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退下!!》
2. 匿踪隐迹,立身南峰
………【第一卷·与君逢·缘起】………
太子镇服妖鬼后,便不见踪迹。
直到某日,天空一声巨响,苍云震裂。
太子殿下再一次从云端坠落,这次的太子殿下实在狼狈,白衣浸血、污泞不堪,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就那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雨水砸落在脸上。
落叶更兼风雨,他昏昏沉沉的躺了许久,身体渐渐冰凉麻木,忽地被人提起,有惊无险地被人带了回去。
后来太子殿下才知救自己的人乃是凉泽灵山派掌门,六路玉衡天出了名的烂好人沈致远,人称‘墨贤尊者’,人送外号‘伸手不打笑脸人’。
此人长相俊朗,身形魁梧,不开口的时候,仅仅就是站着不动,凭借那一双凌厉的剑眉,就足以震慑众人,黑眸无意扫视时,更是威严十足。
然而与之不符的是,灵山派这位掌门十分爱笑,有种五大三粗的憨态。
太子也没将这人一眼看准。不得不说,沈致远的的确确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他给太子住所,让他在南峰住下。唯一的请求便是希望太子闲暇之际,能时不时指导派中弟子即可。若是太子心情好收一两个弟子,沈掌门也就满足了。
太子在下界也没有熟识,人生地不熟的,有人挽留,肯让他发挥一些作用已然很好,本着随遇而安的心态,他留在了灵山派。
清玦殿中,四方桌前,太子对座。沈致远端着雪瓷茶盏,手捏茶盖撇着浮沫,笑道:“这几日,我要去白径山一趟,将外围的那些孽兽除去,免得它们祸害山下百姓。”
“我与掌门一同前往如何?”
沈致远干脆摆手,毫不含糊道:“这倒是不必,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太子心下一空,沈致远继续道:“这些年,我儿和小侄有劳你教导了,若是他们不听话惹了什么祸端,你只管罚便是。”见对面抬眼瞧着自己,沈掌门放下茶盏,拍着胸脯道:“他们若是有怨言,我给担着,我罚他们,这点彦瑜你放心就是。”
这点不敢苟同,彦瑜给自己斟了茶,慢条斯理道:“掌门言重,不必如此。南熙和明修术法肯用功,性子也算乖巧,祸端倒也不至于,不用过于忧心。”
沈致远“哎呦”一声,嘟哝道:“忧心倒是没有,南熙我倒是放心。沈明修那小兔崽子什么德行,我这当爹的还是知道的,大大小小的祸惹了不少,教人不安心。这次他要去论剑,我也没拦着,总归他还是要长大的。”
复又叹道:“我对他也偏袒了不少,这性子从小就这样顽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看是改不过来了。也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干出一番惊世骇俗的成就,只希望他收敛些脾气,平平安安、坦坦荡荡就好,一事无成也行。”
“…………”
这话简直就像在开玩笑。沈致远抬盏,饮了一大口茶,长舒一口气。彦瑜道:“……也好。”
沈致远挠挠头,憨厚一笑,道:“不说他了,一说起来,我话头就多得停不下来。”彦瑜点头,含笑沉吟道:“南熙入我门下已有些年岁,是该历练一番了。”
“嗯,那算来,他拜入你门下也有五年了吧。差不多到下山的年纪了,历练一番也好,改日玄机阁有了委派,你带着他下山一趟,让他也适应适应,以后接委派的时候也容易上手些。”
彦瑜温声回复道:“是,这点交给我处理。还有掌门此去舟车劳顿,白径山路远迢迢,外围孽兽甚多,还需谨慎应对,万事小心。”
沈致远道:“有劳你挂心了。”
沈掌门一走,他便无所事事起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敲着桌面,暗暗思忖。
照目前来看,玄机阁暂且没有委派,不需要他去接,也不曾听闻其他地方有妖魔混世,为祸四方,不需要他亲自出马,前去查看一番,倒是落得个清闲自在。
这是好事,但他不太高兴。除了指导弟子,他已经一个月没有事做了,着实是觉得闲过了头。抬眼一看,殿中除了浩繁书卷、书案、小塌、一扇青竹奇石小屏风以及他的卧榻,再无其他,侧耳倾听,不闻虫鸣,寂然无声,极其安静,无聊都要从骨头缝子里钻出来,实在让人坐立不安。
彦瑜自顾自地吃了两块糕点,拾掇了桌面,实在百无聊赖得紧,随手在书架上拿了卷书,就伏在书案前看了起来。
他提笔在纸上划下朱痕,落下一道显目的红圈,翻过一页纸,却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那声音离得远,但修者五感清敏,尤其是他这种修为的,想不察觉都难。彦瑜调整姿态正襟危坐起来,旋即敲门声起,门外的声音就响了进来:“师尊,你在屋里吗?”
闻言,彦瑜面无表情,道:“何事?进来。”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窜进来,立在彦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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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笑容地喊了一声师尊。
他生的眉清目秀,略显稚气的脸庞隐隐透着一股桀骜之气。彦瑜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纸笔,抬眼道:“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沈明修立刻将自己的表情收敛了些,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道:“师尊,明日我便要去小檀山论剑了,想着临走时和师尊告别一番。”
彦瑜淡淡道:“嗯,胜负不论,凡事量力而行,不可莽撞,冲动行事。”
沈明修道:“我记着了师尊。师尊可还有其他要嘱托的,弟子一并记下。”
“暂且没有。”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师尊,若是我论剑得了魁首,可不可以不抄那百遍经文……”
彦瑜打断了他,肃然道:“不可。论剑取胜可以有别的奖励,经文你要认真对待,我若放过你,反倒是误人子弟,那以后还怎么教导其他人?”
“师尊说的是。”沈明修嘿嘿一笑道:“回来我便将经文妥帖抄写,心法师尊也可以随时考察。”
彦瑜心里还算有些慰藉,道:“此番论剑,是你们小辈自发比拼,按照规矩,为师不能与你一并前去,明修你作为大弟子,须得谨慎安排,与同门好生协作。”
“是!弟子早已安排好了随行的师兄弟,符咒、阵法都有温习排练,剑法也在演武场上演练了,此行定不负所望。”
“如此甚好。”
几句话后,彦瑜又回到百年孤独的世界,甚为冷清。书卷被他翻来覆去的看了不下百遍,几乎到了韦编三绝的地步,反反复复无非也就是那几句圣贤语录,一些简单的术法,以及一些民间称奇的志怪,没有新奇的东西。
书是看不下去,但也不能木头一样的待在屋内,什么也不做,他又不是闺阁阿姊,需要守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当然是能闲逛就闲逛一番,打发一些时间也好。
灵山派,下修界的修仙大派,亭台楼阁构造精巧,辉煌夺目,檐牙高啄,百里恢宏。其中峰岭险峻雄奇,直冲云霄。
彦瑜所在的南峰,是最为平和清逸之地,内有青树翠蔓,蒙络摇缀,修竹款款,清雅幽极,瀑流喧豗,烟波凝绯,典雅且浪漫。
路上书声朗朗,琴音幽咽凝绝。彦瑜停了下来,一脸高深莫测的站在桥头。几个弟子从他身边路过,恭恭敬敬的问安,他也只是顶着一张高冷的脸微微颔首。
3. 雨中得伞,顾忆追思
见他点头,问安的弟子笑嘻嘻地推搡着离开。彦瑜望着他们叹了口气,灵山派的人从来都没有怕他的,这点他很疑惑。他的师尊冷脸时,他就很有些莫名其妙的敬畏,会笑不出来。
彦瑜在桥头站了片刻,负着手慢悠悠的穿过一片重重叠叠的竹林,站在演武场一边的竹阴下。
清风过处,竹叶簌簌,阳光斑驳洒落,华光映照将彦瑜纤长的睫帘染成淡金色,琥珀色的眸子也映成一湾极浅的清潭。他站在那,场上众人却如遭雷劈一般顿时安静,鸦雀无声起来,愣了片刻随机炸开锅来,一片哗然。
“来了来了,‘清和’尊者来了,快别说话。”
“我的剑快还回来………”
“都站起来,别坐在地上,他要过来了。”
弟子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局面。彦瑜已然明白珀玉不在,猛然想起之前答应帮他照看弟子的事,便走了过来,无波无澜地看着面前的弟子,淡淡扫视,道:“你们师尊不在。”
毫无疑问,他说的是肯定句。有女弟子答:“是。”
彦瑜点头,心道好办。于是他命令这些弟子围着演武场加跑十圈,哦,不!五圈就好,他怕给练坏了,毕竟这些弟子也才刚入门,十一二岁的年纪,做不到心如止水的老练,情有可原。
那些弟子跑完后气喘吁吁的站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等他发话。既然是指导,光是跑步肯定不行。彦瑜主意一定,单手一抬,眼神一凛,“铮”的一声,一柄剑猛然出鞘,从架牍那边飞来,稳稳落在他右手中。
“你们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此言一出,弟子们心血激荡起来。他们早就听闻彦瑜厉害,早就想见识一番,此刻疲累骤然消散,全然不觉,纷纷兴致勃勃地观摩。
彦瑜持着剑亲自展示了一番,张驰有度,游刃有余,加上那极其从容的气度,给众弟子看得心驰神摇,崇拜至极,还没惊呼两声,彦瑜当场就在左手指间捏了剑诀,操纵着剑身在空中翻飞挥舞,莹白的剑光闪动着,同场上弟子的眼睛一样亮,星星闪闪的。
“好强!”弟子欢呼道:“尊者,你好厉害。”
彦瑜随手将剑掷出,“唰”的一声,已然入鞘,好好的横陈在架牍上。彦瑜道:“如何,看清楚了吗?”
看没看清楚,学没学会不知道,总之弟子点头又摇头,彦瑜就知道八成是眼睛会了,无奈扶额,又演示了一遍,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开。
百转千回后,他在一扇窗牖前停下,侧身往里探过视线去,而后满意的笑了。
那是灵山派的文经堂,弟子们日常课业的聚集地。他门下弟子也在里面学习,显然是学得认真,他才笑。
一天就这么无所事事,悠哉悠哉的过去,转眼天色渐暗,下起雨来。
清水桥可容五马骈驱,长虹卧波,花雕玉兽,气势恢宏,连接着灵山派休憩区与修炼区,是两区往返的必经之地,彦瑜要回南峰,自然也要从此经过。
他看了看那桥,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绿叶掩映之处,究其原因,实在是不想走在桥上,每个人都冒着雨过来向他问好,磨蹭而且高调,他觉得别扭,而且莫名难堪。
桥上人声鼎沸,雨点子噼里啪啦的砸落,散课后的弟子在雨中奔跑,明亮而又狼狈,肆意而又自若,带着笑意踩着积水,从桥身蹚过。
见人行远,再无声响,彦瑜才呼出一口气,从容不迫的走了出来。
“师尊!”
蓦地听到有人唤他。彦瑜猛然回首,却不见桥上人影。
“师尊,你转个身,我在这里呢!”
彦瑜循声望去,微微一愣。只见南熙往房梁上一跃,点着枫树叶顶便落在桥头,噙着笑朝自己走过来。
少年五官尚显青稚,却也掩不住眉目之间的清朗俊逸。他眉毛乌黑,睫如蒲草,身着墨色衣裳,手带银护腕,慢慢将油纸伞撑了起来,行动间自有一股朗朗清气,又透着股难以言喻的缱绻风流。
两相顾盼,谁都没有再开口。
烟雨朦胧,丹枫叶落,纷纷扬扬。南熙将伞撑在彦瑜头顶,眉眼弯弯的,笑道:“师尊你都淋湿了,我给师尊打伞吧。”
彦瑜伸手摸了一下衣袖,已经潮湿了。他说:“不必,雨也不是很大,我自己可以回去。”
南熙依旧撑着伞,和他一并走着,有些执着。
彦瑜问:“你怎么从屋檐上下来?”
“师尊,弟子着急赶路,才使了轻功。”他似乎有些赧然,又补了一句:“没有惊动其他人,也没有损坏物件。”
“………”彦瑜沉默着,大概是没想到要说什么。过了片晌,他才说:“好了,不用给我撑伞了,你回去吧。”
南熙依旧笑着,看着桥下越来越密集的涟漪荡开又碎散。他指着水面,道:“师尊,你看,这雨下的好大,我送你回去,左右顺路,一点也不会麻烦,况且南峰离这有些远,待师尊淋雨回去,岂不是受累,倒是教弟子们担心。”
“………”
红色油纸伞上传来的雨打声渐渐变大,彦瑜垂落睫帘,抿了抿嘴唇不再推辞,语气似是无奈,道:“好。”
南熙接住一片枫叶,脸上泛着一股子的天真烂漫。他将枫叶递到自己师尊面前,说:“师尊,我觉得这片叶子最好看,红得像火,热烈又张扬,好看极了,你说是不是。”
彦瑜接过,也拧转一下枫叶的细柄,道:“确实好看,万中无一。”
他心下愉悦,摊开手心,见枫叶迎风起,忽然轻笑出声。
南熙一直撑着伞,这时忽然听到他轻笑,不自觉的看了过去,瞥见了那浅淡笑痕,又忙不迭收回视线。然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他这略显突兀的动作,于是,南熙状似不经意的,又瞥过一眼去。
身旁之人,明明如昔,温柔明净。
心下一动,南熙想,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有这么一个师尊,都是上天眷顾,感激不尽。他从来不奢望什么,想到自己摸爬滚打,流浪四方的那些年里,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颠沛流离,人憎人恶,就是个丧家之犬。
哪曾想,一朝一夕,改头换面,天翻地覆一遭。自己还能拜师入派,得亲人庇护,真的甚幸。
想到这他也轻笑一声。彦瑜下意识地去看,却撞上南熙的目光,师徒皆是一愣。
南熙被他逮个正着,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语无伦次道:“师师尊,我……弟子……冒犯了。”他出手极快,迅速在彦瑜肩上拿下一片绿叶,道:“师尊,你身上沾了片叶子,我帮你拿。”
应该是方才没注意才落下的。彦瑜伸手过去,不咸不淡地道:“慌什么,没想说你。伞给我撑吧。”
南熙没让彦瑜如愿,他说:“哪有师尊亲自给弟子撑伞的,还是让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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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来就好。”
彦瑜收手,也回怼他,挑着眉,冷冷道:“也没听闻有弟子给师尊撑伞的,都淋雨吧,伞不要了。”
“………”南熙语塞,嘴巴张张合合,也没在说什么,只不过倒是有些委屈了起来。
让来让去的也没意思,彦瑜将他这番情状看在眼里,也就不与他争,由着他将自己送回去。
南熙回到自己小院时,天已经黑了。简单洗漱后,他躺在塌上,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望着床帐帐顶,寂静之中,脑海中又浮现一张脸,嘴角微卷,正朝他笑着。
眉眼都是温柔。
他也不知为何,合眼之后,往事愈加汹涌,通通涌上心头………
南熙被带回灵山派后,沈致远挑了个吉日,带他去拜师。
对于拜师,南熙没有什么执着的,只要能教他修习,教他长本事,他是一点都不会挑的。他想着自己有了能力,也要除魔卫道,护佑一方。
那一日,阳光正好。沈致远却把他领到了彦瑜面前。南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蹁跹白影,又惊又喜,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
沈致远同彦瑜絮絮叨叨了一番,终于才说了关键话题:“……呃,那个彦瑜,我也不扯其他的,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能不能破例再收一个徒弟?”
“…………”彦瑜站在花树下,静静看着,也不说话。沈致远继续道:“我知道,你已经收了两位弟子了,也知道你并无教导之心,不想再收弟子了,但说真的,算我软磨硬泡,你就勉为其难再收一个?行不?!”
看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实则不然。彦瑜也知道沈掌门如此做派如此言语,他恐怕是推脱不得了。他瞥了一眼那呆愣的小孩,第一眼是觉得傻,但沈致远还在左一句右一句的劝他,他无奈道:“好了,掌门不必再说了。”
此言一出,沈致远以为没戏,一个劲的飙演技耍着无赖,说自己别无他求,只希望能让自己苦命的侄儿拜师,学一点保命之技就成。
彦瑜也知道自己没说清楚,教他误会了去,于是扶住他,加重语气,道:“我收下,还不行嘛,掌门你先把手松开。”
顿时,沈致远喜笑颜开,忙撒开彦瑜的衣袖,抬手抹了一把眼角,将还没回神的南熙推到他面前,神色郑重道:“好侄儿,以后他就是你师尊了,你要好生听你师尊的话。”
也不等自己侄儿回话,他说着,好像生怕彦瑜反悔,趁着他一脸懵然,按着还在天外神游的南熙,干脆利落地行了拜师礼。
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不算夸张,沈掌门强硬地让他们成了师徒,仅在眨眼之间。
末了,沈致远一脸歉意,言语却是另一番,道:“反正我不管,我侄儿以后就是你徒弟,拜师礼你也受了,这个师尊你也赖不掉,你不收他,也没有别人收他了。”
掌门雷厉风行,小儿手段都使上了。彦瑜只好对南熙道:“以后,你便是我座下弟子,我只要求你不胡作非为,滥杀无辜就行。”
“愣着做什么啊?”沈致远道:“快跟着你师尊啊,待会没了师尊,伯父我可不给你找。”
这一切发生得都猝不及防,南熙回神过来,朝着彦瑜就奔了过去,他记得当时很高兴,扬着笑抓住了他,第一次喊了他一声师尊。
那时候,彦瑜完全是下意识地,见到这么个满面笑容的孩子,在推开他前,已然对他笑了笑。
4. 厉鬼新嫁,喜轿进庙
那也是第一次,南熙那么近,那么仔细的打量彦瑜。
论样貌,彦瑜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好看耐看,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欢喜。一双眉毛匀长,凤眸吊梢,鼻梁英挺,五官精致,宛若流水细磨出来的,真真是清雅绝尘,气质卓然。
若作横眉冷对之态,目光端的是霜华凛冽,可噬肌砭骨,寒彻人心。
南熙抓着彦瑜衣袖就没有松开,一声师尊落下,抓得更紧了。沈致远还立在不远处,正看着这边,一开心就抚掌笑起来。彦瑜看看注视着自己,拉着自己不放的小孩,敛了笑容,道:“松手。”
他声音凉凉的,可南熙就是不松手。沈致远见状开口道:“傻侄儿,既已拜师,还怕你师尊跑了不成?”
彦瑜抬眼瞪沈致远,眼下又抽不出袖子,于是抬手去推南熙脑袋。
始料未及,手却忽然被南熙握住了。
少年站在他跟前,纤长的睫帘下,一双眼睛盯着他,目不斜视。南熙说:“……我怕。”
“…………”沈致远他摸了摸脑袋,煞有介事地道:“哎呀,那个……我夫人的药蒲好像还没除草,呃……我先去了。他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不要他,我这里也概不退货…………”
沈致远转身就踏出彦瑜的辖地,他简单粗暴、甚至是不顾掌门威严地一通操作,给彦瑜惊得好气又好笑。彦瑜将自己的手抽开,南熙愣了一下,他只好道:“掌门说了,我是你师尊,你是我徒弟,跑不掉的。你怕什么。”
“……你说真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问。
彦瑜神情凝滞一瞬,道:“嗯,真的。”
南熙猛然睁开眼,屋内还亮着,灯烛火焰也还在隐隐跳动。
三日后,灵山派巍峨山门前,百级青阶之下,早早就有弟子牵了三匹马候着,随时可以出发。
彦瑜站在一旁,他的两个弟子在一侧。掌门夫人文愫琴道:“南熙,此次委派非同寻常,你首次下山历练,不懂的地方多向你师尊和师兄请教,伯母就送你们到这。”她看了一眼已经去牵马绳的人,道:“快去吧,你们师尊许是等急了。”
“嗯,这里风大,伯母也快些回去。”
洛凉笛同南熙一样拱手拜去,随即翻身上马,一路向东而去。
这次接到的委派,据玄机阁卷宗大意,是灵山派数十里外的一座小镇出了厉鬼,已致四人身亡,数人重伤。
逝者生平不相熟,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曾同时参加过一场婚事。死状各异,十分惨烈,有双目被剜者,有割舌封唇者,有手脚尽断者。
还有一个最为残忍,不忍直视。不仅被剜眼割舌,封住口角,还被斩断四肢钉在墙上,用毛钝粗粝的木头刺入皮肉托着尸体,被斩断的四肢还欲落不落、摇摇欲坠地连着一点模糊的血肉,着实骇人。
接连几人惨死,闹得镇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坐立难安,也不太敢在街上走动。上报官府后,又是验尸,又是封条维持案发现场的,硬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就连杀人报复的猜测也无从查起,而且接二连三地毫不间歇地杀人,还来无影去无踪——那就只能归结为灵异之事,不了了之。
大户人家皱皱眉,捻捻胡须,拍手一合计,不划算啊,好好的风水宝地成了凶地,祖上百年基业岂不是白干了。其中一位更是不甘心,那个最为惨烈的死者就是他儿子,任何人都可以不管,但他不能不管,富人们聚集起来,一商量,决定将这事交给仙侠异士解决。
“驾”的一声,南熙拉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跟了上去,与彦瑜齐行,道:“师尊,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彦瑜侧眸,问:“哪里奇怪?”
南熙语气恭敬,乖巧道:“我是说这次的委派奇怪。一般人遭遇不测,死于非命,即使有怨,也不一定就能化身厉鬼,要知道化身厉鬼的条件是很严苛的。但若是按照卷宗里那样,就不仅仅是厉鬼索命这般简单了。”
厉鬼成形,除了深重的怨念,还要有刻骨铭心的执念和欺天的杀念才能成就,但凡缺少一点都不能称作厉鬼,只能说是误入歧途的游魂。
彦瑜淡淡道:“不错。即使是厉鬼,也并非都是滥杀无辜的凶性,他们一般执念深重,有目的的进行报复。”
洛凉笛缓语道:“师尊的意思是,委托我们的那户人家定是在厉鬼生前做了对不起它的事。”
彦瑜点头。洛凉笛又慨叹道:“有时候人性比灵魅精怪的性子还要复杂,还要难以琢磨。只是师尊,若真是那户人家有错,那鬼因恨极生戾才进行报复,我觉得其实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过程过于凶狠残暴了些。”
“………”彦瑜皱皱眉,却也不置可否。他说:“冤冤相报,孰是孰非?”
两个弟子都沉默了,一路无言的到了丰梧镇。
这座镇不大,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富庶之地,仅从小镇的入口便可窥见一斑。梁柱上雕龙画凤,撑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风水宝地”四个金灿灿且苍劲有力的大字,垂落的两条红色幕布上用金水写着对联:“屋立神龙沟畔,地滋风水千秋盛。”
将马匹交给小镇入口旁的驿站,再行百米才算真正进镇,午间彦瑜他们才在委托者的宅邸,也就是陶员外家入住。
陶夫人在一旁不住的落泪,陶员外一脸沧桑之态,道:“我儿死的冤枉呐。”他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捂着脸,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抹着,道:“年纪轻轻就……叫那天杀的厉鬼要了命,我就这么一个独子啊,一不留神就死了,仙人你们可要给我做主,捉了那厉鬼,教它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永不得超生才好,告慰我儿在天之灵呐………”
“若是在你们也不能管这事,我、我是连活都不想活了。官府没办法,我也只能将我儿草草下葬,哪曾想人都下葬了还是不得安生,就躺在在那棺材板里孤零零地一个人。”
陶员外越说越是老泪横流,说到伤心处也没有人敢打断,他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手帕,擤了擤鼻涕,哭诉道:“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唉,我把他安置在棺材里,瞧着他成了那个样子……我着实心痛啊,你们说好端端的一个人,前儿还活生生的,还在让人操心,怎么就………”他哽咽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又说:“怎么就血肉模糊得叫人险些认不出来呢?啊?”
陶员外自顾自地道:“明明棺盖都是盖好的,入土的时候却开了,我让家丁卯足了劲去盖,怎么也盖不上………”他摆摆手,再也说不下去了。
默默擦拭眼泪的陶夫人这才开口:“我们想着盖不上也就算了,好歹得入土为安,那曾想那般诡异吓人,就连土也盖不上去,一盖,风就呼呼的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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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害怕得很,当时被这么一吓,我们也不敢再待着,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后来又请道长做了好几场法事,没有用,都没有用,倒教人骗了银两……呜呜呜……我的儿呀,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呐……”
彦瑜蹙着眉心,试探道:“令郎生前可有得罪过其他人,或是招惹过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招魂或者杀了什么人?”
夫妻俩纷纷摇头,哀戚且愤怒,道:“没有,这个绝对没有,我们是本分人家,绝不会沾惹这些巫邪之术。你别乱说。”
“………”彦瑜眸光淡淡,也不再说什么,目光在宅中逡巡起来,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南熙安抚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先别激动,这只是一种假设罢了。”
“反正就是没有。我儿老实,是那些邪门的东西自己沾了过来,要害他……”
洛凉笛叹了口气,心下不忍,也不反驳,道:“我们接了委派,肯定会将事情处理好。但你们先要冷静,我们了解情况才好下手不是?”
陶员外颤声道:“是是是,仙人你们只管问。”
彦瑜道:“你们家除了你儿子有事,其他人应当没事吧?”
夫妻俩对望一眼,犹豫道:“没出什么事,就是夜里睡不安稳,噩梦连连,有时醒不过来………”
陶夫人失色,嚎啕道:“仙人,我们是不是给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南熙道:“没有脏东西。”
“那是为何?”
彦瑜眼睛也不眨,道:“操心的事太多,正常。”
“…………”
洛凉笛附和着点头,南熙也道:“我师尊说得对。”
彦瑜没管自己的两个徒弟跟着自己胡诌,径直道:“你儿子和其他三位死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参与一场婚事?是与不是?”
陶员外:“……是。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婚庆乃是吉事。”彦瑜话锋一转,冷声道:“与凶案有关的婚宴着实少见,敢问那婚事是正常的婚事吗?”
陶员外:“婚宴,迎亲嘛……哪有正常不正常的……”
许是寒暄得久了,陶员外有些疲累,揉了揉昏花的眼睛,起身道:“实在抱歉,仙人你们先去客房歇会儿吧。”
陶夫人给他们带路。南熙忽然道:“你不管你儿子啦?”
“………”陶员外道:“不是不管,实在是白天没法管,我们也找不到葬他的地方。”
洛凉笛奇道:“怎么会找不到?”
陶员外不语。陶夫人道:“你们先歇着,到了晚上自然就知道了,我们也不懂,天黑了我儿就回来了。”
这话说的古怪,但也只好先按耐住好奇心,待到晚上自有分晓。
彦瑜回了自己房间。到了黄昏日落的时候,他在窗前的方桌前坐定,外面忽然传来嘤嘤啼哭,敲锣打鼓的声响。随即推门出去,自己的两个徒弟也刚好推门出来,道:“师尊,是不是来了?”
陶员外安置好自己夫人就率着家丁,举着火把围了过来,道:“来啦来啦,我儿迎亲回来了,仙人你们快帮忙看看,若是那厉鬼也跟了来,一定要灭了它……”
“走,我给带路,有仙人在,还不信那妖孽还敢兴风作浪。”陶员外冲家丁道:“火把都点得足足的,跟来上!”
5. 厉鬼新嫁,喜轿进庙2
“请问员外,令郎迎亲又是怎么回事?”洛凉笛道。
“敲锣打鼓,大红花轿,我儿骑着高头大马,可不就是迎亲的派头嘛?”陶员外道:“我儿也是可怜,天可怜见的,道士做法后,我儿的墓地,青天白日的时候是找不到的。我们也是挂着他,三天两头就去找找,也和今晚一样听见这些怪声,本来害怕,但想想还是出门看了一眼,我一眼就看到我儿坐在高头大马上,带着新郎官的帽子,你们说不是迎亲是什么?”
三人跟着陶员外,连同家丁浩浩荡荡地出去,果真在街上见到一顶红花轿,彦瑜定睛细看,心中一惊,转向陶员外,突兀地道:“你们有给逝者配骨的习俗?”
那顶花轿中间部分配置着醒目的红花,轿身两侧垂着两条软软的白绸,上面缠络着大朵的白花,被男女老少模样的人簇拥着。陶员外支吾道:“确有。”见师徒表情凝肃,又连忙摆手道:“我儿下葬的时候,没给他配……”
火把的光照过去,显得这支“迎亲”的队伍着实古怪。虚虚渺渺的抬轿人一步一摇晃的走着,墨眉黑目,两坨给死者饰面的红脂将腮帮子涂得很满,不留余地,他们一身红衣,头戴白花,咧着殷红的嘴露着一口黑牙笑嘻嘻的经过。
喜气洋洋偏又阴森诡异。
“明明不是这队亲呀!”陶员外张望着,也不管一旁早已脸色青白,又怕又好奇的家丁,几欲落泪,道:“我记得是马在前面的,怎么没有,后面也没有啊……”
洛凉笛上前两步,低声道:“师尊,可要动手,它们要离开了。”
“师尊,快,让开让开……”
彦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看过去南熙从家丁中挤了过来,边走边喊道:“师尊,他们骗人。那些人真是一点都不怕,说什么不敢在街上走动根本就是假的!现在好些人往这边赶,说要见识厉鬼是个什么样的,我拦都拦不住。”他可怜巴巴的将手伸出来,道:“师尊,你看,我手都给他们划伤了。他们欺负人。”
果真南熙左腕处有道血痕,干脆利落出血少,应是刀刃划中的。彦瑜淡淡瞥了一眼,不咸不淡道:“嗯。知道了。”
洛凉笛道:“师弟,你呀!”
彦瑜道:“怎么样?”
洛凉笛抬手指了指左右急走的陶员外,又指指不远处,道:“师弟还是自己看看。”
那队队伍如入无人之境,径直穿街过巷、畅通无阻地远去。这边陶员外还在纳闷,低声呢喃着。彦瑜道:“员外先带我们去令郎墓地一探。人聚集起来多了就不好办了。”
出街北上二三里,山丘野林。
“待会路上会起雾,都跟紧了些,沿途不要好奇心作祟!”陶员外一抬手擦着额头的细汗,一手指着一边,道:“仙人们有劳了。墓地就在前面,穿过那条林子再走个二三里就到了。”
几声鸟鸣伴随着振翅高飞的声音呼啦啦的在头顶响起,黑魆魆的莽林里晕出火把光芒,雾渐渐弥漫开来。
嘭!
嘭!
嘭!!——
几声沉闷声响起,后方忽然嚷叫起来。
“啊啊啊啊!鬼、鬼啊!”火把滚到了地上,轱辘转了一圈发出淡蓝杂绿的光芒。一个身材高瘦的胡子家丁蹬着腿直往后躲,哆哆嗦嗦地靠到一棵树,再无退路。其余人瞬间炸开,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大惊失色道:“是尸尸体,从树上掉下来啦!三三具!!”
“别动!”彦瑜喊道,随即快步过去。陶员外看着南熙、洛凉笛也要往后去,生怕自己被落下,连忙跃出来,道:“别丢下我啊,你们不能过去。”
“上来!火把火把,捡些干草叶子来。”
那些尸体趴在地上,头部微微抬起,一对没有眼珠地黑洞好像在瞪着人,面目血肉模糊,瞧上去极其狰狞可怖。
“咔嗒,啪啪,滋滋滋”声响起,尸体粘络纠结的头发先燃烧起来。有人壮着胆子将火把扔到尸体上,企图将它们烧了。
然而这不烧不要紧,一烧它就要命。
“仙长,仙人道长,快救我们!它会动!它它它们爬起来了,员外!老爷救……”
“啊!呃……”
咔擦一声声脆响,血流喷溅。原本保持不动,所谓的尸体猛地匍匐过去,速度奇快,将那靠在树上和未及反应的家丁生生咬断了脖子。
惨叫声四散开,惊得林草沙沙作响。
“逃逃啊,快跑,出了林子就安全了,往那去,那里雾少,我们就要出去了!”
那头发烧完,顶着焦黑秃脑袋地血尸慢慢扭过头来,看着有光的方向,齐齐朝着四散逃窜的人奔去。
它们张着血口,佝偻着腰,一双手臂往下伸直,歪着脑袋,欲倒不倒地直直冲过来,嗓子里发着“嗬嗬嚓嚓”的声音。
彦瑜抬手制住了左右袭击过来的两只,命令道:“退开!南熙你们去救人,找一处地方聚到一起,这里我来!”
“是!”
歇斯底里的叫喊中,雾气被光束穿透,金色的灵流将血尸胸口贯穿,彦瑜二指夹中符纸默念咒语,迅速掷出,将血尸定住。
“回来,都给我回来,还想不想干了你们!!咳咳咳啊……咳咳。”陶员外气得发抖,气都不顺了,还在叫着:“回来!”
“那边还有一个,啊,快!”
南熙迅速定住一只血尸,回首时蓦地心中一惊,道:“师尊!小心你身后!”
彦瑜反应迅速,后移两步,翻身一转,轻轻巧巧的躲开,给了血尸一记灵流,将身旁一个家丁拉开,落到树前。洛凉笛身形一闪,提着陶员外从三丈远的树边飞过来,快速在血尸前额贴上符纸,道:“师尊,好了。”
陶员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张着嘴愣是半天说不出话来,由着洛凉笛将自己提到彦瑜面前。惊魂未定的家丁还在对彦瑜连连道谢。
洛凉笛道:“师尊,这些尸体有异变,应当是生前受伤,没有及时处理,染了尸毒才会变成生不生,死不死的怪物。看来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东西是有些棘手,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受害。”
尸毒来源只有一种。怨戾之人身死,魂魄没有转生往世,留存于躯壳借着阴气修炼,每当功法精进之时,便会伺机杀戮来获得死气怨气助自己修炼更上楼层。而在此期间,这种戾尸一般会直接断了活人生机,掏心捣肺,截断四肢,绝不会有异变的可能。
除非戾尸并未断其生机,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伤人,从而让抓伤的地方渐渐腐烂化脓,当阴气极重时,就会发生异变,不受控制。
而现在正是子时,阴阳交替,阴盛阳衰之时,被血尸伤到的人极有可能受影响。
彦瑜略一思忖,道:“嗯。你医术不错,先给他们看看。”
“好。”
话音未落,又听南熙道:“怎会如此,那些血尸又来了!”
彦瑜问:“来了多少?”
