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在逃》
1. 教坊司
贞元四十年。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打马游街的好日子,上京街头,一度变得十分的热闹,卖糖人的,做小食的,耍戏法的,应有尽有,街道上人流如织,如过江之鲫。
这最热闹的地界,当属于西街的芙蓉楼。
不为别的,正因为,上京第一美人温明月半月前来了这芙蓉楼。
芙蓉楼隶属于教坊司,里面的官妓大多是罪臣之女,因家里人获罪才受牵连而打入贱籍,她们不仅仅是姿色了得,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俱全,颇有才情。
刚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自然是心高气傲,不过,教坊司可不是吃素的,不必用折辱人的刑具,只需故意饿上她们三天,她们很快便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懂得乖乖听话才能有饭吃的道理。
之后,她们又经过了教坊司的一番悉心调教,懂得了以色侍人的法子,既有美色,又有才情,更会以色侍人,光凭借这三点,别的青楼中的妓子自然是远远比不得芙蓉楼中的官妓们的。
芙蓉楼调教妓子的手段了得,因此也是挑客的,寻常人可进不了芙蓉楼,楼中光是酒水就是一笔了不得的消费,更别提美人在一侧弹琴端酒伺候了。
因此,能来芙蓉楼这座销金窟的,也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名人雅士,风流才子。
说什么达官贵人,谈什么名人雅士,道什么风流才子,还不是一群浪荡子,平日里看着正正经经的,清贵雅正,贵气逼人,可一到了芙蓉楼,刚开始还装装样子,同美人谈论诗词雅赋,喝酒助兴,美人抚琴,可不出须臾的时间,马上便谈论诗词雅赋谈到了床榻上,图穷匕见。
温明月是半个月前被送来教坊司的。
温明月的父亲温明寒是镇远侯,曾有从龙之功,温明寒一向得圣人信赖。
只是,圣人已经年逾六旬,身患怪病,时常神志不清,在上早朝的时候,连太子的名字都忘记了,也时常在臣工面前说出些昏聩的糊涂话。
太子袁裴山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平日里只喜欢吃喝玩乐,毫无主见,如今圣人昏聩,他代掌玉玺,担监国重任,可围在他身边的臣工们,要么是只会讨好他的无大用之人,要么是试图掌控他的佞臣。
三皇子袁屹海却是一个风光霁月的君子,至少他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刚直不阿,在政事上一向颇有远见,去年的江南水患,前年的北地旱灾,今年的北境鞑子来犯,都是他亲自想的对策,并且孤身带军队和人手去解决问题的。
很明显,三皇子比太子更加适合当圣人。
可当今的圣人,虽然神志不清,可心却一向是偏爱自己的嫡长子袁裴山,袁裴山是已逝的张皇后所出,哪怕不成气候,圣人也待他如珠似宝,早早地册封为太子。
至于庶三子袁屹海,是张皇后身边的一个婢女所生。
圣人十分不喜这个婢女,因此也厌恶极了袁屹海,他无论多么惊才绝艳,多么野心勃勃,他的君父也视而不见,只是敲打他,让他安分地当他的三皇子,将来就藩时当个闲散王爷,不要肖想不该想的圣人之位。
圣人一直神志不清,太子也是个草包,国事难以正常运作,袁屹海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一向不甘人下的他起了反心,试图拉拢兵权在手的镇远侯温明寒。
温明寒忧心羲国的将来,一时被三皇子袁屹海挑唆,心猿意动,便加入了三皇子谋反的队伍。
可一朝事败。
袁屹海作为谋反的主谋,他被圣人下旨赐死。
温明寒作为从犯,整个镇远侯府上下老小共几十口人,全家的男眷被斩首,女眷被发配入教坊司,曾经钟鸣鼎食,百年簪缨的温家,一夜之间,在上京不复存在。
侯府嫡女温明月同自己的母亲苏氏一起入了教坊司,芙蓉楼。
母亲苏氏是个气性大的,哪里受得了这般的折辱,当天夜晚便悬梁自尽,她本想用白绫掐死女儿温明月再自尽的,可温明月却感受着脖子上的白绫一点一点绞紧的窒息感,她哭得小脸通红,梨花带雨,呜咽道:
“母亲,不要,我不要死,女儿不想死,呜呜……”
“罢了,真是个没骨头的。”
温明月逐渐两眼发黑,眼前金星乱跳,她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去,在她晕倒的前一刻,她听到了母亲苏氏如此轻贱她的话语,还有母亲看向她时那一双鄙夷的凉薄眼神。
母亲,女儿不是没骨头,女儿只是不想死,死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温明月心道,她还未曾开口,便晕倒了过去。
母亲苏氏见女儿温明月晕了过去,她终究是没有狠下心来勒死女儿,她松开了女儿脖子上的白绫,她将白绫悬挂在房间的横梁上,然后上吊自尽了。
温明月一醒过来,便没了母亲。
“哎呀,真是晦气,看看这玉软花柔的脸庞,脖子上这么深一道红色的勒痕,要是留了疤,你的身价可要大跌的。”
张掌事伸手捏住温明月的下巴,他一脸担忧道。
张云荣是芙蓉楼的掌事,他只是担心温明月这位姝色美人的脖子是否会留疤,影响她接客的身价,却丝毫不在意苏氏的死去。
苏氏一个半老徐娘,便是待在芙蓉楼,也只能当个厨房里烧火的灶下婢,可苏氏本是金贵的镇远侯府夫人,让她当灶下婢,芙蓉楼不知还要多出多少事端,所以,还是早些死了得好。
“这么深的伤疤,你母亲可真舍得下死手啊。”
“你母亲死就死了,我会让人给她下葬,你可不要存了寻死的心思,否则我将你母亲的尸骨从坟里挖出来,吊在芙蓉楼的后门,曝尸三日,晓得了么?”
张掌事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他的皮相生得很昳丽,一双狐狸眼的眼尾微微上挑,年纪轻轻的便是芙蓉楼的掌事,讲起话来的气场也十分地具有上位者的气息。
张云荣身为一楼的掌事,不仅精通管弦丝竹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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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器,圣人都夸奖过他琴艺了得,更重要的是,他御人有道,芙蓉楼的上下都很听他的话。
“我不会寻死的。”
温明月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她的声音处在变声期,介乎童稚小儿同豆蔻少女之间,却依旧是莺啼一般咿呀动听,一双翦水瞳,眸光含水,眼尾潋滟,看起来却无比的坚定。
“你倒是识趣。”
张掌事伸手揉了揉温明月的脑袋,又拿出一个红色的药膏盒递给她,道:“这是玉露生肌膏,抹在伤口上好得很快的。”
“这半个月就跟着教坊司的教习嬷嬷们学习一下该怎么伺候人,半个月后,你脖子上的伤痕就会完好无虞了,到时候你可要正式接客了。”
“温明月,你要记住,你再也不是镇远侯府的高高在上的嫡女了,而是芙蓉楼内的一个低贱娼.妓罢了。”
张掌事见温明月十分乖顺地接过了玉露生肌膏,又乖觉地涂抹了些药膏在脖子上的红痕上,对于她的乖顺,他觉得很满意,便又提点了她几句,毕竟现在对她严厉一点儿,让她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比将来她吃苦头要好。
“只要嫖客肯出钱,要你弹琴卖唱你就得弹琴卖唱,要你床上侍奉你就得床上侍奉,你要是摆出扭捏的姿态,芙蓉楼的惩罚妓子的手段,我不介意让你一一试一试,你晓得了么?”
“我晓得了,张掌事。”
温明月温顺地点了点头,一双翦水瞳湿漉漉的,好似一双小鹿的明动双眸。
半个月后。
温明月的脖子上的伤疤好全了,哪怕是细看,也看不出有半点伤痕的痕迹,她恢复成了乌发雪肤,玉软花柔的模样,今夜,是她第一回接客。
温明月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哪怕是做了半个月的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屈辱,觉得憎恨。
她憎恨自己的爹爹温明寒,好好的镇远侯不当,偏偏要跟着三皇子谋逆,她憎恨自己的母亲苏氏,决绝的悬梁自尽,留下她一个孤女面对无边的黑暗。
她感到最憎恨的,是她自己。
她不是没想过悬梁自尽,可她不敢。
不是害怕张掌事会将她的母亲苏氏的尸骨挖出来曝尸,她更怕的,是自己没了性命。
她才十六岁,还未曾好好活过一场,哪怕成了教坊司的官妓,低贱无比,她也觉得,总比死了得好。
母亲临死前说得对,她温明月,就是个没骨头的。
“温明月,今日来的可是大人物,是圣人的心腹,锦衣卫指挥使靳星洲,你可要好好伺候他啊,要是能够讨了他的欢心,将来你说不定能脱了贱籍,当他的良妾呢。”
张掌事随意地提点道,用的是半开玩笑的语气,毕竟他听闻靳星洲是个不近女色的男子,今日同别人一起来教坊司,定是有要事要商谈。
况且温家犯的可是谋逆的罪名,哪个臣子敢帮温明月脱奴籍呢?这不是摆明了同圣人过不去?
2. 复相见
“明月多谢张掌事提点。”
温明月听到了自己的表兄靳星洲的名字,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感慨良多。
那还是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靳星洲的父亲靳明曾是个陪戎校尉,一朝命丧沙场,马革裹尸,母亲卓氏不肯独活,拔剑自刎,留下他一个十二岁的遗孤。
靳明的上峰温明寒见靳星洲年幼可怜,便将他捡回家中抚养,他名义上是来侯府投奔的远房表少爷,实则是个来温家打秋风的孤儿,整个温家上下,没人待见他。
除了温家嫡女温明月。
只有五岁的温明月会主动同这位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表兄靳星洲讲几句话,会主动递麦芽糖给他吃。
十一年过去了,如今的靳星洲也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他褪去往日的不堪与黑暗,摇身一变,成为圣人的心腹,锦衣卫的指挥使,前途不可限量。
十一年过去了,如今的温明月十六岁,却是沦落风尘,沦为教坊司的官妓,等待她的,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悲惨命运。
温明月从遥远的回忆中抽离了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的温明月,一身红色镶金线的艳丽的奢华衣裙,雪白的胸口和雪白皓腕露出一小截。
温明月本就生得玉软花柔,姝色无边,如今涂抹了一层粉黛,眼尾两抹醉人的红,额头上贴了金色的花钿,朱唇点丹,三千乌发绾起一半,用满头的珠翠固定住,云鬓上还簪上了一朵艳俗的大红花,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原本的不谙世事,多了几分风尘气。
温明月的眸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伸出雪白柔荑将最后一枚珠钗插入云鬓,然后便抱起琵琶,她出了自己的房间,便一路走去了靳星洲所在的雅间。
雅间内,靠窗处,靳星洲同大理寺少卿张修竹正相对而坐,坐在一起喝酒。
张修竹也不过二十五的年纪,一身月牙白的衣袍,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靳星洲则是一身绯色金线蟒纹的飞鱼服,右侧腰间挂着绣春刀,左侧挂着银鱼袋,看起来十分的威风凛凛。
两名妓子在分别替靳星洲和张修竹一起倒酒。
毕竟是芙蓉楼,倒酒不仅仅是倒酒,还要将酒杯抵在客人的唇边,喂酒给客人喝。
“咳咳,不了不了,在下是来陪友人过来的,自己喝酒便好。”
张修竹并不是好色之徒,这芙蓉楼他还是第一次来,身边的美人一双雪白的柔荑替他斟酒,并且将盛满酒液的酒杯抵在他的唇边,这一举动对于张修竹来讲太过于出格,他干咳了两声,便赶紧自己倒了一杯酒,抵在唇边,一饮而尽。
靳星洲原本不打算喝下美人替他斟的酒,他本打算拒绝。
可他无意间抬眼,不经意间瞥见雅间的门口,他心心念念的温明月出现的那一道俏丽的身影,他突然变转了念头。
靳星洲的眸色一沉,薄唇微微勾起一侧,做出一副浪荡子的轻浮派头来,他伸手捏住那名官妓递到他唇边的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咽下酒的时候,明显凸起的雄性喉结滚动了一下,看起来说不出的性感。
“温明月,愣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点进来伺候爷。”
靳星洲的嗓音喑哑,语气轻佻,与他平日里一向古板严肃的作风不符。
“妾身这就过来。”
温明月听到靳星洲用轻浮的语气喊她,她一时委屈,稍稍红了眼眶,一双翦水瞳的眸底含泪,本就涂了红胭脂的眼尾看起来愈发的红了。
寻常美人哭起鼻子来倒是会有损原本的姿色,可此时的温明月一副欲哭未泣的模样,偏偏是不显得难看,反倒是更添了几分姝色。
温明月抱着手中的琵琶走进了雅间,她坐到了一扇白鹤唳天的屏风前面,开始了奏乐,她的雪白柔荑挑着琴弦,弹奏的是凤求凰。
一曲凤求凰,本是坊间流传的艳曲,偏偏被温明月弹奏出了高山流水的风雅感觉,不似少女弹奏给情郎的情曲,倒似伯牙弹奏给子期的铮铮乐曲。
“靳兄,这便是你看中的姑娘,果真有几分与众不同啊。”
张修竹侧过身子,薄唇附在靳星洲的耳边,小声地调笑道。
张修竹身为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少卿,他自然也是个附庸风雅之辈,十分喜爱搜罗各种乐谱,至于艳曲,他本着艺术无雅俗之分的态度,也搜罗了一些。
温明月此刻弹奏的凤求凰,被她改编了一些曲调,听起来少了几分艳俗,多了几分风雅,张修竹是个耳朵尖的,他没忍住冲靳星洲夸奖了几句温明月。
“张兄,我看中的姑娘,你就别想肖想了。”
靳星洲哑着嗓音,在张修竹的耳边恶狠狠道,他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眸看起来眸露凶光,好似一头野狼护食一般。
“岂敢岂敢。”
张修竹被好友靳星洲的凶狠眼神震慑住,他笑呵呵地推脱道,朋友妻,不可夺,哪怕他对温明月有几分心思,他身为君子,也绝对不会夺朋友所好的。
一曲终了,温明月坐在屏风前面,手里紧紧抱着琵琶,发白的指尖捏着琵琶的弦轴,她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芙蓉楼的教习嬷嬷们教的,现在,她应该放下琵琶,去靳星洲和张修竹面前一一敬酒,若是二位大人当中有人肯喝下她敬的酒,她便要想尽办法今夜将客人留在芙蓉楼,同客人春宵一度。
温明月在被充入教坊司之前,是镇远侯府的嫡女,羲国向来民风保守,名门望族的小姐一向无故不外出,她谨遵女训,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她只听说过张修竹是个年纪轻轻便当上大理寺少卿的青年才俊。
她今日也是第一回看见张修竹,竟是如此尴尬的场面。
至于靳星洲,温明月对他这位表兄倒是熟稔得很,他在她家住了四年,从十二岁到十六岁,她当时年纪小,看他一个将门遗孤可怜,便时常同他玩耍打闹。
如今,多年过去,时易世变,靳星洲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贵气逼人,前途不可限量。
温明月却沦为教坊司的一名低贱的官妓,陷入无边无际的泥沼当中,愈陷愈深,无力自拔。
也许,他能当她无边泥沼当中的一根浮木。
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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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温明月手里抱着琵琶,她垂着眼,一双翦水瞳的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靳星洲的一身华贵无比的绯色飞鱼服上的金色蟒纹,她突然起心动念,也许,当指挥使大人的良妾,是一个好出路也说不定呢?
即便她是因为父亲谋逆这样大的罪才被发配充入教坊司的,可靳星洲身为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钱权通天,应当是有办法救她出苦海的吧?
“小美人儿,快过来给爷倒酒。”
温明月正这般心猿意马,胡思乱想着,便听到了一道男声在喊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靳星洲的喑哑嗓音。
曾经二人虽然身份天差地别,可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可如今,他是芙蓉楼的座上客,她是座上客的玩物。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温明月指望着靳星洲救她出苦海,因此她来不及消化掉心中的屈辱感,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琵琶,然后快步走到了靳星洲的身边,一双雪白的柔荑倒了一杯酒,然后将盛满了酒液的白玉盏抵在他的唇边。
“爷要你,嘴对嘴喂酒,做得到吗?”
酒到唇边,靳星洲的身形却是往后退了半步,他伸手拉住温明月端着白玉盏的那只雪白柔荑,他笑道,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冷白的肤,三庭五眼都很周正,笑起来更是少年风流得很。
“表…妾身做得到。”
一声表兄尚未唤出口,温明月便已改口,含羞带怯地回答道。
这话倒是让靳星洲感到惊诧,他本存了故意捉弄表妹温明月的心思,可没想到,表妹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位镇远侯府的嫡女,如珠似宝,千娇万宠,如今,也为了生存,居然肯对恩客做出这种下作事来。
也对,芙蓉楼本就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看来,要赶紧将他的这位表妹给弄出去了,这里可不是久待之地。
只是,若今日来的不是他,是别的男子,要求她做出嘴对嘴喂酒的腌臜事来,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做得到么?
靳星洲不愿深想,他的薄唇勾起一个弧度,道:“那便试一试吧。”
“妾身听令。”
温明月说罢,便用一双雪白的柔荑端起白玉盏抵在自己的樱色唇畔,她稍微仰着头,一饮而尽,自然是没有吞咽下去,只是嘴里含着一大口酒液。
温明月感受着嘴里含着的那口酒液的冰凉温度,她却是后知后觉的害了臊,因羞赧而红了脸颊,耳尖也绯红,一副少女的娇羞情态。
此时的温明月好想当个逃兵,从雅间里夺门而出,可她不能逃,靳星洲是她身处无边泥沼中的唯一一根浮木,她必须得抱紧了,不能松手。
也罢,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速战速决。
温明月心下一横,她那一双柔弱无骨的雪白柔荑轻轻地搂住表兄靳星洲的脖子,然后她俯下身,红唇吻上他的薄唇,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然后渡酒,渡酒的时候发出细碎的水声,令她感到面红耳热,害羞极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沦落到如此的地步,为了当指挥使大人的良妾,她可是放下了身段和尊严去讨好他。
3. 求君怜
靳星洲感觉到了自己唇舌间的冰凉酒液,他没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吞咽了一小口口水,这一小口口水差点呛住了他,他赶紧吞咽下口腔中的酒液,只觉得自己也有些脸红耳热。
指挥使大人虽然稍微红了脸,却是不肯这么轻易放过了他日夜肖想着的表妹,他伸出一双大手按住她的脑袋,然后同她索吻,薄唇碾压上她的朱红软唇,野兽一般的啃咬她的唇珠,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好似他们本就是一体。
“咳咳,大人。”
凶猛无比的一吻结束,温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唇珠渗出了一丝血迹,疼得紧。
她虽然身为罪臣之女,沦落风尘,可这也是第一回同男子接吻,还是同自己的表兄,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如云似雾的销魂滋味,吻得她七荤八素,三魂离了七窍。
感受到唇角的灼人痛楚,温明月觉得屈辱无比,她本是镇远侯府的嫡女,矜贵,举世无双,如今却是被曾经的竹马表兄靳星洲当做不知疼辱的玩物一般随意的作践。
可如今,形势比人强,温明月知晓如今不是她耍脾气使小性子的时候,靳星洲这位如今位高权重的表兄是她深陷泥沼当中唯一可以抱紧的浮木,哪怕他作践她,她也得笑脸相迎的,讨好他,迎合他。
“表兄…兄长大人……”
温明月定了定心神,她努力地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来。
然后温明月屈膝跪下,朝前膝行了几步,跪在靳星洲的脚边,哪怕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面上显露的神色也是屈辱至极的,她低着头,视线当中只看得见他的那一身绯色飞鱼服上的金色蟒纹。
温明月跪在靳星洲的脚下,她伸出手,一双雪白柔荑攀扯着他的绯色飞鱼服的衣角,泪水好似不要钱的珍珠一般簌簌地往下掉,显得我见犹怜。
温明月道:“还请兄长救我,救我出苦海。”
靳星洲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眸由上自下地睥睨着这位表妹,她虽然没忍住哭了起来,眼尾和鼻尖通红,却仍旧是位玉软花柔的姝色美人,娇若芙蕖,让人心生怜惜。
靳星洲突然觉得有些恍神,他稍稍回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记忆中的他的过去,发生的净是些不愉快的事情,腌臜,不堪,晦暗无比,仅仅是回忆一下便觉得心烦意乱,只有,她,是不同的。
温明寒是个性子冷酷无比的人,在沙场上杀伐久了,便是周身满身的煞气怎么也掩盖不住。
虽然温明寒一时心软,大发善心收养了靳星渊,将他留在了镇远侯府,名义上视他为半子,温家的家仆们也尊称他为靳小公子。
可事实上,温明寒从不正眼看他,也未曾将他当做儿子看待,更不会悉心教养他,给他一个父亲对待孩子该有的严厉与暖心。
甚至于有一回,温明寒在朝堂上与圣上政见不合,两相对峙,朝臣们自然是帮圣人的腔,他的拳拳爱国之心被圣人无视,被同僚们无情地打压,受了一肚子的气,正愁无处发泄时候。
一回到家,他恰好看见了来温家时日不久,正杵在院墙边发呆看桃花的靳星渊。
约莫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哪怕是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杀敌无数,战功赫赫,威名在外的镇远侯也不能免俗。
一肚子邪火发在了年仅十二岁的幼童身上,他狠狠地揍了靳星渊一通,拳加脚踢。
不过片刻的功夫,靳小公子已经是鼻青脸肿,鼻血流个不停,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也是骨头断裂一般疼痛难忍。
这一遭无妄之灾,靳星渊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够起床,正常地坐卧行走。
温家家主的态度如此这般,温家的家仆们拜高踩低,自然也看低了无依无靠的靳小公子一眼。
他在温家的待遇很糟糕,对外宣称是侯府的表少爷,实则待遇比府中最下等的仆人都不如。
除了一开始镇远侯让下人给他量体裁衣,缝制了两套春夏交接时期穿的崭新衣裳之外,之后便穿的是下人们穿旧本该扔掉的衣服。
日常三餐也是吃得极其寒酸,他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个子蹿得快,时常吃不饱饭,晚上饥肠辘辘的入睡,长夜难捱。
他是恨的。
在得知父亲靳明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之后,年幼的靳星渊尚未来得及因这一惊天噩耗而伤心,便又撞见母亲在房间内拔剑自刎,鲜红色的热血四溅在雪白的墙上,血沫溅在他稚气未退的脸上。
父母双亡,他伤心欲绝,几欲发狂,足足哭了三天,哭得双眸猩红像是泣着血泪,府中无主事的人,他尚未来得及为双亲送葬,家中便又来了不速之客,父亲的大哥靳然来了。
靳然年纪不过四十岁,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好吃懒做之辈,难成大器,身为大房,他一听说二房的二弟靳明战死沙场了,二弟媳姜琦也想不开同夫君一并去了阴曹地府,便乐不可支,一脸的喜形于色。
急不可耐地来了靳府一趟,顺顺利利地将靳府上上下下所有值钱的房契地契、银两支票、珠宝古玩等全都洗劫一空,吃了绝户。
靳星渊看着几乎被搬空,空荡荡无一物的家后,正发愁日后日子该如何过下去的时候,父亲的顶头上峰镇远侯温明寒来了靳府一趟。
“我的家已经空荡荡的,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靳星渊看着登门的陌生男人温明寒,一脸警惕道,他收敛了泪水,眼神凶狠,目露恨意,一脸凶巴巴的模样,看起来活像是一头小狼崽子。
可狼崽子毕竟也只是个小小的幼崽,没了父母的庇护,任何大人对他的欺凌,他都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忍受。
靳星渊当时年幼,误以为人高马大,身着一身银光闪闪威风八面的盔甲,一脸笑意的镇远侯温明寒是他不认识的父亲或者母亲的哪位远房亲戚,听逢他家的厄运,兴冲冲地赶来吃绝户的。
“你叫靳星渊对吧?”
