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将军他追妻火葬场了(双重生)》
1. 初见
“卫祈安,朕培育你多年,何曾亏待过你!你今日竟毫不留情,连我也不放过。”
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幕的残影,映照着大堂内的两道人影。少年手擎长剑,步步直逼高台,微颤的长睫掩住眸中戾气。
他踱步到那人身前,缓缓俯下身,眉宇间尽是仇恨∶“沈衡,你一介万人推崇的明君,几年前在杀我父亲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沈衡显是怒了,手指着他的鼻尖,嘴唇不住地发颤。
卫祈安唇角淡淡勾起,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男子,语气嘲讽∶“陛下忘性果真大,那我便提醒提醒你。五年前,我父亲征战边关,可凯旋那日,等来的却是一纸指控他通敌卖国的诏书……”
沈衡瞳孔骤扩,脑中只闪过那一个名字,他身体剧烈抖动着,面上血色全无∶“你,不可能,你怎么会没死,你不可能还活着……”
‘啪嗒’
少年手劲一松,带血的长剑落了地,沈衡没能再道出一句话,脖颈处割开的口子迸出许多血,而他,便倒在那一片血泊之中,手臂直直地垂下去,五指所指的方向,还有一间密室。
姑娘蜷缩成团,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她死死咬着帕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一抬眼,视线便撞进了少年猩红的双眸里。
“二公主还想跑到何处去?”
他敛起方才凶煞的神色,缓步朝她走来,可沈南枝只觉他这一笑尤为可怖,似是刚从炼狱爬出来的恶鬼,下一瞬便能将她吞没。
“本以为还需耗些功夫,却没成想,你竟蠢到如此地步,当初还自己送上门来了,”卫祈安立在她身前,硕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在身下,“你一定很好奇,这些时日,我有没有对你动过真心罢?”
一语未完,他蹙起眉头,眼底掠过一丝狐疑∶“你笑什么?”
沈南枝骤然气笑了,只觉荒唐∶“卫祈安,你要不要清醒些?你都把刀架到我脖颈上了,谁还关心这个?”
“来人,”卫祈安凝着她,沉声下令∶“把二公主押入牢房,其余人,不留活口。”
被他捉去会怎样?
自然是日日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沈南枝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倒还不如今日一同去了。
她抬眸最后看了一眼沈衡倒在屋外的尸身,随后紧步上前便往卫祈安还未收回的剑刃上凑去。
罢了,若还能重来,她再也不要做这公主,只愿能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快活一世。
——
一年前。
寒风凛凛,所经过之处皆覆上了一层厚重的白。宫内靠墙的一角,却宛如茫茫白色中凭空擎出的一座花园,那一抹渺茫的的春意顺着藤蔓,悄悄蔓延到了宫墙外。
这一日的集市热闹非凡,高楼上人头攒动,大家伙不再窝在火炉旁取暖,而是纷纷挤了出来,都想瞧一瞧这番热闹。
“我听闻,前些日子那卫将军打了胜仗,今日便是他班师回朝之日了!”
“你瞅瞅在座各位哪个不是想来一睹大将军威严的?让一边去,甭挡着我了。”
“这卫将军当真是少年英才呐,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大将军之位,还拿下过不少胜仗,真叫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铁骑踏雪驰来,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呐喊声响彻云霄。
渐行渐近的军队踏入城门,方才还在吵嚷的人群立刻消了声,一齐屏息凝神地望去。
为首的少年身骑白马,身姿挺拔,如他座下的马匹一般优雅而又不失傲气,众将紧随其后,军中高高扬着一面血红色大旗,风一吹起,便从看热闹的众人面前扫过。
姑娘一袭鹅黄色绒衣,肩上披了件绯红色披风,边缘镶着毛绒绒的白色兔毛。她半倚在栏杆上,微眯起眼,纤长的手指露出半截去,朝着一人轻轻一点∶
“云竹,他是何人?”
身侧丫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格格地笑了起来∶“殿下,那是大将军呀。”
“大将军?”沈南枝的手顿在半空,目光眺向远方,略加思索∶“哪个大将军?”
“就一个大将军呀,”云竹应道∶“您忘了,从前在朝上,您还夸过他好看呢。”
“本公主有么?”姑娘一双黛眉微微弯起,眉角直扫入鬓角去,语气听上去添了几分喜色∶“不过,长得倒的确好看。”
云竹并未听清她的最后一句,便把耳朵凑近了些∶“殿下,您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沈南枝改了口,问道∶“他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云竹答道∶“殿下,卫将军这是要领着将士们去到宫里,等着陛下下旨赏赐了。”
“走,我们也回宫里去。”
沈南枝离了栏杆,两手提起裙摆,一路迈着小步下了酒楼。
乐坊里的人见她要走,都忙起身追了出来∶“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给给给,”云竹见状,从香囊里拿了几枚银两便朝他们扔去,“我们家殿下又不是头一回来了,就这几枚银子也要揪着不放,可真够抠搜的。”
她说罢,不等其余人作答,便也蹬蹬几下下了楼,匆匆追了上去∶“殿下,您小心点路滑,可莫摔着了。”
马车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树头滚下的一抹雪恰好落在了马匹的眼睛上,马儿晃晃脑袋,把那白净的东西抖落了下去。
马车内,沈南枝两手指尖在衣袖上反复摩挲,一会撑起下巴遐想,一会又撩起一角帘子看看外头,终于掌不住,向着身侧的人问道∶“云竹,你说,这大将军,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云竹似乎正等着她开口,便也托起腮,正经道∶“云竹斗胆猜测,他应当不喜女子。”
“不喜女子?”沈南枝蹙起眉头∶“何出此言?难不成,他还能有断袖之癖?”
“自然不是,”云竹忙否认道∶“殿下,您想想,大将军平日里定是有许多仗要打,这眼里除了上阵杀敌,约莫也不剩什么了,哪里还装得下其他呢?”
“那无妨,待我回宫一看便知,”沈南枝莫名来了兴致,唇边浮起淡淡笑意∶“爹爹素来都向着我,自幼便没有本公主要不来的东西。”
“人,也是一样。”
数兵马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前止住,少年纵身下马,将手中的马缰丢给身后的侍卫,阔步进了挂着朱漆牌匾的殿内。
他挥手将长袍撇开,毕恭毕敬地对着高台上的人作了一揖∶“臣卫祈安,拜见圣上。”
沈衡端坐在龙椅上,手在下巴短短的胡刺上摸了一把,笑容温和∶“快起来,祈安,此次收复平夷一战,你可是为朕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呐,朕今日,要重重赏你。”
“陛下言重了,”卫祈安站起身,拱了拱手,垂眸敛色∶“为陛下平忧解难,乃臣分内之事,更何况,此次战役若非将士们奋勇杀敌,无惧生死,单凭臣一人之力,也绝无可能赢下此战。若陛下要赏,也应当赏给千万将士们。”
沈衡闻言,大笑起来,欣慰道∶“好,好,不愧是朕的大将军,这份奖赏,你们任何一人,朕都不会少了的。”
卫祈安俯下身去,再度行了一礼∶“既如此,臣代诸位将士,谢过陛下隆恩了。”
“爹爹……”
殿外飘来一声清脆的叫唤,少女穿得厚重,迈着小步跑来,从远处看去,却像只缓慢滚动的雪球。
沈南枝从直挺挺杵着的人身侧路过时,余光不经意地在他身上扫了一遍,随后唇角轻轻扬起,笑道∶“爹爹,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卫将军了罢?”
“女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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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战以少胜多,多亏了卫将军有勇有谋,可是如此?”
沈衡捋须赞道∶“不错,祈安着实立下了大功——”
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昭昭,你今日怎的这就回来了?朕记得,往常你可都是要在那酒楼里待到天黑……”
“哪有,女儿可不曾去过酒楼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沈南枝用帕子轻掩住嘴,嗔怪道∶“不过是方才闷得慌,叫上云竹,一同去散心罢了。”
她说罢,手腕悄悄绕到身后去,两指轻轻扯了扯丫鬟的衣袖。
云竹得了暗示,也忙附和她∶“陛下,确是如此,云竹只陪了殿下出去散心,并不曾到酒楼去。”
高台上的人眯起眼,乐呵呵地笑了一阵,并不接她二人的话,只道∶“祈安,你也累了,且先下去罢,至于奖赏,朕随后便会派人送至你府上。”
卫祈安微微颔首,应声退了下去。
“你莫开口。”
待人走后,沈南枝瞟向沈衡目光中染了丝不满,正欲开口,却被他挥手打断了∶
“你可是,对那卫将军生了好感?”
沈衡这话来得突然,惹得她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背过身去,轻咳了两声,才道∶“爹爹,您都看出来了,那女儿便直说了——”
“卫将军既能上战场杀敌,又生得这般好看,您何不为他下旨赐婚……”
“怎可胡言!”不等她说完,沈衡便敛起方才的笑意,厉声打断了她,又意识到他的语气太过狠厉,便清了清嗓,放缓了语调∶“昭昭,平日里爹惯着你,可你也不能无法无天呐。”
“卫将军乃朝中功臣,婚嫁一事,自要由他自己做主,朕怎可强加于他?”
沈南枝在宫中生活了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被做父亲的回绝,她明白了沈衡话里的意思,只道∶“爹爹,那若是卫将军他心甘情愿地求娶女儿,此桩婚事,作不作数?”
“自然,”沈衡阖上眼,语调有了些倦意∶“若真如此,到那时,爹自会为你做主。”
“那好,女儿便不扰爹爹休息了。”沈南枝说罢,领着丫鬟,施施然走了出去。
“殿下,您现在要去哪儿?”沈南枝走得太快,云竹提了衣摆,说话的气息还有些喘,才勉强跟在了她身侧。
沈南枝头也不回地答∶“去酒肆。”
“酒肆?”云竹更是疑惑∶“可您方才不是说……”
“那都是唬他们的,”沈南枝停了脚步,伸手在丫鬟鼻梁上轻轻一勾,道∶“云竹,你怎的变这般无趣了?”
云竹慌忙垂下头去,便不敢再出声了。
二人行至酒肆前,沈南枝扬起脖颈,一手搭在额前,遮住洒下来的阳光,抬眼望向上方。
她把一整个被银子塞得鼓鼓囊囊的香囊放到云竹手上,吩咐道∶“你去把这些给那店主,告诉他,最高的这一层,本公主要了,一个时辰内,不许再有旁人进来。”
不等云竹作答,她便匆匆上了阶,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再去帮我寻一个绣球来,要快。”
云竹虽听得云里雾里,却仍是照着吩咐一一做了。
“殿下,您究竟要做什么呀?”
沈南枝怀里捧着那鲜艳的花球,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下方,道∶“待会儿你就晓得了。”
不多时,一匹白马自酒肆门前踏过,身后一左一右地跟了两匹题型较小的棕马。
沈南枝眉眼一弯,两手围成一圈,喊了一声∶“大将军!”
走在最前头的少年闻言勒住马绳,抬眼向上看去时,却被一个飞来的花球挡住了视线。
他身体略一倾斜,本能地伸出手去,将那东西牢牢禁锢在了掌心。
沈南枝半趴在栏杆上,脸上漾出一笑∶“卫将军,你可是接了我的绣球,该当如何呀?”
2. 绣球
卫祈安攥着手中绣球,半阖眼帘,不解道∶“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沈南枝不语,只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丫鬟,那云竹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便高声道∶“卫将军,我们殿下喊你上来一趟,说是,要与你商量要事呐!”
周围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嘘唏声。
“这大将军属实倒霉了,竟能让二公主看上。”
“这二公主不日便往酒肆跑,围在她身边的男子可谓日日都在变样,今日还闹了这么一出,啧啧……”
旁人的话全飘进了耳里,可沈南枝却全当听不见。她托起腮,满眼笑意地注视着楼下的人,调笑道∶“卫将军怎的还不上来?莫不是怕我一介弱女子罢?”
只见卫祈安扭头和身旁小将商议了些什么,紧接他着下了马,稳步上阶径直朝她走来。
沈南枝见状,紧步进了房内,边走边道∶“云竹,你快去让小二把上好的酒拿来,再多炒几个菜,多出的银子算是赏你的了。”
云竹应了一声,接过银两便照做去了。
沈南枝拉下帘子,刚在椅上坐下,那帘子被让人掀开了一角,少年俯下身子,一猫腰钻了进来。
他扫视了房间一圈∶“公主有何事与卫某相商?”
沈南枝让他这副模样给逗乐了,她用手帕遮住下半边脸,格格地笑了两声∶“卫将军如此紧张做甚?你且先坐下,尝尝这酒肆里的酒味如何。”
僵持了半晌,两人相对而坐,店小二拿了两瓶酒,屁颠屁颠地跑了上来。
他拔去瓶塞,将两个陶瓷杯斟满,透明酒水沿着杯身溢出,一股醉人的酒香霎时充满了鼻腔。
“二位客官,请慢用。”
察觉到那小二的视线在她们身上来回扫视,沈南枝默默剜去一记眼刀,那人便立刻老实下来,端着盘子退了下去。
整个屋里只剩了他二人,沈南枝垂眸,将其中一杯酒推倒了卫祈安面前,余光却不时往他脸上瞟去,在对方视线停留在那杯酒上时,蓦地将杯子调转了个方向。
卫祈安缩回蠢蠢欲动的手,微微蹙了蹙眉∶“公主,这酒,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了,”沈南枝别开眼,甩手倒去杯中酒,又将空杯放回了桌上∶“方才这酒里头进了只蚂蚁,我若不把它清理干净,让将军吃坏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被泼在地上的酒水清澈,看上去并未异物,卫祈安道∶“你怎知那是只蚁?”
沈南枝闻言抿唇一笑,倾身向前,伸出手往前一勾,在少年怀里长剑的一头轻轻一捻,摊开手掌,食指上静静躺了根极细小的花蕊。
“就如同它一般大小,不是蚂蚁,还能是什么呢?”
卫祈安收回视线,方才注意到那不经意落在剑上的花蕊。
“不敢劳烦二公主,还是让臣来……”
沈南枝正欲再斟酒,对方却猝不及防横空伸出一只手来,倾斜的酒壶来不及收回,清冽的酒水便洒在了他的长袖上。
“卫将军何必这般拘谨?”沈南枝瞧着他的模样,掌不住笑出了声,她从腰间抽出一块手帕,轻轻替他拭去衣上的水渍。
卫祈安神色一变,猛地收回了手∶“二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为何不能亲?”沈南枝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言过了,于是把那帕子一甩,道∶“既然你自己说了男女有别,这帕子也与你接触过了,本公主自然不能再要,便送你好了。”
少年眸中起了一丝茫然之色,疑道∶“二公主,究竟想对在下说什么?”
“都道你只知打打杀杀,对情爱一事一窍不通,我原还不信,”沈南枝脸上笑意依旧,却不觉多了几分不满,她正襟危坐着,一双凤眸定定凝视着他∶“本公主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怎的还不明白?”
“……”
少年垂下眸子,缄默不语。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能得二公主赏识,乃在下的福气,只是,臣一介武将,素来只与刀剑作伴,不识大体,更是随时都能丧命战场,实非能与公主相配之人。”
“你不喜欢直说便是,又何苦把自己贬到这个份上?”沈南枝离了座椅,将那帕子一把抽过,路过他身旁时还不忘俯下身,凑近了他∶“不过,现在不喜欢,将军可保不准,以后也不会喜欢。”
“罢了,明日本公主要去寺庙祈福,”她直起身子,意有所指∶“也不知,还能否遇上将军。”
热气洋洋洒洒地落在少年耳畔,他微蹙眉头,再回首之时,只见姑娘发梢打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一转身便没了踪影。
沈南枝绕了个弯,刚走出门便看见方才随在卫祈安身侧的将士匆匆走了进来,她稍稍侧身,将自己隐在了墙后。
“将军,”那将士抱剑作揖,道∶“明日寺庙,可还照常?”
卫祈安垂眸睨着自己半干的衣袖,抬起手来往面前凑了凑,还隐隐有阵酒香。
只听到卫祈安应了句好,她便拂袖而去,没再听接下去的内容。
他明日竟也要去寺庙……
沈南枝快步下阶,心里有了盘算。
“殿下,您终于出来了,”刚一出酒肆,云竹便迎了上来,道∶“您同卫将军聊得如何了?”
“不如何,果真是个没趣的家伙,”沈南枝脚下步子未停,一面走,一面嘟哝道∶“不过,明日本公主要到寺庙去,到时你可得给我装扮得好看些。”
云竹闻言,心下明了了,便紧随其后,劝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卫将军既把儿女情长之事置之身外,您就算强求,也换不来他的真心呀。”
“谁要他的真心了?”沈南枝放缓步子,转眸瞥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左右不过他有几分姿色罢了,若非因为这张脸,本公主何至于此?”
