。
他和白濑坐在几块铁皮搭成的简陋房屋中,有阳光从铁皮的缝隙中漏进来,斜斜照下。
他却觉得这片阳光某一刻如同无形的屏障,将他和白濑分割开来。
我是谁?
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
这是人类哲学的三大终极问题。
而此时的中原中也开始思索第一个问题——他是谁?
然后发现思索的答案可能不是那么美妙。
验证这个答案则是在数年之后,横滨发生“荒霸吐事件”。
事件的始作俑者兰堂——实则是欧洲的谍报员兰波——告诉中原中也,他实际上是军方封印在秘密基地的高能量生命体,也就是造成了那场大爆炸的、他人口中的荒神,荒霸吐。
中原中也陷入了迷茫,他开始思索第二个问题——他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细想有好几个答案。
根据兰波所说的,他应该是军方的某种实验体。
实验体。
有可能是失去双亲的孤儿,不幸被带到了秘密基地做实验。
如果是这样,他可能只是因为实验失去了八岁前的记忆,但仍旧有着“过去”。
他是由两个人类结合诞下的、与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一样的“婴孩”,他来自于母亲温暖的子宫,来自于两颗细胞的结合,他在手术室无影灯的冷光下呱呱坠地,在啼哭声中睁开双眼,于是世界便带着斑斓的色彩涌入他的眼睛。
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是完完全全由实验室制造的人造人。
没有“过去”,没有“来处”,世界上不会留下他生活过的轨迹,也不会有任何曾经的人际关系。
他极有可能诞生自实验室冰冷的培养皿,研究员精心调配的营养剂则是他生长的食粮。
他或许曾经是一团不断增值的细胞,所有的性格、情绪、想法都来自外界的输入,而那记忆一片漆黑的八年,则可能是人造人成形的前期,是他并非人类的铁证。
——这两种可能从结果上看,似乎差不多。
因为此时的中原中也,无论从外表还是生理体征上看,都是彻头彻尾的人类,就连血液检测都看不出异样。
但是中原中也却陷入了深深的、关于自我认同的困惑。
这两个可能如相互交缠的刀与戟,沉甸甸的坠在他心底。
如果可以的话,中原中也私心上希望是第一个可能——他是孤儿,或者说,他是“人类”。
但第二种可能却如墙缝里纠缠的野草一般,平日不显,在神思昏眛的午夜,就如影随形的自思绪的缝隙中肆意生长。
如果……真的不是“人类”呢?
中原中也忍不住这样想。
人类就好像风筝。
这世上千般人千种命运,每一个风筝都不尽相同,或整洁或破败,或艳丽或朴素,但一根同样的、名为“人类”的线将他们连接在大地上,这根线就好像植物的根须,让这些风筝如云朵般漂浮在半空,不至于飞走。
但是他的线断了。
名为“中原中也”的风筝越飞越高。
天穹越来越近,世界却越变越小。
某一刻他似乎成了高高在上的太阳或者月亮,如神明般俯瞰大地,翻手就能将渺小的世界覆灭。
但是当他抬头。
却发现触目所及,仅剩虚空。
这一刻,中原中也忽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孤独。
孤独凝成不安,不安结成惶恐,惶恐夹杂困惑,在无数个结果尚未明朗的午夜,沉沉的压在他心头。
中原中也开始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是人类也好,不是人类也罢。
真相就像悬在头上的铡刀,在尚未落下之前,谁都不知道铡刀有没有开刃,但无论如何,没有比这种似是而非的猜测更折磨人的了。
森鸥外窥破了他的这种想法。
兰波死前曾留下一份可能记录着他来历的资料,被港/黑得到,作为机密封存起来。
“这是只有干部及以上的级别才有资格查看的资料,中也你如果想看的话,就尽快成为干部吧。”森鸥外如是说道。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太宰成为了干部,他也是有资格查看这份资料的,也有权利把资料带出去……”
言尽于此。
未尽之言留给人无限遐想空间,在中原中也脑海中勾勒出一副相当可怕的图景。
他毫不怀疑,如果太宰治先成为干部,没准就会干出提前把资料拿出来,然后销毁的事,即便不销毁资料,也大概率会搞些小动作,让他原本平坦的找回过往的道路,变得充满艰难险阻。
为了不让这种惨剧发生,中原中也立下了“先太宰治一步成为干部”的短期目标。
但是突如其来的诅咒成了阻碍。
他耽搁的越久,离自己的目标就越远。
所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浪费,三个月太久了,一个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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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
这些事中原中也很少跟人提起。
太宰治并不是一个谈心的好人选。
森鸥外是他敬畏的上司。
而对于同事和下属来说,他又太过年轻——对于一个领导者而言,光靠暴力是无法维系秩序的,这是他刚加入港/黑时,森鸥外教给他的道理——所以他尽可能表现的成熟、理性,表现的值得信赖、无坚不摧,而那些关于过往的惶惑与不安,则被他掩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但有时候也会想要去诉说些什么,就好像藏起来的东西偶尔也想翻出来晒晒太阳。
“汪!”
一声犬吠拉回了中原中也的思绪。
他从回忆中抽离,发现月岛柊还在看着他。
一只野狗从田埂处溜溜达达过来,冲着他们吠叫。
月岛柊的注意力被短暂的拉扯过去,有些受惊似的后退一步,离那只狗远一点后,又重新将视线落回了他的脸上。
他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中原中也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月岛柊是个很好的倾诉人选。
你看,月岛柊与他没有长期的利益关系,也没有深入的交往,是个萍水相逢的、地位疏离的第三者,同时足够安静,想必也善于倾听。
但是临到开口时,中原中也又犹豫起来,话语团在一起像是黏喉的饭团,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让他除了有些傻的张开嘴之外,说出不出一个字。
有必要吗?
他想,他是个还算有同理心的人,但也相信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能预想到月岛柊的反应,大概是一些善意的安慰。
但是这些安慰偶尔会显得苍白,他要反过来表示“没关系,我不在意,谢谢你”,这样想想,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
“我知道了。”月岛柊忽然移开了视线。
这时那只狗又叫了起来。
月岛柊抿唇后退几步,见躲不过,干脆拉着中原中也往前走。
中原中也保持着张嘴的姿势,下意识跟在月岛柊身后,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蹦出一句:“什么?”
然后他听到月岛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被风一吹,有些模模糊糊的。
他说——
“一个月就一个月。”
中原中也笑了起来,为月岛柊这种妥协的善意,“但是那些高层已经没办法了。”
“管理层不一定是技术最好的,我们可以找其他咒术师。”
“你认识其他的咒术师?”
月岛柊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给了个比较准确的回答:“知道。”
“现在不认识,但是很快就认识了……如果顺利的话。”
“你怎么又突然认识咒术师了?”
月岛柊没想好怎么回答,嘴唇动了动,咕哝出几个含糊的、没什么意义的音节。
中原中也看着月岛柊的背影有些出神。
“……你是真的很奇怪。”
绝大多数时候,月岛柊表现的寡言少语、面无表情。
但有些时候,他又会表现出与平时不相符的性格,好像他的灵魂中觉醒了新的人格。
他会说些胡话,一会说他和他曾经见过面,是久别重逢的暗恋对象。
一会说他认识咒术师。
这些话多数时候听起来是假的,也就骗骗中原中也这种性格比较坦诚的人。
但也有些时候,听起来无比真诚。
——比如现在。
“你到底是谁?”中原中也问。
月岛柊依旧走在中原中也前面,闻言没有回头,平静答道:“卡密sama。”
中原中也笑出了声,他知道这人又在说胡话了。
不过……
胡话就胡话吧。
中原中也上前几步走到月岛柊身旁,和他并排往前走。
夕阳自天际蔓延而来,在他的发梢镀上跃动的金光。
中原中也侧头看着月岛柊,钴蓝的眼中带着笑意,声音也变得像是晚风一样轻快。
“好吧,那这次就拜托你了。”
“神様です。”
神明大人。
15.第 15 章
月岛柊:【莱姆,你还记得之前出现在女仆咖啡厅的那个咒术师吗?】
浪漫学园,三年C班。
老师在黑板上写公式,底下的学生正埋头抄笔记。
在一片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中,莱姆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发来了这么一条信息。
当然,他现在是“月岛柊”了。
在最初几天,莱姆像之前答应的那样认认真真听课,但无奈史莱姆的脑容量实在有限,在某次弯腰捡笔的功夫,直起身却发现数学课一点都听不懂了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自暴自弃的迷茫。
但好在有善良的堀政行。
堀政行帮他讲题,堀政行借他笔记。
莱姆尝试挣扎。
失败。
逼急了什么都会,除了数学,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最后他放弃了在数学上进行无用的努力,用自己的变形能力变出了包括五官在内的“月岛柊”的全部构造,自己的五官则挪到了“月岛柊”背后,借着校服的遮掩,变出一双手就开始打游戏。
月岛柊消息发过来的时候他刚结束一局,所以回的很快。
甚至因为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心虚,连标点符号都没打就把信息发出去了。
莱姆:【记得怎么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月岛柊:【他帅吗?】
莱姆神情严肃起来,他知道这个问题不一般:【帅。】
月岛柊:【有多帅?】
莱姆:【非常帅。】
月岛柊:【性格?】
莱姆:【唯我独尊,相当肆意,还有点跳脱。】
月岛柊:【发色?】
莱姆:【白毛。】
妥了。
田埂旁,月岛柊摁灭手机屏幕,转头对中原中也说:“中也,我问过了,这个咒术师长得帅,性格怪,还是个白毛,肯定能解开我们身上的诅咒。”
中原中也脑袋上冒了个问号,没懂月岛柊是如何依靠这些先决条件得出最后的结论的。
“这些……和咒术师的实力有关系?”
“有关系。”
月岛柊认真脸,“主角之姿。”
白毛的时髦值与含金量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是个平平无奇的角色。
就算不是主角,也肯定是个重要配角,要么有实力,要么有奇遇,要么有门路。
这都意味着他们解咒的概率将以指数级上升。
月岛柊很高兴,弯了弯眼睛,抿出一个几不可见的浅笑。
中原中也还有点懵。
他嘴角动了动,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此刻月岛柊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转头看他。
“走呀。”
不知是不是中原中也的错觉,也可能是阳光太好了,他总觉得月岛柊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潺潺的溪流所反射的波光,粼粼的自眉宇间划过,是那张扑克脸上难得一见的表情。
中原中也没有再说话。
他低着头跟在月岛柊身后。
有风自林间吹来,拂起月岛柊的白衬衫猎猎飞舞。
他看着,莫名想起了那天停在教学楼顶的白鸽,某一刻又觉得像是缥缈的云雾,即将载着人羽化成仙,然后又想到了不久前的那句玩笑话。
神様です。
中原中也咀嚼着这个词。
抬眸看了月岛柊一眼,决心还是相信自己的神明大人。
**
第二天早上,月岛柊带着中原中也来到了Maid latte。
这天天气正好,阳光明媚,惠风和畅,蔚蓝的天穹上缀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是蓬松柔软的棉花糖。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站在最大的一朵白云底下,仰头看着面前的店招。
不同的店铺会有不同的装修,Maid latte显然十分契合其女仆咖啡厅的定位,店招上带有装饰性的蕾丝图样,透过光洁的玻璃门,可以看见身着女仆装的服务员端着托盘来来去去。
中原中也转头看向月岛柊,眼中带着浓浓的疑惑:“你确定是这里?”
“确定。”
月岛柊给了个肯定的眼神,推门进去。
他来这里是想找鲇沢美咲打听一下咒术师的消息。
不是没想过直接在咖啡厅里蹲人,但是咒术师出现在这家咖啡厅里、除灵救下鲇沢美咲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再次碰见的概率很低,毕竟女仆咖啡厅属于一种闲暇时的消费,应该没人会天天跟打卡似的光顾这里。
——还真有。
月岛柊推开门,尚未来得及寻找鲇沢美咲的身影,视线就越过店内攒动的人头,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白毛。
无他,实在太显眼了。
当店内的其他客人更多的是在一边吃甜品一边和朋友闲聊时,白毛正浑然忘我的沉浸在甜品的海洋中。
面前的圆桌上,吃空的餐碟堆得像是一座小山。
他就坐在这座小山后面,埋头大快朵颐。
从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的角度,只能看见碗碟后面一头白色的乱发一耸一耸的,像是很有弹性的棉花球,莫名给人一种吃的很香的感觉。
……这人适合去当吃播啊。
月岛柊思绪游移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个白毛忽然抬起了头,露出一双苍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的朝他们看过来。
瞬间,天地为之失色。
重要角色和路人的颜值差距在此刻以极其直观的方式展现出来,将咖啡厅内的其他客人都衬托成了背景板。
中原中也看的一愣。
这道视线非常锐利,仿佛刀尖正对着他们,要将他们从里到外剖开,在接触的一刹那,就产生了一种仿佛里里外外都被看透、连灵魂都一览无遗的悚然感。
但或许是听月岛柊念叨多了,他明明是个工作场所危机四伏的黑手党,面对这种视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升起警惕,反倒是觉得——
帅。
确实帅。
从外表上看,应该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还没有彻底长开,但已经帅的仿佛和别人不是一个图层。
就好像其他人在顷刻间退化成了360p高糊,只有他一个人是1080p高清,整个人极其显眼,黑洞一般吸去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
视线被吸引后就忍不住观察,这一观察就咂摸出一点玄之又玄、深不可测……很难形容,总之是一种在那些要解决的目标上才能体会到的感觉。
再加上那头仔细想想确实很少见的白毛——
中原中也面色古怪起来。
他忽然觉得月岛柊的判定方法有点道理。
想要再仔细观察下时,那个白毛却重新低下头,留给他们的再次只剩下了那头棉花球似的乱发,在堆起来的碗碟后面,一耸一耸,一耸一耸。
“中也。”
月岛柊扯了扯中原中也的袖子,凑近,小声道:“他看出来了。”
“嗯,我知道。”
中原中也微一侧头,低低应声,视线仍旧牢牢锁在那头白毛上。
就在刚刚,他清楚的看到,那双苍蓝色的眼睛看向他们时,做了个眼珠子从左向右移的动作。
这是一个阅读时才会有的动作。
昨天那个代理人研究他们身上的纹路时,眼珠子也是这么动的,区别是,昨天他们因为阵法的缘故,身上构成诅咒的纹路已经显现出来,但是今天他们身上干干净净。
也就是说,这个白毛在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一眼就看穿了他们身上的诅咒,然后若无其事的低下头。
高人风范。
白毛被中原中也贴上了高深莫测的标签。
中原中也和月岛柊对视一眼,走近。
于是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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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悟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蛋糕时,一抬头,就看见面前一堵墙似的站着两个人。
其实用墙形容不太恰当,因为这两人都没有他高。
但是这两人的位置挡住了过来的服务员,使得五条悟和他心爱的甜品只有一臂的距离,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从这一点来看,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的确就像一堵不高但是烦人的墙。
拿不到甜品的五条悟不太开心,脸皱了起来,“让开。”
感觉对了。
中原中也回忆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政府官员、黑/道大佬、企业家,确实都有这种看起来劲劲儿的感觉。
红叶大姐怎么教的来着?