“我听你父亲提起你过一两回,别怕,我不是来害你的,如今你无依无靠,也没有靠谱的亲族愿意收养你,不如到我镇远侯府上来,当我养子如何?”
“我有个女儿,才五岁,你正好可以当她的哥哥,陪她玩耍,将来长大了成为我一样的威风八面让旁人抬头仰视的大英雄,护她一世,好不好?”
温明寒刚刚结束了远在边疆的战事,班师回朝,怕吓着小孩子,一向以“冷面阎王”四字威名在外的他,刻意扯唇,生硬地勾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在提到自己有个五岁的女儿时,温明寒挂在唇边的笑容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
“跟叔叔走吧?”
温明寒朝着靳星渊伸出了大手。
“嗯,谢谢叔叔愿意收养我。”
靳星渊脸上的戾意逐渐收敛,恢复成了往日安静乖巧又有些内敛的模样,他垂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如今他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也许面前的这位叔叔真的能够给他一个家呢?
靳星渊的软乎乎的小手拉上了温明寒的大手。
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手牵着手,从靳府门口的阴影下走出,走向门外一片明朗开阔的天光。
—
一开始,镇远侯温明寒愿意收养他的时候,靳星渊对这个男人心怀感激,其中还夹带着几分对长辈的孺慕之情。
可后来,期待越大,失望越深。
他晚上饿得睡不着的时候,便安慰开解自己,自己本就父母早亡,有人愿意收留他这个拖油瓶,给他一口饭吃就是极好的,他岂敢真的奢望对方将他当做半子对待。
如今他年幼只能依附于镇远侯府的施舍,最晚等他年满二十,过了弱冠之年,他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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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侯府,自谋生路。
温明寒虽然待他不闻不问,丝毫不关切也不在意,却也并未将他当家仆使唤,他整日都在自己的小房间中无聊度日,数着数字打发大把的时光。
一日,靳星渊无聊在后院中发呆看桃花的时候,天暖日清,暖阳高照,微风习习,他蹲坐在一颗桃花树下合眼假寐了一会儿,竟然直接睡着了,好一场春眠。
等他睁眼,入目的便是镇远侯府的嫡女温明月。
“哥哥,这是麦芽糖,很甜的。”
五岁的温明月,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她软乎乎的小手递给了靳星洲一颗方块不规则形状的绵白饴糖,她的眸子闪啊闪的,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靳星渊愣愣地伸手,接过温明寒软乎乎的小手中的那块方块状的麦芽糖,他狼吞虎咽了下去,感受到了口腔味蕾上的甜滋滋的甜味,他却觉得已经习惯了饥饿的肚子又饿了,他心中更苦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哥哥你为什么哭啊?是糖不好吃么?”
温明月用自己软乎乎的小手擦靳星渊发红眼尾的泪水,用软糯无比的童声问道,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黑色眼瞳看起来清澈而无辜。
“哥哥饿。”
靳星渊不好意思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哭哭啼啼,很快强行憋住了泪,他嘴唇翕动两下,简短解释道。
“我带哥哥去庖屋找东西吃去吧。”
温明月从小矜贵,众星捧月般被两名嬷嬷和若干婢女们尽心尽力地照料,她不理解饿的滋味如何,可面前这位哥哥既然都流眼泪了,那么想必饿的滋味一定很难受吧?一定比她生病吃苦药时还要难受。
温明月软软的声音说罢,也不管面前的哥哥同不同意,她便兴冲冲地用自己的小手拉起他稍大一些的小手,她拉着他去了庖屋。
现在才是午膳过后半个时辰,庖房内恰巧有还未及时清理倒掉的包子,包子有些冷。
“李叔,我肚子饿了,想吃包子,可以帮我热一热吗?”
温明月的一双鹿眸盯着灶台上的那一笼包子,她软绵绵的声音说道。
“好咧,大小姐,这就给您热上。”
李叔是庖房这片方寸之地的管事,厨艺惊人,他见大小姐过来了,便赶紧点头道。
见李叔在忙活蒸包子的事儿,温明月左看右看,像是看中了什么。
她踱了几步,使劲踮起脚,又伸着软乎乎的双手小手拿了庖屋桌上没怎么食用过几块的一整碟桃花酥,双手捧着,递给身后不远处尾随着的靳星渊。
靳星渊恰好肚子叫了起来,他抓起桃花酥就开始狼吞虎咽,明明是个看起来挺俊俏的小小少年,可吃相颇有些难看,有几分不雅观。
他吃完一整碟桃花酥,又开始吃李叔刚热好的一整笼大肉包,热腾腾的豚肉馅的包子,吃起来滋味甚妙。
三天两顿地饿着,好不容易饱餐一顿,靳星渊对于温明月这位同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矜贵又不谙世事的表妹的善行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
他只觉得可惜,可惜今日大快朵颐地饱餐了一顿,明日,后日,大后日,以及将来,他都要饱一顿饿一顿了。
只是,从那天后,也许是表妹温明月朝着她的父亲温明寒告了一状的缘故,靳星渊依旧是不受温家下人们的待见,可再也没有饿着他的肚子了。
—
种种不堪的灰色回忆若用文字来写下定是连篇累牍,让人读来心累,可靳星渊回忆起来种种一闪而过的片段却是须臾之间。
不愿再多想从前,靳星渊已是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垂下眉眼,自顾自地倒酒喝,一杯接着一杯,却是不顾有一位故人仍跪在自己的脚边,扯着他的飞鱼服不肯撒手。
靳星渊存心要冷她一冷。
4. 蹚浑水
靳星渊虽然有心救温明月这位表妹,可表妹的父亲温明寒犯下的事儿实在是太大了,那可是谋逆罪,若不是他年少时真真切切地慕艾过她很多年,至今仍旧深爱着,如今,他又怎会过来蹚这浑水。
如今,时过境迁,白云苍狗,他的苦海渡过去了,该换他来渡她了。
靳星渊虽然决心要渡温明月出苦海,可表妹的身份实在是特殊,她的父亲温明寒追随三皇子谋反作乱,犯下了谋逆罪,她身为罪臣之女,能够待在教坊司这等腌臜的风月之地苟且活命便已经是他在圣人面前多次斡旋后的结果。
一个月前,三皇子谋逆案结案之际,靳星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身为对圣人唯命是从的一把利刃,他居然在朝堂之上公然顶撞圣人心思,为温家的一家老小说话,据理力争,说罪不及妻儿,请陛下莫要赶尽杀绝。
为此,圣人大怒,罚靳星渊在太极殿外跪了一整日,恰好天公不作美,下了一整日的大雨,他浑身湿透,身形狼狈,从早朝结束一直跪到宫门落锁的时候。
圣人虽然发怒,可圣人也许是惜才的缘故,最后还是改了心思。
圣人已年过六十,身患怪病,神智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如今糊涂的时间愈来愈长,三皇子谋逆一案结案后,他差不多也该退位让贤,当他的太上皇了。
圣人怜惜靳星渊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才俊,看着他一路长大的,想着温明寒虽然罪不容诛,可也算是靳星渊的半个父亲。
因此,圣人终究是心软了,放了镇远侯府的女眷一马,没有赐死她们,仅仅是将她们发配到教坊司,年轻的充当官妓,年老的充当干粗活用的奴婢。
靳星渊原本心中无望,还以为温明月必死无疑,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轮高悬在天上的月亮就此陨落,从此他的世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夜,再无半点光芒。
万幸月亮仍在,他定要好好护着,不让它被蒙上一丝一毫的尘埃。
圣人对靳星渊心软,因此放了镇远侯府女眷一马,留下她们的性命,却不肯轻饶过她们,将她们发配到教坊司去,对于温家的嫡女温明月来说,这无异于是比死还重的羞辱。
在得知温明月的母亲苏氏自缢这一消息后,靳星渊有几分担忧,已经是按捺不住自己想要去芙蓉楼探望温明月的心情,心随意动,他终究是约上好友张修竹去了芙蓉楼一趟。
来芙蓉楼之前的半个时辰,靳星渊在家中沐浴更衣。
他从十六岁起一路从锦衣卫的尸山血海中爬上位的,如今已经是磨炼得面冷心冷,人送外号“活阎罗”,可在即将见到落魄的心上人的时候,他的心脏难得的有几分紧张,好似被人用手拽住了心脏轻轻揉捏一般。
沐浴更衣后,靳星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正了正衣冠,这才出府,同在府门口的马车内等候已久的好友张修竹一同坐马车前往芙蓉楼。
芙蓉楼的顶楼,天字一号房的雅间内。
靳星渊同张修竹坐在一起喝酒,身侧各有一名美艳官妓相陪,侧目看到雅间门口的一道红色倩影,他立马认出了来者是表妹温明月。
只见曾经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表妹,如今,她立在门口,整个人却是低眉颔首,抱着一把琵琶,衣裙胸口开得很低,发髻上插着的一朵大红花艳俗,一副卑贱的模样。
他很想同她叙叙旧,问她可否在这芙蓉楼受过委屈?
他想用自己的大而坚实的手掌紧紧地握住她的雪白柔荑,坚定地告诉她,不必惶恐,他定会将她从这教坊司这片烟花柳巷之地救出,使得她这比天上月亮还明亮的姑娘永远皎洁无瑕。
可他不能。
她的身份特殊,既是犯下谋逆的罪臣之女,又是上京第一美人,名动天下,一朝落难,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上京多少浪荡子想要将她拆吃入腹,一亲芳泽后又弃之不顾,任由她沉沦在这勾栏院中。
靳星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虽然位高权重,位极人臣,可毕竟为人臣子,也有他反抗不了的皇室天家。
他至多能够安排温明月假死脱身,将来改名换籍,当他的见不得光的外室,今后替他生个一儿半女,他许诺她一世衣食无忧。
等新帝继位,日子长了,天下人淡忘了三皇子谋反案一事,他也许能寻着机会将她带回家中当个良妾,至于他正妻的位置,他无法许诺她。
既然无法许诺,又何必一开始温情脉脉,情深意笃,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更不会受伤,他决心用对待自己将来外室的态度来对她,姿态轻浮,语气散漫轻佻,仿佛真是个久经风月场所的老嫖客似的。
如今,她已经跪在他的脚边,长睫低垂,安安静静地跪了好一会儿了,她的双膝都有些酸疼,她的雪白柔荑拉扯着他的绯色飞鱼服,指肚微红,不肯撒手。
“兄长?大人?”
温明月虽然流落到了芙蓉楼这座勾栏院中,可她毕竟曾是个名门贵女,生来矜贵,从小众星捧月,可以说是娇生惯养了,如今跪了一小会儿,她便有些跪不住了,她红唇翕动两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小声试探道。
靳星渊原本也没打算过多的磋磨对方,他只是想让对方认清楚自己今后在他这里的身份,不要有过多的痴心妄想。
“我的好表妹,这事好说,只要今夜你伺候好了阿兄,阿兄便救你出苦海。”
靳星洲笑道,说罢,他单手捏起温明月的下巴,迫使跪着的她抬起头来,他的薄唇在她饱满的樱色唇珠上烙下滚烫的一吻。
“求大人怜惜妾身。”
刚刚吻过一回的下唇瓣已经渗出血来,惊心的红稠浓艷,温明月受不住再度的疼,因此开口吭声,闷哼嗓音软绵如同莺啼,令本就情动的靳星渊更觉得心痒难耐。
“好表妹……想离开这座教坊司,你就得识趣点,今夜,无论我怎么玩你,你都得乖乖受着。”
靳星渊的呼吸粗重了几分,朗眉星目暗含春色,他一把抱起了仍旧跪着的温明月,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然后他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轻按住她的脑袋,二人吻得火热朝天,意乱情迷,天地颠倒。
一吻结束后。
“咳咳,靳兄,不打扰靳兄好事,我们改日再叙。”
虽然仅仅是看二人接吻,可一旁坐着独自饮酒的张修竹却觉得好似看了一回活色生香的活春宫一般不自在,他脸色微红,手指掩唇轻咳两声,便告辞离开。
张修竹离开后,靳星渊也勒令两名陪酒的美艳妓子退下,二人十分知情知趣地退下了,并且关好了雅间的门。
“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好妹妹,你还不快点伺候表兄更衣?还是说,你想表兄亲自动手,扒下你的衣裳?”
靳星渊这人生得剑眉星目,十分的雅正贵气,就算是身为有“活阎罗”之恶称的锦衣卫指挥使,满身掩藏不住的令人胆寒心颤的极强压迫感,可他再怎么故作轻浮的浪荡子之姿,口出孟浪恶语,却也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同他的气质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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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称。
以至于,温明月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呵。”
靳星渊睨她一眼,吓得她赶紧收声,低眉敛目,抿了抿红唇噤口不言。
“妾身伺候大人更衣。”
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此刻该做什么似的,温明月赶紧伸手揽住靳星渊的腰肢,然后按照芙蓉楼的教习嬷嬷教会她的那般,她替他宽衣解带。
靳星渊这位表兄的身材很好,蜂腰猿背,肤色如白玉,肌肉线条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好到温明月不太敢直视。
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曾经的上京贵女,这还是第一回自荐枕席,没有一丁点儿经验,更是第一回亲眼目睹男子的半裸身躯。
“好妹妹,你的衣服呢?是自己脱,还是表兄亲自动手,帮你脱下?”
靳星渊挑了挑剑眉,眉眼含笑却不显得有一分猥琐。
“妾身、妾身自己来便好。”
温明月支支吾吾地嗫嚅道,她说罢便不自觉地羞红了脸,她挣脱开靳星渊的怀抱,站起身来,然后开始脱下自己的一身红色镶金线的艳丽的奢华红裙,还有一层红色里衣,只留下最里面的一层红色肚兜。
青天白日,雅间内摆放着的圆形鱼缸内两尾红色的锦鲤在水中畅游,水面荡漾起一小圈一小圈的波纹,而雅间的内室内,靳星渊同温明月,二人共同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回,开了荤。
事后。
温明月的身体的热潮久久消退不下去,面红耳热的,可她觉得心冷。
温明月被靳星渊揽在怀中,她回想起从前,她从见靳星渊的第一眼便中意他。
那天,她五岁,她十二岁,她遇见了桃花树下的他,背靠着树,睡得很熟,眉眼精致昳丽,眉宇间却含戾气,好漂亮的小哥哥。
她在上京见过的小郎君也不少,可她第一回看见俊美无俦成这般模样的。
五岁的温明月心头的小鹿乱撞,她猜想,面前桃花树下的这位小郎君定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温明月偷偷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拈下靳星渊的墨发上沾的一瓣桃花瓣,然后又蹲在那里,一双鹿眼发痴地盯着熟睡的靳星渊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他睁眼。
那是一双凌厉的丹凤眸。
她心花怒放,她猜得没错,面前这位小郎君果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四目相对。
此后便是一眼万年。
温明月曾无数次幻想过等她长大后,便让爹爹温明寒朝靳家提亲,三书六礼,一身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成就一段金玉良缘。
可后来,温明月长大了,晓得她家同靳星渊的门第之差,知道爹爹绝无可能让自己嫁给靳星渊这个无名之辈。
再后来,十六岁的靳星渊从她家离开,进入了锦衣卫,成了一名身着鸦青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一路破案有功,短短七年时间,他经历了一路的腥风血雨,黑暗诡谲,终究坐上锦衣卫的至高位,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她还以为,爹爹这下子允许自己嫁给他了吧,喜不自胜,可不久镇远侯府便被抄了家,还是刚右迁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表兄亲自登门抄的家,父亲和哥哥都被枭首示众,母亲和她被发配到教坊司。
后来,母亲也死了,她孤身一人。
如今,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她同他片刻的贪欢,却并不是在她幻想中的大婚婚宴当天夜晚,红烛红被,而是在这青天白日的勾栏院中,他贵为座上宾,她贱若浮尘。
5. 管到底
雅间的内室内。
床榻之上,靳星渊穿上了一身绯色金线蟒纹的飞鱼服,他坐起身,板正了身体,脸上方才的红潮也褪去,看起来眉目冷峻,只是胸口半敞,颈侧脸上还烙有几枚深深浅浅的吻痕,看起来香艳无比。
靳星渊的身后,温明月躺在软榻上,红色的锦被裹紧了身体,雪白的肩却是从厚厚的被子里露出些许,肩头颈侧的冷白的肤上都是面前坐着的男人方才用一双大手掐弄出的浅浅红痕。
她方才同男人贪欢一场,眼角眉梢都含着媚意,红唇上的胭脂花了显得靡丽,一双湿漉含水的剪水瞳眸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悲哀。
“好表妹,你的事,我定会一管到底。”
大约是刚得了些乐趣,靳星渊的眉眼间常带的冷戾暴酷少了些许,眉宇舒展,他伸手,根根手指骨节分明的大手伸手揉了揉床上人的如瀑鬓发,他指尖勾起一缕长长墨发,边把玩边道。
“表妹,你暂且安心待在这芙蓉楼中,除了我没人敢来点你伺候,等过一段时间,我会派手下来芙蓉楼纵一场火,为你安排一场假死脱身的计策,只是你今后要改名换籍,当阿兄的外室,一辈子见不得光,你可愿意?”
外室?
如果是在昨昔,温氏一族的大厦未曾倾倒,温明月还是上京第一美人兼名门贵女的时候,靳星渊哪怕是贵为锦衣卫指挥使,位极人臣,一人之下,可他若是敢当着她的面说,要她当他的外室,她定会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可今昔,听到外室这个词的时候,她是心怀感激的。
她如今沦为芙蓉楼的官妓,这般落魄的下场,从前争抢着到镇远侯府上门提亲的上京才俊们,如今都要么对她避之不及,好似看见蛇蝎猛兽一般,要么就是想来芙蓉楼一亲芳泽,将她当作一个真正的妓.女作践凌.辱。
阿兄愿意蹚这趟浑水,愿意来帮她,她便该知足。
至于当他的外室,以她如今贱籍官妓的身份,倒是她高攀了他。
“妾身愿意的。”
温明月娇滴滴的软嗓道,抬头直视靳星渊的那剪水双瞳,水润眸光中夹带着些欣喜与感激。
“你愿意便好。”
看着心上人对于将来当他外室一事并无过多反抗的情绪,靳星渊心中放心不少,本来,他的问话就不是在给温明月选择,选择是改名换籍当他的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外室,抑或是在芙蓉楼这烟花柳巷之地蹉跎一辈子。
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只有第一个选择。
“乖乖地待在芙蓉楼,我会同芙蓉楼的张掌事说,今后你除了阿兄,不必接任何客。”
靳星渊松开缠绕住心上人一缕黑长青丝的冷玉般的手指,他穿好自己半敞着的一身飞鱼服,看起来威风凛凛,高贵矜冷。
“我暂且有事要忙,三皇子谋逆案还有一些残党余孽在逃中,等案子完全结束,风头过去一阵,我便帮你假死脱身,替你重新安排一个假身份。”
靳星渊穿戴整齐后,他坐起身,欲走,又好似想起来了什么,绯色的颀长背影转过身,侧目睇向床上人,如刀锋般的薄唇翕动,道:
“记得服下一碗避子汤,虽然阿兄也很想同表妹你有个孩子,可在这个诸事风云未定的节骨眼,你可千万不能怀孕。”
温明月听了一脸迷惑,她毕竟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方才才初尝人事,须臾才反应过来面前男人的意思,避子汤,顾名思义,是防止房事过后怀孕的一种汤药吧。
“哦,妾身晓得了。”
温明月温顺地点了点头,可又念及刚才男人说的“三皇子谋逆案”“残党余孽”等关键词,她心头一紧,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她的父亲温明寒,曾经的镇远公,常年奔赴边疆苦寒之地,戎马一生保家卫国,最后落得一个叛国罪的下场被枭首,是不是也是他口中的孽呢?
好似会读心术一般,靳星渊看着温明月一脸落寞的郁闷表情,他开口多道:“表妹,你的父亲是个大英雄,他不过是在最后做错了选择。”
“皇权,是容不得任何人反抗的,天下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龙椅上端坐着的那位圣人,整个羲国,无论是谁,胆敢同圣人作对,那便是僭越,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哪怕三皇子袁屹海再怎么性情风光霁月,举世无双,在政治上的才能政见远超过太子,在帝王该有的权谋心术方面更是无能平庸又软弱的太子比不上的,可圣人不喜欢他。
他的母亲是个低贱的婢女,且不受圣人半点喜爱。
恨屋及乌,他也不受圣人期待,他从小到大无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试图让自己变得优秀,父皇的眼中也只有他一心爱着的张皇后,以及爱屋及乌的太子袁裴山。
他从未感受过自己高坐龙椅的父亲对他的半分宠爱。
他其实骨子里是个十分端方雅正的君子,厌恶朝堂争斗,更想诗酒人生,当个文人骚客,他十分的守序古板,内心被程朱理学所束缚,遵守三纲五常,君父至上的思想,并不太想要同太子一争高下,也不曾觊觎圣人坐着的那把除他以外无人能坐的椅子。
可他就是不甘心。
仅仅是因为出身,圣人便在心中给他判了死刑,当他从不存在,在这座四四方方的九重宫阙中,红墙黄瓦之内,他像个透明人一般,无人在意。
一颗玲珑赤子之心无人看见,这个原本鲜红滚烫的心脏逐渐变质,变得漆黑冷硬,他韬光养晦,隐忍筹谋多年,暗自结党营私,最终发动了一场对君父的反叛。
成王败寇,失败的后果便是死亡,并且史官在羲国的史书上涂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三皇子袁屹海再也不是那个谪仙般的人儿,天潢贵胄,贵不可攀,而是厚重史书上的一页一翻而过的污点,一个无人在意的罪人。
镇远侯温明寒为羲国鞠躬尽瘁,戎马一生,屡立奇功,是令周边邻国四海都畏惧忌惮的,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可最后一念之差,成了三皇子袁屹海的幕僚,同流合污,伙同叛上,也成了史书角落的一个名字,一带而过。
—
靳星渊从小也是苦过来的,因此他对于三皇子袁屹海的谋反行为虽然不赞同,在三皇子试图拉拢他的时候他也果断拒绝,可他对他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至于温明寒,靳星渊小时候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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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位长辈有过一些孺慕之情的,畏他敬他,拿他当自己的第二个父亲看待,可后来,这位长辈不曾管教过他,不曾提携过他,视他为空气。
反倒是提携他,欣赏他的,是坐在龙椅上,如今已经年过六十,年迈昏聩,时而痴癫的圣人。
—
朝堂上的事情,靳星渊不愿意同温明月多言,他那一向不谙世事,矜贵娇憨,眼高于顶的表妹,只需要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后,在他这只猛兽的利爪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度过今后余生。
“斯人已逝,你要好好活下去。”
靳星渊垂眼看着面前的温明月,他笃定道,这话既像是在安慰面前的小姑娘,又像是在安慰曾经的十二岁的幼小无力的自己。
“阿兄走了,锦衣卫的事务冗杂,最近也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忙,等阿兄寻了空便来这芙蓉楼看你,阿兄不来的时候,你可不要太想阿兄哦。”
靳星渊从些许怜人又自怜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语调轻浮道,语气轻浮浪荡,话语中无情又带着情深意笃。
靳星渊说罢,便转身欲走,这回他是真的要离开了,可他才迈开半步,身后的温明月却是从身后用双手雪白柔荑轻揽住了他的腰肢,她嘤咛道:“阿兄,可不许食言。”
感受到了轻揽在他腰间的一双素手微微地发着颤,靳星渊心中明白,表妹她是在害怕,害怕他言而无信,拔吊无情,亦害怕她待在这芙蓉楼的日日夜夜,寸阴尺璧。
“阿兄定不会食言,会尽快将你从这芙蓉楼弄出去的,安分待在这里,按时吃饭睡觉,不要胡思乱想,忧多则伤身,听话。”
靳星渊说罢,他安抚一般的低眉敛眼,低头在温明月的红唇软瓣上轻轻地啄了一口,浅尝辄止。
“嗯,妾身听话。”温明月舔了舔被吻啄过的唇角,她心中仍旧是忧思难解,却是乖乖地点点头,红唇翕动道。
—
自从靳星渊来过芙蓉楼一遭,芙蓉楼的张掌事对温明月的态度软和了不少。
心道这小姑娘虽然家门不幸,沦为官妓,可碰上的男人却是极好的,真是个有福气的,只是不知道这福气能够持续多长时间,或许指挥使大人只是想同她玩玩呢?