丫鬟晓得了,二公主还是原来那个二公主,如此行径,倒也是她所能干出来的。
沈南枝轻抚方才被润湿了的帕子,喃喃自语道∶“不理会我才好,越是如此便越发有趣……”
——
沈南枝本以为,自己思念他思念得这般厉害,这人也应当赏个脸,入到她的梦里来,可不想却一夜无梦,被丫鬟唤醒之时,窗外天光已大亮了。
她一骨碌坐起身来,一头散乱的黑发披在肩后,透过珠帘洒进来的阳光卷走了剩余倦意。
估摸着晚点了,沈南枝嗔怪道∶“怎的现在才唤醒我?再收拾得晚些,我便用不着去了。”
“殿下放心,还不晚,”云竹端来了一盆洗脸水,提前备好了今日出行的衣裳,笑眯眯道∶“您这张俊脸,哪里还用得上奴婢打扮?只需别个簪子,准能叫那大将军给迷住了。”
“你现在胆子可是愈发大了,竟也打趣起本公主来了。”沈南枝洗净了脸,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走了挂在脸颊一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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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她起身到铜镜前坐下,手中的簪子试探着往脑后别了几番,却总觉不对味,索性搁了下来,道∶“你先莫管那盆水了,来替我把簪子别好。”
云竹笑着应了声,一双巧手稍稍一动,那簪子便稳稳当当地别在了姑娘脑后,起身时还随风轻轻颤了颤,宛如一只下一瞬便要迎风飞走的蝴蝶。
沈南枝携了把伞走出去,便已有丫鬟替她开好了门,马车帘子唰地一拉,外头燥热的阳光便一同被隔绝了。
地上的积雪经了一夜,堆积得愈发厚重,晨时火热的太阳也消融不了它。马儿便艰难地迈动马蹄,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
忽闻一阵风铃声自不远处飘来,马车也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坐在前头的马车夫转了头,冲着她们喊道∶“二公主,寺庙到了。”
沈南枝揭开帘子,牵着丫鬟的手稳步下了马,双脚落地时,一股裹挟着泥土气味的风扑面而来,还掺了些细小的雪珠,冰冰凉凉的,吹得她直打了个寒颤。
“云竹,现下几时了?”下了马车,她便等不及问道。
丫鬟抬头望了望天,思索着道∶“回殿下,约莫辰时了。”
“已经辰时了,卫将军怎的还不来?”沈南枝透过面纱打量四周,急道∶“他今日,该不会不来了罢?”
一语未完,周遭忽然扫过一阵风,少年在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拴好了马绳,便大步朝庙里走去。
“卫将军,可真巧,”沈南枝迎上前去,挡在了寺庙门前,随手将罩在脸上的面纱往脑后一撩,“不想你我二人今日又见面了。”
卫祈安身形一顿,出于礼貌,淡淡扯出一笑来∶“二公主是否早便知晓,臣今日要到此来?”
“将军好大的脸面,”沈南枝不屑地哼了一声,指指身侧丫鬟怀里的香火,道∶“本公主也要来上香,不行么?”
“再者,本公主记得,昨日便同你说过了,今日要来这寺庙,”沈南枝两手背在身后,朝他走近了几步,脚尖一踮,仰起头来笑道∶“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是为我才来的?”
两人的距离挨得有些近,卫祈安只垂眸看了她一眼,便从她身旁绕过,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二公主了。”
沈南枝收敛了笑意,与一旁的丫鬟推搡了一番,后垂着头,道∶“走,我们也到庙里去。”
寺庙正中间的位子摆放了两尊雕像,一个,是端坐着的佛像,脸上挂满了各色珠饰,嘴角微微勾着,端的是个‘慈祥’的保护神。
他的面前摆满了香火,一进屋里,便被包围在这浓浓的烟火气中了。
这另一尊,却是个满嘴尖牙,神情狰狞的,活脱脱似个魔鬼。
众人来了此地,进庙时都是要先对那保护神拜上几拜,供奉上自带的香火,做完这一切后,再转动身子,走几步路,往那‘恶鬼’身上淬几口唾沫星子,或是对着那雕塑咒骂几声,便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沈南枝接过丫鬟递来的香火,便要放到面前的托盘里,可余光却瞥见那卫祈安竟定在那尊‘恶鬼’跟前,下一瞬便见他恭敬地摆好了香火,又拜上了三拜。
“将军是否上错了?”沈南枝立在他身后,提醒道∶“这保护神在那一边呢。”
少年并未看她,几根手指在托盘内随意动着,便将里头的贡品摆得整整齐齐。
他淡声道∶“不错,我今日要供奉的,正是他。”
3. 寺庙
那尊雕像经岁月摧残,身上出了各色一浅一深的划痕,两颗眼珠子似要掉出来一般,看久了更令人生寒。
沈南枝倒吸了口冷气,不解道∶“将军为何放着好好的保护神不理,却偏要来供奉这恶鬼?”
“恶鬼?”卫祈安停下手中动作,敛起神色,朝她逼近了一步∶“公主是听何人所说?”
沈南枝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大反应,不觉往后退了退,腰抵到了身后的硬邦邦的雕像上,才支吾着道∶“他们……不都这么说?”
“他们又是指谁?”卫祈安蹙起眉头,忽然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是那群常来此供奉的百姓,还是那帮坐高台的官人?又或是,那群被困在牢狱之中,被安了无数罪名的囚犯?”
“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公主怎么知晓他们是谁?”沈南枝睨这自己手臂被攥出的红痕,吃了痛,便用劲一甩,推开了他∶“卫将军有何话直说便是了,本公主最厌恶人拐弯抹角。”
卫祈安松了手,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沉声道∶“公主可知,这两尊雕像的来由?”
沈南枝撑着手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少年便悠悠地开了口∶“十年前,朝中出了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将军,他骁勇善战,打得敌军连连败退,为国家打下了大片疆土。”
“可他太过惹眼,遭了奸人妒忌,一世英雄竟被诬蔑成叛国贼。而君主,竟也听信了那谗言,下令将那将军斩首示众。”
沈南枝听得入了迷,便插嘴道∶“想不到这君主竟是个不能明辨是非的,那后来如何了?这位将军得以鸣冤了么?”
“鸣冤?”卫祈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伸出手去在那雕像上轻抚了几下∶“若能鸣冤,他也不至于沦落于此,遭受无数人唾弃。”
沈南枝一愣,掉头吩咐丫鬟∶“云竹,把余下的香火和贡品全拿来,供给他。”
“是。”云竹欠身行礼,随后很快将那盘子盛了来。
沈南枝垂下眼帘,在少年惊愕的注视下,把东西全放到了雕像面前的托盘里,随后点上香火,规规矩矩地行了三礼。
忽听闻身侧有人轻笑,她抬起头来,却见卫祈安唇角含了笑,道∶“二公主这又是为何?方才不过是在下随口编的罢了。”
他说得这般,沈南枝倒也不恼,只用帕子轻拭去手心的尘埃,道∶“将军说的,自然都有理。”
见他跨步往门外走,沈南枝也忙追了上去,唤道∶“将军留步。”
她拦到那人身前,笑问道∶“将军,我们下一次见面,是在何时?”
卫祈安挑眉,淡淡回道∶“下一次?”
“是啊,”沈南枝撇撇嘴,道∶“将军方才也说了,这两次都是我主动碰的面,那下一次,是不是也该将军主动了?”
卫祈安眼神一瞥,身后的侍卫便急忙上前来替他解围∶“二公主,我们将军还有要事在身,您看要不……”
“你又是何人?”沈南枝不满地睨他,道∶“本公主同卫将军说话,何时也轮得着你来插嘴了?”
卫祈安抬眸,只道∶“他是在下的心腹,唐清,唐突了二公主,着实抱歉。只是在下确不能奉陪,不知二公主是否能让个道?”
“行吧,”沈南枝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得先把本公主送回宫去。”
瞧见对方有些犹豫,她又补充了句∶“现下人太多了,若是碰到想对本公主图谋不轨的可怎么办?卫将军这般厉害,定能以一敌十。”
卫祈安闻言,自知拒绝不下,便偏过头,沉着声吩咐道∶“你且先回军中安顿好,我去去就回。”
沈南枝抿唇轻笑,见他解了马绳,又提出了要求∶“本公主也想骑一回马。”
“骑马?”卫祈安止住动作,蹙着眉,面露难色∶“二公主可有习过骑马之术?”
“不曾,”沈南枝立刻回道,又挑眉瞧着他,撒起娇来∶“可这不是有将军呢嘛?总不至于让本公主摔下来罢?”
少年敛眸看她,沈南枝忽然觉得,如果非是碍着公主这个身份,卫祈安恐怕早已把她扔下马去了。
忽然觉得身上一轻,沈南枝整个人腾空而起,卫祈安搂着她的腰,附到耳边道了句∶“二公主,得罪了。”
沈南枝回过神来时,自己早已坐在马背上了,那马匹嚎叫了两声,前蹄稍一扬起,她便被带着往后仰去,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公主可抓稳了,”卫祈安一手拽着马鞭,道∶“若是摔下来,在下可拉不住。”
沈南枝的发顶抵着他的下颌,整个人缩成一团,被圈在了怀中。还没容她高兴,只听身后的人一扬马鞭,那马匹便宛如离弦的箭一般撒腿冲了出去。
寒风呼啸着从脸庞擦过,只一小会功夫,沈南枝便察觉自己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她闭上眼,不敢看周围的景象,嘴里一个劲地喊着∶
“慢点,谁让你骑那么快了,想摔死本公主吗?”
少年依言勒紧了绳子,马匹地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只听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二公主,若是害怕的话,倒也不必勉强。”
沈南枝睁开眼睛,却正瞧见少年斜倚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心头忽然一怒,回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说本公主害怕了?我不过是看你太过心急,提醒你几句罢了,小心可别掉坑里了。”
“哦?”他似乎来了兴致,勾唇一笑,道∶“二公主这是在质疑在下么?我纵马如此多年,还从未……”
‘轰隆’
眼见近在咫尺的一大块雪骤然崩塌了下去,少年瞳孔骤扩,猛地往后勒紧缰绳,可为时已晚,那马蹄子一滑,身子一倾,将背上的人一同甩了出去。
“卫将军不是自称骑马多年了么?”沈南枝两手紧抱着他的腰,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咬着牙道∶“怎的却连个洞也避不开?”
卫祈安一手撑着上方的地面,被石子硌得掌心直渗血。另一只手则垂了下去,让沈南枝紧紧拽着。
他面色铁青,放低了些肩膀,道∶“公主且先踩着在下的肩膀上去,免得抓不住手,若是摔下去,可就真成了肉泥了。”
沈南枝手臂有些酸,但听他这么说,又掌不住垂头往下瞧了一眼,果真吓了一个激灵。
这洞也不知是何时生成的,还深不见底,一眼望不到头,似乎稍一松手,便能把人吞没。
她瞅准对方的肩,缓慢移动着手臂,顺着他的肩爬了上去。
姑娘脸颊上沾了灰尘,耳侧的珠饰也掉落了几个,她也顾不上找,上岸之后,便急忙伸手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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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他的手腕。
“你可撑住了,我去寻个东西把你拉上来。”
沈南枝刚走几步,忽听见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她转过身,讶异地发现卫祈安竟已自己跃了上来。
“这点小事便不必劳烦二公主了,”他垂眸拍去掌心尘土,道∶“我们还是快些赶路罢。”
沈南枝瞅了眼立在一侧的马,道∶“这马儿受了惊吓,还能走么?”
“二公主大可放心,”卫祈安在那马背上拍了几下,马匹便嗷嗷叫着回应了几声,“它跟了我多年,不过出点小状况罢了,吓不倒它。”
“那可不行,它能走,本公主可走不了了,”沈南枝两手环抱在胸前,嘟嚷道∶“若是前面还有个别的什么坑,又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好啊,”卫祈安也不恼,反而笑道∶“公主既然不愿意坐马,那便走回去好了。”
“本公主倦了,”沈南枝一跺脚,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屋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我要进去歇会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屋子的门还是敞开的,摆放在中间的木桌倒是干净,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模样,可这屋内却只有寥寥几丛稻草,连张像样的床也没有。
沈南枝刚走进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是他跟来了。
“卫将军,不坐下来歇息会么?”沈南枝理好裙摆,到椅上端坐了下来,朝他抛去一个眼神。
卫祈安不语,只杵在一旁,沈南枝倒是不急,一会望望窗外,一会又垂眸玩弄衣裳上的珠饰,但就是不与他对视。
“何人在此?”
蓦地,卫祈安大呵了一声,甩手扔去几枚银针。屋外的黑影一顿,又闪了几下,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拔剑正欲追去,可刚一上前,屋门却‘砰’地一声砸了上去,似乎还让人从外头上了锁,如何也推不开。
“卫将军,”沈南枝唤了几声,无人应答,便款款起身踱步上前去,探着头道∶“卫将军,发生何事了吗?”
手腕猛地被人攥住,卫祈安面色极差,一双眉毛紧蹙着,沉声道∶“不对劲。”
在姑娘迷茫的眼神下,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屋子,不对劲。”
沈南枝还欲问有何不对,便见面前的人晃了一下身形,肩膀一斜,就要倒下去。
她急忙扶住他,伸手在他脸上轻拍了拍,唤道∶“卫将军,卫将军?”
少年用两根手指抵着太阳穴,勉强恢复了些神智,他眸子一转,目光定格在了桌上的蜡烛上。
“那根香……有问题,”他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便扬了扬下巴,道∶“恐怕早已有人提前来此,布置好了一切。”
沈南枝没听明白他说的,却还是匆匆忙忙地照着把蜡烛给吹灭了。
“现在呢?可有好些……”
她转过眸子,一语未完,却见少年不知何时已绕到了身后,两手抵在桌角,强行把她圈在了其中。
两人挨得极近,依稀还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卫祈安眼尾有些许泛红,视线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停在了她的唇上,喉结微微滚动着。
“卫祈安,”沈南枝顿时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又唤了几遍,尝试让他清醒些∶“你想对本公主做什么?”
4. 赏花灯
少年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颊处,沈南枝别开脸,脚尖一挪,用劲在他脚上跺了一脚。
趁着那人吃痛愣神,沈南枝推开他,小跑到了门前,扒着门缝冲外头喊道∶“来人啊,有人么?”
她一面喊,一面时不时回头瞅瞅身后的人,卫祈安一手撑着桌面,蜡烛已灭,药效也在逐渐褪去。
接连着唤了几声,门外才有了回应,只听那人道∶“二公主,您躲远点,小的这就救您出来!”
沈南枝闻言忙往一侧退去,屋门被人从外头‘哐哐’地猛撞了几下,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直挺挺地倒在了她面前的地面上,溅起满地灰尘。
“咳咳……”飞尘扑面而来,沈南枝用帕子捂着脸,转过头轻咳了几声。
“殿下,您怎么样了?”小姑娘急匆匆跑来,一见了她,语调更是变得委屈,仿佛下一瞬便能落下泪来。
她小心翼翼地替沈南枝拭去脸上脏物,急道∶“怎么弄成这样了?都是云竹不好,没能跟在殿下身边……”
“行了行了,本公主自己弄脏的,与你有何干系?”沈南枝说罢,方才注意到一旁站着傻笑的人,狐疑道∶“他又是何人?”
“殿下,您忘了?”云竹望了一眼后方的人,凑到她耳旁,压低声音道∶“此人名唤王观,便是您前日特地寻来撮合您和卫将军的那位。”
沈南枝听罢,眉头微微蹙起,诧异道∶“是你?”
“二公主,小的这回做得如何?”那人拍拍胸脯,很是自信,音量也大了不少,全然不顾还有第四个人在∶“您瞧,您这银子没白花吧?”
沈南枝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你都做了些什么?”
“自然是撮合您二人呀,”王观洋洋得意地回道∶“一齐经历患难,又共处一室,您瞧,多——欸欸。”
“那洞也是你干的?”沈南枝瞪圆了眼,伸出手去揪住他的耳朵,怒道∶“本公主让你撮合,你便是如此撮合的?你可知我差点被你害得丧命于此?”
话音才落,沈南枝方才想起这屋内还有一人,转眸看去,便见他环抱着剑,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二公主饶命,小的没想害您呐,”那王观不住地嚎着,道∶“小的原还忧心力度不够,还提前在这屋中布下了合欢香,助您二人今日便能成呐。”
“合欢香?!”沈南枝不觉惊呼出声,慌忙堵住了他的嘴∶“你可住口吧你,本公主的好事全让你给搅和没了。”
难怪方才卫祈安那副模样,原是中了这合欢香的功效……
“二公主的计谋还真是天衣无缝,”卫祈安恢复了神智,将剑收回鞘中,缓步走来∶“连在下都险些着了道。”
沈南枝自知理亏,便抿唇不语,只别开眼去,不与他对视。
忽觉耳畔一阵瘙痒,少年俯下身,两眼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冷笑了一声,道∶“只是不成想,二公主竟如此不顾名节,连此下策都想得出。”
“你……”沈南枝忽而想起什么,脸上羞起的红晕褪去,话锋一转,只道∶“卫将军还道自己对儿女情长一事一窍不通,可依方才所见,倒也并非如此。”
“罢了,本公主不逗弄你了,”见他指尖微微蜷曲着,不知如何作答才好,沈南枝掌不住笑了,索性一挥帕子,拂袖出了门∶“云竹,我们且先回宫去,便不叨扰卫将军了。”
她从卫祈安身旁擦身而过,还故意将身子一倾,撞了他一下子。
直至上了马车,沈南枝都未回头再看他一眼。只听马儿挠了两下蹄子,缓走了几步,她才掀起帘子一角,悄悄探出头去。
只见那人默默垂着眸子,手来回擦拭着剑锋,脸上也看不出情绪来。
“这做将军的,是不是都这么宝贵他的剑?”沈南枝放下了帘,不知是在自语还是询问身旁的人∶“一日的功夫,这把剑都快让他擦出花来了,还不罢休。”
也不知一旁的丫鬟回了什么,沈南枝全没听进去,只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玩弄衣襟上的珠饰。
一路颠簸,马车终究停在了皇城之外。
沈南枝下了马,一眼便见一娇小的身影微弓着腰,一会嗅嗅垂落的花瓣,一会又踮着脚,在花丛间来去穿梭。
“阿姊,”沈南枝远远地见了她,便立刻加快步伐,笑盈盈地迎上去挽住她的胳膊∶“阿姊,浇水这等小事,交给鸾儿去做不就好了,何须你亲自动手?”
沈清黎唇角向上抿了抿,手指在她鼻梁上轻轻勾了勾,道∶“你呀你,成日里只知往外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花花草草?我再不管它们,恐就真的要干枯了。”
“还是阿姊最好了。”沈南枝往她怀里蹭了蹭,顺着话呢喃道。
“不过,”沈清黎放下手中的东西,板正了神色,问道∶“我听闻,你今日怎的和那卫祈安混到一处去了?”