南熙说:“几十来只。不算麻烦。”
几十来只确实是有些麻烦。那些血尸灵敏迅捷、凶狠嗜血,借着雾穿梭林木之中,着实令人防不胜防。见人大差不差地聚齐,彦瑜对洛凉笛道:“你守着这里,别让符纸灵流受阻。”
黑夜之中,一张符纸从彦瑜指间飞出,在人前旋转起来,渐渐看不清模样,形成了一道金色光圈,将员外家丁围了进去,看上去着实绚烂夺目。彦瑜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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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语气凛冽,道:“好生待着,勿要踏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他话语极重,众人哪里还敢四处狂奔,赶忙连连点头。彦瑜道:“甚好。”
几道金光疾如闪电,鬼魅似的穿梭在林中,仿佛无穷无尽。“咔咔嚓嚓唰唰”地响着,不留间隙,瞬息之间,血尸皆已倒地不起,紧接着又是二十余张符纸毫无间歇地贴在血尸的额上。
“师尊。”南熙方才背对着彦瑜,此刻转过身来,看着凌空的人道:“你来得好快,我都还没把它们都定住,师尊就过来了。”
“不快,你做得不错。”
南熙恭敬道:“是弟子应当做的。”
彦瑜施施然落地,平平淡淡的扫视一番战况。
野林之间,入目都是尸体,零零总总近约半百。也就是说在案发时到现在已经有四五十人蒙难,遭了毒手。
南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道:“师尊,这么多尸体,就这么放在这林中也着实有些不近人情了些。等符咒将他们身上的尸毒净化,就让人领回去安葬吧。”
彦瑜“嗯”了一声走在前面,随手折了挡在面前的树枝,绕过一具尸体,道:“入土为安也好。”
洛凉笛一眼见着他,款步迎了过来,将手中收回的东西递过去,微笑道:“师尊,这边处理好了。符纸给你。”
彦瑜道:“你自己留着吧。注入灵力即可驱动。”
“多谢师尊。”洛凉笛将符纸收入袖中。一旁陶员外也听得他们说话,双手相合,凑了过来,道:“真是虚惊一场。那仙人这些……呃……尸体就……”
冷不防,彦瑜道:“尸体交给你。”
陶员外一惊,指了指自己:“……啊?我……”
彦瑜点头。南熙道:“员外也知道这个情况,尸体多,我们也不熟不能盲目埋了它们,所以就只能请员外相助,除了厉鬼后,请死者的亲眷将他们领回去安葬。”
洛凉笛温声道:“是啊,员外在镇里也算德高望重,做起事来比我们方便得多,事半功倍也能省下不少时间。”
陶员外心有余悸,伸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它会不会突然活过来,像刚才那样乱咬人?”
南熙轻笑:“员外放心,他们额上的符纸可以彻底除去尸毒,只要沾到就算完了。”怕他不信,南熙蹲下,直接扯下已经由“黄色变为霉绿色的符纸,晃了晃。家丁往后跳开三步,陶员外立刻后退三尺,躲在彦瑜后面,半个脑袋探出来偷看。
彦瑜往一边半跨,将陶员外让开来,南熙拍了拍手,道:“你看,没事的,现在就算将符纸全部撕下也没关系,他们已经彻底死了。我师尊亲自做的符纸效果很好的,还没有妖魔能逃过。”
彦瑜道:“这件事就拜托员外了。”
若是自己揽下这事,名利双收,到时候威望又能够提升不少,还能和同行吹嘘一番,何乐不为?陶员外心中计量一番答应了。
“好,仙人放心,只要你们帮我除了这厉鬼,这事保管办的漂漂亮亮的,绝对让你们满意。”
“多谢。”
不知不觉,这一番打斗之后,视线明显清晰了起来,没过多久,雾气就消弥殆尽。
清光洒染枝叶,婆娑落地。彦瑜布下法阵,将血尸隐匿起来,跟着陶员外出了林子,视野骤然开阔起来,只是荒凉杂乱,灌木丛生。
彦瑜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那峥嵘莽林,黑漆漆的望不尽头,突然觉得着番景象还算明朗,不太压抑。
他的两个徒弟一左一右地跟着。还没感慨完,他就听见南熙低声问:“师尊,怎么了?”
彦瑜道:“没什么,继续走吧。”
6. 厉鬼新嫁,喜轿进庙3
风轻轻吹着,虫鸟绝迹,三清法铃的声音在这一派寂然中就显得格外响亮,十分清脆。陶员外抬手道:“三位仙长,就是这里了。”
墓地依旧摆着做法事时铺着八卦黄布的桌台,上面放着香鼎,里面有三支烧得发黑却未燃尽的香。桌子朝着东南侧的一角放着三根已然熄灭的白蜡,先前融化的蜡水在桌上蜿蜒冷却。
桌子正中央用来祭祀的簋簠里盛满了谷粱,在它的旁边放着一柄桃木剑。剑柄处刻着八卦图,图的核心处镶嵌着一枚铜钱大小般光滑的铜镜,剑身长三尺三寸余,宽约半尺一寸,雕刻着朱红色的诡异符文。
剑柄与剑身处,缠绕着两道红色的法绳。彦瑜看过去,挂着铃铛的法绳一路延伸,落到了两尊守墓兽身上,紧紧拴着那狰狞石兽的脖子。
“仙人,可是有什么不妥。”陶员外见彦瑜驻足不动,看着前方定定出神,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莫不是那孽障就藏在这里,伺机杀人不成?!”
彦瑜不露声色,将桃木剑拿了起来,凝神细看,心道符文精巧。这时陶员外还在喋喋不休,彦瑜冷淡道:“不必担心,不是。”
“仙人,这桃木剑莫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就说那道士没什么本事,挑着符纸胡乱挥舞,符纸一烧就说解决了,简直荒唐,害我白白损失了一百两银子……”
彦瑜皱眉,也不想听他抱怨,语气更冷,轻哼一声,道:“胡言乱语。”
“…………”家丁脸色一白,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家主人。
陶员外祖上世代从商,自己也混迹四方,贯会察言观色,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彦瑜的意思显然是自己错怪了那道士,而且那道士定是有两把刷子的,若不是自己言错,否则仙人怎会动怒。他一时怔住,一张老脸也涨得通红,只好讪讪闭嘴,退到后方去。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彦瑜的两个徒弟低声和陶员外说了两句什么,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彦瑜放下木剑,径直朝着守墓兽走去,看了须臾,竟是抬起手来,反手一落,金光点点间,法铃骤响,石兽霎时碎裂,沙泥滚滚,尘土飞扬。
“啊!”
“仙人这是做什么!”陶员外分外焦灼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去,看着混沌茫茫的一片,捂住心口,一脸肉疼地道:“干何毁了它?”
“师尊!”
毁人墓冢的守墓兽,的确过分。南熙和洛凉笛也吓了一跳,忙站在陶员外身旁,一边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性的事来,一边又一脸担忧的看着彦瑜。
尘埃落定,浓烟散去,咯咯唧唧两声,石兽下方的地面轰然裂开,黑雾扑面袭来,给在场的人吓得东倒西歪,连连叫唤。
洛凉笛抬手挡住一溜因逸散窜过来的黑烟,惊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好重的邪气!”
南熙迅速点燃火符,朝着另一溜黑烟丢去,“唰”的一声,那烟雾发出一声尖啸才散尽。
彦瑜道:“不想沾染邪气就退开!”旋即又是一道强悍的灵力,将另一尊石兽炸开,黑雾愈加翻滚疯狂。两大团黑雾在眼前直晃,晃得彦瑜眼花,忍无可忍,他凌空一跃,两下就将黑雾用灵流困住,指节一屈,就捏在了手中。
南熙看见两团邪气极重的黑雾在彦瑜掌中凝成一团,化成一颗黑中透着紫莹光芒的珠子。
“砰”的一声,珠子在彦瑜掌中碎成齑粉,如星河般绚烂,如尘土般细微,纷纷落地,最终不见踪迹。
那那那可是邪气!人人畏惧的邪气!损心伤身的邪气!
他怎么徒手就………
陶家一众惊呆了。
就连南熙和洛凉笛也都惊呆了。
他们知道师尊很强,但也没想到可以强到丝毫不将邪气放在眼里的地步,要知道凡是与邪有关的东西,通通是歪门邪道,人恐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一点。
彦瑜捻了捻手指,端详一番后侧过清俊秀逸的脸,面无表情,对陶员外道:“多少?我赔。”
月色清辉照着他半张脸,明明暗暗,这个样子莫名阴森森的,凌厉骇人。陶员外声音发抖,忍不住一手擦额,一摆手道:“………赔赔赔赔什么!不用赔不用赔……”
彦瑜不语,心里也不明白缘何这些人脸色煞白,死死盯着他如同见了鬼一般。他被盯得心里发毛,很不好意思,只好转过身去,见得狼藉一片默默抬起了袖子,捣鼓了一番,翻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反手就扔了过去,放低了语气,道:“我没带够银两,员外姑且将就着些,不够的话,我改日再赔你。”
钱袋子落到陶员外手中,他还觉得是做梦,十分不真实。南熙将钱袋子强硬地塞过去,见它不掉,才道:“我师尊说赔你就赔你,你收着就是。他只是不太会表达,实际上他人很好的。”
洛凉笛道:“员外不收,我师尊他心里肯定会过意不去,虽然他不说,但难保他不会难过,员外好生收着就是。”
“你们唠唠叨叨的说些什么?过来。”
瞅着彦瑜的背影,南熙微微一笑。其实他知道他师尊一定是听到了,只是没有掩饰到位,反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生硬得笨拙,生硬得可爱。
陶员外借着火光,打开钱袋子,脸上顿时乐开了,里面放着的赫然是金叶子,已然不菲,另外还有几张辟邪的符纸。他冲着彦瑜微笑,道:“够了够了,银两还多了,这怎么好意思呢?仙人真是太客气了……呵呵呵……”
这些金叶子彦瑜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他看了一眼又当作没看见。他想,毕竟也是他攒了许久才攒的,都还没捂热就没了,这下好啦,下一趟山,口袋一整个干干净净,连片叶子都没有!
他心底愁云惨淡。
入目是十三余尺的红漆棺盖,翻盖在墓坑旁边。坑里的棺材正好没有盖子,躺在棺材里的人着实难堪,整体瞧去,肤色苍白如纸,胸口坍塌,上面有个窟窿,就这么赤/条/条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细看口角也还有裂开的痕迹,眼眶上的皮肉下陷,手脚都有明显的断面。
光看轮廓,彦瑜也看出这人生前长得还算不错,是个周正俊俏的人。
眼前突然光影一闪,有人站在了彦瑜面前盯着尸体看,瞧上去兴冲冲的,却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很不适应有人堵在他面前。
他说:“站一边去。”有人侧目。
彦瑜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挡,一不小心挡到腰侧。那人明显一愣,他立刻将手缩回来,道:“你方才挡住了我,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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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熙道:“对不起师尊,我这就让开。”
洛凉笛听闻这边声响,看了看自己周围,道:“师弟,你来我这站吧,刚好有一个位置。”
南熙扫了一眼尸体,摇头婉拒。陶员外惊呼一声,立刻就扑了过来,眼看着一只脚就要踏进棺材,忽地被人拦住。
是南熙阻拦了他。彦瑜道:“员外这是做甚?”
“我就看看我的仁儿,唉……以后就见不到了。”他将南熙的手按下,眼中满是悲戚看着前方,捶胸顿足,嚎啕道:“儿啊我的儿啊,怎么这么惨啊,命苦的儿啊,你说你怎么就死了呢?啊?你让爹可怎么办啊?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儿啊!!”
眼看就要倒下,洛凉笛上前伸手扶住他:“节哀。”
陶员外:“我哭一会儿,不必管我……呜呜呜……”
洛凉笛:“…………”
南熙:“…………”
“仁儿,爹爹来了,你别怕,这次爹爹带了仙人来,他们有本事有仙法……你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你等着爹爹,马上那妖孽就会被除了……啊……你在下面好好的啊……”
彦瑜扶额,只觉心中不忍,又觉头脑嗡鸣,无奈叹道:“员外节哀顺变。”
眼前的人哭嚎着,慢慢地蹲坐在地,毫无形象地呢喃:“仁儿,爹爹半生也就盼着你好,都是命啊,竟是捉弄人,不做美事,待来世,不要做人,就做那路边野草吧。我也就不难过了。”
这番悲戚之景,彦瑜看不下去,从腰封处摸了张符纸递给陶员外,退至一边,道:“如今邪气已除,你将这安魂符放在他胸口,便可封棺了。”
见人将符纸接过,彦瑜便走到了桌案处。
陶员外亲自将符纸放好,看着棺材里的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停止了哽咽,抹去了眼泪。他脱了自己棕灰色的缎子外袍,亲自盖住棺材里的人,遮住了他的躯体,说:“爹这一辈子,没做得什么好事,没照顾好你,是爹对不起你……”
几乎是咬牙切齿,陶员外说:“记着啊仁儿,人难做啊,难做人啊!下辈子千万别做人了,人难做得很………”
陶员外终于停下来,慢慢转过身。人群中立刻为他退出一条路来。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背对着墓,举手挥了挥,沉声道:“封棺、掩土。”
随行的家丁加起来一共二十余个,临来时,陶员外便知今日是要真正地封棺成冢,早早命人带了四把铁铲。眼下他的家丁得了令,将棺盖盖上,他只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铁铲铲土,土落棺木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毫无间隙的落下,被风吹远。
“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彦瑜拿着那桃木剑,随意挥了两下。
南熙:“那里不适合待就过来了。师尊心里难受?”
彦瑜将桃木剑放回桌上,沉默了一阵,终于目光冷淡的抬眼看他:“没有。”
“为师怎么会难过。”
这句话很轻,似简单的陈述又像是在反问,南熙隐约觉得里面还有些死不承认的傲气。
也是,彦瑜怎么会难过呢?只有太子才会难过,才会哭,彦瑜是不会难过不会哭的。
另一个彦瑜这样说。
7. 厉鬼新嫁,喜轿进庙4
彦瑜睫帘微抬,心中一惊,道:“你给我的是什么?”
“糖。”
南熙回以他微笑,对他莞尔道:“是。师尊说没有就没有,不难过就不难过吧。我请师尊吃糖,即使不吃也千万别扔了。否则弟子可是很伤心的。”
彦瑜偏偏不如他的意,攥了一下手中的糖纸,反手就扔了过去,道:“我不吃糖。”
南熙立刻捂住胸口,将糯米纸的糖果接住,“哎呀”一声,故作心痛道:“师尊,你可真是狠心,说扔就扔啊,我现在可伤心了。”
“干我何事?”彦瑜瞥了他一眼,道:“没大没小,要我哄你不成?”
南熙嘻嘻笑道:“嘿嘿,那要是师尊肯哄,我可就一点也不伤心了呢。”
彦瑜看他,道:“………这些话你哪里学的?”
“师尊可是冤枉我了,我可没学。无师自通。”南熙道:“就说着玩的,哈哈哈,想着活跃氛围嘛,现在这样就挺好……”
“墓地?挺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徒弟这样说话,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彦瑜不喜欢也不算讨厌。旋即他正色道:“南熙,你好好好说话,不要说些有的没的。”
忽然觉得有些脸热,南熙扫视一周,神色尴尬,清了一声嗓子,转言其他道:“师尊。你还别说,陶员外家的这块地皮选得还不错。”
彦瑜:“嗯。少阳穴,神水过堂,富贵之地。”
得到肯定的南熙又巴巴的看着他,像是还在等着他说话,虽然眼睛亮晶晶的,如若星辰熠熠闪烁,但彦瑜不敢多看。
他转了个身大步流星的向前去,只留了背影。
而南熙定定看了一会,慢慢松开了暗暗抓着的衣袖,另一只手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他看了一眼掌中的糖果,叹了口气。
彦瑜心中平静了些,还未过去。洛凉笛和陶员外一众便迎了过来。
洛凉笛传音道:“师尊,墓冢上面已经重新贴了黄符,棺中尸体应当化去,不会再作为阵眼聚集邪气。”
彦瑜回音道:“知道了,方才棺盖旁的礼杖……”
洛凉笛立刻应道:“师尊放心,凡是沾染邪气的东西,弟子皆已处置妥当,不会让他们染上。”
彦瑜刚传完音,耳边就炸了起来。
“多谢仙长,我儿已入土,那厉鬼何时处置?”
“是啊仙长,真是可恶得很,还害的我们险些丧命,仙长你们一定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此次除魔成功,收了那作怪的东西,我回家就将仙长的画像挂在祠堂,天天磕头烧香地供奉着。”
“哈哈哈哈哈,我也要供着。”
“我贴在门上,镇鬼!”
彦瑜默默在心中扶额,道:“那倒是不必。至于厉鬼我们不会任由它作为,想必你们也见过林中的尸体,你们其中可有与他们相识的?能否先说说?”
“………”
那些尸体大多烂透粘糊了,即使时亲眷也要辩识一番才能够认出来,当时视线不佳,能不能认出来,彦瑜也不抱太大希望。
不出意外,一路走到林子里,跟在身后的人没有回话的。脚踏枯枝败叶的声音响着,彦瑜盯了一眼暗处,心道:“果真还是跟着,看来得赶紧将人送回去。”
脑海里南熙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林子里,师尊你察觉到了吗?。”
随即洛凉笛的声音也响起:“离我们很近。”
“嗯。静观其变就好,不要打草惊蛇。”
这时,一个青年模样的家丁惊道:“诶诶诶,员外你们看那边有光,会不会是有人过来了?”
“还真是,他们手里提着的是灯。”
就像是凭空出现的,那队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从正前方一摇一晃的包围过来。
“噤声!”
彦瑜心中暗道不妙,迅速设下结界,将人群隐匿了起来。四周寂静,身旁的呼吸声一个个都不自觉地放缓下来,众人冒着冷汗,一双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
光影朦胧处,那“迎亲”队伍后方微白的光线也在晃动,他们渐入莽林深处,停在了五丈远的位置,正对着结界的方向。
南熙道:“师尊,今日是什么日子,我们不会撞邪了吧?”
彦瑜道:“六月十五。”
洛凉笛道:“的确不宜出行,不宜婚嫁,倒是不幸教我们遇上了。”
那队伍动了动,陶员外目瞪口呆,连连摇着彦瑜胳膊,被人家躲开又扯了个家丁挡在自己外侧,道:“哎呀!他们怎么又又又又要过来了仙人你们快想想办法呀………”
彦瑜被扯的有些不虞,道:“不要大吼大叫,现在他们看不到我们,只要别被发现就行了。”
“好好好……可是我我……怕呀……”
南熙云淡风轻,张口就道:“员外想想令郎应当会好些。”
“………”
陶仁的尸体已经隐隐有尸臭味了,若不是无形中做了阵眼,被邪气侵染,恐怕早就腐烂生蛆了,就这,陶员外还不怕,眼前这个还怕个毛线。
彦瑜瞥了一眼,南熙立刻抿住嘴不说话。
天光黯淡,又是一群妖魔鬼怪在面前,本来就很容易让人惧怕,好巧不巧,火把齐齐灭了,立时有人骇然出声。
“啊!鬼啊!”
“鬼个头!又不是才见过,别说话……”
“唔……唔……唔唔唔……”
叫喊的人立刻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巴。南熙暗中捏了符纸,只要一被发现,他就将符纸掷出去,来个火烧鬼怪迎亲小灶,涮个鬼轿乔木烧。
众人早已惊恐,不安地在原地挪动着,时不时扫一眼师徒三人,一边抱着希冀一边又脑袋飞速地转动,观察分析着路径,只要结界一散,到时候打起来,一定迫不及待先撂蹄子跑开。
空灵诡异,寻不出方向的声音渐渐低缓的在林中幽荡起来,惶惶然间又在花轿里响了起来。
声音却有些模糊难辨,彦瑜只听了个大概。
“竹马郎,竹马郎,进棺庙,进棺庙。青梅子,青梅子,强嫁娶,强嫁娶……青梅进庙竹马迎,拜上高堂泉下聚……竹马迎……青梅……”
随即轿子两边的童男童女咯咯桀桀的笑着,拍着手脆生生地唱:“撒花郎,敲锣鼓,新嫁娘,进棺庙,从此莫离常相伴……”
进棺庙……什么棺庙?
彦瑜还没有想清楚,轿子已经到了他们面前。猝不及防间,一阵阴风刮了起来,花轿的帘子也就跟着掀了起来。
里面歪倒着一个人,一个盖着红盖头的人,显然就是新娘子没跑了。
只不过姿势也是诡异的没边,身形堪称扭曲,难以描述。鲜红的盖头下露出半寸青白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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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能看见勾起的半边嘴角。
许是绊住了什么东西,轿子颠簸了一下,连带着盖头也颠得滑落大半,新娘的面容彻底暴露了出来,给众人心脏狠狠扎了一下。
缝……缝住了?
彦瑜不可置信,又恼火又愤怒,一时间脸色也复杂了起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将新娘的嘴缝上,将她的四肢用木头钉住,简直是丧心病狂,人间的恶鬼!
陶员外:“啊啊啊啊啊,你别找我啊,不关我的事,你把眼睛闭上,别瞪着我啊………”
“你别笑了,别笑了,死了也不安生,你!仙人快快将她除去,她就是那厉鬼,成日成夜地扰人清梦,除了她快除了她………”
他近乎声嘶力竭地叫喊惊扰了鬼队,彦瑜一时没防住,已经有东西爬了过来抓住他的脚,仰头咯咯咯地笑着。
火光大盛,鬼怪烧得吱哇乱叫。他一脚将那骇人的东西踢飞出去,远处有人惨叫一声,彦瑜道:“别乱跑!”
南熙打出一击,忙去救场,道:“师尊,我先过去。”
洛凉笛与彦瑜对视一眼,忙去拯救举着铁铲挥舞乱砍的家丁,这边彦瑜当胸一脚将鬼怪震开,提起鬼怪包围的陶员外也闪了过去,将人一放:“带他们回去,你们先走。”
南熙道:“好。”
洛凉笛道:“我们走了师尊你怎么办?”
彦瑜道:“先将他们送回去,保证他们的安全,这里我来应付就行。”
南熙:“就是,我们先送他们回去。陶员外要是再待在这里,那些东西就一拥而上,迟早把他啃得连渣滓都不剩,还是别给师尊添乱了,洛凉笛,我们走!”
洛凉笛甩下一道火符,将牙一咬,道:“走!南熙你去前面,我在后面。”
话毕,匆匆行动起来,利落的将人带走。果然,陶家一众走开,那些鬼怪就慢慢地从地上挪过去,聚拢起来,将一旁翻倒的轿子抬起,继续往前走着。
彦瑜随手灭了林木上的火,也跟了上去。荒野小径上,两旁杂草丛生,尽头一座歪歪扭扭的房子立在那里。
花轿在房屋面前停了下来,轿夫将轿子压下,一个看上去身形还算高大人将新娘接出来,轻放在了背上,朝着门走去。
彦瑜靠近些,心中纳罕道:“按照习俗,新娘嫁娶,一般由新郎亲自接下,但如今背着新娘子的这位一直在鬼队中,肯定不是新郎。”脑海中念头一闪,他猜测:“这位应当是新娘娘家里的兄弟辈的人物。”
九州白玉京和六路玉衡天,一个是上修界,一个是下修界,两界很少有往来,所以婚嫁习俗也不一样。
白玉京的婚嫁没有那么多讲究,凡婚嫁,皆是“我看上你了,我们谈谈。”这一类。“好呀,我们谈谈。”那多半是成了。
若是对方说:“我们不合适。”那双方就对打一架,打赢了,不愿意的那一方不同意,婚嫁也就无妄,打输了,那就是:“你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姑娘/郎君,明日我们便成亲吧!”
听起来十分野蛮,十分不可思议对吧?但白玉京就是这样,不过鲜少有因为比对才成亲的,大多是两情相悦,拍手就定下来的。
这点彦瑜不敢比,说实话,当初他母亲就是将他父亲揍了一顿,婚事才成的。
虽然他一直听别人这么说,但他自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度怀疑。
8. 厉鬼新嫁,喜轿进庙5
花轿就停在了外面,紧接着原先簇拥着花轿的人全部进入屋内,庙门被关了去。
彦瑜一时看不到里面,见那些人没有出来,便靠得更近。屋舍红墙斑驳,已经坍塌了一角,屋后的一颗老树枝丫繁茂,刚好将那一角遮住,月光透过枝丫照耀的时候陡然生出一股诡异的清雅之感。
彦瑜四下一看,辨出来这正是一座无人管制的破落庙,再看周围荒芜寂寥,惨无人烟,极有可能还是一座野庙。
果然,他在那庙门前走了两步,就看见歪斜在犄角旮旯里的牌匾,将破缸和木板挪开,拂去灰尘,一行潦草的大字映入眼帘。
上面写着:“奉南棺。”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镇孽佑兴,风土围环。”
“竹马迎,青梅笑……进棺庙……”
彦瑜脑海中不觉浮起那段诡异的歌谣,进棺庙,奉南棺,看来这就是了。
他将庙门一推,一股陈腐之味扑面而来,彦瑜掩住口鼻,咳了两声,抬手将陈旧的络索撩开,那些络索原是做装饰的垂幕,可能是时间太久远,风吹雨打的,已经腐朽了,看不出本色,甚至有些还掉在彦瑜肩上。
彦瑜心中一叹,伸手拍落,继续往里面走,面前的一切着实让他惊住了。
别的庙中供奉着佛陀真仙,个个威严神圣,这座庙里却是连个像样的塑雕都没有,只有一个拱起来的土包突兀的放在正中央,庙成了这样也真是惨不忍睹了。
那个土包面前放了三块馒头大小的石头,土包里面,彦瑜用灵力探查了一番,里面只有一件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有。
庙里不供神仙不供佛陀,供的只是一件衣服,而且庙名还这样独特,这奉南棺镇的到底是什么?
彦瑜在心中连连称奇,巡视一周,新娘子不在正堂,随行的鬼宾鬼幕也不在。
于是他转到土包的后方,抬手撩开一层帷幕,灰尘簌簌落地,一时手上的动作凝顿,他怔忡住了。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瞪住他。
红嫁衣,红盖头半盖的女子就那么站在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没错,她居然是站着的!
彦瑜侧过视线,鬼幕鬼宾也站在他面前,扭曲僵硬的脸上依旧带笑,都在看他。
彦瑜仿佛被包围了。
但他只是淡淡看了回去,随后径直绕过新娘,抬手查看了新娘背后放着的黑色棺木。棺木积灰已久,黄符也斑驳了些。彦瑜看着指尖的一层灰,深吸一口气,心道:“对不起,打扰了。”
“呼啦”一声,半敞开的棺财里赫然躺着一具白骨。彦瑜一看,心中讶异道:“颅骨粗糙而厚重,眼眶较深,鼻骨宽大,整体骨架粗大应该是个男子无疑。照棺椁的损坏程度和这具尸骨的样子来看,应该已经有十年了。只是这颅骨上钉七棵桃木钉,就算镇尸也太凶狠了些。”
“这是什么?”那具尸骸半握的指骨间捏着一件东西,有些模糊看不清。彦瑜俯身轻捻指节,一簇火苗将棺材照亮了。
原来是支缀玉木簪。虽然整体是木制的,簪头只镶嵌了三粒碧翠玉石,但做工精致,温润典雅,显然是极其用心的。
彦瑜不禁想到守在棺木前的新娘,于是他回过头去,猝不及防对上了新娘惨白的面容,黯淡的光火下,那抹僵在新娘脸上的笑显得格外瘆人。
想来是开了这棺材,惹得新娘不高兴,由于嘴巴被缝住,她呜呜低哼两声,竟是朝着彦瑜迎面撞来。彦瑜本能地抬手一挡,噗通一声,那新娘跪倒在地上,立时仰着脖颈想要哀嚎,额上青筋暴起竟是出不来声,两条手无力的垂在地上。
成了鬼是无法落泪的。彦瑜一着急就忘了,道:“姑娘,你先别哭!”
那新娘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从他脚边蛇形逶迤地爬向棺木,左手颤微微的扶上棺沿,另一只手塌在身后。
彦瑜猛然想起,原先这姑娘在花轿上,四肢都是被木头钉住的!下意识看过去,果然,手脚上都还留着断木在上面,想来是在林子里的时候,花轿不小心被掀翻在地,巧合之下,将困住她的木头撞断了。
那……花轿里的歌谣是不是她唱的?她的嘴明明还被封着啊!新娘高髻凤冠,也算是盛装打扮,如今这样,彦瑜心下不忍,两步上去,施法将唇上的封绳解去,正想看看能不能也让她手能动。突然“唰啦”一声,彦瑜后背挨上一爪,又被撞出两丈远,彦瑜反手就是一记灵流。
原来是先前背着新娘进屋的鬼怪给了他一击!
那红衣鬼怪躲开灵流,跳挡在新娘身侧,歪着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双漆黑利爪也正对着他,却迟迟不动了。
彦瑜掌中早已凝聚的灵力正蓄势待发,只要他妄动,彦瑜就动手将他绞杀。谁知,他看了一眼新娘抓住自己的左手,竟是慢慢退下了。
彦瑜将落在地上的红盖头捡了起来,递给新娘,道:“姑娘可能言语?”
新娘左手接过盖头掖在腰间,不睬他,彦瑜有些尴尬。过了会儿,又是“唰啦”一声,新娘也不知怎么就跃到了棺盖上,左手撑着棺盖爬在上面,右手甩进了棺材里,她手一落下,就幽幽在尸骨上方晃荡起来,指尖扫着尸骨,却控制不住。
彦瑜看出她定是在找东西,于是道:“姑娘可是想要那支簪子,我帮你拿可好?”
新娘明显一愣,抬眼看他,彦瑜点头。新娘嘶哑出声道:“谢谢。”
新娘的右手甩进去就没力气甩上来了,左手接过簪子胡乱的插/进发缝,一整个人干脆就死得不能再死的趴在棺材盖上。
“姑娘,这………棺椁里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彦瑜道:“虽然冒昧,但姑娘放心,我没有其他的别的什么意思。”
新娘不理他,肩背微微颤抖着甩了个眼神给他。彦瑜转向鬼怪,鬼怪当即就将嘴张开展示给他看。
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没有舌头。彦瑜心中越发惊奇,不禁将面前的这些和那四位死者以及后来受伤尸变的人联系在了一起,脸色越发凝重。他道:“你们都是本地人,丰梧镇的凶案与你们有莫大的关系吧。”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新娘发红的眼瞳死死瞪着他,一群鬼怪举着利爪气势汹汹地也围了上来。彦瑜忙道:“看你们的遭遇我猜测应当与这镇里的人脱不了干系。虽然接了委派要来除邪祟,但也不是不讲道理,你们不妨将事情原委告诉我,公道自有分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彦瑜蓦地看向新娘,被她那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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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诡异的桀桀怪笑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见新娘伏在棺材上双目大睁,歇斯底里,疯癫怒号道:“啊哈哈哈哈………公道?何来的公道?哪里的公道?你给得起我们公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道可言!”
彦瑜一时被她连连不断的话问得无言。“你以为你是谁?你给得了谁公道!滚滚滚啊!”
“呵……公道?”
新娘自问一声,竟是嚎啕了,眼眶里淌出血水来。“你滚啊!”
彦瑜也不气恼,摸索一下腰间,将白色方巾递给那位疑似新娘兄长的鬼怪,示意他递过去。温声道:“姑娘擦擦吧,今日……呃……你成亲……”说着说着,他自己声音也小了下去。
新娘愣住,喉间一噎,左手指他:“你!”
这算什么成亲?!
谁家好人劝姑娘这样劝的啊!彦瑜自觉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扶额道:“姑娘对不住了。”他豪不气馁,坚持道:“还请姑娘告知原委………”
疑似新娘的兄长避开自己的利爪,小心的为她擦泪。新娘将头狠狠一扭,霎时将手从棺材里甩了出来,方巾被打落,她一下子跳到半空,扬起左手朝着彦瑜的脸又是一爪。彦瑜侧身一闪,道:“姑娘冷静!真的,在下真的会为姑娘争个公道,定然不会颠倒黑白,还请姑娘信我。”
“姑娘,你先住手!”彦瑜当肩一踹,将她那兄长踹飞出去,又连忙掏出符纸左右手齐用,来一个贴一个,生生将十几个鬼怪定住。新娘一见不对头,一下子跃回棺盖上蓄力,准备和彦瑜鱼死网破。彦瑜连忙双手一举,道:“打住!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看看他们,要是再打下去,毁掉的可不是柱子和墙那么简单了!”
新娘充耳不闻,淋着缝隙里漏进的月光当空袭来,彦瑜翻身一躲,落在了棺盖上。
新娘落了空,反身又是一爪,依旧用着左手。
哗啦一声响,屋顶上的砖瓦滑掉在地上,紧接着横梁断裂,轰的一声,砖瓦尘土一股脑的砸了下来,彦瑜正要飞身过去,突然手臂一痛,待他落到空处,新娘已经被他兄长带到了对面。
那断裂的房梁裹挟着泥沙刚好不偏不倚的砸中了黑漆棺木和新娘原本的位置。
整个内景都暴露在外,有好几个鬼怪被压中,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彦瑜望着这些破败,想也不用想,虽然他已经收力了,但威力还是不能轻觑的,本来就不堪的庙哪里支撑得住。他拱手道:“姑娘,实在对不住。”
新娘望着棺椁,大叫一声,恼怒道:“我要杀了你!”她兄长抱住她,”不让她上前。
彦瑜无辜道:“姑娘错怪,在下一定补偿,好好安葬了他。”
新娘道:“真的?”
“真的。”
彦瑜神色笃定且淡然,语气铿锵,豪不似作伪。新娘果真比方才冷静的多了,眼瞳上的血色也慢慢褪去,沉默了一会儿,她道:“将我和他葬在一起,我……谢你。”
彦瑜点头,说:“好。”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怪响,一阵黑雾迎面而来,彦瑜当即将那雾驱散,再一看,新娘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彦瑜心中一惊,将拦在面前的木头一掀,赶忙追向林中去。
9. 厉鬼新嫁,喜轿进庙6
彦瑜进入林中,凭空出现一般,眼前忽然火光一现,他急忙刹住脚步,弯身道:“老人家,我赶路,可是吓着你了?”