芙蓉楼是整个上京最有名的一处销金窟,这里的官妓可是身价不低,要想包下一名官妓一夜,一尝芳泽,至少得花费上黄金十两,如果是包下一个月的时间,那可得黄金三百两。
靳星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不仅仅是天子近臣,位高权重,更是财大气粗,富贵泼天,他一出手就是千两黄金扔在了芙蓉楼这座销金窟中,好似水融化在了山河湖泊中,听不见一丁点儿的伶仃声响。
在靳星渊的授意下,张管事更是听令地安排了两名得力婢女贴身伺候温明月。
要知晓,两名婢女侍奉,这可是芙蓉楼的花魁魁首才能够有的待遇啊,寻常花魁至多能有一名婢女,普通官妓更是只能事事亲力亲为,无福假手于人。
靳星渊做了以上种种事无巨细的安排,却仍旧是觉得不够,更是不放心地将自己府中的得力婢女红梅给安排到了芙蓉楼,放在了表妹的身侧。
6. 不速客
日光荏苒,时光流转个不停,一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去。
四月芳菲,正值上京的多雨季节,细雨连绵,雨淅淅沥沥地下,山野林间的树叶草木被雨水冲刷过,都泛着油亮的绿意。
西街,路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不少,与晴天时的繁华热闹相比,显得有几分落寞,三三两两的路人都打着油纸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芙蓉楼中。
一道倩丽的红影在三楼的某个房间,那是独属于温明月的房间,她站在窗前,伸手触摸窗外的雨水,无根之水,触摸起来凉沁沁的,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姑娘,莫要站在窗边了,小心着了凉。”
婢女红梅手中端着一小碟桃花酥进屋,这是她方才从庖屋中讨要来的。
她一进门,便看见温明月在窗边看雨,雪白柔荑还伸出窗户外,指尖上满是雨水液体,她不由得柳眉微皱,有些不赞同的劝道。
“我也就看看雨,无聊打发时间罢了,不会着凉的。”
温明月翘起唇角,漾出一模美艳无双的笑意,她本就生得昳丽过人,漫不经心的扯唇一笑,简直能够晃花人眼,好似世上女子除她之外,再无人能够担任得了“美人”二字。
温明月虽然嘴上说不会着凉,身体却乖乖地听那婢女的话,她关上窗,用一方印有十瓣白莲的刺绣手帕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渍,然后寻个位置坐下来,品尝红梅端过来的那一碟桃花酥糕点。
温明月吃糕点的动作很秀气,指尖轻轻地捏着一块桃花酥,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品尝,大约是从小到大的教养所致,她仅仅是在吃东西,可看起来模样说不出的矜贵。
红梅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温明月看,好似对方太过于好看,她似个登徒子一般地看痴了般。
温明月却误以为红梅一直盯着她看,是想吃碟子中的桃花酥,于是她很大方地拿起碟中一块桃花酥,放在了对方手中。
“想吃就吃,这么大一盘子呢,我吃不完的,你自己拿吧,想吃多少吃多少。”温明月的嗓音软软的,声音温吞道。
红梅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温明月的美色所惑,矜贵气质所蛊,因此没忍住多看她几眼,于是便乖乖巧巧地接过对方手中的糕点,她尝了一口,是挺好吃的。
温明月又递给红梅一块桃花酥,只是红梅推脱说自己是奴婢,不好多食主子的东西,因而不肯再接过。
温明月没有过多勉强红梅,她一个人自顾自地享用着碟中的桃酥,慢腾腾地吃了半天碟中的糕点,吃得窗户外的连绵细雨都停了,雨虽停,不过依旧是阴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水墨画中勾勒出的浅色淡笔处。
半晌过去了,温明月也才吃了碟中糕点的一小半,她一向胃口小,已觉得餮足,不想再吃,又深深地觉得待在芙蓉楼的日子无聊得很,便问红梅,要不要一起玩叶子牌。
“哎,这日子过的也太无聊了,红梅,我们来打叶子牌吧?”温明月巧笑倩兮,她提议道。
“这,奴婢不会。”红梅摆了摆手,她推脱道。
“我教你啊。”
温明月的嗓音轻软,脸上的笑意更甚,她在芙蓉楼这一个月的日子过得极其的乏善可陈,没有教习嬷嬷的训诫折辱,也没有嫖客的叨扰,她困在房间内,每天看着窗外远处的热闹街道,如梭路人,时而看天,时而看云,今日看雨。
“可我们没有叶子牌。”红梅依旧拒绝道,语气冷淡似冬日的湖水。
“这里可是芙蓉楼,整个上京最大的销金窟,我初来芙蓉楼的时候便看到过,像是赌场玩的骰子,轮.盘,麻将等等物品这里都有,肯定也有叶子牌的。”
在上京,叶子牌在名门贵女之间很是流行,这种玩物算不得赌博,反而是一种风雅之举,小玩怡情养性,大玩打发良辰。
“好吧,那奴婢这就去问问张掌事,能否找一副叶子牌给姑娘玩。”
红梅终究是屈服于温明月的软磨硬泡与殷切眼神,她福了福身,便赶紧出了房门,沿着回廊下了楼,朝着张掌事白日常待的场所的方向走去。
寸阴尺璧的时间,红梅手中拿着一整副崭新的未使用过的叶子牌过来,进了房间门。
“姑娘,奴婢将牌要到手了。”红梅报喜道,嗓音依旧冷淡。
半个时辰过去后。
“我又赢啦。”温明月放下手中最后一张牌,她眉眼弯弯,眉梢带喜,笑吟吟道。
“姑娘,不行,再来一局。”红梅皱了皱她的柳眉,瘪瘪嘴,一脸心不甘情不愿道。
“乐意奉陪。”温明月笑道,重新洗牌后,她又开始双手摸牌,重开一局。
片刻后。
“姑娘,您找别人玩吧,奴婢横竖是玩不过您。”红梅看着对方手中的牌只剩最后一张,可她的手中还有八张牌,她柳眉微蹙,将手中的牌扔在了桌面上,耍赖不干了。
恰好,今日温明月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玩得尽兴,因此放过了牌运极差的红梅,没有强求她陪着她玩一场总是输的牌局。
红梅收拾好叶子牌,大约是今日输得多了,她无心间没忍住发问:“姑娘,您的叶子牌牌技怎么这么好啊?”
叶子牌的设计并不复杂,一般是两到四人便可以玩,决定输赢的,一般是靠着熟知规则,也就是红梅嘴上说的牌技,另外一半,靠的便是运气了。
“那是,想当年,我的牌技放眼整个上京的贵女圈子,那可是无人能比,无人能及,征战牌桌多年,十玩九赢。”
温明月回忆起了往昔,她笑着吟道。
往事如烟般飘散到了温明月的眼前。
她还记得从前,因为羲国民风保守,她的爹爹虽然疼宠她,可她无故也不得出门。
她一年到头拢共能出门几趟,每回去别家赴宴的时候,通常并无几个同龄的小郎君在场,会有很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女郎在场,有时是赏花宴,有时是哪家老寿星的寿宴。
温明月就是在一场镇国公府的赏花宴中,牡丹花花团锦簇,红艳艳的一片,许多贵女们忙着赏牡丹,更有胆子大的偷偷摘下一朵往自己的云鬓上簪上一朵红牡丹。
温明月却是同几个同龄贵女一起玩叶子牌,在牌桌上玩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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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无缘无故地飘来,又无缘无故地飘走。
只是,这么一忆起往昔,曾经的镇远侯府的嫡女温明月的心情就有些欠佳了。
温明月也不过刚刚及笄不久的年纪,十六岁的碧玉年华,她家逢巨变,沦落至此,心里难受,心头一酸,竟然是又没忍住哭哭啼啼起来。
她抽噎着,胸口浅浅的起伏,无声的泪水从因抹了胭脂而媚红的眼尾淌了下来,一颗一颗,好似不要钱的珍珠似的往下掉。
“姑娘,姑娘别哭,哭花了妆容就不好看了,你当心靳指挥使厌了你,你要怎么办?”
红梅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本性不坏,她站起身,原本是好心安慰姑娘几句,可她笨嘴拙舌的,笨嘴里吐不出莲花来。
那安慰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劝慰,反倒是像在隐隐地威胁。
听着红梅的冷言冷语,温明月也不觉得生气,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啜泣了一小会儿,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腺,然后她拿起平日里梳妆用的铜镜,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右看左看。
温明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她觉得几乎认不清自己的面目了。
镜中的那个姑娘,剪水双瞳的眼尾红红,哭过的眼皮略显红肿,一身红色的矮胸红裙,胸口一片雪色,裙摆上绣着金色的孔雀翎尾,眉眼精致地涂抹了胭脂与花钿,是芙蓉楼派来伺候她的一名婢子的手艺,抹得有些浓,有几分过分艳丽的风尘气。
曾经的她是名门贵女,矜贵无比,让人以为是画中的小仙女。
如今的她是罪臣官妓,低贱无比,就连自己在镜中的眉眼她都觉得低微。
“哪有,本小姐哭起来好看极了,怕不是靳指挥使看了心生爱怜,对本小姐爱得更深了。”
温明月对着铜镜看了好一会儿,收好心中自怜的情绪,她扯着红唇一笑,半开玩笑一般地朝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红梅道。
“是是是,姑娘定会将指挥使大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红梅低眉,看着面前姑娘的笑靥如花,二人视线对上,她嘴上说着奉承的话,心中却是微微酸楚。
靳星渊,靳大人,那位高不可攀的,无血无泪也无情的,九天神祇一般的人物,怎的,就因温明月,跌下了神坛,跌入了滚滚红尘当中。
“姑娘,快到用晚膳的时刻了,奴婢下楼去庖房看看。”
红梅收敛了心中本不该有的一些妄念,她勾唇一笑,朝着姑娘的方向福了福身,又将收拾好的叶子牌在房中寻个位置放好,然后转身暂离,出了门口,下楼去一楼后院的庖房。
红梅才下楼,正在庖房内等着管事的厨子将姑娘的那一份晚膳做好,制膳还需一小会儿的时间,她寻了个小木板凳,在庖房外间的小院坐着。
不巧的是,暮色四合,细雨初霁时分,芙蓉楼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镇国公府的世子袁禄寿过来了。
袁禄寿不顾楼内人的阻拦,在芙蓉楼内,同几名手下一间房一间房的闯入搜寻,一路寻到了芙蓉楼的三楼楼廊的拐角处,最东边的房间。
那是温明月的房间。
7. 险失身
“温明月,小爷我今天特地来芙蓉楼一趟,为的就是指定你接客,你怎么躲躲藏藏不敢出来啊?”
袁禄寿身穿一身绛紫色的衣袍,玉带束腰,冠袍带履,衣袍前襟上有大片的白鹤纹刺绣,金钱银钩,看起来便很贵气,裘值千金。
他本也生得眉目周正,可一旦扯嘴痞笑,却是难掩他一身纨绔子的浪荡气,看着跟街头小瘪三似的。
“袁世子,臣女…妾身已经被锦衣卫指挥使靳大人给指名了三个月,这才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呢。”
红梅不在,温明月一个人面对面前逐步逼近的不速之客,她觉得有些紧张,她虚张声势道,声音里却有些气虚,听起来全无底气。
红梅曾说过,她旁的不太行,可力气奇大,就会些拳脚功夫,寻常穿鸦青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基本都打不过她,她是靳大人特地派过来保护温明月的。
若是寻常客人来芙蓉楼,想要点温明月接客,张掌事会先好言劝退,若对方走了也就罢了,若对方执意不走,他会派手下强行将人给架出去,抬到芙蓉楼的门口。
在这个月内,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要在芙蓉楼的门口上演两三遍,每当有不晓得天高地厚的男子被扔出门口,摔了一个狗啃屎的时候,都会引来一干路人指指点点,起哄窃笑,空气中都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可今日傍晚来的芙蓉楼的是镇国公府的世子袁禄寿。
他的父亲镇国公袁烨是当今圣人的胞弟,镇国公年轻时不通风月,后来老年得子,因此对袁禄寿这个独子可以说是捧在心尖尖上,简而言之,宠得他心性都坏了。
张掌事没能拦住袁禄寿,也不太敢真心拦他,毕竟锦衣卫指挥使靳星渊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镇国公府的世子袁禄寿同样是一尊光芒万丈的大佛。
张掌事年纪轻轻便能够坐上芙蓉楼的楼内的最高位,靠的可不是他脸好看,在朝上爬的过程中他也早就修炼成了人精。
他带着几名手下同世子带来的几名侍卫假模假样地动了两下手,便赶紧识趣地装作不敌对方威风,手下们龇牙咧嘴地倒了下去,他这个当掌事的也退下了。
“你,快告诉小爷,温明月在哪个房间?”
袁禄寿一边用手指指着准备趁乱退下的张掌事,一边朝身后挥挥手。
他身后一身黑袍的心腹侍卫苏泽泽便上前几步,将一柄长剑横在正欲逃退的张掌事的脖子前半寸的距离,在暮色夕阳下,剑刃闪着寒光冷芒。
“世子,这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温姑娘在芙蓉楼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闲逛,小的真不晓得她现在具体在哪里。”
张掌事的额上冷汗直冒,他内心有些紧张,扯唇嗫嚅道:“世子大人有大量,还是自己亲自去上楼找吧。”
袁禄寿带着心腹侍卫苏泽泽以及余下的几名侍卫,在芙蓉楼内一间房一间房的搜寻,终于在三楼的最东边的最里面的房间中搜到了自己今天的猎物,他曾经的意中人,温明月的身影。
袁禄寿还记得,曾经三年前,在他家镇国公府举办的一场赏花宴上。
寻常贵女都喜欢装模作样的矜持赏花,赏玩牡丹,独温明月一人缠着几名年纪相仿的贵女,兴冲冲地说想要玩叶子牌,要她们教教她。
当时袁禄寿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惊艳一瞥,一眼万年。
从此之后,旁的寻常女子,无论是上京美人榜上排名二至一百的名门贵女,抑或是芙蓉楼内的各色花魁,皆入不了他的眼。
袁禄寿原本打算等温明月及笄后,便三书六礼红雁为信的去镇远侯府上门提亲,他软磨硬泡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让父亲镇国公袁烨这老头子松了口,答应去温家提亲,可很快,温氏一族迎来了一场巨变,大厦倾倒,灰烬不复。
如今,时易世变,袁禄寿歇了要娶温明月为妻的心思,不过,当她的恩客,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他多当她几回恩客,多打赏她一些银两钱财,这样他得到了她的身子,如愿以偿,她在芙蓉楼也能有银两傍身,能够过得好一些。一举两得,双方均获利,岂不美哉?
-
三楼东边最里面的房间内,袁禄寿色眯眯地盯着面前的温明月。
眼前的温明月,同袁禄寿记忆中的不太相同。
眼前的她,一身勾栏样式的血红罗裙,裙子胸口开得很低,她的发型与妆容也是勾栏样式的,同她以往的贵女姿态的矜冷装扮截然不同,同样的是玉软花柔,不同的是媚色无边,眼角眉梢暗藏春色。
“哼,温明月,你不提靳星渊这个狗东西还好,你一提他,小爷便来气。”
“你是小爷先看上的,可没想到,你竟然让靳狗捷足先登的给猎了艳。”
“不过小爷我不介意,今日晚上,只要你在床上伺候好了小爷,小爷赏你黄金百两,日后也定时常来芙蓉楼光顾你,当你的常客。”
袁禄寿色眯眯的眼神盯了娼妇扮相的温明月好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吞咽了半口口水,这才扯唇傻笑,笑得一脸纨绔样,滔滔不绝的保证道,话里话外还都是对锦衣卫指挥使靳星渊的贬低折辱。
“可是妾身介意,妾身可是已经攀上了靳指挥使这个高枝,好女不侍二夫,一只鸟雀只有一双爪子,只能抓住一根高枝。”
温明月从小便不是个话多之人,沉静内敛,她此刻如此多话,鼓唇弄舌,这话一来有拖延之意,拖着袁禄寿,等着去一楼后院的庖房拿晚膳的红梅上楼来护着她,二来,她也的确有几分真情实感。
她温明月既已攀上了靳星渊这根高枝,便不会试图再攀别人的。
“世子的这份高枝,妾身高攀不起,芙蓉楼内美娇娘如同长夜星辰般繁多,还请世子另寻她人,离开妾身的房间,到别处去寻欢作乐,猎您的艳去。”
“巧了,在这芙蓉楼中,小爷偏偏还只看得中你一个。”
袁禄寿扯唇邪笑,笑得一脸痞气,笑罢说罢,一直站在房门口处的他便几步迈进房内,他一步一步朝着温明月的方向走去,步步紧逼。
很快,袁禄寿的一身紫袍紧贴着温明月的血红罗裙,他进,他退,一步一步,将她逼退到房间的一堵墙边,退无可退。
袁禄寿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眸敛下眼皮,眸色饱含欲念,他的呼吸微重,一只手靠在墙边,将面前的温明月困住,囚于他的怀抱这片方寸之地。
“温明月,小爷我终于将你搞到手了。”
袁禄寿低眉浅笑,他说罢,便用空着的另一只手铁钳子一般地紧紧捏住温明月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二人四目相对,他眼底带淫意,她剪水双瞳眸底暗含惊惶,像一只无辜的小鹿。
袁禄寿俯身欲吻,原本落在她红软唇瓣上的一枚热吻却被她一只手给拦截住,她伸出右手柔荑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的吻落在了她的右手手背上。
温明月用右手柔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闷声道:“世子,请自重,至少在这三个月内,妾身都是靳指挥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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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若是玷污了我,恐惹靳大人生气。”
“靳大人可是天子近臣,圣人身边的大红人,世子最好别惹他生气。”
由于隔着手的缘故,温明月的娇软嗓音显得闷闷的,她这下子是真的有些紧张了,红梅怎么还不取膳回来啊,这婢女还夸口自己打遍整个锦衣卫上下,除了靳指挥使以外,她都能赢过。
“靳大人?这条狗算什么东西?圣人用铁链和肉骨头引之诱之,豢养出来的一条忠心耿耿的野犬罢了,他再厉害也不过是圣人手中的一把用得称手的刀。”
“等我太子堂兄上位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且看这个羲国的朝堂之上,还有没有靳狗的位置。”
“温明月,你区区一介女流之辈,看不清朝堂政局没关系,可你该看清,到底谁才是你能攀得上的高枝,谁才能是你的该依附讨好的良人。”
袁禄寿说罢,便一边低头吻怀中女人的手背,然后用自己的大手坚定不移地扯开她紧紧捂住嘴的雪白柔荑,好不容易才扯开,他俯身欲图强吻。
—
那一头,北镇抚司,锦衣卫内。
靳星渊大白天一整日忙于公务,到了暮色四合的傍晚时分,北镇抚司内负责各门事务的锦衣卫都走了,只剩下大门口两个值守的人,可身为指挥使的他依旧是在案桌前处理公务。
如今,圣人年迈,有老年痴狂之症,脑子不复从前清明,三皇子谋逆案的后续被圣人交给靳星渊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活阎罗”来处理,最近已经结案,残党余孽已经悉数归案,无一人错漏。
此案结束后,不日,圣人便要退位当太上皇,去往行宫颐养天年,太子袁裴山很快便要登基称帝。
靳星渊看了看手中正在处理的案件卷宗,暮色西沉,天色渐暗,他点燃了烛火,在火光摇曳下,他的侧脸线条半明半昧看不分明,灯下看美人,更显三分邪美,他翻阅着手中的卷宗,只觉得心烦意乱。
就在这个时候,手下人进来禀告,说芙蓉楼的张掌事说,有要事求见。
闻言,靳星渊眉头一蹙,心中莫名觉得不安,张掌事过来,只能代表着,温明月那头出事了。
“快让他进来。”
靳星渊的手指捏了捏眉心,眉宇稍微舒展,他一发话,手下人立马出去,恭恭敬敬地请在锦衣卫门外站着的张掌事过来。
“这个…”
张云荣掌事看见主位上坐着的一身绯色飞鱼服的靳指挥使,他咽了口唾沫,感到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措辞才能使得自己免受责难。
“有话快说,还需要爷用锦衣卫诏狱中的刑具对付你你才愿意开口?”
靳星渊冷言呵斥道,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惊心,令张云荣感觉到震耳欲聋,他几乎站不住,身子抖了两下,双脚发软,便赶紧顺势跪下。
明明张云荣比靳星渊还大三岁,可他跪在靳指挥使的脚下的模样狼狈极了,他的心中不敢有丝毫的不痛快。
张云荣跪在靳星渊的脚下十步远的距离,他来不及细想措辞,赶紧开口:“指挥使大人,温姑娘她今夜怕是要被镇国公府的袁世子给染指了。”
“什么?”
靳星渊闻言,他眉头一挑,气从心来,手中执笔誊写的空白卷宗上也滴了一滴浓黑的墨,墨汁在纸张上晕染开来。
“还不快跟爷去一趟芙蓉楼!”
靳星渊吹灭了蜡烛,赶紧扯起地上跪着的张云荣,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锦衣卫的森严阴冷的大铁门。
8. 盼君来
等到靳星渊快马加鞭赶到了芙蓉楼的时候,他大步流星地踏着步子上楼,他满身的煞气阴戾,周身半径三米都充斥着极强的压迫感。
路人看了都纷纷避退躲闪,自觉地给靳星渊让路,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这尊杀神。
等到了三楼东侧里间的房间,靳星渊看到红梅正在房门口提着长剑,同草包世子袁禄寿身边的心腹侍卫苏泽泽打斗,刀光剑影,冷兵器相互砍刺,你来我往,苏泽泽看起来略处上风,红梅剑术不敌。
二人缠斗之间,靳星渊已经迈步进入了房间内。
房间内。
入眼便是袁禄寿这纨绔子的一张贱嘴吻在温明月的右手手背上,雪白柔荑上都被吻出了红痕牙印。
她的红裙子也被他的一双大手撕扯得破破烂烂,大腿半露,她眼泪都气哭了,誓死不从,右手柔荑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试图拒绝对方的侵犯。
靳星渊看到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脑仁发疼,额头的青筋凸凸地跳,他双眸猩红,恶狠狠道:“世子,想要活命的话就赶紧滚。”
靳星渊将腰间的绣春刀拔出,锋利泛寒光的刀刃抵在了袁禄寿的脖颈颈侧,脆弱的皮肤被薄刃划破,渗出一抹血珠。
“指挥使,有话好好说。”
绣春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袁禄寿这纨绔子弟这才从色.欲熏心的狂热状态中抽离出来,他松开禁锢住温明月的一双不安分的大手,双手腾空,做投降状。
然后,袁禄寿朝着脖子远离绣春刀利刃的方向,他挪动了两步。
可袁禄寿发觉,靳星渊的右手握住的那柄绣春刀的刀刃依旧紧贴在他的颈侧,握刀的力道稳稳地,对方看向世子的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物。
“你可真是色胆包天,敢染指爷的东西?”