沈南枝知晓她又要审问自己了,便悻悻地松开了手,垂着头不语。
“昭昭,阿姊非是要责骂与你,只是这卫祈安是何等人物?岂是能与你相配之人?”沈清黎瞧见她这副模样,不觉放软了语气∶“爹爹平日里惯着你,可也由不得你胡来,不论如何,你至少也要替你自己想想,他与你,当真相配么?”
“阿姊莫气了,”沈南枝手一勾,从枝头捞下一束花来,两只眼便在花束后方眨着,笑道∶“今日晚归是我不对,下次绝不会了。”
“可这非是晚归的问题……”
沈清黎还欲再说,忽然被人从后背推搡着,紧走几步回了屋。
炉火仍在熊熊燃烧着,灯火摇曳,映红了半面墙,姑娘的身影倒映在墙面上,摇摇晃晃地交叠到一起去,活脱脱似两个脱了线的木偶。
“昭昭,你莫堵我话,”沈清黎坐定了,直直凝视着她,道∶“你告诉阿姊,你是不是对他也没那个心思,只当跟其他的男子一样,耍过了便罢了?”
“这天下男子千千万,你身为公主,竟还放下身段如此追着他,成何体统?”
“阿姊,我这回当真没有玩笑,”沈南枝急得跺脚,又蹲下身子,眼巴巴地望着她,哀求道∶“卫将军和旁的男子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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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无非是忧心,若是有朝一日,他在战场上回不来了,留我一人又当如何。可我不曾害怕这些,”沈南枝下颌趴在叠得柔软的手上,仰起头,道∶“我只知,当下所拥有的,便是最好不过的,为何还要思虑得那般远?”
这番话说得利索,倒叫沈清黎不知如何开口了。她缄默了片刻,又禁不住姑娘热切的目光,便只轻叹口气,允诺了下来∶“阿姊劝不住你,只是万事不可强求,你心里有分寸便好。”
沈南枝笑了笑,偏头靠在她的肩上,阖上了眼。
——
阳光透过珠帘洒在姑娘静谧的脸上,沈南枝翻了个身,隐约察觉到有人在背后推着自己,便缓缓掀开了眼帘。
“这一大早的,唤本公主做甚?”睡意还未褪去,她手上一用劲,将那被褥全捞了上来,把自己的脑袋裹了个严实。
“殿下快些起来了,”云竹立在床榻旁,眼神不时往门外瞥去,一手遮在嘴边,低声提醒道∶“孟公子来了。”
“哪个孟公子?”沈南枝随口应了一句,又背过身去,懒声道∶“让他回去,本公主不想见。”
“是前几日酒肆来的孟公子。”
她听见对方轻叹了一声,又道了句。
沈南枝猛地从榻上坐起∶“孟轩?”
丫鬟端着洗脸盆,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见,”沈南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侧身作势又要躺回去∶“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去,莫来烦本公主。”
“殿下,您还是出去看看罢,孟公子他……”云竹面露难色,朝门边努了努嘴,道∶“他拉了一马车的……”
沈南枝没听她说完,便噔地一下翻身下了床,洗净了脸,随意把头发扎起便紧步走了出去。
“孟轩,你这是何意?”沈南枝面露不悦,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没好气道∶“青天白日,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要带人来把我这公主府抄了。”
“二公主莫恼,”孟轩只望着她痴痴地笑着,旋身从马车内搬了一大捧花献到她跟前,道∶“这些都是孟某的一番心意,还望二公主莫要嫌弃。”
“你犯病了?”沈南枝蹙着眉,往后退了几步,又弹去身上沾到的花蕊,怒道∶“谁稀得你这些东西了?都给本公主退下去,再敢拿进来一步,我非让人剁了你的手不可。”
“二公主要到何处去?”见她装扮得整齐,马车也已备在门前,孟轩往前移了两步,挡住她的去路∶“不如让我陪着如何?”
“不必了,”沈南枝扶着丫鬟端着手坐上马车,随后快速将帘子放下,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只抛下了句∶“甭跟来,回你的孟府去。”
颠簸了一阵,吵闹声亦一同被甩到耳后,沈南枝把玩着手指头,享受一时的耳根清净。
“殿下,”云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您现在要去哪儿?”
“卫将军府中,”沈南枝头也不抬地答,唇边却不觉浮起了淡淡笑意∶“听闻今夜花锦寺有花灯展,本公主自然要邀请卫将军一同前去。”
5. 吃醋了?
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沈南枝环顾四周,见院里无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还有两座池子,里头波光粼粼的,原以为是那太阳光的功劳,仔细一瞧才知,水深处竟还游着两条鱼。
鱼的个头不大,将那鱼尾一甩,却能溅得外头的人一身水渍。
沈南枝看乐了,于是伸出手去,正欲挑逗它们一番,却闻见府外一阵仓促的马蹄声,她一抬眼,便敏锐地认出这正是卫祈安的那匹马。
她缩回手,顾不上擦衣袖沾上的水珠,便一个侧身,躲到了那大红漆涂抹的柱子后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飘起的衣袖收拢起来。
沈南枝摊开手心,垂眸凝视着躺在其中的香囊,表层的金鳞粉在斜射下来的太阳光照射下,泛着微弱的光亮,似有数颗宝石镶嵌其中。
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近,沈南枝探出头去,果真见少年一手擎剑,神色微沉,稳步上了阶。
只是……他身旁怎的还跟了位女子?
“卫将军。”她唤了一声,从柱子后走了出来,脚底却不慎一滑,蓦地往侧边倾倒过去,眼见就要落到那池子里。
尖叫声尚未出口,一只手便垫着她的后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多谢卫……”一语未完,又定睛一看,面前这人哪里是卫祈安?分明是他那不懂识人脸色的侍卫。
沈南枝脸色骤变,忙甩开他的手,窘迫地垂眸理了理凌乱的衣裳。
卫祈安眉峰一蹙,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二公主怎会在此?”
“你这府中无人看守,不就是让本公主来的么?”沈南枝理直气壮地回了句,随后眉眼一弯,看向他身侧的姑娘∶“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又为何会跟随将军左右?”
“与二公主无关。”那姑娘往卫祈安身后缩了缩,不敢与她对视。卫祈安便把人往身后一拉,脸色却又不觉涨红了起来,追着补充了句∶“是……我表妹。”
“谁关心了?”沈南枝自是不信他的话,又搁不下面子,便睨了他一眼,只道∶“卫将军可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的事,本公主可不稀得问。”
说罢,她摸出揣在怀中的香囊,随手一甩,砸到了少年身上,随即捋了把褶皱的衣袖,潇洒地扬长而去了。
只听一声脆响,包裹在香囊里头的翡翠玉佩被摔成了两段,向外露出了一头来。
少年垂眸,缓缓将玉佩拾起,再回首之时,载着姑娘的那驾马车却已驶去,只剩下雪地一浅一深的车辙。
“殿下,我们还去花锦寺么?”丫鬟观察着主子的神色,生怕说错话惹恼了她。
“自然要去,”沈南枝一改方才委屈巴巴的神态,斜倚着身子,懒懒地应了句∶“一个无足轻重的男子罢了,怎能影响本公主赏花灯的心情?”
丫鬟又道“那,这卫将军……”
“有他什么事儿了?”沈南枝轻哼了声,只道∶“本公主不过玩玩罢了,他若应允,那便是最好不过,若不应允,等着本公主的也大有人在,何须只苦苦追着他一人?”
马匹奔走的速度逐渐放缓,最后在一片人声嘈杂中停了下来。
马车夫回头喊了一声,沈南枝便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险些迷失在人群之中。
只见盏盏宫灯高悬,不远处笙歌阵阵,似有管弦之音,与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间歇呼应着,晃得人移不开眼。
“殿下可是要放花灯?”
沈南枝眯着眼瞧向灯火辉煌的一处,道∶“本公主可没那个兴致,咱们到酒楼上去,那儿的风景才叫好呢。”
云竹应了声,便小步跟在主子后头上了阶。
酒肆人头攒动,沈南枝提着裙摆,不疾不徐地登上了最高一层,那店小二一见了她,立刻迎上前来,巴结道∶“二公主您来了,小的这就把他们统统轰出去。”
“不必了,”沈南枝往屋里一扫,选了个靠近门口的隔间坐下,道∶“人多才有意思呢。”
店小二连声应着,对后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一小厮便端来了个镶金边的酒壶,壶盖一揭开,浓香的酒味即刻散满了整座屋子。
沈南枝嗅了嗅鼻子,从怀中摸出两枚银子∶“今日这酒不错,余下的银子赏你了。”
店小二双手捧过那两枚银子,笑得眼角都快抽筋了,嘴里应诺道∶“多谢二公主,您慢些享用,有何事随时唤小的。”
临走他又转身提醒了句∶“二公主,此酒后劲极大,您可切莫多喝。”
沈南枝垂下眼睫,还未发话,旁侧的丫鬟便抢着道∶“我们二公主自有分寸,还轮得着你说?”
那小厮便识趣地退下了。
沈南枝端起斟满了酒的杯子,放至唇边轻抿了一口,放眼向下眺去。
街道的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酒楼下也不知何时来了个猜灯谜的摊子,每盏花灯下都绑着个木牌,正面是谜语,谜底则挂在帘布的另一面。
那小贩卖力吆喝着∶“各位看官瞧一瞧嘞,猜中灯谜者可得花灯一盏……”
众人皆被吸引了注意,一大波人群登时涌来,将摊贩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南枝饮尽了杯中酒,待再斟满之时,却发觉楼下来了两位眼熟的身影。
她手中动作一顿,起身走出屋门,倚在那栏杆旁,一手捻着酒杯,目不斜视地望着二人。
只见少年拨开人群,领着畏畏缩缩随在他身后的少女,立在了众人中间。
“这不是大将军么?”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众人便立刻应和道∶“真是大将军呐。”
“快快,都让开,让大将军先来。”
小贩见状也忙道∶“客官,来猜一个么?”
卫祈安淡漠地瞥了眼台上的谜题,静默半晌后,踱步上前取下了其中一个兔子样式的灯笼。
“客官留步,”见他取了花灯转身便要走,小贩忙紧走几步上前叫住他∶“您还没说谜底呢。”
“谜底?”卫祈安微抬眼皮,方才注意到挂在花灯下方的木牌。
他一翻手,拧着眉,沉思了好一番。
望着他那副苦思冥想的模样,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都道这大将军只知战场之术,这文字,当真是不识几个的罢。”
“你这丫头大了胆了,竟敢当着将军的面出此言。不过,我瞧着这卫将军应是猜不出来了。”
甚至还有猖狂者,高声喊了句∶“大将军,若着实答不出,便早早退下罢,莫耽误我们看戏了。”
小贩偏头瞧着他,又将众人的话听了去,约莫是晓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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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不出来了,便道∶“客官,您不妨再瞧一瞧,看是否有认得出来的?”
卫祈安闻言朝看台上扫视了一圈,只觉那花灯亮得刺眼,上头刻着的字板板正正,每一个都认得,可这组合到一起去,他却认不得是何意了。
没成想这在驰掣沙场的将军竟连大字也不识几个,众人纷纷掩嘴嬉笑起来。
“兄长,”身后的少女大抵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便扯了扯衣摆,道∶“棉棉不想放灯花了,我们走罢。”
卫祈安收回视线,回道∶“兄长带了银子,带你去买几个便是。”
他将花灯还回小贩,正欲离开,却听闻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
“什么灯谜?让本公主瞧瞧。”
沈南枝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来,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只径直朝那小贩走去。
她夺过花灯,揭了上头的牌子便一字一句念道∶“木兰之子,打一食物。”
语罢,她抬眼环视众人,笑道∶“灯谜已出,诸位可有答得上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噤了声,互相推脱一番后,却愣是无一人应答。
“你们既也答不上来,又怎好意思在此嘲讽他人?”沈南枝嗤笑了一声,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卫将军常年驻守在外,识不出灯谜倒也正常,反倒是你们,整日游手好闲,却连个粗鄙的灯谜也猜不出,真真一群多嘴又无知的痴汉。”
众人让她说得哑口无言,却又有一人站出来,质疑道∶“二公主此番话着实让我们受教了,只是不知二公主说得利索,是否也能猜出这谜底来?”
“本公主自然不同你们那般蠢笨,”沈南枝伸出一根手指去,在那字眼上一一扫过∶“这木兰意指木兰花,而木兰果又长于地下,这‘生在地底下’的果实,便只有花生了,花生之子,不就是花生米么?”
她说罢,转眸看向那小贩,道∶“你且告诉他们,谜底是什么?”
小贩听得一愣一愣的,闻言回过神来,忙转身去取那刻了谜底的木牌,一翻面,上头果真明晃晃写着‘花生米’仨字。
“原来如此,这谜底竟如此简单,”众人随即拍手叫好∶“不愧为二公主,果真才貌双全,今日我等心服口服了。”
沈南枝取下花灯末端系着的红绳,将那木牌甩给了小贩,继而又把那花灯塞到了卫祈安怀里∶
“既是将军看上的,本公主自不屑于与你争抢,给你好了。”
未等他答话,沈南枝便洋洋洒洒地拂袖而去,路过其余摊贩时还顺手买了串糖葫芦。
沈南枝一手握着糖葫芦往嘴里送,一面在街边信步而行,眼神不时从街边的摊贩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在了人围堵得最多的那一个上面。
只见摊贩前摆放了一把偌大的弓,一旁的圆筒里插有箭矢若干只,一小贩立在人群中央的位置,高声道∶“都瞧一瞧嘞,一枚银子可换三支箭矢,射中靶心者可得上好银花簪一枚。”
沈南枝随手将糖葫芦递给了一旁的丫鬟,随后往那木桌上拍下枚亮闪闪的银子∶“给我来三支。”
小贩见来了生意,还是个女子,一看便知是个不习武术的,便乐呵呵地双手捧了弓献上。
沈南枝从圆筒内随意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弦上,侧过身,微眯起了一只眼。
6. 剿匪
蓦地,不知哪儿来的孩童,玩闹间不慎撞了她一把,沈南枝往前踉跄了几步,手劲一松,那箭矢嗖地一声射出,竟是脱了靶。
众人皆是一片嘘唏。
小贩见状亦是意料之中,便问道∶“客官可要再试一次?”
“当然,我可是花了三支箭的银子,怎能就此作罢?”沈南枝又取了支箭,正调整角度时,却忽觉一人从身后环抱住了他。
少年轻搭上她的手,将弧度拉得大了些,‘啪’地将手松开,只消一瞬,那箭矢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靶心。
沈南枝回眸,瞥见少年唇边含着淡淡笑意,正垂下眼觑着她∶“二公主方才既替在下解了围,眼下这花簪,便权当谢礼了。”
她望着他,忽地也是一笑∶“那卫将军这礼,未免也谢得太敷衍了些。”
卫祈安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转身欲走,却听闻身后有人唤他,他转过身,微挑眉梢,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沈南枝信步上前捻起一支箭来,重新搭在了弦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后,那箭矢应声飞出,从人群之中滑过,直奔靶心。
最后,只听‘咔嚓’一声,那箭矢竟将原先卫祈安射出的那一箭生生截成了两段,孤零零、稳当当地停在了靶心。
“本公主想要的东西自会自己争得,就不劳将军费心了,”沈南枝接过小贩忍痛递来的花簪,比对着别在了头上,一面用余光扫向旁侧卫祈安的反应∶“卫将军还是快些去陪你的好妹妹罢,可莫让她等急了。”
“天冷,我便让她先行回去了……”卫祈安眉梢微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沉声道∶“她当真只是我妹妹。”
最后那句,似是自语,又似是急切地做解释。
“没成想卫将军还有如此贴心的一面,倒真是叫本公主刮目相看了。”
一语方落,沈南枝别过身,领着丫鬟便走,只丢下这一句,随风飘到了少年耳中,惹得他脸色陡变。
“殿下,您真的就这么走了吗?”云竹小步追上她,随在她身侧,语速飞快地问道。
“他方才既知与我解释,倒也不算没有进展,”沈南枝偏头朝后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已不在原处。
此时吉时已至,万盏花灯齐放,将黑夜烫出了数了窟窿,散发着醉人的光。
沈南枝徐徐踱步只河岸边,仰头望向一众花灯,只觉它们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自由又自在。
寒风从脸上拂过,冰冷刺骨,方才的酒劲缓缓爬上心头,沈南枝一手撑着额角,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略往左侧一倾,却被一人轻轻扶住了。
“我方才不是喊你去把马车唤来……”沈南枝余下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因着面前的人哪里是云竹,分明是那刚出了洋相的人。
沈南枝忽觉眼前人裂成了两半,她知晓自己是醉了,又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便没有伸出手去抚摸,只道∶“你怎的来了?”
“二公主方才替在下解了围,这花灯,理应有你的一份,”卫祈安极其自然地在她身侧坐下,将花灯干净的一面转向了她,又递去一支笔,“还请二公主在此写下寄语。”
沉默了半晌,沈南枝接过笔,洋洋洒洒地在上头挥毫着,末了,她抬起眼皮,趁着那人不备,只一翻手腕,将花灯另一面转了过来,只见上头白纸黑字,赫然写道∶‘愿二公主顺遂无虞,所愿皆得’。
“卫将军是不是弄错了?”沈南枝瞧着那行字,忽地一笑,道∶“这祈福语,你怎写的我的名字?”
她说罢,忽然凑近了他,凝视着对方的眸子,语调勾人∶“卫将军自称不懂情爱之事,却晓得如何讨我欢心?”
少年不语,只默默将花灯翻过,轻扯唇角∶“二公主写的,不也是在下的名字么?”