“没有没有。”老者顿住的身形缓和下来,他举着火把,摆手道:“你急着去做甚啊?哎呀,我告诉你啊,这片林子凶得狠捏,里头经常有鬼呢!我刚还碰着一个,那鬼可难看了……唉,惨不忍睹哇。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我看你好好一个人,瞧着面善,才提醒你的,啊,快走吧。”
“多谢你提醒,实不相瞒,我就是去捉鬼的,还劳你将那鬼的去向告知我。”
“哦,你是道士啊!还巧刚还有人带着道士往那边去了,我腿脚慢,没跟上,看那派头应该也是去捉鬼的。”
“………道士算是吧。”彦瑜微微一笑,一摸腰封,只有一张防御的符纸,他将符纸递过去,道:“这个你拿着,赶紧回去,我好歹能捉鬼这你就收着吧。”
老者神色微滞,深深看了他一眼。彦瑜察觉有异,然而那抹异色转瞬即逝,老者接过符纸,和蔼道:“多谢了,善人。”
彦瑜道了一声客气,便顺着老者指的方向去了。
方才那个老人家腿脚不便,是怎么到这的,也不见拄拐,真是奇怪了。彦瑜疾步到了树边,想了想回首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老者身影。
锣鼓一阵响,紧接着林子回荡起嚷嚷声,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道长好能耐,回头将这些尸体带回去,还不是要大赚一笔,就不信这些富商不要,他们最讲究风水,最忌讳家有野尸,到时候价钱还不是随我们开,哈哈哈哈哈……”
“道长,怎么才见着两具啊,不是说只要你罗盘指哪哪就能破吗?怎么其他的还没有找见。我可告诉你啊,人家官府现在闹翻天了,说什么要重新查凶案,给大家个交代,我估摸着又是假的,哪次不是走个过场,草草了结?你说是吧!这些尸体他肯定也不在意,最近莫名其妙死的人多了,还有一也夜就不见的人也多了去,谁在乎呢!”
“是是是,干完这笔生意,咱也算富人了,以后就金盆洗手,不做这买卖了。到时候再改名换姓,娶妻生子,谁还知道我们之前是做什么的,是吧!老葛。”
“豁哟,莫说了,悄悄的,好不容易避开那群人,待会儿把人引过来噻咋个整哟,话多。”
“哥嘎,他们在后面嘛,吹锣打鼓的哪个听得见嘛?也是一群愚夫,哄一哈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来捉鬼了,嘿嘿嘿,你说嘛,幸亏没长脑子哈。”
“道长道长,你快过来瞧瞧,这尸体怎个有些怪,脑阔上贴之个给是有什么说法嘎,我们给是闯祸喽!?”
“咦?怎么不出声?”
“是,闯祸了。”彦瑜将那黄衣道士押了过来,站在蹲在树根旁捣鼓的两人身后,幽冷幽冷地道:“晚上他们会来找你们用膳。”
头巾缠头的络腮胡子和脸庞长痘的小杆子缓缓转过头,就见着彦瑜对他们微笑,登时毛骨悚然,吓得倒跌,“啊!”两声,魂不附体满地打滚,边滚边骂。
“我呸了,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呕呕呕……哇,恶心死了……”
他们一不小心跌在倚靠在树的尸体上,抹上了不少尸液和污血,双手满地擦,还止不住狂吐,边吐还边骂。
黄袍道士一手持罗盘,一手法绳桃木剑,皱了皱眉,道:“定身术解开吧,我们也只是谋个生计,何苦为难?”
彦瑜微笑,抬手点了道士的穴位道:“你们见着鬼没有?”
道士耸了耸肩,道:“没有。这镇子里倒是听人说有鬼,只不过我们没见着,我也不是什么道士,骗骗钱而已,只会三脚猫的功夫,你放了我吧!”他指着地上伏着的人,道:“他们可是镇子里的人,你要问什么都找他们,跟我可没关系呀?”
“你们起来。”彦瑜冷冷看着黄袍道士,道:“待会儿你看好他们,别让人乱跑,还有那边那些人也看好了。你不是有三脚猫功夫吗?应该绰绰有余了。”
道士身躯一震,道:“你们两个别乱跑噢。”
“你他娘的骗子!有脸了,啊呸!”
黄袍道士一脸的无所谓,拿着法器的手一摊,道:“有脸还骗你们干啥?不长脑子!”
“你……呕…哇……”
“道长道长!”
“老葛我扶你,先别说了。”
“哎哟!道长可找着你了,你怎么在这呢,我们呐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了,怎么样,邪祟引出来了吧。”那砍刀头的男子一脸骄傲求夸奖地叫道:“我们可是按照你的指示,围着那可老槐树跳了好几圈呢!”
黄袍道士胡乱道:“好好好,做得好。”
彦瑜在一旁看他,觉得果然人不可貌相,这黄袍道士面容清秀,怎么看也不是个招摇撞骗的人。
还不待黄袍道士夸完,砍刀头一脸笑容道:“道长,我可是听说了,陶员外家从灵山派请了仙人来,那仙人啥本事也没有,进了一趟林子就被吓回山去了,还是你厉害啦,要是我们再跳跳,是不是那邪祟直接就给灭了哇!”
彦瑜当即就将一个眼刀甩了过去,飞身而去。砍刀头睁大眼睛,惊叹一声。黄袍道士心虚,但又无奈,他还得守着这群人,只得对着砍刀头笑笑,赧然道:“是,你们再跳一跳。”
“跳多久?”
他将罗盘收进怀中,一脸高深莫测,掐指道:“呃……我夜观天象,还需再跳一个时辰。”
头顶枝丫错杂遮住了头顶,望不见星空。所幸砍刀头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抬眼看将眼睛一眯,笑嘻嘻道:“飞走的那个是什么人,瞧着人冷,是不是道长你的同门?”
“……不是。”黄袍道士道:“回去将我的话告知他们。”他砍刀头应下离去,方才进了灌木丛的络腮胡子和长毛痘钻出来,对着正在擦额的道士,极其恶劣地道:“真不要脸,哈呸!”
“喂!我好歹也是帮了你们忙了,三脚猫功夫怎么了,我又不是专门干这个的,看了两眼书就急匆匆赶来,还破了那么多法阵,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天赋异禀吧!”
长毛痘:“呸!去你的天赋异禀,晦气,还钱!快点啊,磨蹭什么?”
络腮胡子伸手:“快点还钱!”
两人正要再说下去,忽然觉得唇上一紧,说不出话来。黄袍道士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没有人才松下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道:“这可不该怪我,谁让你们一直叨叨,要是让别人听到了,我面子往哪搁啊?你们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沸沸扬扬,给上面那几个家伙知道,不得笑死我,所以,就麻烦你们先闭嘴。”
道士摸了摸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我觉得不保险,你们还是忘掉要好一些,这样就没人知道啦。”他拍手道:“哎呀,我真是太聪明了,嘻嘻,唉,你们别跑啊,呜呜叫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他嘀咕一声,道:“真麻烦,我说话怎么就不听呢,都怪你们。”
黄袍道士抬手冲着两人跑的方向一指,见两人动弹不得。笑呵呵地缓步走了过去,绕着两人走了一圈,一人一个脑瓜崩,饶有兴致道:“这不就好了嘛。早这样就更好了呢。”
又是两指过去,两人眼神呆滞一瞬,又恢复过来,懵然道:“道长?”
“嗯。怎么了?”
“尸体藏到哪里去?虽然找着了,但难免有其他人捡去。”
“是嘎。”
道士点点头,道:“嗯。说的有理,你们先回老槐树那盯着他们,尸体我帮你看着。倒是银两五五分。”
“这……怎行?”
黄袍倒是看着两人,许是有些过意不去,松了一口,道:“那三七分总可以了吧。你们三我七。”
“什么!”
“哦哦。不好意思,嘴瓢了,我三你们七,不二价,再说老子不干了。”
“好好好……”
“行了,这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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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回去吧。”
看人走远,黄袍道士呼出一口气,道:“真是麻烦死了,早知道就不来了。等等,他哪去了,真是的,慢一点又不会死人,这破衣服也太难看了,早知道就不穿了。”
人群嚷嚷:“大伙快上,咱们也算是除祟了!”
“冲呀!”
彦瑜看着一众人不要命的朝着厉鬼冲去,劝也劝不住,就飞身过去,挡在了前面同厉鬼交手。
一男子道:“哎哟!厉害啊,别说那鬼指甲还挺好看的!又红又锋利,切菜好使。”
又一人道:“这新娘子瞧着也好看,就是手脚不太好使,不然指不定……”
一人穿着粉衣,道“想什么呢,那东西你们也惦记。”
“哎呀!我的眼睛!快从我面前滚开,男扮女装,你太恶心了!”
“说谁丑呢,本大人貌美如花。”
粉衣人掏出镜子,立刻有人看傻子一样地远离他,面上骇然。因为天还没亮,看不清。他也不在意,将铜镜收回去,叹道:“哎呀,年龄大了,忘性也大,弄错了。”
他一说话,脸上的脂粉就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忽然听到彦瑜传音:“你在做什么?还不动手?”
“哎哟,怎么还急了?”粉衣人拍拍裙子,一掌过去,道:“你们要去除祟吗?,我送你们一程,很快的。”
十几颗环抱的树木拦腰截断,众人立刻惊恐的往后退作鸟兽散,咆哮道:“鬼啊!都不是人,我们快跑,他们说的是真的,那灵山派的仙人早被妖怪吃了!”
“是啊是啊,衙门都慌了,连夜要道歉呢。”
众人跑远,粉衣男子道:“记得给我报酬,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呢!”
彦瑜道:“没钱。”
“没钱那就算了,我先回去了啊,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彦瑜道:“招摇撞骗。”
粉衣男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崴脚,看着彦瑜传音道:“你看出来啊,我还以为天衣无缝呢,再见!别打我。”
树林里一片狼藉,彦瑜将洛凉笛扶住,给他疗伤,道:“下次不要误闯过来。”
“是,师尊。”
南熙道:“师尊,那陶员外怎么办?”
彦瑜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道:“咎由自取,你们看着办。对了陶家其他人可有受伤?”
“师尊放心,无人伤亡。我们将陶员外送回去时,宅院里的人一早就被陶夫人遣散了,只是分头行动时,没有防住让鬼怪将人劫了过来,是弟子的错。”
彦瑜道:“不怪你。府衙那边的事如何?”
洛凉笛拱手,恭敬道:“师尊,剩下的那三位死者一个月前和陶家公子参与了一场冥婚,冥婚的女子正是这位新娘,恰巧他们是主办者,而其余数人只是当时入了场,一路观看。还有陶家手上命案不止这一件,当时府官递来的卷宗上记载十年前,农家张氏四口之家三死一伤,还又一位吴姓男子被打死。”
“嗯,知道了。你们先将人送回陶家,为师还有事要办。”
彦瑜将奉南棺里的尸骨带过来,找了块地,将新娘和白骨合葬,又将他兄长的尸骨葬在一旁,也算是兑现了承诺。
回到陶宅时,陶夫人泪流满面,愤怒道:“挨了天杀的,多管闲事,好好的将那祸害除了不好,偏要查偏要查,你们滚!”
彦瑜也没有好颜色道:“好自为之。”
衣袖一甩,头也不回的就塌出了陶家大宅。次日一早官府便抄了陶家,拿人归案。
午时,林中的尸体依次被运回镇中,交到了府衙。
走在街上,南熙道:“师尊,你的伤还没有处理。师兄也受伤了,不如先回驿站处理一下,晚些再回去。”
洛凉笛道:“是啊,师尊,你伤得的确很重。”
不说彦瑜还没有感觉,一说还真觉得有些疼,他看看洛凉笛被抓伤的手臂,淡淡点头,道:“也好,那便晚些回去。”
10. 厉鬼新嫁,喜轿进庙7
彦瑜飞速给自己点穴止血。见两个弟子神情紧绷,试图调转话题,道:“来了这么久还未曾进食,你们饿了吧。”
“是有一点,师尊想吃什么?待会儿我去点。”
“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还不饿,就不用了。”
“那师尊别的什么需要吗?”
“清茶就行。”
彦瑜走在前面,街上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走散。他的徒弟一直紧跟其后,可能是伤势引人注目,有不少百姓侧身:“哎哟哟,嘶……”“看着都疼,好好的伤成这样……”“年轻人就是不太爱惜自己,哎呀……”云云。
彦瑜只好扯着一点衣袖,将受伤的手臂遮住按住,奈何后背也是血淋淋的,血液凝结,衣裳粘着皮肉,这么一扯,总还是疼的。
然而只是嘴角抽了一下,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南熙默默站在了他背后,勉强也能将伤痕挡住。
洛凉笛也将自己手臂遮住,道:“师尊,打斗的时候,新娘怎么总是攻击陶员外,按理说好歹新娘也在陶家待了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要招招毙命,这其中莫不是还有其他缘由。”
彦瑜道:“不错,确有。”
当时彦瑜将新娘镇压,埋葬她时,新娘和兄长魂魄逸散,彦瑜用‘浮生’琴将其魂魄凝聚,从而知其生平。
“府衙卷宗上受难的正是新娘一家,吴姓之人吴明十岁时被张家收养,与张云宛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张家夫妇早已为他们定下了亲事。”
洛凉笛表情凝肃,疑惑道:“那师尊,怎么也算是一段佳话,后来怎么又沦落至此。”
“张姑娘长成,貌美。陶家独子风流成性,到处拈花惹草,流连勾栏瓦舍。后来当街偶遇张姑娘,临时起了歹意。”
南熙道:“恶人多作怪。师尊有人救她吗?好好的一个姑娘,遭遇这样的事未免过于不公了。要是我在,当街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保管爹娘都认不出来。”
彦瑜道:“吴明当时冲上去将张姑娘护住,让她先走,自己和陶家打了起来。可惜,人多势众,吴公子势单力薄也没有陶家势大。”
南熙:“所以,我猜测陶家一呼百应,有人受利或是被唆使,对吴公子动了手,以至于吴公子当街惨死。”
那抹将要逸散的魂魄中传来的嘶鸣仿佛还能够听见。姑娘在跑,泪水落在身后,男子在怒号到最后呜咽无声。
“给我上”“抄家伙”“揍他,敢跟陶公子作对,该死!”
彦瑜心里很闷,说不出来的闷痛,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口气,回神道:“不错。也有人悄摸报了官,不过尸体交至官府后就再无消息了。”
洛凉笛道:“师尊,那陶公子既是这样的人,当真是难以置信。陶家夫妇还是过于溺爱了他。”
彦瑜道:“哪里是溺爱,分明是到了包庇纵容的地步,否则也不至于获罪。”
张姑娘回家,张家夫妇得知此事后也报了官,但是没有得到解决。三天后陶家就带着名为聘礼之物找上门来,要求娶张姑娘。张家悲痛欲绝,也不可能将姑娘交出去,争执中打了陶家公子。陶家公子恼怒,让家丁动了手,张乘反击当场将陶公子按在地上痛打怒骂,只不过被人当头一棒,叫陶家逮住机会随便割了口舌。
张姑娘拉扯间被人推搡倒地,脑袋撞在树边的石头上,流了血。陶家公子本来以为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就将人带了回去,好生将养。
醒来那姑娘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频频落泪。陶公子一看美人落泪,这哪成,当即就将婚事定了下来,陶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哪有不依的,所以很快就成亲了。
说来也怪,新娘自嫁入陶家,再也不哭不闹也不生养,陶家公子却老实了不少,勾栏瓦舍也少去了。就这么平淡淡地过了九个年岁,本以为一切都会埋于尘土,波澜不兴,然而好景不长。
某日,一紫袍道人云游至此得陶家接待。
道人掐指一算,捻着白胡须,浮尘一扫,道:“啊,你家有煞星夺运呐。”
陶员外大惊失色:“煞星?”
道人垂眸,叹道:“正是。你家那儿媳携怨而来,命里多舛,家破人亡,乃是刻薄的命,命里无嗣,最善破财,沾者厄运缠身,非死即伤。”
自新娘入门,陶家生意四处碰壁,惹的一鼻子灰,官府那打理也花了不少心思,前儿他儿子还在台阶上摔了腿,何况确实无嗣……这不都对上了。陶员外心中一惊,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作揖,哭嚎道:“道长,当作何解?”
道人留下一句“配骨抵煞,保其财运。”再不见踪迹。
后来姑娘头脑忽然清明过来,三天一闹两天一打,陶家一看果然是留不得了,再加上她不服管教给杆子不爬,陶家越看越是不顺眼,越看越是堵的慌,竟是暗下杀心。
陶家夫妇琢磨着,害怕他儿子反对,哪成想他儿子说:“真没意思,腻了,这贱骨头该如何就如何。”
果不其然,当张姑娘再次发作,举着菜刀见谁砍谁时,陶仁站在廊庑下,见她那疯癫模样,皱皱眉头,抬手一挥,一声令下:“按住她!绑了!!”
家丁一拥而上,棍棒相加。一棍子打在手臂上,当下一痛,菜刀也应声而落,姑娘哭着,挣扎着,怒骂着:“丧尽天良,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啊滚开!去死!!我要你们赔命!!”
后来陶公子怕自家沾染邪祟,亲自邀了宅外人,命他们将她钉住,连夜封进了轿子里,要抬上山和一座孤坟配骨。
轿夫将轿子抬到山上,四处看看,觉得晦气,也不想再走,就随意将她丢在半山腰上。
没过两日,惨案连连,亲自参与冥婚的人一个接一个,伤的伤,死的死,这便是此次凶案的原委。
至于陶家夫妇为何还能苟活于世,这点彦瑜也还没想明白,不过原来的官老爷不作为,倒不想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倒是雷厉风行,做得干脆公正。
洛凉笛:“原来是这样。”
“唉呀,三位里面请,马还好好的,不必当心,还在马厩里啊。”店家小二笑嘻嘻地道。
彦瑜有些意外,没想到店里来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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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人,小二哥居然还记得,于是微笑道:“多谢。”
“客气了。”店小二将他们迎进去,站在后方时,瞥到他们身上的伤:“哎呦,怎么伤成这样,我看你们是进镇了吧,这几日里面不太平,好些人都伤了,你们呐也是跟着捉鬼去了?”
南熙道:“嗯。诺,银两给你,我们要在这里暂住两日,有劳了。”
彦瑜道:“麻烦给我们准备些打理伤口的东西。”
“另外给我们备些吃食和茶水。”
“好嘞,客官,楼上客房还空着呢。这是钥匙,你们拿好。”
彦瑜接过钥匙就踏上楼梯,走了两步,道:“我先上去,你们自便。”
两弟子点头应下,小二瞧着楼上的背影,咂舌嘀咕道:“他感觉不到疼吗?一点反应也没有。”咦了一声摇摇头,就去准备东西了。
彦瑜面对着桌上小二准备的清水、巾帕和一些伤药,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他从来没有给自己上过药,而且平日里也不经常受伤,就算受伤等个两日自己也就好了,再不济受了重伤,他昏迷不醒,也没办法给自己上药,运气好有人拉他一把,运气不好就躺上那么两天,清醒过来也就差不多了。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大多数时候,身边也没有人可以帮他。
彦瑜见过其他人包扎过,于是他有样学样,将沾血的衣服脱下,利爪划伤的地方,血肉糊成了一片,一扯就流出血来。彦瑜将瓶子里磨细的药通通抖在伤口上,然后一把捂住右手手臂,火辣辣的疼,有些钻心。
他蹙着眉,还没来得吸两口凉气,就听到门扉响了。
“师尊,你在里面吗?”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着,彦瑜扯了一下衣裳,将伤口遮挡起来,确定不太形象不那么有损,才道:“南熙你有什么事,在外面说就成。”
“哦,师尊不是受伤了嘛,弟子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瞧瞧。”
里面沉默了,外面顿了顿,斟酌地说:“师尊后背也受伤了,恐怕够不着,师兄手伤着了,也不方便,弟子皮糙肉厚又被护着,也没受什么伤,就想着来看看师尊。”
彦瑜听他这么一说,就伸手试,够了够,果然受伤的地方位置太刁钻,他只能用余光瞥着背上那点翻卷的血肉,愣是够不着。
“师尊?”
南熙站在门外,许久彦瑜才说:“你进来吧,门没上锁。”
南熙进来,眼神在彦瑜身上定了定,就自觉将巾帕拧干,道:“师尊伤口还没处理好,我帮忙擦擦再重新伤药。”
彦瑜心道:“方才忘擦了,重新擦一遍真的好难堪。”
他将脸别到一边,伸手道:“给我,为师自己来。”
这么一动作,衣裳就滑了下去,在椅子上堆成了一堆,南熙不由得愣了愣,本来他只是看见手臂的,这下半/裸的师尊他彻底瞧见了。
忽然觉得有些凉,彦瑜也是一愣,手在半空僵住。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的眨巴了半天。
12. 草介2
南熙和洛凉笛说:“我去镇上一趟,师尊问起,你就帮我说一声,别让他担心。”
洛凉笛见他还没吃饭,于是微笑道:“饭后再去吧,师尊他鲜少和我们一同用膳,师兄我一个人吃着也没什么趣味,你若不吃饭就跑出去,一来不知道的人会多心,二来师尊知道了,恐怕要指教你。”
“师尊他不管这些的,不过师兄你说的对。”南熙道:“那我吃完再去就是。”
晚间,彦瑜正准备躺下,忽然敲门声又“笃笃笃”地响了起来。
他此刻只穿了中衣,还是临时找店家来的,先前的衣服划破的地方太多,已经不能穿了。
彦瑜捏捏眉心,坐了起来,道:“什么事?”
“师尊,是我。”南熙的心脏在怦怦狂跳,正忐忑的站在门外。
门一打开,南熙的眼睛就亮了,将东西献宝似的双手奉到彦瑜面前,嘴角也漾起笑痕,道:“师尊,弟子今日去了集镇,想到师尊衣物有损,所以就给师尊买了送来。”
彦瑜看过去,少年手上的料子是上好的素绸,光泽淡淡不招摇,看着也很软,细处还勾着精致的软金纹饰流着光华。
他垂着眸子看了一会儿,回给了南熙一个微笑,然后将衣服接过,道:“为师正好需要,你有心了,回去之后再给你银两。”
南熙眸光黯淡了一瞬,又明亮起来,温声道:“都是弟子应该做的,那就不打扰师尊休息了。”
“嗯,好。”彦瑜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南熙眼中的情绪,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反手就将房门关上了。
“啪”的声音还没未落,紧接着上锁的声音就响起来,南熙在他房门僵住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愣愣的回屋。
住店的时候,为节省开销,所以他和洛凉笛住一间屋子。
“南熙回来了。”洛凉笛将床铺铺好,问道:“怎么样?师尊喜欢不喜欢那件衣裳?”
南熙自己搬了椅子,坐在桌边,道“师尊应该是喜欢的吧。”
“你没问师尊?”
“嗯。”
“………”洛凉笛坐了过来,道:“你今日去买衣裳也不说一声,早说我就和你一起去了,免得你破费,还给我也买了一件。”
南熙道:“哪里破费了,都一样的,师兄之前陪我练靶子,就当是感谢师兄的。”
“那好,下次你还想玩就叫上我。”
“行。”
洛凉笛道:“等沈明修回来,我们一起切磋一下,看看彼此的实力,也好查缺补漏。”
南熙有些哭笑不得,道:“只怕他看见我就生气了,哪里还肯和我比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我很不对头,指不定不太顺利。”
“同门之间闹着玩也很正常,虽然他性子别扭,但好歹心是热的,不会真和你闹矛盾。”
南熙摊手,道:“我知道,吵嘴嘛,我也会。”
洛凉笛摇了摇头,拍在他肩上,道:“时候不早了,洗洗漱就休息了。”
“那师兄先休息,我再坐会儿。”
洛凉笛起身,打了个哈欠,道:“怎么了?”
“哎呀,就是首次下山除祟,心里激动,一时睡不着,师兄你既然困了,就赶紧睡吧,不必管我。”南熙推着他,笑了起来:“真的,快去吧。”
“南熙,你是不是不习惯和人一起睡?”
“不是,师兄想多了。”
“………那行吧。”
这边南熙还在支着腮,盯着房门看,那边彦瑜已经将衣物放在了床头,他大略翻看了一下,不止外袍就连里衣都有,很周全,心道:“这孩子还是太乖了,不过感觉还不错。”
乖乖徒弟谁不喜欢呢?彦瑜就喜欢这种又乖又孝顺还不用操心的徒弟。
青灯还在燃烧,灯火下彦瑜又定定出神了一会儿才躺下。
第二天,彦瑜就穿上了南熙送来的衣袍。南熙喜不自胜,但他也敏锐的注意到:彦瑜穿着还是不合身,小了些。因此也就显得他身形越发纤细俊逸,仙姿玉质,不觉就多看了几眼。
正看得入神,彦瑜倏地侧过眸子,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
彦瑜说:“去后院把马匹牵过来,回去了。”
南熙立刻就转到后院,很快就将马匹牵了来,将绳索交到彦瑜手里,道:“师尊的手……”
彦瑜若无其事,淡淡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碍事,又没断,驾马还是绰绰有余的。”
洛凉笛和店小二打了声招呼,款步迎过来,道:“师尊,已经打理好了,我们走吧。”
路上,南熙忽然道:“师尊,那鬼新娘和那鬼宾已经除去,我总觉得心里还是难以释怀。陶家仗势欺人,强取豪夺,害了那么多条命,最终我们也要帮着除祟,是不是错了?”
站在这个角度的确很为难,句句都要斟酌,彦瑜也难以回复。他思索了一下,道:“陶家有罪不可否认,鬼新娘杀人报复也不可否认,我们镇压鬼新娘一样不可否认。可我们不镇压,死的人会更多,惨案也会更多,厉鬼也就会更多,到时我们怎么不算助纣为虐?只能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追求公正。”
“陶员外已经收押,厉鬼也已经制服,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的,遇上之后再论吧。”
南熙垂眸道:“我只是可惜,张姑娘那样好的年纪却遇上了这样的事,偏偏还摊上了一个破烂人,为什么就不能好一点?”
洛凉笛宽慰道:“想那么多做什么?人要向前看。”
沉默了一会儿,彦瑜道:“也不必一直挂念,张姑娘这样好的人,自会得到眷顾。”
“师尊的意思是……”
彦瑜点头,道:“留下的那个是她的躯壳,她的魂灵还没有散去。如今邪煞之气已除,陶家也自食其果,她心中怨念已消,温养几日,便可从头开始。”
南熙喜道:“我还以为真的将她打散了,能重新开始就好。不过跟在她身边的那个鬼幕是真的不想让他受到伤害,频频为她抵挡,新娘应当是他很重要的人。”
彦瑜道:“那是她兄长,张乘,新娘是他亲妹妹。”
谈论下来,已经到了山门前,立刻就有守门弟子将马匹牵走,欢喜道:“尊者、师兄你们回来了。”
彦瑜道:“嗯,你们自行散去。”
弟子们散去后,彦瑜就带着自己的徒弟前去交付委派,顺便收取报酬。
玄机阁,灵山派掌管消息进出的地方,也负责委派的分发和交付,其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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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珀玉,人称“玉书尊者。”但他比较喜欢别人称呼他:“玉书君。”
没有别的原因,纯粹是“玉书君”比“玉书尊者”更好听更顺耳顺口,也更文雅。
南熙站在柜台前道:“丰梧镇厉鬼案,劳烦了。”
“小少主客气,我这就登记。”中年模样约莫四十岁的人执笔笑道:“没想到这么短的时日就将厉鬼除了,少主好能耐啊。”
南熙道:“是师尊和师兄护着,此行才如此顺利,莫长老方才言重了。”
洛凉笛恭敬地点头。莫长老哈哈笑了起来,看向彦瑜,道:“你这徒弟啊。”
彦瑜顺口道:“我这徒弟很好,也很谦虚。”
莫长老道:“你倒是不吝啬夸赞,掌门当初让他拜你为师也没见着你夸他两句,如今夸起来倒是越发顺口了,得心应手得很。”
南熙听到这里,心里已经热血上涌,暖意在心间激荡,信马由缰,一发不可收拾,竟是觉得脸上很热。
彦瑜看了南熙一眼,道:“该夸就夸,陟罚臧否,他若是做错了,我也不吝啬责罚。”
莫长老在黄梨木牌上登记好,穿上红穗子,转身将它挂在墙上,又拉开了木牌下面的小柜,边拾掇边道:“说的对。有这么个赏罚分明的师尊教导,弟子定然也是出色的。”
彦瑜微微抬首,道:“那是。我的弟子哪个不出色,即使现在不能下结论,以后也不会比别人差,他们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哈哈哈哈哈,是了。”莫长老笑着,转身将柜子里的锦囊递过去,道:“小少主,拿好,这是此番委派的报酬。看得出来,你师尊很看好你们。”
洛凉笛道:“多谢师尊。”
南熙心里很高兴,对彦瑜道:“弟子会继续努力,定不辜负师尊所望。”
他说话时,难掩激动,语气铿锵,眼神坚毅。彦瑜暗道:“心灵鸡汤灌猛了,这孩子高兴得都快找不着北了。”
彦瑜颇为矜持地道:“既然知道,你们就好好修炼。”
正说着,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清和君,你那弟子我瞧着无需你鞭策,自个儿都能鞭策自个儿,哪用的着你操心。我的弟子就难伺候了,此前还多谢你替我管教他们。”
“不必多谢。”
珀玉摇了一下缀着翠玉的扇子,道:“对了,此行可还算顺利?”
彦瑜回道:“此行尚可。”
珀玉手里拿着青扇,正倚着二楼栏杆,闻言摆正了身姿,道:“哦,尚可?可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彦瑜笑道:“倒也算不上。反倒是你,柏夜月的事谈的怎么样了?”
珀玉闲庭信步一般缓缓下楼,天青色衣摆掠过楼栏,熹微的灯火之下,端的是儒雅随和,温润如玉。
他先是轻笑一声,接着笑眯眯道:“也还行,掌门去白径山除妖,没功夫去和那些人费口舌,你也接了委派,我就只好和‘芳歇君’一同去了,过程也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些无聊。”
“芳歇君”居灵山派钟灵峰,异草阁阁主,掌管灵草异植,善医术,灵山派丹药多出自他手。
彦瑜道:“看来都差不多。”
珀玉道:“彼此彼此。”
13. 草介3
珀玉过来,洛凉笛和南熙两人示礼道:“玉书君,安。”
他冲俩徒弟颔首,在彦瑜面前停下脚步,打量一番,眼眸含笑,道:“你今日的穿着打扮倒是别出心裁,很不一般,和以往风格大不相同,嗯,挺好看的。”
彦瑜以往头戴素冠,垂瑱玉带,白色雾绡披身,瞧起来清清冷冷的。如今这件点染着青的衣袍穿在身上,整个人反倒显得更加温和,更加平易近人。
他抬袖看了看,道:“还不错。”
珀玉摇着青扇围着他转了一圈,将扇子一合,弯起嘴角,道:“好了清和君,说说正事吧。”
彦瑜收敛笑容,正色道:“请讲。”
珀玉道:“此次委派,你做得过火了。”
彦瑜微微蹙眉,道:“何出此言,可是不妥。”
珀玉摇着扇子,道:“就是太妥帖了,反而不好。委派的请程人是陶员外,目的是除厉鬼斩邪祟,你倒好不光除了厉鬼邪祟还把人送官府里,请程人不得憋屈死啊,怕是要报复你。”
彦瑜抬眸,目光凛然,掷地有声,道:“我只是做了对的事,不怕他们报复。”
珀玉微笑道:“就知道你是这个态度。诶,老莫,你赌输了啊,愿赌服输。”
莫长老道:“愿赌服输,阁主有什么要求说就是。”
珀玉笑眯眯的敲了敲柜台台面,一双杏眼精光流转。彦瑜就知道他有坏注意了,果不其然,他说:“‘芳歇君’最近炼制了一些新丹药,正巧没人帮他试药,就劳烦你去试一试。”
莫长老道:“去去去,分明是他要你帮忙试药,你倒拿我开刀,算了,仅此一次,下次不和你赌了,我认栽。”
彦瑜道:“你们拿我做赌?”
珀玉道:“就想看看你会不会一反常态。”
彦瑜也有些好奇,便问道:“结果如何?”
珀玉将手一摊,真诚地说:“很显然,清和君的性子当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老样子,没有可赌性。”
彦瑜举手道:“你后退,不必说着说着就凑过来,站远一些我也是能够听到的。”
珀玉道:“还真是不近人情,不靠近就不靠近,你干嘛还要说出来,这样会让我很没面子好吗?你下次不动声色的挪开就行了。”
“………”
彦瑜有些啼笑皆非,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人道:“玉书君你可以回去了,不必再送。谢谢!”
此时,彦瑜已经走出玄机阁,月光清辉,枝影婆娑。珀玉笑了笑,道:“好吧。”
待珀玉离开,彦瑜将自己的弟子遣散,便去了钟灵峰。钟灵峰与南峰毗邻,离得也不甚远,一路上虫草不绝,蛄蛇爬行,树木狰狞,要是没见识过这场面,恐怕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彦瑜拾级而上,目光一凝,抬指挡过两条灵蛇,淡淡道:“木方,管好你的蛇,别让它乱咬。”
两声响哨响起,下一瞬,眼前密密麻麻缠来缠去,解不开理还乱的蛇虫纷纷蹿进草丛,销声匿迹。木方道:“行了行了,那么大火气做甚?可吓死我了。一路上来就行,放心不会有东西扰你。”
彦瑜道:“多谢。”
异草阁内,药香阵阵,火光燃燃,噼啪作响。木方执着蒲扇正守在丹炉前,瞧门前来人,瞄了一眼,了然道:“来拿药啊,诺,就在里间的柜子里,左手边第一列第三行就是了。”
木方说完头也不抬,便又去瞧他的丹炉,一边看一边摇着蒲扇,另一手时不时运起灵流。彦瑜无甚表情,淡淡的“嗯”了一声,便转向里间。木方喊住他,道:“你也不问问那药的功效,就听我话去拿?”