面对这种情况,不能退缩,要摆出自己的态度。
中原中也上前一步。
月岛柊此刻想起了莱姆对五条悟性格的形容,伸手拉住中原中也,乖乖听五条悟的话站到一边。
路被空了出来,鲇沢美咲端着托盘微微俯身,将甜品放在了圆桌上,顺带着将吃空的碗碟收走,似乎是因为之前五条悟将她从“煤气爆炸”的现场中救下来,两人有点交情的缘故,鲇沢美咲还免费赠送了一块小蛋糕。
收到甜品的五条悟心情大好,表情舒展开来,一瞬间变得和颜悦色。
“你们是来找我帮忙解咒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叉子切了一大块蛋糕送进嘴里,双眼微微眯起,露出幸福的笑容。
中原中也收回了之前对五条悟的评价。
这不是不近人情的大佬,这是一个吃好了就开心的好人。
“是的,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我当然看出来了,”五条悟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你们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恶毒的诅咒像是茧一样缠绕在你们身上。”
“那么……”
“但是!”五条悟像是猜到了中原中也要说什么,伸出食指和手上的叉子交叠在一起,比了个叉,“我拒绝!”
中原中也皱眉:“为什么?”
“因为……”
五条悟又用叉子切下一块蛋糕送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给了中原中也一个朴实无华的理由,“解这个太费时间了,我很忙的,上学、做任务、打游戏、打篮球……”
中原中也眉心一跳一跳的,感觉自己的神经像是一根纤细的铁丝,随着五条悟的话被不断拉长。
“我想要时间打游戏。”五条悟转头,正色道。
啪。
铁丝断了。
五条悟脸上,[好人]两个字碎成齑粉,变成了[混蛋]。
上次有这种既视感还是在面对太宰治的时候。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
然而五条悟已经把头重新转过去,“我帮你们介绍别人吧,能解这种诅咒的人很多的。”就是慢。
“我们之前已经找过你们的高层了。”月岛柊在五条悟面前坐下,“但是他们拒绝了,啊,不对,应该是我把他们拒绝了……我觉得他们不行。”
五条悟抬起下巴发出一声哼笑。
月岛柊尝试采用激将法,就像他之前对代理人做的那样,但是语言艺术的大门在今天依旧向他关闭,他垂下眼睛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再抬起头时,生硬的蹦出三个字:“你行吗?”
五条悟:“激将法,拙劣。”
啊,被发现了。
这个人比代理人聪明一点。
月岛柊抿唇,站起身,有些失落的往回走,“好吧,如果不行的话,我再找别人试试。”
五条悟:“……站住。”
月岛柊疑惑转头,看见五条悟甜品也不吃了,脸上的表情调色盘似的变化,仿佛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忽然裂开一条缝,有什么东西自裂缝中生长。
硬要形容的话,这东西应该叫“少年人的自尊”。
月岛柊忽然发现有戏。
16.第 16 章
“其实……”
月岛柊慢吞吞开口。
他尝试组织更具攻击性的语言,但无奈词汇实在贫瘠,只能求助似的看向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有些犹豫。
他的骂人词汇倒是丰富。
但从镭钵街习得的成果对于“激将”来说显然有些过了,真说出口反倒打起来的可能性更大。
月岛柊只能尝试描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之前找的那些高层,说诅咒可以解,但需要三个月时间,我来找你的时候就想,说不定你比高层厉害,两个月就可以解开……”
他顿了顿,加上一句:“但是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打扰了。”然后停顿几秒,转身离开。
五条悟:“……你不觉得最后一句加的太刻意了吗?”
月岛柊继续往回走。
五条悟:“……给我站住。”
月岛柊站定,转身,看见五条悟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那把叉子被他放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咬,露出了一种夹杂着纠结和气恼的神情。
半晌,五条悟把叉子拍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咬牙憋了片刻,憋出一句:“两个月就两个月。”
这是……答应了?
月岛柊眨眨眼,看了眼中原中也,忽然觉得自己时间好像报长了。
“其实我刚刚说错了,”他扶了下眼镜,尝试改口,“不是两个月,是一个月。”
五条悟:“你当我傻?”
月岛柊闭上嘴。
但是五条悟双手环胸看着他,眯眼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起下巴,“不用一个月,半个月!”
毕竟,他是最强嘛。
当然是把烂橘子甩的越远越好。
——激将法。
拙劣,但有用。
**
五条悟将他们带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
这个房间位于某所藏于深山老林的学校中。
月岛柊来时看了一眼,发现这所学校名叫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这个房间应该属于学校里宿舍楼的一部分,但是房间内空空荡荡,没有床也没有桌子,地板上铺着浅浅一层灰,顶上的吊灯有些许锈迹,看上去久无人至,而在房间正中,则放着一个巨大的复印机。
“站过去。”五条悟说。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往前一步。
“再过去一点。”
两人又往前一步,鞋尖碰到了复印机的塑料外壳,无法再前进了。
五条悟满意的点头,一指复印机:“躺上去。”
嗯?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的脸上显出了如出一辙的疑惑。
五条悟继续指,重复一遍:“躺上去。”
无奈,两个人只能爬上复印机,然后按照五条悟的指示,躺在了复印机用于扫描的平面上。
平面非常的窄,月岛柊躺在上面,能感觉到中原中也的体温隔着两层布料隐隐约约传过来。
他觉得自己身旁好像躺了一个温度适中的热水袋,但一想到这只热水袋其实是个大活人,社恐特有的边界感就又从心底泛上来。
他有些不自在的往外挪了挪,但平面实在太窄,稍稍一动就有掉下去的风险,他只能又磨蹭着挪了回来,像只蜗牛贴在中原中也身边。
“你说……我们不会被当做纸打印?”
忽然,中原中也轻声问道。
复印机的盖子和复印机主体形成一个夹角,投下大片阴影,显得他们的视野有些昏暗,两人凑在一起,莫名有种说悄悄话的意味。
月岛柊也小声回答:“不能吧……”
正说着,眼前的复印机盖子忽然一动,直直压下来。
!!!
两人具是一惊。
月岛柊下意识想起身,中原中也差点抬手就把盖子掀了。
然而就在这时,盖子下压的势头止住了,停在了距离他们一公分的位置。
滋啦——
月岛柊听见了复印机往外吐纸的声音。
然后就是五条悟的声音:“翻个面。”
月岛柊、中原中也:“……”
“你真把我们当纸了?!”中原中也直接半截身子探了出去,从五条悟的角度,颇有种贞子爬出电视的感觉。
五条悟抖了抖手中满是扭曲符文的纸张,“这是诅咒的基本,类似于底层代码一样的东西,不弄出来,我怎么研究?”
“是要弄出来,但是……不应该是……那种阵法之类的吗?”
五条悟给了他一个“你落伍了”的眼神:“这是咒具,时代在变化,咒术界当然也要与时俱进,现在谁还用阵法啊……快点,翻个面。”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滋啦一声,第二张纸吐了出来。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从打印机上爬下来,看着身后这个大家伙,依旧有种难以形容的抽象感。
五条悟将那两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右手握拳,啪的一声砸在左手掌心。
“我明白了。”
他接下来叽里呱啦说了很长一段话,月岛柊没太听懂,但是找熟悉的事物代入一下,也能大致理解意思。
简单来说,他们这个诅咒之所以难解,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不是霓虹本土的产物。
就好像都是编程,但是jave和c++之间就是有理解壁垒,法语和意大利语同属拉丁语系,但只有一些词汇相似,具体的语法结构有很明显的不同。
那些老橘子——五条悟说的——脑容量不够,过分守旧的思想观念让他们不愿意与世界接轨,看不懂这洋人玩意儿。
但是他不一样,他虽然也看不懂,但是理解力强。
“总之交给我,你们回去等着就行了。”
五条悟抖了抖手中的纸,笑眯眯道。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鸟叫,两短一长。
月岛柊觉得这有点像某种暗号。
五条悟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他左右看看,推着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就往外走。
然而门忽然被推开,夜蛾正道站在门外,身旁是一脸爱莫能助的夏油杰。
夜蛾正道的视线先落在月岛柊和中原中也脸上,然后是身后的复印机,最后是一旁的五条悟,一字一句开口:“五!条!悟!”
砰!
这是拳头和白毛接触的声音。
□□弹弹的白棉花球被锤成了棉花饼。
五分钟后,五条悟被夜蛾正道压着向他们道了歉。
月岛柊也从两人此前的嘴仗中得知了两件事。
高专是不允许外人无故进入的,所以五条悟带着他们其实是偷渡——此其一。
复印机的确是咒具没错,只不过是五条悟抱着和上层作对的心思硬造出来的,虽然很有用,但是因为作用方式太过抽象,至今没人用过,他们是001号小白鼠,严格来说是被五条悟忽悠过来的——此其二。
最后,夜蛾正道在锤了五条悟一拳后,又不着痕迹的维护了一把自己的学生,以“这件事就此揭过,我送二位出去吧”为结尾。
但是五条悟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太过年轻,他的好恶完全写在脸上,提到老橘子——也就是高层——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了一只苍蝇,提到了一堆垃圾。
根据一般套路,月岛柊猜测所谓的上层应该就是这部漫画里的反派了。
考虑到身上还扛着拯救世界的重任,他打算拉拢一下五条悟。
月岛柊浅浅吸了口气,想了想,又想了想,觉得可以附和几句,“你说的对,我跟他们接触过,他们确实很……”
形容高层不需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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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思索,只要照实描述就好,但是五条悟替他说了。
“很装。”
“对……”
“很啰嗦。”
“嗯……”
“很讨厌。”
“没错……”
“你说的太对了!”
月岛柊:?
他说什么了?
五条悟看起来很高兴。
青少年的友谊建立总是很简单的,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就可以,这个话题可以是今天晚上的作业、大火的游戏或者对于同一个老师的抱怨,也可以是更加简单的一句——“你讨厌洋葱啊”“对”“真巧,我也是”。
月岛柊感觉五条悟微妙的把他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不是那种推心置腹的友人,是那种给他摇旗呐喊,提供情绪价值的小弟。
但无论如何,五条悟似乎对他们亲近了一点。
离开高专的时候,正值下课铃响。
古色古香的教学楼中跑出小猫两三只。
月岛柊收回视线,对咒术界人丁凋零、以及咒术师死亡率高这两点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继续往前走,忽然感觉肩上一重。
五条悟左手揽着他,右手揽着中原中也,哥俩好的凑过来。
“我忘记告诉你们一件事。”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但月岛柊觉得他只是想要拖时间,因为一旁的夜蛾正道开始频频看手表,似乎正在看上课的时间,而不远处有一个疑似数学老师的人拿着三角尺气势汹汹走过来,一副提前过来抓人的样子。
五条悟继续说,略过一长串不那么重要的话后,进入正题。
“你们有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事,我刚才大致看了一遍纹路,这个诅咒绝对不止把两人拴在一起那么简单,涉及到一些潜意识层面的东西,能激发人潜意识中最害怕的东西,嗯……比如梦境?梦境也算是潜意识的一种吧?”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一愣,两人的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不自然。
这时夜蛾正道忽然大步上前,和走进的数学老师一起,一左一右把五条悟从他们身上扒了下来,然后拉着五条悟就往回走,身后跟着笑眯眯的夏油杰,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褐色短发的女生也从操场上踱步过来,抵住五条悟后背,两人联手镇压了五条悟的反抗。
月岛柊被这么一打岔,思绪飘开去,忽然有些看不懂这几人的情谊,但他们周身有种自成一体的氛围,像是冬天里,寿喜锅咕嘟咕嘟冒泡泡时蒸腾出来的水汽,浅浅的氤氲开去。
感情应该很好吧。
月岛柊想,收回视线。
这时上课铃响起,高专太大了,走过来的时候花了五分钟,走回去的又花了五分钟,五条悟终于在上课铃响的那一刹,准时回到了教室。
在铃声的余响中,中原中也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
月岛柊转头,看见中原中也站在一棵樱花树下。
这时樱花已经谢了,蓬勃的绿意一层叠一层,云朵似的坠下来,在中原中也身上打下交错的阴影。
两人的距离很近。
月岛柊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中原中也的睫毛,钴蓝色的眼睛藏在睫毛后面,像是薄雾后若隐若现的碧蓝海面。
他忽然发觉,除了莱姆这个非人的物种,以及自己那离婚的父母外,中原中也竟是两辈子最接近他的人了。
“走吧。”
中原中也朝来时的道路偏了偏头,往回走。
月岛柊跟在他身后。
这时,一股熟悉的、紧绷的拉力传来。
早已习惯的两人几乎同时动作。
中原中也后撤一步,月岛柊上前半步。
两人还有一段距离,但长长的衣摆足以在风的作用下交织在一起。
啊,又近了。
月岛柊看着翻飞交叠的衣摆,悄悄想道。
17.第 17 章
入夜,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回到了他们在横滨的住处。
中原中也在浴室洗澡。
受限于诅咒距离的进一步缩短,两人已经无法分开很远的距离,各干各的了。
月岛柊只能坐在浴室门边,等着中原中也洗完出来。
他的坐姿并不是盘腿交叠的样子,而是将腿曲起,双臂环抱住膝盖,卫衣的帽子扯起来盖住头,余下几缕散碎的刘海,柔顺的垂下来,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放到一边,轻微近视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浅浅的水雾,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手机。
这使得他整个人像是犰狳一样团起来,看上去小小的一团。
中原中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一低头就看见脚边多了一团东西,乍一看像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仔细看才发现是月岛柊。
月岛柊的连帽卫衣是后来港/黑的人去商场临时买的,灰色棉料,穿起来服帖舒适,可能是最近流行——中原中也也不太懂——只是最近的衣服上都喜欢在帽子上做文章,加点小猫小狗的耳朵之类的,可能看起来可爱?