沈南枝视线随着他的手挪动,索性抬手扬起那花灯,把上头的话念了出来∶“愿卫将军,岁岁无忧,长安常乐。”
二人默契般同时松了手,花灯便缓缓飘上空去,只中途略有跌宕,最终仍是迎风飘到了最高处。
“小木屋那日,卫将军想做却未做成的事……”酒劲上头,沈南枝面颊泛起了一圈红晕,视线如蜻蜓点水般从卫祈安身上掠过,随后又瞟向别处。
她望向花灯消失的方向,不敢去看他的眼,忽地笑靥如花∶“是否要现在弥补?”
等了半晌不见回答,沈南枝偏头看去,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已没了人影,又听见身后有人唤她,便缓慢地站起身,踉跄着走了过去。
丫鬟见状忙赶来扶着她,沈南枝却不满地甩开了她当真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都怨你了,你怎的来这般早?”
云竹不明所以,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嘴∶“殿下,方才不是您让云竹去……”
“罢了罢了,”眼见找不见人了,脑袋又疼得厉害,沈南枝索性摆了摆手,摇身上了马车∶“还是快些回宫罢,本公主倦了。”
夜里凉风习习,吹得她浑身泛冷,马车很快停在了宫门前,沈南枝在丫鬟搀扶下进了屋,因着头晕,酒意还未散去,边随意洗净了身子,上床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天刚亮起,伴随着第一声鸟鸣,便有一阵马蹄声悠悠传来。
沈南枝揉着惺忪的眼从榻上坐起,披衣走了出去,一见了在外头忙活着的人,便问道∶“云竹,发生何事了?外头怎的这般吵闹?”
“殿下,您醒了,”云竹站起了身,满脸堆笑∶“听闻昨日夜里劫匪作乱,卫将军今日一早带兵去剿匪,眼下,约莫是凯旋了。”
原来他昨日忽然离开,是剿匪去了。沈南枝心头涌上几丝暖意,面上却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她挽起丫鬟的手,假意嗔怪道∶
“你今日就应当早些把我喊醒,该喊的时候不喊,偏生昨日那孟轩来了,你倒是喊得起劲。”
说罢,不等丫鬟回话,她匆匆往屋内走去,端坐在镜台前,便扭头冲外头唤道∶“你这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来替本公主梳妆,过会我要亲自到卫将军营里去,可莫耽搁了。”
丫鬟应了声,杵在身后静静地为她梳着头发。细小的梳齿穿过姑娘的黑发,摆平了发丝间的褶皱。
“殿下,您瞧瞧如何?”云竹笑看着镜子里的人,问道。
“本公主身边数你最手巧,”沈南枝左右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最终满意地站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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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指指摆放在角落里的东西,吩咐道∶“喊几个人来把这些东西都搬上马车,不得有损坏。”
沈南枝施施然走出门去,几步便坐上了早已备在门前的马车,那马匹将身子微微一晃,便疾驰而出,眨眼便不见踪影了。
她撩开窗帘,朝那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直至身后的宫殿愈来愈小,最后消失不见,方才收回了视线。
——
太阳愈发火热,地上的积雪也薄了不少,却仍是寒意逼人,军营里,将士们皆往空旷处挤去,都想从太阳光那儿获取一丝的暖意。
“夜半行军,诸位都辛苦了,”卫祈安纵身下马,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搁于众人面前,道∶“好生歇息一番,待用过午膳后,再继续赶路。”
众将士无人哀怨,可那食盒一揭开,里头竟连一个荤菜也没有,饭亦是冷得发硬。
卫祈安眉头一蹙,转向身后的人∶“今日这吃食,是从何处送来的?”
唐清闻言,忙回道∶“将军,这都是先前陛下下发给军中的粮草,奈何天气不佳,才一会功夫,就……都冻成这样了。”
“将军您瞧,那不远处来的,是何人?”
将士中有人出言提醒了句,卫祈安便回神向后看去,只见一众马匹悠悠地蹬着马蹄,驮着马车缓缓而来。
而走在最前端的那一匹马,似乎很是眼熟……
“莫不是贼人埋伏在此?”众将士登时警惕起来,个个都拔出了武器,作势便要往那车撵靠近。
“且慢。”卫祈安抬起一只手,示意其余人稍安勿躁,随后沉着脸,缓步朝那马车靠近。
“卫将军如此大阵仗,是晓得本公主要来,特意来迎我的么?”
沈南枝撩开帘子,露出半边脸来,一见他那副严肃的模样,掌不住一笑,道∶“将军缘何这般紧张?你们这么多人,要真有哪个不长眼的误入了此地,不也是一死?”
卫祈安将剑收回鞘中,扭头示意一番,众士兵便也放松下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二公主不在殿里待着,来此做甚?”卫祈安不动声色,一双眸子紧盯着她,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情绪。
“自然是想来看看你了,”沈南枝也不避讳,直截了当道∶“卫将军昨夜也不打声招呼便消失了,可害得本公主好等。”
她说罢,看向身后杵着的人,只低声吩咐了句,众人便一阵忙活,从马车上搬下来了大大小小几个箱子。
“大家剿了一夜的匪,你这个做将军的,就给这么点伙食?”沈南枝一眼扫去,瞧见了将士们手中的饭盒,便抢先卫祈安一步开口道∶“把箱子打开,东西全部分下去。”
木箱子一打开,一阵浓郁的饭菜香便扑鼻而来,将士们眼珠子都快被勾了去,直直地盯着里头的东西。
“二公主这是何意……”
见他又要开口,沈南枝便啧了一声,踮起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我知晓将军素来恪守成规,可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将士们随你一同受苦?”
“再者,本公主亲自送来的吃食,不过想犒劳诸位一番罢了,哪里又违反军规了呢?”
7. 剿匪(2)
“这里头装的,除了些吃食,还有从各处最好的衣坊那送来的衣物和棉絮,”沈南枝一拍手,侍卫便将东西尽数从箱子中搬了出来,她朝将士们瞥去,道∶“大冬天的,总不能让将士们就穿这么点,若是冻坏了,还如何上得了战场?”
卫祈安还欲再言,却又见士兵们缩成一团,手中饭食已硬得无法下嘴,只眼巴巴地望着新搬运来的吃食,一会又瞅瞅他,也无一人敢率先张口。
他叹口气,道∶“罢了,既如此,卫某在此替诸位弟兄,谢过二公主好意了。”
将士们见得了准许,纷纷狼吞虎咽起来,连掉落到地上的食物渣子也不放过。
沈南枝挪动步子拦住他的去路,仰着脸笑问道∶“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边关贼乱又起,卫某自当前去平乱。”
“那本公主也要一同去。”
“不可,”卫祈安瞬间敛了神色,正色道∶“二公主尊贵之身,怎可随在下去此种险地?倘若卫某护不住你……”
“本公主无需你相护,”沈南枝打断他的话,道∶“更何况,我对医术颇有涉猎,定能帮上将军的。”
一语毕,她余光瞥见一身着破旧棉袄,灰头土脸的少女正缩在角落里,怯怯地探出头来瞧着他们。
此人怎的还有些眼熟?
沈南枝紧步走去,轻拉着胳膊把人扯了出来,又细细打量着她的脸,惊诧道∶“表妹?”
少女挣开她的手,往后缩了缩,一双乌黑的眼珠怯怯地停留在她身上,又笨拙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见过二公主。”
“表妹何必行此大礼呢?”沈南枝再度上前,面上堆着笑,强行把人拽了出来。她看向卫祈安,道∶“卫将军,她一介女子都可跟随其后,本公主为何不行?”
卫祈安阴沉着脸,沉吟片刻后,方道∶“若二公主执意要跟,那臣便只一句,日后行程,还请二公主服从军中安排。”
沈南枝见他这般快就应允了,面露喜色,随口应道∶“卫将军希望我怎么做?”
少年眼帘微抬,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随后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兵吩咐道∶“去给二公主寻件合身的衣物来。”
他说罢,笑了一笑,解释道∶“二公主这一身着实惹眼,若是让那帮歹人给察觉了,岂非不好?”
“本公主正有此意,”沈南枝接过了士兵递来的衣物,那布料粗鄙不堪,握在手里还有股毛刺之感,她脸色微变,绕到那马车后,将换下来的衣服丢给了丫鬟∶“云竹,这衣物你好生替我收着,可莫弄坏了。”
云竹依言捧着那叠棉衣,又上前了两步,话语中满是忧虑∶“殿下,您若执意要去,不如就让云竹跟着您,若有个什么事,云竹定舍身互您。”
“本公主是去剿匪,又不是去玩儿,你跟去做甚?”沈南枝坐上了马车,便拉开帘子对着她挥手,道∶“你快些回宫去,这几日边都靠着你了。”
丫鬟最后张了张嘴,她没听清说的什么,只知那马匹跑得愈来愈快,将一切都抛在身后了。
外头的树木长了脚一般,飞速地往后挪动,沈南枝托着腮,瞅得两眼发酸,方才搁下帘子,将视线放回了马车内。
身侧的少女只顾垂头玩弄衣摆,那袖子都被揉出了几层褶皱,却硬是不曾抬起头来。
沈南枝忽然来了兴致,便凑近了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当真只是他的表妹么?”
少女显然让她这一问吓住了,本能地往旁一仰,随后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沈南枝乐了,便接着问∶“敢问姑娘闺名?”
“公主何出此言?小女受不得……”她垂着头连连摆手,半晌,方才抬起头来,低着声应了句∶“小女,名唤程红棉。”
“幼时,父母不幸双双离去,只剩小女一人,表兄怜我,便把我接来了……”似是料到她接下去会问什么,程红棉便先行解释道。
“那真真是巧了,”沈南枝一听,定定地望了她半晌,随即从怀中香囊里摸出一块绯红枫叶状的玉镯,道∶“我瞧着,这块玉和你还真是搭,你不如就把它带在身上,可佑你平安。”
“使不得,使不得,”程红棉受宠若惊,险些从座上滑落下来,脸颊也微微涨得有些红,“小女乃粗鄙之人,怎受的起二公主的恩赐?”
“给你你便拿着,反正日后本公主与你家表兄也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推脱的?”沈南枝可不管她说了什么,只拽着姑娘的手,强行把那玉镯子扣到了她的手上,玉镯便稳稳当当地卡在了手腕处。
她满意地端详着少女的手,赞道∶“你瞧,你分明与它很是相配。”
程红棉轻抚着手腕,仿佛捧了个极为珍贵的玉宝。她唇角轻轻抿开一个弧度,眼中透着一丝茫然∶“一家人?”
“可……表兄他不曾有过心上人。”
“那又如何?”沈南枝玩弄着衣袖,眉眼一挑,道∶“他很快便会有了。”
两人交谈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前头纵马的士兵勒住马绳,马车轮子恰好从一块方石上碾过,狠狠地颠簸了一下。
沈南枝被晃了一下子,便略带不满地问道∶“发生何事了?为何突然停下……”
一语未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带着疾风呼啸着从耳边擦过,径直停在了身侧的木头上,仔细一看,那箭尖还带了些鲜红的血渍。
沈南枝身形一僵,约莫也猜到了些,她蹙起眉,手腕向上一翻,将帘子撩开了一角,斜眸探出视线。
这一瞧,倒叫她倒吸了口冷气,堪堪退回马车内。
只见前头纵马的士兵已被利箭穿破胸膛,浑身是血地斜躺在马背上,显然已没了气息。
身后的程红棉也缓缓挪到跟前来,颤抖着声音道了句∶“怎……怎么了?”
沈南枝回过神来,不等细想,便拉起她的手跳下马车,在地上滚落几圈后,藏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二公主……”
她还欲再说,却猛地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沈南枝屏气凝神,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往前看。
只见不知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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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冒出来的一众身裹黑衣的人,个个手中提剑,地上箭矢横飞,众士兵的尸首横七竖八地堆叠到了一起。
沈南枝一扫眼,却不见卫祈安的身影,便别回头,用气音道∶“你表兄他人呢?”
程红棉约莫被吓愣了,两手死死地捂着嘴,只露出一双含泪的眼,闻言轻眨了眨,应道∶“他不与我们同路……”
她闻言,只觉心头的一块大石猛然落了地。
幸好他不在此,她便不必忧心,那帮尸首中有没有他了……
正想着,忽觉衣摆被人轻轻一扯,沈南枝回过头去,便见少女红着眼眶,瑟瑟发抖地望着她∶“二公主,现下该怎么办?红棉还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
“别怕,”沈南枝也怕得要命,只她两位姑娘,如何斗得过他们?她将手轻轻搭在对方肩头,缓声安慰道∶“你表兄若发现了不对,定会回来寻我们的。”
她们噤了声,只默默躲在灌木丛后,透过那稀疏的叶缝往外瞧去,可那帮人却似乎全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提着剑,四处在草丛中搜寻起来。
蓦地,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陡然响起,沈南枝抬起眼,竟见一黑衣人眯着眼,正拨弄着草丛,一步步朝她们逼近。
沈南枝顿时心跳如擂,她伸手向后一摸索,却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给硌住了,回眸一瞧,竟是把完好的弓。
她紧攥着身侧人的手,初春的天气,手心却硬是出了一层冷汗。
“红棉,你可会骑马?”
程红棉愣愣地看着她,随即郑重地点了下头∶“我自幼随表兄一同长大,学过一些,只是……还不太精通。”
“那便够了,”沈南枝从衣袖内抽出手来,用一指向左前方轻轻一点,道∶“那匹马尚能奔走,待会我射出一箭扰乱他们步伐,你就趁机上马。”
没等她作答,那黑衣人却越走越近,沈南枝也顾不上其他,猛地抄起地上的弓,搭上一发箭矢,对着那人便拉开了弓。
“有埋伏……”那黑衣人瞳孔骤扩,一语还未说完,那箭矢便刺穿了身体,他只来得及伸出手一指,随即发出呜咽的声响,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抓住她们!”
黑衣人头目怒吼一声,众人便抄着武器,作势要把她二人围起来。
“驾!”
程红棉紧握着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马儿便扬起前蹄,长长地‘吁’了一声,撞开了在前方围成一堵墙的人头。
“二公主,快上来。”她朝下伸出手,沈南枝便紧攥住她,只用力一捞,便被提上了马背。
两人身子紧紧贴着,马匹跑得飞快,不多时便将嘈杂声甩在了身后。
“二公主,我们是不是逃出来了?”程红棉紧攥着马绳,抽空扭头问了句。
背后却陡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沈南枝回头看去,竟见那帮黑衣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马,似是很快便要追上她们了。
“那儿!”沈南枝往一侧指了指,道∶“躲到那房子里去,总能再耗些时间。”
8. 疗伤
“二位,我等也不愿多做为难,你们只需供出那姓卫的下落,我自会放你们安全离开。”
两人将那屋门死死抵住,只留了一扇半掩着的小窗,沈南枝紧握着方才捞回来的弓,透过窗缝看向屋外,道∶“奉劝你们尽早退下,否则,若伤了本公主半分,父王也定不会放过你们。”
不想此话一出,那帮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竟大笑起来∶“竟还是个公主?那便再好不过了,弟兄们,把她二人活捉了,看那卫祈安招是不招。”
“二公主,”程红棉往她怀里缩了缩,将脑袋埋入她颈窝之中,话语中带了些哭腔∶“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罢?我害怕,我当真是害怕了……”
沈南枝也有些无措,但仍旧强装镇静地安抚着她的情绪,一面用手轻拍着她的背,道∶“不会的,你兄长定会寻来,把这般乱贼一网打尽。”
她说罢,松开了缠在少女腰上的手,起身踱步至窗边,将弓拉成满月,对准了面前的人。
“本公主现下还有五发箭矢,”沈南枝看了眼空荡荡的地面,硬着头皮扯道∶“如若你们谁敢再上前半步,我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眼下她们处在高处,自然是占了些上风,不过若是那头目不信,硬要闯上前来,只怕她二人也撑不了多久。
“哈哈哈……”
那帮人闻言却哄堂大笑起来,笑罢,只道∶“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会使什么箭?拿去玩玩得了,可别真把自己唬住了。”
沈南枝眯起一只眼,箭尖晃悠悠地瞄准了那头目,她手劲一松,只听一声脆响,还不等众人反应,那发箭矢便径直从那头目身侧穿过,刺破了一旁杵着的人的胸膛。
他嘴唇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膝盖一弯,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本公主倒要瞧瞧,下一个,还有谁要上前?”沈南枝将最后一发箭矢搭上了弓,话语中气势却丝毫未减。
若他们强攻而来,定能将这门破开,把她二人活了去,只是无人愿意冒这个险,都生怕下一个被射中的会是自己。于是都杵在原地,无一人敢先行上前。
“真是一帮废物。”无故折损了一个人手,还折在这丫头手里,那头目气得面色铁青,便不由分说地出脚狠狠踹了身前的人一把,“一个丫头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老子真是养了一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
可众人看着方才那人的死状,可众人看着方才那人的死状,心下早已有所忌惮,哪里还敢轻易上前,那头目见了,拔出旁侧人的刀来,对准前头的一人便狠狠劈了下去。
于是那头颅便在众人惊恐的唏嘘声中滚落下来,溅了满地的血。
“还有要退者,下场和他一样!”那头目挥舞着大刀,恶狠狠地瞪着其余人,吼道。
一众人如磐石般静默了片刻,下一瞬便如解封了般,一窝蜂涌上前来。
沈南枝瞳孔微震,堪堪往后退了几步。
“二公主,我们现下该怎么办?”程红棉吓得直打哆嗦,颗颗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过。
沈南枝从后墙的窗户向外瞟去,眼下她们所处的屋子距地面约莫有二丈高,若强行跳下,兴许尚有存活的希望。
“红棉,从这儿……”
一语未完,便见红棉定定地望向外头,再扭过头来时,满眼希冀∶“二公主,我兄长来了,我们有救了!”