靳星渊的话语,仿佛是地狱判官的判词,莫名令一向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袁禄寿心肝颤抖,遍体生寒。
袁禄寿原本很想开口浑道:“区区一个玩物罢了,你嫖得?小爷我便嫖不得?”
可靳星渊此刻的状态不对,他真心动了怒,真切地对眼前的袁禄寿起了杀心。
谁晓得靳星渊这疯子会不会真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在芙蓉楼当场斩杀下他的头颅,他惜命,他认怂。
因此,袁禄寿将口中未说出口的浑话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中,他道:“我这就走。”
“还不快滚!”
靳星渊的握刀的手骨节泛白,可见他用了多大的气力,才说服自己放下手中的刀,没有直接切西瓜般砍下袁禄寿的头颅。
至于事后掩藏谋杀证据的清理工作,以及应对袁禄寿的爹,镇国公府那位年纪一大把,白发苍苍的老爷子袁烨的报复,他定不会惧怕。
今非昔比,曾经十二岁的他无力守护任何事物,如今二十三岁的他,除了圣人手中的无上皇权外,他不惧怕同任何人斗上一斗。
“……”
袁禄寿的眸色不甘,却依旧是不再多发一言,生怕惹恼了面前的这尊横眉怒目的杀神,靳星渊,这份仇,他暂且记下了,总有一天,他定会要他好看。
待到袁禄寿悻悻然离开芙蓉楼后。
三楼的房间内,一下子便只剩下了靳星渊同温明月二人。
红梅收剑归鞘,一个人在房门外面守着,避免又有不长眼的人闯入,搅扰了屋内二人。
屋内。
“跪下。”
冷冷的二字,听得温明月心中直发怵,经历了方才这一遭烂事,她心中委屈,却也不敢反抗面前男人的发号施令,毕竟,表兄他能够决定她未来去向,是在芙蓉楼这座销金窟内沉沦,抑或是改籍换名的当他的外室,另一种沉沦之法。
温明月是个识时务的,自然懂得该选择哪一种沉沦方式,她选择后者,她今后会将靳星渊当爷看,当做自己的主子伺候,做好一个外室该尽的本分。
温明月将心中的一抹委屈情绪压下,然后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她低眉敛目,长睫翩跹,姿态驯服,好似一只温顺的家雀儿。
“到我身边来。”
靳星渊坐在椅中,他招了招手,好似在招猫逗狗一般。
温明月此时心头有几分小后悔,方才男人叫她跪下的时候,她有些怕他,因此才没有近身,仅在原地跪下。
如今,温明月只好乖乖地听从男人施加于她的第二道命令,她膝行了十步,她的衣衫不整,红裙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右腿的大腿和膝盖小腿处露出一大截晃人眼的白,如此膝行过去,她只觉得赧颜,脸颊微烫。
也不知是折辱意味多一些,抑或是逗情意味多一些。
靳星渊垂眸睨向她,看她脸颊微红,不由得心中一腔怒火消退了不少。
其实今日这事完全不能怪面前这位像幼兔一般柔弱的表妹,毕竟追根究底起来,是他没有护好她,让她差点被袁禄寿这个登徒浪子给作践侵.犯。
表妹能有什么错呢,错的是他,他没有护好她,使得她受了惊吓。
靳星渊本以为自己对表妹温明月的安排已经是事无巨细,事事详虑周到,就连红梅这个原本的女扮男装的锦衣卫也委屈她暂当婢女,安排在了表妹的身边。
可她还是受了惊辱,是他没有护好她。
念及此,靳星渊简直要心软,想一把将跪着的温明月给抱起来,揽她入怀,好好的温言软语地安慰几句,再同她温香软玉的亲昵一番。
虽然心中怒气退散得无影无踪,可靳星渊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他刻意晾了她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么?”
“……”
温明月一脸的茫然,她的剪水双瞳中充满了不解,她有些犹豫地回话道:“妾身不该,不该……”
“想不清楚的话便一直跪着想。”靳星渊冷酷言语道。
温明月心中委屈,本来刚才袁禄寿试图对她霸王硬上弓的时候,她差点失守,都绝望了,万幸靳星渊赶来的及时,这尊杀神吓跑了袁禄寿这纨绔,她这才逃过一劫。
她对他是心怀感激的。
可他偏偏又责令她跪下,还问她犯了什么错。
温明月左思右想,想了好一会儿,膝盖都跪得有几分麻木胀痛,她浆糊一般的脑子才转过弯来。
“妾身是爷的物,不该被旁的男子碰到身体。”
温明月细细的嗓音嘤咛道,话里话外语气卑微到了尘埃中,不似往日在镇远侯府的娇矜清冷。
温明月的嘴上说着不该,可心中却是委屈极了,她神色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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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一酸,羽睫轻颤,一双秋波暗含的剪水双瞳的眸底,眼眶泛出了泪花,豆子大小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好似连串的珍珠一般。
明明是她今日受了袁禄寿这登徒子的辱,可为何,阿兄赶来芙蓉楼后,却是要再折辱她一回?
温明月在还是上京贵女的时候,可从未受过这等罚跪的磋磨,跟软刀子似的,虽不至于流血,却也难捱得很。
可见这外室,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现在想明白了?”坐着的靳星渊问。
“想明白了,爷。”跪着的温明月答。
“方才袁禄寿,他亲你哪了?”靳星渊提问道,那寻常的语气,好似在锦衣卫的牢狱中问话犯人一般。
“右手手背。”温明月如实回话道。
“他还碰你哪了?”靳星渊又问。
“没有,他只扯了妾身的衣裙,还未来得及碰……多谢爷及时赶来救妾身。”
温明月方才跪了好一会儿,受了敲打,因此一团糨糊的脑子变得灵泛起来,她好言感激着,说这话的时候,双眸盯着靳星渊的一双黑靴,姿态驯服。
“对了,爷是怎么这么巧此刻来了芙蓉楼,是得了空,想来看望妾身吗?”
温明月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微微抬眸,她心思浅,心中藏不住事儿,因而也便想到什么就脱口说出什么。
对于温明月脱口而出的问话,靳星渊却是语塞了须臾,他总不好据实相告,自己是得了张掌事的通风报信,这才特意赶过来的。
这事儿要是让眼前这小妮子知晓了,岂不是让她鼻子翘到天上去了?不行,不能这般宠惯她。
因而,靳星渊这才伸手敲了敲桌沿,他垂下眼皮,睨了温明月一眼,又神态恣肆,一副大爷的模样道:“是啊,爷来看你,怎么,不欢迎爷?”
“没有…妾身、妾身欢迎得很,爷不来芙蓉楼的日子,妾身可是望穿秋水,日日都期盼着爷来呢。”
温明月存着讨好的小心思,她大着胆子抬头,一双剪水瞳对上了靳星渊的一双稠黑如墨的丹凤眸,她红唇翘起,甜言软语道,她说话的嗓子咿咿呀呀的,她虽生在上京,声调中却有几分江南水乡苏州地带的吴侬软语的调子。
“真的?”这话说得讨靳星渊欢心,可他仍旧是不信。
“真的。”温明月点头如捣蒜,点头的幅度有些大,生怕靳星渊不肯相信。
其实吧,温明月在这一个月内,靳星渊一趟也不过来芙蓉楼,她既不用接客,也不用消耗心神伺候他,每日囿于房间内,无聊就望着窗外发呆,倒也乐得清闲。
她才不想他过来呢。
温明月还记得,一个月前,同靳星渊的那一回青天白日的宣淫,明明二人都是第一回,本都该生涩,可男人却好似情场老手似的,将她的身子都作弄得神魂颠倒,满室旖旎,事后,她的身子骨疼得紧,足足躺了三天才下的了床。
若是男人隔三差五地往芙蓉楼跑,他倒是龙精虎猛,血气方刚,只怕温明月的娇弱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住。
话虽如此,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温明月的的确确是日日都盼着靳星渊过来,她盼着他早日过来,在芙蓉楼这座金迷纸醉的销金窟内放上一把大火,盼着昨日的她的死去,今日的她的新生。
9. 绣春刀
靳星渊没有再开尊口,他坐了一会儿,心中怒气其实已经消散。
心中又已考虑好,假户籍前几日已经替她准备了一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袁禄寿寻衅闹事的这一天,让一把火烧光了这座芙蓉楼,上京最大最有名的销金窟,一个淫乐之城,一片黑暗罪恶之地。
靳星渊已经考虑好就在今夜纵火,又存心想要敲打她立威,所以故意冷着表妹温明月,让她又多跪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毕竟,表妹将来是要当他外室的人,而且她身份特殊,整个羲国上京,美人榜上排名第一的曾经贵女,将来当了他的外室,面孔也是不能露于人前的。
他会无视王法地替表妹换个良籍,改名换籍后,将她私养在上京偏僻处的一座宅院内,派些婆子婢女去伺候她,让她吃喝无忧,穿金戴银,无忧无虑地度过下半辈子。
将来,圣人禅位,太子袁裴山登基成为新帝后,表妹就待在宅子内替他生下一儿半女,安心地拉扯孩子长大,然后等时久日长,三皇子谋逆一案风头逐渐过去了,他让她入靳府,当他的良妾。
主母这个位置太过于显眼,他怕皇室细查追究,因而他无法许诺给她。
既然是妾,就会有主母,因而,靳星渊此刻才刻意磋磨一下温明月这位表妹,让她晓得外室的本分,晓得将来入了靳府,身为妾,也要安分守己。
靳星渊为温明月这位表妹思虑诸多,将她的未来安排得妥帖至极,自诩已经最大能力地朝着已经沦落风尘、身处沼泽的表妹伸出了最大的援手。
可这一切弯弯绕绕的心思,当事人却半分也不知情。
温明月规规矩矩地跪着,视线当中只有靳星渊的一双黑色长靴,她只觉得,面前这位表兄,这个男人,坏得很。
既要救她,又全然将她当做外室来调.教苛待,丝毫不顾及他们二人曾经的总角之好,竹马情谊。
二人一坐一跪,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全然黑暗下来,窗外,夜空月色初显,星罗棋布。
眼看着天色黑了,是时候该放那把火了,靳星渊也不愿过长时间地磋磨温明月,便扯唇开口道:
“表妹,你今后是要当阿兄外室的人,居然被袁禄寿这等鼠辈给差点玷污了,实话告诉你,今日幸亏我来得及时,要是晚来一步,你的身子给袁禄寿强占了,我喜干净,可不会要一个破鞋当外室。”
听阿兄这话,温明月却是心中惊诧。
一来想着,袁禄寿怎么也是圣人的胞弟袁烨的独子,镇国公府的世子,爵位加身,在靳指挥使口中,竟然用“鼠辈”二字来称呼,虽然自己也不太看得上这人就是了。
二来,自己在他这位表兄心中,果真是没什么分量,无足轻重。
“哪里犯错罚哪里,右手伸出来。”男人冷冷道。
“……”跪着的人一言不发,须臾没有动作。
温明月有求于人,她觉得自己在没有光的深海中快要溺水而亡,只有靳指挥使一根海上漂来的浮木可抱着,她想要紧紧抱着,自然是乖乖伸手。
须臾光阴后,温明月伸手右手手心朝上,心中惴惴不安,不晓得对方要如何罚她?打手板吗?
温明月猜对了一半。
的的确确是打手板,却不是用板子、戒尺、藤条等物什打,而是,用绣春刀。
靳指挥使的那一柄绣春刀,刀长三尺,材质用的是精雕黄铜装具,腰刀刀身略有弧度,刀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绣春刀的刀鞘用的是上等黑檀木,可观耐看,上有一根粗红绳缠绑,乍一看看颇有几分风雅。
可在整个羲国上京,锦衣卫指挥使靳星渊所到之处,此刀不出鞘尚可安生,一旦出鞘,寒刃冷芒,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天有红雨。
此刻,靳指挥使居然用伴随自己多年,饮血屠官多年的这一柄绣春刀,用来打温明月的手板子。
绣春刀并未出鞘,檀木刀鞘砸在温明月的右手手心上,足足十下,用的力道并不大,可十下过后,她的手心却也是略微红肿,娇嫩的柔荑雪肤微微泛红发热。
惩罚结束后,靳星渊道:
“这也就是阿兄愿意宠着表妹你,才仅仅对你小惩大诫一番。”
“要是寻常外室,犯下此等错事,那我定是不会再留下她继续当外室,定要寻借口将她下了狱,然后在锦衣卫的诏狱中,将审犯人的十八种刑罚一一用上,受尽地狱极刑而亡,死后的尸体剁碎了喂给锦衣卫处专人豢养的一条黄黑色的大狼狗吃。”
靳星渊虽然仅仅是吓唬吓唬温明月,可他的神情阴鸷冷厉,满身的煞气侧漏了些许,若是在锦衣卫的诏狱中,犯人见了,定是要吓得尿裤子的。
可温明月却是抬眸看着他,眸光畏惧中夹杂着些许怜惜。
她觉得表兄变了。
昔日十二岁的少年,身形单薄,镇远侯府中的高高院墙内,二人初见的那颗桃花树下,不会振翅翱翔的幼鸟从桃花枝头的鸟巢内掉落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雏鸟拾起,捧在双手手心,然后他爬上桃树,将幼鸟还巢。为此还跌了一跤。
如今二十三岁的青年,蜂腰削背,一身绯色金线蟒袍的飞鱼服,满身煞气外露,在聊到惩治人的手段时,剑眉星目间难以掩饰的兴奋。
温明月心中微叹,她不知晓此刻是该畏惧一路野蛮生长为大人物的阿兄多一点儿,抑或是心疼他多一点儿。
靳星渊自然是不会晓得温明月此刻对他的心疼思绪,他又不会读心术,他放下手中暂且充当“刑具”的绣春刀,随意搁置在案桌上,又敛下眼皮,看着温顺跪着的温明月道:“爷对你坏吗?”
“爷坏。”
半晌,温明月才开口,红唇嗫嚅道,声音细小,不像是在责怪,倒像是在撒娇。
“坏也忍着。”
靳星渊语气蛮横言道。
“好了,罚也罚了,起来吧。”
靳星渊缓和了口气,他的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揽起跪了许久的温明月,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压在他腿上的重量,他细看怀中美人一眼,又在她细腰间掐弄了一把,惹得她身形微颤,红唇唇畔一声娇声溢出。
“呜…”温明月的皓齿咬着唇,红唇软肉都在颤抖。
靳星渊又伸手揉了揉温明月的膝盖伤处,她今夜跪了好一会儿,膝盖微微红肿青淤,若是不将瘀肿处揉开,接下来一段时间膝盖可是难以恢复如常。
温明月却是觉得,靳星渊怕不是有些隐秘不能与人言道的癖好,这么喜欢作践人,她的膝盖上的一双大手的力道虽然不重,甚至于有几分温存意味,可她方才罚跪了这么久,如今膝盖轻微一碰,便疼得紧。
将温明月的双膝的淤青积血揉化开后,靳星渊又伸手紧捏住她的下颔,迫使她抬头,然后,他在她的红唇软瓣上轻轻地啄了一口,浅尝辄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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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月被迫承受着这个吻,她转了转眼珠,侧目看窗户外一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使得房间内尚未点灯便有几分明光瓦亮。
屋外月色。
屋内春色。
就在温明月误以为,靳星渊今夜必定会留在芙蓉楼,同她春宵一度,天地颠倒一番时,她听见他开口道:“今夜便纵火。”
温明月眼睛一亮,她日夜惊惶不安,苦苦等待的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靳星渊朝屋外喊了一声,立马,红梅过来了,进了房门,她恭敬地单膝跪下,似乎是在等待男人发号施令。
“今夜便动手。”
靳星渊简短的五个字说出,红梅立马抱拳称:“是”。
红梅的话音短且冷冽,她说完便速速退离开了房间。
“表妹,我们先离开芙蓉楼,后续纵火以及消灭纵火证据,摆放烧焦的假女尸体等等的诸多相关事宜,红梅会处理好一切的。”
靳星渊说罢,又等了一小会儿,寸阴尺璧之后,红梅敲门入内,双手捧着一套小厮的粗布麻衣的衣服,大小刚刚合温明月的身,是靳指挥使早就事先准备好的。
红梅放下衣服便离开房间,扬鞭策马回一趟锦衣卫,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带走准备纵火用的火油以及事先准备好的一具身形同温明月有八分相似的一具女尸,将女尸装在了专用裹尸袋中,为掩人耳目,外面又套了一个麻袋。
那一头,红梅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这一头,芙蓉楼三楼东侧里间的房间内。
靳星渊一身绯色飞鱼服,端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杵着绣春刀,未出鞘的绣春刀的刀尾轻戳着地面,他稍微抬眼,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扯唇轻佻道:
“好表妹,你的身子上上下下的哪一寸香肌,阿兄没有碰过,事到如今扭捏什么?不过是换个衣服而已,还求阿兄出去?”
“阿兄莫要恼,妾身知错。”
温明月生怕惹恼了自己攀上的这根高枝,抱紧的这块浮木,她黑长的羽睫低垂,赶紧低头告饶,辞令卑微,不再扭捏拿乔,当着靳星渊的面,开始脱自己身上的破破烂烂的一身血红罗裙。
不过片刻的功夫,温明月便已经换上了一身小厮做派的淡青色粗布麻衣,她卸下满头金灿灿的钗环首饰,用毛巾以及铜盆中的水清洗干净了脸上的桃色胭脂,唇上红脂。
温明月此刻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看起来眉目清秀,倒是褪去了这段时日在芙蓉楼这座大染缸内,身不由己,被迫沾染上的风尘气,可是她眼下身穿一套寻常男子的粗布麻衣,倒也看不出从前那上京第一美人兼贵女的矜贵清冷。
温明月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秀丽的眉头微皱,如今的自己,是谁呢?自己的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不愿意去深想将来,今后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寸阴尺璧,今夜可是有大事要发生,温明月没有时间多愁善感,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赶紧将如瀑的三千墨色青丝挽起,扎成寻常小厮的样式,然后戴好小厮戴的粗布麻帽。
就这样,靳星渊带着一副小厮扮相并且用一双纤纤素手掩着脸的温明月,一路下楼,从芙蓉楼的正门明目张胆的走出,然后一同骑上马,他将她拥在怀中,策马扬鞭,一骑绝尘,在四下无人的暗夜当中狂奔,一路奔腾出了西街,天宽地广,奔向她今后的自由。
10. 换良籍
当天深夜,夜色朦胧,西街显得黑黢黢的,可芙蓉楼的三楼东边走水了,温明月的房间,橘红色的火光冲天,烟熏袅袅,很快,整座芙蓉楼都烧起来了,楼中众人忙着救火。
外人认为,大约是侯门贵女白日受镇国公府世子袁禄寿的侮辱,一时想不开,仗节死义,不愿意一辈子当罪臣官妓,因此私藏了火油等物,于当夜自焚于世。
第二日,芙蓉楼因火灾一事,受灾严重,不得不歇业整顿一月,这座销金窟虽然不至于全然损毁,却也大伤元气,好在坊内官妓均无人出事,除温明月一人死去。
在温明月三楼的房间内,是一具烧焦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尸体呈现出焦黑色,面目毁损严重,辨不清是否是温明月本人,可无人怀疑其中有诈。
靳星渊,羲国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他于昨夜一把火烧掉了小半个芙蓉楼,也烧掉了温明月的过去,不管是光芒万丈的,抑或是灰暗难堪的。
如今的温明月,不再是侯门贵女,也不再是罪臣官妓,她改换良籍,有了一个新名字,苏皎皎。
苏,是她母亲的姓。
皎皎,是阿兄对她的期待,期待今后的她能够像曾经那般,皎若云间月,永不坠地。
从此,世上再无镇远侯府嫡女温明月,也无芙蓉楼的官妓温明月,只有靳指挥使的外室,苏皎皎。
曾经的温明月在昨夜那场芙蓉楼的大火中死去,不复存在,如今的苏皎皎,如同凤凰一般浴火涅槃重生,她将远离地狱,重返人间。
一个月后。
上京。
甜水巷,是一处人丁稀少的郊野偏僻处,位置十分的僻静。
甜水巷内,曲径通幽处,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四方方的宅院内,青墙绿瓦,墙内栽种着一树桃花,此时正值仲夏五月,桃花开得正浓,院里面住着一位娇客,锦衣卫指挥使的外室,苏皎皎。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苏皎皎一个人都住在这里,没了婢子侍奉,煮饭炒菜,浆洗衣物,都是她亲力亲为。
一开始,她做饭半生不熟的不好吃,衣服也浆洗不干净,后来,日子久了,她也便学会了。
靳星渊倒是没有来过。
大约是北镇抚司的公务太忙了吧。
苏皎皎被囿于这一四四方方的小院内,她除了洗衣做饭,自食其力,闲来无事,便是搬个小杌凳,坐在院内的桃花树下,看看枝头的花团锦簇,看看天空的云卷云舒。
今日,靳指挥使这位大忙人总算是抽空从锦衣卫处冗杂繁重的公务中脱身,肯赏脸过来甜水巷一趟,专门看望她。
苏皎皎正在桃花树下,一身素白衣服,搬了个杌凳坐着,低头赏一地的落花,桃花看厌倦了,便想着看看天空吧,结果一抬头,视线中便出现了一抹绯色的身影,那一身绯色金线的飞鱼服,定是靳指挥使没错了。
见靳星渊过来了,苏皎皎的卷翘鸦睫颤抖了下,她心中有几分多日未见的欣喜,也同样有几分惶恐不安,她抬眸直视面前男人,乖乖地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红唇翕动两下,道:“爷。”
自从成了表兄的外室,她便不再唤他一声“阿兄”,而改唤他“爷”。
毕竟,尊卑有别,况且,她都成他的外室了,还一口一个表兄,听起来怪不自在的,还不如唤他“爷”这一声尊称呢。
靳星渊一进入宅子的院门内,入目便是美人赏花的一道倩影,只是,如玉美人别有雅致,赏玩的不是桃树枝头的桃花,而是树下泥土上散落的一地粉白色的落英缤纷。
靳星渊不由得扯唇轻笑,一双常年阴鸷摄人的狭长丹凤眸的眸底也染上些许真挚笑意,他道:“皎皎,这段日子爷未曾过来探视你,你一个人过得可好?”
“回爷的话,妾身过得很好。”
苏皎皎既然当了眼前男人的外室,自然有了当外室的自觉,她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有几分不妥,便又添了一句,红唇翕动,言道:“只是爷一直不来,妾身想念得紧。”
苏皎皎言罢,她敛下眼皮,鸦睫垂下来,剪水双瞳眸底神色落寞,这使得她的话语看起来倒是真有几分可信度。
大概是美人一脸落寞想念的恹恹神色取悦到了靳星渊,因而他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他朝前迈了几步,骨节分明的大手握起她的雪白柔荑,手指指腹在她的手掌心中划了个小圈圈。
苏皎皎恪守着外室本分,她忍受着右手柔荑手掌心的酥痒感觉,身体没有朝后退避。
“怎么穿得这么素净?”
靳星渊的玩心结束了,大手松开了虚握着的苏皎皎的右手柔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娇娇儿,杏脸桃腮,朱唇榴齿,乌黑云鬓半挽,只是一身素白衣裙,实在是太过于素净了,甚至于有几分寒酸意味。
“不是给了你银子么?怎么不置办两身体面点的衣服?”