月岛柊的卫衣帽子上加了同色的鲨鱼鳍。
中原中也理解帽子的设计初衷,可能是想让人在戴上帽子后,从背面看像和奥特曼打架的小怪兽。
但为了舒适度考虑,鱼鳍同样采用了柔软的棉料,此刻软软的耷拉在一旁。
中原中也盯着帽子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抓住鱼鳍将帽子扯了下来。
!
月岛柊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他捂着帽子转头,中原中也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还是稀薄,表情管理堪称优秀,但是那双眼睛微微睁大,原本略略上挑的眼尾划出柔和圆润的弧度,看上去像只受了惊的、有点呆呆的松鼠。
中原中也短促的笑了一声,在月岛柊身边蹲下,还抬手帮他把帽子戴了回去。
他尝试调整了一下鱼鳍的角度,未果,收回手,四指收拢,大拇指向后一指还开着的浴室门。
“看什么呢?轮到你了。”
月岛柊有些慌乱的将眼镜戴了回去。
在镜框重新架上鼻梁的那一刻,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寄居蟹回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壳,松鼠卷起了大尾巴,神情重新变得正经起来。
因为刚刚拿眼镜的缘故,手机被他放在地上,尚未熄灭的屏幕停留在网页搜索的界面。
中原中也无意间一扫,发现他似乎在找潜意识相关的资料。
月岛柊将手机收起来,见中原中也看见了,犹豫了一下,微微凑近,提起了五条悟说的事:“中也啊,那个……你平时会做梦吗?”
中原中也:……
巧了么不是,他还真不会。
当其他人在工作间隙,把自己做过的或搞笑或离谱的梦境当做谈资说出来,然后哈哈大笑的时候,中原中也往往会站在一旁战术喝水。
毕竟他实在插不进话。
梦是人类在睡觉时,局部脑组织尚未完全停止生理兴奋而引起的一种表象活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做潜意识的反应。
中原中也从不做梦。
这似乎是他并非人类的又一佐证。
中原中也看了眼月岛柊,眼神细微的闪烁了一下,轻咳一声,不太自然的把问题抛了回去:“一般人都会做梦吧?你呢?”
“我啊……”
察觉到月岛柊有些犹豫,中原中也立刻补上一句:“不想说没关系,无非是噩梦或者美梦,我听过很多了。”
——在类似的方面,他总是表现的意外的贴心。
月岛柊摇头,“没有不能说,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只是那是一些很无聊的梦。”
中原中也一愣。
这是他未曾想到的答案。
美梦,噩梦。
一切对于梦的形容都逃不开这两个词。
因为梦诞生在人入睡之后,寡淡的梦容易被人遗忘,能在醒后依然深刻的烙印在人的记忆中的,只有那些能带给人相当激烈的情绪变化的梦。
从没听过有人用“无聊”来形容梦境,中原中也心中升起了一丝好奇:“有多无聊。”
“很无聊,就是……”
月岛柊比划了一下,眉眼浅浅压下,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即将说出一个乏善可陈的回答:“一个人,白色的世界只有一个人。”
“那确实挺无聊的。”中原中也眨眨眼,忽然发现发现一个可以让自己在梦境的话题不至于无话可说的小技巧,“但是我的梦境更无聊。”
“诶?”
月岛柊难得露出的有些呆怔的表情,中原中也觉得有趣,也学着他的样子比划了一下,“你的梦里还有一个人,但是我的梦里从来都只是一片漆黑。”
从不做梦也能用一片漆黑来形容吧……
“那、那确实。”
月岛柊看向中原中也的眼中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中原中也觉得月岛柊有点好骗,正想再说几句,就看见月岛柊的表情变得柔软起来,就好像湿漉漉的水鸟看见了同样潮湿孱弱的幼鸟,吃力的抬起因为水的重力不断下坠的翅膀,撑起了一片湿淋淋的天。
他被月岛柊毫无预兆的抱住了。
停顿了几秒,然后骤然分开。
“我去洗澡了。”
月岛柊说,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语速非常快,说完就转身跑进了浴室里。
中原中也看见他的脖颈泛起一片浅浅的红,昙花一现。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下一秒,浴室门就重重关上,他被隔绝在浴室外头,甚至因为月岛柊迈步的幅度大了一点,连带着他也被扯的往前走了几步,不受控制的贴到了浴室门上。
疑似听到了中原中也扑到门上的沉闷声响。
没几秒,中原中也就感觉身上那股加重的牵引力不见了,浴室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了月岛柊潮红的脸。
那片红此刻已经蔓延到了月岛柊脸上,但是因为浴室内水汽蒸腾,很难确定这片红到底是不是被水汽熏出来的,只是月岛柊此时摘下了眼镜,那双眼睛低垂着,漆黑的眼珠像是泡在水里的黑曜石,有些湿漉漉的看过来。
“抱歉。”他说。
“没关系。”中原中也回答。
“嗯。”
然后门又被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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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
砰一声轻响。
中原中也余下的话被砸了回去。
“……”他盯着二度把自己关在外面的浴室门看了几秒,转身,索性贴着门滑坐到地上,像之前月岛柊等他那样,等在了浴室门口。
**
深夜。
新月划过柳梢。
中原中也合上笔记本,结束了港/黑的工作,然后在限制距离日渐缩短的情况下,终于——
和月岛柊躺在了一张床上。
这是一件注定的、可以预见的事。
曾经在镭钵街这种资源靠抢的地方的生活经历,让中原中也对和人同床共枕这件事适应良好。
他躺在床上平静的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规律轻缓起来。
然而一片黑暗中,月岛柊的睫毛还在轻轻颤抖着。
他虽然闭着眼,但是眼珠依旧在眼皮下轻微滑动,经过六天二十一个小时又五分钟的心理建设以及心里准备后,滑动的眼珠终于缓缓平静下来,最后停住,不动了。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
月岛柊最后的想法是——
幸好中也家的床够大,不用挤在一起。
……
月岛柊在一片过分灿烂、以至于惨白的日光中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一株非常高大的梧桐树。
应该是春天,铃铛似的浅紫色花朵点缀在梧桐苍翠的枝叶间,风一吹就飘飘摇摇的晃。
树的旁边是一栋三层的、表面装饰着红砖、看起来有点老旧的小楼。
小楼对面,则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用轮胎做成的秋千,不远处的滑滑梯褪了色,在阳光下显出一种虚弱的浅红。
月岛柊撑着地面坐起身,缓缓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因为这里是他上辈子居住的孤儿院才有的场景,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身旁有一些虚幻的人影闪过。
渐渐的,那些人影变得凝实,化作了七八岁的小孩子,海浪一般从他身边跑过去。
忽然,月岛柊感觉一个高大的人影笼罩住自己,然后,一双温热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些玩笑的意味,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月岛柊站直了,他的视野变得很矮,几乎只能看到成年人的大腿,手也变得很小,软软的像一团棉花,在阳光下隐约显出一些细碎的小伤口——这是他上辈子六七岁时的样子。
那个高大的身影在他身边蹲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属于普通中年人的脸——是他上辈子孤儿院的院长。
院长露出温柔的笑,帮他理了理衣领,又伸手抚平衣摆上的折痕,轻轻拍去了裤子上的浮灰。
“阿柊,今天有客人来参观,你也去看看吧。”
月岛柊没有说话,微微抿起嘴角。
院长有些无奈,站起身,轻轻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那片铃铛似的梧桐花被他们抛在身后,前方是孤儿院的大门,一辆轿车停在门口,孤儿院的孩子们早已经围拢过去,探头探脑的,像是新生的雏鸟般,簇拥着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
18.第 18 章
这是今天来孤儿院领养孩子的夫妇,月岛柊知道。
院长总觉得将孤儿院的孩子们叫过来排成一排,像菜市场货架上的蔬菜一样任人挑选是件没礼貌又不尊重人的事,所以将领养人称作“客人”“朋友”。
他从不向孩子们刻意宣扬这些人,他让孩子们像往常一样玩耍学习,自己则引着领养人在孤儿院内四处参观,像是真的在招待久别重逢的友人。
但是谁都知道,这就是未来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人。
出身使得这些孤儿院的孩子变得敏感又患得患失。
他们从不戳破院长的好意,但是当领养人到来的时候,仍旧会迫不及待的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像是雏鸟发出清脆的啼鸣吸引成鸟的注意力一样,小心翼翼又努力的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
月岛柊低头,发现此刻的自己似乎也稍稍打扮了一下。
不过说是打扮,其实就是普通的连帽衫加运动裤,孤儿院接受社会各界的捐赠,其中就包括各式各样的旧衣服。
月岛柊对于旧衣服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他不觉得这是一种冒犯,相反,经由他人他人穿着过、反复浆洗的衣物呈现出一种柔软贴身的质感。
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身上的这件。
因为这件连帽衫的右侧胸口处有一破口,破口上绣了朵小花以作遮掩。
月岛柊还记得,当时年幼的自己在发现这朵花时,就像发现了什么隐秘的宝藏,他稚嫩的想象力轻飘飘飞起,在短时间内勾勒出了一个母亲在傍晚的灯光下为心爱的孩子缝补衣物的场景。
那一定是位温柔和善的女士,眉眼的每一处弧度都符合想象中母亲的样子,她的手可能带着岁月雕刻的细纹,但一定很柔软,会轻柔的抚摸孩子的脸庞,像晚风拂过夏夜的湖。
那一刹,这件衣服成了他的心头好,每逢重要的时刻,都会拿出来穿着。
“不过去吗?”
身后,院长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听起来很无奈,虽然尽可能的维护孩子们的自尊心,但他不能阻挡孩子们对于家人和幸福的追求。
但是有被领养的,就有被剩下的。
那些剩下的孩子怎么办呢?
院长不知道,他只能尽可能的让每个孩子获得公平的机会。
即便在梦里,月岛柊也无法拒绝这个曾经照顾过自己的人的请求。
他看着院长,片刻后,转身向大门走去。
那辆车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在同龄人中,月岛柊并不算高大,他挤不进去,就在人群外围张望。
那对夫妻的脸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一层被雨水冲刷过的窗玻璃,难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月岛柊看不清他们,但直觉这位女士一定是温柔的,男士必定是和蔼的,仿佛他们是世间一切幸福的具象化,只是站在那儿,就锚定了“幸福”本身。
一种安宁静谧的氛围围绕着他们弥散开来,像是神像后的圣光,即便圣光灿烂挡住了脸,信徒也仍旧会伸出胆怯却渴望的手。
一双手高高举起。
那是一双稚嫩的手,尚未发育完全的骨节像是新生的柳条,在风中轻颤,上面有几道彩笔的痕迹,手中则拿着一副画。
“送……送给您。”有声音怯怯开口。
然后是更多的手,更多的礼物。
画作,娃娃,糖果……
一双双举起的手像是构筑了一片森林。
或开朗,或紧张,或清脆的声音像是空谷里的回音,在这些孤儿空荡荡的心中回荡的同时,也将他们的渴望与善意通过手中的礼物一并交托给了眼前的夫妻。
那对夫妻将这些礼物一一笑纳。
女人伸出手轻抚孩子们的头,那双手柔软润泽,好像油画中圣母玛利亚的手。
男人不吝惜赞美的声音,吐出的声音像是颤动的琴弦,轻易奏出世间最美的音符。
月岛柊怔怔看着,梦境与记忆交织,让他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很久前的过去。
阳光更加耀眼了。
那对夫妻的身躯被照的越发模糊,忽然,他们转过头——月岛柊无法确认他们的动作——但就是有种被注视的感觉,仿佛在问:“你呢?”
月岛柊的心脏紧张的跳了起来。
咚咚咚咚,像是千万面鼓同时炸响。
他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却僵硬的动弹不得,喉咙仿佛凝固成了岩石,嘴角蠕动着,吐不出一个字。
礼物。
对了,礼物!
一个词闯入他的脑海。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束梧桐花。
一串串的,像紫色的小铃铛。
他最喜欢梧桐花,也喜欢梧桐树。
那颗树太大了,对年幼的他来说,像大人坚实的臂膀。
丰茂的树冠为他遮风挡雨,交错的枝丫在春日为他漏下点点阳光。
他将树当做了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或者母亲,会在夜晚絮絮向它述说着自己的思绪。
风拂过枝丫,那摇曳的紫铃铛,就像某种低喃的、轻柔的回应。
他现在将自己最喜欢的花拿在手中,细细的洗尽花瓣,拂去残叶,仔仔细细的扎成一束,像是捧着自己跳动的心脏般,缓缓的,缓缓的递了出去……
忽然,从旁伸出一双手。
紧跟着是一道清脆的童声。
“送给你们!”