卫祈安?沈南枝蹙起眉,快步踱至她身侧,垂头向下看去,只见少年一袭盔甲加身,领着一众士兵,纵马而来。
他扬起手中长箭,向上一抛,那箭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冲那头目的人头奔去。
“啊!!”
头目惨叫一声,堪堪挡下了这一箭,手臂却不慎被刺破,鲜血汩汩流出。
卫祈安飞身下马,手握长枪,旋身踢去,只转了几番,周边的几名冲上前来的乱贼便应声倒下,手中的武器也被甩出去老远。
“给我上,给我上!捉活的!”
那头目捂着负伤的手臂,见顷刻间倒下去好几人,顿时怒上心头,又连喊数声。
可手下的人已乱了阵脚,哪里还抵得住?那头目眼看撑不住了,慌忙偷摸着往屋顶窜去,刚爬了半道,身子都还悬在半空,忽地被人一拽,随着一声震响,摔了个四仰八叉。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你老子……”他咬牙切齿,咒骂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一把长枪抵住了喉。
卫祈安冷冷地睇了他一眼,语气森寒∶“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不,你不能杀我……”他被喉头的血腥味一激,恐惧更是涌上心头,斜眼看着上方,哆哆嗦嗦地道∶“你若是杀了我,我的人定不会放过你……”
卫祈安没功夫陪他啰嗦,只翻转手腕,将那枪锋一挑,那头目的脖子顿时被割破了一条口子,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他收起长枪,却听上方传来一声急急的叫唤∶“兄长,当心身后!”
卫祈安猛地回头,只见一人高举着刀,腹部已被箭矢穿过,身子微颤了颤,随着刀柄‘咣当’一声从手中坠落,便也跟着倒了下去。
姑娘放下弓,垂眸冲他一笑,高喊道∶“卫将军,本公主这箭术,可是比上回还要精进了些?”
卫祈安仰头望去,唇角淡淡扬起,回了她一笑,紧接着随手扯着地上那人的衣领,三下两步把他揪到了高处。
他立在屋檐上方,颔首俯视众人,沉喝一声∶“尔等头目已死,若此时缴械投降,尚可留一条生路。”
众人闻言,纷纷停止了打斗,皆朝他看去,一个个噤若寒蝉。
卫祈安扫了众人一圈,见无人应答,又道:“若再执迷不悟,卫某,只好送诸位一程了。”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其中一名壮汉扯下蒙在面上的黑布,上前几步,拱手施礼,打破了沉寂∶“我等此后必定改过自新,再不会行此等卑劣之事。”
其余人见状,亦纷纷搁下了手中的武器,大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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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唐清,”卫祈安将手中长剑收回鞘内,纵身跃下,沉声道∶“放人。”
“是。”唐清躬身应命,随即撤出一条道来,那帮人便瘸着负伤的腿,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
“将军,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他望着那帮人的背影,拧着眉,又追问了句。
“一帮乱贼罢了,兴不起风浪来,”他微眯起双眸,回头瞥向从屋里缓缓走出的姑娘,笑了笑∶“二公主今日,倒真叫在下刮目相看了。”
“那看来,本公主平日在卫将军眼里,便是那般的娇弱无用了?”沈南枝浅浅一笑,领着身后的少女,款款走到他跟前。
程红棉抬起一只眼,低低地唤了声∶“兄长……”
“你没受伤罢?”卫祈安握住她的双臂,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叹道∶“早知你是这般性子,便不该带你来的。”
“将军放心,她好得很,”沈南枝视线在他二人之间跳动,随即伸手将卫祈安的衣袖扯开了一角,抬起眸来,“我看,眼下需要疗伤的,该是你才对。”
他不甚在意地将衣袖拢下,淡声道∶“不必,小伤罢了。”
“小伤?”沈南枝斜眸睨他,伸出一指在他伤口处轻轻一按,眼见着对方拧起了眉,才撒开手,道∶“伤口虽不深,若不及时处理,却极易感染。”
说罢,她将视线挪向一侧的侍卫,触及到她的目光,唐清便立马道∶“二公主说得是,将军,您且好生歇着,剩下的交给属下便好。”
沈南枝没等他答复,便推搡着把人带进了屋里,随后又探出脑袋来,招了招手道∶“红棉,劳烦你到马车上,把那药箱子给带进来。”
红棉应了声,抬步朝外行去,不多时,便吃力地抱来一个石头大小的箱子,颤颤巍巍地搁到了地上,直喘着气,额上热汗涔涔。
“不过叫你寻个箱子,你怎的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沈南枝瞧着她,不觉笑出了声,又见她面红了,便改口道∶“不打趣你了,快些把门关上,莫让这风把尘埃吹进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闭上,将风尘阻隔在了门外,沈南枝蹲下身,蹙着眉查看那人的伤势,手腕一动,把他的衣襟给扯了下来。
右肩划破了一大块口子,不断往外渗着血,沈南枝还未来得及看清,一只手便拂上前来,将裸露的地方给挡了起来。
“你做什么?”沈南枝诧异地看他,惊问道∶“不给我看,怎么给你上药?”
“这点小伤便不劳烦二公主了,”卫祈安半站起身,轻飘飘地道了句∶“更何况,此番于理不合……”
“本公主都不担心,你又在害怕什么?”沈南枝气笑了,索性拽着着他的双臂,强行把人按了下去,近距离与他对峙着,“若这伤口当真感染了,将军也不想耽搁太久的吧?”
卫祈安怔愣半晌,遂低垂眉目,视线缓缓爬上她的手,直到衣襟再度被人扯开,才微微变了神色。
9. 弹琴
两人距离挨得极近,一股微妙的气氛霎时间抽丝剥茧地扩散开,沈南枝屏住呼吸,一手捻着棉棒,沾上了些褐色的药水,便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抹去。
“疼么?”沈南枝轻声问了一嘴,却半晌等不来回答,便抬起眼,竟发现对方正垂着眸,视线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她的手上。
良久,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道∶“不疼。”
姑娘眼睫微垂,两只手一前一后地转动着,一圈圈替他缠好了纱布。瞧着伤口的血已经完全止住,沈南枝正欲站起身,却惊觉蹲得太久,腿根子发了软,腰都还未站直便猛地向前倾斜了去。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沈南枝只觉一道力量撑住了自己,她站直了身子,余光瞥去时才发觉,方才卫祈安为了腾出手来接她,竟又把刚包扎好的伤口给撕裂开了。
“二公主,当心些。”他无视伤口重新渗出的血,唇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缓缓站起身来,垂首与她对视着。
“你……”沈南枝后退了半步,仰头望他。
“将军回去以后还需当心些,莫要碰了冷水,让伤口复发了可就不好了。”
沈南枝轻声细语地念道,却只嘱咐他养伤之事,对方才一事绝口不提。
“卫将军,还有一事,”沈南枝走到门外,又扭过头来冲他一笑,道∶“半月后,围猎大会,你可要来?”
少年勒住手中缰绳,答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卫某本有要事在身,不过既然二公主开口了,我必尽力不叫公主失望。”
*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眼前风尘散去,马匹迈着马蹄悠悠行来,少女半靠在树桩头,一见了来人,立马起身小步跑着迎了上去,委屈地一撇嘴,道∶“若再等不到您,云竹可就要寻去了。”
“本公主又不是死了,哭哭啼啼的做甚?”沈南枝嘴上嫌弃着,面上却仍挂着笑,在回头和少年对上之时,那笑意便愈发加深了。
她故意噤了声,不与他交谈,直至上了马车,就要离开之时,才撩开帘子,探出头去,道∶“将军,半月后,可莫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
“殿下,相隔这般远,他听得见吗?”云竹狐疑地瞧着这两人,发问道。
“当然,本公主说话,他何时听不进去了?”沈南枝自顾玩弄着垂在脸侧的发腮,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道∶“围猎大会那日,你可得早些喊醒我,再去备几身漂亮衣裳来,本公主可得亮亮他的眼。”
*
半月之期已至,百官齐聚,共赴这一场盛宴。
沈南枝早早便从殿内收拾妥帖,她一身绯红长袍,衣襟处围了一圈狐毛大氅。
春季过去一半,雪已经停了,天上飘下鹅毛细雨,雨丝从头顶的金簪上抖落下来,飘到姑娘睫上,她只一眨眼,那沾了雨水的长睫便似是翩翩起舞的蝴蝶打湿了翅膀般,微风拂过时亦轻轻颤动。
丫鬟们都忙活去了,只剩她一人,沈南枝便百无聊赖地斜倚在门边瞧着那些官人来来往往,有人同她招呼,她便也倾身回了礼。
“阿姊,”见一身影从面前拂过,沈南枝两眼一亮,立马踱步迎上前去,贴着胳膊挨到她的身上,撒娇似的压低声音问道∶“这卫将军,何时会来呐?”
沈清黎本也笑意盈盈地迎她,一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手指在她鼻尖处轻轻一勾,无奈道∶“你啊,整日都想些什么呢?他来不来,我上哪儿知道去呢?这春猎大会再有半个时辰便开始了,你可莫乱跑……”
沈南枝知晓她又要唠叨自己了,便懒懒地打断了她,拖长了语调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阿姊了,走了便是。”
“昭昭,你到哪里去?”
听见她在后头急急地问,沈南枝便隔老远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应了句∶“随处走走,阿姊不必忧心。”
说罢,她嘴里哼了几句小曲,便脚步轻快地朝殿外行去。
走了不知有多久,放眼一瞧,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已不在视野内了,周边尽是些叫不上名来的草木。沈南枝心下一惊,她竟走了这般远。
估摸着时辰也快到了,沈南枝回望着来时路,缓缓踱步往回走去。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那卫祈安今日当真不来了该如何?
罢了,他既然应下的事,应当是不会反悔的,更何况这春猎乃今年的头一场宴会,他一个大将军,怎能不来?
沈南枝一面走一面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要在脑子里打结了。眼前忽然‘嗖’地闪过一道身影,那结便一下打开了。
她止住脚步,定定地望着那坨雪白的毛球。
那坨白色蜷成了一团,滚到一个草丛旁边时,才舒展开了四脚,那鲜红色的唇瓣不停地上下蠕动,不多时,跟前的一株草便矮了大半截。
沈南枝不觉看乐了,这才注意到它走起路时一瘸一拐的,显然是某只脚受了伤。她便弯下腰,放缓了步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挪步朝它走去。
可那兔子仿佛感知到了旁人的存在,它停止了咀嚼,警醒地竖起两只耳,沈南枝见了,担心吓跑了它,便也杵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了。
旁的风声都小了些,约莫是看没了声音,那白兔便又低下头去,细细地啃咬着嫩绿的青草,短小的尾巴也随着轻轻左右摆动起来。
沈南枝偏着头打量它,趁它又埋下头去,便立刻瞅准了时机,快步上前几步,两手并作,把它圈在了怀里。
那兔子毛果真柔软,手一触上,便如同插进了雪地里一般,冰凉又舒适。
它猛地抖动身子,沈南枝看得出神,猝不及防让它啄了一下,吃痛地松开手,再一抬头,它已飞速跑到另一边的草丛里去了。
忽然,一只箭矢横空飞出,径直射向旁的一棵硕大的树干,那兔子被声响弄得一抖,还没来得及跑,另一发箭再度飞来,两只箭矢一左一右牢牢固定在枝干上,愣是把它禁锢在了圈子里。
少年放下手中弓,一手拎起那兔子的长耳,放在手心一瞅,便把那小东西递到了她的跟前。
沈南枝微蹙眉头,伸手捧过那坨受了惊吓的毛球,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卫将军,给我兔子做甚?”
卫祈安挑眉,眸中忽然掠起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自信,道∶“你方才,不是想捉它么?”
沈南枝愣了一愣,才意识到他是误会了,她低眸翻看那兔子的脚,轻声笑了笑∶“它脚上有伤,这附近又恰好生了草药,我便寻了些来,想为它敷上,哪料就让将军误会了?”
“原是如此,”卫祈安松开了手,却不去看那兔子,只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卫某本以为二公主对其甚感兴趣,不想却误会了。”
“本公主感兴趣,你便捉来了?”沈南枝上前半步,踮起脚尖,堪堪够到了他的下颌。她看着自己在他眸子里的倒影,笑道∶“卫将军,这是想讨我欢心么?”
他却不看她,也不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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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之举,只把视线撇到一旁,笑了一笑,遂道∶“围猎约莫开始了,二公主若不嫌弃,可与在下同乘一马回宫去。”
“这马儿……”沈南枝也别开视线,朝那马匹看去,故意打趣道∶“该不会同上次一样,又掉进坑里去罢?”
话刚出口,她幡然醒悟,想起上回还是因着她找了个靠不住的小厮挖坑,才闹出了乌龙,忙住了口,一丝红晕缓缓爬上脸颊。
对方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也不答话,只默默放下脚踏,一手勒着缰绳,另一手扶着姑娘手腕,把人托上了马。
沈南枝想起了什么,便往他身后看去,不见人影,遂问道∶“怎的只有你一人?”
“我命唐清先去了。”他言简意赅地答了句。此后两人便都噤了声,一路无言。
待马匹行至宫殿前,场上已拥满了人,有人眼尖,先瞧见了他二人,便高声喊了句∶“这不是大将军么?真是好大的威风,叫我们等了这许久。”
沈南枝循声望去,不知发声的人是谁,却一眼便见沈清黎立在人群一侧,抬起手来招了招,她便急急走了过去。
她走出去半道,又扭过头来,发现卫祈安没在看她,而是在和他那眼熟的属下交谈着什么,隔了太远也听不清。
“祈安,今日你来得确有些晚了,”龙椅上的人发了话,语气却不含一丝责备之意,只微眯着眼扫视众人,随即道∶“朕记得你从不失约,可是路上碰见什么事,耽搁了?”
卫祈安也不正面作答,只抿了抿唇,立在酒桌前,两手将酒杯托起,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圈,随即一饮而下。
待里头的酒被饮尽后,他当众倒扣了酒杯,滴酒未漏,笑道∶“陛下恕罪,今日是臣来迟,特以此酒向诸位谢罪了。”
不料还不等沈衡开口,竟有人抢了他的先,道∶“大将军,我等在此恭候你一人,你就凭这一杯酒就想抵赖了,有些说不过去吧?”
卫祈安不紧不慢地搁下手中杯,眼神悠悠看去∶“哦?那不知傅大人,希望卫某如何做?”
傅琅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挪步离开坐席,面朝高台行了一礼,道∶“陛下,臣认为围猎过于单调,还缺少些乐趣,既然卫将军说了要赔罪,不妨,就为诸位献奏一曲如何?”
献奏?他还没发话,沈南枝倒先按耐不住了,这人素来只知兵器一事,乐曲类的,他八成一窍不通。傅琅这个没安好心的,定是想看他当众出糗。
不过,如此无礼的要求,沈衡应当也不会同意的罢?
不料下一瞬,只见高台上的人微微颔首,旁侧的美人将那蒲扇一挥,便道∶“祈安,你意下如何?”
“爹爹,不可……”
沈南枝正欲出声反驳,衣袖却猛然被人扯住,回过头一看,沈清黎正两手端放于腹前,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她便只得咽了这口气,退回到一旁去,又探出半边身子瞧那卫祈安的脸色。
只见他神色如常,低眉沉吟了片刻后,拱手道∶“既陛下开口,臣便在此献丑了。”
“好,”沈衡一抬手,两旁的妃子便立刻停止了摇晃,擎着蒲扇欠身退了下去。他下令道∶“来人,上琴。”
于是,很快便有一众宫女围成圈,拥护着捧来一柄做工精致的棕色古琴上前,小心翼翼地搁置在了众人中央。
那傅琅一副得意的模样,斜眼看着他,退让到一旁去,让出一条道来,等着他出糗。
10. 围猎
卫祈安面色平静,回身向众人拱手施礼,随后慢条斯理地走到那古琴前,一手向旁侧撩起衣摆,端坐了下来。
众人皆屏息凝神,想瞧瞧这大将军能作出怎样一首曲子来。
只见他垂下眸,视线在琴面上扫过,指尖抚上琴弦,修长的十指在那上头轻快地跃动着。
只听一阵琴声缓缓响起,由低沉逐渐转为高昂,中间一段,又宛如流水般绵绵不绝。
众人听得出了神,他却突然止住动作,双手悬在半空,琴音戛然而止。
“好啊,好,”沈衡方才只闭目赏乐,琴声一止,便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道∶“祈安,朕竟不知你还弹得一手好琴,你且如实说来,是何时偷偷学来了这琴法?”
“卫将军,这就没有了吗?”此曲只奏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因而琴音一落,便有人稍带惋惜地问了句。
卫祈安闻言,起身离了坐席,踱步立在台前,躬身行了一礼,道∶“臣对乐器一类知之甚少,更谈不上琴法,幸得陛下赏识,却也不敢再奏,扰诸位耳根清净了。”
“祈安此言差矣,”沈衡一抚下颌,道∶“此曲甚好,你也不必如此低调,先前倒当真叫朕以为,你除了用兵之事外,再不知其他了。”
“是啊,想不到这般悦耳的曲子竟能出自卫将军之手。”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更有女眷开口怂恿道∶“卫将军,再奏一曲罢,我们这些人,可都等着你呐。”
此言一出,其余人也立刻拍掌应和起来∶“是啊卫将军,就再来一曲罢……”
“本公主先前也不知,卫将军还如此了不得,”沈南枝信步款款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他的旁侧,抬眼扫向众人,一眼便看见了杵在角落里面色铁青的人,笑道∶“今日还要多亏了傅太守的提议,才能让诸位一睹为快了。”
她说这话时,视线故意停留在傅琅身上,瞧见他神色大变,摆出一副极为窘迫的模样,才满意地挪开了眼,又道∶“不过,卫将军弹完一曲,想必也是倦了,不妨就先到一旁去歇歇,再筹备围猎一事也不迟。”
“好了,”沈衡站起了身,俯视众人,“莫把今日的头等大事给忘了,诸位可先到林中就绪,围猎将在一刻钟后开始。”
“是。”
众人一哄散去,各回各位,沈南枝视线随着那人的背影移动,紧步追上前去唤住了他∶
“卫将军留步。”
见他果真停下步子来,她便小跑上前,仰着头,笑眯眯地看他,道∶“卫将军,方才那首曲子奏得好,不知能否问问,此曲的名字?”