彦瑜回首,看着他:“我以为你知道了。”
木方摇了摇头,觉的有些好笑,但忍住了,缓语道:“脉都没把,人也没看,我知道什么啊知道。过来,我给你看看,再给你配些药,别倒时吃错药让我这钟灵峰遭殃。”
彦瑜道:“胡言。”
木方牵起嘴角,道:“做个假设嘛,清和君当我没说就是。”
“………”
片刻默然,木方搭在彦瑜脉门上的手还未撤去,神色也凝重起来,他看一眼彦瑜又继续把脉。
细微的灵流在体内缓缓探察,木方的眉头越来越紧锁。彦瑜道:“什么意思?”
“清和君近期灵息不稳,时强时弱,你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不过我还没查出来,身上的伤还是赶紧处理一下吧,再不处理只怕是有罪受了。”
彦瑜抽回手,道:“那个东西倒是不碍事,你只告诉我这次拿什么药,我回去自己处理就是。”
木方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找。”
片刻后,木方就从里间提着大包小包的药过来,道:“接着,这些药慢火煎煮三个时辰即可,一日服用三次,每隔两个时辰进一次药。”
“………”彦瑜接过,不禁皱了皱眉头,他这个人平生最不爱喝药,很怕苦,但很大程度上,喝药都是无法避免的。木方在架柜旁左挑右选,很快就拿了两个小巧的药瓶过来递给彦瑜,道:“青瓷瓶里的药外敷,可愈骨生肌,雪瓷的那个内服,可以调息灵力。”
“哦,调息灵力的那个一日一次就行,毕竟这药是新提炼的,正好你赶上了就先替我试试,其他人也没这个症状,就先委屈你了。”
彦瑜冷冷看他,道:“你拿我试药,不先自己试一下?”
木方道:“这不是怕死嘛,你灵力强悍,就算重伤看着也跟没事一样,你就试试,好歹这药是调息灵力的,只是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你试了告诉我,我下次改进,也许可以帮上不少弟子的忙。”
彦瑜捏着药瓶看,道:“………行,你等着。”
他这么一说话,木方心中猛的一沉,咯噔一下,道:“你不是在威胁我吧?”
彦瑜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道:“不是。”
木方拍拍自己怦怦直跳可怜的小心脏,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记得按时用药啊。”
南熙躺在自己床榻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他睡不着。
想着彦瑜肩背上的伤,又想到他为自己挡下伤害,生生挨着新娘一爪,血肉淋漓成一片,白衣浸染,心里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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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受仓惶。
师尊回了南峰,会不会自己给自己包扎,他似乎不怎么会,万一药没上好,伤口也没包扎好,感染了怎么办……
那些被新娘抓伤的人伤口都腐烂化了脓,嘶嘶嗬嗬的,肯定是疼极了,师尊虽然不说,肯定也是一样……我该不该去……就看一眼……
这么想来,南熙躺在床上,怎么也躺不稳当了。
夜渐深沉露水愈浓,浅寐假寐也越发不能。
南熙起了身,穿了衣服,胡乱的擦了把脸,提着风灯就往南峰奔去了。
昏黄的灯火透过竹林,斑驳的照亮少年的脸膛,竹叶沙沙作响。南熙提着风灯穿过去,经过池塘,果然,清玦殿还亮着,师尊还没睡。
殿门后只隔着一扇屏风,只要推开门扉……
南熙靠近殿门,将风灯放下,半抬着手,欲落不落,不知道该不该敲响房门。这时彦瑜突然低喝出声,给南熙吓了一跳。
彦瑜冷声道:“谁在外面?”
“师尊是我,南熙。弟子来看看你的伤。”
彦瑜正在给自己换药,并不想让人瞧见,于是道:“为师伤势无碍,已经睡下了,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少年的声音越过屏风,忧心忡忡的响着:“师尊无事便好,弟子只是放心不下,既然师尊已经睡了,那弟子便不打扰师尊了。”
没有察觉到南熙的气息,彦瑜才微微放下心来将手臂上的纱布揭下,看着纱布上连带下来的血肉,自己都给自己吓了一跳,他以为不严重的,没想到灵力削弱后,还是有些难以抵挡,所幸他不会那么容易就能死去,只是需要多忍受一段时日罢了。
狠狠心,一咬牙,彦瑜将背上粘黏着血肉的纱布也一把扯下,顿时刺痛感遍布四肢百骸闪电一般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火辣辣的疼,彦瑜额角青筋隐绰,冷汗津津,竟是没控制住闷哼一声。
他蜷着手指,狠狠咬住自己的虎口,生生将泪给憋了回去。倏地殿门就开了,彦瑜抬眼只看见南熙火急火燎的奔过来,喊自己师尊。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南熙竟是隐藏了气息,他一直守在门外!”
好容易适应伤口上传来的痛感,彦瑜才道:“你怎么没走?以后不许擅自进我的屋。”
南熙也不管那么多连连应道是。他扶住彦瑜的左手,看着他泛红的眼眶里布着血丝,道:“师尊,我帮你处理好伤势就走,在此之前你先别赶我走。”
他说的诚恳真挚,彦瑜能感觉到里面隐隐地还有一些恳求。一时就心软了下来,缓和一下语气,还是有些难以启齿道:“不赶你走。”
南熙才镇定,眉宇舒展开来,心道:“幸好师尊没赶我走。”
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为什么偏偏还被撞见了?彦瑜觉得很不妥,而且他还很有些震惊:三更半夜的,南熙居然还来帮他伤药!
一下子脑袋就懵了!
师慈徒孝,师也不太慈,徒弟孝顺过头了,灵山派师徒都这样吗?彦瑜觉得改日得找个机会问问灵山派的各位尊者,平日里师徒是如何相处的。
14. 草介4
彦瑜很快就没有功夫多想。南熙将刀尖淬火帮他剜去腐肉,清理着疮口,彦瑜疼痛难忍,身体下意识想要弹起,又强忍着伏在桌上,肩背颤抖着。
南熙道:“师尊,我轻点。”
彦瑜咬牙道:“你下刀可以快些。”
真的,下刀越慢就越疼,这点彦瑜深有体会,只泄出声音催促他动手快点,否则彦瑜绝对相信他会捱不住昏迷过去。
南熙摁住了他的肩背,重重吸了一口气,利落的下刀,清水被血液染红,纱布也血迹斑斑。汗浸湿了彦瑜的身躯,南熙望着清晰可见的森森白骨,心中越来越心惊,渐感头皮发麻。
他已十五岁,却也还是没见过如此惨状,下意识里是害怕的,心里惶然,眼眶已经红了。
南熙花了好大半个时辰,才给他上了药包扎了伤口。彦瑜将自己的额前沾湿的几缕发丝捋了捋,确定不那么狼狈,蓄了些力抬起眼一看,愕然道:“你哭什么?”
南熙鼻子一抽,眼泪一抹,声音涩然,勉强道:“我只是没想到,会变得那么严重,明明回来前还不是这样的……”他蓦地哽咽了:“师尊如果不帮我挡会不会就……”
“胡说什么?”彦瑜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他随意打发了南熙:“本来就伤了,不关你的事。好了,为师累了,你回去吧。”
南熙欲言又止,看了会儿彦瑜才将门带上离开。
彦瑜觉得好丢脸,他居然当着自己徒弟的面疼得直掉眼泪,简直……
简直什么?彦瑜没想出来,用了个“师威扫地”来形容。
因着疼痛,彦瑜胡乱穿上亵衣便挪回床榻,勉力压抑着试图让自己觉得不疼,也许还是有效的,他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
当他睫毛颤动,悠悠转醒时,眼前忽然窜过一条黑影,将旁边的人挤开了。紧接着就听那黑影在耳边喊道:“师尊,你可算是醒了!”
“都快给我们吓死,烧了三天,都要烧坏了!”
被挤到床幔一角的洛凉笛温言提醒道:“别吵着师尊,声音小些。”
那时天光大盛,彦瑜意识还是昏沉的,只看着眼前的黑影在乱晃,然后才清明起来,嗓音干哑道:“什么烧坏了?”
沈明修果然按捺住喜悦,压低声音道:“师尊,你自己发热了,额头烫得吓人。”
彦瑜抬手捏了捏眉心,心里有些不相信自己轻而易举就发了热,他身体一向不错的。他对弟子道:“无碍了。”
“师尊。”南熙端了药进来,伏在床榻边的沈明修小心将彦瑜扶了起来,让他坐好便让开路来。南熙蹲在床榻边,道:“早间木方阁主说师尊将这些药喝下会好的快些。”
彦瑜只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就干脆接过,气吞山河地一饮而尽,他将瓷碗递给南熙,一脸决然道:“还有吗?都拿来。”
南熙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就这一碗。晚些时候再给师尊煎药。”
彦瑜:“………”晚上还要喝啊。
沈明修道:“师尊你醒了就先歇着,我和南熙就不扰你清净了,有洛师弟照看师尊我们放心。”
洛凉笛微笑点头。
南熙猛然看向小他几个月的弟弟,正想说两句话,奈何彦瑜已经答应了,他只好磨蹭着依依不舍的踱出门去。
他问:“沈明修,你自己要走怎么还连带着我?”
“我乐意,你以为你待在师尊那,师尊一下子就能好起来,我告诉你你就是待在那里一辈子也无济于事。别以为当初我爹娘将你认了回来,我也会跟着他们认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你别痴心妄想。”
“不是。”沈明修阴着脸走在前面,南熙还觉得他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就去拉他,忙道:“沈明修,我没有痴心妄想,虽然很早之前是想让你也认可我,但我也不是很执着,况且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
沈明修甩开了他的手,顺便推了南熙一把,眸光寒凉倏地盯着他,冷声质问道:“你没和我争什么?你怎么敢怎么有脸这么说,你来之后,谁不是夸赞你看好你,就连我爹他也偏向你。”他指着自己的鼻梁,愤愤道:“我呢?我呢?我可有可无,他都不看好我!南熙,你敢否认吗?你敢说一句不是吗?!”
南熙愣愣的坐在地上,盯着沈明修一言不发,他知道沈明修说的都是事实,不可否认。
“你别来我面前乱晃,否则我见你一次就骂一次。”沈明修警告道。
南熙一骨碌起身低头拍了拍衣袍,语气无奈道:“我也不想晃的,只是修炼什么的总会碰上,否则你以为我想在你面前晃,诚心给你添堵不成?”
“………”沈明修沉默了,似乎被噎住,脸色也不好看,他顿了顿,然后道:“那就别来我家乱晃,我不想看见你。”
南熙保证道:“只要伯父伯母不唤,我就一定不过去,我只待在小院里就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沈明修盯着他看了一会,面目才恢复平静。忽然着恼抬脚踹了旁边的一棵青竹,似乎觉得不尽兴,又是一脚将路边的小石子踢得无影无踪,然后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南熙望着弯折的青竹,又看看沈明修的背影,终于长吁一口气,心道:“差点就要打起来,幸亏他没动手,下次还是躲远些,真可怕,打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他自我安慰一番便回了院子。
接下来几日,彦瑜时常能见到南熙,不是给他煎药,就是给他做些吃食,还总是热切的围着他转,眸子亮晶晶的盯着他吃东西。
彦瑜有些不适应这突然而来的关切,隔着屏风,神色复杂的盯住南熙一会儿,抬手道:“南熙,你过来。”
南熙正在整理书案,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依言过去,乖乖道:“师尊,可是有什么需要弟子帮忙?”
须臾静默,彦瑜先是扫视一番,赞许道:“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做的不错。”南熙眼睛就亮了,里面闪着粼粼水光,又听彦瑜道:“你不必往我这里跑,回去好好修炼功法,为柏夜月会盟参与试炼做足准备,你师兄他们这几日勤恳,你有些懈怠了。”
南熙神色略有些不安,道:“师尊是不想看见我吗?所以才屡次赶弟子离开。”
彦瑜觉得面对多愁善感的人是一件很心累的事,他又看了南熙,避免再伤到他心,和颜悦色道:“想,为师当然想见你。不过修炼上也放松不得,等你哪天变的强大,可以保护自己,我也就不急着赶你走了。”
南熙喜笑颜开,如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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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一般漾起酒窝,道:“师尊,弟子将书案擦干净就回去努力修炼,试炼时一定夺个好彩头。”
彦瑜点头,待南熙走后,猛然觉得自己说的话隐隐是有些不对的,转念一想,又不觉得有将南熙叫回来重新组织语言的必要,于是就干脆不管了。
他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便去了钟灵峰。将手腕递给木方,示礼道:“有劳。”
木方道:“不劳不劳。”
他凝神诊治了一番,道:“恢复的不错,灵息也稳固了,看来我的药功效果然了得,你这样的都能治。不过,为保险起见,清和君晚上回去再吃一剂要好。”
彦瑜又忍不住给他冷眼。木方道:“清和尊者,讳疾忌医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就算你不喜欢吃药,不想总是看见我,也没到了一见我就给冷脸的地步吧,说真的,你冷脸的时候真的很伤人,就算你长得好看,别人见你一张晚娘脸,还不是要躲远,你这样下去八辈子都别想讨媳妇。”
彦瑜自认为是温和之人,还没到人人退避的地步。木方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的吐槽,他有些生气,脸色就更冷了,眸子里仿佛凝上冰霜:“干你何事。”
木方摇摇头:“是不干我事,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彦瑜凤眸冷淡地瞪着他,面无表情。但在木方看来他脸色阴沉,似乎要怒了。顿感不寒而栗,险些往后退去。
彦瑜见他嘴角的笑僵住,想笑又不能笑,平和道:“你抖什么?难道我能还跳起来打你不成?”
木方道:“你……别随便冷脸,很吓人的好不好,尤其是在晚上,你那张冷脸要是挂上笑,指不定把人吓死!你笑起来虽然也好看,但是刻意笑估计挺瘆人的。”
彦瑜道:“你提炼的那药我试了,吃完就是身体有些冷,还有些催发食欲的作用,别的暂时还看不出来。”
木方皱皱眉:“增加食欲?倒是第一次听,看来我还得再改进改进。”
彦瑜暗道:“难道不对吗?我感觉就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门外一道苍老含怒的声音刮了起来。
“木方,你给我出来!”
“你这是什么丹药?哎呦,我肚子疼,木方!你出不出来,信不信我给你牌匾砸喽!”
木方哒哒地下了青阶,高声道:“莫老,别砸别砸,我给你看还不成?”
莫长老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拖着剑,额头上还淅淅沥沥的往下淌汗,周围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也没什么动作,想来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他们已经习惯了。
彦瑜跟出来一看,心道好惨,果然试药的没几个好过的。
“哎呦,我的肚子鼓起来了!”莫长老惊骇道:“木方!”
木方扶住他,快速的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位,庆幸道:“还好还好,没有让灵力肆虐爆体而亡,长老很幸运。”
要不是全身难受,疼得发虚,有些站不稳,莫长老指不定已经扇了一个大耳刮子过去,要他找不着东南西北。
彦瑜很快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木方就会被骂的狗血淋头,而莫长老会在‘芳歇君’的忽悠大法之下,不知不觉就将那些奇葩丹药试个遍。
那种事他可是一点也不想掺合。
15. 草介5
翌日清晨,灵山派就闹开了,沈掌门去白径山还未归来,掌门夫人一介女子,在很多事情上都身不由己,不能够插手,也只能在旁观望。
训诫堂前已经围满了人,熙熙攘攘的,面上却是冷肃,弟子们一反常态没有人喧闹,一侓地默默站立在侧。
彦瑜在白玉京之外还从来还没有被人这么围观过,说实话这场景还是有些似曾相识的,只是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围观他而已。
他稀里糊涂的被训诫阁的弟子叫了来,不明所以地向训诫台下望去,入目一众黑压压的人头,心道:“这么多人,罚的是谁?”
训诫长老对台下妇人,道:“若是所言属实,我们定会还公道于你。”
那妇人眼神坚定,忙道:“属实属实,绝无欺瞒。”
彦瑜看去,心中不免一惊,他隐约知道这罚跟他有关系。那妇人已经很瘦,神颜也越发沧桑,就连衣裳服饰也不及先前华丽,除去了珠钗钏镯,只简单的挽起发髻,赫然就是丰梧镇的陶夫人。她用手指着彦瑜,引导众人看去,哽咽道:“我夫君就是请他除祟而已,他倒好要替那死人找个说法,将人反手送进了官府,现下我夫君在牢中自铩已经去了!”她胸口剧烈起伏,倏地对彦瑜道:“你这个凶手,你还我夫君……”
彦瑜心中被刺了一下,身形颤了一瞬,他没想到会这样。
珀玉蓦的看向彦瑜,眼神颇为无奈。训诫长老道:“清和尊者,她所言实否?”
彦瑜道:“毫无虚言。”
“看,你们看,他承认了,他就是凶手,是他害死了我夫君!”陶夫人激动道:“看到没有他承认了,你们怎么还不罚他,不是说委派期间致请程人死亡要重重鞭责吗?你们怎么还不动手!灵山派规矩是摆设吗?”
训诫长老眉毛抖了三抖,怒道:“你夫君是自刹,怎么清和尊者会是凶手,你这根本就没有证据,没有逻辑,怎么就能联系起来?再说下去就是诽谤!”
“证据!”她将眼睛睁大,指着自己道:“我就是证据,我亲身经历,亲眼看着的。你们不是有记录吗?就说我家的委派是不是他接的,我夫君是不是因为他被送进官府才死的?他没有间接害死他?”
“…………”
丰梧镇厉鬼闹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只要有人接这个委派自然也就瞒不住。
彦瑜沉默,作为当事人他看着自己的苦主,竟是一句话也说不来。
众人一双双眼睛来回转动,只希望他能说两句话,反驳了那喊叫的妇人,然而他似乎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他说:“我领罚,动手吧。”
众弟子惊,心道:“没见过上赶着领罚的,清和尊者除一趟邪祟除傻了吧。”
训诫长老脸色一白,他不敢。他将捏在手里鞭棘紧了紧,左右看看,没人劝,心里焦灼万分,道:“尊者,你说两句话吧。”
彦瑜抬眼看他,神情淡淡:“无话可说。”
鞭子迟迟不抽在皮肉上,陶夫人等得心焦了,目眦欲裂气愤道:“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们要徇私舞弊不成,他害死人了没听到吗?”见人不动,抓着近旁的一个弟子,想伸手推他上台去。那弟子不动,也不好对一个年近半九的弱妇人动手,要死不活的任她抓着自己领子摇晃,立马就有其他弟子上来将她拉开。
她哭嚎了:“你们不讲理,我只是讨个公道,啊……夫君呐……”
“你说谁不讲理!”陶夫人被喝住,寻着声音看去。
“让开,杵着做什么,好看吗?都滚开些!”
“少主,一早就来闹了,都不敢拦。”跟在他身后的弟子补充道。
这瞧上去怒气冲冲,蛮横无理的人正是沈明修。围观的弟子中有人见气氛不妙,悄摸着偷跑到文经堂将人喊了来。
人群中让开路来,他大步就走了过去,看向陶夫人,沉着脸,勃然怒道:“胡搅蛮缠。帮你家镇鬼还讨不得好,什么人呐这是?你丈夫是我师尊亲自送进去的吗?明明是官府重新查办才被捉拿,自己手脚不干净绑了几条人命,心里有鬼还敢来我灵山派讹人,你好大的胆子!”
文愫琴:“………”
珀玉摇扇子的手顿住:“………”
木方生怕看不清,探着脑袋瞧。
彦瑜脑袋里划过一道电流,短路了一下。
众弟子:……有热闹看了,想看又不敢看,少主好霸气!
“在这里哭天抢地,真当这里是你家,想如何撒野就如何撒野!”
陶夫人愣住,似乎还反应不过来。沈明修越讲越生气,越讲面目越难看:“我问你。什么我师尊是凶手?你亲眼见的?你丈夫是我师尊亲自动手杀的吗?不是吧,他也知道自己无颜苟活于世,才选了个不张扬的死法,你来我们这闹,他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爬出棺材板。讹人也不是那么讹的,好歹颠倒黑白的能力也要练一练,不要什么牵强附会的东西都拿过来脏我们的耳朵!”
他还要再说下去,已经被追上来的南熙捂住嘴,拖到了一边去。“松手,滚一边去。”
“对,还有这两个人。”陶夫人指指洛凉笛和南熙,又指彦瑜,道“跟他是一伙的,杀人帮凶。”
洛凉笛无语极了,南熙简直懵然。
她四下看看,趁人不防备夺过弟子腰间的佩剑就直直刺了过去,完全不将他们当做普通人对待。
修士只要想,一息之间,血溅三尺,至死也不清是谁下的手。
南熙立刻松开沈明修,又拉了一把洛凉笛,躲过了。立刻就有人将剑夺走,沈明修喝道:“柿子专挑软的的来,人善被人欺,真是岂有此理!”
热血上涌,脑袋一热,抬手就过去,倏地被挡到一边,白衣人站在了他面前。彦瑜看了他一眼,对陶夫人道:“节哀。”
陶夫人气的白眼翻天,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伸手就去打他,哭的不能自已,道:“你还我夫君……”
疲累的面容上涕泪滂沱,彦瑜怜悯道:“抱歉。”
陶夫人哭得更伤心了,悲痛欲绝地昏了过去。木方哒哒凑了上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清和尊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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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惹了什么菩萨?都追上门来了?路上坎坷来得艰难都不放弃,可嘉。”
彦瑜就不说话,默默地走上训诫台,将放好的鞭子递过去,惹得训诫长老心里直发毛,忐忑道:“掌门回来岂不是要跟我生气,依我看就算了吧,那人的死也跟你没多大关系,用的着吗?”
彦瑜面无波澜,平平淡淡地道:“规矩就是规矩,此次我考虑欠妥。”以后类如此事,得劝人活着,死了让人挂念,徒增烦恼。
训诫长老扬起了鞭子,彦瑜无动于衷。
南熙冲过去:“师尊,你做什么?”
洛凉笛拉住他:“师尊他领罚。”
沈明修青筋暴起,指着训诫长老威胁道:“你打我师尊试试!”
鞭子落下了。
沈明修大叫一声,气急败坏样直跺脚,又喊不停,都要急疯了。
珀玉捋捋头发,摇摇扇子,对莫长老摊手道:“没有可赌性,犟的很,还死犟死犟的,有什么值得的。”他转向看众,挥挥手,高声道:“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回演武场的回演武场,上课的上课去,该干嘛干嘛。”
文愫琴叹了一口气,扶着陶夫人往异草阁去。
见他娘要走,沈明修突然窜过来,拉住她手臂,急切道:“娘,你带她去异草阁做甚,待她醒来赶下山就是,你先劝我师尊。”
文愫琴未说话。木方已经开口道:“门派清誉还是要维护的,少主还是不要管了。”
沈明修气闷,攥着手又喊了一声娘。文愫琴道:“放心,娘分的清是非,醒了就遣人送回去。你叫上南熙他们回文经堂去,别随意跑出来,惹人生气。”
他娘不说劝或不劝。沈明修急道:“那我师尊他怎么办?”
木方拍拍他肩,道:“你师尊你师尊的,谁劝得过呀,他自己不倔一下心里不舒服,又不是不知道。回头再来我阁中,一剂猛药下去就是,还怕他不成。”
沈明修过去,南熙和洛凉笛已经被彦瑜训了回去,又怕惹他生气,看了一眼忙不迭回去上早课。
灵山派闹了一通,弟子们碎碎嘴,好奇的谈论几句,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跟没事发生似的。
陶夫人被送回去了,在台阶前坐下,愣愣的盯着脚下半晌,然后扭头看着贴上封条的大宅院,又看看身侧那几箱明晃晃越来越亮的金银珠玉,呜的捂住脸大哭起来。
彦瑜受了鞭刑,却好像没事人一般。第二日就在灵山派内指导弟子修习,偏还是一副风轻云淡、气度从容、风度翩翩的模样,仿佛他并没有遭过什么罪,弟子向他问好或是请教时,偶尔还笑笑。
珀玉看得有些牙痒痒,走过去对着演武场的彦瑜悄声道:“清和君,你不是人,你好可怕。”
彦瑜转身就走,道:“你不是人是南北。不见!”
珀玉面向场上弟子,正色道:“你们听见他骂我了?”
弟子摇头。珀玉道:“不许说出去,不然罚你们倒立。”
弟子点头。珀玉青扇一展,满意道:“孺子可教也。”
16. 草介6
沈致远疾风御剑归来,刚入山门还没歇脚就听说彦瑜受刑之事,眉头皱了好久,嘟囔道:“真是岂有此理!”说罢直奔训诫堂而且。
掌门板着脸破门而入,道:“清和尊者受罚了。”训诫长老吓得一哆嗦,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扶额道:“掌门,这真不赖我,我劝不住啊。”
半晌,沈掌门道:“哎呀,算了,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别动就是,要是他倔,你就和其他人一起将他绑喽!”
训诫实话实说道:“不是不想劝不想绑,怕是我们加起来还不够他打一顿,哪里敢跟他动手,何况真动手要是伤着他,掌门你还不是要跟我这老骨头急眼。”
“………”沈致远道:“你们看着办嘛,轻点打不会?”
训诫拢着袖子道:“这不是教我左右为难嘛。”
沈致远看看训诫长老,道:“那你站中间总行,两边都不管。再不行就称病躲他一躲,关起门来,他还能给你屋顶掀了?”
训诫道:“有理有理。”
彦瑜从演武场回到清玦殿坐下。手里正执着书卷,另一手端着茶盏,刚喝下一口茶,沈致远就来了。
彦瑜并未料到,问:“掌门什么时候回的?”
“不久。”他一脸歉意道:“你受累了。我灵山派让你受委屈了,那什么破规矩本来就是不作数的,这种事大伙也是心照不宣,能不责罚就不责罚,拗不过人家赔偿就好,哪里用的着挨着这皮肉之苦。”
彦瑜将书卷放下,请人落座随即正色道:“掌门予我安生之处,总不能还要坏了规矩,若是如此,我心难安。”
沈致远知道拗不过他,踌躇了一会儿,犹豫道:“那伤势如何,可上药了,若是药不好,我同木方说一声可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伤势无碍,已然大好。”沈致远皱眉,彦瑜道:“掌门放心就是,不信我还信不过木方吗?他的医术掌门也是知根底的,他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沈致远“哦”了一声,爽朗笑道:“我自然信你,就不去找木方了。”他往怀里掏了掏,将锦囊递了过去,道:“这个你拿着,知道不稀罕什么金银珠玉,给你也总是推辞。这次就当补偿你,你将它收下,我也才安心,别说什么一份功业一份酬劳,我这里不兴这个,你不收下,我晚上睡不着觉。”
里面是金叶子,沈掌门道歉表达歉意的一贯作风。彦瑜不看也知道,正巧他的花完了,掌门的一番心意也不好再推却,于是顺水推舟欣然接受,微笑道:“那就谢过掌门,有劳了。”
沈致远见他收下,笑着摆手道:“客气什么。”
彦瑜问道:“掌门此行可还算顺遂?”
沈致远道:“顺遂。”他斟了盏茶,喟叹道:“白径山外围的妖兽邪祟,我已尽数除去,山下百姓不会受难;至于内围,待三年后,骄楚盛会,仙门齐聚,就由他们小辈比试,争夺去罢。”
彦瑜沉吟道:“届时,恐怕会很热闹。”
沈致远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说的是。”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他问彦瑜:“若是青年才俊齐聚,各展拳脚,要争个高下,排个名次,你看我儿和小侄如何?”
彦瑜看他,回答说:“各有千秋,各有优劣,不宜过早下结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不比任何人差,将来定会展露头角,扬其锋芒。”
沈致远喜不自胜,笑了起来,道:“有你这句话就好。”
彦瑜道:“掌门可是为沈公子忧心?”
沈致远叹道:“毕竟我是他爹,定然是关心他的,只是他长不大,不懂。”
彦瑜宽慰道:“如今他也才十五岁,以后长些年岁应该就会明白。”
沈致远玩笑道:“虽然修仙,不也还是人,人能有几个以后啊,我等他长大,恐怕也要入土喽。”
彦瑜道:“掌门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
沈致远就呵呵的笑了,道:“也对。”
寒暄片刻,沈致远便告辞离去。彦瑜又拿起书卷来,忽然想起自己从丰梧镇带回来的魂灵还没有安排,于是他将浮生琴召了出来,依着习惯清雅之风,便找了处雅致的地方席地而坐。
清玦殿前有一方池塘,里面养着锦鲤种着莲荷,如今开的正好,碧叶红莲交相辉映,着实可爱。那池水乃是山间瀑布流泻而来的活水,灵气富足,十分有益身心,但彦瑜只是看看,便在青竹下抬手拨弦。
琴音在他指尖流转,招凰引蝶,若昆山之碎玉,恍芙蓉之泣露,悠远寂寥又哀戚悲怨,最终归于平和恬淡。
此曲乃是《往逝安》,原是他母后昔年所作,有息煞、安魂定魄、抚慰厉鬼恶魂的功效,弹奏时,琴弦上金光流转,自有飞花相伴。
清洌洌两三声后,琴弦止颤。彦瑜垂下睫帘望着琴,温声道:“我有一好去处,可让你们安心待着,待你们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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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世之时便可离开,你们可愿意去?”
琴身中传来声音:“多谢仙人,我们愿意。”
彦瑜道:“那好。如今你们魂体已无大碍,在琴中修养两日,我便将你们送过去,届时这凡尘之事便与你们无关了,若是有缘修炼,也算一大造化。”
说罢浮生琴化作一道金光,融在掌中。
彦瑜起身,迎面便有一来人,摇扇道:“好曲,百听不腻。”
“你有什么事?”彦瑜道。
珀玉笑眯眯的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了吗?我说来听你弹曲的,你信不?”
彦瑜无甚表情的看着他,道:“你看我信不信?”
珀玉挑起嘴角,道:“我观清和君不信。”
彦瑜道:“那好了,玉书尊者可以离开了,我喜清净。”
珀玉扇子一合,抬手将碎发一扬,道:“先别急着赶我走。”
彦瑜道:“有什么事就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否则我会很没有耐心的。”
珀玉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是我言行有失,特来向你道歉,另外我带了药来,芳歇君说让我亲自盯着你将药喝了,免得偷偷摸摸背着人就将药倒了或者放在角落里落灰发霉。”
糟糕X﹏X,被说中了。
真的,木方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好医士,一丝不苟得让人五体投地。
彦瑜头上一道黑线,所幸还没有那么做。他镇定下来,反驳道:“没有。你将药给我,我现在就喝,喝完你就可以走了。”
珀玉耸耸肩,看着他笑道:“好吧。”掌中立时出现一瓷碗,里面盛着黑黢黢的药,光是闻着味都知道它有多苦多涩。彦瑜只看了一下,在心中定定神,就视死如归一般,端过来仰头就喝了下去。
他将碗递回去,催促道:“我已经喝了,你可以走了吧。”
珀玉道:“你怎么就一直赶我,我可是好心好意来看你的,半点好都讨不着,真是的,冷死个人了。也不请我进去吃吃茶,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彦瑜嘴里发苦,最近他特别不想看见珀玉和南熙,因为他们一来,不是为他熬药,就是为他送药,他受够了,闻到草药味儿就要生理不适,路过钟灵峰都恨不得施道结界。
毕竟是客,再赶下去,彦瑜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于是道:“玉书君,请。”
珀玉唰的将扇子展开,忽的笑开了,得意道:“恭敬不如从命。”
17. 草介7
珀玉将扇柄抵住下巴思索着什么,彦瑜走在前面。《往逝安》既响,珀玉也就知道彦瑜要下山了,他笑问道:“清和君要前往鬼路渊?”
鬼路渊,六路玉衡天正派最是嗤之以鼻之地,不在六路之中,常人难以寻见,是一处鬼怪聚集、群魔乱舞的狂欢场。最先是上仙界白玉京的一座死城,后因意外坠入玉衡天所成,传说其中鬼魅精怪数不胜数,骷髅尸山不胜枚举,入之邪煞之气迎面,魔息不绝。彦瑜沉吟道:“是。”
珀玉忧心道:“不需要我们陪同?”
彦瑜转身看他,道:“不必。”
珀玉嗤了一声,缓语笑过:“也行。我回头与掌门帮你说一声,你要去便去吧,你的弟子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照看两日。”
彦瑜道:“那便多谢玉书君。”
珀玉嘻嘻两声,扇子一抬,两步上去就将手搭在了彦瑜肩上,道:“清和君跟我客气什么。”
彦瑜的眼神在他手上动作定了定,面色立刻严肃,冷声道:“手拿开。”
珀玉不拿开,语气状似轻佻玩笑道:“不就借你肩膀搭一下吗?那么小气干嘛,放会儿又不会掉块肉……”话还没说完,手腕一紧,腕骨都要碎裂,珀玉惊叫一声,又被彦瑜一掌拍到一边去,扇子掉在了地上。彦瑜看他,漠然道:“我同你说过了,你自己不听。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也不想请你吃茶,还请离开,以后再随便把爪子乱放,我对你不客气。”
珀玉脚步踉跄,揉着自己手腕,喊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不就拿扇子挑了一下你领子嘛,凶什么?”
彦瑜轻哼了一声,雪色衣裳浮起,广袖飘飘,抬掌将珀玉扔了出去,还听那青色身影在半空中大叫:“我没想调/戏你,真的,就是想看看你反应,我和莫长老打了赌,赌输了,下次不敢了!!!”
调/戏?彦瑜脸色有些青又轻谑道:“输了?倒是稀奇。”
他的眼尾本就微微上挑,嘴角牵起,带上这种轻谑的表情,更是有种恶美人看路边犬吠的既视感,这时闯入这番闹剧中的南熙不由得愣在了一旁,半天没说话,彦瑜并没有注意到。
“哎呦!!!啊,彦瑜!”珀玉掉到了竹林旁的青石阶上,嘴里一个劲的喊疼,在地上打滚,正准备再解释两句,什么东西也被扔了出来,好巧不巧还砸在了他头上。
他将东西拿起来定睛一看,赫然是他的灵武“霜晴”扇。彦瑜的声音也轻飘飘的传来:“你的扇子一并带走。”
珀玉爬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看了一眼青石阶上方的南熙,整理一下仪容,随即高声道:“明天见。”
彦瑜声音闷闷道:“不见。”
珀玉道:“药!”