苏皎皎晓得表兄是嫌弃她穿得寒酸了,作为他的外室显得丢脸,她喃喃辩解道:
“爷,妾身可是上京美人榜上排名第一的美人儿,很多人都认得妾身的美人面,妾身不敢出去甜水巷,去繁华的地方的成衣铺购买衣裳,怕被人认出来。”
看着苏皎皎如此不要脸的自夸美貌,靳星渊心中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忍不住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娇娇儿的艳丽面孔,暗叹她的自夸倒也是实话。
“行吧,反正爷已经准备了两名婢女,一名嬷嬷伺候你的衣食起居,这两日她们便会过来,到时候你想要吃什么珍馐,想要买什么漂亮衣裳,使唤她们去买便是。”
靳星渊站到苏皎皎的身后,伸出一双大手从背后揽住她的细腰,细腰不盈一握,他隔着素白衣裙轻轻捏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只觉得,他的娇娇儿时隔一月未见,又清瘦了不少。
是该多吃些好的,补补身体,这样在床笫之欢的时候才更带劲,靳星渊想。
“红梅不能过来么?”
苏皎皎听起靳星渊口中提到近日有婢女会过来,便突然想到了红梅,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红唇开口问道。
“你觉得,红梅是寻常的婢女吗?”靳星渊反问道。
“……”苏皎皎的脑袋略作思考,回想起红梅在芙蓉楼内同世子袁禄寿的心腹黑衣侍卫对打,刀光剑影的模样,她红唇微抿,摇了摇头。
“她是爷的暗卫,也是特意安插在锦衣卫的一步暗棋,她日常男扮女装着鸦青色飞鱼服,在锦衣卫替爷办事,可无法过来伺候你这外室。”
“哦,妾身明白了,妾身晓得分寸,不会强求。”
苏皎皎态度温驯的点了点头,只是垂眸的时候,眸底藏着几分落寞,原来指挥使大人的身边,竟然藏着其他的红颜,她也不是他心中的独一无二,不过是个外室罢了。
“好了,不提旁人,爷来说说你,你以后在爷面前,用‘皎皎’二字自称吧。”靳星渊道。
“妾身”二字,总有一种她仍旧在芙蓉楼里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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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况且她以前身为镇远侯府中的嫡女的时候,身份比上京寻常贵女还要贵重些许,如今总用妾身自称,感觉怪怪的。
不如改自称为“皎皎”,让她晓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新的人了,拥有新的身份,世上再无护国大将军府嫡女温明月,只有外室苏皎皎。
“皎皎遵命。”
苏皎皎的皓齿咬着红唇内侧软肉,她垂下眸子,乖乖点头应答。
她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地想着,虽然自己不喜欢用妾身二字自称,这总会让她回想起在芙蓉楼的短暂光阴,光阴虽短,却是度日如年,日子难捱。
可皎皎二字也不是她的本名,她的本名叫做温明月,她名叫明月,不叫皎皎。
苏皎皎的心中在无声反驳靳星渊的话,面上却是温顺乖软,她为了排遣心中那点不满,故意转移话题,红唇微动,一脸好奇道:“爷为什么给我取名苏皎皎啊?”
“苏这个姓氏吗,是你母亲的姓氏。”
“至于皎皎二字。”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你饱读诗书,这首七言汉诗你应当是晓得的吧?”
靳星渊出言解释道,他的身形高大,足足高出苏皎皎两个头的距离,因此,他近距离看向她的时候,总是得低着头,此刻,他垂眸看向她,颇有耐心地解释道。
“皎皎晓得。”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首七言诗出自两汉时期的无名诗人,诗词的内容讲的是牛郎织女相爱,又被西王母用银簪子划开天地距离,银河两岸相隔不得见的悲剧故事。
“牛郎织女的结局可不算好啊。”
苏皎皎是个心思浅,胸口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因此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她红唇喃喃,兀自感叹道,话里话外颇有几分物伤其类的弦音。
“可你不是天仙织女,爷也不是那个没用的牛郎。”
靳星渊冷哼道,话里话外间颇有几分对情爱话本子当中的男主人公牛郎的鄙夷看低。
“哼,皎皎晓得,整个羲国上京,就属爷最厉害了。”
苏皎皎这话,半是逢迎客套,半是真心实感。
只是,牛郎虽软弱无能,尚且对织女一心一意,因她终身不娶。
而眼前这个顶厉害的人物,靳星渊,锦衣卫的指挥使,却是仅仅拿她当个外室,可有可无。
将来他也许会有更多的外室,府内会有一位主母,很多姨娘通房,甚至于,在锦衣卫,他还有红梅这个柳叶眉、芙蓉面、粉唇琼鼻,冷性肠的红颜知己。
也罢,苏皎皎想,靳星渊不过是她的表兄,还是个同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表兄,他肯拉她出芙蓉楼这片不见天日的苦海,就已经是待她极好了,她不能对他奢求更多,要他只爱她一人。
“皎皎,爷今日一整日都空着,今夜,你该做些外室该干的事儿了。”
靳星渊的声线冷冽,将走神状态中的苏皎皎的魂拉了回来。
言罢,他又伸出手来,骨节分明如竹的右手大手捏住她的下颔,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红软唇瓣上重重地摩挲两下,将她唇上唯一涂抹的红胭脂都弄花了,弄得下颔上都是。
桃花树下,原本冷清的小院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分外旖旎起来。
11. 成外室
靳星渊的右手大拇指揉按着苏皎皎的红唇软瓣,他玩心大起,弄得她下颔上沾了些红糜,她只觉得自己的下唇瓣酥酥麻麻的,照这样下去,哪里等得到晚上,怕不是要在这青天白日,院中桃花树下,直接露天席地的宣.淫了。
等到面前男人放过了对她唇瓣的狎玩,苏皎皎眼看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暂且松了一小口气,这才扯唇开口道:
“爷,皎皎也想,可不巧,皎皎昨日刚来了小日子。”
苏皎皎口中说的是实话,并不是推托之词,她既然已经成了靳星渊的外室,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又暂且只有她一个外室,他想要她身子,她若不是昨夜凑巧来了小日子,今日她自然会规规矩矩的温驯地从了他。
“哦,是么?”
在得知今日不能行人事之后,靳星渊挑眉一问,也没说信还是不信。
只是他半蹲下自己高大的身躯,双手隔着素白衣裙松松揽着苏皎皎的细腰,然后隔着一层白裙脑袋枕贴在她的肚脐下三寸,细闻一下她肚皮位置的气味,有很淡一股血腥气。
“放心,既然爷的娇娇儿来了小日子,爷定不会兽性大发,学凶恶的大灰狼将你这只软绵无害的小白兔给吃掉的。”
靳星渊站起身,薄唇扯唇道,他唇角微翘,虽然生得剑眉星目,平常看起来正气凛然,可此刻的笑容却有几分邪美之感。
“只是…”
苏皎皎方才安下心,又听站起身来,身形高她两个头的靳星渊语气轻浮道:“这房中术可有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奇技淫巧,女子来小日子的时候,虽然不能雌伏承欢,却还有别的方法来讨男子欢心。”
“娇娇儿,你想知晓吗?”
靳星渊的一贯冷冽声线压低,语气暧昧,他在苏皎皎面前站定了身体,伸手拉扯她颈侧的一缕墨色青丝捏在手中把玩。
“……”
苏皎皎缄默半晌,心道,这靳星渊真是男大十八变,皮相越变越俊美无俦,可内心怎么这么污秽肮脏啊,对这种不可公开言说的事情懂得这么多,人皮兽心,她可真是错看了他。
“爷,皎皎想知晓的。”
苏皎皎垂眸回话的时候,神色懵懵懂懂,一脸雾水,看着不像是装出来的,事实上也不谙世事的神色也不是她这般心思浅淡的女子能够装模作样出来的,她心里是真的听不太明白靳星渊说的法子是什么。
天可怜见,在她被发配到教坊司,后进入芙蓉楼后,在教习嬷嬷的教导下,她这才初晓得,男欢女爱那事儿的具体过程,至于更多的花样玩法,她是真的不晓得。
苏皎皎心道,自己才不想晓得是怎么样呢,可本着干一行爱一行,既然选择当靳星渊的外室,就要好好当,爱岗敬业的想法,因而她才如此开口,以一种低眉顺眼,驯服讨好的姿态回禀道:
“皎皎想知晓的,皎皎愿意用任何法子侍奉爷,只要皎皎这法子能够办得到。”
看着苏皎皎并不晓得将会发生些什么,却依旧瞳眸弯弯,一双眸子神采奕奕,温言软语的出言讨好他的模样,他觉得有几分好笑,紧接着又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曾经的她,上京第一美人兼名门贵女,心高气傲,众星捧月,矜贵无二,又怎会如此伏低做小,眼巴巴地讨好一个男子。
靳星渊突然歇了心中的一些旖旎心思,他薄唇扯起一角,声线少了几分冷冽,温吞言道:“不急,到了今夜再同你细讲。”
“现在,爷心情好,带你去街市上逛逛吧,买点上等料子的衣裳,你看看你,这寒酸模样,当爷的外室,说出去爷都嫌丢人。”
靳星渊原本是想说带苏皎皎出门逛逛街,下馆子吃顿好的,买点胭脂水粉、珠钗首饰、衣裳布料、糕点饮子等等,转换一下她这段时日压抑的心情。
毕竟她之前囿在芙蓉楼这座教坊司,后又囿在甜水巷这里的深宅小院当中,跟蹲牢狱似的。
可靳星渊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莲花来的人,笨嘴拙舌,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变了意思,好似在嫌弃娇娇儿穿得破烂,不配当他外室一般。
靳星渊的话不中听,可苏皎皎听了,却是有几分欣喜,他愿意陪她出去转转,她星眸含笑,本想点头称好,赶紧同他一起出门逛逛热闹街市。
可苏皎皎转念一想,婉拒道:“可皎皎的美人面怎么办,万一遇见熟人认出我来了呢?”
靳星渊一听这话,便晓得苏皎皎心中是想出门逛逛的。
可这小妮子,既然愿意出门,不赶紧点头称好也就罢了,竟然还在这里拿乔,不过他既然拿她当外室看待,自然也能够容忍外室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的,并且觉得她这般扭捏作态有几分鲜活靓丽,招摇可爱。
“我给你寻个盖头遮住吧。”
靳星渊垂着眼看她,宠溺言道,他声线温柔,好似一腔冰雪消融后的春水一般。
“等着,爷去给你买帷帽遮脸,去去就回。”
靳星渊骑着马,先去甜水巷附近的小成衣铺买了一顶女式帷帽,样式普通,上头是斗笠,下头是白纱专门遮面用的,白纱料子是特制的,从里面可看清楚外面,外面的人却是全然看不清里面的人的具体模样,只隐约看得见人形轮廓。
靳星渊买了帷帽,出了小成衣铺,便纵马回了甜水巷,深宅小院当中。
宅院当中。
苏皎皎依旧是坐在一个杌子上,在桃树下看一地的粉白落花,可她心中装着心事,想着靳星渊怎么出门这么久还不回来,不就是买一顶帷帽吗,至于耗费这么长时间吗?
再说,他来时院门口拴着马,出门买帷帽也是骑马去的,应当是很快就回来了啊。
难不成他在耍玩她,又或者锦衣卫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案,需要他赶回去亲自处理决断。
苏皎皎正感到心烦意乱,七想八想着,两道月亮似的弯眉微蹙,轻咬着唇上软肉,就在这时,院子的门推开了。
苏皎皎听到门开的细微动静,她一抬头,入她星眸的是一身绯色金线的飞鱼服,这种规制的飞鱼服,只有锦衣卫的至高上位者,指挥使一人能穿。
“爷,您回来了。”
苏皎皎笑吟吟道,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笑,红唇翘起一角,如花笑靥。
“回来了。”靳星渊道。
“爷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皎皎还以为您言而无信,不会来了呢。”苏皎皎的红唇翕动一张一合,甜言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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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羞赧道。
靳星渊垂下眼皮看苏皎皎的一副赧红的女儿家面孔,晓得娇娇儿这是等着急了,生怕他一去不回。
被人期待着回家的感觉甚好,他一向冷硬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于是便勾唇解释道:
“爷不太认得甜水巷的路,况且这胡同巷子七拐八拐的,实在是有些讨厌,骑马也不好急驰,爷找了半天才寻到一家成衣铺。”
“好了,这帷帽也买回来了,娇娇儿,快点将它好好地戴在头上,遮掩好你的美人面,赶紧同爷一起去出门逛逛街市吧。”
靳星渊说罢,他亲手将帷帽给戴在了苏皎皎的头上,稍微调整了一下她下颔的系带的位置,帷帽戴好了之后,他一双大手拉着她的柔荑小手,温声笑道:“娇娇儿,跟爷走吧。”
二人骑着马,一同出了甜水巷,到了距离甜水巷最近的一条繁华街巷的位置,此处名叫朱雀大街。
二人下了马,靳星渊找一处拴好马后,二人开始在街巷内逛街。
此刻正值上午,天朗气清,春光正好,街道上行人如织,街边有卖早餐的小饭铺,馄饨铺子,包子铺子,芝麻烧饼摊位,豆浆饮子摊位等等,诸如此类,还有路边站着叫卖冰糖葫芦的小商贩。
苏皎皎头戴帷帽,隔着一层白纱,她的一双明眸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卖冰糖葫芦的小商贩,当然了,不是盯着小商贩本人,而是盯着他叫卖的冰糖葫芦。
一直拉着苏皎皎小手的靳星渊,他自然也感受到了她对冰糖葫芦的灼热视线。
于是,一锭明晃晃的银子放在了小商贩的手中,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放在了苏皎皎的雪白柔荑中。
苏皎皎的手中捏着一串冰糖葫芦,覆面的白纱之下,她红唇咬了一口,味蕾上甜丝丝的糖浆味道,酸酸甜甜的山楂果肉味道,感觉开心极了,原本就呈现出天然弧度微翘的红唇,翘起的弧度更高了点儿。
她从小喜甜食,可是说得上是嗜甜,可当时年纪幼小,爹爹温明寒不喜欢她吃太多甜,生怕她乳牙吃坏了,因此定了一条家规,她一个月也只能吃两回。
后来年纪稍长,她虽然依旧嗜甜,长大后即便爹爹心慈,特意免了她这条家规,可她从小被爹爹的教条给教规矩了,碍于温氏贵女的身份脸面,她一月也仅仅吃两回甜食,她觉得,物无美恶,过则成灾,浅尝辄止就很好。
再后来,温氏一门覆灭,大厦倾颓不复,她沦落入了教坊司被发配到了芙蓉楼,教习嬷嬷严令禁止,不许她吃一丁点儿甜食,说是吃甜食会发胖导致无法取悦客人,不是她这等卑贱的罪臣官妓可以吃的。
再再后来,她正式成为官妓,被教坊司内的教习嬷嬷调.教良久,初次接客的第一日,恰好靳星渊过来芙蓉楼,她放下了尊严,放软了身段去求他,将自己的清白之身献给他,白日贪欢后,她得了他的庇护。
那之后的头一个月,她在芙蓉楼日夜忧愁,食不知味,第二个月,她在甜水巷清苦度日,日日稀粥青菜。
如今终于尝到了一口久违的甜食滋味。
竟然是心口胸间五味杂陈,一双明眸喜极而泣,遮盖着的白纱底下,一张世无其二的白皙美人面孔上,一脸的湿润泪痕。
12. 娇娇儿
帷帽的白纱下面,苏皎皎一双乌黑水润的剪水瞳,一开始仅仅是眼尾淌了几颗珍珠似的豆子大小的泪珠,可她心口浅,须臾光阴过去,已经是满脸泪痕,泪如雨下。
苏皎皎也觉得自己有几分矫情,靳指挥使这位便宜表兄都这般心慈地朝着她伸出援手了,让一无所有,身处无边沼泽快要窒息的她攀上了他这么高的高枝,改换良籍成了他的外室,将来只需以色侍奉他一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前程无虑。
如今怕她闷着,还带她出门逛街,给她买糖葫芦吃。
她该知足的。
靳星渊侧目看着面前头戴帷帽的娇娇儿,目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细肩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无声啜泣。
靳星渊正欲抬手掀开帷帽白纱的一角,却又听见身后贩卖糖葫芦的那名小商贩开口道:
“大人,这一两银子也太大额了些,小的这找不开,这一串冰糖葫芦只需要五枚铜钱,大人有零钱吗?又或者去隔壁馄饨铺子换些散钱过来……要不小的替您跑一趟吧。”
小商贩说罢便捧着手中的那锭银子,正打算去隔壁的馄饨铺子去换些散钱过来,方便找面前的这名锦衣卫靳指挥使的钱。
“找不开便不用找了,就当是爷今日心情好,赏给你的。”
靳星渊出门从不带散碎银两,只在有必要时带一沓大额银票,这还是今日锦衣卫轮到他休沐,他为了带苏皎皎出门散心,怕她想要买些东西,这才朝着手下要了一袋子的银两。
那名手下不晓得自己在锦衣卫的顶头上峰靳指挥使同他要钱做什么,收了指挥使手中的一张价值百两白银的银票,又不敢给些特别碎的碎银子给指挥使,于是便给了上峰一袋银两,价值百两白银,其中最小额便是一两银子了。
此刻街边,靳指挥使没工夫管路边小贩是否找零的小事,他只注意力放在了自家外室苏皎皎的身上,他怀疑她在偷偷啜泣,他将她帷帽的白纱掀开一角,只露出了下颔颔尾上沾染的泪痕,水光十分潋滟。
果真,他的好表妹,他的娇娇儿是在哭泣。
“……”靳星渊从小便话少,大约是六岁家中一朝便惨遭变故的缘故,后来又入了锦衣卫,黑暗残酷之地久待,人也变得愈发的沉默寡言了,一开口,也是压迫感极强的审问辞令,令人胆寒失魄。
此刻,靳星渊正烦恼如何措辞安慰他正在哭泣的娇娇儿,心中组织措辞,一时缄默无言,可那买糖葫芦的小商贩的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哎,谢谢爷,谢谢!”
小商贩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其貌不扬,此刻看着手中的那锭银子,目露欣喜,唇舌大张,露出一口黄牙,活像是一条饿了许久的野狗看见肉骨头似的,况且那肉骨头上的肉并没有削掉,散发出来肉味正浓。
“谢谢爷,小的的女儿囡囡今天可以吃上一顿小鸡蘑菇汤来补补身子了,她身子虚,总是无缘无故生些小病,大夫也不好治,小的做些小买卖不挣钱,正发愁呢。”
“爷可真是天神降临,是小的命中的贵人,谢谢爷,谢谢!”
小商贩收敛了脸上那一副今日遇见贵人,捡了个大便宜的喜形于色的神色,他眉飞色舞,唇舌嗫嚅,一个劲儿地吹捧着面前的这一身绯色飞鱼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锦衣卫。
小商贩家中的确有个五岁的垂髫稚女,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体弱,身子虚出不了门,具体是哪种虚,寻常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若一直这般体虚,也许活不过八岁。
他身为一个父亲,心中忧虑爱女病情,可他又没什么本事挣钱找名医治病,只能在寻常日子里,摆摊回家后,多做些好吃的吃食给女儿吃。
女儿尤爱他做的小鸡炖蘑菇,百吃不厌,只是家中没钱,不能常吃。
今日得了这么一大锭银子,这钱可供女儿吃好长一段时间的小鸡炖蘑菇了。
不过他打算今晚用自己的私房钱中出钱给女儿做一顿小鸡炖蘑菇汤,将今天贵人赏的这一锭白银用来请隔壁那条街回春堂的宋大夫问诊,那里的宋大夫医术不错,远近闻名,就是出诊费价高,他一直未曾请得动宋大夫。
这回,宋大夫也许能够治好爱女囡囡的病呢?
—
靳星渊原本正在脑海当中组织一些措辞,想要出言安慰一下正在哭泣的苏皎皎,笃定地告诉她,一切黑暗难捱都过去了,他今后会护着她,对她好的,只要她安安分分当他的外室,他定护她一世无虞。
可卖糖葫芦的小商贩的嘴中的喋喋不休打断了他的思考,组织措辞的思路一下子断了,他又绞尽脑汁地回想,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打算说些什么。
靳星渊眉头皱成了川字,他一双好看的丹凤眸眸底的戾气不自觉地散发出来,周身气场迫人心魄。
原本是打算收回他大方赏赐给小商贩的那一锭白银,作为对方打断自己思路的小小惩罚。
靳星渊本就看不上面前买糖葫芦的小商贩那一副得了一两银子便喜形于色的做派,鄙夷看低得很。
一向高高在上,几近九天神祇的锦衣卫指挥使,心中起了作弄对方,让对方得而复失,天降好运一场空的心思。
可他又听见小商贩说自己有个病弱的女儿,故而,歇了作弄对方的心思。
—
离开了卖糖葫芦的小商贩的摊位,二人一路在热闹的街道上漫步。
靳星渊的大手拉着苏皎皎的柔荑小手,他半晌缄默无语,最终下定决心,放弃了组织辞令,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开口道:
“娇娇儿,哭什么,爷待你不好吗?”
“……”
苏皎皎此刻被靳星渊拉着手并肩走了一段距离,因而也逐渐止住了泪水,只是帷帽白纱底下,脸上的泪痕未干,眼尾鼻尖微红,她缄默须臾,略作思考,这才红唇翕动几下,喃喃开口道:“爷待皎皎自然是极好的。”
苏皎皎说的是实话,靳星渊都将她从芙蓉楼这座黑暗腌臜的销金窟中给救出来了,改换了良籍,这么做对他来讲,难道就没有半点风险吗?他对她,难道不好么?
芙蓉楼纵火一案、温明月的假死、苏皎皎的假良籍,一切的一切,若是有心人查出些许端倪,也许会给靳星渊带来不小的麻烦。
也许靳星渊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他不在乎,就算有好事之徒真查出些什么,他也不在乎,有十足的把握摆平一切风浪。
可她在乎。
曾经的温明月,如今的苏皎皎,她们都在乎。
她们忍不住在心中百转千回的乱想,他为什么要救温明月,为什么要救苏皎皎?
放任温明月在芙蓉楼内当个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下贱娼妇,逐渐腐烂发臭,香消玉殒不好吗?
为何要替她重塑一个苏皎皎的假身份,让她作为一个全新的人活下去。
也许靳星渊是贪图温明月的玉软花柔、风华绝代的绝色容颜,所以才救温明月,可既然如此,就去芙蓉楼嫖她不好吗?
寻常官妓一夜十金,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不仅权力无边,更是富贵泼天,他想要一亲上京第一美人的芳泽,直接来芙蓉楼当她的恩客不是更省心,更快活?
也许靳星渊是顾念着旧时的竹马情谊,因而一向以“活阎罗”这一恶称闻名整个上京,令上京各路官员们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这才软了心肠,发了善心,救了她,给她一个苏皎皎的假身份。
可若是如此,又为何不肯放过苏皎皎,让她天高地阔,任由一只小小的雀鸟飞翔。
非要将本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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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自在地翱翔蓝天的雀鸟囿在身边的方寸之地,当他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外室。
他是爱她,抑或者是仅仅食髓知味,贪恋她的身子?