“名字?”卫祈安回过身,亦是一笑,又含了些无奈,“二公主过誉了,方才不过是卫某即兴作了一曲,至于名字,只要公主喜欢,随意便可。”
“卫将军亲手作的曲子,我也不曾在其他人那里听到过,为何不能命名?”沈南枝偏头思忖了片刻,方道∶“此曲曲调悠绵,听来让人想起山中旷野,就唤作拾山月如何?”
他头也未抬,只应了句∶“嗯。”
沈南枝也不理会他,只自语道∶“可细细品来,却又觉其中有几分忧伤,就好似,是那远在外的游子对离去家人的一般……”
忽地,她弯了弯唇,按住少年的手腕,道∶“忆离,这个名字可好?”
卫祈安正与下属清点箭矢,听闻此言一顿,随即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淡声道∶“我说过,一首曲子罢了,若二公主喜欢,叫什么都好。”
看来他是喜欢这个名字了,沈南枝托腮仰头看他,脑袋枕着胳膊,道∶“我帮你取了名,那不知卫将军何时也能教教我。”
“教你什么?”
“自然是弹曲子。”
卫祈安放下手中弓,挑了挑眉,道∶“二公主对乐曲也感兴趣?”
“原本是不感兴趣的,”沈南枝耸了耸肩,也不看他,只垂头玩弄她的衣袖,“可若是卫将军教的,那我便感兴趣了。”
她说完,偏着脸掀起眼帘悄悄看他的反应,他却镇定得很,只沉默了一瞬,随后将弓抛给唐清,撇开了话题∶“围猎的阵布好了么?”
唐清举手接过飞来的弓,回道∶“将军,一切已安置妥当,只待您一声令下了。”
沈南枝杵在一旁,蹙眉瞧着二人,知晓卫祈安马上要走了,便上前半步攀住他的胳膊,道∶“卫将军,不如让本公主同去……”
“不可,”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人一口回绝了,卫祈安将她的手缓缓推开,道∶“二公主的好意卫某心领,只是围猎一事并非儿戏,还望公主恕罪。”
“你……”
沈南枝还欲再说,对方却一甩马鞭,径直策马往林中行去,只剩一袭衣衫飘过。
“殿下……”
她跺了下脚,心下尚有些恼火,听了身后丫鬟的叫唤,便没好气道∶“可是阿姊又来唤我了?”
云竹也看出主子的不对劲,便识趣地垂下头,低声嘟哝道∶“殿下,大公主也是为您好……”
沈南枝仍是望着不远处马蹄扬起的尘埃,忽然想到什么,推搡了她一下,道∶“云竹,你且去给本公主备匹马……”
又想到她还不会骑马,便改了口,道∶“去给本公主备匹马车来,要快些。”
云竹愣了一愣,仍是不带犹豫地照做了。完事又怯怯地问道∶“殿下,那大公主那边……”
“你就说,我在这宫里闲得慌,到外头散心去了,”沈南枝头也不回地答∶“可万不能叫阿姊知晓,否则,本公主可要罚你。”
也不容丫鬟答话,她坐上马车,吩咐了几句,那马车夫便‘哧’地高喝一声,马匹也随之摇摇晃晃地往前奔去了。
听着马蹄子踢踏了一阵,沈南枝在马车内坐得无聊,便翻动手指,将一侧的帘子给拉了开,半趴在木框上,神情恹恹地往外瞧着。
蓦地,面前闪过一个极眼熟的身影,她忙让马车夫停下了马,又探出头去,仔细瞧着那人。
少女左手拎着一个竹子编制成的篮子,身形灵敏地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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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丛之中,眼眸子不停地在其中跳跃,似是在寻些什么。
“就停在这儿,你且先回去罢。”沈南枝提着裙摆,小步下了马车,放低了脚步,款款朝那少女走去。
话说这程红棉一手提着竹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低矮的草丛看,眼前却忽地一黑,她显然是被吓住了,身子立刻变得僵直,手一抖,竹篮子便掉到了地上,里头的东西也滚落了出来。
沈南枝屏气凝神地立在她身后,被她的模样逗得险些笑出声来,正欲变个声调,让她猜猜自己是谁,却见对方轻笑了一声,道∶“可是公主殿下?”
“你怎的这般快就猜出来了?”沈南枝松开手,绕到她跟前去,嗔怪道∶“我原还想同你捉弄一番,却不想你和你兄长竟是一样的无趣。”
这话倒让程红棉羞惭,她略垂下头去,低声道∶“虽只见过一面,可二公主的步子,红棉都记下来了,自然不会猜错。”
“你把头低下去做甚?本公主又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沈南枝两手捧起她的脸,叫她把头抬了起来,不觉笑出了声,“不过,今日围猎大会,你为何会在此?”
卫祈安不准她跟去,还说什么围猎并非儿戏,却愿意带着另一位女子来此?沈南枝狐疑地想着,若真如此,她可是要恼了,待大会结束后,定要出去好好质问他一番。
“是表兄带我来此,”程红棉俯身拾起掉落在地地东西,一一装回了竹篮中,温声细语地道∶“他说了,我一介女子,不习箭术,便命我来此采摘些野果回去,当作诱饵来使了。”
沈南枝方才注意到竹篮内红彤彤的果子,她随手捻起一个来,放至眼前细细看着,有些不屑道∶“我还道是多大的事,不就几个野果,本公主也摘得。”
她说罢,自顾自地走向一旁,只留程红棉一人愣在原地。不多时,又捧回一大把颜色不一的圆球,在少女讶异的目光下将它们一齐放入了篮中。
“二公主,您乃千金之躯,怎可同红棉一道,去摘这些东西呢?”
沈南枝的衣袖上不知何时粘上了野果带来的泥土,她撇开程红棉伸来的手,手指在上方轻轻一弹,那些灰尘便尽数被抖落了下去。
“那又如何?本公主喜欢,”沈南枝拉起了她的手,眼里尚有些兴奋,“你瞧,那儿的树丛茂密些,野果子定也长得更好,咱们到那儿去,多摘些来。”
“不必了,”程红棉拽住她,指指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果篮,无奈道∶“二公主,您方才已经摘了好些了,这些就足够了。”
“好罢,那便不摘了,”反正她本也是来找卫祈安的,于是拉起少女的手摇撼了几下,用带了些撒娇的口吻哀求道∶“好棉棉,你带我到你们的营地去可好?我保证只去瞧一眼,绝不会添乱的。”
程红棉眉宇间闪过一缕担忧,却又拗不过她,便只得应下声来。
两人走回了营中,营帐外已聚集了不少人,大都赤裸着上身,在外头踱来踱去,还不时探头往里瞧着,活脱脱一副做贼的模样。
11. 求娶
‘啪嗒’
少女的竹篮抖落到了地上,沈南枝看过去时,她已经低垂下头,两只不大的手掌牢牢盖住了涨红的脸。
“你们这是做什么?”沈南枝俯身将篮子塞回少女手心,又蹙起眉上前了半步,责问道∶“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见过二公主,”为首的人倒是恭敬地躬身作礼,随后扭头喝道∶“没听见二公主的话吗?都把衣服穿上。”
沈南枝察觉这个声音耳熟,仔细瞧了瞧才知,此人正是方才被她当众讥讽了的傅琅,此刻换了身衣裳,倒叫她认不出来了?
“傅太守怎会在此?”沈南枝狐疑道∶“不在自己的营地里守着,还是说,你何时也投靠了卫将军?”
“二公主可真会说笑,”傅琅笑眯眯地抬手捋了捋胡须,见其余士兵都打理好了,便拱手道∶“既如此,傅某便不打扰二公主了。”
见他们拾缀好便要走,沈南枝正要迈进营帐去,却惊觉里头一股浓重的酒香。
可若细品,那味道却又与平日里喝的酒散发出来的有所不同,像是多了几分醉人之意。
她往前走了几步,细细寻找那味道的来源,翻找了半晌,目光忽地落在角落里的一个巨大的布袋上。
沈南枝半弯下腰,手往那顶上的麻绳一揪,猛然间,一大片绿色倾倒在了脚边。
“这是何物?”沈南枝心存疑虑,手捻起一小片绿叶,放至鼻尖一嗅,刺鼻的味道呛得她连连咳了几声,直到身后的人用手轻拍着她的背,才稍微缓解了些。
她掩住口鼻,拉着程红棉便往外走,一面问道∶“红棉,你兄长何时弄了这么些奇怪的草来?”
“阿兄来时并没有准备此物,”程红棉眨巴着眼,努力回想了一番后,方道∶“此草我曾在典籍上见到过,好像是……叫什么醉人草,在屋内放置半个时辰,待酒味发散得足了些,便能使人一闻就醉。”
沈南枝闻言脸色陡变,又想到方才傅琅那帮人鬼鬼祟祟的神态,忙紧走几步追上前,唤道∶“站住!”
一行人还未走远,听了她的叫唤,纷纷驻足回头,那傅琅立刻挤出一笑来∶“二公主还有何吩咐?”
“人走便走了,东西落下做甚?”沈南枝不紧不慢地掀开那营帐的门帘,道∶“傅太守何不将这袋子里的东西也一并带走?”
那傅琅神色如常,漆黑的眸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便笑道∶“此草乃傅某特送与卫将军,哪有随意收回的道理?”
“若真只是送礼,你方才又为何遮遮掩掩的?”沈南枝看不得他这副狡黠的模样,抬脚朝着那布袋踹去,那股‘酒味’便蔓延在空气之中,令周遭杵着的士兵都不由得背过身去,掩住了口鼻。
沈南枝见状,冷笑道∶“瞧瞧傅太守送来了什么好东西,竟连你的手下都不屑于一闻。”
“此物味道极怪,是傅某思虑不周,怠慢了二公主,”傅琅嘴上赔着不是,嘴角却依旧挂着那抹假惺惺的笑,“不过,二公主别看它闻着不好,其实服用起来,可是极佳。”
“净说些胡话,骗骗别人也便罢了,还想把本公主也一同骗了,”沈南枝一把将缩在身后的少女拉过,拍了一拍她的肩,道∶“红棉,你且将方才那番话再说一遍,这草,原是做什么用的?”
程红棉瞧瞧她,又看看傅琅那张满是胡茬,凶神恶煞的脸,哪里还敢多言,只低垂下头去,伸出两根手指拉了拉她的衣摆,低声道∶“二公主,还是算了罢,兴许方才是我说错……”
“那说来听听便是了,有本公主给你撑腰,还有何好怕的?”沈南枝睨着她,有些不耐烦了,“你只管说来。”
“这草……”程红棉松了手,却不敢抬头看旁人的脸色,支吾了半晌,方道∶“典籍上说了,这草的奇香闻多了可使人神志不清,其余的,红棉也不知了。”
“没听见么?”沈南枝转眸瞪向傅琅,“把这些破东西都搬下去,甭让本公主再瞧见它们。”
“你可知这是在猎场?猎不到事小,可若伤了性命,你如何担得起?”
哪料此言一出,傅琅非但未收手,还抬手示意了一番,后头的几个士兵便应声走上前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了。
“二公主,为何听信区区一个黄毛丫头的话?”他拧着眉,愈发笑得狰狞,“可莫要把傅某逼急了。”
“你想做什么?”沈南枝一手护着程红棉,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道∶“你疯了么?竟敢对本公主出手。”
“二公主这是哪里话?”傅琅扫视周遭,皆是空无一人,他假意思索着,道∶“二公主分明是擅自离宫,不慎被野兽袭击致伤,与傅某有何干系?”
沈南枝知晓眼下再讲理也说不通了,只护着身旁紧扯着她的少女,不觉打了个寒颤,眼见士兵一步步将圈子缩小,那傅琅脸上划过一丝得逞的笑,随即举起手中长棍,便要向她二人砸下。
“啊!”
沈南枝抬臂遮挡,将脸别过,双目紧闭着,却没有等来意料之内的疼痛,反倒是傅琅的一声惨叫令她回了神。
“太守,您没事罢?”
众士兵见他受了伤,纷纷围上前来,却被他一手甩开。傅琅捂着被箭划出血的手,怒目圆瞪∶“卫祈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我!”
少年高坐于马背,徐徐垂下弓,唇角抿出一抹淡笑∶“傅太守说笑了。你分明是打猎技术不精,不慎受野兽所伤,与卫某何干?”
“你……”傅琅咬牙,气得脸色苍白。
“对了,”卫祈安往营帐内扫去一眼,淡声道∶“卫某营地不大,恐装不下太守的一番好意,这些东西,太守还是尽快收回的好。”
语毕,不等傅琅发声,他忽地背过身,又道∶“唐清,没看见傅太守的手受了伤么?即刻命人去把那东西抬出来。”
“是。”唐清应了声,不消片刻,几名士兵便一前一后架着那布袋,扔到了傅琅面前。
傅琅自知理亏,又斗不过卫祈安,便只得忍着怒火,领着手下狠狠拂袖而去。
一众人背影消失在视野内后,卫祈安方才跃下马来,垂眸望定了姑娘,一席温润的话语传出,与方才截然不同∶“二公主可有受伤?”
沈南枝仍有些惊魂未定,经他这么一问,方才回过神来,道∶“多亏卫将军来得及时,我和红棉妹妹自然没什么事。”
恰在此时,她注意到驮在马背上那鼓鼓囊囊的袋子,便偏头看去∶“这些,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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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军半日猎得的?”
“二公主还真是天真,”不容卫祈安接话,他身旁的侍卫倒是掌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往不远处的山头指去∶“这里头装的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残骸,我们将军猎得的兽,可都在那儿呢。”
却不想他家将军回眸瞪了他一眼,这人便立刻收敛起笑意,乖乖噤了声。
沈南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确有隆起的一块地,可至于上面有什么,便再也瞧不见了。
“二公主可是想去瞧上一瞧?”
沈南枝闻言收回视线,便见少年唇角微弯,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好啊,”她不假思索地应道,“那便劳烦将军了。”
少年跃上马,环臂握住缰绳,又似搂住了姑娘的腰。他把箭矢往旁一扔,只抛下一句∶“看好红棉。”随即挥动马鞭,策马扬长而去。
周身的景象不断变化着,马匹的速度不似上回那般匆忙,反而放缓了步调,更似是在驮着二人漫步。
不知过了多久,一排褐色栅栏闯入眼帘,卫祈安勒紧马绳,俯身到她耳边温声道了句∶“二公主,到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惹得她心头有些痒。沈南枝扶着他的手下了马,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倒退了几步。
只见栅栏围起的硕大空地内,堆满了数只她从未见过的野兽,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某种叫不上名来的残骸,显然是被关押在此处的各兽相残所致。
“公主这是怕了么?”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沈南枝堪堪站稳了脚,也不否认,反而索性攀上了他的胳膊,偏头将脑袋枕上,道∶“它们生得如此可怖,本公主就算怕了,岂不正常?”
卫祈安笑而不语,只望向山头,自语似的道∶“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沈南枝松开手,不明所以。
“围猎。”他淡声答。
果不其然,不远方飘来一阵锣鼓声,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马蹄。
“那,它们该如何?”临走前,沈南枝又回头看了那栅栏一眼。
少年目视前方,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几乎盖住了他的回答∶
“二公主放心,栅栏围不住他们,时机到了,自会逃离。”
太阳迟缓地爬下了山,只山顶还余下一抹红晕,宛如涂在姑娘唇上的胭脂膏子,指尖点在上方,轻轻一抹,便染红了半边天。
“众爱卿今日都辛苦了,”沈衡抚颌笑着,目光扫到卫祈安身上,面上的喜色更是掩饰不住,“祈安,你今日表现甚佳,朕要重重赏你。”
卫祈安抱拳施礼∶“多谢陛下赏识,只此事非臣一人之功,还需各位将士……”
“诶,”高台上的人抬手打断,手往他身上一指,道∶“朕往后夸你,你便好好受着,莫推脱给旁人。”
少年抿唇,垂首应是。
“朕先前允诺,本次围猎拔得头筹者,可许愿一次,”沈衡微眯起眼,向前倾了身子,道∶“祈安,你可有何愿?”
场上一片寂静,众人皆等着瞧他的热闹。只见少年骤然跪下身去,拱手作了一揖,道出的话却让全场哗然。
“臣卫祈安,斗胆求娶二公主。”
12. 练琴
少年将军俯首作揖,字字真诚∶“臣卫祈安,斗胆求娶二公主沈南枝。”
场上气氛骤冷,众人皆不敢吱声,只将视线挪向高台上的人,想瞧瞧他会是何反应。
沈南枝怔在原地,看向他的眸子里充斥着诧异,直至旁侧之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方才回过神来。
沈清黎凑到了她耳旁,悄声细语道∶“昭昭,你用的什么法子,竟让这大将军就这么上了套?”
“我……”沈南枝张了张口,却没道出多的话来,她转眸望向台上,却见沈衡稳如泰山,甚至不慌不忙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卫祈安这话来得着实突然,惹得她心乱如麻——这人缘何也不同她商量?就这么随意说出口,也不知爹爹是否会为难他。
他不言,卫祈安便也俨然不动地维持着那副姿势,直至那沈衡将手一斜,洒出了杯中茶。
“祈安,你若改提旁的事,朕立马就能应允,”沈衡搁下了茶杯,徐徐道∶“你可还要执意如此?”