“………”片晌,彦瑜自暴自弃一般,从牙缝里将话挤出来,道:“随你。”
珀玉一听就知道他吃了瘪,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身上仿佛也不疼了,将扇子一展,生怕彦瑜不够沮丧,道:“好勒!清和君。”
彦瑜忍不下去了,低喝道:“滚。”
南熙不禁往里面探了一点身子,又看看一旁温润模样的玉书尊者。
珀玉知道彦瑜他真的发怒了,再惹下去就不是炸毛那么简单了,何况他还是病患,自己简直太过分了,想到这里,也抬眸看了一下南熙,估计他要被迁怒了。
但是,能够看见这位温和的病患炸毛真的令人身心愉悦,精神世界得到了极大满足的珀玉美滋滋地回往玄机阁。
他弯起嘴角:“走了。”
今日他打赌,赢了。
南熙正瞧着,冷不防听到彦瑜森然道:“瞧够了,好看吗?”
师尊鲜少这般过。南熙不回话,径直向彦瑜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恭敬道:“师尊,我与师兄他们明日下山,希望师尊能陪我们一同前往。”
彦瑜面色不动,虽然知道不该将这气性牵扯到自己徒弟身上,但话已经出口,再收回来也是难的,还没面子。他说:“明日什么时候?”
去鬼路渊还有两日,不着急。明日去一趟也好散心,彦瑜这几日着实闷的慌,又吃着药还被人气,他直觉不能再待下去。
南熙垂着温软的眸子,嗓音如清泉,道:“明日去采摘莲子,辰时出发。”
明日彦瑜一早还是要服用药剂的,玉书君会给他送,他不想喝。正想着,南熙似乎忸怩了,略有些犹豫,低声道:“师尊的药我会提前备好,定不会耽误。”
彦瑜扶额,叹了口气:“好。”
南熙道:“是。”
这几日算来,南熙为着彦瑜煎煮了不少次药,做起来得心应手也就罢了,守着火炉灶上咕嘟咕嘟作响的陶罐子,还时不时还傻乐呵。沈明修进了他院子,瞧了两眼,走了两圈,在红泥炉灶前停下,抱着手臂嗤道:“哼,煎个药有什么得意的,跟谁不会似的。”洛凉笛和解道:“是是是,他给师尊熬药呢,我们走吧。”沈明修瞅上两眼,才不甘不愿地被洛凉笛拖走开。
夜里彦瑜施了道传讯符纸给珀玉,让他不必送药,简单说明缘由便歇下。
………………
清玦殿。
汤药少了些许苦涩,多了丝甜腻。彦瑜有些意外,看向手里已经空了的碗盏,问道:“你在里面放了糖?”
南熙端着茶案,站在一旁。闻言瞄了一眼自己师尊,忐忑道:“是。”
彦瑜没说什么,将碗放到案上,道:“准备好就走吧。”
红锦镇,因旭日东升,织锦如霞,莲荷似火而得名。镇内有湖,内有千顷莲荷,婷婷而立,荷叶团团憨态可掬,每年可采莲的时候,红裙罗女,俊逸青年皆会相聚,或单纯采莲或谈笑风生,或借香囊传情表达心意,男女老少齐乐融融。
这是一座很浪漫的城镇。
它就在灵山派山脚下,路途不远不近。彦瑜他们踏上了下山的小径,晨曦穿透繁枝茂叶,浸润着台阶,衬得蓉蓉青苔更加青翠欲滴。
南熙道:“师尊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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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不空闲,采莲子的时候也总是错过,这次难得赶上,定要好好尝一尝镇里的莲子。”
彦瑜道:“这镇里莲子有什么特别?”
南熙道:“师尊自己尝一尝就知道了,我告诉你的不算。”
彦瑜道:“那便试试。”
跟在后面的沈明修一看,有些不甘。他总有一种什么都要和南熙比的执念,不想让他什么都占了。他将手里随意捡的枯枝一丢两步跟上来,道:“师尊,红锦镇里的莲子糕也是一绝,入口即化,香甜软糯。”
彦瑜看他,道:“那也试一试。”
两人都各自想了点子。洛凉笛也不例外,思索一番道:“糕点都有了,酒酿自然也要配上。镇里有一家名馆,叫云边小雅,以果酒为最,很受人欢迎的,师尊可要一试?”
彦瑜道:“也罢,既然下山一趟就都试试。”
正说着,迎面走来两个女郎,玉颊生晕,娇笑道:“今日真是幸运呢。”
提着篮篓的女郎是个清朗的女子,胆子也大,见着人来脆生生地道:“你们也是来采莲蓬的?”
头上顶着荷叶的女郎挽住她,附和道:“若真是那就太巧了,我告诉你们莲荷中央的那片莲子最甜,花也最好看,你们来得早,还能多摘些呢。”
彦瑜点头,微笑道:“正是。多谢告知。”
二女结伴而去,南熙望其背影,道:“谢谢你们呐,你们真好,人美心善。”
沈明修泼他冷水道:“你说那么多做什么?想人家回头?”
南熙道:“好歹人家跟我们谈话,临了也应该说些好话。”
那两个女郎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沈明修皱了皱眉头,又瞪了一眼南熙,随后移开目光,看向湖面。
洛凉笛挤在了南熙和沈明修中间。彦瑜道:“岸边有舟,我先去结钱,你们在这等着。”
说罢彦瑜便向岸边以为头戴斗笠的老翁交涉。沈明修道:“方才师尊在这里,你是想表现什么?是想让师尊夸你吗?想都别想。”
洛凉笛挡住了沈明修的视线,举手道:“你们别吵,师尊好不容易下山散心,你们吵架他肯定不高兴的。师尊常说同门师兄弟,团结一心才好,你们好歹也听听。”沈明修挪开,又看着南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南熙道:“我真没想,也不想和你争,你再乱发脾气,我也不明白我在想什么?还有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沈明修脸色黑了,扭头道:“你管我。”
南熙见他说不出什么,还喜欢生闷气,有心逗他,于是笑道:“好弟弟,哥哥不管你就是。”
沈明修蓦地气急,暴跳如雷:“谁是你弟弟,别乱攀关系,我不认。”
“唉唉唉,别别别。”洛凉笛拉住沈明修道:“你别生气,他就是说着玩的,前儿你气也出够了,这会儿就先歇歇。”他夹在中间,两面为难,在心中默叹一口气,对南熙道:“都别吵,真的,很累的吵架。”
18. 草介8
彦瑜交涉好刚准备返回,三个弟子已经神速过来了。
定了两艘船,沈明修眼神一扫,指着正对的船只,道:“师尊,我和洛凉笛一起。”
彦瑜道:“行。”沈明修轻轻一跃,跳上了窄细的小舟抓起了竹篙,洛凉笛见状,道:“师尊,那我上去了。”
彦瑜道:“去吧。”
南熙道:“师尊,沈明修他们一起了,那……”
彦瑜道:“走吧,我们一道。”
同老翁招呼了一声,不作过多停留,小舟驶入湖中带起一尾涟漪惹得浮萍一道开,红蜻蜓悠悠飞起又落回莲瓣。陆陆续续有小舟从旁边过去,谈笑的声音软软绵绵在莲荷之间飞舞。
南熙撑着一竿竹篙,在水面划出一道水花,道:“师尊,你要试试吗?这个很好玩的。”
彦瑜正闭目养神,闻言舒开眸子,便见南熙笑意晏晏地,阳光肆无忌惮地为他晕染泼墨,描上一层金边,好像他真的在发光。
南熙竹篙轻轻一拨水,又快又稳的向前划去。彦瑜道:“你自己玩。”
南熙道:“师尊若是想玩的时候再同我说。”
彦瑜微笑,道:“可。”
小舟很快就赶上了沈明修的那一只,与他们相邻,洛凉笛道:“这么快。”
南熙点头,道:“你们也快。”
洛凉笛正说着,听到好大一声划水响动,一泼水激到脸上,还没来得急擦,小舟飞快驶去,他险些没站稳,忙道:“沈明修,你慢点划。”
沈明修往身后一看,道:“好。”
洛凉笛道:“我差点就下去了。”
沈明修道:“抱歉,下次不会让你掉下去。”
洛凉笛哭笑不得,道:“你啊,还有下次。”
沈明修道:“你坐下,别站着。”
洛凉笛果真坐下,敲敲船舷,道:“行了,你尽管划,我不说你了。”
彦瑜道:“别胡闹,掉水里为师不出手。”
沈明修将竹篙一挑,往莲荷里一挡,船只往后行了一段,与南熙那只船齐行,道:“师尊你放心,我自己会爬上来的。”
彦瑜心中叹下一口气,看着沈明修道:“闹归闹,还是注意些。”
湖中有好些船只里面载着瓜菜果蔬,糕点酒酿。这时舟上的一位女郎叫道:“公子,买鲜果酒酿不?”
那女郎撑着竹篙往这边驶来,笑道:“真是巧,不久才见过的,眼下太阳大了,买些鲜果酒酿解解渴如何?”
这两位女子早时才见过。南熙道:“巧。”
另一女子正坐在船上,手里拿着一丛枇杷,旁边摆放着几筐竹篮,里面装着金丝小枣、枇杷、青梨。她冲这边笑道:“相见即是缘,公子确定不买?”
沈明修道:“人家姑娘跟你说话呢,你买不买?”
南熙蓦地向彦瑜看去,彦瑜点头。
南熙笑道:“买,当然买。”
他脚下往船弦上一点,轻轻巧巧地就跃到对面,同两位女郎谈笑一番,拿了两坛酒酿,提了一些枇杷,金丝小枣。
南熙道:“酒,接着。”
沈明修竹篙一撑,脚下一用力,凌空一旋,在空中接过酒,利落的落回舟上,一手持篙,一手将酒坛一递,道:“酒,拿着。”
立刻就引得周边百姓的称赞,更有女子掩面尖叫。洛凉笛接过酒坛,笑道:“满意了?”
沈明修忍着笑道:“勉勉强强。”
他往那边一看,南熙已经回到舟上了。洛凉笛牵起酒坛上的红绳,盯着敦实可爱的陶瓷坛,看了看惊喜道:“是云边小雅的果酒。”
闻言,沈明修回过头,道:“果真?”
洛凉笛将坛底展示给他看,上面盖着印章。沈明修道:“还真是,早知再买些,可惜她们走远了。”
又听到南熙旁边喊道:“果子要不要?”
沈明修道:“我不要。”
洛凉笛将酒坛放好,温声笑道:“给我吧,正好我想吃。”
南熙将鲜果递了过去。沈明修抬指道:“师尊,我们去那片摘。”
他们划着小舟行远,勤勤恳恳的采摘了一会儿,南熙将竹篙固定,坐了下来。他托着腮看着彦瑜,心念一动,随手拿起一枚枇杷,仔细用方巾擦干净,道:“师尊,吃个枇杷。”
彦瑜转过身将莲蓬放进篓篮,猝不及防对上他了南熙的视线。
他目光很有一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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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彦瑜有些不自在,他接过道:“好。”
南熙问:“好吃吗?”
彦瑜坐了下来,点了头:“嗯。”
“师尊还要吗?”
“不用。”
南熙挪了挪位置,挨近了些他,就笑问:“味道怎么样?好吃吧。”
“嗯。”
南熙往彦瑜背后伸去,将过界的莲蓬采撷,取出莲子,剥壳去芯,递过去,微笑道:“师尊,还有莲子。”
“不错。”彦瑜沉吟道。
南熙:“那师尊还想再来一颗吗?”
彦瑜抬眼看他,矜持道:“那就再来一颗。”不过这次他没有让南熙给他剥壳,他自己动的手,不过吃着吃着就皱起眉头,他道:“我这个,苦的。”
南熙道:“我的这个一定不苦,师尊尝尝?”彦瑜不动,南熙道:“这个真的不苦,你信我,若是苦,师尊不理我就是。”
彦瑜接过了,果真不苦,清甜微涩很有风味,他奇道:“真的,你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不苦?”
南熙想了想,轻声道:“大概是给师尊吃的,所以才不苦。”
他其实没跟师尊说莲子是要将莲心去掉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想告诉他。
彦瑜有些不信,眼神一凛敏锐道:“你诓骗为师。”
南熙感叹于他的敏锐,心里咯噔一下,镇定道:“没有。师尊是不信弟子?”
彦瑜瞧他神情自若,眼神坚定,话语笃定,也不似作伪,被那么一问,自己还有些心虚,道:“为师没有不信。”
南熙道:“那就是相信了。”
彦瑜点头:“嗯。”
南熙双目定定的凝视他,目不转睛,道:“弟子开心。”
他突然这样用一双瞳水盈盈的目光直视过来,彦瑜仿佛被烫,撇开了视线,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轻咳一声道:“你开心就好。”
南熙心如擂鼓,支扣心弦般轰鸣着。他默默将视线收回去,望了望天,又看看四周,采莲人已经陆续返回。彦瑜道:“我们也回去吧。”
少年垂下温软的睫羽,阳光透过青丝在鼻翼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南熙撑起竹篙,粲然一笑,道:“师尊,你扶好。”
20. 清怡2
市井繁华,喧嚷不止,小贩呼喝,板车不绝,美食鲜香丝丝缕缕地在空气氤氲开来。彦瑜走在街上,红影攒攒,一时不防被撞得趔趄一下,抬眼一瞧哪里还见得什么身影。
南熙正欲抢上前去扶彦瑜,走在前面沈明修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右手臂,关切道:“师尊,你没事吧?”南熙只得默默收回手,上前一步。
离得近的百姓嘴里磕着香瓜子,揶着眼睛看热闹,道:“又着了一个,看着笨的。”摇摇头往包子摊旁一站,乐呵呵的要了两个香喷喷热腾腾的白面包子。
想来这样的事多见,路过的也只是笑笑,再没人过来聚头观觑。彦瑜将沈明修的手推开,温声道:“无事。”
洛凉笛拂了衣袖,方才他竟也被撞退两步,凑过来道:“师尊,方才我瞧着跑过去的应当是为姑娘。”
南熙顿时警觉,猛地想到红锦镇的一些习俗,忙道:“师尊,那姑娘可是塞了什么东西给你?”
方才那姑娘轻纱覆面,迎面跑来,顺手便往他怀里塞东西,下意识彦瑜就用左手挡了一下,此时手一松,果然从肘襟处滑下一个红色潋滟的锦囊来。洛凉笛将它接住,摊在掌心,道:“师尊,那姑娘竟是塞了只锦囊给你,瞧着针脚细致,相当精美了。”
彦瑜端详着那刺绣圆珠金纹绫锦囊:“确实好看,不过为何单单送我一个,有什么特别的?”他心生好奇,堪堪伸手去拿,南熙已经从他身后绕过来,抢先一步,拿在了手里,道:“师尊,这个锦囊可不是随便能拿的,你若是收下了,就等于接了人家姑娘的礼,承了姑娘的情,往后那姑娘也不会再许他人锦囊,只当一腔热情全寄与师尊,希个钟情。”
沈明修抱臂嗤道:“你倒是明白,怎么想姑娘也给你刺一个锦囊?早些就将这镇里的民风习俗烂熟于心了?”
南熙边走边应他道:“好歹下山几许,也该了解些。”
沈明修回怼道:“以为就你知道,谁还不明白?”
彦瑜几次错过,实在不知。洛凉笛弱弱举手道:“少主,我也不得几经听闻,不甚了解。”
沈明修毫不留情,不客气道:“花架子,没用。”
彦瑜道:“别胡闹。”
止住了吵嘴的徒弟,彦瑜就伸手去拿锦囊,南熙又不敢再阻,急道:“师尊,你莫不是要将它收下?”
彦瑜道:“既然是与为师的,总归也是一番情义,不能不当回事,该如何还是不能随意处置,暂且就先留着,等遇上了再归还也不迟。”
南熙不语。沈明修道:“师尊,若是见不着人,那也总不能一直留着吧,何况咱们修仙,寿命也比这些未修习过的民众长久,你若是真要结缘,也不该找他们。”
彦瑜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沈明修自知言错,多有僭越,悻悻然道:“我错了,师尊。”
洛凉笛道:“我们也没看清锦囊主人是何样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若是要归还,找人倒是算海中捞针,是一番难事。”
沈明修随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搭个台面,就说偶然拾得一只精绣锦囊,若有人能根据锦囊的饰样、刺绣手法找到主人,就赏他一袋子金叶子。爱财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还不怕找不出人来,就算有人弄虚作假贪墨些钱财,那也无可厚非。钱不是问题,只是时间问题,迟早能给那姑娘找出来不可!”
南熙问:“找出来之后呢?”
沈明修轻松道:“将锦囊还回去呀,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让师尊留着?”
彦瑜道:“不可。”
沈明修不解道:“为什么呀,师尊,我觉得挺好的,什么东西总没有金钱实打实的好用,要做什么也爽快。”
洛凉笛解释道:“少主,倘若我们这番以金钱为诱,大肆宣扬只为找那姑娘让她领回锦囊,岂不是小题大做?若是有心人编排,那姑娘的名声可就毁了,以后还怎么在镇内生计?”
彦瑜沉吟道:“的确如此,事关名节不可儿戏,凡事慎重些为好。”
他将锦囊拢进袖中,带着徒弟往人少的偏僻之地走去。沈明修左顾右盼道:“师尊,走这条道,回山的路就绕远了,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彦瑜胸有成竹道:“等人。我猜想那姑娘应当很快就到了,不要打草惊蛇就是,继续走着。”
小行半刻钟头,拐过斑驳楼角,前面的一条青草杂石的小径也慢慢显露出来。
南熙浅浅弯起嘴角,余光不经意往后面的楼角处瞥过,道:“眼见着就回山,以后再不下来,山高路陡,石阶太长,下山一趟可累了。”
沈明修道:“可累死你吧,我拖你回去,瞧着山门前的石阶磕不死你。”
彦瑜却是知道南熙故意这般提了声,轻笑一声,配合他道:“那下次就不来了,守在山上也不错。”
洛凉笛一唱一和道:“早听闻山下热情好客,不想一来就叫人送了锦囊,又不见主人家,这般情意倒是叫人承不起,以后再不来了。”
走上了石径,这时突然听见有人着急的叫他们等上一等。
回过头,循声望去,只见楼角处红裙尾在风中摇曳,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娉婷走出来,又道:“你们等上一等。”
彦瑜停下来,回身微笑道:“姑娘何事?”
姑娘道:“你上山后不下来了?”
彦瑜道:“是。”
姑娘上前来,清风撩过发丝将她面上附着的金线勒纤云流纱吹得浮动。她道:“真就不再来?”
彦瑜道:“是。”
姑娘在他面前停下,凝睇含情,春水盈盈道:“……那我就上山去找你。”
彦瑜诧异道:“找我?”
南熙质问道:“你上山找我师尊做什么?”
姑娘坦直道:“他接了我锦囊,我喜欢他。”
短短两句话,沈明修惊得呆若木鸡,洛凉笛背过身去,南熙只觉如遭雷击,心里堵的慌,渐渐青了脸,不禁攥紧了指节。彦瑜呛了一下,一时脸色被吓得青白交错,忙不迭将锦囊摸索出来,递过去道:“我原不知这锦囊……如今正好主人来了,就将它物归原主。”
他郑重的递过去,声音依旧温和,姑娘不收,他也就不动,终于再次道:“请姑娘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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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正了脸色,道:“我不收如何?”
彦瑜坚持道:“请姑娘收下。”
如此僵持不下,姑娘垂眸看了锦囊片刻,抬眸直视他,直接了当地问:“你喜不喜欢我?”
如此直白露骨的问题摆上台来,彦瑜很有些尴尬,一面惊觉姑娘大胆,一面又尽量镇定形容。看看自己的徒弟,没有人能帮到他,他又怕伤了人家姑娘的一颗真心,委婉道:“姑娘我们不熟,萍水相逢,幸得姑娘欢喜,承蒙厚爱不胜惶恐,姑娘将锦囊收下,就此别过罢。”
姑娘步步紧逼,越来越近,娇声道:“就此别过,你要别到哪里去?”
彦瑜被逼得后退,抬手道:“姑娘请后退,于理不合!”
沈明修缓过来,径直道:“看不明白,我师尊不喜欢你。”
姑娘伸手一挥,看也不看,怒道:“干你何事,一边去。”
沈明修气急,又奈何她不得,唇齿间破处一个你来,对彦瑜道:“师尊,你自己看着瞧吧……”洛凉笛抬手拍了拍少主以示安慰。
南熙蹙了蹙眉,好意道:“姑娘,我师尊说的对,你收了锦囊回去吧。”
姑娘打量他道:“你瞧着年纪不比我大,管那么多做什么?”
“………”南熙道:“我师尊和你不熟。”
姑娘瞪了一眼碍事的家伙,一跺脚,看彦瑜:“我中意你,不是儿戏,我深思熟虑了。”
彦瑜叹了一口气,平和地道:“姑娘很好,万中无一自有一番气派,但我并不喜欢。”
姑娘倏地从他手中将锦囊夺过,气愤地撂下一句:“觉得我配不上你们修仙人是吧,将且等着!”
“不是,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彦瑜追出去喊着,姑娘拐过楼角,沈明修补话道:“我师尊只是不喜欢你,锦囊也还你了,只管跑就是。”
远远听得姑娘道:“什么样的男子我找不到,只怕他们巴巴凑上来,且闭上你的嘴,也别来脏我的眼。”
彦瑜停下脚步道:“算了,总归也是还了回去,只怕她哭。”
沈明修道:“她哭?师尊指不定是多心了,我们回山去。”
彦瑜道:“以后你说话还是软些,很容易伤人的。”
方才这么闹下来,一时师徒之间的拘谨分寸被打散,反倒是有些亲友相处的意味。沈明修一时不觉,顶嘴道:“虽然伤人也比师尊那些软言软语效果好,这不是立竿见影,马上就跑了。”
他忽然顿住,两只眼睛盯着彦瑜,默然不语了。
彦瑜也发现予徒弟好脸色,他这个师尊越来越不像为人师表的样子,逐渐与“师”背道而驰,愈行愈远。他从容地将自己的师威拾起端住,乜过丹凤眸,幽冷地瞧过去,冷淡地道:“为师记得你那百遍经文还未查阅,心法也未得考察,不若回山一并处理。”
沈明修头痛欲裂,叫道:“师尊,师尊……”
彦瑜衣袖一抬躲开沈明修的来拉衣袖的手,轻描淡写道:“如今几岁?就算撒娇也没用。”
沈明修道:“师尊宽限宽限?”
彦瑜道:“概不商量。”
21. 清怡3
玉书君在与弟子相处中颇为轻松惬意,师徒关系和睦,时常嬉笑玩闹,不似他这般同弟子相处起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有时还搞得啼笑皆非。珀玉他自己都搞不清收了几个弟子,总之大的小的都阳光明媚的紧,数不过来,平日里随便遛遛也尚好。彦瑜反观自己座下弟子堪堪三个,两个无可奈何收下的关系户,一个温润玲珑的孤子,就不由得蹙眉暗叹。
他才将徒弟打发去演武场练功,此刻站在池塘的浮桥上,望着高山远黛,心中决计向人讨教师徒相处的方式,他踏着青石板进入玄机阁。
莫长老见殿中投出一道人影,抬眼笑道:“清和尊者下山回来多久了?”
“半个时辰。”
莫长老抚着颔下三寸山羊胡,道:“今儿没有委派,尊者恐怕跑空了。”
彦瑜道:“我来找你们阁主。”
莫长老放下手中的竹简,道:“他方才上了楼去。”
……
屋内,珀玉将茶沏好,推向彦瑜,笑眯眯地道:“清和君,找我有什么事就说吧。”
彦瑜接过茶道:“我问你,你平日如何与弟子相处?”
珀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上青扇,伸指弹弹扇缘,幽幽道:“清和君莫不是忘了之前将我扔出去的事,眼下有事求我,岂不要奉上些诚意,表示表示。”
彦瑜面无表情的沉默,转而端起茶水喝,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珀玉见他这样,忙道:“是我活该,自讨苦吃,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彦瑜道:“说来听听。”
珀玉嘀咕道:“明明是你求人怎么感觉是我上赶着巴巴求着你似的。”
彦瑜放下茶盏,道:“不想说就算了。”
珀玉道:“等着,不就是想听嘛,我告诉你就是。教导弟子嘛,这个我最在行了,我座下弟子哪个不是乖乖巧巧的,你说是不是。”
彦瑜不语。珀玉继续道:“和弟子相处呢,也没什么学问,日常遛遛,该说就说,时常勉励嘉奖一下,他保管越发上进,要不得你操心,再不济就像文夫人养猫狗那般,好吃好喝供着,随随便便漫山遍野,山景园石任它跑就是,放养也不错,要我说,你座下才三个弟子,只要不闯什么祸事,天塌下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根本不需要什么相处方法,清清冷冷顺其自然就是,免得弄巧成拙,将自己搭进去。”
珀玉喝下茶水润润嗓子,将影青瓷盏摩挲在指尖,垂眸道:“简单点就是纯当养了个宠物,逗一逗,取个乐子就行。不过我看清和君不适合这么做,只管自己就是,该如何就如何,什么都不用改变。”
彦瑜道:“听君一席话不若无闻也。”
珀玉道:“是你自己要听的,眼下又怪我教的不好,清和君好不讲道理。里里外外都成了我的错,你倒是置身事外撇了个干净,你若是用我的这套来教导你的弟子,只怕会频频堵心,落得烦躁。”
因材施教、循序渐进、嘉奖之法,权衡利弊自然是懂得的。彦瑜此人为师不过六载,自己如今教导弟子的这套还是从师父那照葫芦画瓢搬来的,经验匮乏得很,想来自己改变教导策略,只怕徒弟也不会适应,船到桥头自然直,且行且看就是。想到这里,彦瑜道:“多谢。”
珀玉道:“看你往日行事,恐怕就是今日了,你安心去就是,掌门那儿我已经同他说过。”
彦瑜道:“告辞。”
山风微寒,林木森森,时常能够撞见些鬼怪,彦瑜微微与迎面的挑担小鬼侧身,便径直向前走去。
两个机敏的小鬼立时叫道:“你是哪条道上的,也敢和爷爷我们一道,不知这道寻常人走不得?”
彦瑜轻笑道:“纵是寻常人走不得,我也走得。”
“当这是你家啦,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就是,谁不知道这路是我们渊主的地盘,你也敢闯!”
彦瑜懒得与他们费话周旋,又担心他们将其他鬼怪引来,乱舞一番拖了行程,于是拿出道黄符纸,微笑道:“你们先歇歇吧。”
两鬼暗道不妙,反手就将肩上的扁担拿来乱打,彦瑜出手奇快,鬼怪还没看见他动作,就已经被符纸定在原地,一脚抬起,一手持扁担,将倒不倒,将打不打的样子,活像个极尽滑稽博人一笑的俑人,偏偏瞪着眼睛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彦瑜一笑,潇潇洒洒的道了声再会,脚下生风,几步就已行远,两侧虬结粗粝的枯树拔地而起,拢过头顶月色,茫茫尽头中好似一只蹲伺的恶兽,正张着深渊巨口,等待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临近。
再行近些,显明牌楼影,那牌楼硕大无朋,雕梁画栋,角楼峥嵘如鬼工,飞金走彩,灯火之下镇得一派辉煌壮丽,威严厚重诡异华丽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禁让人肃然起敬,叹为观止。
彦瑜面对牌楼,并起二指挥就,低声道:“开。”
沉沉暮色之下,一道红光流溢的结界屏障从天穹向地面蔓延显现,如同珠帘罗幕被人挑开掀起,彦瑜迈足踏入,立刻牌楼上就传来阵阵清鸣,他抬眼一瞧楼檐间红丝绦上挂着的金风铃一个比一个晃得厉害,扶额道:“怎么还没取下来?真是的都说不用还偏要如此。”
他快步穿过牌楼,藏匿了气息,走在阡陌交错的深街陌巷中,穿梭于栉比鳞臻的辉煌楼宇间,终于在一幢楼房前停下,指尖金光乍现,浮生琴应召而出,两道白色烟雾从里面飘出,在彦瑜面前凝顿,渐渐成了两个轻薄的人影。
红嫁衣的女子睫帘轻颤,缓缓睁眼,见着彦瑜,诚心道:“谢过仙人。”
她身旁的男子对彦瑜欠身,以示感谢。
浮生琴可以养魂窥伺逝者生平,亦可镇压恶鬼妖魔,是鼎鼎有名的灵武,同时也是白玉京众仙惧怕忌惮的一大法器,若主人动了杀念,琴音如利刃,琴弦自拨,如骤雨不歇,恍若无尽直指敌人要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通通毫无间歇的绞杀殆尽。
被浮生琴温养的魂魄,只要主人灵力足够强悍,就能使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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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摆脱现世所受的伤害,譬如生前四肢尽断、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者,只要四肢与尸骨同在,没有遗失,魂魄脱离躯壳后便可如生前。
不过这浮生琴的首任主人是彦瑜的母后,也是她以血肉炼化的唯一法器。
见张云宛和张乘的魂魄渐渐凝实,如同活人一般可以触碰,彦瑜才道:“不必担心生前的伤痕会在你们身上显现,你们现在可以和生前一样正常活动。”
张云宛看看自己的手脚,动了动,掩不住欢喜道:“真的。”她对张乘道:“哥哥,你快瞧,我可以动了,再也不用匍匐在地了。”
张乘看看妹妹点头,也试着开口,果然零零散散的发出些声音来,调整一番,道:“……谢…谢。”
彦瑜将浮生琴收回,道:“不必言谢,分内之事。”
他面向楼房,道:“这是鬼路渊第七楼,负责引导新人熟悉这里的境况,你们进去后自会有人为你们带路。”想了想,又道:“这里外人不敢踏入,也算是一处安逸之地,你们不必担心道士什么的会来,就算来了也不碍事。”
街道上的乱七八糟的鬼怪来来往往,时不时往这里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彦瑜淡淡扫过一眼,他们才又不说话。
见兄妹俩个都进去,彦瑜才对鬼怪道:“你们别围在这里了,也没什么新奇的,快些散去。”
身披甲胄,士兵模样的鬼凑过来,喜道:“小殿下,你又带人回来了,我们可许久不见你,一听见清风铃的声音,我们就知道你回来了,忙不迭就往这边赶,果然就见到你了。”
彦瑜微笑。
其他鬼怪也围过来,边走边七嘴八舌的讲一通。
“小殿下,我们可想你,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我们担心你有个好歹,吃不下也睡不下,过得可凄惨了。”
彦瑜道:“……应该不至于吧。”
公鸭嗓的鬼道:“殿下,你可别听他胡说,他们吃得好睡得好,还偷偷攒了不少灵力,牌坊、园馆、茶楼他们可是一个不落,尽数逛了一遍,哈哈哈。”
彦瑜道:“是这样吗?”
“可别听他胡说,我们可是真心实意的想见殿下盼着殿下。”
彦瑜道:“我有什么好想好盼的,又不是不来。”
“那倒是,我告诉你啊殿下,渊主最近可愁了,天天跟人打架,可把我们担心死了,楼房都打坏了好几栋呢。”
“你看前面那些坍塌的屋舍都还没来得急重建,还有西边的那几座也被烧坏了,昨儿才将烧焦的东西移开,可给我们吓死,忙不迭就跑。”
彦瑜轻轻吸了一口,他心里隐隐猜出和渊主打架的是谁,无奈道:“是闻祁和他打的?”
“哦,好像是……一打开结界就径直往殿中去,一言不合就对渊主拔剑相向,嘴里还不听咒骂。”
“骂的可难听了殿下。我听了都觉的好恶毒,简直坏死了,渊主也是都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彦瑜头痛道:“那闻祁还在这里?”
22. 清怡4
彦瑜隐隐害怕见到闻祁,不是敌不过,而是歉疚不知该如何面对,多年来一直避着他,不与其正面对上。
“小殿下,这个我们倒是不清楚,等碰到渊主再问问?”
彦瑜道:“我不宜久留,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鬼怪见他态度决然,也知留他不住,挽留几句,只道:“殿下再来,可不要再是送什么孤苦伶仃,错失迷途的游魂,是真心来看我们的,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城坠下来也有数载,本来就是座死的,你到好愣是让它活过来了同红尘市井热热闹闹的,外边人只知道这城邪煞,却不知它原本就是好的,只是………唉……”
彦瑜心里总还是酸涩,很不是滋味,对着身着甲胄的士兵道:“上面的那些事就让它过去,看中当下就好。”
那士兵摆摆手,道:“说的是。”
忽然公鸭嗓的鬼提着嗓子道:“殿下不打算见见我们渊主,他应当也想念殿下,你不在的时候时常去第七楼那听听你的事迹,总念叨殿下呢。”
彦瑜微笑:“倒是劳他挂念,我再来的时候,就去找他,你们就回去吧。”
鬼怪有些惋惜道:“那殿下好走。”
彦瑜道:“各位告辞。”
鬼怪们列成一排,对他欠身,道:“殿下再来时多留。”
这些逝者不熄的亡魂不将他当做亡国家破、屠城弑杀的疯魔太子,对他喊打喊杀,反而还以礼相待,时常挂念。彦瑜也对他们施礼,道:“定然。”
寰宇之下,彦瑜独自消失在鬼影重重之中。
见小殿下离去,一鬼怪道:“奇怪了,怎么不见渊主,他应该回来拦住小殿下才对的。”
另一鬼怪道:“渊主若是来,小殿下许就会留下,他们感情好,在上界就一同相处,多时未见,渊主开口,小殿下也不好推拒。”
“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跑哪里去!”
这边谈话的鬼瞧见远处好些鬼四乱逃窜,冲过去揪住一只鬼的领子道:“你们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那只鬼背靠墙壁,惊惧道:“有人进来了,拿着符纸就炸,我们好些人都伤了,我怕就跑,他只怕是个道士,真来捉我们了!”
“人在哪?带我们瞧瞧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碰着运气进来伤着些城里的兄弟,就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也敢在这里撒野放肆,看我们不将他擒拿,下油锅剁了!”
“在东街。”
“都跟来瞧瞧,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
彦瑜路过一家作坊,忽然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幽幽浮在空气中,抬眼看去却没见着人,正纳闷,又听见两声轻笑,声音未落,不计其数的花瓣就凭空出现在身侧,向着彦瑜汇聚萦绕,流光晶莹伴随着纯粹的灵力流转,灯火下花瓣光泽柔软,灿烂如荼靡。
彦瑜抬眸看向花瓣的来处,眸光微动,轻笑一声,道:“好久不见,漓桑,还不出来吗?”