那是一个比他高一头的男生,尚带婴儿肥的脸上是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落落大方、又热情洋溢的向来人展示他的礼物。
那是一艘帆船模型,有着木头雕刻出的船体和麻布做的帆。
他举着这艘船,就像从海中托出一艘战舰,阳光在船身镀出灿烂的光晕,精致的几乎在一刹那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月岛柊把手缩了回去。
他将花束背到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那对夫妻的视线也被这艘船吸引,夸赞的话语和温柔的抚摸落到了那个男孩的身上。
男孩笑着回应,开朗外向又大方得体。
那对夫妻重新将视线移向月岛柊。
月岛柊背在身后的手有些踌躇,他犹豫了一下。
但是周围围着的孩子太多,想展示的孩子也太多,只这一秒不到的功夫,他就被其他孩子淹没了。
那对夫妻的视线再度被其他人吸引。
这里毕竟是孤儿院门口,他们不好堵在这里太长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在院长的引领下往孤儿院内走去,开始参观孤儿院的设施。
周围的孩子雏鸟似的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
于是他们又像一片海浪一样,从他身侧涌过去了。
月岛柊捧着那束紫铃铛,安安静静的站在大门投下的阴影中。
一片老化的落叶打着旋落到他肩头,又顺着肩线滑下,坠到地上,显得他也像落叶一样。
傍晚,院长将参观完毕的那对夫妻送了出去。
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个送帆船的小男孩——孤儿院里最爱笑、最讨人喜欢的孩子。
男人和女人各牵着男孩的一只手。
他们往门外走,像是要融进夕阳中一般。
月岛柊依旧看不清他们的脸。
男人和女人的脸庞如同融化的颜料,交织成斑斓的色块,定义为“幸福”的氛围如薄雾围绕他们浅浅流动。
但是当他们带着孩子从月岛柊身前走过的时候,那模模糊糊的两张脸渐渐清晰,色块移动变化,化作了两个“叉”。
两个大大的、惨白的“叉”,像是在橘红的天空割开四道缝,正对着月岛柊的脸。
——拒绝。
月岛柊无声的看着他们。
红色从遥远的天际蔓延过来,将他逼至角落。
干而冷的风吹过,空荡荡拂起他的衣衫。
然后是第二个领养人。
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米白的毛线衫给人一种居家和善的感觉,脸庞照旧模糊成一片。
他接过月岛柊手中的花束,离开时,带走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文静秀气,是院里最聪明的孩子。
他牵着女孩走到门口,模糊的脸再度化作了一个大大的叉,嵌在橘红的天空上。
然后是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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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第四个……
领养人鱼贯而来,他们从月岛柊面前走过,带走了孤儿院里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模糊的脸庞如流水变换,化作一个个“叉”,白色的两条竖线像是颜料覆盖在这个世界上,染白了半片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孤儿院里的孩子空了。
月岛柊长到十五岁。
他仍旧站在那颗梧桐树下,身后的建筑被白线分割的七零八落,像是残破的拼图。
那棵茂盛的梧桐被白线分割成四份,怪异的悬空漂浮着,摇摇欲坠。
周身没什么人,只有院长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但门口仍旧有领养人源源不断的过来。
或是夫妻,或是单身的中年人。
或是男人,或是女人。
他们起先有着人类的形体,走近后,身躯化作黑色的影子,脸上的叉像是油漆漆成,流血似的淌下白色的痕迹。
他们将月岛柊团团包围,一层又一层,脸上的白叉冷峻而肃穆,像是某种冰冷的审判。
——拒绝。
——拒绝拒绝拒绝!
黑影越来越多,几乎像是黑色的浪潮将月岛柊吞没。
而白叉一层叠着一层,像是往油画上涂抹修正液一般,将那些黑影一并吞噬了。
残破的建筑被染成白色,残余的夕阳被染成白色,摇摇欲坠的梧桐被染成白色。
当最后一片梧桐叶被白叉覆盖后,世界成了一片冷淡的白。
月岛柊站在无边的白色中,转头看向身后的院长。
他现在已经和院长一样高了——或许是院长老了也说不定——那双清亮的眸子变得浑浊,但依旧温和而包容。
“院长先生,是我不够乖吗?为什么他们都……”
不要我。
月岛柊的声音很轻。
院长伸出干枯的手,去摸他的头,“阿柊,你太乖了,以后,试着去做一个坏孩子吧。”
然后院长也消失了。
他年纪太大啦。
岁月夺走了这位老人的性命。
他变成了一块小小的墓碑,墓碑后是一个窄窄的棺材。
然后有模糊的影子在周遭显现——这是院长葬礼时过来的宾客,老院长将一生奉献给了慈善事业,死后也有许多人前来吊丧。
月岛柊就站在这些影子中间。
后来影子消失了,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月岛柊缓缓走到墓碑前,坐下来,靠在墓碑上,就像小时候靠在那颗梧桐树上一样,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
整个场景仿佛静止了。
只有无边无际的白、矮矮的墓碑和小小的他。
月岛柊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一并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仅仅只是坐着,就好像他也变成墓碑了。
真无聊啊……
月岛柊想。
他睁开眼睛,有些迟钝的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又再次闭上。
时间缓缓流逝,直到白茫茫的世界裂开一道缝隙,有耀眼的金芒从中倾泻而下,转瞬填满整个世界。
——他醒了。
……
卧室内,中原中也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有一束照到了月岛柊的脸上。
月岛柊紧闭的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开,终于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他蜷着身体躺在床上,被子乱糟糟的裹成一团,像是还没从梦中清醒,有些迟缓的撑着床半坐起身,头低垂着,眉眼压出沉寂的弧度。
“月岛,我们今天……”一边穿外套的中原中也一顿,隐约察觉月岛柊不太对劲,问:“你怎么了?”
这几个字像是砸入水面的石子,足以唤起昏眛的意识。
月岛柊清醒了,那点沉寂像是清晨的露水般消失不见,他再度恢复了平日面无表情的样子。
“没什么,”他微微一顿,找了个理由,“因为没带眼镜,有些看不清。”
“你刚才想说什么?”
中原中也将手机屏幕怼到月岛柊面前:“五条悟刚刚发来消息,他找到解开诅咒的方法了,我们可以去找他了。”
19.第 19 章
见面的地点定在高专。
中原中也和月岛柊驱车前往。
路上中原中也频频转头看向月岛柊。
他总是想起月岛柊今天早上的表情。
那不是什么激烈的表情,是无声的、冷寂的、转瞬即逝的,细微的好像屋檐上的一抹灰尘。
这种表情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平平无奇,很难让人留意。
但月岛柊平时像是一只冷硬的瓷瓶,他会说些不着调的表白的话,也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胡话,但更多时候总是一脸淡漠的样子,脸上仿佛上了一层釉,漏不出一丝半毫的情绪。
这就使得早上的那抹情绪,像是无暇的瓷瓶裂了一道缝,淅淅沥沥的从缝里往外淌东西——很难不叫人在意。
月岛柊觉得中原中也的眼睛像是两只探照灯。
他转头看向窗外,留给中原中也一个后脑勺。
但中原中也依旧锲而不舍的看他,甚至研究起了他的发旋。
月岛柊把头转了回来,当中原中也第六次看他的时候,冷不丁开口:“中也。”
“嗯?”
“虽然我之前向你表白过,但是你当时拒绝了。我确实很难过,但我也不会过分沉溺在求而不得的感情中……”他顿了顿,“所以我不会给你想要的回应。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是反悔就能弥补裂痕,所以……抱歉。祝你幸福。”
“嗯?哦。”
中原中也没听明白,出于礼貌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月岛柊的意思,一瞬间面红耳赤,错把刹车当油门踩,原本直线行驶的小轿车顿时猛地一个急刹,减慢了大半速度,然后猛地一顿,跟只蚂蚱似的一耸一耸往前耸了好几下,才歪歪扭扭的恢复原来的速度。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中原中也转头瞪月岛柊,声音大的几乎在车内产生回音:“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是在对你……那什么……”中原中也的声音轻下去,“求爱”两个字被模糊成细碎的音节。
月岛柊眨眨眼,还是和机器人报菜谱似的语气,“这样啊,那是我误会了。”
中原中也轻轻吐出一口气。
“祝你以后能找到喜欢的人。”
“……”
中原中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被月岛柊耍了。
他的腮帮子不自觉鼓起来,瞪着的眼睛又大了一圈。
月岛柊看着他这幅样子,淡漠的表情如冰层化开,微微弯了弯眼睛。
经过这么一打岔,中原中也原先对月岛柊情绪的探究被他忽略过去,
刚巧这时到了高专。
他和月岛柊下车,两人走在通往高专的石阶上,两边的草叶在风中摆动,摇曳出草木的清香,高大的树木挡住大片天空,只漏下些许光斑,金子似的洒在他们身上。
中原中也一边走一边反复强调:“我不喜欢你。”
“虽然我现在也不讨厌你……”
“但是我们是因为诅咒才有交集的。”
“等待会诅咒解除,我们就要分开了,以后应该也很难再有交集……”
……
絮絮的话语被风吹成了几个零落的音节。
很快,他们到了高专门口,夜蛾正道已经等在那儿,带着他们穿过高专的结界,来到约定好见面的教室。
但是他们并没能按时见到五条悟。
不过这回不是像之前见到的那位咒术高层的代理人一样,因为轻慢故意迟到了,而是五条悟真的临时有任务,而且不止一个。
“高层新分配了五个任务过来,虽然悟除灵的速度很快,但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很多,要麻烦你们再等一会了。”
教室内,夏油杰微笑的解释道。
月岛柊怀疑自己听错了,“五个?”
按照高中的课程设置,这一下午课都不一定能有五节。
“咒灵源源不断的产生,但是咒术师的数量就这么多,”夏油杰看起来很无奈,“既然我们拥有这份力量,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轻嗤。
这声轻嗤来自于家入硝子。
她原本在教室的另一个角落补作业,但是现在嘴角难以抑制的勾起,眉毛却皱了起来,形成一个“好想笑啊,但是这样好像不太礼貌,所以笑的低调一点……不过你是在逗我吗”的扭曲表情。
“……”夏油杰沉默下来,过了几秒,他微笑着打了个补丁,尝试在遭遇了没用高层和五条悟的月岛柊面前,拯救一下其他咒术师的口碑,“悟的性格比较自由,思想也比较奔放……但我相信绝大多数的咒术师都是这么想的。”
“毕竟,术师就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哇!杰你在说什么啊?又是正论,感觉你都要和那些老橘子一个样了!”
话音刚落,五条悟忽然从门外闪现过来。
他的登场无比隆重,直接瞬移到夏油杰课桌的上方,正好落在了夏油杰的课桌上,落下时还自己给自己配了个“铛铛铛”的效果音,看的夏油杰拳头一硬。
不过两人最终还是没有打起来。
夜蛾正道在门外虎视眈眈是其一。
夏油杰还记着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的目的是其二。
最重要的是五条悟凭借自己强大的实力(他自己说的)、无穷的智慧(他自封的),终于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成功想到了解开诅咒的办法,就综合实力而言,已经远远将烂橘子们甩在身后,所以他回来的时候都不绕路去买甜品了,直接瞬移到高专,迫不及待的想要向月岛柊展示自己的成果。
五条悟盘腿在夏油杰课桌上坐下。
夏油杰一脚踹在桌子腿。
课桌歪倒,五条悟瞪了一眼夏油杰,顺着课桌倾斜的弧度滑到地上,随手拎过另一张椅子,坐在月岛柊和中原中也面前,翘起二郎腿开始解释自己的解咒思路。
说实话,月岛柊没太听懂。
五条悟讲的内容专业术语太多,对他而言就好像高中生误入大学课堂。
但这不妨碍他时不时的点头鼓掌,当五条悟拉踩高层的时候,伴以捧哏般的附和。
“嗯。”
“对。”
“没错。”
……
当五条悟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放下了手,见五条悟看过来,重重一点头,做出总结:“说的好。”
月岛柊这种没什么表情、连鼓掌都一板一眼的样子显得格外真诚,五条悟被淹没在这近乎满溢的情绪价值中,整个人就像是在太阳底下伸懒腰,舒服的连毛孔都张开了大白猫,连神情都柔和了几分。
“跟我走,我带你们解咒。”五条悟和颜悦色的说道,听得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齐齐一抖,不约而同的开始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五条悟将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带到了高专内部的一间暗室中。
这间暗室原本用于关押平时教学所用的咒灵,现在被五条悟叫人收拾出来,专门用于放置解咒的阵法。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到的时候,暗室内已经站了一个人,应该是五条家的成员,五条悟朝他一点头,那个成员就将他们引到阵法中间,然后按照五条悟画的图纸,开始着手准备除阵法之外的东西。
这次倒有那么一点传统印象中,和诅咒沾边的神神叨叨的感觉了。
符纸、咒具、镜子……
这么弄完后,时间刚好到了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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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从尚未完全闭合的门缝处蔓延进来,和阵法边缘涂抹的朱砂交相辉映,鲜血似的。
但是五条悟带着眼镜大喇喇坐在前面,抬头环视四周,大概是觉得太暗了,又不想摘墨镜,就起身走到门边,啪的一声按下开关。
顿时,暗室大亮。
25瓦的白炽灯以现代科学的力量成功驱散了装神弄鬼的不安。
五条悟重新坐回椅子上,朝着阵法一抬下巴:“开始。”
接下来的解咒过程相当繁琐。
或许是因为巫毒教的诅咒对于霓虹人来说理解还是有点困难,一开始的进度很慢,甚至在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设计上的疏漏。
不过这本就近似于一次产品测试,出现疏漏是可预料的,在五条悟现场纠错调整后,很快,仪式就顺利进行了下去。
朱砂开始像鲜血一样流动……
月岛柊和中原中也身上代表诅咒的纹路缓缓浮现,又像流沙般消逝……
眼前发生的一切完美符合一般人对于奇幻、恐怖类型电影的想象。
然而25瓦的白炽灯削减了绝大部分阴森氛围。
以至于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像是在某部三流恐怖片的拍摄现场,直到解咒完毕,都没有什么实感。
中原中也:“就这样?”