苏皎皎想不明白。
苏皎皎的小脑袋瓜当中能想明白的是,不管靳星渊救她出苦海,究竟是出于哪般目的,他待她,就是极好极好的。
“呵,你这小妮子还知道爷对你好?倒也不算个没良心的。”
靳星渊听到苏皎皎口中的话,轻笑一声,嗤道,他牵着她雪白柔荑的那只大手,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的掌心暧昧摩挲了几下。
感受到了掌心的酥痒,苏皎皎的心境一转,竟然想到了奇怪的地方去了。
苏皎皎记得,自从她沦落到教坊司半月后,她一身红衣抱着琵琶,准备第一次接客的时候,芙蓉楼内,二人初遇,她弹完一曲琵琶后主动跪下,求他救她出苦海,他允了她,也要了她身子。
那一场白日贪欢,男人的精力旺盛,中途休息的时候,他便喜欢这般用右手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柔荑手掌心,掌心细嫩,一下子就发红了。
无论是在颠倒天地时,他的孔武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一截雪白皓腕的时候,抑或是在半途暂歇时,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掌心时候,她都感受得到他的右手大拇指柔软指腹下方关节处的那一层厚重的茧。
靳星渊,早已经不再是二人幼时初见的那一副满目戾气却又无力自救,满腔憎恨却又无处发泄的柔弱小郎君的模样了。
如今的靳星渊,他是天子宠臣,圣人心腹,是君父手中最锋利最无情的一柄利刃,刃所指之处,必定是天降血雨,血雨一地蜿蜒成河。
此刻的苏皎皎,她感受着靳星渊的右手大拇指指腹下方的老茧对她娇嫩手掌心的温柔抚摸,她心想,他的这处有茧,也许是仅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吧。
毕竟,谁有胆子碰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手,并且翻来覆去地细细查看呢。
至于茧从何来。
苏皎皎心中思绪诸多,想到了靳指挥使的腰间日日悬挂着的那一柄三尺长的绣春刀。
靳指挥使手中的这柄绣春刀,跟了他足足七个年头了,也不知他挥刀挥过多少回,绣春刀的锋利刀刃下饮过多少罪有应得之人,抑或是无辜之人的鲜热血液。
靳星渊在十六岁时就离开了镇远侯府,结束了四年在侯府打秋风,被所有人猫嫌狗厌的灰暗时光,他没有选择科考走仕途,也没有选择参军子承父业,而是选择了通过锦衣卫的选拔。
此后,靳星渊也是经历过了一路的摸爬滚打,危险重重的诡谲案件,朝堂争斗,隐忍筹谋多年,这才坐上了锦衣卫的至高位,成了一人之下的权臣。
思绪一想到这里,苏皎皎心中对靳星渊,倒是少了几分真情实感的畏惧,多了几分心底柔软的心疼。
“皎皎才不是没良心的人,爷今后可要对皎皎好一点啊。”
苏皎皎收回脑中思绪,她抬起一双明眸,方才哭过因而湿漉漉的剪水双瞳隔着帷帽下的一层白纱直勾勾地望向靳星渊,她红唇一翘,巧笑嫣然。
隔着帷帽白纱,身侧的靳星渊是无缘看见苏皎皎此时脸上的如花笑靥,不过他听出来了她语气中的真心实意,因而,他的心情也变得愈发愉快,薄唇微翘,道:
“好说,爷今日还会对你更好。”
“只要你今后乖乖的,恪守本分当爷的外室,旁的心思不要有,爷今后定会对你更好。”
“走,前面街道有个雅衣阁,听说那里的衣服料子不错,衣服款式也新潮,爷陪你去买衣服去。”
靳星渊牵起身侧苏皎皎的柔荑小手,他长有厚茧的粗犷大手拉着她柔滑瓷白的小手,二人并肩而行,朝前迈步,一路走向远处的耀目天光处,喧闹人群间。
13. 石榴裙
雅衣阁内,里间,女客试衣处,一扇墨色山水屏风下。
“爷,可以让皎皎一个人去屏风里侧试衣服吗?”
苏皎皎一身素衣白裙,头戴帷帽,她怀中抱着一身石榴色的襦裙,眼看靳星渊还不走,她怯生生地问道。
苏皎皎心中郁闷。
她尤记得,芙蓉楼失火的那一夜,她就是当着靳星渊的面,脱下一身风尘味十足的矮胸血红罗裙,洗干净脸上粉黛,卸下满头珠翠钗环,换上一身青灰色小厮的衣裳,衣袖遮脸尾随在他身后,同他一起大摇大摆地出了芙蓉楼的门,她被他拥在怀中,一同纵马走出地狱,走向新生。
如今,在女客试衣的里间,靳星渊似乎是再度不肯离开。
方才雅衣阁的李掌柜都劝阻过,说女客的试衣间,还请男客务要入内,免得损坏女子的清白名誉。
靳星渊金口玉言,只简短回了李掌柜六个字:“她是爷的外室。”
苏皎皎听靳星渊说这话的时候,她帷帽遮掩下的一张小脸都因这话而觉得羞赧,雪色面颊些许发烫。
她咬着朱唇软肉,心道,这靳星渊也真是的,养外室难道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吗?居然大大方方地同李掌柜说了。
李掌柜心道,面前这男子看起来剑眉星目,浩然正气,一身锦衣卫的绯色飞鱼服,估计是个锦衣卫的高官,可没想到,居然养外室,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李掌柜面上不喜,却也道:“小店也许会有其他女客光顾,有的女客需要入里间试衣服,还请客人在外等待为好。”
苏皎皎一听这话,心中一边觉得有几分感激,一边又觉得,这雅衣阁的掌柜,真是胆肥,居然敢阻拦靳星渊的路,真的是勇气可嘉啊。
这要是日常锦衣卫查案办公,有人胆敢拦下靳指挥使的路,他必定会用腰间的那柄绣春刀吓唬吓唬,若是涉案的是不重要人员,更是直接斩杀人头。
可今日又不是办什么大案要案,靳指挥使是来陪他的娇娇儿逛街散心的。
他心情好,便没有采用绣春刀吓唬一策,反而是掏出怀中一张价值百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道:“包下你这成衣铺两个时辰的时间,够了么?”
“够够够。”
李掌柜拿走桌上的银票,脸上立马堆满了讨好意味十足的笑容来,他改口道:“二位客人里面请,本店今日上午拒不迎客,只招待您二位客人。”
于是,靳指挥使,顺顺利利地同他的外室苏皎皎,一同进入了女子试衣处的门。
靳星渊其实并没有视.奸的爱好,可他一回想起芙蓉楼失火那晚,他的娇娇儿一脸羞涩中带着屈辱意味,却乖乖的当着他的面脱衣解带,换上小厮衣服的时候,他觉得很是有趣。
因而,靳星渊此刻就是玩心大起,想要逗逗眼前的苏皎皎,羞羞她。
靳星渊半天未曾开口回答苏皎皎的问话,他眸光意味不明地笑笑,直到怀中捧着一套石榴色襦裙的苏皎皎都已经在心底认命了,红着脸,决心直接开始当着他的面,开始换衣服。
就在苏皎皎准备解开腰间的白裙束带的时候,靳星渊却是突然开口,金口玉言的一个字:“可。”
听到简短的一个“可”字,苏皎皎先是按在腰侧束带的素手顿住,她神色有点茫然,而后才回想起方才她问他的话,于是心中了然,原本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放松了下来,她生怕对方改口似的,赶紧抱着手中的一身石榴红裙,走入那扇墨色山水屏风的里侧。
然后,苏皎皎脱下头上戴着的帷帽,又开始宽衣解带,换上一身崭新的石榴色长袖对襟襦裙。
苏皎皎一边穿衣服,一边心中觉得这身襦裙倒是很合身,可以说是太合身了些,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
裙子主色是大片的石榴红,还有恰到好处的白,白色处有石榴花的精致刺绣,红线勾勒而成,款式新颖,穿在她身上,看起来十分的得体。
苏皎皎穿好衣服后,在原地转了一圈,裙摆转成一个圆,她身形轻盈,整个人好似枝头一朵石榴花的花苞怒放。
待苏皎皎穿好新衣服,又自我欣赏了一番后,她从那扇墨色山水屏风当中走出来,双手牵起裙摆一角,走近靳星渊的身侧。
苏皎皎迈步走到靳星渊的眼前,她双手提起红裙两侧裙摆,玲珑身段转了一圈,然后垂下眸子,黑长羽睫翩跹,红唇翘起道:“爷,皎皎好看吗?”
“好看,你最好看。”靳星渊低沉喑哑的嗓音道。
听到“好看”二字,苏皎皎原本想再问,是她更好看,还是石榴裙更好看,可问询的话语尚未说出口,对方便已经提前一步解答了。
大约是一个妙龄女子的小小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苏皎皎勾着红唇甜甜一笑,嗓音娇软道:“皎皎谢谢爷的夸奖。”
靳星渊细细端详了面前的美人一眼,又添一句道:“爷觉得这一身很适合你,明艳娇俏,衬得你雪肌更白,你自己去镜子面前看看吧。”
“还有什么看的中的布料,你待会儿也在铺子内挑一挑,爷让掌柜的量体裁衣,做好之后,再派府上婢女来这取,取了便送往甜水巷。”
靳星渊的薄唇上下浮动,低沉冷冽的声线尽量温声说道。
苏皎皎闻言,便乖乖地听靳星渊的话,她朝着试衣间内墙边摆放着的一面人身长的铜镜迈步,走了十步不到,然后立在铜镜前,勾起红唇浅浅一笑,细细观察着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的苏皎皎,她的三千如瀑青丝挽起一半缠束成发髻,虽然是素面朝天,却也是蛾眉曼睩,目腾光些,一身上京贵女们近来时兴穿的石榴裙款式,实在是艷丽至极。
乍一看,除了衣裳颜色过分艳丽了些,倒是有几分曾经侯门嫡女的风采。
苏皎皎在她的亲生父亲温明寒曾活在世上,她还是镇远侯府嫡女的时候,她可是上京第一的美人兼名门贵女,当时大约觉得自己年纪尚小,因此她喜欢一些颜色淡雅的衣服,倒是不曾穿过今日穿的石榴裙这般的艳丽衣裳。
只可惜,铜镜中的美人,美则美矣,却是白云苍狗,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矜贵清冷,不可一世的世家贵女了。
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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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皎皎,只是靳星渊的外室。
苏皎皎看了一会儿铜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一身石榴红的衣裙,她从前一年四季都是穿浅桃粉、浅烟紫、浅鹅黄、浅水蓝色等颜色淡雅素净一些的襦裙的。
况且,苏皎皎之前在还是温明月的时候,父亲温明寒以及哥哥温明烨,以及温氏一家老小,九族之内,但凡是男眷的,都被砍头枭首,一颗颗头颅悬挂在菜市场的城门口示众三天。
圣人虽然放过了温氏九族的女眷,可天家无情,圣人一向心硬如铁石,为了立威,便在行刑的时候,将温氏一族的女眷都带到了刑场,跪在地上,亲眼目睹男眷被杀头枭首这血腥的一幕。
她还记得当时,漫天的血色,仿佛她的视线当中,只剩下了红色,再无别的色彩了。
父亲的血,兄长的血,都流了一地。
父亲的头颅,兄长的头颅,挂在了城门口,任由人肆意指点评说。
后来她身为叛臣之女,被发配到了隶属于教坊司的芙蓉楼,芙蓉楼内的低级官妓只有款式统一的红色衣裙可供穿戴,当时她只觉得这衣裳上的颜色似血,像是父亲和兄长的血的颜色。
刚来芙蓉楼的时候,她甚至于在夜晚隔三差五地做噩梦,魇住了,挣脱不动,也醒不过来的无底深渊一般的迷梦当中,她的视线当中一片血红色,她的细脖被鬼怪的一双尖爪大手狠狠掐住,好似下一秒就会窒息而亡,同父兄一并去往黄泉碧落。
第二日破晓时分,天光初亮,她从梦中惊醒,醒来跑去问教习嬷嬷,她不喜红色,是否可以改穿别款颜色的衣裙。
答案是否。
她又问教习嬷嬷,为何芙蓉楼的花魁可以穿深紫色的衣裙?
答案是,等你当了芙蓉楼的花魁,你也可以穿。
她当时得到嬷嬷口中的答案后,哭得泪眼蒙眬,小脸通红,十分绝望。
她不想穿红色衣裳,更不想当花魁,她想逃走,逃离芙蓉楼这座纸醉金迷的樊笼。
第一次正式接客的那天,她在清晨时哭了好久,眉眼都哭得红肿了,眼皮肿成了红桃,负责替她上妆梳头的婢女特意替她化了一个稍浓的妆容来遮掩。
她本已经绝望认命了,决心沉沦在芙蓉楼内,直至死亡那一天,靳星渊这位便宜表兄却好似天神一般,闯入她的世界。
她不抱太大期望跪下去求他,结果,他愿意渡她。
如今,事过境迁,她成了苏皎皎,他的见不得光的外室。
方才,也是靳星渊相看中了这一身石榴裙,拿在他那一双常年执剑的大手中,递给了她,让她试穿。
苏皎皎当时一双眸子看着靳星渊双手递过来的一套石榴裙,她当人外室,总不太好意思拒绝主子的心意,心想着既然他喜欢这一身,她便日后时常穿给他看吧,于是身随意动,伸出一双雪白柔荑,乖乖接过他手中的那一身石榴裙。
只是,穿上后,苏皎皎对着铜镜看了半天,心道,她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一身,红得像是血,像是开在阴间阎罗殿门口的死人花。
14. 揽明月
“爷的眼光就是好,为皎皎挑选的衣服,穿起来就是好看。”
这话说的是实话,可话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苏皎皎却是未曾说出口:美则美矣,可她偏偏不喜欢。
苏皎皎的一双眸子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素颜清丽,一身红艳浓稠的石榴裙,她的红唇翕动喃喃自语道,并没有转身看向不远处坐着的靳星渊。
因而,这话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身后人听的,抑或者是二者皆有。
言罢,苏皎皎还特意又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石榴裙的裙摆百褶散开,衬得她整个人好似一株石榴树的枝头上盛开得最艳丽的一朵红色榴花。
靳星渊坐在苏皎皎的身后五步远的距离,他抬眼瞥视铜镜前伫立着的苏皎皎,他的表妹,此时正勾着红唇浅笑,如花笑靥,当真是整个上京美人榜上常年排名的第一美人,名副其实。
她看起来很喜欢这一身石榴裙。
她看起来对当他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外室这件事觉得很好,很知足,没有一星半点的怨怼。
美艳,听话,温驯,真的是个很合格的外室,靳星渊对苏皎皎这个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苏皎皎的身上,也看不出半点温明月曾经的影子了。
就好像曾经的温明月,矜贵冷傲,众星捧月,却又天真善良,懵懂烂漫,一身冰肌玉骨不曾沾染上半点尘埃,那样的她,宛如天上一轮春月的她,真的已经死去了。
靳星渊的一双漆黑如稠墨的丹凤眸,眸底似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寻常时候好似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此刻,在窗户外白日天光的映衬下,眼瞳中却是倒映着眼前一身石榴裙的苏皎皎的倩影。
“哎……”
靳星渊突然薄唇翕动,叹了口气,语气很轻,好似在嗤讽一般,不知是在叹温明月,还是在叹苏皎皎,抑或者是在叹他自己。
他心中觉得有几分可惜,可惜温明月的彻底“死去”,又卑劣地觉得有几分狂喜,狂喜苏皎皎的诞生,因他而“诞生”于世。
曾经的他仿佛野犬一样,肖想着高悬在天空的一轮明月,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如今的他,将月亮揽于他的怀中。
无论是曾经的温明月,好似夜空中高悬的一轮春月,朝着万物洒下一片清辉,凡夫俗子不可触碰。
抑或是现在的苏皎皎,好似一轮由于雾气太大,因而看起来蒙尘、光线黯淡的月亮,伸手便让人产生可以得到的错觉。
总而言之,他揽月亮入怀了。
他爱着的是她,无论是怎样的她,照亮他彳亍夜路的一轮春月他爱着,蒙尘的月亮他亦爱着。
还记得在他刚入锦衣卫时,他一腔少年正气,且不善辞令,他不屑于同人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左右逢源,因而,他不受上峰待见,不受同僚欢迎,被排挤,被无视。
一些开棺挖尸、掩埋尸体、清洗存档证据、拷问拒不招认的犯人等等,诸如此类的脏活累活,以及在锦衣卫算不得重要的鸡毛蒜皮的小案件,以及时常外派出有高危殒命风险的活儿。
他都一一忍耐下来,并且做得很好。
之后,他也许在推理破案方面有一定的天分,破获一桩上京连续毁尸杀人案后,得到了当时那位上峰的青眼,升了个小官,成了几个锦衣卫的上峰。
后来,他一路做事狠辣,一步一步朝着高位爬去,在无数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之际,彳亍夜路中,他步履蹒跚,举步维艰,彷徨之时,他都是回忆着幼时表妹温明月的明眸笑靥。
他这才得以不灰心放弃,不沉沦于锦衣卫的藩篱枷锁当中。
后来,他在锦衣卫中成了千户,又在一次猎场刺客暗杀一事当中,救驾有功,得当今圣人青眼。
从此,扶摇直上,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只是,一朝风云巨变,温明寒身为镇远侯,不仅仅是位高权重,更是过分忧国忧民,一时之间被巧言令色,舌灿莲花的三皇子袁屹海蒙蔽了心智,一向忠于圣人的他,竟然参与了谋逆一事。
其余的人他管不了,可他的表妹温明月蒙难,他无法坐视不理。
靳星渊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据理力争,说祸不及妻儿,求圣人开恩,放过温家女眷及温家长子一命。
“你不如求朕开恩,将乱臣贼子都放了?”圣人大怒。
罚靳星渊跪于太极殿外一整日,让他脑子清醒清醒。
下早朝后,作鸟兽散的朝臣们远远地路过跪着的靳星渊,一身绯衣蟒袍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侧,都不敢看他,赶紧低头走开,生怕多看他狼狈的模样一眼,隔日便要被抄家遭殃。
靳星渊淋着雨跪了一整日,直到晚上宫门即将落锁,他觉得求情无望,准备劫法场救人的时候。
圣人身边的孙内侍过来,传达圣人口谕,宣他过去延英殿。
延英殿内。
灯火通明。
圣人已经年逾六十,端坐在主位上,满头银白发丝,眼角皱纹明显,此刻脑子痴癫尚未发作的时候,看起来倒是精神奕奕,他一身明黄色五爪龙袍,看起来不怒自威。
“你今日在朝堂之上,为何要忤逆朕意,难道,你也想要学三皇子,谋逆作乱吗?”
这话说得很重,圣人倒不是真的担忧靳星渊会有谋反之意,只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本就是一人独揽大权,权力地位几乎仅次于圣人,他存了敲打之意。
靳星渊听圣人言辞,心中惊诧,心道圣人这是看他坐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不久,风头正盛,春风得意,打算好好敲打他一番。
一身绯色飞鱼服湿透了,湿衣服贴在身上,浑身发冷的靳星渊赶紧恭顺跪地,跪在圣人脚下,磕了一个很重的头,额头都磕红了一片,他维持着这个卑贱的臣服姿势,闷声道:“陛下,臣不敢。”
“臣对陛下绝无二心,臣只是您手中的区区一把刀,只会服从您的命令。”
“今日,怎么一把刀会有自己的思想,胆敢反抗自己的主子了?”
圣人自上而下地睨着靳星渊,嘴唇嗫嚅,开口揶揄道,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寒意。
“陛下,臣年幼失怙,万幸得温老侯爷收养,悉心抚育,这才有臣的今日。”
“虽温老侯爷一时糊涂犯了错事,可祸不及妻儿,还请陛下开恩,饶过他们一命。”
靳星渊是跪伏着说完这么一长段话的,他的姿态驯服,说难听点,活像是一条脖子上被拴上枷锁的恶犬。
“你真是这么想的?”圣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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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有罪,臣有私心。”靳星渊决心赌一把,他回禀道。
“哦,靳星渊,你说说,你有什么私心?”圣人开口。
“臣心悦于温家嫡女温明月,少年慕艾,因而想救下她。”靳星渊如实回禀道。
“哦,爱卿喜欢她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很正常,朕能理解。”
“起来吧,一直跪着怪累的。”
圣人并不太记得温明月这一号人,也许曾在宫宴上见过一两回,可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不重要的人在他印象中总是面目模糊不清的,他只记得她是温明寒的嫡女,好像是上京美人榜上近年排名第一的美人。
得了准许,靳星渊这才起身,立于圣人的身侧。
“既然喜欢,为什么你以前不朝朕讨要她?你是朕忠心耿耿的臣子,想要一个女人,同朕说便是,朕愿意给你赐婚的。”
圣人放缓了声调,口气听起来似乎有些遗憾,又有些高兴。
“臣配不上她,不敢心存痴念。”
靳星渊道。
其实,靳星渊是有些后悔的。
如果他在半年前,凭借着锦衣卫指挥使的无上权力,凭借着圣人对他这把刀的盛宠,倒是可以试着对镇远侯府的嫡女温明月强取豪夺,求圣人开恩赐婚。
这样一来,温明月脱离了镇远侯府,成了靳家主母,如此一来,之后镇远侯府发生的灭门之灾,温明月恰好可以躲逃过去。
只是他当时觉得指挥使这个位置看起来风光,却不晓得什么时候会遭殃殒命,甚至于累及全家。
他这样身处无边黑暗的人,配不上站在熠耀光明处的她。
“如今出了三皇子谋逆一案,温明寒牵涉其中,这下子,你想要一个叛臣之女,这可有些难办。”
圣人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倒是有几分愉悦。
他正发愁新上任不久的锦衣卫指挥使没有一丝一毫的小辫子呢,不太好完全掌控。
如今,靳指挥使倒是将小辫子送上门来了。
温明月,一个十六岁的年纪轻轻的上京第一美人,可真是红颜祸水啊。
圣人年过花甲,自然不会对温明月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只是,靳星渊看起来不近女色,没想到居然看中了这么一个叛臣之女。
大约是有些竹马情谊的缘故吧?
圣人能怎么办呢,自然是撮合一对有情人啦。
“温家嫡子温明烨不能放过,经查证,他私底下也参与过谋逆案,必须死。”
“至于温明寒的发妻苏氏,嫡女温明月,以及其他若干女眷,朕且大发慈悲的饶她们一命,发配入教坊司为奴为婢,永世不得脱贱籍。”
“至于你心悦温家嫡女,你靳指挥使这么大的能耐,便自己去想办法吧。”
靳星渊抿唇略作思考,半晌,他薄唇开口道:
“臣希望陛下允许臣在芙蓉楼纵一把火,让温家嫡女从芙蓉楼假死脱身,然后安排一个良籍的假身份,这样,臣可以将她豢养为外室。”
圣人也可不费吹飞之力拥有一个了能够随时随地致靳星渊于死地的把柄。
“就这样办吧,朕允了。”
圣人开恩道。
15. 尽本分
靳星渊口中的那一声轻叹,声音虽小,却不偏不倚地落入苏皎皎的耳中,她觉得靳星渊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也会叹气,真是个稀奇事儿。
“爷叹什么气啊?”
于是双手柔荑提着红色石榴裙的裙摆,从正对试衣铜镜的方向转过身来,面色艳若桃花,黑长卷翘的鸦睫上下蹁跹,红唇微微翕动,一脸天真烂漫的好奇道。
表妹讲话时,嗓音又甜又软,轻柔呢喃,这使得靳星渊恍惚间觉得,眼前身穿石榴裙的苏皎皎,他温驯乖巧的外室,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一场不真切的绮丽幻梦。
好梦一场,清醒过来后会如何,他们的今后会如何?
“叹娇娇儿今日来了小日子,美色当前,爷只能看着,无法拆吃入腹的尝到嘴中,实在是有些吃味啊。”
听到苏皎皎的大胆提问发言,靳星渊那总是给人压迫感的薄唇翘起一角,扯出一副浪荡子的纨绔姿态来,他神色轻佻道。
“爷真坏,总是想着那事儿。”
苏皎皎听到这话,她朱唇嘤咛,一脸羞涩,脸颊比桃花还要艳红三分,脸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
“爷还可以更坏,就在此处强要了你。”
靳星渊抬着眼,侧目看着一张玉软花柔的小脸蛋,脸红得几乎快要滴血出来的娇娇儿,他玩心大起,故意一脸坏笑道。
他笑得痞气横生,可他偏偏生得剑眉星目,因而丝毫不显得淫.猥,反而显得有几分少年风流。
“可皎皎的小日子来了,爷可吃不到了,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
苏皎皎的红唇微抿,贝齿咬着唇瓣内侧软肉,她态度温吞地拒绝道,那语气不像是在生气,而更像是在同眼前的男人呢喃撒娇。
“可爷在出门前不是说过么,女子来小日子的时候,虽然不能雌伏承欢,却还有别的方法来讨男子欢心。”
“娇娇儿,你想知晓吗?”