“好久不见,哥哥。”
酒旗之下立刻就出现一名男子,正慵懒的倚靠着柱子,弯着嘴角看着这边。他身着红锦华裳,颈戴银圈垂细链,银发间红色发带随风浮动,眼尾微微挑起,眸中含笑,款款走来。
他向彦瑜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哥哥,既然来了,不如去我殿中歇会儿,我也好尽地主之谊,招待哥哥。”
彦瑜将花瓣随手散了,道:“不了,哥哥该回去,下次再来看你啦。”
漓桑环手,略微偏头,道:“很久很久之前哥哥也是这么说的,这次又打算赖账?”
彦瑜点了一下自己鼻尖,不好意思哄道:“哥哥这次说的是真的,下次就来看你好不好?”
漓桑挑起一边眉,道:“唧唧复唧唧,明日复明日,哥哥的嘴骗人的鬼,永远只有下次,比明日还多,果然是个骗子。”
彦瑜心虚的不行,讪讪道:“不要乱用文章,哥哥也没有……骗你吧……”
漓桑笑道:“当然,哥哥说的话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最是守诺,也不会欺负弟弟年纪小,就狠心骗我,所以我猜哥哥今日是来守诺的,对不对?”
彦瑜无奈又觉好笑,竟是无言以对,只好伸手拍了他手臂,道:“你呀,什么高帽都戴往我头上戴,真拿你没办法。”
漓桑便笑了,哈哈两声,带着他哥哥往自己宫殿去。
“哥哥在外面过的好吗?”
“还不错。”
“那哥哥在外面住的还习惯吗?有没有人刁难你?”
彦瑜言简意赅:“没有。”
漓桑道:“也是。哥哥法力高深,哥哥不手下留情,谁又会是哥哥的对手?”
彦瑜微笑道:“我们家阿漓也很厉害呢。”
两个年纪相仿,七八岁大的孩子坐在白玉京殿门前的台阶上。
“哥哥,你说阿漓什么时候可以和哥哥一样厉害,这样阿漓就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地面仙云缭绕,漓桑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下,金殿在云中显露一角,他带着稚气的童声说:“等我厉害了,母亲和父亲是不是就会夸夸阿漓,不嫌弃阿漓,阿漓也可以保护父亲母亲,对不对?”
在白玉京,白发被视为诅咒,是不祥之兆,因此生而银丝的孩子很不受人待见。漓桑是家中幺子,其上有三个兄长,两个姐姐,而他出生时不仅有白发还生有一双暗色红瞳,更是让白玉京众仙家惊骇,纷纷指他为煞星,定然会危害国邦社稷,搅乱上界,要尽早杀了他。
然而国主好生,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保下他一命,国师无奈,道:“国主啊……”
彦瑜拍拍他的肩背,吩咐人拿伤药来给他擦,又问一旁的随侍仙的娥要了巾帕,仔细为他擦着脏污的小脸,道:“乖啦,阿漓不哭,阿漓以后会很厉害,姑父姑母会夸阿漓,城内百姓也会很喜欢阿漓,兄姊也不会随便欺负阿漓,阿漓也会将他们保护的很好的。”
漓桑长长的睫帘扇了扇,破涕为笑道:“嗯,阿漓不哭,阿漓是男子汉。哥哥对阿漓好,阿漓也要保护哥哥。”
彦瑜道:“那哥哥就等阿漓变厉害。”
见彦瑜思绪飘飞,漓桑笑道:“哥哥是想到了什么?”
“就想到了小时候的阿漓总是哭。”
漓桑就笑:“小时候的事哥哥还记着呢,可惜了小时候的阿漓哥哥肯用心哄着,现在的阿漓哥哥就不管不顾的,来一趟城中也不来找阿漓,还想躲着回去,敷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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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瑜道:“好啦,好啦,不要这么说嘛,哥哥这不是有事才不能久留,阿漓别生气。”
威严矗立的宫殿前,手持红缨枪的鬼兵昂首挺立,目视前方。
漓桑迈上台阶,为彦瑜掀开殿门的红色帘幕,将他引进殿中,道:“哥哥喜欢吗?是不是和小时候给哥哥过生辰的宫殿很像?”
这殿内别有洞天,上临重霄,下临无地,举目望去,瞧不见穹顶,金砖玉石,红纱轻幔飘飘,辉煌灯火下,珠宝镶嵌于木椽熠熠闪烁,极尽奢华。
彦瑜心中愕然,又是惊喜又是好笑,道:“你呀。”
漓桑道:“哥哥喜不喜欢?”
彦瑜道:“自然。不过如此耗时耗力,大兴土木的工程还是少一些,阿漓说是不是?”
“听哥哥的。”漓桑轻笑道:“哥哥喜欢就常来看看,它存在才会有价值。”
他将彦瑜带进里间的暖阁,刚上座,鬼侍立刻鱼贯而入,将鲜果酒酿摆放在桌上,低眉弯腰地退到一边去。
阁内轻歌曼舞,声乐婉转,觥筹交错。
漓桑捏住冰泉清瓷瓶的细颈,酒水流入瓷盏淌出清灵空乐的声响,醇香四溢弥漫,扑鼻而来,他道:“哥哥,请。”
彦瑜抬盏道:“请。”
漓桑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盏,时不时瞥着台下的歌舞。然后对彦瑜笑,彦瑜抬眸道:“怎么了吗,漓桑?”
“哥哥,在此小住几日如何?”漓桑放下杯盏,手肘支着桌面,撑着下巴带着调皮的意味道:“就当是陪着阿漓。”
彦瑜不语。漓桑笑道:“哈哈哈哈,我同哥哥开玩笑呢,不用当真,下次我去找哥哥便是。”
顿了顿,彦瑜道:“你还要管理这鬼城,来找我会不会妨碍了些。”
漓桑道:“我就是鬼城里的闲鬼王,只管吃喝玩乐,其余的事不用我开口也能按部就班的做好,我去找哥哥哪有妨碍?恰好能解闷。”
彦瑜轻叹一口气,道:“好。”
正在这时,漓桑突然正襟危坐,敛起眸子,面色凝肃道:“哥哥先坐,我出去看看。”
彦瑜道:“有人闯进来了。”
漓桑道:“是我疏忽大意,哥哥。”
——………
东街里两队鬼兵来回穿梭,跑的又急又快,呼呼嗬嗬的。又有两队挨着墙角的一条窄巷径直过去,眼睛疯狂的扫射这四周异状。
“这边没有。”
“去那边看看,莫要让他跑喽!”
兵甲铎铎的声音渐行渐远,南熙躲在暗处,将身子撑在墙缝里观察着,一颗心脏怦怦直跳的厉害,正准备下去,一个鬼兵突然伸过脑袋往窄缝里看,里面黑魆魆的,他手里尖锐森寒的刀刃被外面的熹微火光照的反光,南熙屏住了呼吸,心中擂鼓作响,直冲耳膜,他不受控制的咽下一口唾液,那鬼怪正拿着刀往暗处戳,一边摸索着墙面前进,十分警惕。
南熙在上方,低头看着鬼兵的头顶,黑糊糊的一团,暗自焦灼,只盼鬼兵不要抬头。躲在墙缝里许久,又一直撑着粗粝冰凉的墙壁,受伤紧绷的手臂肌肉隐隐有些颤抖,伤口崩裂,溢出的血液沾湿了身上的布料,南熙咬着牙,心中暗暗估计这应该是最后一波鬼兵,只要他躲过,应该就没事了。
23. 清怡5
南熙在暗处垂首,看着手持弯刀的兜鍪鬼兵从他下方穿过,来到后方,弯刀划破空气的声响听得他寒毛卓竖,连呼吸也不敢了。
“人跑哪去了,真晦气。”
那粗嗓子彪悍的鬼兵啐道:“就不信还找不出来。”他找不着人心有不甘,不免恼怒,随即重重将弯刀往墙上划去,顿时尘粉簌簌,星火四射,南熙有些后怕,所幸点点星火转瞬即逝,未及照亮上方。
鬼兵一双狡黠精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又往墙缝深处走去,拿着弯刀依次划着墙壁前进,噼噼啪啪的声响不绝。他并不知道距头顶两丈之处正笼罩着一片阴影,还边走边咒骂着,其实只要他一抬头定能觉察。
此刻夜里很是沉寂,南熙能听到自己的忐忑的心跳声。他的手臂酸胀得厉害,于是悄无声息的挪动,将脊背靠在墙壁,用腿脚蹬着对面来支撑身体好将手臂空出来。
底下的鬼兵好像有所察觉,倏然转了身,将弯刀持在身前,临空劈砍一刀,这时一片枯叶飞进墙缝里,他道:“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起风了,还是到别处看看。”
鬼兵撤出走了五步,忽然顿住,抬起持刀的手腕,闻嗅一番,伸出舌头舔着手背,眼中闪着怪异的兴奋光芒,仰头看着上方,阴森森地笑道:“找到你了,小道士。”
南熙和他对视,不禁打了一个寒碜,血液顺着右手腕蜿蜒而下,滴在了鬼兵的脑门上,他护住右手,腿脚用力,一个翻身躲过了鬼兵的袭来的锋锐刀刃,刀尖砍在墙壁上,击出一阵花火,豁出一道狰狞的口子。
空间狭小,很不灵活。鬼兵还未抽开刀刃,后背突然被踹了一脚,趔趄两步往墙缝深处去,他扭头恼羞成怒道:“妈的小崽子,敢踹你大爷,看我不弄死你!”
南熙破有些无奈道:“那就怪不得我了,本来不想再用的。”
“不知好歹!”鬼兵机灵警惕,深知南熙几次逃掉,是个有本事的,于是口中叼起脖颈处的戒严骨哨,急遽刺耳的哨声立刻从窄缝里传出去。
南熙道:“不讲武德。”
鬼兵咬牙,眼睛一红,狠厉的弯刀再次袭来,南熙侧身,一个凌空,踢中刀面铮的一声弹在墙面,他往外看了一眼阶梯,又望了不远处的茶楼,准备以身犯险。
他故意将鬼兵激怒,引得他挥刀的章法愈发凌乱。鬼兵迟迟不得手,气急败坏道:“敢躲!你个贱小子,看刀!”
南熙道:“不躲才怪,你要杀我,我伸着脖子给你砍不成!好不讲理!”
“你你你!看我不砍死你!”
鬼兵在墙缝内活动不开,而南熙像个滑泥鳅一样难以抓制,凭借着自身的优势,左右躲闪。蓦地低头,躲过鬼兵横向砍来的弯刀,后撤两步,趁其不备,一个翻身从鬼兵后面将他踢趴在地,一把夺过他的弯刀。
鬼兵面容狰狞,语气愈发急躁,道:“你等着!看我不……”
一脚踩在他脑袋上,鬼兵话语骤然而止。南熙道:“看你什么?先看我的。”
南熙先前那一脚力道极大,又借着墙壁连蹬几脚,给那鬼兵磨得肋骨断裂嗷嗷直叫,街道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杂,再让它出声,很快就会发现南熙。
鬼兵哆哆嗦嗦的正欲将骨哨含进口中,给其他鬼兵报信。南熙眼疾手快,用弯刀给它挑开,扔在了街道上,鬼来鬼往的,谁也不会太留心。
鬼兵咬牙切齿道:“臭道士,无耻!”
南熙也不当回事,封住他的嘴,笑眯眯道:“说了不想再用,既然前辈如此多言,不如先歇一歇。”
鬼兵面露惊骇,又无法言语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南熙将符纸贴在自己身上,听到这个少年十分歉疚地说:“前辈,形势所迫,得罪了。”
远处兵甲的声响急凑起来,越来越多的鬼兵聚集。南熙重重点了自己的穴道止血,往自己胸口处的中衣贴上一道隐匿气息的符纸,看了一眼狭窄的墙缝,拍拍衣裳,轻吁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见迎面走来一个人,自己不曾见过。为首的鬼兵警惕道:“做什么的?”
南熙状似不经意地露出腰间配挂的黑红令牌,搂着自己一条手臂,粗声粗气地急道:“刚我见着那个道士了,我不敌他,叫人跑了,得快些拿住他。”
为首的鬼眯起眼睛,眼前这个人的面庞都被头盔遮挡了好大一部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跟怕死的一样,实在可疑,道:“你这身不合适嘛。”
南熙道:“我刚来报道,突然就将我们召集起来,要捉人,没有合适的就胡乱将就了一下,听说那人厉害,怕遭殃就………”
为首的鬼兵,将信将疑地道:“新来的都这样穿,你瞧瞧他们。”
他身后的那些鬼兵就比他穿得随意,持着武器,瞧上去轻巧。南熙知道多说无益,道:“那道士怎么办?”
有鬼置喙道:“捉了下油锅炸了吃。”
为首的鬼兵盯着南熙,还是有些提防:“骨哨是你吹的,怎么不见你戴?”
南熙自然而然地道:“那道士怕我报信,挑走了。”
“你伤着了?”
南熙无不愤恨,咬牙切齿道:“是呀,手都使不上了,若是抓住他,非得砍死他。”
语气神态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说是滴水不漏也不为过,时间紧急,鬼兵瞟了一眼,也无意与他多费口舌,懒得再详细盘问思索,而且他一身衣物缠满鬼气确实是司兵阁的,就问:“那道士往哪里去了?”
南熙努嘴道:“前面那条街道。”
为首的鬼兵拨了一个低阶小鬼给南熙,说是带他去疗伤,南熙感激涕零的收下了。
等麻烦的兵卒一走,南熙站了一会,就道:“先去茶楼歇歇,我走不动了,伤得忒重。”
小鬼不疑有他,屁颠屁颠的扶着他进了茶楼,还同老板打了招呼,好生招待他。
南熙坐在塌上,打量着桌边那只老老实实的小鬼,拧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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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一会儿,道:“那道士会不会有同伙给他探路?不然他一个人怎么敢闯进来?”
“嗨,什么闯进来,走了狗屎运罢了。”那小鬼咂了口酒,摆手道:“我们是有守护结界的,寻常人进不来,就连我们也是凭着令牌才能畅通无阻的穿行。”
南熙道:“那没有令牌的岂不是就挡在外面了?”
低阶小鬼一拍桌子,骄傲道:“没错,厉害吧!”他忽然道:“身在城中,你既然连这个都不知,怪啊。”
南熙听着心中一沉,却是镇定道:“哈哈哈,我怎个会不知,听说那道士进来的前几刻钟,有人也进来了,金风铃响个不停。”
一听金风铃,那低阶小鬼立时眉飞色舞地比划起来:“诶呀,你还是真是新来的,我告诉你,那可是我们城里的贵客,只要他一来,金风铃保管响得停不下来,我们渊主就会摆宴,我们抓紧些,表现得好,也能讨些好处呢。”
他兴致高昂,端了一盘脆香鸡肉凑过来,手里抓着一截鸡翅,挨近南熙,顶着一张油光滑腻的嘴道:“而且啊,他在城中来往无阻连进城都是不需要令牌的,更了不得是,他可以将其他的鬼魂带进城中,他自己就是块令牌。”小鬼摇着腿,将腰间令牌抖出,示意南熙看,两眼灼灼,雀跃道:“他可比我们腰上这块死牌子有用多了,我们这块牌子可不是哪里都能去的,黑红色的牌子不能去城中心的宫殿,连站外围都不成,红色的可以去,但大部分也就只有守门的份,黑色的代表煞气很重,不能去墓地乱葬岗,金色的可自由行走,当然最好的要属白玉镶金的龙首牌,就算在殿内住下都行。”
“要说住下,那可是了不得,渊主很少主动留人,但响金铃的那位,就算他不留,渊主也会央他留下。”
南熙原本不安,听说此话,也知道彦瑜无事,但又不免心中好奇,就道:“咱们渊主和他是什么关系,听起来不一般。”
“诺,吃点,再与你说。”那小鬼自己啃着肉,好心将盘子递过去,但南熙深知鬼与人吃的定然不同,虽然看上去并无二致,但还是不能轻易尝试,机警些为好。
他婉拒道:“我今日已然用过,就不吃了。”
那小鬼本来也不想分出去,只是客套而已。听他推拒,大为高兴,用脚勾了椅子过来,翘着二郎腿,啃了一大嘴鸡肉,就道:“嘿,还真不一般,稍稍打听就知道,渊主和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兄弟。”
南熙睁大眼睛“哦”了一声,讶然道:“原来是兄弟!”
“是啦,从小一块长大的呢。”
那小鬼咧起嘴角,幽幽道:“那道士要倒大霉了。”
南熙不明所以然,蓦地看向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簇不安,问道:“怎么了?”
那小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暴突獠牙,桀桀怪笑着,扬起手来将盘子连同骨头渣子一口吞下去,猩红的舌头淌着粘腻的口水舔着嘴皮子,皮笑肉不笑道:“鲜血的味道,真是怀恋啦。”
24. 清怡6
鬼兵鬼卒收寻了大半个鬼城,仍然没有发现南熙的踪迹,很快就明白自己上当受骗,连忙往回赶,路过街角时,终于发现了墙缝里倒霉的同僚。
那鬼也是可怜,浑身铠甲被扒了个干净,只留下件单薄中衣,仰着脖颈哼哼,满目愤恨又无可奈何。他额头上的符纸金光流转,令其他的鬼怪不敢妄动。
领头鬼捡了一根木棍挑将符纸挑去,大骂一声蠢货,迅速将酒馆茶园包围,着兵进入楼阁雅间搜寻。
一众鬼兵气势汹汹的破门而入,只见得一只小鬼大刺刺地对着正门胡乱晃荡,嘴里的涎水止不住的滴在地上,一双眼睛暴突,红丝满布,喉咙里发出如同犬兽般的嘶鸣。黑色的布条自房梁垂下,将小鬼的手脚捆缚,屋内桌椅倒地,杯盘碎散,满目狼藉,显然是才经过一场恶斗。
领头鬼面无表情的扫视屋内,犀利的瞳仁中突然精光一闪,抬掌向着委顿在地,隐隐晃动的床帐击去,一股漆黑杂绿的森森鬼气将床榻炸的四分五裂,将挂在梁上的小鬼吓得鬼哭狼嚎。
领头鬼冷哼一声,抬手示意道:“去,将他放下来。”
嗙的一声,布料一断那小鬼径直掉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捂着腮帮子委屈道:“大人,真不是人干的活,你瞧瞧我下巴都给那道士干脱臼了。”
“哈哈哈哈,乌拉乌拉的,人去哪了?”
低阶小鬼扶着自己下巴,道:“我啷个晓得嗦……”
他说话含混不清,领头鬼不耐烦道:“哇啦哇啦地什么也不知道滚一边去待着去,别妨碍我抓人。”
领头鬼谨慎地在屋内走动,其他的鬼兵也散开,持着武器在房间里四处逡巡,却并无所获。
他们在屋内驻足,等待着英勇神武的领者发号施令,然而领头鬼一脸凝肃的立在雕花镂空的窗前一言不发。有一位鬼兵道:“大人,我们不抓了吗?”
领首的鬼兵道:“抓,当然抓,他跑不了。”他抬手指着右边持着斧头的鬼兵命令道:“你下楼去告诉老板娘带人躲好喽,顺便拨一队往街道里继续搜寻,西街道好好的仔仔细细的搜一遍,要他插翅难逃。”
“得令。”
领首的鬼兵说完,朝着吱呀作响,在风里摇晃的窗户啐了一口,手握成拳捏的吱嘎作响,突然一拳捶打在带着血迹的窗棂上,一口鬼牙咬碎恶狠狠地道:“头一次见着难缠的,别让我找到你!”
窗棂上的血迹是南熙故意留下扰乱鬼兵,混淆视听的。他将小鬼吊起后当着他的面跳窗出去,实际上则是趁着夜色悄悄掠上楼梁,一直窥视着。
领首的阴兵锋利的指节敲击着窗棂,四下扫视着街道上忙碌奔波的阴鬼们。
街道上幽红的风灯飘荡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盛气凌人的命令声不绝,越来越多的披甲鬼兵来回穿梭,一个挨一个从东街铺子茶楼搜寻到西街牌楼作坊,南北十拐八弯地呼呼嗬嗬着,一进到屋子里头,桌椅乒乓,乱作一团,惊叫声四散。茶馆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层层叠叠地防备着,固若金汤,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里面领首的鬼兵也迟迟不离开,带着七八个乱七八糟长相潦草的鬼怪待着不走,反而慢条斯理的将屋内捡拾一番,坐下喝茶了。南熙借着暗色,掩藏在一角的房梁上,轻巧地伏下身来与其融为一体。他抬眼望着下方,将一众鬼怪的行径看得大差不差,心道:“看来还是出不去了,外面现在戒备森严,就算勉强出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抓住,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师尊,和他汇合,不能栽到这些阴兵手里。”
“方才那小鬼也是警觉,看来这些鬼怪对血腥味很是敏锐,至于活人气息只要稍稍掩藏他们也就察觉不到,我只要等他们出去,找件城内的服饰装扮一番,应该能够蒙混过去,只要谨慎些,在城内行走应该无虞,届时再打听师尊。”
一想到师尊,南熙心中就有些焦躁,他从来不是什么盛世白莲般的乖巧皎洁之人,事实上他很擅长于掩藏。他伏在夜色里,渐渐攥紧了指节,不受控制地去想,师尊和所谓的渊主久别重逢,兄友弟恭,谈笑风生,把酒言欢,温柔以待,他就咬牙切齿,冷不妨心底渐渐生出丝丝寒意。
南熙的指节越来越紧,抓在房梁木上,忽觉刺痛,恍然回神,心里暗惊自己简直是魔怔了。梁木粗粝,众多毛刺倒伏,扎在血肉里实在不好受,南熙没有将手挪开,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
“谁?”
门被叩响了。
“是我来了。”
罗裙径直进了门。
这时领首的阴鬼懒洋洋的坐直了,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门外进来个娉婷袅娜胸脯饱满,头簪翠玉熏紫花,颈戴璎珞红宝珠,华裳丝履轻飘带的美艳女子。她手执天青素团扇半遮面,含羞似怯,一双杏眼含情波光潋滟笑意生,款步走来轻唤道:“官爷,这大费周章的围堵我的茶楼,眼下生意是做不成了,可兴些赔偿,好叫奴家心里宽慰。”
领首的阴鬼被一声酥软的‘官爷’取悦,不免意夺神摇,魂飞天外,得意洋洋起来。施施然微挑眉毛,道:“‘官爷’叫得倒是好听。你是茶楼的老板娘当我不识吗,我之前来的时候怎么不见得你?”
那美艳女子轻笑一声,将手搭在阴鬼的肩膀上,柔声道:“那是我姐姐,我一个闺中女子,姐姐平日里照拂我,不舍我劳累,所以鲜少在楼中经营,如今姐姐有恙,这茶楼自然该我管,我不是老板娘谁又是?”
阴鬼眯着眼睛,目光晦涩,皮笑肉不笑道:“是我冤枉你?”
美艳女子的轻丝袖摆拂过阴鬼的脸庞,嗔道:“奴家哪有这个胆子啊。”
众目睽睽之下,阴鬼幽幽望着他,笑道:“美人莫怪,是我的错,补偿你不成,你且等着就是。”他伸手去捉女子的纤纤玉腕,反倒被女子轻轻躲开,罗裙在眼前浮旋,女子将手轻轻搭在他后背,道:“官爷想占奴家便宜也过于急促了些,瞧瞧还有人看着呢,怎叫奴家不羞?”
“呵呵呵,莫怒莫怒。”领首的阴鬼心里一阵酥麻,东南西北难辨,安抚着美人,对屋内的鬼怪道:“呃,你们下楼巡视去,一有异动禀报于我。”
领首的鬼兵眼神狠辣,面目森寒,室内的鬼怪们嘟囔两句,对上他的眼睛,终是败下阵来,退出门外。
南熙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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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子厉害,三两下就将他们支出去了,真是天助我也。”
“别跑啊,美人,叫我好好想你。”
阴鬼急不可耐的、贪婪的向着美艳女子扑去,欲/望如云蒸霞蔚,难以覆灭,就是撞着桌椅也不恼火,伸直手冲着美人笑呵呵地道:“美人,叫我疼你,以后这茶楼我罩了,你要多少补偿都成。”
“哦?你说真的。”美人轻巧的抓了帘幕抛过去打他,调/笑道:“那我要进殿成吗?”
帘幕不轻不重的打在脸上,阴鬼被撩得忘形丧志,连笑道:“好好好,成成成,你别动,叫我好生看看你。”
他说着就如狼似虎一般扑过去,姑娘身形纤细,瞧着柔弱哪里会是阴鬼的对手,被逼得左右闪躲不得,生生困在了角落。南熙脸色越来越难看,若是他帮了女子,自己就有暴露的风险,到时鬼兵倾泄,万鬼雄雄,怕是逃也不得,若是不帮,这女子只怕是难逃魔掌,要受罪了。
他垂下眼睫,女子已经束手无策,柔眉微蹙,纤细玉腕阻挡不得,阴鬼的身形越贴越近,淫言秽语频出,污脏不堪。南熙将嘴唇抿紧,一跃而下,蹬头踹去,阴鬼哎呦一声,还不及反应,那美艳女子已经给阴鬼当头一扇,又是几记灵流将阴鬼击穿,一声呜嚎也不得泄出。她双手叉腰,盯着地上的阴鬼,微微抬首道:“敢占我的便宜,你怕是活腻歪了。”
她扶着额头,自顾自地苦恼道:“小漓桑这个渊主当的真是不合格,真是手下什么人都有,瞧我不将他们挨个教训一遍,连我的豆腐也敢吃,看我不把城里搅的天翻地复。”
阴鬼窟窿当身,身下的地板渐渐覆盖上一滩腌臜粘腻的液体,恶臭熏天。美艳女子掩鼻恼道:“真是岂有此理。”一挥手,地上的阴鬼渐渐透明,骷髅架子也吱嘎作响存存断裂碎散。
阴鬼在原地凝顿片刻,白骨成齑粉,倏忽化作点点星光,魂飞魄散。
南熙脑海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僵立在原地,脸色煞白,一颗心脏无法抑制的震颤,忽觉如坠冰窟。他眼睁睁看着这女子徒手灭了鬼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丝毫不拖泥带水,杀了自己也是轻而易举。
若是动起手来,自己完全没有反杀的余地,蚍蜉撼树宛若蝼蚁!
南熙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他才十五岁,怎么说也没有太多的阅历,面对这种情形,不惧怕是假的,然而他很快就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道:“我被发现了,你想怎么做?”
女子捻转着手中的团扇,摸着扇柄的吊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不卑不亢、冷肃凛然的少年,道:“也不想怎么样?我对男子没有兴趣。”
南熙如遭雷殛,看着她,忽然觉得悚然,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莫非你喜欢女子?”
她突然伸手拍在南熙肩上,一脸理所当然的笑道:“当然,我不喜欢女子难道喜欢男子不成,我的性/取向可没那么糟糕。”
南熙想躲开他的手,却无法挪动半步,被生生定在了原地。他黑眉怒竖:“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是吓着奴家了呢。奴家只是无聊得紧罢了,干嘛那么凶?”
25. 清怡7
那女子将手拿开嗔怪着,南熙忽然觉得自己色厉内荏了些,有些无措道:“……抱歉。”
“哼,你倒是有眼力劲儿,知道我不高兴还肯道歉,说罢,你来这鬼城是做什么的,漓桑那小子可是很少失误的,倒是第一次见着有面生的人活着进来。”
“找人。”
“小朋友,你胆子很大也很幸运,我可不是在夸你。”
“我不是小朋友。”
女子对他找什么人并不感兴趣,对他的反驳置之不理,揶着眼睛看他,道:“今儿看在你还算良善又不顺遂的份上,小朋友,我勉为其难就带你出去。”
南熙有些怔忡,将信将疑道:“你如何带我出去?”
那女子随口道:“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去小漓桑那,让他放你出去不就成了,凭我跟他交情,放一个人出去还是……绰绰有余的。行了,小朋友,你那一身鬼皮我瞧着眼睛不好受,你将他褪下。”
南熙有些难为情,又生怕她一个不高兴给自己灭了,于是道:“我动不了,你先给我解了,另外背过身去。”
“哟,害羞了。毛头小子有什么可看的,你就是扒光了站在这也没什么看头,再说我还不稀罕瞧呢。”女子果然背过身去,南熙瞧着她背影,心里不甘心。
他干脆利落地将从低阶小鬼那扒来的鬼衣褪去,道:“可以了。”
那女子转过身来,眼眸一亮,道:“呵,这身衣裳不错。”
“行了,跟我走吧。”
南熙道:“往哪去。”
“唔,翻个窗。”
南熙直觉不靠谱,瞅了一眼弯着腰往窗外探头探脑的女子,狐疑道:“你也是偷溜进来的?”
“说的那么难听做什么,我这叫做客。”她扶着窗侧一脚踩上窗棂招呼道:“愣着做什么,过来啊,下面的阴兵换岗,趁着这间隙赶紧下去。”
南熙也没有好的计策,事不宜迟,还得速战速决。他一咬牙跟着翻了出去,果真不见得鬼兵,那女子将他拉至一处街巷,也不知哪里掏出一堆的布料,扔给南熙披身,道:“这可是我费心收罗的,随便披着也保管好看,哎呀,行了,出去吧。”
“你觉得这样真的……”
南熙此时的装扮同漓桑相差不多,只是衣裳是墨色做底滚金纹的那件,不及漓桑红艳鬼魅,反倒添了些许沉稳内敛。
“信我就是,这样穿再正常不过,放在上面那可是常见的很。”
街巷边生着松柏,清透的月光浸染而下,忽而身后响起了细微的簌簌声,似乎有人靠近。
南熙凝眸看去,眼神惊喜乍现忽然乖顺下来。
只瞧见松柏树下,花草丛旁清清冷冷的立着个人,素衣若雪,玉带飘飘,正往这边看来,若是嫣然含笑,端的是风华绝代,人间惊鸿绝色。奈何那人似乎见着南熙有些讶然,定定神凤眸凝肃,薄唇轻启,朦胧月色下望去竟是几分忧切,两分漠然,三分薄怒道:“南熙,你怎么在这?”
见此,南熙有些慌张,忙上前道:“师尊,练功回去就不见你,伯父说你来鬼路渊………”
彦瑜不待他说完,怫然拂袖厉声道:“所以你就来了,你知不知道此地险恶,妖鬼踽踽,一个不慎,尸骨无存。”
南熙道:“弟子知错,师尊莫恼。”
彦瑜冷哼一声,蹙眉道:“说的倒是好听,你当为师好骗不成?”
南熙一时无言。这时站在一旁的女子两步踱过来,道:“哎呀,你们认识。”
彦瑜这是才瞧见这女子,瞧着神态语气,忽然觉得气息不顺,险些咳喘起来,道:“是你!”
女子撇撇嘴,摊手道:“啊,是我怎么了,你不乐意啊?”
彦瑜低喝道:“眀岚!”
他不以为意,挑着兰花指,捏着裙摆,优雅道:“是不是比之前更甚一筹,可以假乱真,技艺更精湛了呢?”
彦瑜也不知该哭该笑,气噎于胸,忍住一掌拍在自己额上的冲动,抬手道:“你先打住!”
“好,行。”眀岚拍拍手,目视着南熙:“不介绍介绍?”
彦瑜道:“我徒弟。”
“哦,你徒弟啊。他说他来找人,我正打算带他去找小漓桑,正好你在就自己带吧,不过我帮了他大忙,怎么报酬也……”
彦瑜解下腰间锦囊抛出去:“给你。”
眀岚接过锦囊,揣进领子里喜道:“多谢了啊,兄弟。我走喽。”
眀岚提脚踩着灯杆一跃而上,轻盈地掠上楼阙在夜色里踏着黛瓦疾行,身如雷电,很快就不见踪迹。
“师尊。”
彦瑜面无表情,脸上寡淡如水波澜不惊,只说了一个字:“走。”
南熙笑逐颜开,心中一喜,亦步亦趋的跟上去,神情认真的盯着彦瑜,试探地开口道:“师尊刚才是在担心弟子,弟子好高兴。”
南熙的试探似乎刺激到了彦瑜,他忽然顿下脚步,垂眼看着南熙,破有些恼羞成怒道:“没有,莫胡言乱语。”
南熙听他否认,一时心里血气上涌索性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直视过去,直接了当地道:“师尊不也来了,都不同弟子们说一声,有个交代,难道就没想过有人会担心,会惴惴不安,想着师尊念着师尊?弟子就是担心师尊,所以弟子就说出来了,师尊担心弟子为什么还要藏着,难道亲口承认你担心弟子很困难吗?”
“师尊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弟子做错了理应受罚。可师尊既不打也不骂,偏偏还要说一些违心的话,明明心里担心却还要一再否认,不肯表露,弟子真的会难受的。以往师尊受伤或是生病也不肯让弟子们瞧见一味的躲着藏着,自以为天衣无缝,就没想过你不说,只会让关心你的人难受,师尊,违心的话说多了,到最后很容易将对你好的推远的!”
彦瑜被他倒反天罡的一通吼击得脑中空白,快反应不过来了,睫毛簌簌终是一句话也没说。
南熙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的师尊,然而那人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依旧面目表情的看着自己,半晌也不说一个字。南熙以为自己吓着他了,一把捂住脸,懊悔道:“对不起,师尊,我只是……我……我不知道……你罚我吧……”
然而他没有等到什么责罚,听得头顶一声轻叹,忽然被温热的掌心摩挲着。彦瑜摸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的给他顺毛,瞧着这个手足无措郁闷至极的少年,轻声道:“乖,别哭。”
顿了顿,彦瑜觉得不够,又道:“好啦,为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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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为师担心你。”
南熙心中的郁闷一下子荡然无存,消磨殆尽,他猛的伸过手去,一把拉过彦瑜,将他揽过来,紧紧抱在怀中,欣喜的叫道:“师尊。”
彦瑜垂首瞧着熊抱自己的徒弟,想到方才,也不敢一把推开,僵在半空的手凝顿片刻,最终落在徒弟的脊背上轻轻拍着,道:“乖,我们回去好不好?”
南熙靠着他肩膀,好像就不想撒手了,闷闷道:“师尊,就这样吧,回去之后你再罚我。”
彦瑜挣了挣,南熙抱得越紧,道:“放肆!”