五条悟:“就这样,不信你们试一下,能不能分开。”
中原中也和月岛柊对视一眼,两人谨慎的往相反的方向移动,时刻提防着诅咒的带来的拉力,但是直到两人隔了差不多有三米的时候,依旧无事发生。
——要知道,截止到昨天傍晚,他们之间的距离限制已经连两米都没有了。
中原中也抬头看月岛柊,短暂对视后,不约而同放松了神色。
五条悟:“你们再看看身上的宝石还在不在。”
两人闻言立刻摸口袋。
中原中也摸出了那块粉钻,月岛柊摸了个空。
——经由诅咒诞生的粉钻“复制品”消失无踪,再没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诅咒的消失。
中原中也彻底放下了心。
他看着手中的粉钻,像是在看某种万恶之源,寻思着待会就把这不吉利的东西给毁了。
“你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块宝石的话,卖给我怎么样?”五条悟忽然开口。
这曾经毕竟是诅咒的载体,虽然现在诅咒已经解除,但依旧留下了一些痕迹。
在五条悟眼中,这颗钻石像是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面浮动着一些奇异的纹路,这些纹路已经“死”了,发灰发白,像是干涸的河流,但仍旧有一种有别于本土诅咒的玄妙之感。
五条悟觉得挺有意思的,想拿过来再仔细研究一下。
“如果你要的话,就直接送你吧。”中原中也回答,扬手一扔,那颗钻石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落到了五条悟手中。
五条悟立刻像是猫咪拿到了喜欢的毛线团,拿着钻石翻来覆去的看,见月岛柊和中原中也要走了,还抬起拿着钻石的那只手朝中原中也晃了晃,说了句“欢迎下次光临。”
月岛柊关门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吐槽:“不,我希望没有下次了……”
五条悟听罢大笑。
他将钻石放进衣袋里,动作时钻石的切面在灯光下划过耀眼的辉光,他感觉自己眼角余光好像看见了什么,微微一顿,又将钻石重新拿了出来。
他盯着钻石看了一秒,两秒,三秒……正以为是自己看错,要将钻石收回去时,忽然目光一凝,轻轻“咦”了一声。
——就在刚刚,那些浮动在钻石内部,灰白的、像是死了一样的纹路,竟然如同冻僵的蜈蚣,微微抽搐了一下。
20.第 20 章
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
但是天还没完全暗下,夜幕中透着股夕阳遗留的浅红,星星零零散散的点缀在上面,将街道照的格外的亮。
这或许少了几分夜色独有的静谧暧昧,但依旧算的上一个好夜晚。
这样的夜爽朗而干净,适合久别重逢后的把酒言欢,或者一场平和洒脱的分别。
中原中也将月岛柊送到了距离他家一条街以外的一个花坛旁。
月岛柊从车上下来。
因为夜深了的关系,周遭没什么人,只有路灯打下凉而薄的光线,吸引了几只飞虫绕着灯光飞舞,投下忽闪忽闪的影子。
不远处的花坛有部分被灯光照亮,纤薄的花瓣像是披了一层银纱,在夜风中瑟瑟轻颤,蝴蝶一般的翩跹。
月岛柊就站在路灯下,眉眼被光线勾勒的安宁又深邃。
中原中也看着他,想了想,说了句“再见”。
说完后他没有离开,依旧转头看着月岛柊,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摩挲着方向盘表面光滑的皮革,嘴角动了动,忽然张口,又在说了几个字后闭上,有些懊恼的抿紧了唇角。
他其实还想再对月岛柊说些什么,总觉得以“再见”作为告别,显得单薄又轻飘,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比萍水相逢的关系要深刻一点,但也远算不上亲密的友人,一切适合在分别时说出口的话语都显得不合时宜。
另一条车道有车辆驶过。
近光灯扫过月岛柊,他有些不适的眯起眼睛,车辆驶过后,眼珠动了动,重新落在了中原中也身上。
中原中也觉得月岛柊有时候真的是很有耐心,就比如现在,仅仅是因为他看起来欲言又止,就安静的陪他在这里吹冷风。
心中涌动的万千思绪,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
因此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人大概显得有些莫名奇妙。
“太傻了。”
中原中也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
然后他看见月岛柊的眉毛细微的皱了起来,眼角微微下压,眼神中露出了些许埋怨,仿佛在问他:明明是他一直不说话,但是也不走,却反过来说他们的这种行为傻——中原中也发现自己竟然能从月岛柊那张扑克脸上分辨情绪了。
这让他有点高兴,没忍住勾起嘴角,也不在意不够完美的道别了。
在又一辆车驶过的时候,他朝月岛柊摆了摆手,再次说了声“再见”,然后启动了引擎,正准备转动方向盘,从眼下的临时车位开出去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月岛柊:“等等。”
中原中也疑惑转头,寻思着月岛柊是不是也要像他刚才那样说些道别的话来烘托一下气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以月岛柊表白时舌灿莲花的劲头,说些带有强烈感情的话实在是专业对口。
中原中也做好了面对一堆肉麻话语的准备,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一惊一乍,也不脸红,必须要像顽石一样沉稳。
然而这次月岛柊什么也没说。
确认中原中也踩下刹车后,他转身往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走去,期间时不时转头,像是在确认中原中也是否还待在远处,后来似乎是担心耽误中原中也时间,干脆小跑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从便利店里出来,手中拿着红豆年糕汤和一袋红豆包。
“给你。”月岛柊将红豆年糕汤塞到中原中也手中。
热意隔着一层易拉罐传到手心中,中原中也有些莫名其妙:“做什么?”
“暖身体。”
中原中也看了眼车窗外绿意盎然的树:“现在是春天。”
“春寒料峭。”
“……”成吧。中原中也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
月岛柊掏出那袋红豆包,非常粗暴的扯开包装袋,红豆包也随之一分为二,里边的豆馅泉水似的溢出来。
月岛柊将其中一半递给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接过,懵然抬头。
月岛柊直起身体。
他站在马路边缘的步行道上,因为步行道比马路要高一截以作区分,所以他其实算是站在一节台阶上,从中原中也的角度看过去长身玉立,风轻轻拂动他的衣摆,让中原中也想起很久以前,在某科教频道上看到的又直又高、安静又俊秀的白桦树。
白桦树的头顶有一轮月亮。
月光清澈透亮,落在月岛柊身上,将他的眉眼照的意外的柔和。
就在中原中也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黏黏糊糊的情话时,他却只是咬了一口红豆包,然后笑了起来,微微探身,轻轻的、像是拍头似的拍了拍车顶,说了句:
“一路顺风。”
**
月岛柊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他一边低头给莱姆发消息告知诅咒成功解除,自己已经回来了,一边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内黑洞洞一片。
自父母离婚后,他谁都没有跟,独自一人住在这栋父母留下的公寓中,现在两人已经各自组成新的家庭,他与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每月定时打来的生活费。
因此空了将近一个月时间,这栋公寓内基本没什么人气,一进门,一股沉闷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像是夏季潮湿的雨季中,浸了水的陈木。
月岛柊开窗通风,然后将卧室和客厅简单打扫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后,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他来到书桌前,看到了一些像是酒精胶风干之后留下的透明薄膜,光滑轻薄的一片,保鲜膜似的贴在凳子上。
月岛柊知道莱姆来过了。
虽然能拟态成人,但毕竟人姆有别,史莱姆的习性注定了他不适应人类的居住环境,因此很少来到月岛柊的公寓。
那层透明薄膜是史莱姆的自然分泌物风干后留下的痕迹,只有史莱姆在某一地方停留很久的时候才会留下。
看着像酒精胶,实际上质感也和酒精胶一模一样,就是粘性弱了一点。
月岛柊伸出食指在凳子上搓了一下,搓出一角白皮,然后他捏着那角白皮,将整张薄膜完好的从凳子上撕了下来。
嗯,很解压。
然后视线往上移。
月岛柊看见了整整齐齐放在书桌上的各科笔记
——这是莱姆这几天记下的。
月岛柊大致翻了一下,翻到数学笔记时,动作一顿,来回看了两遍,感叹莱姆在数学上无与伦比的天赋。
这时时间来到十二点。
月岛柊将落下的笔记简单看过后——好在高三以复习为主,没有什么新的知识点——起身洗漱,上了床。
他是扑到床上的。
他的床上有很多玩偶,各式各样,新旧不一,丘陵似的堆满了半张床。
月岛柊扑上去的时候,那些玩偶震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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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比较大的几个倒下来,掉在他身上。
月岛柊随手拿过抱在怀里,然后扒拉了一下,左边放一个,右边放一个,像是用玩偶给自己筑了个巢。
他则抱着玩偶像虾米一样蜷起身体。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昏眛的意识像是一片羽毛,悠悠沉入黑甜的梦乡。
他卷起被子翻了个身,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然后睁开了眼睛。
先于视觉而来的,是觥筹交错的声响。
然后过分璀璨的灯光和饱和度极高的绿色像是膨胀的面团般挤入了他的眼帘。
月岛柊看见了来往的宾客、整齐排列的椅子、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和装点了粉色玫瑰的拱门……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拱门前带着十字架的神父。
——他怀疑这是婚礼现场。
月岛柊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客人问:“这是谁的婚礼?”
客人没有脸——或许有脸,但只是模模糊糊一团,仅能给人“这是婚礼宾客”这样无关紧要的印象——见到月岛柊问,他露出揶揄的“笑容”,回答:“是你的婚礼。”
月岛柊:?
冷静。
他伸手想扶眼镜,却摸了个空。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白西装,头上甚至还抹了发胶,伸手一摸,黏黏糊糊的。
月岛柊有些嫌弃,看了眼前的宾客一眼,悄悄的将手心的发胶抹到了宾客的西装上。
宾客没有反应,还在说一些祝贺的话语。
月岛柊到目前为止还是很冷静。
他没有结过婚——霓虹法定婚龄男女都是十八周岁,他距离生日还有一个月,严格来说也不可能结婚。
但这无疑是一次宝贵的经历,如果以后和莱姆走结婚的剧情的话,完全可以用上,月岛柊敬业的想,又问:“新娘是谁?”
宾客:“您是问另一个参加婚礼的人吗?”
月岛柊隐约意识到宾客的回答有些微妙:“对。”
宾客:“是中原中也先生。”
月岛柊:??
月岛柊不冷静了。
他可以指天发誓他对中原中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如果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他大脑内部管理情感的区域一定出了问题。
这时眼前的场景忽然一变,像是漫画转场似的,他移到了神父前的平台上,再一转头,原本乱哄哄的宾客已经有序的坐了下来。
乐声响起,“中原中也”走到他面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月岛柊:???
神父清了清嗓子,开始例行吟唱:“月岛先生,你愿意中原先生成为你的……”
“等等。”
月岛柊打断了神父的读条。
他转头看着中原中也,拿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手里的玫瑰花,上前几步,忽然单膝下跪,抢过了神父的台词:“你愿意成为我的伴侣吗?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者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中原中也”神情变得无比柔软:“我愿意。”
月岛柊:“……”
假的吧。
这脸都不红一下。
月岛柊面无表情的起身,扬手将手中的玫瑰砸到了“中原中也”脸上。
21.第 21 章
“我后来又去调查了一下,在开采这块粉钻的时候其实死了相当多的人。”
教室内,五条悟不紧不慢的开口。
“粉钻的第一任主人是个财阀,他想给自己的未婚妻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因此需要一枚独一无二的钻戒。为了寻找用于钻戒制作的主石,他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
“当时开矿的安全措施并不到位,而且相关法律也不是很完善,是个只要有钱,就能践踏性命的时代。”
“当地的矿工在矿场老板的压迫下夜以继日的开采,开采出钻石的同时,也有无数人在矿难中死去。”
“但是那个财阀并不满意,他嫌弃钻石太小、有杂质、颜色不好看,将那些开采出的钻石当做垃圾丢弃,又投入更多的钱,去开采更多的钻石。最终在死了近两百名矿工后,开采出了这枚粉钻……你们叫它什么?哦,对,帕斯特拉玫瑰。”
眼前的“中原中也”在被玫瑰花砸中后,蜡油一般融化了,只有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般一动不动,温柔的眼神像是海水载着点点星光,此刻看上去,却如同面具般虚假。
解咒当天,五条悟的话自记忆深处浮现,像是穿越时空的距离,悠悠响在耳侧。
“这是一枚染了鲜血的粉钻,但是那个财阀很高兴。”
“他用这颗钻石制成钻戒,为他的爱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婚礼上,宾客交口称赞,他们盛赞钻石的华美,而在开采过程中死去的矿工,则成了彰显财阀对爱人用心良多的点缀。”
“在那些死去的矿工中,有一个人的亲人信仰巫毒教,他对帕斯特拉玫瑰施加了诅咒,这是一个凝聚了近两百位死者怨念的诅咒,听起来却像是一个祝福。”
“他说——持有这颗宝石的爱侣,必定相知相守,相依相偎,身体如藤蔓交融,精神像榫卯契合,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于是渐渐地,财阀和他的爱人被诅咒拴在一起,之后,他们可以倾听对方的心声。”
“一些不适合被翻出来的事情像是腐烂的垃圾一样暴露在阳光下。”
“他们知道了对方的恐惧、懦弱、自私、嫉妒,财阀意识到了他的爱人不像表面上这样单纯善良、温婉大方,爱人则意识到财阀也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忠贞。”
“性格上的瑕疵被无限放大,爱意生了罅隙,罅隙诞生猜忌,猜忌转为怨恨,最后在诅咒的死亡威胁和对彼此的怨恨中,他们抽刀挥向彼此,将对方砍成了一堆烂泥。”
在故事的最后,五条悟抬起了那双青空一般的眼睛,像是神明俯视大地,几乎不带一丝感情,只有些许好奇的问:“如果是你们,必须要将自己全无保留的袒露在爱人面前,那么——所谓的爱情,还能继续维持吗?”
当时他们怎么回答来着?
月岛柊记得中原中也很给面子的思索了一下,给了个否定的回答:“不能,这种程度的袒露内心,连亲人都不行。”
他则扶了下眼镜,点头。
问为什么。
答曰:“水仙。”
永远忘不了当时五条悟看向他的那种疑惑中带着懵逼的眼神。
向来随心所欲的神子头一次觉得有人的回答比自己还飞:“我们讨论的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情况,你说的是文学作品中的艺术加工。”
月岛柊嘴角动了动,咽下口中“这都诅咒了,哪里现实”,表示——你不懂,寻常情况下,在爱人面前被迫毫无保留的袒露内心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隐私无法保障。
但是对于水仙来说……
这是什么?
这是磕点!
而正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高于生活”,这种题材有市场,就说明人的内心有诉求。
“不是因为担心暴露隐私所以厌恶,而是因为担心暴露全部的自己后,会引得爱人反感,所以害怕。”
月岛柊的声音变得很轻:“但是在大多数人的心底,可能……还是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吧。”
——能知晓全部的我。
不是因为我伪装出的美好品质而喜欢上我。
而是哪怕我自卑、胆小、懦弱、自私、虚伪、普通、平凡……哪怕如此卑劣,也依然愿意爱我。
周围的宾客不见了。
世界像是镜子般破碎。
色彩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其下雪白的内里。
——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只有眼前的融化的“中原中也”橡皮泥般变化拉长,变成了一个看不清头脸的、漆黑庞大的怪物。
像是一团厚重的雾气,盘旋在这雪白的世界之上。
月岛柊环抱膝盖坐下。
他看着眼前的雾气,知道这大概就是那块宝石中的“诅咒”了。
但显然不是完全体。
因为他和中原中也的联系断掉是事实。
这样看来,眼前的这团雾气可能更倾向于一种诅咒的残留,就像虫豸死后遗留的尸体,即便头颅被破坏,依旧会蠕动——那其实是虫子死后残留的一些神经反射。
但诅咒明显比虫子更顽强。
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漏。
里面的沙子无声下落,恍惚间月岛柊仿佛听到了倒计时的滴答声,带给人一种震颤的不安。
祂这是要干什么?