靳星渊问道,声音冷冽喑哑。
“爷想让皎皎知晓,皎皎便想知晓。”
这话回答得天衣无缝,无可指摘,很是圆滑讨巧。
可靳星渊此刻却是不想放过娇娇儿,他开口提点道:“可以用手。”
“过来。”
“蹲下。”
“用手伺候它。”
一连三个命令,用词简短,却听得苏皎皎心头一惊,神色茫然,她略作思考,这才反应过来,靳星渊是让她在这青天白日,女子的试衣阁内做些什么。
“爷坏。”
苏皎皎站在原地,不肯迈步,她咬着唇,做出最后的挣扎。
“坏也忍着,快点给爷过来。”
靳星渊伸手敲了敲桌面,冷了眉目,周身的压迫感使得整个房间内的空气都凝滞了。
“爷,可否别在这里,我们回甜水巷,皎皎愿意伺候您的。”
苏皎皎试图再挣扎一下,她咬着红唇唇珠,试探问道。
“娇娇儿,你如此扭扭捏捏的,觉得自己是在尽一个外室的本分吗?”
靳星渊说这话的时候,冷了眉眼,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摄人,因而看起来像是在审问锦衣卫诏狱中的犯人一般,令苏皎皎恍惚间有个错觉,若是她再推脱拿乔,扭捏不从,他便要用刑具对付她了。
“爷莫恼,皎皎知错。”
苏皎皎赶紧朝前迈步,走到靳星渊的身边,蹲下,伸出手来,照做不误。
一室春光旖旎。
—
苏皎皎一身合身的款式时兴的红色石榴裙,她走在靳星渊的身侧,二人手拉着手,出了女子试衣内间的门。
“两位客人,衣服试好了没有啊?”
李掌柜在门外站了好久,心道,不过是试一套衣服罢了,怎么两位客人在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
可又转念一想,女子试衣服本就比男子耗时间长些,何况还有个面目如此俊美无俦的郎君陪着,自然是磨磨蹭蹭的。
李掌柜只听吱呀一声,抬眼看见试衣间的门开了,男客一身绯色飞鱼服,大手拉着女客的小手,女客一身石榴裙,头戴帷帽遮脸。
李掌柜笑脸相迎,一脸殷切问道。
“很好,就要这一套了。”
“这件桃粉色的长袖对襟百褶襦裙,娇娇儿,你要不要试一试?”
“皎皎这就去试穿。”
这回苏皎皎是一个人去试衣内间,她脱下遮脸用的帷帽,脱下身上一套明艳得几乎流光溢彩的石榴裙,换上一套桃粉色的百褶襦裙,她觉得很是合身,仿佛又是量身定制一般,后又对着铜镜照了照。
铜镜中的她红唇两角翘起,笑靥如花比方才试穿石榴裙时更真心了些。
看起来,她更喜欢桃粉色的这一套。
实在是因为,对于红色,她是有点阴影的。
“爷,皎皎的衣服换好了,进屋内来看看皎皎吧。”
靳星渊进来试衣内间后。
苏皎皎一身桃粉色的百褶襦裙,她在靳星渊身边转了一圈,然后抬眸看向他,红唇勾起,笑吟吟道:“谢谢爷,爷挑衣服的眼光就是好,皎皎很喜欢这一件衣服。”
“爷的娇娇儿喜欢便好。”
靳星渊看着眼前一身桃粉色襦裙,玲珑身段,蛾眉曼睩,目騰光些,明眸善睐,姝色无双的倾城美人,他眼睛都看直了。
只觉得圣人说得没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靳星渊起初原本是打算将温明月从芙蓉楼救出来,安排一个假身份,然后给她一辈子也花不完的一大笔钱财,今后她自己过安生日子,天高海阔,任雀鸟飞翔。
可他也有私心,他没忍住,染指了她,玷污了高悬天空的一轮春月,他囿困着她,让她当他见不得光的外室,一辈子只能依附他的羽翼庇护而活。
“爷的娇娇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靳星渊将他的一些卑劣的见不得天光的腌臜心思深埋在心中,他又抬眸多看了眼面前的娇娇儿一会儿,真心地夸赞道。
“爷,皎皎感觉,这两套衣服怎么都这么合身啊?”
苏皎皎的心思浅,因而有什么便说什么,她一脸迷惑叹道。
她身形较瘦削娇小,因而从前偶尔几回去街边成衣铺买衣服的时候,时常没有合身的现货,只能挑选好了布料和心仪的时兴款式,然后量体定制,等成衣铺的绣娘缝制好了,再送到镇远侯府来。
“哼,这两套衣服都是爷提前一个月,派府上婢女来这雅衣阁定制的,自然合你的身材。”
靳星渊也不觉得这点小事儿有什么好隐瞒的,他薄唇一勾,颇有耐心地解释道。
“谢谢爷。”
苏皎皎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
苏皎皎戴上帷帽,然后同靳星渊一起出了试衣间的房门,房门外,李掌柜正在那规规矩矩地站着,等着两名客人出来,他好待客。
可苏皎皎不顾李掌柜这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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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她藏不住心事的脑子里又产生了一点儿新的疑问,脱口而出道:
“只是,爷怎么知晓皎皎的身形尺寸的,也太精准了点吧。”
“皎皎儿,你的身上的哪一寸肌肤,爷没有碰过?爷自然晓得你的身形尺寸。”
“爷,别说了,掌柜的还在这儿看着呢,说这话怪羞的。”
苏皎皎听到了靳星渊口中口无遮拦的混不吝的话,她一下子双颊飞红,脸红耳热,她心道,这话说的,好似二人天地颠倒过多回似的,可事实上,也就那么一回。
“二位客人感情甚笃,不如再多看看有什么布料看得中,购买下来,我派阁内绣娘多为这位美人缝制几套新衣裳。”
李掌柜尴尬了笑了笑,立马转移话题,推荐着雅衣阁内新款的布料,都是些上京贵女们喜欢的款式。
“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
靳星渊道。
“爷帮皎皎选吧。”
苏皎皎脸上红晕稍稍消退,她红唇细声喃喃道。
她心道,毕竟将来身为靳星渊的外室,是要时常穿给他看的,不如让他挑选中意的,今后看着也更顺心合眼。
“你自己选。”
“哦。”
苏皎皎点头如捣蒜,她心道,也许爷一个大男人,不太喜欢替女子挑选衣服吧。
因而,苏皎皎一个人挑选了半天,在水红色山茶花暗纹和烟紫色芍药暗纹的两匹布料当中犹豫了半晌,这才决定,买自己喜欢的烟紫色,而不是爷喜欢的水红色。
反正也有一套红色的石榴裙了,大不了,靳星渊过来甜水巷的深宅小院的时候,她就穿这一套石榴裙。
“掌柜,这两匹布料都要了。”
靳星渊看出苏皎皎对两匹布料都很喜欢,难以取舍的样子,心想这小妮子替他省下这点银钱做甚,他堂堂指挥使,又不缺钱,于是他十分大方道。
“谢谢爷。”
听到靳星渊口中的大方话语,苏皎皎心中一喜,帷帽白纱底下,她的一双眸子也亮晶晶的,显得明亮活泼起来。
苏皎皎正发愁呢,她私心喜欢那一匹烟紫色的布匹,可又想要那一匹水红色的布匹,因为她觉得靳星渊喜欢他穿红色,因而她希望多一套红色的衣裙,好讨他欢心。
苏皎皎一听到靳星渊说两匹布料都买下,她先是欣喜,后又郁闷。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蠢笨的姑娘,靳指挥使这么厉害的人,身为他的外室,自然是可以随意多买几匹布裁衣服的。
如此这般,倒是显得她小气计较了。
“怎么?又反悔了,不喜欢这两匹布料?”靳星渊直觉觉得这般,便薄唇开口道。
“没,皎皎喜欢的。”
“只是皎皎觉得自己蠢笨,居然想着替爷这样顶顶厉害的人物省钱,真的是好丢脸哦。”
苏皎皎喃喃细语道,那甜软嗓音像是在撒娇卖痴一般。
靳星渊感到有几分好笑,他的娇娇儿,方才在两匹布料面前踟躇不定,竟然是想为他省钱。
“掌柜的,就定下这两匹布料了,衣服做好后,会有专人过来取,你交给那人便是。”
靳星渊说完,便一只手中提着层层严实包装好石榴裙的那个四四方方的米色纸盒子,另外一只手拉着头戴帷帽遮面,一身桃粉色襦裙的苏皎皎的小手雪白柔荑,二人出了雅衣阁,他的大手紧紧的拉着她的小手,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共沐天光。
16. 不对等
二人出了雅衣阁,沐浴在同一片天光下,又大手牵着小手,并肩而行地在热热闹闹的街道上漫步。
苏皎皎简直要被这花花世界给迷了眼。
她从前是镇远侯府嫡女的时候,由于侯府的门禁森严,因而她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回门,就算出门也要有很多婢女陪同,哪里像是现在,她可以自由自在地逛街。
她时而停下来,摸摸街边小商贩卖的红白相间的狐狸面具,将狐狸面具戴在靳星渊的脸庞上,面具遮掩了男人的眉目,却也遮掩了他的浑身戾气,使得他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可爱傻气。
她时而停下来,看看街边小摊摆卖着的各种款式花纹的香囊,虽然款式布料没有她曾经身为贵女时候常用的精致,可也样式新颖,价格便宜,寻常女子最喜欢买这些精致又不昂贵的小玩意儿了。
靳星渊的脸上戴着狐狸面具,透过面具眼睛的两个孔洞,他瞥见苏皎皎摸着一个款式好看,价格便宜的月牙白栀子花刺绣的香囊,一双雪白柔荑捧着手心的香囊不撒手。
虽然隔着帷帽的缘故,靳星渊看不见苏皎皎的脸上此刻的神情,可他知晓娇娇儿这一副迈不动步子的模样,是十分中意手中捧着的这个便宜香囊,想要将它收入囊中。
“呵……”
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就是好懂,靳星渊心中愉快,一向以冷血杀神闻名整个上京的他,红白狐狸面具底下,那张常年阴鸷的面孔变得温和起来,如刃薄唇勾起一角,露出一道清浅笑意来,颇有几分少年意气。
“想要就买下来吧,爷请客。”
靳星渊放软了一向冷冽冻人的声调,薄唇浮动几下,温声说罢,便大方地掏出钱袋子中的一一锭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准确无误的扔给了卖香囊的小摊贩的手中,并且豪横大方道:“不用找零钱了。”
“哎,夫人,这香囊您拿好,再送您一枚鹤纹玉佩,送给您的夫君吧。”
小摊贩得了一锭银子,心中欣喜,便送了一枚价值一贯钱的和田玉鹤纹玉佩,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玉佩纹路上画的是松鹤延年,寓意非常好。
苏皎皎听到小摊贩喊她夫人,心中先是有些开心,又想到自己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外室,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阴霾。
如今还好,靳星渊暂且只有她一个红颜,可他终究要成家的,会有一位主母,许多姨娘美妾,还有年轻的通房丫鬟呢,也许还有更多养在私宅的外室美人。
到时候,靳星渊的心里眼底,哪里会有她苏皎皎的位置呢。
苏皎皎晓得,表兄靳星渊这人与从前幼时变化太大,简直是脱胎换骨,脱了肉体凡胎,换了狠辣毒绝的骨。
如今看着人狠,对她也有些坏,有些不太尊重人,将她当做可折辱的玩物看待。
可他心是好的,哪怕日后白云苍狗,浮云变化,他后宅娇妾美婢无数,她年老色衰,他就算对她没有了那方面的需求,也会恋着旧情,对她照拂一二,使得她不至于被始乱终弃,安度余生。
可若不是出了三皇子谋逆案一事,她也许能够作为名门世家贵女,风风光光地嫁给靳指挥使,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如今,她区区一个外室,哪里担得起“夫人”二字呢。
她是一个弱质女流,不懂得家国大事,她只晓得,她憎恨三皇子袁屹海的狼子野心,也憎恨父亲温明寒的一时糊涂,毁灭了温氏满门,她憎恨这个世界。
同样的,也她憎恨靳指挥使,为何要对她这般好,冒着风险助她从芙蓉楼这座勾栏院中假死脱身。
既然肯助她,为何又不肯放过她,任由她离开上京,去偏远地方改名度日。
为何觊觎她的身子,却又仅仅将她当做玩物外室看待,肆意折辱。
她同他之前的关系,从前不对等,她尊他卑,她对他求而不得。
如今地位颠倒,二人之间更是不对等,他尊她卑,她依旧对他求而不得。
也罢,有些东西当真是命中注定,求而不得,造化万般不由人。
如今时过境迁,一切尘埃落定,便安分当靳指挥使的外室,安于外室这个卑贱不堪的身份。
等他有朝一日厌弃了她这个外室,有了红颜新欢,她便离开他,偷偷从他身边逃走,她要离开上京,从此山高路远,各自安好。
苏皎皎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爱靳星渊这位曾经寄住在镇远侯府几年光阴的便宜表兄了,五岁时的慕艾可以说是懵懂无知,十四岁时的慕艾可以说是情窦初开,如今十六岁了,她的慕艾,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苏皎皎真的很爱靳星渊,这位表兄,无论是曾经弱小无力的他,亦或是如今几近神祇的他。
她很爱他。
以至于路边小摊贩口中的寻常一句“夫人”,她怎么就又涌起心中酸楚,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了,她鼻尖眼尾泛红,一脸的晶莹泪痕。
苏皎皎哭泣得有些凶,因此哪怕是无声的啜泣,可抽噎声也隐约可闻,细窄肩膀也微微颤抖。
哪怕是隔着帷帽的一层白纱,靳星渊也很明显发觉了苏皎皎的状态不对劲。
“哎……”
靳星渊轻叹一口气,心中困扰,自己不过是今日休沐,所以特地来甜水巷看望她,带着她出门散散心,谁知,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光阴,娇娇儿已经哭了两回了,比林黛玉都能哭。
靳星渊正不晓得该如何措辞出言安慰苏皎皎,缄默半晌。
可苏皎皎已经很快收敛好不愉快的情绪,她逐渐止住了泪,只是帷帽底下,鼻尖红红的,眼皮肿得似红桃,看起来别有一番颓唐荼靡风味的娇颜玉貌。
苏皎皎垂眸,黑长羽睫上一颗泪珠滚落洇在地面上,她的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盯着自己双手捧着的那一枚鹤纹玉佩以及月牙白香囊。
她看了眼玉佩成色,又估量了一下便宜香囊的市价,心道这枚玉佩加上这香囊,加起来也不值一锭银子,爷可真是败家。
“爷。”
苏皎皎手中捧着心仪的月白色茉莉花刺绣香囊,以及买一赠一的一枚稍稍值钱一些的和田玉白鹤青松纹路玉佩,开口唤了一声爷。
“爷,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吧?”
苏皎皎帷帽白纱底下的那张玉软花柔的小脸上露出如花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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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泪痕尚未干涸,因而显得有些凄艳,她红唇翘起,心情转换得不错,由阴转霁,却故意瘪瘪嘴道。
方才那个红白狐狸面具,苏皎皎原本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捉弄一下一向有“活阎罗”恶称的靳指挥使,于是便将狐狸面具戴在了他的脸上。
苏皎皎兴致颇高地看了片刻,觉得可可爱爱的狐狸面具同一向冷血铁面的指挥使大人实在是不搭,本打算将狐狸面具从他脸上拿开,还给路边摆摊的小商贩。
可谁知,靳星渊却大方地扔给了路边小商贩一锭银子,也没要找零,便头戴红白相间的狐狸面具,一只温暖手掌拉着苏皎皎的雪白柔荑,二人一起并肩迈步而走了。
一个狐狸面具顶多二十文钱。
现在也是,这个香囊和玉佩,加起来最多值一贯钱。
爷,您是散财童子么?
苏皎皎心中腹诽,面上却不太敢如此出言打趣他,只是有些惋惜地说他浪费钱财,这么多银钱呢,不要的话,扔给她也好啊。
“爷乐意,爷高兴乱扔银子为红颜。”
隔着一层狐狸面具,靳星渊的冷冽声线听起来有一丁点儿闷闷的,他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
“喏,这枚鹤纹玉佩,皎皎特意送给爷的。”
苏皎皎说罢,便将手中的那一枚鹤纹玉佩递到靳星渊的眼前。
“拿爷的钱买的东西来孝敬爷,娇娇儿也真是,况且寻常廉价玉佩,也入得了爷的眼?”
靳星渊虽然话里话外都是鄙夷低看,可却是十分欢喜地接过了苏皎皎的一双雪白柔荑捧着的那枚鹤纹玉佩,隔着狐狸面具瞅了一眼。
然后,像是得了个什么无价的宝贝似的,靳星渊赶紧将手中捏着的这枚做工粗糙、价格低廉的鹤纹玉佩挂在了自己的腰间蹀躞带上。
靳星渊又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来,帮苏皎皎将她的那个月牙白香囊挂在她的桃粉色对襟长袖百褶襦裙的腰间绦带上系好,这才道:“好了,继续逛街吧。”
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了一会儿,靳星渊这才问道:“你方才哭什么。”
“皎皎想起父兄他们还有母亲了。”
苏皎皎的皓齿轻咬着红唇,随口扯了个谎言,她不太想让靳星渊事无巨细地知晓自己的晦暗心事。
更不能让他晓得,她已经下定决心,将来他厌弃了她,她便从他身边逃走。
“斯人已逝,皎皎还是莫要过于伤心,忧思伤脾,你要好好活着,这样才对得起你父亲母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
靳星渊出言安慰道,他也晓得自己的安慰很苍白,很无力,毕竟苏皎皎如今亲人都不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人非草木皆有情,哪里是劝慰几句就可以不伤心的呢。
“嗯。”
苏皎皎垂下眼,抿着红唇,点了点头,说自己晓得了,可她才不会实话实说,她虽然很想念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可她方才恸哭,却是因靳指挥使而哭。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
那么现在,她会恪尽职守地当他的外室,余下同表兄相处的日子,就当是短暂的幻梦一场吧。
17. 遇熟人
苏皎皎和靳星渊并肩而行,她头戴一顶帷帽以白纱遮面,他头戴一个红白色的狐狸面具遮脸,在人潮如织,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漫步。
二人路过街边一家朱颜阁,里面有很多身着倩丽衣裙的女子在挑选各类首饰,种类繁多,妙龄少女们的声音如莺啼般动听,听起来很是热闹。
“想买胭脂水粉,首饰珠钗么?”
靳星渊停驻在朱颜阁的阁门口,他侧目,问着身侧的苏皎皎。
“嗯,皎皎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爷看。”
苏皎皎以为靳星渊嫌弃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太过于素净,不能够讨得他的喜欢,因而,作为一个合格的外室,她赶紧点头顺从道。
苏皎皎这却是误解了。
对于靳星渊来讲,无论是怎样的她,他都喜欢。
是小时候粉雕玉琢,童真善良的她。
是长大后矜贵清冷,玉软花柔的她。
是在芙蓉楼内一身风尘味,妩媚妖艳至极的她。
是如今素面朝天,收敛了锋芒,做低了姿态,温和温驯的她。
“那跟爷走吧。”
靳星渊温和道,说罢,他温暖手掌拉着苏皎皎的柔荑,二人一同进入了朱颜阁内。
“娇娇儿,喜欢什么款式的珠钗银饰,胭脂水粉,你自己挑选一下,喜欢什么便买下什么,不用想着替爷省钱。”
红白狐狸面具底下的靳星渊声线冷冽道。
只是好巧不巧的,二人偶遇了贵女张仪蝶。
张仪蝶是大理寺少卿张修竹的嫡亲的二妹妹,姿容清秀却又不过分昳丽,细长的眼角眉梢别有一番韵味在里面,是上京美人榜上排名前十的美人。
张仪蝶的嫡兄张修竹,是靳星渊的挚友,有过生死交情的那种,因此,靳指挥使时常会去张修竹的府邸上叨扰。
一来二去,也认识了张修竹的妹妹张仪蝶。
张仪蝶和张修竹的父亲张泽禄是当朝太傅,位列三公,是当朝皇子们的开蒙老师,张家书香世家,世代清流。
因而,张仪蝶也是从小饱读诗书,她在诗词社论等方面的造诣,不逊色于寻常考中举人的男子。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无法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此时,朱颜阁内,张仪蝶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袖对襟襦裙,用的是上等浮光锦,月白色的布料上有浅白色蝴蝶暗纹刺绣,这等布料在上京贵女中间很是流行,有价无市,她好不容易才得一匹布料,裁制成了一身华裳。
“指挥使大人,您怎么在这种地方?是有公务在身,来查案的吗?”
虽然靳星渊的脸上戴着一张红白狐狸面具,遮盖住了除眼睛以外的所有部位,可张仪蝶一眼就认出了靳星渊的那一身绯色金线的蟒袍飞鱼服,那一身锦衣是指挥使才配穿的。
张仪蝶的一双杏眼弯弯,鸦睫卷翘,眸底流露出三分欣喜,三分惊诧,她十分的好奇,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来朱颜阁这等女子来的地方,因而红唇翕动地问道。
可须臾时间,张仪蝶便察觉了,靳星渊的身后尾随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靳星渊身后半步距离站着的这名年轻姑娘,她一身桃粉色的对襟长袖百褶襦裙,裙摆上有桃花花朵暗纹,腰间用来束腰的绦带上还挂着一个月牙白的香囊,香囊看起来粗制滥造,廉价得很。
至于脸,被帷帽的白纱遮掩住,只隐约看得见轮廓,脸型大约是好看的瓜子脸吧,也不晓得姿色如何?
张仪蝶心中郁闷,她今日偶遇指挥使靳星渊本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她心仪他很久了,如今恰好有机会叙两句旧,让他多多注意到自己。
可为什么,靳星渊偏偏带着一个陌生姑娘在身边,二人之间相处似乎还很亲昵的样子,他在帮她挑选珠钗。
苏皎皎的雪白柔荑中拿着两枚珠钗,一枚是双凤纹鎏金银钗,钗尾缀着一颗红宝石流苏,另外一枚是累丝珠钗,钗尾缀着三枚色泽上乘的白珍珠。
她都喜欢得很。
可她看了眼标价,两枚都价格不菲。
从前的侯门嫡女肯定眼睛都不眨便都买下来。
可现在,她受靳星渊的庇护,她不太想让他为她破费,总感觉自己将来会亏欠他更多。
“张二姑娘,本大人想给自家外室挑选些胭脂水粉,珠翠玉饰,这才在休沐的时候,专程陪同娇娇儿过来这朱颜阁一趟。”
“没想到偶遇了张二姑娘,真是好巧啊。”
靳星渊说这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他的声线冷冽,好似寒冬腊月的湖面上的一层亘久不化的刺骨寒冰,听着便有冷意。
“是啊,大人,是很巧。”
张仪蝶却是习惯了靳星渊的冷言冷语,她其实觉得他这般冷淡做派很有男人味儿,说话时的一字一顿的冷酷喑哑声线,足够令她的心头小鹿乱撞。
“不知大人身后的这位姑娘是何人?”张仪蝶一脸好奇道,她的红唇勾起一侧,声音咿咿呀呀,如同莺啼。
“她叫苏皎皎,是本大人近来收的外室。”
寻常男子就算是养外室,也自然是不会将外室二字时常挂在嘴边,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可靳星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杀人无数,树敌无数,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可言,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
“哦。”
张仪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腹诽连连。
靳指挥使从前看起来挺不近女色一个人,几个月前怎么就看中了镇远侯府的嫡女温明月,这个叛臣之女,居然破天荒地去芙蓉楼逛窑子,还一掷千金,包下她三个月的时间。
居然还为了温明月,同一向无法无天的世子袁禄寿作对。
这件二男争一女的事情,可是一桩风月相关的风流韵事啊,也不知是谁走漏出来的消息,总之,上京的贵女圈子间都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一场寻常的赏花宴,有贵女们私底下讨论,若是在指挥使靳星渊和世子袁禄寿之间选择一人为良婿,该选谁?