“放肆就放肆吧。”
彦瑜干脆一动不动,任由他去。很久南熙才磨蹭的松手,若无其事一般,道:“好了师尊,我们回去。”
彦瑜觉得莫名其妙,道:“你……好了?”
“嗯,好了,师尊我们走吧,再不走天明了。”他伸手去拉彦瑜,彦瑜自然而然地抽开,仍旧走在前面,南熙跟在他后面。
彦瑜带着南熙原路返回,街道上的鬼兵嚷嚷着从他们身边过去,南熙心里刚松下一口气,很快那些鬼兵就在不远处停下,迟疑一番,围了上来,眼神毒辣的盯着南熙,道:“找到了,就是他,快把他抓起来。”
那些鬼兵再次见着南熙,哪里还肯让他逃出掌心,心中一横,刀枪剑戟披斩而来,寒光锐闪,杀气冲天。
“啊!!”鬼兵连声惊叫,已经倒在了地上,一时起不来,抬眼瞪着出手的人,忽然摆烂了,干脆就在地上一动不动,还自觉的闭上眼,口中道:“我一定是眼花了,什么也没看见。”
彦瑜站在了南熙面前,白衣胜雪,袖袍在风中猎猎翻浮。一双凤眸扫视地上着乱七八糟形态各异的阴兵,嗓音沉凉:“多谢。”
南熙睁大眼睛,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张着嘴。彦瑜瞥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被那些鬼兵伤到,才蹙起眉头问:“你做什么了?”
南熙垂眸心虚道:“我给他们贴符,迫不得已打了几架。”
彦瑜又是一声轻叹,眼神扫了一众鬼怪。南熙道:“师尊……”
“尽会添乱。”
“哥哥,原来你在这里。”
彦瑜淡淡看了南熙一眼,无甚表情,转而道:“漓桑,我代顽徒道歉。”他抬手间,金光流转,符纸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落于掌中,足有一沓。南熙不好意思道:“抱歉,师尊。”
漓桑抱着手臂,清清冷冷的从倒地阴兵之间走来,冲着他们道:“还不起来,要哥哥请你们不成!”
彦瑜道:“漓桑……”
漓桑来回打量一番南熙,忽然轻笑,道:“既是哥哥替他道歉,弟弟哪有不接受的道理,只是他未免无礼了些,不配做哥哥的弟子。”
彦瑜道:“我的徒弟,我自有考量。”
“嗯,也是,不过还没有人敢对哥哥动手动脚,他逾矩了。”
这是鬼城漓桑的地盘,想来搂搂抱抱的情况叫鬼王瞧见了,彦瑜赧然道:“你别误会,他心里难受,我只是安慰一下。”
漓桑笑道:“哥哥还是小心些。”
彦瑜道:“在你的地盘,哪里要小心,你不为难我就成。那个我该回去了,你瞧天也该亮了,就不叨扰了。”
26. 清怡8
披甲阴兵被漓桑随意遣散巡逻。他似笑非笑眯起眼来,彦瑜知道他已经不高兴了,忙道:“漓桑。”
“哥哥这是什么表情,我没生气。只是哥哥说我会为难哥哥。”
彦瑜一时无言,啼笑皆非,半晌才道:“阿漓莫要放在心上,这只是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为难我,这里就同家一样,很温暖,所以才不必小心,会觉得心安。”
“我不是让哥哥小心这里。”漓桑叹了口气,也知道他会错意,道:“罢了。哥哥你既觉得心安,常来就是。”他乜过南熙一眼,“不过我不想见无礼之徒,尤其是不知尊卑,胡闯乱杀之人。”
彦瑜不明就里,问:“怎么了,漓桑?”
“哥哥可知,他灭了我城中一员守门的卫士,已经魂飞魄散了?”
彦瑜指尖一抖,喃喃道:“魂飞魄散。”
“是。”
南熙下意识去看彦瑜,却见彦瑜语气铿锵正色道:“不会。我的徒弟心性如何我再了解不过。你可探查过原处。”
漓桑微微抬眼,摇了一下手,轻笑道:“果然哄不过哥哥,那是我管教不力,教那个女装癖闹的,将我的楼馆闹翻了,眼下又不见着人,哥哥可看到他了?”
女装癖?彦瑜有些忍俊不禁,依旧一本正经道:“见是见到,只不过他不和我们一道,已经离开了。”
“哦,那真是不巧了,下次哥哥若是见到他,教他赔我修缮的钱财就是。”
彦瑜道:“若是见着了,我告诉他便是,眼下该走了,真的。”
见他说的恳切,去意已决,漓桑也知留他不住,笑了笑,道:“也好,哥哥慢些走。”
彦瑜应下一声,带着徒弟向着牌楼行远,漓桑看着他们的背影,对身边的鬼侍道:“哥哥收徒了。”
鬼侍道:“是,殿下收徒了,渊主没有听错。”
漓桑轻笑一声,冷冷道:“我很不喜欢。”说罢身形一闪,只留下鬼侍呆立在原地。
——………
殿内桌上摆放着几坛鲜美酒酿,点心和鲜果。
漓桑落于高座,左手拟拳扶额,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侧倚着,好整以暇。殿内空空荡荡的,随扈也不见踪迹,满目红绸,他盯着看了须臾,忽然坐直起来,从果盘里摘下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慢条斯理的剥去紫皮,甜腻的浆汁顺着白皙的指节滑下,他垂眸瞧着碧莹莹的果肉在指尖颤簌,嘴角咧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咽下了手中的甜腻。
殿中一道身影忽的闪现,细看竟是一位容貌俊美、五官周正、锋眉锐目的男子。头顶高束发冠垂马尾,一身兽面连环铠,隐现银蓝驳色错纹袍,腰系狮首嵌玉带,侧配红穗长剑,端的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豪气万千。
漓桑轻笑一声,他无疑是一尊矜贵的王,神情睥睨,白发垂落肩头,自有一番威严贵气,只见他意兴阑珊,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殿阶之下,道:“不请自来。”
不速之客冷哼一声,眸中不屑道:“怎么来不得?”
漓桑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自顾自的掐下葡萄,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就着鲜果饮下才慢悠悠开口道:“自然来得。不过就算你伤势好转,想来与我比斗,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不要做些以卵击石的蠢事,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自然不需要。”
“呵。”高座上的人轻谑。
殿阶之下的人微怒,按住腰间佩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漓桑依旧风轻云淡,将杯盏放好,没有向下看去,指尖敲着桌面,他垂眸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前来挑衅,我履次放过你,你也该知足了。昨日烧了我的西坊楼阁还不够?今日又想来做什么?”
“你倒是气定神闲,有闲情逸致得很。”闻祁紧紧盯着高座上的人,阴阳怪气道:“还不是一样的待在这,一个人。”
漓桑抬首,眉间阴郁突现,捏紧了杯盏。闻祁忽然睁大眼睛,像是恍然大悟道:“哦,不对不对。你连活人都不算,游荡在世间的罪孽而已,被留下也是应该的。”
杯盏如胎/裂,蜘蛛罗网遍覆,砰的碎裂。漓桑不甚在意的拂去碎盏,站起来居高临下,面上怒意不显,反而笑眯眯地道:“不及小将军半步。”
闻祁蜷起手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这句话似乎没有任何效果,并没有刺激到这位王。漓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脸上仍是笑盈盈的:“不。还是我不敌小将军,当然这不在武技法术上。小将军莫不是还要找我算账,或者是想做些别的……”
闻祁蓦地色变,瞧着他那苍白毫无生气的面目挂着刻意的笑痕,顿觉可怖狰狞,登时一股恶寒袭上心头,激得他脊背发凉。他故作镇定,昂首道:“没有,当然不敢。”
漓桑似笑非笑:“哦?不敢,我看小将军胆子可大的很,不光同哥哥过不去还要与我过不去,胆大包天得很。”
“你记恨在心,恨不得磨牙凿齿碎尸骨,饶我们不得。莫非是打不过哥哥,要从我这里着手了?”
“不敢。”
漓桑看着他,笑道:“不敢记恨在心?还是别的?”
闻祁不答转而言他道:“我听闻殿下来了。”
他将‘殿下’两个字咬在齿间颇重,仿佛要将其嚼碎。漓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我这城中莫非有你的探子?”
“没有。”闻祁脚下踩着猩红的软毡,他抬脚碾了一碾,迈足踏上殿阶,迎着漓桑逼近,语气没有显得剑拔弩张,还算冷静道:“殿下他在哪里?”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漓桑一掀尊袍,径直坐了回去,瞧着红血丝渐渐爬上闻祁的眼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的你的心思,就算是记恨在心,你也该清楚不是他不帮你,他自身都难保,如何还管得了不相干的人?”
漓桑忽然慨叹道:“人都道厉鬼难成,你瞧我还不是一朝一夕就成了。你说我之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没做!还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堕落成鬼!”
闻祁摇头,道:“不,你杀兄弑父,流放阿姊,逼她们坠凡。”
“你懂什么?!”漓桑终于恼怒,拂袖怫然道:“滚!”
闻祁面色扭曲,竟是在脸上盘出一个笑来:“我是不懂,所以你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凭什么劝我?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好受,你以为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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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是怕他不成,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高高在上,忝着一副过来人的嘴脸在这教训我,说到底,你同我一样骨子里都是腌臜的,见不得光,只能躲在地底,暗无天日里自以为不染污浊可与皎月同光!”
漓桑忽然瞪大眼睛。闻祁将他一把揪起,扯着他的领子,双目猩红,恶狠狠的吼道:“还有他,你以为他很干净?不,一点也不,什么普济众生离苦得乐,屁话!真到了那时候,他还不是无计可施,求再多也没用。”漓桑觉得奇怪,有点头皮发麻,然而闻祁目睚眦欲裂,怒意滔天的瞪着他,扯着嗓子道:“是不是听不得我说他的不好,有种你就来打我啊!”
漓桑盯着他,忽的脖颈一松,闻祁竟是一把将他推开,手足无措的看了半晌,脸上激荡的血色消失殆尽,双目湿红,将脸埋进了掌中。
鬼王懵然,盯着他一时也无言以对,抬着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最终闷声不语,回座埋头吃着果子。
他鲜少见过闻祁哭,眼下也不好与他一般见识,他一边嚼着果子一边又去望闻祁,总觉得太过,好歹相识多年,也不是什么情分都没有,虽然闻祁说话难听,是个不好招呼的刺头,但……哪有什么但是,要不是他故意挑衅,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
鬼王这般一想,觉得自己方才失态,于是道:“果子,来点。”
闻祁不理他,也不看他,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漓桑有些尴尬,捡了几颗他觉着好的葡萄递过去,道:“赏你了。”
“你这施恩的语气是对谁?”
闻祁依旧背对他,漓桑觉得有趣,好笑又无奈:“不是施恩,你要不要吃?”
滚金的衣袍忽的跃入眼帘,委顿在地,闻祁抬头。漓桑垂着眸子正看他,隐约要笑,手里的葡萄又红又紫,光泽淡淡泛着清香。漓桑正要蹲下来,闻祁已经起身,猝不及防撞到他的下巴,还没出声,又被闻祁一掌推开。
晶莹丰润的葡萄滚在地上,他一个趔趄,一不小心又踩坏了两颗,盯着地上的汁水,道:“你好样的。”
闻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摊手道:“你非要凑上来自找的,关我什么事?”说罢自己落座,占了鬼王的位置,毫不客气的拿起点心狼吞虎咽起来,只是吃相不好看,像是在吃人,很狰狞。
殿内沉寂了一会儿,漓桑突兀地道:“他不在这,回去了。他们说哥哥是神,我不觉的得。”
闻祁继续吃,将漓桑的酒酿抬起,一饮而尽,满不在乎道:“啊,你说谁?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漓桑见状:“这是你家?”
“不是我家怎么了,我吃点东西怎么了,我就是要你见不惯,我就是闲的没事要戳你眼睛,你不服就给老子憋着!”
漓桑置之不理,问道:“点心好吃吧。”
“不好吃,甜的齁起。”
桌上满目狼藉,漓桑站在一旁缄默不语,闻祁道:“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喂,你要干什么?!”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漓桑揪着他后脖领,将他扔出殿去,觉得不够,又将铺在桌上的红绸连着吃食酒酿一并扔出去,道:“滚出去吃!”
砰的一声,殿门关的个严严实实。
27. 清怡9
身后的城楼渐渐模糊,好像被迷雾笼罩,薄薄的看得一些阴影轮廓,彦瑜领着南熙走在林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忽然伸出左手去,南熙明显有些意外身形一愣,一双眼睛怔怔的盯着彦瑜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晨曦临近,枝叶间漏下熹微天光,镇的彦瑜的手越发好看,指骨匀长,骨节分明,白皙似玉,南熙轻声道:“师尊。”
“别动。”
南熙点头,默默的看着他动作。彦瑜将他右手臂上的的布料掀开,肘部三条伤口赫然在目,皮肉翻卷,还隐隐发着白,伤口处流出一些清水,南熙牵起嘴角,嘻嘻道:“师尊,没事的,你看都不流血了,很快就好。”
彦瑜只是垂眸,淡淡看着南熙的伤口一言不发,右手并起二指凝聚出丝丝缕缕的华光,慢慢向着伤口汇聚。灵力温和,南熙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原本还想牵起嘴角让师尊放心,但南熙一抬头就看见彦瑜那张清俊冷肃的脸,再也笑不起来。
彦瑜忽然道:“胡闹。”
他的话语极其冷淡,南熙却听出里面的关切之意,心中暖意汹涌,顺着他说:“那以后弟子不闹了。”
伤口渐渐愈合,彦瑜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鬼城之所以是鬼城,仙门眼中的恶地,不仅是里面的魔煞之气歹毒,还有一点就是里面鬼怪常年受魔煞之气养护,早已阴毒无比,一般人被伤到,就算是细微的伤口也很容易留下遗症,若是不幸理智渐受蚕食,稍不留心就会异变成一蹦一跳的僵尸,再倒霉一点,就被道士给收了。彦瑜撒开他的手,边走边道:“回去后自己去异草阁找木方拿药。”
南熙道:“听师尊的。”
彦瑜瞧着他身上的衣饰,细看后发现是白玉京的样款,眼神闪了闪,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衣裳?”
“就城里和师尊说话的那位女子给的。”
彦瑜了然于心,道:“既然出来了,你还要穿着?”
南熙轻轻扯了扯领子上的银饰:“她说上面的都这么穿这么打扮,随便披着也好看,师尊觉得可还行?”
“不行。还有给你衣裳的可不是什么姑娘,他只是喜爱扮成女子,实际上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南熙猛然想到男扮女装的人一双柔腻纤细的手腕搭在鬼兵身上,欲语还休,欲擒故纵的调笑,时而半遮面时而巧笑嫣然,忽然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他将披在身上的布料扯去,道:“原来是这样,那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城内还穿着女装,我之前都没有看出来,真把他当成了女子,还以为她柔弱……”
“也不怪你看不出来,就连为师见着也要愣上一愣才知道是他。他行事向来随性,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城中,不过你在城中遇上他倒也算幸事,要是先遇上别人那就不好说了。”
南熙连连点头:“师尊,那鬼路渊的渊主还有给我衣裳的那位,你们都认识?”
“嗯。他们是为师的亲友,你最先见着的那位是千云君眀岚,举止怪异但为人良善,不会轻易教人难堪,若是想与他交好,不要去评论他的妆容。至于那位渊主叫漓桑,他是我的弟弟,也是温良之人,很容易相处,脾气很好。”
南熙暗道:那位渊住瞧上去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真是太可怕了。
彦瑜还在继续道:“你若要同他交好,就多陪陪他说话,放风筝搭楼塔也行,阿漓看见了会很高兴的。”
南熙道:“师尊称呼渊主为‘阿漓’,那他平日里是怎么称呼师尊的?”
“哥哥。”
虽然知道是兄弟,但不知为什么从彦瑜口出听闻会分外不甘,分外不适,南熙眼神黯然,继续问:“那千云君呢?”
彦瑜道“他很随意。”
南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那师尊怎么称呼千云君,会叫他‘姑娘’吗?”
彦瑜皱皱眉头,道:“看心情,随意。”
南熙瞧着彦瑜,师尊谈论这些亲友时就会显得轻松,没有平日里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南熙问他:“师尊同他们一同长大的?”
彦瑜道:“算是。”
南熙心中一阵酸楚郁闷不想再谈论他们,他猛然抓住了彦瑜的肩膀,死死盯着他:“师尊……”
“嗯?”彦瑜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电流沿着下颔蔓延,激得他身子一颤,血流奔涌,五指收紧。南熙已经伸手挑中了他的下巴,他盯着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看着彦瑜笑容凝顿,看着疑惑爬上他的脸膛转瞬即逝,随即薄红褪去变得面色铁青,神情冰冷的看着自己,顿觉栗然,冷汗涔涔了。
这算什么?这个姿势羞耻极了,彦瑜若是露出半点不好意思,恐怕就跟被调戏的姑娘别无二致了,被自己的徒弟挑着下巴要是再来两句煽情艳语,干脆就地取材撞树而亡算了,羞愤至极奇耻大辱,他怎么敢的?!
彦瑜忍了忍没忍住,还从来没有敢这么对他,如此无礼如此放肆,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将南熙的手拍开,眸光锐利,竟带着剑拔弩张的杀气:“你做什么?”
南熙猛然回神,对上那双眼,他又手足无措,心惊胆颤起来,所幸彦瑜并不打算与他一般计较,暗自沉默着,像是在等他回应。
然而南熙没有说话,彦瑜垂着浓深的眼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复杂又转瞬镇定,他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去,大步的向前走去。
南熙不明白彦瑜是个什么意思,只觉得刚才的某一瞬间他就快要死定了,彦瑜阴沉着脸,睥睨着他,说不出的羞怒。
羞怒?
“还不走?”彦瑜站在前面不远处,并未转身,只是声音有些颤抖了。
心脏砰砰跳动,如金戈铁马仓惶踏过,南熙无不局促,心道:我吓着他了。
他闭了闭眼,睫帘微微颤簌。羞怒,羞怒,彦瑜隐忍不发,眼尾薄红又无可奈何……羞……
南熙怔忡的想着。
他跟在彦瑜身后,师尊走的很快,南熙并不能窥见他的神情,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瞧见彦瑜耳尖似乎有一抹未散去的桃红绯色,然而还不待他细看,彦瑜凌空一跃,竟施展轻功,踏着林峰疾行而去。
南熙见状也只当是自己看错,不再细究,他渐觉自己放肆心思逾矩了,僭过尊师,要大逆不道了。回去之后就不敢再看彦瑜,偶尔对视,心里忐忑得紧,生怕彦瑜瞧出自己心中所想,后悔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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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徒弟。一连几日,以往勤勉好学的小徒弟突然一到散课就如同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的跑出清玦殿,彦瑜就觉很不适应,隐隐有些奇怪。
时间再久一些,他便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在躲着自己,他想去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了,又不知道如何收拾局面。
“南熙,你过来,近日怎么见着为师就躲?”
或着:“南熙,你最近怎么不来找为师探讨术法?”
“咳咳,那个南熙你最近是不是病了?”
彦瑜垂眸看着他的小徒弟们,虽然不语,但心中已经滚淌过无数念头,该如何向徒弟表达自己的关切才不会突兀不失态?
算了吧,搞得跟自己有病似的,彦瑜摇摇头暗自否定了。
“师尊,弟子告退。”
南熙说罢干脆利落地拿起案几上的书卷,也不等自己师尊开口,一溜烟儿的就跑得没影了。
彦瑜细长的眉毛蹙起,望着殿门,欲言又止。沈明修道:“师尊是不是有事要吩咐他,我叫他回来。”
洛凉笛温声道:“要不我去。”
沈明修道:“那再好不过。”我还不乐意呢。
彦瑜神色淡漠,和以往并无不同,过了良久,淡淡道:“那个南熙最近可有异状?”
问出口他又觉得不妥,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洛凉笛摇头,沈明修颇感奇怪,挠头不解:“师尊,那家伙怎么了吗?”
彦瑜摆摆道:“罢了,也不是重要的事,既然散课了,就回去好好专研今日所学,都散去吧。”
彦瑜也不知近日为何烦闷,颇感焦躁,随意翻了两下书卷画了些符纸就实在不知要做什么了,转眼天色渐沉,斜阳向晚。
他坐在屏风之后的小榻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香炉,正吐着丝丝缕缕的云烟。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师尊,在吗?你开个门。”
彦瑜猛然掀起眼皮,外面是南熙的声音,他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正襟危坐起来,沉默了许久,才道:“进来吧,门没上锁。”
南熙推门进来,彦瑜已经起身坐在了屏风前的书案前,垂首敛目,也不知在做什么。南熙走近些才看见他将符纸团巴起来,捏得褶皱,忍不住道:“师尊这些符纸不要了?”
“不要了。”
彦瑜淡淡的看他,见他躲闪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回,然后道:“你来有什么事?”
“我今日做了些餐食,想请师尊陪我一起尝尝。”南熙似乎有些尴尬,对彦瑜笑了笑,然后将手里楠竹编制的食盒搁在方桌上,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道:“也不知道师尊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就都做了些,师尊过来试试看,瞧瞧喜不喜欢?”
彦瑜早已辟谷,在门派中也鲜少去膳瑶堂用饭,倒是没料到南熙会想起和他一起用膳。
桌上摆着的菜肴色泽上佳,鲈鱼鲜美,莲藕排骨味香,莴笋炒肉肥瘦相间,鲜香红艳,还有两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彦瑜瞧着自然也被吊起口腹之欲,但还是颇为清冷自持,没有太过激动。南熙站在桌边巴巴的望着他,彦瑜道:“坐下一起。”
28. 【柏夜月】鸱1
彦瑜吃的舒心,姿态从容不迫。南熙看着他吃,眉眼弯弯:“师尊,怎么样,饭菜可还合口?”
彦瑜有些惊喜,不得不说南熙的庖厨之艺不错,饭菜尝起来都恰到好处,口感很好,而且都是彦瑜喜欢的口味。
“很好。”彦瑜赞赏道:“味道不错。”
南熙眼睛就亮起来,星光灿烂地道:“好吃师尊就多吃点,只要弟子有空,就常来陪师尊一起吃。”
彦瑜淡淡应下,道:“好。”
彼时他正埋头喝着汤,并没有太多去关注自己的小徒弟,等他喝完盛在瓷碗里的藕汤,放下汤匙,才终于肯抬头。
烛光火影中,南熙一手托腮,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种眼神很像宠溺又藏着些别的无法言喻的东西,彦瑜望不明白反倒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有些别扭,下意识要拿出方巾去擦,还一脸认真的询问南熙:“怎么了,我脸上沾着东西吗?”
“嗯。”南熙望着他手中的洁白方巾笑吟吟地道:“师尊嘴角有粒白米饭呢。”
彦瑜便去擦,然而并没有,他以为是自己没擦仔细便又擦了一遍,顿了一下,抬眼看去,南熙笑意更深,终于明白自己受骗,他有些恼,瞧着那双漆黑温润的眸子,又拿他没办法,只好放下手帕,好笑道:“南熙。”
“嗯?”
彦瑜道:“好好吃饭。”
“哦。”
南熙乖乖应下,也的确在吃饭,但很古怪,彦瑜总觉得有道灼灼的视线射过来,再抬头,南熙并没有在看他,彦瑜觉得自己定是近来心绪不宁,没有休息好才会那么敏感多疑。
“师尊,再尝尝这个糕点。”南熙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糕点递给彦瑜,道:“这是徒儿琢磨着用莲子做的,你瞧瞧好不好吃。”
糕点精致小巧,外皮透亮,还有清香味,彦瑜欣然接受,咬了一口尝尝,道:“这个很好吃,叫什么名字?”
“名字还没想,总归是吃的,也不大重要,师尊喜欢就好。”
南熙将桌面收拾好,临走时,突然说:“师尊,明日弟子还能来陪你用膳吗?”
“你想就来,没人拦着。”
南熙喜笑颜开:“多谢师尊。”
彦瑜见他开心,可爱得很,就忍不住摸摸他脑袋多嘱咐了他两句,南熙目光炽热且认真道:“弟子定不负师尊厚望。”
彦瑜道:“好了,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
——………
长空秋雁南北往,金桂飘香四处清,夏暑炎意渐却褪去,余下霜露微感寒凉。
光阴荏苒两个月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参与柏夜月试炼的日子。
彦瑜同沈致远谈笑一番后,将自己座下的三个弟子传唤到清玦殿,正色道:“你们在我座下修习多年了,也应当有一把用得趁手的武器,眼下柏夜月开放试炼,正是个机会,虽说是试炼但依旧不可小觑,通过试炼之后你们便有机会和灵武契约,在此期间要好好准备,万不可粗心大意。”
闻言,弟子们都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心驰神往起来:“是,师尊。”
灵武也就是感天地灵气,富有灵性的法器。
于修士而言,拥有一把灵武无疑是如虎添翼,在生死交战中一件神兵利器往往能够助力主人甚至是在危难关头发挥扭转战局的作用。灵武稀珍,修士们平日里训练的武器在市面上很常见,只要有钱基本上都能买到,本身并没有什么灵性,因此只要是修士做梦都想拥有一把自己的灵武,灵山派众人也不例外一直盼着柏夜月试炼开放。
无论上下两界,灵武只有两种途径可以获得,一种是以自身骨血为炼,这种方法炼制的灵武称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它们与主人最为适配,也最为强悍。
但骨血炼制法器凶险,常有修者不得法门,在炼制过程中身心交瘁,痛苦非常,稍有不慎,灰飞烟灭。成功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因此也鲜少有修者愿意以身犯险用自己的骨血炼制,他们往往退而求其次,愿意选择第二种方法———承继。
所谓承继,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类似于传承的机制,从别人那里获得灵武,一般来说,得到灵武主人的认可,就算大功告成,从此走到哪里带着灵武都倍有面。
当然灵武有灵,性子烈,难以驯服,难以驾驭也是不可避免的。就算得到前主人的认可,现任也得有耐心获得灵武认可才算完美。
柏夜月乃是六路玉衡天的试炼圣地,覆压三百里,恢弘壮丽,较之名门宗派也不遑多让,是实实在在的灵地。其中崇山峻岭屏峙,内里灵气浓郁,精魅隐匿其中,奇花异草盛丰,于修炼大有裨益,进入其中,危险与机遇并存。
于世人而言,这柏夜月深处的幽兰城更得人争相拥簇。那是一处蒙尘千年的城阙,终年仙雾缭绕,灵武就藏在其中等待有缘人。
沈明修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他有些迫不及待,道:“师尊那我们通过试炼后,要如何才能找到前人承继灵武?”
彦瑜淡淡道:“我没去过柏夜月,这个具体如何为师倒也不知,不过藏书阁宗卷记载,柏夜月试炼成则入幽兰城,前人现,灵武得。应该通过试炼后,你们自会有所感应,顺从心意便可。”
三个弟子一听,面露疑惑,师尊从未去过柏夜月,莫非他的灵武是用骨血炼制的,所以才会不清楚。随即南熙问道:“那师尊的灵武是靠自己炼化的?”
彦瑜道:“姑且可以这么说。”
洛凉笛道:“师尊,何出此言?”
彦瑜掀起眼皮,眸中如古井无波,平和缓语地道:“我总共有两件灵武,都不是从柏夜月得来的,一件乃是承继所得,另一件是骨血为炼所得。”
若是常人拥有一把灵武,那必定是得意忘形,要举家欢庆大肆宣扬一番,恨不得举世皆知。彦瑜这般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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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娓道来,让三个弟子不免震惊又羡慕,沈明修就问:“师尊真的拥有两件灵武?”
彦瑜点头。面前的三个弟子眼睛越睁越大,越来月亮,眸子里闪动着刺人的光泽,洛凉笛温声道:“只见过师尊的古琴还未曾见过师尊的另一件法器,师尊能否唤出来让弟子们看看?”
彦瑜垂着眸子,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将它唤出来,渐渐的细瓷般的脸庞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郁,半晌才沉吟道:“另一件不是个什么好法器,还是不看好一些。”
看不到那件神秘的法器,弟子们都有些遗憾。随后沈明修眼睛一亮,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另一把就是师尊承继来的,肯定是有什么密辛不便展示。”随即拱手致歉,道:“师尊,是弟子妄言了。”
这么说也不错,彦瑜道:“好了,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们便出发。”
于是翌日,收拾行装,灵山派一行人便上路了。
此去柏夜月,路途遥远,一路上车马行辕,不紧不慢,破有些游山意境。
枫叶红艳似火,林木瑟瑟,层林尽染。
陌上清风徐徐,随行的弟子们纷纷骑着高头骏马,身着统一的白色劲装,齐齐扎着高马尾,脸上笑容肆意而又张扬。
沈明修作为大弟子骑行在最前面,洛凉笛和南熙一左一右紧随其后,端的是意气风发,英俊潇洒。
行过一段路程南熙便调转马头,洛凉笛见状,道:“诶,师弟你去哪儿?”
南熙眨了眨眸子,回道:“山色旖旎,风景不错,我去后面赏赏景。”洛凉笛抬眼望去,山峦叠嶂,林木萧萧,盈盈而笑:“景致的确不错,若是赏够了就快些回来,莫要贪玩。”
南熙:“知道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沈明修扭头一瞥,翻了个大白眼,无语道:“真不知道一座破山有什么好看的,简直服了,赶路就赶路,还要跑去看什么景,前面不也是山不也是林,跟后面有什么不同的,在前面看和在后面看有什么区别?”
南熙语气平淡,不恼不火道:“自然是不同,你不是我又怎么会懂。”
沈明修气恼:“有病,真是糟糕透了,滚吧你。”
南熙道:“行。”
洛凉笛同沈明修并行,温声道:“还算好吧,也不算糟糕。”
“都跟上来,骑快些,别耽误了行程。”沈明修冷哼一声,命令着后面随行的同门,拉紧了缰绳,马走在了很前面,将洛凉笛他们甩在了后面。
洛凉笛并没有驱马鞭策,因此车马悠悠,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沈明修见没人跟着他,低骂一声,觉得很没意思,便放慢了马速,等着后面的队伍跟上来,他道:“洛凉笛,你们走那么慢干嘛?”
洛凉笛微笑,道:“也不慢,从出山门以来不都是这么走的吗,是你骑得太快了,掌门他们也说,路途遥远,不必快赶,我们就这样领着就好。”
29. 【柏夜月】鸱2
南熙驾着马往后去,沈明修说的那些风凉话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相反他很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的心里渐渐生出一股强烈的期冀,渴望和师尊同行一道,渴望师尊对他展露笑颜。
哦,真是疯了。
南熙的理智告诉他这很不正常,他正在往一条通往深渊的崖山走去,将会踏出界障无法抑制的落入蛛网,沉入渊海,无可救药。
啊,竟然有些兴奋……
这很不对劲,身为弟子。
他试图麻痹自己,告诉自己所行皆在尊师重道之内,并没有达到足以违背纲常伦理的地步,他只是作为弟子表达对师尊的尊敬与关切,所作所为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南熙轻轻拉着马绳,与身侧的同门逆行,加快了策马,他们向南熙投来探究的目光,迫使他以更加昂扬的姿态前进,仿佛这样就能够掩盖胸腔中那颗正如雷似鼓般跳动的心脏。
这种境况下,南熙以为自己正在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隐秘,就像在偷偷的做着重大而又不能见光的事情,这太刺激了。
师尊的马车就在前面了。
马车里很宽敞,能够容纳四个人。里面放着一方紫檀木几,上面摆放着茶水鲜果,除了无法平平整整躺下安眠之外几乎无可挑剔。
芳歇君木方和沈致远坐在彦瑜的对面。
木方穿着朴素的青衣,腰间配着一管色泽黯然的淡墨色笛子,那笛子缀着带翠玉的红穗子,整体看来很普通,平平无奇的很。注意到彦瑜的视线,芳歇君噙着笑,将笛子抽出来展示,得意道:“怎么样,没见过吧,我在幽兰城里得的,它叫‘沉玄’。”
彦瑜神情淡淡地看着,道:“好名字,的确是件好灵武,不过你还无法彻底让它认可你吧。”
木方神情一滞,脸上有些挂不住,显然是被戳中痛处了,他无法彻底掌控手中的法器,因此这么多年来也不轻易将灵武外露,他摩挲着光滑的笛管,道:“清和你可有办法帮我?”
彦瑜和灵武之间不存在这种鸿沟,大抵是因为他与母后亲情血脉之间的关系,浮生自动认他为主,并且与他相处融洽,彦瑜也就没有驯服灵武的经验,正闭目养神:“没有。不过你可以多用用它,也许用得多,磨合磨合也就好了。”
木方道:“确定是这样吗?”
闻言,彦瑜舒开眸子,道:“我没经验,你问问掌门。”
沈致远连忙摆手:“问我做什么,我也不知,何况我也没灵武啊。”
彦瑜道:“掌门虽无灵武,但使得好剑,期间恐怕付出了超过常人的精力来寻求突破点,对武器的运用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对如何磨合武器也有不少的经验积累和独到见解。”
沈致远道:“话是这样说,我使的是剑,他用的是笛子,毕竟这二者根本就不一样嘛,这………我的方法恐怕也不适合他。”
彦瑜道:“我也不懂教导之术,随意说说罢了,不必当真。”
木方道:“那真是可惜了,我再琢磨琢磨,多用用,兴许会有突破。其实剑和笛子虽然使用方法不同,但实质上还是供人驱使的法器,或许是有些相通点的,掌门以后就有劳指教了。”
沈致远爽朗大笑:“哈哈哈,既然是这样,那我便不客气了。”
沉玄笛身蓦地萦绕出一道碧色华光,变得纤细如簪,木方将它插进了发冠,笑道:“我同珀玉去夕陵会谈交涉时,南宫掌门和陆掌门都非常看好自家小辈,很重视柏夜月试炼,此次怕是热闹的紧,你们说是不是?”
彦瑜:“嗯。”
木方道:“你倒是惜字如金。”
彦瑜淡淡看他一眼,未加理会,毕竟面对一位时常见面的医师,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苦药味。沈致远道:“确实,柏夜月试炼十年一开,机会难得,自然都想要争上一争,只是不知我灵山派有几人能过试炼拿到灵武。”
“掌门不必忧虑,试炼只是其中一关,要拿到灵武说白了还是得看机缘,以往通过试炼的修士也没有几个得的,大家都差不多,倒不如放宽心且看他们小辈的能耐,就算没得到灵武,也算是一番历练,磨砺磨砺他们的心性也好。”木方倒了茶水,莞尔道:“请,喝茶。”
“也好,好好磨砺磨砺也好。”沈致远饮下一口茶,咂巴一口颇为得意道:“这茶水怎么样?”