月岛柊想,回忆起所谓的咒灵似乎以人的负面情绪为食。
那么诅咒是不是也和情绪有关系?
他现在是不是保持冷静比较好?
这简单,没人比他更擅长控制情绪了。
其实与其说擅长,倒不如说他真实的情绪很少有大的波动,如果将那些开朗热情的人比作小太阳,那么他就是晚上高悬的明月旁边的一朵微不可见的云里的一点小水滴。
——活人微死,说的就是他。
月岛柊眼睫垂下,细微的情绪波动仿若池水里的一点涟漪,转瞬就消逝了,冷漠的表情像是罩在他脸上的一层壳——他变成了中原中也眼中那副平静淡漠、好像全无弱点的、像瓷瓶一样的样子。
黑雾中忽然裂开一道缝。
祂俯下庞大的身躯,近的几乎要将月岛柊包裹在里面,那道“裂缝”一张一合,吐出嘶哑的、仿佛列车轧过枯枝的声音。
“你真奇怪。”
祂说,声音隆隆的像是惊雷滚过:“害怕的事和想要的事,居然是同一件。”
月岛柊瞳孔玻璃珠似的一颤,转瞬缩成针尖大小。
他猛地抬头,那层壳像是风化的石皮,咔嚓,裂出醒目的缝隙。
几乎是同时,黑雾上张到极致的“裂缝”迎面而来,像是一张深渊巨口,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月岛柊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
黑,同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的意识漂浮在这片黑暗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就在二十分钟之前。耽搁了近一个月的工作量足够压榨完他的最后一丝精力,让他在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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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枕头的那一刻,就陷入婴儿般安稳的睡眠。
他是不会做梦的。
睡着后的景象就应该是闭上眼后的黑暗。
但是眼下的情况又似乎与平时不同。
睡着意味着意识的丧失,闭上眼前天黑,睁开眼后天亮,中间的一段像是被粗暴剪去一截的电影胶带,你只能在苏醒后感觉到精力得到恢复的放松与惬意,至于睡着时发生了什么,是没有丝毫意识的,甚至会有种时间被凭空偷走一截的感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能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的思维像是乱跑的猫咪,交织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想法,疑惑目前的情况,点评这种一片漆黑的环境,然后思维拐了个弯,开始思索明天早上吃什么……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
嗤!
又一个泡泡自思维的深海中浮现上来,忽的炸裂。
中原中也意识中浮现了一行字——
这种感觉就像是做梦。
对!就是做梦!
中原中也轻轻吸了一口气——明明没有身体,但是他感觉自己做了这个动作。
他有点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梦,还梦到这种一片漆黑的景象,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总不可能是回忆自己八岁前意识陷在黑暗中的那段时光吧?那么那点象征着他真正“苏醒”的亮光,会出现吗?
等等!
会不会是自己八岁前的潜意识发挥了作用,所以勾勒了这样一个梦境?
那么这个梦境会不会带着曾经的记忆碎片?能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告诉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人类?
中原中也有些紧张的等待着,打定主意要将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全部记住。
但是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亮光,也没有发生其他的什么。
黑暗像是粘稠的沥青,而他的意识像是漂浮在沥青中的一只虫子。
中原中也逐渐有些失望,失望很快变成了无聊,但这毕竟是他做的第一个梦,于是这些无聊很快又被好奇取代。
他开始探索这片黑暗。
就像清醒时用意识驱动手脚唇舌那样,他尝试着去“走”。
然后他发现好像真的可以“走”!
就在他产生“走”这个想法时,意识依旧被包裹在黑暗中,但整片黑暗好像朝前挪动了一下!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参照物能证明这点,但他就是觉得自己移动了一段距离。
中原总也热情高涨起来。
他继续“走”,缓慢的,带着些许试探的,很快发现这种“走”其实更倾向于一种带有粗糙平面的物体在沙地上挪动,有一种滞涩、迟滞的感觉。
渐渐的,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踩”在一片沙地上,石子样的阻碍物咯的他非常不舒服。
中原中也“碾”了下去,就好像清醒时用脚尖将地上的粉笔碾成齑粉那样,将阻碍物压平、碾碎,直至没有任何滞涩的感觉。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碾”,忽然,他听到了一片叮铃哐啷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这片黑暗中。
就好像游戏开荒时,突然遇到了带着支线任务的NPC,中原中也的意识雀跃的跳动了一下。
他驱动着自己的“手”——其实那也是一片黑暗——缓缓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探去,摸到了一片濡湿,然后就是坚硬的、魔方一样的固体。
22.第 22 章
中原中也将那东西“拿”了过来。
他低头,“看”见了猩红的鲜血,破碎的肢体,断裂的、方方正正的大楼残骸。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在极短暂的、几近让人窒息的一秒过后,中原中也“手”一抖,迅速将那东西“扔”了出去。
巨大的恐惧如毒蛇缠住了他的意识,将他深深的、深深的拖下泥泞的沼泽。
他意识到这片黑暗是什么了。
——这片黑暗是他自己。
可怖的荒神、吞噬一切的黑洞,他化作了一种近似天灾的存在,重力异能的极致连光都被吸收殆尽,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无知无觉的移动,就是在无知无觉的吞噬世界。
他所碾碎的那些“阻碍”,就是世界上的城市、建筑以及人群。
忽然,“耳边”传来了凄厉的哭声,几乎像是利箭,惨烈的划破云霄。
然后更多哭声响了起来。
稚嫩的、虚弱的、恐惧的、绝望的……
那些被黑洞吞噬前的哭喊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几乎在中原中也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那一刻,幻听般的在这片黑暗中响起,魔咒一样的缠绕住他的意识。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
最深处的恐惧以如此极端的方式具象化为了残酷的现实。
中原中也忍不住后退一步,逃也似的想要避开这无处不在的哭声,却在感受到“阻碍”的那一刻,猛地僵住了身体。
他不敢动。
一动就是山崩地裂,一动就是血流如注。
然而哭声一浪高过一浪。
黑暗中,叮铃哐啷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声音像是冷酷的注脚,时刻提醒他做了什么、干了什么、杀害了什么又毁灭了什么。
在他这一片黑暗的身躯中,有人类的血肉和建筑的残骸相互碰撞,就好像食物在胃袋中轻轻摇晃。
中原中也几乎有点胆怯了。
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从这个可怖的噩梦中醒来。
可无处不在的“阻碍”像是无形的绳索将他禁锢在此处。
如果有第三方视角,此刻这一团黑暗的怪物大概像是无助的幼儿一般蜷缩起来,然而即便蜷缩起来,他依旧是庞大的,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心生恐惧。
——他之存在,就是灾厄本身。
就在这时,无边的黑暗中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越来越大,有白光从中渗出,在这浓稠的黑暗中,像是独一无二的星星一般闪闪发光。
中原中也一瞬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论这道白色的裂缝意味着什么,又通往何处,对此刻的他而言,无疑是凭空出现了一条道路——一条能帮助他离开这地方的逃生通道。
中原中也不再犹豫。
他开始拼命“奔跑”,那种踩碎什么的触感又来了,叮铃哐啷的声音依旧缭绕,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只是尽可能的“迈”大步子,几乎像是飞一样的,扑向了那道仿佛象征希望的白色缝隙。
一瞬间,天光大亮。
中原中也被白色淹没了。
**
滋啦——
炭笔划过石板的声音。
画了两道横,画了两道竖,然后是一个圆一个三角形。
月岛柊坐在坟墓前,在棺材上写写画画,左右互搏自己跟自己下井字棋。
他周遭是一片虚无的白。
在被那团黑雾吞噬之后,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黑色散去,白色浮现,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白色,还有墓碑以及棺材。
一切都和他梦中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不远处多了一个巨大的沙漏,像是一个倒计时一样伫立在那里。
一开始,沙漏还是干干净净的,但是现在已经被无聊到发疯的月岛柊画满了画。
从他上辈子的记忆画起,孤儿院的生活,老院长的去世,半工半读,直到十八岁那年被一辆货车创飞。
然后是他这辈子的记忆。
可能是婴幼儿大脑的记忆区域还没发育完善的缘故,五岁之前他是全然没有自己两世为人的意识的,十岁左右才完全想起上辈子的记忆。
月岛柊在简笔画小人的头上,画了个代表想通了什么的灯泡,很卡通。
接着是平淡的日常生活,父母离婚——他画了个爱心破碎的简笔画。
然后是……
爱心上裂痕的笔触荡开去,在旁边画了两个小人,小人中间是一个裂开的红豆包,面包正上方是太阳。
月岛柊画了一条横线将两个小人拦腰隔断——这代表地面——准备进一步刻画背景环境时,却发现空白的地方不够了,沙漏的基部,月岛柊能触碰到的所有地方,都已经画满了画。
无奈月岛柊只能放弃,他用笔尖抵住下巴想了想,将右边的小人细化了一下,加了件夹克,加了顶小帽,然后点了两个点代表眼睛。
画完后,他将视线转向墓碑后的棺材,开始在上面画棋盘格,自己跟自己下旗。
但是井字棋的技术含量着实不高,他又不会围棋,因此也无法体会那种自己和自己对弈的奥妙以及高人风范。
在将半个棺材画满后,月岛柊失去了对井字棋的最后一丝兴趣。
但好在他的人生经历足够丰富,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了六十七本少女漫的男主,也算是有六十多段新人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作祟,在他自己的梦境中,是几乎不会出现除他以外的人的,就算出现了也很快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消失,所以月岛柊在自己的梦境往往是枯坐到苏醒,极致无聊。
但是今天他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月岛柊心念一动,曾经扮演少女漫男主时的六十七个自己,就以那些漫画设定的六十七种男主人设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傲娇男高、霸道总裁、传统亚撒西式男主……
这个无聊的世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月岛柊坐在棺材顶上,摸着下巴端详各种形式的自己互相聊天,看着看着,尤其目光掠过自己早期几个角色时,忽然生出一种好像成年后翻到自己国中时中二言论的淡淡耻感。
他捂住脸,但是指尖张开一条缝,目光从缝隙中看出去,喃喃:“哇!演的好差啊。”
傲娇男高版月岛柊涨红了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霸道总裁版月岛柊轻晃手中并不存在的红酒杯,发出一声冷笑。
月岛柊本柊:啊,羞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能走的剧情都走完了,这些月岛柊毕竟脱胎于漫画里的人设,说的话也不能脱离漫画台词,有限的台词说完后,就开始无限的重复。
月岛柊再次感到有些无聊。
他的视线不再看向那六十七个彼此驴头不对马嘴、胡乱说着台词的月岛柊,而是仰面在棺材盖上躺下,眼睛百无聊赖的看向上方只有一片死白的虚空。
月岛柊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缓缓闭上眼睛,又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闭到一半的眼睛重新张开了。
——那雪白的虚空中,忽然裂开一道缝,就好像墙纸被人划开一样,浓郁的、粘稠的黑色从中流淌出来,给这个雪白到极致无聊的世界,染上了第二抹醒目的色彩。
月岛柊撑着棺材盖坐了起来
**
深邃的夜空划过一道暗色的阴影。
拉进细看,那是一只庞大的、形状似龙的咒灵。
夏油杰盘腿坐在虹龙背上,身后站着五条悟。
“杰,那个诅咒其实也是封印,当诅咒被破除后,残留的、属于亡者的怨念与憎恨就会在宿主的噩梦中形成咒灵。”
“你去找中原中也,我去找月岛柊,如果咒灵诞生了就祓除,如果没有,那就一人两个嘴巴子把他们打醒,然后再解决那些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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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怨念。”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速战速决。”
夏油杰嘴角一抽,对那两个嘴巴子不予置评,提出了另一个可能:“那些遗留的怨念已经很微弱了,会不会根本不会形成咒灵。”
五条悟果断摇头:“不可能,这个诅咒的底层逻辑是让两个宿主被迫直面彼此心中最害怕、最丑恶的部分,而这部分会被梦境扭曲,别忘了,这个诅咒的曾经几个宿主,光是能够窥探对方的内心、或是不能分开就已经受不了了,当两个暴露自己心中最丑恶部分的噩梦相撞,恐惧、排斥、嫉妒、憎恨……这些急剧升高的负面情绪,足够诞生一个特级咒灵。”
夏油杰:“如果两个噩梦碰撞了,但是无事发生呢?”
五条悟眉梢高高挑起,露出了一个“真的吗?我不信”的表情,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还是评价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说……”
“天生一对了。”
**
雪白的世界中,月岛柊从棺材上下来,走到那条裂缝底下,仰头看着裂缝越裂越大,里面的粘稠的黑色雾气一般的涌动着。
黑曜石般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就那么站着,像是雪原中小小的企鹅仰头看着骤然出现的火星。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离那片白色越来越近了,当漆黑的视野被无机质的冷白全然占据,他的心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喜悦。
仿佛囚鸟挣脱沼泽奔向天空。
他即将奔赴令人心安的自由。
快了,快了,只要再一点,自己就可以醒过来,回到现实,喝杯茶,吃点东西,从这个噩梦中挣脱出去!
然后……
中原中也雀跃的意识像是落入冰天雪地,猛然被冻结了。
他看见了六十七个月岛柊,不,六十八个,最常看见的那个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不。
恐惧再次攥住了中原中也。
这些人会死的,这些人会像黑暗中的残肢一样被他碾碎,那些可怖的血色化作幻觉再次出现在中原中也面前。
他想后撤,缩回自己的噩梦里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浓郁的黑暗已经占据了半个雪白的世界。
他想发出警告,让月岛柊离远一点,离他越远越好,然而发出的只有轰隆隆的、如同雷鸣一般的可怖咆哮。
这声咆哮让中原中也的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他是荒神、是黑洞、是灾厄,他忽然有些害怕看到月岛柊的表情,他知道那上面必定会出现惊恐的情绪。
有谁看到这样的他不会害怕呢?