“自然,”少年答得毫不犹豫,他眼睫微颤,唇角淡淡勾起∶“臣倾慕二公主许久,必不会错过此次机缘。”
“那朕可要考考你了,”沈衡抬起了眼皮,两指摩挲了半晌,方道∶“你为何今日突然求娶南枝?朕记得,你从前对婚嫁一事可是从不过问。”
卫祈安眼眸微动,扫过看台时恰好撞上姑娘的视线。他微微一笑,拱手回道∶“回禀陛下,二公主聪慧过人,又几次相助于臣,心悦她,不过是臣本能之举罢了。”
他说得认真,倒叫场上嘘声一片。沈衡沉吟片刻,抬手示意众人噤声,随后缓缓道∶“昭昭,你怎么想?”
“爹爹,儿臣……”
沈南枝见他将视线抛向了自己,正欲接话,却又让人打断∶
“陛下,只臣心悦于二公主,”卫祈安直视高台之人,仍持半躬身姿态,道∶“公主万般都好,自有众人追捧,不必勉强,臣自会竭力入公主殿下的眼。”
“好,”沈衡朗声一笑,拍掌道∶“这等儿女情长之事,你们自行决定,不必同朕禀报了。”
笑声一落,一众宫女迈着曼妙的步子舞上前来,便又恢复了那派热闹纷呈的景象。
沈南枝端坐在席上,指腹不安地在酒杯上来回摸索着,余光往旁处一瞥,见卫祈安擎了剑,领着下属踱步便要出门去,
“卫祈安。”
她起身一路跟去,待走到一处狭小的巷子里,方才出声唤道,前头的人听见了她的叫唤,便止住步子,乖乖杵着等她。
沈南枝提了裙摆,小步追上前来,绕到前头拦住了他的路,质问道∶“你今日为何突然说这些?又为何不同我商量?”
“二公主这是恼了?”卫祈安垂眸凝着姑娘双颊,又猛然握住她指着自己的手,忽而变得委屈起来∶“二公主前不久才说了心悦在下,怎么如今,这般快就不作数了呢?”
“你倒还记得这话,”沈南枝抬眸往周遭一扫,见身后无人跟来,便索性挣脱了他,两手搭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直直往少年幽深的眼眸里看去∶“你既也知晓我的心意,方才又为何那么说?”
“……”
少年低垂眼睫,眸中笑意轻泛∶“可若不这么说,二公主如何能明了在下的心意?”
沈南枝一愣,双手缓缓从他肩上滑落,仍是不肯作罢,便又追着问道∶“从前还对本公主爱搭不理,你说,你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半月前,剿匪之日,你替我疗伤那刻,”他顿了一顿,意味不明地道了句∶“二公主,同我所见过的所有女子尽不相同。”
“花锦寺,花灯展,你立于人群中,拉开弓的那一瞬,我便已……”
一语未完,姑娘以一指抵在他唇边,笑着欺进了他,“卫将军,可有兴趣与我一同作乐?”
“作乐?”卫祈安眯起眸子,眼中划过一缕诧异,“天色已晚,二公主想去何处作乐?”
“天还大亮着,哪里就晚了?”沈南枝看向他的眼珠里漫上了些不满,“怎么,你方才还口口声声说倾慕本公主,眼下只让你出来转一圈,就不乐意了?”
少年抿了抿唇,没再吱声。
沈南枝只当他是默认了,便径直走到前头去,卫祈安只无奈摇头笑了笑,慢步跟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离开了宫殿,又走出热闹非凡的集市,直走到了波光粼粼的湖岸边。
岸边木桩上栓了数根粗绳,对应着一艘艘停靠在湖面上样式不一的船只,沈南枝立足于岸边,一手压在额前挡住天上斜射下来的光,环视了一圈,道∶“喜欢哪只?”
“罢了,想你也选不出来,”不等他答话,她便又自语道,随后撑着下颌思忖了片刻,往最近的那只船一指∶“就它了。”
卫祈安领会了她的意思,凝着姑娘侧脸淡笑了一笑,随即大步上前,将那船夫拉到一旁,道∶“在下和这位姑娘想在此叙叙旧,不知您能否……”
那船夫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屑,抬手便打断了他∶“又来一个想包船的,都像你们这样,老夫生意还做不做了?走走走,待远点去。”
卫祈安似也料到他会这般,不紧不慢从怀里摸出两枚银子,在透着一股诱人的光泽。
他手握着那枚银子,在船夫眼前晃了一遭,愣是把对方眼都看直了,方才笑道∶“如此,您觉得是否可行?”
“可可可,当然行了,”船夫两手并拢着捧过那银子,还放至嘴里咬了一咬,立马换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道∶“您二位里面请。”
姑娘垂首玩弄枝头低垂的绿叶,又不时用余光注视少年,见他商量妥当了,便小步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脚下木头搭成的桥还有些不牢固,稍稍一晃,她便倾倒在了对方身上。
“这路可真不好走,”少年伸手拦腰扶住了她,沈南枝唇角浮现出一抹淡笑,轻扯住他腰间的衣带站直了身子,故作无事地拍去衣摆沾上的灰尘∶“多亏有将军你,不然,本公主方才非得摔了不可。”
话出口半晌,却不闻回答,沈南枝偏头看去,竟敏锐地瞧见他的耳根子微微涨红了些。
堂大将军还会害羞?沈南枝心下一乐,却并不戳穿他,只默然地和他并排着移步至船舱内。
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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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座,便有一只手拉开了帘子,船家脸上挂着笑,奉上了茶水,又将茶具一一洗净,恭敬地道了句∶“二位客官慢用。”
“慢着,”沈南枝唤住了他,吩咐道∶“帘子给我们卷上去,还有,待会行船时慢一些。”
夕阳从西边的山头缓缓落下,光照变得温馨柔和,船桨一摇,映在湖面上的金光层层晕开,宛如一朵肆意绽开的金莲花。
沈南枝抬起脸,身子半露在夕阳底下,她托腮定定望着对面的人,偏了偏头∶“将军为何这般看着我?”
“二公主,”他有些不自然地在椅上挪了挪身子,手指在脸上比划着,“这儿飘了根头发。”
“巧了,我看将军这儿也有。”
沈南枝不在意地随意一撩手,将额前那抹碎发别至耳后,随后笑看着对方,趁其看得入神,倾身向前,两指在他头顶上轻轻一捻。
恰逢一阵凉风扫过,姑娘发梢迎风而动,拂过少年面颊,又留下一股余香,惹得他心头一痒。
“现在无事了,”沈南枝故意忽略掉他变换的神情,端起茶杯轻轻一抿,又道∶“将军,可想玩些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嗯,”沈南枝应了一声,两手托颊,略过他径直看向屋外,“比如——只有你我二人能做的事。”
‘啪’
手中茶杯乍一被搁下,里头的茶水溅到桌上,将外头的船夫都吓住了。
卫祈安蓦地站起身来,手背青筋顿起,神色略显慌乱∶“二公主,这,未免也太快了些,你我还未成婚,恐于理不合。”
“弹个琴又有什么于理不合的?”沈南枝眉头微蹙,望向他的眸里多了几分疑惑,“你若不愿教,直说了便是。”
“弹琴?”卫祈安身形一顿,随即神色恢复如常,迟缓地坐下身来,“自然可以,只是在下琴艺不精,还望二公主见谅……”
他的嘴一张一合,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沈南枝没太听进去,只回想起方才他那副紧张的模样,又联想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忽然明白了过来。
她低低笑了一声,抬眸凝着他,神态似比方才的更为痴迷。
卫祈安注意到她的视线,很快便住了口,伸手在发顶一捞,却也没摸着什么。他被看得有些不自然,正欲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
“不然,卫将军方才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沈南枝慢悠悠地开了口,目光紧紧追在那人脸上,每道出一字,便见他的脸更红了一分。
“好罢,我不逗弄你了,”沈南枝也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经说,索性站起身来,向角落里的那把琴走去∶“这船家倒还贴心,晓得往船上备把琴。”
卫祈安拧眉,顺手在脸上用劲挥了一挥,扇出一阵风来,迫使面色恢复了正常。他大步随着沈南枝走去,俯身先她一步拍去琴面上的灰尘,还将人护在身后,沉声道∶“公主当心些,莫让灰尘沾到。”
“这琴远比不上宫里的,委屈公主了。”
沈南枝两手背在身后,抬眸盯着他,不觉笑弯了眼∶
“能和将军一同练琴,如何算得上委屈?”
13. 游船
天边红日缓缓西坠,最后一抹红晕也隐在了山头背后,整座湖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月亮周身散发出一道柔和的光晕,宛如一幅展开的墨水画。
一缕清越琴音悠悠飘向窗外,与划桨人的吆喝声交织,随着船只轻摆荡漾开来。
最后一道音符落下,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安放在琴面,眼帘低垂∶“一曲罢,二公主可要一试?”
“好啊,”沈南枝双手抚上琴弦,身后的人起身走到对面,她便抬眸一笑,道∶“我若弹得不好,你可不许笑话。”
他微微颔首,旋即在她面前坐下,笑容浅淡∶“公主随意便好。”
沈南枝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从他身上掠过,随即垂下眼帘,十指在琴面上轻快跳动着。
琴音再起,姑娘顺着他方才弹奏的次序,弹指拨动琴弦。一曲终了,她抬起眸,与对面之人四目相对,粲然一笑∶“卫将军觉得如何?”
“二公主果真聪慧过人,”卫祈安温声回应,随即起了身,伫立在栏杆边上,垂首俯视底下汩汩流水,察觉到一旁来了人,话锋一转,道∶“二公主可知,这底下的湖水有多深?”
沈南枝踱步到他身旁,听见他突然这么问,倒也不惊讶,只一挑眉梢,道∶“将军说笑了,这样的问题,本公主怎会知晓?”
“湖深固不可测量,一如人心,深不可测。”他长吁口气,语调平稳地道出了句让人一头雾水的话来。
沈南枝偏了偏头,发丝被一阵吹过的风带起,微微向上翘了起来。
卫祈安掉过身,伸过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得散乱的发丝,一面道∶“天色已晚,我这便送公主回宫去。”
船只停靠在了岸边,船身与礁石轻轻对碰,便立刻晃了一晃,沈南枝一个没站稳,往前倾去,又被一双宽大的手扶住了。她还欲开口,那人却径自下船去,只抛下了句∶
“夜里路滑,二公主当心些。”
沈南枝眨巴着眼,手扶着栏杆,在原地愣上一秒,随即碎步追上前去,与他并排走着∶“你还没告诉我,方才那番话是何意?”
“方才酒劲有些上头,公主莫见怪,”他动作利落地解了系在树桩上的缰绳,又放低了脚踏,对她伸出一只手来∶“二公主当心些。”
“可你方才喝的明明是茶水……”
沈南枝言语中带了些不满,却也没再紧追不放,脚下一蹬便坐上了马背,只当这人方才是在自语了。
“将军,”马匹奔出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便再度开口道∶“过几日,我派人把程姑娘接到宫里来,如何?”
少年手一紧,马儿的速度便慢了些,他微蹙起眉头∶“二公主怎会突然这么想?”
“倒也不是突然了。”姑娘的话让风吹散了些,一阵一阵断断续续地传入他耳里,竟也能勉强听得明白。
“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自小随着兄长一同长大,总归是不大好的。何况程姑娘的性子倒也好,总一副怯懦的模样,在外头准容易让人给欺负了。”
一语罢,身后的人却没再言语,只在眼前现出若隐若现的灯光时,方才附到她的耳边,低低地应了一声∶“多谢二公主照料。”
马匹载着二人行至宫门前,卫祈安勒紧缰绳,待马儿停稳了步子,正欲伸出手时,姑娘却不等他扶,便径自下了马。
“卫将军不必送了,夜已深,你也当快些回去才是。”沈南枝踱着轻快的步伐,往后蹦跳了几步,在淡出他视野内之前转过身来。
宫殿内白炽的光映在姑娘脸上,她笑得花枝乱颤∶“今夜多谢将军相伴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发梢上系着的发带迎风而飘,如她的思绪般,收不回。
他今夜卧在榻上辗转难眠时会想些什么呢?是白日里大众睽睽下说出的那番话,亦或是几个时辰前与她游船时的景象?
反正,不论他怎么想,都该有她便是了。沈南枝一面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一面不知方向地碎步往前走,踏进殿门时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脸上漾起的淡淡红晕怎么也抹不掉。
忽地,她脚步一顿,抬眼看向阶上的人,面上笑意还未来得及隐去,便躬下身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爹爹,夜已深了,您怎么还会到儿臣这儿来了?”
“朕何时不能来?”沈衡抬步下阶,站到她跟前,垂目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是……又同祈安出去了?”
虽是个问句,语调却极平稳,显是笃定了。
“爹爹既已知晓了,又何必再问?”沈南枝站直了身,便自顾到那石椅上坐下,一手支着脑袋,想了一想,又嘟囔道∶“您都知道儿臣的心意了,今日为何还要为难卫将军?”
“你声音大些,嘀嘀咕咕的,哪有个公主的架势?”沈衡突然提高了音量,言语虽是嗔怪,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之意,反而笑道∶“朕又何时为难他了?不过是多问了他几句罢了,你这尚未出嫁,胳膊肘就想着往外拐了,我还真是养了个好闺女呐。”
“爹爹……”
沈南枝略带不满地拖长了尾调,刚要起身又被人搭上肩头摁了回去,沈衡无奈摇头,嗟叹道∶
“我能不晓得你是个什么性子吗?只是成婚一事绝非儿戏。并非爹不允,还需你二人相处些时日,若你仍不悔,到时爹自会为你做主。”
“好爹爹,我早知您最好了,”沈南枝撒娇似的换了副笑颜,又扭着身子,冲着他的背影道∶“您早些歇息,无事便不要到儿臣这儿来了。”
“殿下可真是好福气,如今这宫中,除了她还有谁敢这么和陛下说话?非得让拖出去赏了几大板不可。”
“可不是么?二公主成日里只知往外跑,都是让陛下给纵出来的,若换了别家姑娘,定是连腿都要被打折了。”
沈南枝没在屋外多做停留,跨步进屋时,几个丫鬟正拥在一块低语着什么,她抛去一记眼神,她们便相互推搡了一番,立马住了口,随即一改方才的神态,端着怀中洗衣盆,恭敬地到她跟前去作礼∶
“见过二公主。”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个骄纵公主了?沈南枝倒也没功夫搭理她们,只道∶“云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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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们朝后院里指去,便端着盆子匆匆离去。
“慢着,”沈南枝走出两步又回头唤住了她们,抬手在半空中稍停了几许后,方道∶“这都几时了,你们也莫去洗衣裳了,把东西放下,都回屋歇息去罢。”
几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脸上慌张的神色缓缓褪去,受宠若惊地连声应道∶“多谢二公主……”
沈南枝刚一走到后院,丫鬟便匆匆从里迎出来了,她低头拍去衣裳上的灰尘,笑时露出了一排白牙∶“殿下,您方才可是在唤云竹?”
“嗯……”沈南枝瞧见了,往后退了几步,满是嫌弃地睨着她,把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你怎么弄的这么脏?快去洗净了回房去,往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活交给他们去干便是了,怎么还轮得着你来?”
“今日在后厨忙活时不小心沾上的……”云竹颇为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道∶“殿下,您方才要同云竹说些什么?”
沈南枝这才想起还有要事要说,她抬眼观察四周,随即把人拉到屋内,关上了门正色道∶“你明儿去把别院收拾出来,过几日本公主要命人把程姑娘接来。”
“是。”
几日后,一列马车从宫内驶出,外头的人没见过这般阵仗,纷纷探出身来瞧热闹。
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排成了条长队,停靠在最前头的那一驾帘子被向上掀起,走下来个身着黛青花锦裳的姑娘。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缝,少女端着步子走了出来,胳膊上还有睡觉时被枕席硌出的红印子。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程红棉碎步上前来将她迎了进去,说起话来仍是那副温声细语的模样∶“阿兄现下不在府中,怕是要让公主跑空了。”
“不算跑空,”沈南枝笑了笑,按住她放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我今日便是来寻你的。”
“寻我?”
程红棉有些惊愕地瞪大了眼,又垂下头去,低声道∶“这也是阿兄的意思么?”
“自然是了,”沈南枝绕到背后去推搡着她,不管不顾地把人带到了马车上,道∶“我今日带了这么些人来,就是要告诉他们,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长信殿的人了,往后无人敢欺你。”
程红棉不敢再多言,只一路上都紧张地揉搓着衣摆,待到了殿内,衣裳也硬是被她揉出了褶皱。
“你且在此坐着,等上我片刻。”
她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磅礴的屋舍,脚下的步子都迈得拘谨不少,生怕不慎损坏了什么。
不多时,一个丫鬟扮相的丫头挟着胭脂前来,一手擎着梳子,站到身后悠悠地为她梳起了妆发。
程红棉还是头一回让人梳妆,她有些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眼神往沈南枝身上飘去∶“公主,这是要做甚?”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沈南枝看乐了,忍俊不禁地轻拍她的肩∶“待你梳好妆,到了夜里,我带你到集市上去,可有意思了。”
少女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只从嘴里挤出二字∶“劳烦公主殿下了。”
14. 着火
圆月高悬,银辉温柔地倾洒在条条小道上,姑娘们打扮得如花似玉,穿梭在街头巷尾,嬉闹声与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沈南枝的衣袖让人紧攥着,少女碎步紧随其后,脸颊几乎要贴到她的背上,只留一双漆黑的眸子好奇地打量四周。
“二位姑娘,投壶瞧一瞧吧,”一小贩急急地横空伸出一手,指了指悬挂在墙面上的用绯红珠子编制成的璎珞,道∶“连中五发者,可免费赠得璎珞一个。”
“红棉可是喜欢?”