彦瑜端起茶水细品,敛敛眸子中肯道:“不错。”
木方道:“好茶。”
沈致远喜不自胜,噫了一声:“哈哈哈,难得啊,我总归带了好茶来,不像之前那样同人品茶粗人一个识不得这些高雅的,闹了笑话,果然还是夫人周到。”
彦瑜抹了抹茶盖,浅浅一笑,正欲再饮,耳边霍然一响,有人敲响了车厢。
撩开车厢竹帷,正对上一双带笑的眸子,睫如鸦羽,温柔簌簌。
彦瑜有些意外:“何事?”
“师尊饿了吧,这个给你。”
彦瑜将用巾帕包裹的东西接过,里面放着的正是之前的莲子糕,他心中一喜道:“来得正好。”
沈致远道:“嘿嘿,好小子,倒是有心,瞧你师尊高兴的。”
南熙听得暗自脸红:“伯父说笑。”
他将马速放慢,与马车同行,笑意宴晏地往车内看去。彦瑜朝着金辉之下的少年道:“回队伍去吧。”
“是,师尊。”
彦瑜放下了竹帷,拿着糕点吃起来,味道还是一样的好。木方笑道:“也分我们尝尝。”
彦瑜道:“让你徒弟做去。”
“唉,我徒弟做的能吃,我也不至于找你要啊。”
“那你自己拿吧。”
彦瑜将三块糕点分了出去,吃的心满意足,抬手将帘子撩开,淡淡往前望去,红枫林中,视线自谈笑风生的少年中逡巡而过,目光在给他送糕点的少年身上停驻片刻,旋即移开,默默将帘子放下。
一路上行行停停,车马终于在一座小城镇停下,众人整顿好,便在镇中寻了客栈住下。
彦瑜带着门下的三个弟子,随意找了间客栈便住下了。客栈的小二顶机灵的,人看着不大,倒是会来事得很,见着有人来,立刻就喜笑颜开道:“哎吆各位仙长光临小店,实在是荣幸至极蓬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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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啊,各位一看就是远道而来,想必一路上舟车劳顿也累坏了,正好啊,我们掌柜的在客栈后面开凿了一处温汤,正好可以试试,若是用的舒心,还请多为我们宣传宣传。”
彦瑜不想应付就交给了徒弟来,自己拿着钥匙就上楼去了。
他正在打坐,洛凉笛敲响房门给彦瑜送来个黄木牌子:“师尊,这是进温汤的牌子,拿着之后就能进去,弟子问过,好些人都说那池温汤效果不错,解解乏也好。”
彦瑜让洛凉笛放在了桌上,想着近来赶路,身上多少有些不舒服,于是道:“为师晚些时候再去,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
洛凉笛退出房门,瞅见一个人在走廊上左右徘徊,正往这边看,细看竟是南熙。他正好要给他送木牌去,便道:“师弟,好巧。”
“这是泡温泉的木牌,前头店小二拿给我的,正好你在这,就免得我去找你了。”
“师兄,谢了啊。”
“谢什么。我下楼去找你师兄去,就不聊了。”
“师兄,慢走。”
南熙垂眸看了手中质地温润的木牌,欣然收进怀中,他看了看走廊上的灯火,往彦瑜旁边的一间屋子去了。
那不是他的房间,他的房间离得远,要拐过一道回廊才到,南熙敲响了房门。
“谁?”
屋内主人的声音清清朗朗,温润好听,光凭感觉应该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南熙自报家门:“在下灵山弟子,南熙。”
门吱呀一声开了。
青蓝的劲装映入眼帘,再看去,一位俊俏少年衣冠楚楚的站在门框里,逆着烛光而立,金色的发冠流光溢彩。那少年生得五官深邃,眉目漆黑,英俊而又精神,身姿挺拔,双腿修长,笔直英武又不失温雅风范
眼前人有种庄严的气势,不疾不徐开口道:“何故叨扰?”
一看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想来也是来试炼的仙门子弟,南熙直言道:“道友,我想和你换一换屋子。”
男子一双锐利的眸子淬着碎光,看上去格外冷淡,沉默片刻,他不解道:“我的屋子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师尊住在你旁边的那间屋子。”
那男子一听顿时明白过来,道:“行。你的屋子在哪?”
他答应得干脆,倒是让南熙一时间忡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甚至都想了好几种说辞来说服他同自己换房间来着。
但似乎都用不着了。
那少年见他发愣,问道:“道友,我说换,你听到了吗?”
一瞬间,南熙确定自己确实没听错,心中的忐忑骤然消失,巨石倏忽落地,他喜出望外:“多谢道友。”
“我的房间拐过那道走廊就是。”他抬手往一旁指去,弯着眼睛,冲对面笑道:“那间屋子收拾好后我还未用过,你放心住下,你有什么东西要搬,尽管叫我。”
那少年淡淡一笑,应了一声:“没有。”
“哦,对了。”南熙笑着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少年拱手示礼道:“在下苍梧派弟子陆子明,幸会。”
30. 【柏夜月】鸱3
南熙与人换了屋子,托腮坐在榻上,望着门扉,一想到师尊此刻就住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离自己很近就忍不住兴奋,咧着嘴乐呵起来。
天色已晚,赶了十多天的路身上也疲乏。南熙换下衣物,在腰间缠了一条浴巾,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就拿着木牌往温池去。
将木牌交给客栈里负责清点木牌的小厮后,掀开浴帘,扫视一周,汤池中热气朦朦,隐约只能看见几颗脑袋。南熙踏着梯阶,越过池岸,进入浴池里打算找处僻静的地方泡下。
他的视线越过汤池上飘渺的水汽,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泡澡的沈明修,那人倚着池壁,脖子上挂着块白毛巾,有些慵懒,正和人谈笑着,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立刻阴沉着脸叫起来:“喂,看什么呢你,你自己没有吗?。”
南熙不想多说话,就当没听见,径直绕过他就在一处角落里泡下。片刻过去,南熙泡的惬意阖眸休憩,猛然间听到沈明修朗声道:“嘿,洛凉笛,你不是说师尊也拿了木牌吗,怎么还不见师尊他来?”
师尊也要来?南熙倏地睁开眼睛,耳朵也呲溜一下竖了起来,想要听得分明些。隔得有些远,洛凉笛的声音平日里就温温和和的不似沈明修那样朗声朗气,南熙也就没听清。
一想到待会彦瑜也会来,南熙就不由地紧张而又期待起来,虽然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知道自己不该往岸上瞧去,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瞧去看。
熏暖的温风拂过,竹木瑟瑟,池岸边的红枫青竹叶飘摇而下,纷纷扬扬落于汤池之中,形成一波波潋滟涟漪,一圈圈地在南熙的周围荡开。
等了许久,岸上陆陆续续有人来,但都不是彦瑜,沈明修和洛凉笛都已经泡完澡准备回去了,临走时洛凉笛还同他打了招呼,催促他说:“师弟,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也快些,早点回去休息。”
“我一会儿就回去,你们先走吧。”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南熙站起身来,隔着氤氲的雾气,冷不防瞥见岸上有一个人,正往汤池这靠近。
来人高挑清俊,矜贵自持,生的骨肉匀亭,腿部颀长白皙,似白玉无瑕。身上穿着件轻薄的白色浴袍,腰上端端正正的系上系带,自有一股禁欲风气。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竟怔怔的移不开眼。彦瑜的面部线条流丽如工画,双唇略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凤眸中无端生出一股悲悯的情状来,神圣又无端风流。
南熙失神的看着他垂落浓密纤长的睫羽,几缕乌丝滑落下来,落在颈侧,衬得愈发黑白分明。南熙鬼使神差的想伸手触碰,然而彦瑜一扭头,见小徒弟正眼神怪异的盯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头皮发麻间忙察看了自己的衣着,确定没有问题,冷着眸子道:“你在瞧什么?”
“没、没……”
见彦瑜一转头,南熙顿时清醒,腰间的浴巾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水珠,他扫视自己,忽然想起来自己还赤着上身,连忙又坐回水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蒸熟,要红成热锅里的虾。
彦瑜乜了他一眼,半信半疑的入水。
南熙又忍不住朝他看去,面红耳赤又在心中道:挪开,不能看……
想要移开目光,可眼睛不听自己使唤,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人迈足踏入汤泉之中,白袍浮水,行动间白皙的皮肤渐渐晕染出淡粉薄红色,端如海棠醉日,醉玉颓山,比之春花之态更甚万千。
南熙有些口干舌燥,舔了舔唇,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了口中的津液。
他听到对面盥洗时水流淌的声音……
静寂的夜里,他的呼吸霎时间急了起来,心跳更急,胸膛起伏着,他焦躁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飞快的逃离此处,眼里是兵荒马乱,胸臆中是火花四溅,煎熬至极……
他起初以为看一看应该也无事是可以毫不迟疑的离开的,然而一看之后,他竟是半分都走不动,生生定在了原地,好似要扎根一般。
瞳孔猛然一缩,他无措起来。彦瑜迈着颀长匀称的双腿朝着他步步逼近,月色之下还能看见晶莹的水珠从他发丝滑落,光洁的额上淌下水珠落进凤眼里,他眨了眨,伸手揉着,忽然附身而下。
南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此刻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见他附身靠近摸索着,忽然觉得呼吸不过来几欲窒息,面色涨红得厉害,浑身发起颤来,脑海中惊如炸雷,已是骇浪翻天,五彩斑斓的绽放开来。
师尊要做什么?莫非……
他惊出一身薄汗,还不待他多想,彦瑜剑眉一凛,看着有些恼怒,冷声道:“你挡着我了,起开些。”
南熙不敢起身,摸着池壁往一旁挪,彦瑜伸手过去将东西一捞收了起来,南熙看着是个装着沐浴香薰的小盒子,心下一松,吐出口气,原来师尊是来拿东西的,不是方才想的那样。
“你还没洗好?”
路上遇着沈明修他们,就知道南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彦瑜道:“还不走么?”
南熙猛地回神,脑中一片空白,他一声不响,却是带起四溅的水珠,急忙跳出浴池,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跑了。
彦瑜俊美的脸庞霎时间闪过惊愕,凤眸中满是不解,他抬手擦拭着脸上的水珠,看了一会儿也不作多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原本是想着时辰晚,人都几乎沐浴好回房了,人少才来的浴池,想除去几日的疲乏,事实也确实如此,如他料想汤泉里并没有几个人,却也没想到为数不多的人里,会遇见南熙。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这徒弟看到他,真真是如同见鬼一般,落荒而逃,拔腿就跑瞧起来狼狈不堪的很……
他想不通也懒得再去想。
南熙很快就跑回了房里,面上同火烧的一样,将自己埋进了被褥里,然而睡不着,血液信马由缰,从腹中一点蔓延至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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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下奔涌的厉害,冲刷着他的胸膛。
一想起方才,他心里就非常害怕,羞得非常,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喜欢。心瑶神驰,头昏脑胀,他猛地掀开被子,大口的喘息着,躺在卧榻之上,南熙双手枕于脑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房梁,在暗夜里黑得发亮。
眼前画面蓦地一闪而过,都是那张清冷俊秀的脸,那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有颈侧那枚细小的红痣。
他捂住自己的脸,真的很烫。
不能再想了,停下来!
然而身上热得厉害,他忍耐不出,低喝一声出门去了。
——………
彦瑜清清爽爽的回屋,换了一身衣袍,正准备入睡,倏然之间房门响起,一开门竟是洛凉笛。
“抱歉,扰着师尊了。”
“先进来吧。”
洛凉笛垂着温软的眸子,道:“师尊,弟子有些睡不着,很快就要试炼,您座下弟三人,我最为年长,实力也最为薄弱。试炼时,仙门百家齐聚,个中翘楚,人中龙凤,我怕到时候敌不过,给师尊丢了脸面。”
彦瑜听他说完,道:“我知道你在打斗方面略微逊色,但莫要妄自菲薄,人无完人,总是有瑕疵的。我座下弟子三人,各有所长,他们虽擅长刀剑但心性颇为急躁,而你精通疗治心性较之沉稳,已然不可多得了。”
洛凉笛抬眼看他,怯怯道:“那师尊,要是别人要同弟子比试,弟子敌不过怎么办?”
彦瑜看着他,一本正经道:“若是无缘无故的找你比试,大可回绝,不必理会就是。倘若无法避免,敌不过就敌不过罢,不是还有为师在你们身后?”像是想到什么忽又敛眉,肃声问道:“若是生死交锋,危及性命,为师不在身侧无法救你,你当如何?”
所谓生死交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先示弱谁就落了下风,稍有胆怯不慎就会打上死亡标签,自然是要强硬起来,至少气势上也要威风。洛凉笛是个聪明人,他语气铿锵,眼神坚定,熠熠生辉地道:“若是如此徒儿定不退缩,觉不给师尊丢脸。”
彦瑜微微一笑,莞尔道:“丢什么脸,若是战败就觉得给为师丢脸,那我还当什么师傅。记住我清和座下弟子从不轻言败,应刚毅不苟,坦然不惧。”
洛凉笛道::“弟子记下了,多谢师尊。”
彦瑜道:“好了,回去吧,早些休息,试炼虽然重要但也不绝对,你不比有太大压力。”
“是。”
试炼还有两日,彦瑜在客栈里几乎也不清闲,他的弟子时不时就来找他谈心,而他也足够耐心,认真的听着,时不时鼓励他们,然而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左一遍右一遍的问他说的可是真的,他每次都要不厌其烦、郑重其事的道:“试炼而已,磨砺罢了,你们尽管大展拳脚就是,斗不过也不丢人,大不了重头再来就是,再不济不是还有为师和掌门他们,怕什么。”
31. 【柏夜月】鸱4
鹰隼盘旋,阵阵嘶鸣,从柏夜月上空飞过。
车马如织,华盖云集,纷纷向着柏夜月入口而去,十年未曾得访,一朝试炼启,天下皆闻,万籁俱寂的场地一下子涌入五湖四海而来的修士,顿时沸反盈天,热闹起来。
白墙黛瓦,四隅角楼,峥嵘巍峨。四面都搭起了高台,供不参与试炼的修仙者们使用,代表各门各派的彩旗在楼台上招展翻飞,迎风猎猎。
灵山派、苍梧派、潇云宫三大派有头有脸的人物落座楼阁高位,其余中小门派、山林野修依次落座四面高台。
木方看着楼下乌泱泱的人头道:“瞧吧,我就说热闹。今年参与试炼的小辈比以往都多,有看头得很呐。”
彦瑜道:“以往试炼境地如何?”
木方道:“试炼内妖兽众多,未生灵智的魔物也多,不过大多修为浅薄,往往以数量为最,最喜结队而行,今年应当也不例外。”
话音未落,红珊瑚帘子璁珑作响,静立在盘龙柱旁端庄秀气的女修,穿着苍梧派的青裙垂眸低首,一左一右的撩起珠帘,声音清亮婉转动听。
“夕陵苍梧派掌门归敛尊者陆仙君、梦泽潇云宫掌门文白尊者南宫仙君入座。”
彦瑜看去,两个四五十来岁的男子谈论着过来,左边穿着青金色莲纹袍,相貌端正的正是此次负责督办试炼的苍梧派掌门陆柏生,右边那位穿着紫色暗云袍相貌平平书生模样的乃是潇云宫掌门南宫宇。
作为督办门派,陆柏生落座正堂主位,他抬手招呼了青裙女修过来,将卷轴交给她嘱咐两句就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
彦瑜兀自喝着茶水。
南宫宇颔首道:“墨贤尊者许久不见,甚为挂念啊。”
沈致远哈哈笑起来,爽朗道:“彼此彼此,甚为挂念,怎么夕陵会谈不见着你?”
木方笑眯眯的道:“白径山。”
“哦,想起来了。”南宫宇一面笑一面落座:“沈掌门啊,你家公子倒是厉害,小檀山论剑威风凛凛,豪气冲天,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不愧是灵山小天骄!”
要是沈明修听闻,保管会不服气那个“小”字。在南熙拜入灵山派前,他一直以天骄外称,不曾想南熙拜入灵山派后,天骄一词日渐与他交臂,成了他爹娘捡回来的堂哥的专属,而他只能屈尊于“小天骄”。
沈致远被夸的十分受用,忙摆手道:“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哈哈哈哈哈哈。”
南宫宇夸过后,将目光投向彦瑜,顿了片刻,迟疑道:“沈掌门,这位是……”
“这位啊,就是清和尊者。”
彦瑜不咸不淡的点了头,不在多言。他名声在外,响彻云霄,“清和”为世人所知,但他对外冷漠,也不太走动,因此没几个人见过他。
陆柏生听闻,忍不住侧目,道:“果真是名不虚传,久仰大名。”
彦瑜道:“久仰。”
南宫宇分外震惊,眯着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暗道:灭妖斩孽,灵曲渡魂,大名鼎鼎的清和尊者,竟是个年轻人,我原先还当是位闭关隐世多人的高人,果真是少年英雄出俊杰啊,我家那个瞧着与他也一般年岁,怎么就不如他。瞧着也不过二十来岁,黄毛小子的样子,一般人在这般年岁,哪有这通天的能耐。
他朝着彦瑜拱手,笑道:“久仰大名。”
彦瑜点头,嗯了一声,眼帘子都没抬一下,端起茶盏,捏着茶盖轻刮茶中浮沫后,喝了两口就面无波澜的凝视场下,神情冷淡。
南宫掌门万众拥簇何曾受过冷脸,见彦瑜一身清冷肃杀生人勿近的样子,当即僵住笑脸,面色不悦,目光沉炽,眸中铁水翻涌起来,一个小辈也敢驳了他的脸面,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致远和陆柏生呵呵笑着,见着南宫宇面色不虞,当即道:“呵呵呵,南宫掌门啊,来喝些茶水。那个清和他不大爱说话,你啊莫要往心里去,这糕点瞧着不错,来一块儿啊。”
南宫宇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甩了一下衣袖,命令道:“来人,将我的峰敛清沏来。”
沈致远瞧着侍女给他沏好茶,渐渐敛去了眼中的笑意。
不久后,一名苍梧派的青衣弟子走下高台,拿着卷轴在参加试炼的弟子们面前站定。
台下千人渐渐肃静下来,聚精会神地听他宣读试炼事宜。此人功力颇为深厚,气息充沛绵长,声音洪亮整个场地都能将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诸位,此次试炼时限不定,进入柏夜月内境后,会自发触生柏夜月的结界屏障,彼时你们将无法感知外界状况,外界则可通过这些水镜悉知境内状况,若是遭遇危险,无法应付,就将你们手中的震雷珠捏碎即可发出信号,到时各派也会及时出手前去救助。”
他挥手,青袖间飞出几十道水镜,悬浮于楼阁半空,发出水蓝色的璀璨光波,斑斓四溢,看上去蔚为壮观。
那弟子停顿一下,有模有样的扫视一眼继续朗声道:“另外,若是在境内受困还请各位不要灰心意冷,境内情况多变,万不可颓丧懈怠着了妖兽邪魔的道。至于能否通过试炼,进入幽兰城获得灵武,那就要看诸位的本事了有多大了,苍梧派在此祝各位仙侠修士好运。”
这时,身旁的南宫宇看着台下,险些要站起来,他微不可察地嘶了一声,眸中闪过惊诧,神色十分复杂,随即恢复镇定,抬起茶盏来喝。
这突兀的表现当然引起了彦瑜的注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洛凉笛,他有些疑惑南宫宇的反应,但也没有作声。
这时近台处的窃窃私语声淹没了彦瑜的遐思。宣讲试炼事宜之后,修士们都各自打量起周围的人来,离楼台近的一群小姑娘们更是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
有姑娘含笑,面色羞红压低声音道:“诶,你瞧那边那位白衣小公子好生俊俏,不比咱师兄差呢。”
“我瞧着还是晏殊师兄好,他仪表堂堂,实力高深,上次门派比试还拿了魁首呢,将来也定有一番大作为呢。”
另一姑娘皱皱眉,道:“啧啧,都是什么呀,那个潇云宫的司晏殊小檀山论剑可是败了呢,听说是败给了灵山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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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沈明修,不过灵山派的我没见过,我觉着还是苍梧派的陆师兄好,此次试炼肯定会一鸣惊人,然后进幽兰城拿到灵武。”
果然有小姑娘立刻反驳道:“你个死妮子,你在说一遍我家晏殊师兄的不好,你再说一遍,再说啊。”
“瞧,生气了,哈哈哈。”
“你们想不想知道那边那位白衣公子是谁?”
“白色派服,当然是灵山派的,这还用你告诉,想必这般有气质有美貌的,定是叫的上名来的。”
“嘿,还真让你说对了,那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听说那个啊叫南熙,是灵山派的沈掌门从荒山野岭捡回来的呢,唉,真是可怜……”
银铃般的清丽声音响起:“哎呀,真真是身世凄惨的貌美少年郎,可把我都要心疼死了呢。”她被人推了一把,旁人轻轻颐指她道:“你弄这个模样给谁看,可要把人腻死了,咦我鸡皮疙瘩都快激起来了,姿态还不摆正些,楼阁上面各派的大人们还瞧着呢,小心回门派里给人逮着罚你。”
“嘁,竟会唬我。”
小姑娘们打闹嬉笑,娇嗔满面,自然逃不过在座修仙者极致的好耳力,只是碍于脸面,个个装聋作哑,目光躲闪,你看我呀我看你,也不好说什么,当即就有人为了打破尴尬,虚咳了两声,然后笑道:“这些小辈倒是跳脱随性,活泼俏皮啊,呵呵呵……”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尴尬的回避了目光,没有回应。
南熙被姑娘们夸好看,心里也高兴。沈明修斜了他一脸,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又不是单单夸了你一个。”
洛凉笛道:“嘘,师尊看着呢。”
沈明修果真闭嘴。南熙抬眸看了一眼楼阁之上的蹁跹白影。正对上彦瑜投来的目光,福至心灵朝他甜甜一笑,又欢快的挥了挥手。
“师尊。”
他看见那人静静的坐着,面上无波亦无澜,很是平淡,不过很快那人也回了一抹笑过来,点了点头。
高台上一道浑厚的声音道:“时辰已到,试炼开启,各位请站好,准备进去了。”
众人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都准备在柏夜月大放异彩,通过试炼进入幽兰城拿到灵武,光宗耀祖,然后在玉衡天声名远扬,畅行六路,成为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很快场地中央蓦然升起一束金光,直冲霄汉,灵力恢宏磅礴,将试炼弟子投入柏夜月内镜分散开来。
与此同时,泛着蓝色光波的水镜之中也投射出画面来。楼阁之上的人好整以暇,随便瞟一眼水镜就继续说说笑笑,互相唠嗑,品茗嗑着香瓜子,十分悠闲,完全没有半点担忧,仿佛这场试炼只是闹着玩罢了。
彦瑜初次见识柏夜月试炼,自己的弟子都在境内,他不敢松懈,屏息凝神,一直注视着水镜之内的情况。
柏夜月境内,山峦起伏,叠翠流峰,明涌暗流,瀑布怪石,星罗棋布,错落开来,景致倒是不错,他随手挥了两下,水镜在半空中一轮一轮的翻过,终于三道水镜停在他面前,他才停手。
32. 等待进入网审
柏夜月境内夜幕降临金月高悬于天,而楼阁之上灯火通明。
彦瑜淡淡看着。
洛凉笛只身在一道石堤上行走,身侧一卷飞瀑直入深潭,水花四溅,周围很安静,绿植甚多,偶然瞧见瀑布悬石之上有一条犄角蛇头蜈蚣样多腿的发光怪虫,忙飞身而上,一剑将它定住。彦瑜辩得那扭曲挣扎的怪虫乃是歧萤,它最喜居潮湿阴凉黑暗之地,只在夜间活动,生有一对有毒獠牙眼瞳如血,尾部如萤火虫,会发光,喜食腐肉骸骨,是炼制蛊必不可少的一样毒虫。
彦瑜看见他将岐萤收进了随身携带的乾坤囊中,顺着悬石又拔了两株灵植擦拭剑刃,想来是那岐萤咬住剑刃时释放了毒液,恰有解毒之草顺手而为,见他那里并无异动才看起另一面水镜来。
沈明修缓步行走在林中,光影斑驳,寂静非常,他有些傻里傻气的踢了两脚树叶,没头没脑的耍了两下长剑。彦瑜蹙眉看了半天,拨到了南熙的那一面水镜。
他走在一处平地之上,远远觉得看不尽边际,行约半刻尽头竟是嶙峋陡崖,南熙往下望去,只是瞬息之间,猝不及防面前升起千仞绝壁,与咫尺的绝壁相互对峙,十分诡异狰狞。
彦瑜忍不住凝眸。
南熙很是机敏立时退开,镇定自若,仰头看了一眼天上圆月,脚下一点,径直飞至绝壁之上,面前陡然出现一簇深林,与周围格格不入。
南熙有些意外,然而至此也没有退却的道理,他持剑步入深林,缓步前行半个时辰之久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彦瑜不由得放下心来,淡淡扫了一眼其他的水镜,里面各色派服的弟子采摘些珍惜灵植猎了几只妖兽干脆就坐下靠树歇息,侃侃而谈起来。
彦瑜观察了半天,也不见有任何异样,坐壁观上凝神已久,顿感无聊,遂也好整以暇起来,随手将盘中的糕点拿了吃,他略微蹙眉,默默放了回去。
转而端起茶喝了一口,发起呆来,眸中恹恹的,已经麻木了,不过他那张矜贵冷淡的脸上倒是看不出半分不庄严。
忽的台下有人尖叫起来,喜笑颜开道:“快看水镜,潇云宫的司晏殊猎杀了一只纯种妖兽,是纯种的弼魈兽,已经成年了!”
成年的纯种弼魈兽体型巨大,鳞甲遍布全身,尖牙利爪,十分野蛮凶残,似熊似鳄最喜生食人肉和低阶魔物,往往在心脏处藏有一颗内丹,其内丹可愈骨生肌,稳定灵力运转,是不可多得的灵药。
但玉衡天的纯种妖兽少之又少,能斩杀这样的纯血妖兽,实在不容忽视,很亮眼。
彦瑜略略振奋,眸中锐利起来。
水镜之内,司晏殊青袍猎猎,一脚踩在妖兽尸体之上,一剑朝着妖兽要害刺入,鳞甲刀刃相击,星火之间,就将妖兽开膛破肚,直捣心脏,取出了里面紫莹莹的内丹。
他这边还跟着七八个人,看着倒地的弼魈兽,有两个潇云宫的小姑娘还是有些惊魂未定,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腿都软了几分。
他将剑收回鞘中,然后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将腥污的内丹擦净,扔了过去,笑吟吟道:“师妹,接着。”
树边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发饰简单,长相端丽,温婉清雅,正是潇云宫掌门之女南宫宁,司晏殊的师妹。
她接过内丹装进了腰间的乾坤囊,将地上的黄衣女子扶起,道:“多谢师兄。”
司晏殊道:“师妹客气,凶兽已灭,我们继续前进。”
他一开口,那些人才稍稍镇定,围了过来,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俨然是将他当成了救世主,主心骨。
南宫宁扶住的黄衣女子道:“方才多谢公子搭救,实在感激不尽。”
司晏殊回答得体,很有君子之风,温声道:“同为修者,理当如此。”
水镜之外,楼阁之上立刻有人扯着嗓子从高座上的人赞赏起来。
“南宫掌门收了个好弟子啊,实力不凡,得灵武有望啊。”
“你家那女娃子瞧着也不错,用剑干脆利落,仁义善良,也是个好苗子。”
“都是可塑之才。”
南宫宇眉开眼笑,拱手道:“哈哈哈哈哈,客气客气。”
耳边的赞美之词满溢,君彦瑜甚觉聒噪,耳边咋咋呼呼的,十分难受,想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
木方不紧不慢的咬着糕点幽幽道:“结果如何,还得再看看呢。”
立时奉承拍马的人住了嘴。彦瑜将目光将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徒弟身上,沈明修同洛凉笛已经汇合在一处,身后跟着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
林木中窸窸窣窣的,有东西窜来窜去,忽的从枝头弹跳过来。
洛凉笛持剑直插其心脏,登时一声哀嚎穿林响。
沈明修神色凛冽,转身过去两指夹住符箓,指尖倏忽燃起一簇火焰。猛地往一旁掷去,刹那间,林中鬼鬼祟祟的魔物便被点燃,蹿出一团熊熊烈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威力十足,不留余地!
彦瑜眸中微亮,淡淡一笑。
木方真诚称赞道:“沈明修这小子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瞧着不靠谱,没想到关键时刻还可以呀。”
立马有修士应和道:“是呀,不愧天骄之名呐,沈掌门教导有方啊。”
沈致远听到夸赞自己儿子的话,也是喜不自胜的笑起来,但是却不像平日那般爽朗开怀,敛住语气道:“过奖。”
洛凉笛甩落剑上乌黑的血渍,道:“沈明修,注意周围,别一次性将符咒用完。”
沈明修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魔物十分难缠,面前黑气在火光中翻腾涌动,无数的黑丝触手狂飞乱舞,肆意非常。洛凉笛同沈明修对视一眼齐齐使出火攻,周遭滋啦作响,满是恶臭的腥焦味。
“沈师兄,助我!”
司晏殊一队,路遇雾障,南宫宁不慎走散,竟是独自闯到了这片林中来,此刻正被数十只魔物围困,对付起来有些力不从心,忽然瞥见有自己熟悉的人脸,咬牙坚持道:“沈师兄快一点,我快坚持不住了。”
魔物身上延伸出的黑丝触手缠住了她的剑刃,腰间也被勒紧缠困,脱不开身来,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洛凉笛,你过去帮她,这边交给我。”沈明修同眼前的魔物僵持不下,一时抽不开身:“快过去。”
洛凉笛看了一眼同样被魔物围困的沈明修,挥手灭掉一头魔物,一咬牙朝着南宫宁身后稚楚剑去,将魔物牢牢定在树上。顺手挥出几张点燃的符箓,趁着魔物受刺激,瑟缩之际,夺过南宫宁的佩剑,快刀斩乱麻,迅速将魔物灭掉。
南宫宁面色泛紫,跌落在地,大口的喘息着,身上鲜血淋漓,青衣血污遍染,血腥气极重。
那些魔物会汲取人的血肉和精气!
洛凉笛迅速点了她的穴位,喂下她一颗疗伤丹药,将剑还给南宫宁,连带着给了几张烈焰符,扶她靠至一棵树,布下临时的守护结界,嘱托道:“注入灵力即可,我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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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其他人。”
沈明修已经脱困,洛凉笛赶过来,凌厉的剑势席卷而去,登时扫荡出一处安全范围。然而魔物还在肆虐,有许多弟子已经被吸干了血肉,只剩下森森白骨,连带着一点血淋淋皮囊。一时间众派仙门子弟被这可怕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尖叫连连,猝不及防绊住死状惨烈的尸身,跌在一滩粘腻的血水之上,恶心至极,恐惧得险些晕过去。
如此险恶之境,实在不得不佩服他们强大的心理素质。
这边战况惨烈,其他地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仙门子弟皆被柏夜月境内的魔物纠缠,更有甚者遭到魔物和弼魈兽两面夹击,场地上血肉横飞,鲜血淋漓,洒染满天。
在魔障妖戾之气熏染下,百草委顿焦黄,万木枯槁,烈焰之间,尸横遍地,血流漂杵,十分惨烈。
浴血厮杀中,原先信誓旦旦的仙门子弟愈发不敌,无能无力起来,他们被围困一方,眼睁睁看着活人被开膛破肚,惨死于面前,满眼惶恐,茫然道:“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谁来就救救我们……”
“来人啊来人啊,师兄……师尊……救我,救我啊……救……”
“快,震雷珠!捏碎它!!”
刀枪剑戟,仿佛并没有发挥很好的作用,弼魈兽一口下去,将人拦腰截断,血雾如霞,黑丝触手将人的血肉吞噬殆尽,留下一地白骨。
“清和!”
身旁白影一闪,彦瑜已经飞身下台,站在了场地之上,十分显眼。木方一个没注意,都来不及阻止他,一道金光闪过,彦瑜已经进入了柏夜月内镜之中。
木方急道:“掌门,我先去看看。”
忽然,一面水镜之中蓝色烟火炸响,发出一道绚烂光芒,让人肝胆俱裂。水镜之中,每一朵绚烂的烟花都是手中震雷珠碎裂的结果,都代表有一名弟子遇险,即将丧命!
此时看台上的不少人还嘻嘻哈哈的没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依旧高声谈笑,互相阿谀谄媚。
楼阁之上三派掌门霍然起身,厉声喝道:“救人!”
随后高台上更多人惊恐的嘶吼着,指着。
“水镜,水镜大家快看水镜!!”
“该死,是魔潮来袭!”
“快,救人,快进去救人!!”
惶惶然,一派兵荒马乱,众人六神无主,乱作一团。陆柏生厉声厉色道:“肃静,柏夜月境内灵流紊乱,兽潮狂涌,正在对外排斥,各位能进去的抓住时机随我进去。”
水镜中不断传来呕哑嘲哳的魔物嘶吼声,惨叫呼嚎的凄厉声让人心惊胆颤,仿佛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好像血泪纵横的同门正趴在自己的脚下,睁着一双惊惧泣血的眼,抓着自己的衣角求救……
魔物规模如此之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空前绝后,猝不及防。虽说仙门早就有所准备,此时却也是猝不及防,所料不及疲于应对,各门各派能进入境内的都急急忙忙进去了。
柏夜月内部灵流乱涌,逸散的狂暴灵力损伤了不少修士,境外都是定居的百姓,完全来不及撤离。沈致远当即召集境外修士共同抵挡,灵流汇聚之后,金色的结界严严实实的笼罩在柏夜月上方,延伸铺展,气势磅礴的覆盖几千里。
境外的修士内心百感交集,死死的盯着空中的水镜,然而清脆刺耳的声音齐齐响起,水镜通通碎裂,锋利的镜片炸裂开来,四散而去,狠狠扎进高台楼阁。
境内情況再也无法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