他现在倒希望站在面前的是陌生人了,同样是惊恐,但月岛柊算是他相熟的人,来自于熟人的惊恐与排斥,往往比陌生人的更为锐利,能轻易撕破曾经平和的记忆,否定前十六年的中原中也,连带着否定他的一切。
黑暗,全数掉了出来。
像浓重的雾气,将半个世界包围。
中原中也垂下“眼睛”,如果有第三方视角,他此刻大概像是猫一样蜷缩起来,将脸埋进了自己的爪子里。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他抬头,却看见月岛柊笑了起来。
那是前所未有的欢畅笑容,晶莹的笑意星星般点缀在月岛柊的眼角眉梢,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亮。
这种笑容中原中也从未在现实中的月岛柊脸上看到过,哪怕是在日常交流时,对月岛柊各种情绪反应的猜测推断中,也从未有过这种构想。
中原中也怔怔看着,终于有点在做梦的实感了。
——如若不是真的在做梦,月岛柊是绝对不会这样笑的。
然后他听见月岛柊说:
“太好了,我的梦里,第一次来除我之外的人。”
他感觉有什么绵软的东西撞进了他的身体。
——月岛柊上前,拥抱住了眼前这团庞大的黑暗。
23.第 23 章
中原中也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逃。
黑暗迅速翻涌起来,往别的方向涌去。
然而他并没能跑多远,反倒黑暗随着他的动作蔓延开来,几乎要将月岛柊整个人包在里面了。
中原中也只能停下,他稍稍后退了一点,让月岛柊重新回到白色的世界里,不至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他想问为什么,但是说出口的话依旧是宛若雷鸣的咆哮,震的世界都仿佛抖了一下。
但月岛柊似乎从中辨认出了一些模糊的字眼,有些疑惑的抬头:“中也?”
黑暗蠕动了一下,闷闷的滚出一个字。
“嗯。”
中原中也发现自己能正常说话了,只是说话的声音像是被放大几百倍又加了慢放,显得他的声音沉闷又怪异,非常符合他现在的外形。
月岛柊伸手想要触碰那团黑暗,但是黑暗往后一缩,月岛柊摸了个空,动作一顿,锲而不舍继续摸了上去,如愿触碰到一团微凉的雾气:“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中原中也:“……”
他几乎有些自暴自弃了。
这团庞大的黑暗像是排了气的发酵面团一样坍缩下来,从近圆形的一团,变成了扁扁一滩,月岛柊莫名看出来了一些垂头丧气的意味。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可能不是人类。”中原中也说。
这是他死死掩藏,不欲被他人知晓的秘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似乎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最难说出口的,是承认他“可能并非人类”,说完之后就变的顺畅起来。他从自己自己八岁的时候开始讲起,一开始声音低低的,带着些遮掩的意味,后来越发流畅,说道最后,他几乎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了,只是在故事的末尾,忽然变轻的声音泄露了他心中的一丝不安。
“……你明白了吗?”中原中也小声问,可声音听起来依旧像是嘶吼。
月岛柊盘腿坐在他身边,低垂着双眼,看不清神情。
中原中也动了动,头一次觉得沉默是如此令人不安。
他发现自己不是很想看月岛柊的反应,本能的想要离开,但是另一道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告诉他,“既然已经说了,那么无论好坏,就直面这个结果吧”。
是啊。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迟早要面对的。
中原中也浅浅吸了一口气,坚定起来。
原本一滩水似的黑暗随着他的想法渐渐聚拢,又不断拉高拉长,变的无限大,像是夜幕一般覆盖了整片惨白的天穹,带来一种无形的威慑,但同时又变的十分的薄,一张纸似的,仿佛一戳就破。
中原中也居高临下看着月岛柊,打定主意,如果月岛柊表理解是最好的,虽然着世上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苍白的安慰总会让人的心里熨帖一点,如果流露出一丝厌恶,那么两人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大概率以后也不会有交情。
地上,月岛柊终于抬起了头。
他伸出手,看上去像触碰眼前这片薄薄的黑暗,仿佛迷恋上了那种微凉的触感。
但是中原中也飞的太高啦,他变得如此庞大,而月岛柊是如此渺小,两个人并在一起,就仿佛虫豸与苍穹的区别。
月岛柊见实在碰不到,无奈之下只能收回手,盯着中原中也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中也,想听表白吗?”
中原中也:“……什么?”
“表白哦,”月岛柊笑了起来,展示般的张开双臂,“我有很多很多的爱哦。”
中原中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他忽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六十七个月岛柊,猜到了月岛柊到底要做什么,这片黑暗顿时涟漪般的泛起波澜,像是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然后就是脱口而出的拒绝。
“不……”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月岛柊一拍双手,单方面替他做了决定:“好吧,那我开始了。”
“我说不……”
“开始了哦!”
最先开口的是清纯男高版的月岛柊,他的表白生涩但是真挚:“那个……,我、我喜欢你!”
“闭嘴。”
然后是开朗小狗月岛柊,他的表白像是树梢跃动的阳光:“我喜欢你!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白发苍苍……然后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闭嘴!”
接着是理科博士月岛柊,他扶了下眼镜,镜片反射出锐利的光:“r=a(1-sinθ)。”
“闭……这是什么?”
“一个函数,又被称为‘笛卡尔的爱心坐标公式’,函数画出来是个心形。”理科博士用指尖凌空画了个爱心。
“闭嘴!”
但是尚未说完的表白显然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拒绝而停下。
接下来,各式各样人设的月岛柊依次开口。
有冷漠总裁型月岛柊、浪漫画家型月岛柊、传统亚撒西型的月岛柊……
他们人设不一,表白也各具特色,有的简短到只是一个点头,有的则浪漫的可以单出一本诗集,有的简单直白,有的则委婉动听。
但是其中说的最多的,无疑是“我喜欢你”。
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无论生老病死,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美丽还是丑陋,我永远永远喜欢你。
中原中也听得这片黑暗都要沸腾了,他不断说着“闭嘴”,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说到最后,几乎化为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月岛柊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堵住耳朵,“轻点!”
中原中也声音低了下去:“抱歉……”
这时第二十三个月岛柊开口了,他的声音又迅速高了起来:“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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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
……
如此过了半晌,表白声依旧没停。
“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像是绵延不绝的温柔浪潮,几乎要将中原中也淹没了。
语言的力量是如此的直白而又强大,即便知道这些话毫无逻辑,即便知道这些并非真的,但中原中也依旧有一种被像太阳一样热烈的爱意包围了的感觉,那些沼泽般的仿徨、不安、恐惧、胆怯……像是阳光下的污水般消逝了。关于“是不是人类”这个带点哲学的问题更是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开始觉得身体变得滚烫,躁意像是闪电直冲天灵盖。
他还在说着“闭嘴”,气急败坏的样子,薄薄的身体却忽然开始扭动,然后卷曲起来,轻飘飘的像是树叶从天穹落下,毯子似的盖在月岛柊身上,又逐渐缩成一个巨大的球。
“闭嘴”两个字也逐渐轻了下去,到后来干脆不说了,反正说了也没什么用。
中原中也忍着羞恼等月岛柊说完,像是在等一场漫长的酷刑结束,但又忍不住分神去听,以至于等第六十七个月岛柊说完,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微微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的呢?”
月岛柊愣住了:“我的什么?”
“你的……”中原中也意识到自己多问了,咕哝了一下,“……表白。”然后很快补充一句:“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听。”
“我的啊……”月岛柊低着头想了想,站起来,走到那个黑球前。
这是一个颇为正式的举动,仿佛要说什么非常重要的话,中原中也立刻如临大敌。他没说话,但是月岛柊明显感觉那颗球紧绷起来,像是一个涨到极致的气球。
“在我看来,”月岛柊伸手指了指中原中也,又指了指自己,“地球、太阳系乃至于整个宇宙,都是宇宙大爆炸之后的产物,你、我、尘埃、虫豸、飞禽走兽、草木花鸟……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我们都是宇宙大爆炸后的尘埃。”
等了半天等来个科普的中原中也:“……”
“这算什么?”
月岛柊:“这算科学?”
要反驳能从多个角度反驳,中原中也动了动,最终问:“这能证明什么?”
月岛柊:“这能证明我学习好?”
中原中也:“……”
月岛柊:“还是说你想要听我表白?也可以,我……”
中原中也:“闭嘴吧。”
月岛柊轻轻的笑了,他足尖碾着地面,就这么安静了片刻,忽然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
“所以……开心了吗?”
中原中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那团硕大的黑球猫似的挨挨蹭蹭到月岛柊身边,又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发出了声音。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很轻了,但是出口后依旧像是轰鸣,清晰的回荡在月岛柊耳畔——
“嗯。”
“很……开心。”
24.第 24 章
月岛柊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于是中原中也又见到了那种笑容,明媚爽朗,让人联想到春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他发现今天的月岛柊和平时的真的很不一样。
如果说平时的月岛柊像是大理石制的瓷砖,光洁的平面上是单一的色泽和冷硬的光线,现在的月岛柊就像红陶烧制的砖瓦,砖红色的表面上,连微小的气泡都显得温暖自然,如果有青苔攀附其上,就更显的生机盎然。
在中原中也的注视下,月岛柊笑完了,嘴角的笑容敛起,重新变得淡漠,或许眼中还残留着一点笑意,但是因为镜片的遮挡看不真切。
中原中也忽然有些遗憾,他又凑近了些,黑色的雾气分出一缕,藤蔓似的缠上月岛柊小腿。
“你做什么?”月岛柊有些莫名。
黑球动了一下,没出声——他现在似乎嫌弃自己说话声太大,不愿意说话了。
但或许是因为梦是潜意识的投影,梦中的他总是更随心所欲一些。
那条黑色的藤蔓沿着月岛柊的小腿缓缓上移,来到他腰部,忽然轻轻挠了一下。
月岛柊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然后迅速闭上嘴,恼怒的看着中原中也。
“啊!”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中原中也嗖的一下收回那条藤蔓,整团球显得非常的拘谨,有些磕巴的蹦出一句:“抱、抱歉。”
月岛柊绷直嘴角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摸上了那团黑球。
中原中也抖了一下,他发觉月岛柊似乎对他的这种形态格外感兴趣,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总是动不动想要摸一下。
真的很奇怪,有谁会对这种黑球似的造型感兴趣吗?
中原中也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毕竟是他先挠他痒痒在先,于是乖乖的没有动。
月岛柊半只手探入了黑暗,还是微凉的,像是探入水一样的感觉。
他抬眸瞥了中原中也一样,见中原中也没有反对,就又往里探了一些,黑暗没到了小臂。
也就是这时,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隐晦的光。
中原中也认出来了,这种情绪叫好奇,他心中忽的警铃大作,在月岛柊整个人扑过来之前,立刻往后一闪。
月岛柊扑了个空,在即将倒下时,被黑暗化作的藤蔓拖住,安安稳稳放到地上。
中原中也又开始咆哮了:“你要干什么?”
月岛柊堵住耳朵,眨眨眼:“我想进去看看。”
说罢,好奇的视线钉子似的落到中原中也身上。
他从一开始就很好奇了,这是他的梦境里第一次来别的人,他很高兴,想将最好的一切都送给这位造访的“朋友”,同时他也很好奇,就好像树上的小松鼠头一次有了邻居,总是忍不住绕着这个邻居蹦来蹦去,想着多了解一点,再多了解一点,如果一直是朋友就好了。
现在的中原中也是一团庞大的黑暗。
月岛柊看着看着,就不禁开始想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如果是现实中,他肯定做不出这么冒失的举动,但现在是他的梦境,他就想,自己应该可以……任性一点吧?
中原中也声音高了八度:“有什么好看的?我现在是个黑洞!黑洞!很危险的!”
月岛柊:“你哪里像个黑洞?你现在只是黑而已。而且这里是我的梦境,你怎么可能会伤害到我?”
“……”确实,自从来到这里后,中原中也就发现他现在和沥青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也不行!他还没忘记刚才从自己身体里摸出了什么!
中原中也的身体一瞬间暴涨数倍,极有威慑力。
“不行!里面很恶心的,全是血啊,残肢啊,乱七八糟的建筑……”
他的声音隆隆作响,为了劝月岛柊打消这个念头,那些他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被他拿出来当做说服月岛柊的砝码,但是思及月岛柊的成长环境,又把那些过于血腥的描述咽了下去,说的笼统又抽象,像是糊了马赛克,适合十八岁以下青少年观看的欧美血浆片。
啊,被拒绝了。
月岛柊站在黑球面前,过了几秒,这句话才后知后觉的闪入他的脑海。
“我知道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睛,整个人显得乖巧又安静,“你讨厌的话,就不进去了。”
原本等着月岛柊反驳,正滔滔不绝描述自己体内有多么可怖的中原中也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哦……嗯……”尚未出口的话也重新咽下去了。
但是他看着安静的月岛柊,并没有那种目的达成的喜悦,反倒像是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大片的黑暗水波似的开始浮动,中原中也莫名有些焦躁,一堆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他身体都膨胀起来。
他想说要不实在不行,想看就看吧,但是月岛柊已经转过视线,看向了不远处在黑暗后若隐若现的巨大沙漏。
“你见过这个东西吗?”月岛柊问。
“没见过,”中原中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几秒才补充道:“太黑了。”
月岛柊说出了自己关于沙漏的猜测。
中原中也这才把心思分了一些到沙漏上:“但是里面沙子流动的速度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快。”
月岛柊:“因为时间流速变慢了。”
中原中也:“……这是你的梦境,所以你操纵了时间?”
月岛柊摇头:“不是,因为我表白了。”
“……”中原中也卡壳一瞬,“这和表白有什么关系?
“大概因为爱能感化邪恶吧。”
这一听又是在胡说八道,中原中也心中诽腹,有些想把话题扯回去,但月岛柊已经走到了另一堆月岛柊中间,明明那么多人,看起来那么热闹,但月岛柊就像是站在旷野中似的。
因为月岛柊背过了身,中原中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这个沙漏我拿它毫无办法,但不知为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危害,可能等到我们苏醒,大概就可以了吧,然后再去找一下五条悟……”
“月岛柊。”
中原中也忽然叫住了他。
月岛柊转身,看见那团黑暗有些扭捏的扭动了一下,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有点疑惑的时候,忽然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开口:“你不是想进来看看吗?那就进来!”
“不用了,你不是不喜欢吗。”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中原中也发觉自己声音好像又大了,安静下来,小声补了一句:“帮我看看我体内有没有那个大沙漏。”
“……”
月岛柊的神色这才有了变化,他有些犹豫的看了中原中也一眼,过了片刻,小声开口,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是伸出爪子试探的猫咪。
“真的?”
“真的。”
月岛柊眼睛亮了一下,但走的依旧犹豫。
中原中也恶声恶气的催促:“快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不会等你的!”