程红棉犹豫了片刻,眼珠子紧盯着那璎珞不放,随即微微点头,便在小贩热切的目光中被沈南枝领了进去。
那小贩伸出左臂,弓着身,瞧见沈南枝往桌面上放了枚亮闪闪的银子,更是脸都快笑烂了。
长木桌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六个圆筒,中间放了一块木板隔开,三个为一组,可供两人同玩。
程红棉接过小贩递来的竹签,攥在手心举了半晌,两眼只是望着离她两臂远的圆筒,迟迟不敢出手。
“你紧张什么呀?”身后人一声嗤笑,沈南枝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背,轻轻往上一抛,竹签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只听‘咔嚓’一声,稳稳当当地落进了其中一个圆筒之中。
沈南枝松了手,又往她手心里重新塞了根竹签,往旁退了退,脸上笑意盎然∶“你试试。”
“我……”程红棉勉强举起手,眯起一只眼来瞄准了好半晌,连竹签的尖子都在微微颤抖。
她踌躇了好半晌后,仍是沮丧地垂下了手,掉头委屈巴巴地看向沈南枝∶“殿下,我,我不行的。”
“这有什么?”沈南枝两手环抱在胸前,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不中便不中了,你只管投便是。”
少女略带紧张地揩去手心渗出的汗,扭过头闭上眼,手上加大了力道,那竹签子便‘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一道和方才同样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程红棉睁眼看去,喜悦还未爬上心头,下一瞬便被泼了盆冷水。
只见眼前的三个圆筒空荡荡的,她扭头环视了一圈,却仍是找不见那竹签。
“姑娘……”她转过身,焦急地就要去寻沈南枝,却感到有人从后方拍了拍她的肩,便愣愣地回过头去。
少年手握竹签,两指一动,将它翻转了一圈,尖的那一头对准了他自己。
“你的签子扔进我的筒里来了。”他笑眯眯地把竹签递出去,眼神却不住地在少女脸上徘徊。
“姑娘好手法,我这筒子隔得如此远,竟也能一发即中。”
程红棉也不知他这是真心夸奖还是在讥讽自己,只是让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快速接过竹签,道了句谢,便又垂下头去,转身作势要走。
“别急着走呀,”他扯住少女从宽大衣袖里露出来的手,笑得似个风流浪子∶“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程,程红棉。”
她说话的声音低低的,他便把脑袋凑了过来,道∶“我方才未听清,姑娘可否再说一遍?”
“我……”
程红棉抿了抿唇,往后仰了一仰,没再搭理他。
那孟轩偏着头等了许久也不见回答,掌心倒是忽然有阵冰凉的触感,他一转头,却见少女早已消失在人海之中,只剩一支竹签孤零零地躺在手心。
“棉棉,别走啊。”他把那竹签随意一抛,拔腿便要追上去。
“客官,”那小贩也匆匆追上来,道∶“您还没给钱呢。”
孟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意取出枚银子抛给他,视线始终停留在不远处的背影身上。
人潮涌动,程红棉有些焦急地左顾右盼着,却愣是寻不到人,猛然听闻身后有人唤她,背过身去,见是方才那位少年,正挟一个金灿灿的小糖块,满面春风地立在她身前。
兔子形状的糖葫芦安安静静地卧在他手心,孟轩见她小鹿般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便笑道∶“棉棉,这兔子可是我特意为你选的,你瞧,它是不是同你一样,又温柔又胆小。”
少女看向他的眼里多了几分诧异,却不去接那糖,只道∶“多谢公子,小女受不得。”
“一块糖而已,有何受不得的?”
最终那根木柄还是到了她手里,程红棉的视线在他脸上和糖葫芦间来回跳动,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嘴打开一个小口子,在兔子耳朵上轻轻抿了一抿。
只一小口,糖的甜味即刻在嘴里弥漫开,程红棉唇瓣上下蠕动着,小心翼翼地品鉴这一抹甜。
“味道如何?”
她乍一抬头,便见对方垂眸凝着她,眸子里满是期冀。
程红棉不答,只把脑袋垂下去,怯怯地应了一声∶“多谢公子……”
“你要真想谢呢,也不是不行,”孟轩眼珠子一转,狡邪一笑,欺近了她∶“……倒不如,你亲我一下,如何?”
“……”
程红棉往后缩了一缩,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却已把双目闭上了。
蓦地,一只手横空伸出,抵在那人的耳朵上,顺势推开了他。
"别处待着去,谁准你碰我家红棉
了?"沈南枝嫌弃地睨他,看向程红棉时眸子里又恢复了笑意:“我方才见旁处有卖糖葫芦的,便去买了一支来……”
一语未完,她眸子一动,瞧见了少女捏在手心的东西,脸色变了一变∶“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程红棉不语,只弹出一指来,指尖的方向正对着孟轩。
“拿走,不要他的,”沈南枝一把夺过那兔子,甩手扔给了一旁的人,随即笑眯眯地把自己的糖葫芦递了上去∶“你拿着我的便好。”
“二公主,你这是何意?”那孟轩不死心地又眼巴巴凑上前来,讨好地笑着∶“棉棉,你说,我方才给你的糖葫芦,味道怎么样?”
“棉棉也是你能叫的?”沈南枝瞪他一眼,讥讽道∶“孟公子还是管好自己,少出来丢人现眼了。”
说罢,她搭着程红棉的肩膀,转身便走,只剩他一人捏着个兔子杵在原地。
“殿下,这孟公子,究竟是何人呐?”少女垂眸思索了一路,仍是没忍住,试探着开口问道∶“我方才瞧着,你似乎不大喜欢他。”
“他就是个随处见色起意的浪荡公子罢了,”沈南枝随口答了句,还不忘叮嘱道∶“你往后见了他便避着些,这人最会纠缠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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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这孟轩前不久还带了捧花去宫里寻她,转头又找上旁人了,私下里定不是什么好人。
程红棉听了她的话,只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她身侧。
马车已在不远处停靠着,只等她二人前来,恰逢屋内传出悠悠唱戏声,两人脚步皆是一顿。
沈南枝顺着少女视线看去,只见后方一扇窗虚掩着,暖融融的灯光从里透出,映在路人的面颊上。
“想去瞧瞧么?”
程红棉看得入了神,沈南枝也不打扰她,只陪着她在外头站着,待一曲终了,方笑问道∶“我瞧你听得认真,不妨进去一瞧?”
她还未答话,便让沈南枝推搡着拉了进去。
大堂内几乎座无虚席,沈南枝挑中了靠里的位子,踱步上前去,往桌上拍下枚银子∶“这个,买下你这儿的座位,成不成?”
对方也没想到出来听个曲还能白赚钱,忙收了银子往兜里放便让出了位子,生怕她反悔。
两人刚一落座,台上幕布缓缓拉开,先是一阵萧瑟凄凉的笛声悠悠回荡在大堂之中,不多时,又有一身着破旧布衣的女子被两名官兵模样的人狠推了一把,重重摔倒在了台面上。
那两名官兵各手持把长枪,一左一右架着少女,眼前是个被高高悬起的木架,架子上绑了个半晕厥的男子,下方木柴堆得极高,男子头部往下低垂,眼帘半阖着,身上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少女被人强摁在地,她双手匍匐着缓慢向前爬去,脸上神情痛苦至极,虽无一句言语,却令台下众人紧皱眉头,空气一时凝滞了下来。
众人皆被台上吸引了去,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一阵狂风扫进,掀翻了挂在木梁上的煤油灯,火苗和布帘子相触,蹭蹭地往上爬去。
行刑之人冷眼扫向被架起的人,掌心一斜,点点星火汇聚到木堆上,骤然起了熊熊大火。
被捆住手脚的男子面部顿时扭曲,大火顺着木架往上蔓延,不消片刻便将他整个人吞了个干净。
少女身形僵住,双目从直愣愣地目视前方到没了神气,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打湿了底下的台面。
沈南枝不觉看得蹙起了眉,又想到旁边这丫头是个胆小的,让她看了方才那副场面,准是要被吓到了。
她转过身,‘我们还是走罢’这话还未出口,便见少女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台上。
竟没有害怕,还看得如此入迷?沈南枝不免有些讶异,再回过身时,台上的火堆、木架子已经收起来了,方才一直卧倒在地的姑娘也爬起了身,换了一身血红色长袍,脚步轻盈地在台上来回穿梭着,身姿婀娜,步下生花。
“你啊你,口口声声道为民效劳,却不愿听我辩解,白白害死个忠臣哟……”
少女立在舞台中央,薄唇轻启,似是唱曲,又似是鸣冤,声音婉转绕梁,直把在座众人的魂都给勾了去。
“起火了,起火了,快跑啊!”
蓦地,一声惊呼打断了这一嗓音,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仍以为是台上人在做戏,直至瞥见愈烧愈旺的火势,才慌了神,纷纷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往外挤去。
15. 救人
火光映照在堂内每一个人的脸上,众人慌不择路地逃窜,四下乱作一团。
“红棉……”
沈南枝抬袖遮挡面部,被烟熏得掌不住咳咳了几声,扭头不见了少女的身影,急急唤道∶“红棉,你在哪儿?”
“殿下……”
少女从倒塌的幕布后探出头,面颊已被泪水模糊,她脆声应道∶“殿下,您快走,莫管我了。”
火势愈发旺了,一簇火苗悄然爬上幕布,沈南枝心知不妙,视线一转,落在了旁侧的木板上。
“火还未烧到那,你快跳下,再晚便来不及了,”沈南枝一面说,一面紧步上前去,立在少女正下方,冲她伸出了手∶“你莫要怕,我定不会让你摔了的。”
“我……”程红棉两手撑地,勉强往前爬了几步,却又很快缩了回去∶“殿下,我当真是害怕,你快跑罢,莫管我了。”
沈南枝没功夫再同她交谈,她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又随手抓起旁侧桌上的茶壶,往上沾了点水,覆上口鼻便要跑上前去。
‘咔嚓’
头顶一声巨响,沈南枝身子一僵,仰头朝上看去,只见上方的木梁已被烧毁了一半,摇摇欲坠地悬在半空中,只一仰头的功夫,最后一点支撑断裂,那木块径直掉落了下来。
沈南枝面上血色骤然褪去,双腿不听使唤地直发软,她索性蹲下身,紧闭上双目,只求那木梁莫要砸到自己身上。
周身一阵火热,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蓦地,耳根子一凉,一片硕大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底下。
沈南枝愕然抬眸,心头那股逼人的恐惧感霎时消散。
少年单膝跪地,俯身护在她身前,长睫微颤,掩住了眸中神色。
他垂眸凝着她,薄唇轻启,吐出一句二字∶“别怕。”
沈南枝一愣,目光定在他撑着木梁的臂上,失声道∶“你的手……”
“无妨,”卫祈安手臂青筋一起,那木块便被撇了开,“皮外伤罢了,公主,在下先送你出去。”
“可红棉她,”沈南枝有些呆滞地望向坍塌的幕布,转向他时眸中满是焦急之色∶“我有手有脚的,自己会走,你快去把红棉带出来……”
她手上加大了劲,却推不开身侧的人,下一瞬便猝不及防被人托起,在那屋子坍塌前从窗户跃了出去。
沈南枝心脏一顿,一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她本能地搂住了少年的腰际,眼前忽然恢复了明亮,两人已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小猫似的从他臂膀内探出头来,恰在此时,身后的戏楼轰然倒塌,四处是人们悲痛欲绝的哭嚎声。
一身材肥硕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废墟前,掩面痛哭∶“我半生的心血呐,就这么烧没了,什么都毁了……”
四周一片窃窃私语∶
“这,这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起火呐?”
“是啊,我看莫不是有人暗中作祟罢?”
“世风日下,哪个有这么大胆子?依我看,被压在里头的,就是福气到头了,该死。”
“……”
众人的话一阵一阵飘进耳里,沈南枝呆滞了片刻,随即扯紧身侧人的衣袖,晃着他的手,道∶“红棉还在里面,红棉还在里头呢……”
少年反握住她,面色淡漠,在姑娘惊诧的目光下缓缓开了口∶“方才情况危险,二公主担心却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旁人?”
沈南枝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索性急得推了他一把,道∶“你妹妹还在里头,你怎么还有功夫说这些?”
卫祈安经她一推,身体轻轻一晃,遂又站稳了,望向她时神色略变∶“无妨,我已命人将她安全送回,无需二公主忧心。”
“你……”沈南枝的声音带了些颤抖,又转念一想,他一个大将军,怎会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还需她一个外人来操心呢?
火光吞没废墟,染红了夜空,他们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与彼此对望,沈南枝拉过他的手,掀开衣袖,只见手臂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皮肤上布满了瘀血和淤青,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
沈南枝抬起眼∶“这便是将军说的皮外伤?”
卫祈安低头扫了一眼,正欲抽回胳膊,却又被人不由分说地拉起。
两人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中,寻到那辆停靠在岸边的马车,沈南枝将他扶了上去,旋即摸出药箱子,就着点起的蜡烛光,一手拧开一个白色瓶盖,用沾了药水的棉签轻轻拭在他伤口处。
冰凉的药水浸到肉里,她察觉到那只手猛然一缩,便止住了动作,手停在半空中,仰起头来问道∶“疼么?”
他不答是,却也不否认,只在一片漆黑中淡淡勾了勾唇,意味不明道∶“若我说疼,公主可会觉得,我矫情多事,配不上这将军之位?”
“矫情多事?”沈南枝愣了一瞬,随即嗤笑出声∶“将军未免也想的太多了些,受伤了便要治,人之常情罢了,何来配不配得上这一说?”
言语中带了几分戏谑,却也显得格外认真,火苗的影子在姑娘眉眼间舞动,她给纱布打完了最后一个结,方才抬起眸来,直看进他眼里去∶
“那本公主倒也要问问将军了,若方才被困在其中的不是我,而是别的寻常人家女子,你可还会舍身相救?”
话音落地,她紧紧凝着他的脸,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神色变化。
少年眸光微闪,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沉吟片刻,方道∶“我救殿下,是因为我心悦殿下,若火海中的是其他陌生女子,我或许只会命人救火,尽我所能相助于她,而绝不会像方才那样置性命于不顾。”
末了,他微微一笑,补了句∶“殿下,卫生不过一平凡人,亦有私心。”
沈南枝听罢,面颊忽然泛起一圈红晕,她收回视线,一板一眼地说道∶“将军既已上好了药,那便先回去罢,这儿烟熏得很,本公主也不愿多做停留。”
说罢,她不理会对方的表情,兀自别开了视线,再转过头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竟当真走得如此干脆,沈南枝望着他愈来愈小的背影,又想起方才的那番话,心中有股道不明的滋味。
所以,他方才那么奋不顾身,真的只是为了救她么?
原以为他是个冷血的,求娶她也是别有所图,沈南枝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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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他何时对她用情至深了?
马车载着她飘远的思绪步步往前,马鞭抽经风的洗礼打在马背上的呼啸声格外清晰,待那声音一停,沈南枝的思绪便也跟着停止了——她晓得是目的地到了。
“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丫鬟一手托腮,等得昏昏欲睡,一瞧见了她,立马碎步跑上前来,眼里泪光闪闪∶“云竹听闻戏楼起了火,担心您会出事,这才到外头来候着的。”
沈南枝的视线越过她,径直往殿内扫去,半晌却找不见人影,便问道∶“红棉呢?”
“您是指程姑娘?”云竹蹙着眉想了一想,奇道∶“殿下,程姑娘不是和您在一起么?云竹未见她回来过。”
“没回来过?”沈南枝瞳孔微微一震,可方才卫祈安不是说,派人把她安全带离了么?
方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她猛然醒悟过来,那幕布坍塌成那样了,自己还亲眼看着程红棉被压倒在其中,怎么可能还有生机?
她心脏似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揪住,身子一颤,作势要往后仰去,又被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耳边响起一阵关切的话语∶
“殿下,您怎么了?”
沈南枝不作答,只撇开了她的手,有些失魂落魄地缓步朝屋内走去。
蓦地,抬脚进门的那一刹,她和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沈南枝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尚有些不可置信∶“红棉?”
“公主……”对方神色显然有些慌乱,却又极快地平复下来,还未开口,便被人紧紧搂住了。
“你没事便好,”沈南枝紧搂着她,道∶“我原还以为你出了事,没想到你竟自己回来了。”
程红棉身体明显一僵,好似不会动了,过了好半晌才笨拙地伸出手想回抱她,却在触及到对方衣襟的那一瞬被骤然松开。
沈南枝缓过了劲来,方才侧身看向屋内,惊诧道∶“不过,你怎会在我殿内?”
方才门窗一直紧闭着,她如何能进的来?
“殿下,我……”程红棉视线不住地往旁侧扫,最后落在了身后一扇虚掩的窗上,她轻松地笑了笑,道∶“我方才回来得早,又寻不见殿下,着实放心不下,这才翻窗户进来瞧了一瞧……”
她说罢,又把头垂下,一丝羞愧爬上脸庞∶“非是红棉有意之举,还望殿下恕罪。”
“你是从窗户上翻进来的?”云竹狐疑地打断了她∶“可我方才就在这儿守着,怎么不见你来呢?”
“云竹,”沈南枝转眸厉声道∶“不得对程姑娘无礼。”
一语落,她又看向垂着头的少女,温声安抚道∶“紧张做甚?我自不会怪罪于你,眼下也不早了,你也先回去歇息罢。”
本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却不想次日便出了事。
“殿下,不好了殿下……”
天还未完全亮起,丫鬟便匆匆扣着门,沈南枝懒散地从榻上坐起,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止丫鬟一人。
“二公主,”只见为首的一名老官拱手作了礼,眼神却不住地往她身后瞟去∶“昨夜城防图丢失,老奴奉陛下之命前来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