月岛柊的步伐一顿。
他抬眸飞速瞥了中原中也一眼,像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过了几秒,似乎是察觉出这是一段玩笑话,月岛柊的嘴角浅浅上扬,啪嗒啪嗒小跑了过去。
跑到近前,又停下,再次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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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笑:“我先提醒你,到时候看到可怕的场景,不要哭鼻子。”
月岛柊笑起来,小声道:“我知道了。”
“……”等等,这根本没否认啊!不会真的要哭鼻子吧?
中原中也忽然有些忧愁,开始思索待会月岛柊真哭了要怎么办。
这时月岛柊走了进去。
他像是走入了一片浓重的雾气,触目所及均是一片黑暗,但奇迹般的并没有什么不安,或许是在中原中也体内,中原中也庞大的本体像是柔软的柔软的皮毛一般包裹着他,竟给了他一种充足的安全感。
但毕竟还是太黑了。
月岛柊抬头看着眼前的黑暗,张了张嘴,或许是刚才中原中也的松口给了他勇气,他搓了搓衣角,忽然出声:“中也,太黑了,给我点光吧。”
中原中也:“……”
“这里是黑洞内部,怎么可能会有光。”
“这哪里像黑洞?这怎么看都是夜空,对了,夜空!星星,中也你变点星星出来吧!”
月岛柊近乎任性的提出要求,理所当然遭到了中原中也的拒绝。
“不行,黑洞里哪来的星星。”
月岛柊有些瑟缩,但是他隐约察觉到了中原中也藏在话语背后的那一丝纵容,仿佛他不是真的拒绝,不是真的生气,只要自己继续央求下去,这小小的任性……好像真的会实现吧?
“中也,拜托你。”月岛柊软下声音。
中原中也;“不行。”
“中也,求你了。”
“不行。”
“中也……”
“啧。”
中原中也还是变了。
全无头绪,不知道什么搞。
就想着这是自己的梦境,任由思维发散了一下,结果在念头诞生的那一刻,黑暗中竟然真的亮起了一点星光。
星光越来越多,一点连着一点,一片连着一片,化为了一条璀璨的银河!
因为惊讶,中原中也思绪迟滞了片刻,但他很快想起了黑暗中到底有什么,慌忙下想让月岛柊闭上眼睛。
“喂!你……”
但是一低头,却什么都没有,没有鲜血,没有残肢,没有废墟。
只有月岛柊坐在星空下,朝他扬起笑容。
“你看,中也,我就说吧,这里哪是什么黑洞,明明就是……”
月岛柊伸出手,五指张开,像是要触碰星星。
“……被乌云笼罩的夜空。”
“乌云散了,星星就出来了。”
啪嗒。
在黑暗之外的白色空间。
原本因为月岛柊的表白而放缓流速的沙漏恢复了原有的速度,里面的沙子以一种恒定的速率流淌着。
这是诅咒遗留的怨念的垂死挣扎。
时间的流淌引动着人心底的恐惧。
在中原中也不知情的情况下,黑暗中忽然起了一阵风,那是黑洞应有的引力,牵动着月岛柊的衣角。
但是在他看到月岛柊眼底星星的那一刻,沙漏的流速再度放缓了,里面的沙子像是按下了静止键,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中原中也忽然觉得这一刻变得好长。
长到他能看清星星的每一次闪烁。
长到他能看清月岛柊睫毛的每一次轻颤。
而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眸中,里面有清透、璀璨的情绪,像是温暖的河流一样流淌。
啪嗒。
天空忽然落下了一颗星星。
星星落在月岛柊手心,映照出他微带惊讶、喜悦的眼睛。
“送给你。”
25.第 25 章
月岛柊怔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于别人的礼物,有些手足无措的想要将星星藏起来,但是想起这里是梦境,等苏醒后,一切都会化作虚无,就只能紧紧抓住那颗星星,小声道了谢。
中原中也一声轻哼,细雨似的落在月岛柊耳畔。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两人循声看去,在星光的照耀下,看见了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沙漏。
“啊!真的有!”
中原中也还没忘记自己让月岛柊进来的借口,心念一动,自己的意识和月岛柊一起,移到了那个沙漏前方。
然后他们发现,这个沙漏并非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而是正在缓缓消散,沙漏的上半部分已经化作了点点星屑似的光点,在黑暗中逐渐消失,仅余下半部分依旧立在地面上,里面的沙子则从破损的沙漏中倾倒出来,散落在地面上,像是一堆金沙,闪闪发光。
月岛柊轻轻捧起,看着沙子自指尖漏下,奇妙的有一种内心被各种温暖的情绪填满的充盈感觉,让他的身体不可思议的轻盈起来,只是在这些温暖的情绪之外,有一缕怨恨与不甘像是锁链般缠绕着。
月岛柊有点纳闷,依稀记得咒灵以负面情绪为食,但是从他感受到的这些情绪来看,不像是高危恐怖片片场,倒像是温暖童话风片场。
那缕不甘倒是有那么点咒灵的意思,但是月岛柊感觉这缕不甘不像是专门冲着他来、试图影响他的,而是一种来自于第三方的感情。
仿佛他做了什么不利于第三方的事,第三方无能为力,因此生出怨恨不甘之情——就好像菜市口被五花大绑,无力挣扎,只能对着行刑者无能狂怒、破口大骂的死囚。
月岛柊现在就觉得这缕情绪骂他骂的很难听。
可这里也没有第三方啊?
月岛柊左右看看,自动忽略了中原中也。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缕怨恨也越发微弱了,简直就像影影绰绰的火苗,随时都可以在风中熄灭。
“奇怪……”月岛柊喃喃。
这时中原中也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带着他走近了些:“月岛,沙漏底座上有东西。”
月岛柊闻言立刻俯身凑近端详。
“是不是奇怪的符文?”中原中也问。
“不像。”
“但是上面有很多小人,像是符咒上会有的那种。”
“你这么一说,确实……等等,这好像是我画的!”
“诶?”
月岛柊直起身,确定了这就是之前在自己的梦境中出现的那一个沙漏。
这样看来,似乎沙漏就是连接两个梦境的锚点,所以只有一个,即便在两个不同的梦境,看到的也会是同一个沙漏。
现在沙漏在逐渐消失,这样看来,在沙漏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他们应该就可以从这个怪梦中醒来了?
现实中的月岛柊和中原中也位置相隔好几个城市,人生轨迹也是一南一北,偶然交错都是命运的疏漏。
醒来后,应该……就不会再见了吧?
月岛柊微微垂下眼睛,整个人安静的像一片枯叶。
中原中也正在端详沙漏上的画,只是月岛柊的画技太过随心所欲,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只看到“人人人人”,万分疑惑的问:“你画这么多小人干嘛?练习符咒吗?”
“……”月岛柊抬头,小声反驳:“什么符咒,这是我,我画的是我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事。”
“哦哦,”中原中也恍然,又问:“你没事画这么多画做什么?”
“……因为想画。”
“哈!你这不是没说吗?”
“想画不算理由吗?你主动去做什么事,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想吗?”
“那可不一定……”
中原中也心想,他可不是主动想当荒霸吐的,而此后的一切命运轨迹,都源于他是荒神这个可能性。
但是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显然太过沉重了。
中原中也发现自己现在似乎不是很在意自己是否是人类这件事了,虽然还是想要知道,但如果之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么现在就好像是坐在一片草原上,而这个答案,是他持之以恒的、注定要走的一条路。
他肯定是要找到这个答案的。
但如果找不到,或者答案不如意,似乎也不会就这么掉下去了。
那仅仅是个答案。
而已。
但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中原中也到现在为止还在时刻提防着月岛柊哭鼻子,他主动终结了这个话题,提起了月岛柊画在沙漏上的画。
“你画的什么?”
中原中也尝试辨认,但他只认出了一个小人有点像月岛柊,其他的仅仅是火柴人头大头小的区别。
“这是我尊敬的一个长辈,他爬树摘梧桐花送给我;这是我父母,他们小时候带我去游乐园玩,这是……”月岛柊挑了几件有意思的事讲。
随着月岛柊的叙述,中原中也终于能看懂沙漏上的画了。
“那这个呢?”
一缕黑雾指向那个破碎的爱心。
月岛柊一顿,回答:“……哦,这个啊,我失恋了。”
“十六岁时?”
“对……你怎么知道?”
黑雾往下,指向了爱心下的生日蛋糕,上面画了个“16”。
“对呀,我十六岁的时候,有爱情破碎掉了,”月岛柊叹了口气,坐下,把玩着手中的星星,半真半假道:“中也,我好难过啊,你要安慰我一下吗?”
“哦,呃,这个……”到达了知识的盲区,中原中也说了半天拟声词,最后黑雾变成一只手,拍了拍月岛柊的肩,轻咳几声,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没事,下一个更好。”
月岛柊一愣,忍不住轻笑出声,感叹:“好老土啊!中也,你看的电视剧该更新了。”
穹顶的星星忽然暗了下去,然后以极其暴躁的频率闪烁起来:“那你说!怎么安慰!”
“你应该说……一路顺风。”
闪烁停止了,中原中也怀疑月岛柊又在驴自己:“哪有这么安慰失恋的?”
月岛柊只是笑,没有说话。
这时候中原中也注意到了沙漏上的最后一幅画,还是两个小人,一个戴帽子,一个不戴帽子,中间有一个裂开的红豆包,红豆包里的红豆刻画的还相当细节。
这下他认出来了,像是蒙对了试卷上的最后一道答题,有些兴奋的开口:“这个是我对不对?这个戴帽子。这幅画的是我们解完咒后,在花坛旁分别的场景,你分了我半个红豆包……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红豆包?”
但他很快觉得不对,“我们分开是这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场景吗?”
月岛柊摇头:“你猜的不对。”
中原中也不服气:“那画的是什么?”
“是……”月岛柊的指尖触上沙漏底座,顺着线条细细描摹,在两个小人旁边,因为画满了画不下的地方,划了个半圆:“这里是一个巨坑,我们站在巨坑的边缘,我……”
月岛柊忽然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散了。”
“什么?”
“情绪散了。”
就在刚刚,那缕如风中残火、一直苦苦支撑的情绪终于像是散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满腔的怨恨散了个干净。
也就是这时,沙漏的底座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消散,月岛柊指尖描摹的画面转瞬化作光点飞逝。
黑暗如海浪般涌动。
整个世界开始震颤,仿佛要就此崩塌!
中原中也立刻明白了,一瞬间狂喜自意识中迸发:“我们可以出去了!”
“月岛!我们可以出去了!”
但是月岛柊显得格外安静,他垂着眼看着手中的那颗星星——随着世界的崩塌,星星也开始消散了,化作银色的光点,蝴蝶似的从月岛柊指缝穿过。
月岛柊收拢五指,但什么也没抓住。
就这样……结束了?
他怔怔想着,当最后一点光点消散后,他放下手,在中原中也隐约意识到不对,有些关切的“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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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视线”中,抬起头,露出一抹浅笑。
“太好了。”月岛柊说,站在原地,朝着眼前的黑暗轻轻挥了挥手,“那么……再见啦。”
黑暗逐渐褪去。
中原中也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知道自己要醒来了。
但是他看着月岛柊,看着月岛柊背转身,看着月岛柊往前走。
白色从黑暗中透出来。
月岛柊的背影越变越小,渐渐的,他的身边出现了很多人,这些都是月岛柊,不一样的打扮,不一样的性格,却有着同一张脸。
他们绕着月岛柊吵吵闹闹,明明是这么热闹的场面,看起来却是这么的孤寂,仿佛世界只剩下了月岛柊一个。
中原中也的“视线”落到月岛柊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手紧紧攥住,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却依旧收拢五指,仿佛抓着什么不存在、但是极其珍贵的东西。
也就是那一刻,中原中也像是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
他蓦的想起几天,月岛柊对自己梦境的评价,他评价自己的梦境“无聊透顶”,几个小时前,他像是某种灾厄闯入这个雪白的梦境时,月岛柊欣喜的像是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宝物,他说——【他的梦境里从没来过除他之外的人。】
十几分钟前,面对为什么要画画的疑问,月岛柊只说因为想画。
但真的是因为想吗?
连他都知道,人生在世,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也不是做了什么事,就一定是因为自己想。
唉,他想起来了。
月岛柊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胡说八道。
——咔嚓。
——卡嚓卡嚓咔嚓!
那个完美的、无暇的、釉面光滑的像镜子一样的瓷瓶,蓦的裂开一道缝。
中原中也从那条缝隙中看过去,看见了隐藏在那张冷漠的、轻佻的、不着调的……种种假面之下,一丝坑坑洼洼,并不完美的内里。
他意识到一件事——
月岛柊这个人,明明很怕寂寞。
“喂!”
当月岛柊再次爬到那口棺材上,开始望天的时候,中原中也出声叫住了他。
月岛柊转头,眨眨眼,像是不解中原中也怎么还没走,但是他很快笑了起来,再度朝中原中也挥了挥手。
中原中也忽然觉得这个笑容有点碍眼。
他飞速说了一串号码。
月岛柊疑惑一愣。
中原中也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月岛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垂下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抬头笑道:“我记住了。”
记住个鬼!
这时中原中也的身体已经只剩拳头这么大了,意识更是昏昏沉沉的像是在水中浮沉。
但是一个想法闪电般的划过他的脑海。
他近乎直觉的意识到——月岛柊绝对不会主动联系他。
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极其被动的人,一旦升学就绝不会联系曾经的同学,哪怕换个前后桌都意味人际交往的重大变革,一切人际关系都和地域空间强相关,只要换个地方,啪,关系断的比谁都干脆。
现在看似答应的好好的,回去之后,这个联系方式绝对会放在他的手机里吃灰!
在身体消失的最后一刻,中原中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咆哮:“不对!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回去联系你!”
“诶?”
月岛柊不笑了,眼睛微微睁大,怔怔看着中原中也。
“快呀!”
“算了,我回去查。”
“你侵犯隐私……”月岛柊嘴角动了动,鼻尖轻轻抽了抽,眼角微微下撇,像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露出了一个有点委屈的表情,咕哝了几下,还是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吐了出来。
中原中也心满意足:“我回去联系你!”
“一定!”
月岛柊哼出一个闷闷的鼻音,嘴角一瞥,要哭不哭的样子,“哦……”
中原中也忽然觉得月岛柊这个样子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