当时有贵女调笑道:“靳指挥使一尊冷面杀神,袁世子一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她可一个也看不上。”
另一贵女调笑:“你这庶出的出身,想嫁给靳指挥使或者是袁世子,至多只能当个姨娘,还有脸嫌弃他们二人。”
被揶揄调笑的贵女回击道:“那你的出身高贵配得上,你去嫁给他们二人啊。”
当时,张仪蝶在一旁听着贵女们之间的调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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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她嘴上缄默不言,不插嘴打诨。
张仪蝶心中却是想着,今后若是能够嫁给靳指挥使,一生一世一双人,琴瑟和鸣,比翼双飞,那该有多好啊。
张仪蝶原本还有几分庆幸靳指挥使中意的罪臣之女官妓温明月在芙蓉楼的一场大火中香消玉殒,这样想虽然有几分卑劣,可如此一来,她便可独占指挥使大人了。
可没想到,这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靳指挥使却又是相看中了别的女子,居然养起外室来。
也罢,男女有别,要求男子为一女子守身如玉,本就是痴心妄想,张仪蝶安慰自己道。
张仪蝶心头想着,只要指挥使大人能够对她产生几分慕艾之情,愿意三书六礼,红雁为信,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让她过门,她不在乎他府中后宅中有几个姨娘娇妾,通房丫鬟,又或者是在府外金屋藏娇,豢养外室。
张仪蝶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收拾好心中情绪,她扯着红唇嫣然一笑,朝着眼前偶遇到的指挥使靳星渊问道:
“可否让大人身后这位姑娘摘下帷帽,同臣女一起挑选珠钗首饰。”
“臣女是看自己同这位姑娘年纪相仿,好有个伴,一起挑选珠钗首饰,一定别有乐趣。大人是男子,怎懂得姑娘家家的心思呢。”
张仪蝶看靳星渊一副不可置否,不愿意答应的模样,她又添嘴道。
张仪蝶一长段话说完,只觉得房间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是站在张仪蝶面前五步之遥的靳星渊身上散发出来的极强的压迫感。
她若是此刻掀开靳指挥使脸上戴着的那个看起来可可爱爱的红白狐狸面具,就会察觉到,此刻的他,眸色骇人,一脸不悦。
苏皎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前半步护着她的靳星渊周身散发出来的摄人气场,她的胸腔内的一颗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房间内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苏皎皎决心要自己解决掉眼前这桩麻烦事儿,总不好意思事事都依赖仰仗靳星渊,她捏着软嗓,与平时的声调有很大的差异,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道:
“皎皎前日吃了些海鲜,也不知怎的过敏了,一脸麻子,因而才戴着帷帽遮丑的,因而不想摘下帷帽白纱,省的让贵女看了笑话。”
“至于挑选珠钗首饰,皎皎也已经挑选好了手中这两样,皎皎身份低微,就不陪同这位贵女一起挑选了。”
“既然如此,那臣女就不强求了。”
张仪蝶这才放过了苏皎皎,她同靳星渊道。
张仪蝶本就比靳星渊和苏皎皎二人早来这家朱颜阁,已经挑选好了自己所需的东西,正打算同阁门口等着的两名婢女一起坐马车回家去。
只是下楼的时候恰好看见了靳星渊,和他身后的外室苏皎皎。
张仪蝶并不晓得苏皎皎就是温明月本尊,她只是可惜,没能如愿看到靳星渊的外室苏皎皎的脸是什么模样,定是很美吧,会比她张仪蝶更美吗?
张仪蝶从小就一向清高,不仅对自己的诗才很自信,更对自己的姿容很自信,可以说有点儿臭美。
只是,她想,她能够容忍靳星渊有美艳的外室,可并不期望他养的外室姿容比她更美更艳,能够艳压过她这个未来的靳家主母。
18. 登徒子
张仪蝶前脚走出了朱颜阁,朱颜阁内,一下子只剩下苏皎皎同靳星渊了二人了。
苏皎皎整个人处在受惊吓过后余惊状态当中,心有余悸,因而心脏后知后觉地不镇定地狂跳个不停,她脑子懵懵的,半晌未曾回过神来。
苏皎皎有些后怕,她同贵女张仪蝶倒是认识,二人是同龄人,曾经在不知哪家哪府的赏花宴上见过,而且见过好几回,还说过几回话,张仪蝶曾夸过她的容色摄人,姝色无二。
若是方才帷帽被张仪蝶掀开,那她可就完蛋了,定会被送回芙蓉楼,当回那个罪臣之女官妓温明月,亦或者更严重一些,圣人大怒,她直接被枭首示众,早早地殒命。
幸亏张仪蝶没有手欠上前掀开她的帷帽,万幸万幸。
苏皎皎方才应付张仪蝶的时候,心态方算得上镇定,可张仪蝶离开朱颜阁后,她一颗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倒是后知后觉的开始心跳如鼓,她的细窄肩头也小幅度的颤抖,紧张得胃都有些疼。
“娇娇儿,你别害怕。”
靳星渊伸一双温暖大手抓住身侧苏皎皎的一双雪白柔荑,他握着的力道很紧,仿佛他永远不会松手一般。
“有爷在,没人胆敢掀开你的帷帽的。”
靳星渊出言安慰道。
听到靳星渊的一腔低沉喑哑的冷冽声音,苏皎皎的心中的紧张感消解了不少,细窄肩头不再发抖,心跳也逐渐四平八稳。
“爷,皎皎不怕,皎皎方才只是想自己解决这种事故,毕竟,爷也不能日日陪在皎皎的身侧,陪一辈子吧?”
苏皎皎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状,红唇翘起一角,笑吟吟道,嗓音娇软道。
“……”
靳星渊很想说,他可以陪她一辈子,可他未曾说出口。
只是他虽然处在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一人之下,可登高必跌重,他一个整日在刀刃上舔血的人,无法许诺她一生一世。
“好了,张仪蝶已经走了,爷莫要恼了,陪皎皎一起挑选珠钗首饰不好么。”
苏皎皎又挑选了一支款式好看的红梅琉璃钗,两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一支银质四蝶步摇,以及红梅花钿、粉桃花钿、金色梅花花钿,挑的都是些款式好看,价格也在朱颜阁中等价位的。
“好了,爷,皎皎挑好了,爷再陪皎皎去胭脂水粉区挑选两盒胭脂吧。”
“皎皎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爷看,将爷的魂魄都给勾夺走。”
苏皎皎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同靳星渊说道,说罢,她的柔荑小手主动握住他的右手手掌,二人一起去了二楼,朱颜阁的胭脂水粉区。
苏皎皎挑选了两盒胭脂,拿在手中,道:“爷,皎皎挑选好了,我们回甜水巷吧?已经到了晌午,皎皎的肚子饿了。”
“不再多拿两盒胭脂吗?”
“别总想着替爷省钱,爷平日里整日忙着锦衣卫的公务要案,都不知道该怎么花钱,娇娇儿,你就大发慈悲,帮爷败败家吧?”
靳星渊眼看苏皎皎挑选的那些珠翠首饰、胭脂水粉,大都是朱颜阁中等价位的,样子好看,材质却不是最上等的,心道他的娇娇儿真的是放不开,外室就该有外室的样子,使劲赶最贵最耀眼艳丽夺目的拿不好么?
因而,靳星渊便故意开口调笑道。
“爷,皎皎平日妆容一般化得淡雅,因而两盒胭脂够用好长一段时间了。”
“况且,今日少买一些,等胭脂用空了,皎皎可是又要缠着爷,求爷出来陪皎皎逛街买胭脂的。”
苏皎皎笑吟吟道,她是真心这样想的。
她如今待在人迹罕至的甜水巷的深宅小院,无人识得她上京第一美人的面孔,她日子过得平淡乏味,倒也日日盼着靳星渊这个主子能够过来看她一两回,同她讲上几句话。
当然啦,最好也不要来太多回,一个月两回足够了。
苏皎皎想着想着,又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她想,今日是她恰好来了小日子,靳星渊这才在那方面放过了她。
若是他隔三岔五地来甜水巷,她的娇娇柔柔的身子骨,可承受不了他在床笫之欢方面的粗暴凶猛。
苏皎皎越想越觉得羞涩,帷帽遮掩底下,隔着一层白纱,她竟然是双颊浮现出了可疑的潮红色,脸颊发红发烫,原本瓷白的脸庞,此刻,艳若桃李。
“好了,爷,已经到了晌午,皎皎的肚子饿了。”苏皎皎的朱唇翕动,嗓音细软,她试图转移话题道。
“爷既然今日休沐,想必也没什么要事,要不要赏脸同皎皎一起回甜水巷那处,皎皎下厨做饭给爷吃。”
“好啊,爷今日高兴,赏脸尝一尝娇娇儿做的饭菜。”
靳星渊说罢,朱颜阁的女掌柜已经将苏皎皎购买的珠钗首饰,以及两盒胭脂打包好,打包成一个大纸盒子后用细绳拴住系好,打了一个活结,然后放在了靳星渊的手中。
“走吧。”
靳星渊的温暖却略显得粗糙的大手拉着苏皎皎的柔软又光滑的雪白柔荑小手,二人并肩而行,一起走出了朱颜阁。
出了朱颜阁,二人一起在街边菜贩子的菜摊边买了两颗西红柿,一些鸡蛋,还在鱼贩子的鱼摊面前买了一条足足一斤重的肥硕鲫鱼,又在肉贩子的肉摊处买了一斤五花豚肉,一斤瘦豚肉。
又去路边的一间烤鸭铺子,买了一只刚刚烤熟的烤鸭,涂抹了辣子后均匀切片,然后打包。
每买一处东西,都给一锭银子不用找零,足足扔了五锭银子。
“皎皎,饿了就先吃几口烤鸭垫垫肚子。”
“这烤鸭分量挺多的,闻起来也鸭油香味和辣子辣味四散,吃起来也香得很,皎皎的口水都差点淌出来了,爷也尝一点儿吧。”
苏皎皎尝了几口烤鸭的麻辣肥而不腻的销魂滋味,觉得甚为好吃,她又不好意思吃独食,便语气娇软,喃喃开口道,将手中包裹烤鸭的纸袋子递给了靳星渊。
“果真好吃。”
靳星渊瞪大一双狭长丹凤眼,边咀嚼口中鸭肉的麻辣爽利的百般滋味,一边夸奖道。
于是,苏皎皎同靳星渊决定先吃完烤鸭再回甜水巷也不迟。
二人一起坐在烤鸭铺子的店内一条长板凳上,解决掉了大半只烤鸭,这才起身,手拉手地出了铺子的门,一路慢吞吞地走回了朱雀大街入口不远处的来时拴马处。
二人同骑一匹马,一路回了甜水巷。
—
甜水巷的曲径通幽处,私宅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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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
已经刚过晌午,暖阳处在无边浮云漂浮着的天际的最高处,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宅院的庖屋内。
苏皎皎在进行一项难度极大的工作,杀鱼。
好不容易用一把菜刀的刀背拍死了鱼,她又开始用刀剐这条鲫鱼身上的鱼鳞,这对于她这样曾经的娇贵小姐来讲,是一项相当艰苦的工作。
“啊——!”
鱼鳞剐到了一半,苏皎皎的左手食指被划拉了一刀,伤口不是太深,可也疼得紧,血珠从伤口割裂处汩汩渗出血珠。
苏皎皎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哪里受过半点疼呢,她疼得一双剪水瞳的眸底流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眸中水光潋滟。
很快,在屋内坐着等开饭的靳星渊,听见了庖屋里的动静,他急匆匆地赶过来,便看见了娇娇儿的细嫩手指流了血。
“是爷不好,不该让你做这些粗活儿。”
“待会儿,爷下厨做饭给你吃。”
靳星渊一脸怜惜地说道,说罢,他薄唇半张,张嘴含住苏皎皎的受伤流血的那根左手食指,舔了舔伤口,很快,血流止住了。
“爷这是在做什么?”
苏皎皎觉得自己的左手食指酥酥麻麻的,痛觉是少了很多,血流也止住了,可她觉得有些不自在,爷也太轻浮了点儿。
“爷今日身上没带止血用的药膏,只能用口水代替了,还请爷的娇娇儿不吝嫌弃。”
此刻,靳星渊已经停止了轻浮的动作,他薄唇的唇瓣上沾染了一抹灼人眼球的血痕。
不知情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武功不敌,被人打得口吐鲜血了呢。
“爷可真是个登徒子。”
苏皎皎的雪白皓齿轻咬着红唇,一脸羞赧道,可嗓音咿呀动听,莺啼一般,不像是在嗔怪,反倒是像是在同指挥使大人撒娇卖痴一般。
“爷这个登徒子,只对着娇娇儿一个人发.浪。”
指挥使大人的语气轻浮,神态恣肆,言罢,他舔了舔唇舌上的腥,使得薄唇上的一抹惊心地红艷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么?”
苏皎皎眉梢一挑,却是不信。
心道,也许指挥使大人目前为止只对她一个人做出浪荡轻浮的登徒子做派。
可今后日久天长,他总会有新欢红颜的,他会冷落她这个旧爱。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苏皎皎突然脑子中想起了这句诗词,她心中怅然。
也不晓得,将来是哪般女子,能够有幸同靳星渊这等智多近妖、威风八面的天子宠臣,高不可攀的九天神祇,能同这等坐在神坛上的大人物,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般幸运的姑娘,她该是何等风姿绰约的妙人?
反正不会是苏皎皎。
可这句诗词还有下一句,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无法同靳星渊结发为夫妻,但她可以同他嬿婉及良时。
苏皎皎感受着左手食指指尖的酥麻痕痒,一时情动,做小妇人情态,她双颊飞红,心道。
在他厌弃了她,她逃离他之前,她会恪尽职守地当他的外室,她要同他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19. 檐下雀
“爷从前受了伤,也是这般处理的吗?”
苏皎皎突然好奇道,稍微想象了一下,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低头舔自己伤口的模样,觉得简直难以想象那副光景,因而感到有几分好奇心。
“爷以前身上若是有大伤口,那必定是用锦衣卫专用的特制金疮药,若是有些无关痛痒的小伤口,放任不管,它会自愈,爷可不会舔自己,怪恶心的。”
苏皎皎突然想起二人在芙蓉楼白日贪欢的那一回,他的上半身裸着,身材好得过分,蜂腰猿背,前胸后背却都是一些深深浅浅的累累陈伤,十分灼人眼球。
其中胸口左侧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道刀痕如今还皮肉疤痕朝外翻卷,想必受伤的时候,定是深可见骨。
靳星渊坐上如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圣人心腹,看起来风光无限,春风得意,可风光背后,该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痛酸楚啊。
苏皎皎心头起了柔软的怜惜之情。
“您方才舔我的指尖,就不觉得恶心吗?”
苏皎皎心思浅,想到什么便又说什么,她酡红着脸,红唇嗫嚅着细声呢喃,直言不讳道。
靳星渊原本是想帮苏皎皎的左手食指上的那道小伤口尽快止血,思想上没有任何不纯的地方。
可如今,看着眼前美人的小脸酡红,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小妮子可真是没皮没脸的,思想歪到哪里去了。
“爷巴不得多舔几口呢。”
靳星渊一道墨黑狭长的剑眉的眉头一挑,他神色轻佻,脸上戾气暂歇,一副轻浮浪荡子的模样,薄唇吐着热气,在苏皎皎的耳畔,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揶揄道。
“爷若是想浪,可以有空的时间多来甜水巷一趟,皎皎会尽自己的本分,乖顺伺候爷,让爷开心的。”
苏皎皎的一双剪水瞳弯成了月牙状,双颊酡红仍旧久久未消褪下去,红唇轻咬着雪白贝齿,两片朱红唇瓣上下翕动道。
靳星渊看着眼前的苏皎皎,一副温驯模样,活像是个只能够在他的遮天羽翼之下存活,受他庇护,因而只能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他是遮风挡雨的屋檐,而她是檐下雀鸟。
寻常外室想要讨好主子,大概就是苏皎皎此刻这般妇人情态吧。
靳星渊的那一贯冷硬如铁的心肠,难得软和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苏皎皎的那根受伤微微发红的食指,薄唇开口道:“娇娇儿,今后爷会时常来甜水巷看你的。”
“好了,娇娇儿先出了庖屋去外面等着,爷要在庖屋内大展厨艺了。”
靳星渊说罢,他一双大手一把揽起苏皎皎的那不盈一握的细腰,然后一把腾空抱起来,几步将她抱到了种植着一株桃花树的前院中。
“娇娇儿先在院子里坐着,看看一树桃花,或者随便做些什么事来打发时间。”
“爷去庖屋内做饭了。”
靳星渊说罢,一道绯色身影就又转身回了庖屋内。
靳星渊开始用菜刀给那条肥硕滑溜的鲫鱼刮鱼鳞,鱼鳞剐干净后,又将鱼肚子刨开,将里面的内脏鱼泡等杂碎东西全部扣挖出来,最后挖掉两侧鱼鳃。
然后将鲫鱼用清水濯洗干净,直到鱼身鱼肚都清洗得干干净净的,他将鲫鱼放在盘子中备用。
然后又开始将五花肉用清水洗一遍,然后切成大小合适的小方块状,装盘备用。
鸡蛋打在碗中,用筷子搅拌均匀备用。
西红柿洗干净后,切块放在碗中备用。
半个时辰后,两菜一汤就做好了。
一道红烧肉,一道鲫鱼清汤,一道西红柿炒鸡蛋。
“娇娇儿,快点过来用午膳了。”
靳星渊将三道菜一一装盘盛放好,然后端入院宅的主屋正厅内,放在桌子上放好,然后又去庖屋中拿了两副碗筷,出了庖屋,他这才冲着在桃树底下,杌子上坐着的苏皎皎道。
苏皎皎坐在一个矮小的杌凳上,她双手食指指腹搅弄在一起,然后垂下眸子,正在数着泥土上的落花数量。
数着数着就数乱了,索性不数花瓣了,她眸光也没有个主心轴,竟是发呆愣神了半天。
“爷,皎皎过来了。”
听到靳星渊那道熟悉的冷冽声音远远地传来,苏皎皎抬起眸子一看,她红唇扯起一侧,笑吟吟道:“爷,皎皎这就来。”
苏皎皎边说边从杌子上起身,她说完便尾随在靳星渊的身后几步,一路尾随进入了主宅正厅内。
这甜水巷一处的宅院是靳星渊新置办的私宅,是个一进院,是他一个月前,为了安置苏皎皎,才购置的。
院子不大,也算不得太小,有一个前院,两间厢房,一个下人房,一个净室,四四方方的主宅正厅内可以容纳下好几个人自由自在地活动。
此刻,内宅正厅内。
二人相对而坐,开始吃饭。
苏皎皎先是献殷勤,主动给靳星渊盛了一碗饭,然后又拿公筷替他布菜,大片的鱼肚子上的鲜嫩鱼肉都夹到了他的碗中,然后又夹了几块色泽金黄油亮的红烧肉给他。
见靳星渊动筷子吃了一口碗中的饭菜,苏皎皎这才坐下来,开始用公筷替自己布菜。
她夹了鱼肚子的另外一侧的大片鲜嫩肥厚的鱼肉,放入自己碗中,然后开始吃饭。
呜呜,这也太好吃了吧。
碗中米饭软软糯糯,却也地道有嚼劲,同她煮出来的米饭的味道尝起来截然不同,简直是天壤之别,高下立判。
明明是同一种大米煮出来的饭啊?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苏皎皎大口嚼了几口饭,然后,她又夹了一筷子碗中的鱼肚肉,尝到嘴中,味蕾上的鱼肉清甜味道,回味无穷,她口水都差点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出来。
苏皎皎胃口大开,大快朵颐,很快吃完碗中的大片鱼肚,又用公筷夹了好几块红烧肉在碗中。
她尝了一块红烧肉,咀嚼两口,那味蕾上的百般滋味,简直比她从前身为侯门嫡女,在镇远侯府上的庖房处的管事李叔做的红烧肉还要好吃许多。
苏皎皎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了大半盘子的红烧肉、大半盘子的西红柿炒鸡蛋,吃完了一整碗白米饭。
然后苏皎皎又用勺子舀了一碗热乎的鲜白鱼汤,一碗下肚,胃也暖乎乎的,她此刻的心情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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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皎皎吃饱了饭,她探出舌尖轻舔了舔自己的柔软红唇唇瓣,微眯着杏眸,一脸猫儿偷腥过后的餮足情态,轻声细语一般的莺啼道:“爷怎么不吃啊?光看着皎皎吃,弄得皎皎一顿饭吃得怪不好意思的。”
“没有,只是觉得爷的娇娇儿,吃相有几分,该怎么说么,吃相不够文雅吧。”
靳星渊心中打腹稿,组织了半天措辞,他本想说她吃相难看。
可转念一想,这不是那些酸腐文人骂人的臭词吗,于是,改口用了文雅二字。
苏皎皎心道,靳星渊定是一开始想用吃相难看四个字来形容她的,可最后又搜肠刮肚出来文雅这个文绉绉的形容词。
感受到了指挥使的难得体贴,苏皎皎情不自禁的红唇两角翘起,朱唇榴齿,露出一脸如夏花一般的清浅笑靥。
苏皎皎倏地又脑子中回想起自己这一个月吃的都是些什么食不知味的饭菜。
心中苦闷道,自己的厨艺也太差了点儿。
她被安排在甜水巷的这整整一个月,她都自食其力地下厨,吃的是些只有咸味的萝卜白菜,还有一些没加任何佐料,只加了粗盐的豚肉肉片,米饭也仅仅是煮熟了能够入口而已,只吃一顿两顿还好,尚且可以忍受,可吃久了,她便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如今,终于能够餮足一顿。
苏皎皎此刻的心情甚是美妙,好似一直雾霾阴雨天的心尖上开出了一朵小花来。
待到靳星渊吃相文雅地吃完饭后,苏皎皎不好意思再麻烦指挥使大人做些零碎杂活。
因此她便主动收了盘子,将碗盘筷子汤勺一并端入庖屋中,用清水一番清洗干净。
用完午膳过后,靳星渊一个人坐在前院的桃树下,坐在杌凳上,他抬眼看着满树的桃花,又垂眼看着满地的落英缤纷。
他回想起从前,二人初遇时的模样。
那时也是在一棵桃树下,他从噩梦中睁眼,视线中便是五岁的她,垂髫发型扎了两个花苞头,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她笑着朝他伸出了小手,送了一块麦芽糖给他。
如今,风云变幻,白云苍狗,依旧是在一颗桃树下。
“爷,您下午也待在这里陪皎皎吗?”
苏皎皎将洗干净的锅碗瓢盆给收拾好,用毛巾擦干了手,这才从庖屋内走出来,她看着院中桃树下,坐着赏花的靳星渊,她稍稍有些惊诧道。
“怎么,娇娇儿这就想要赶爷走。”
靳星渊看见一身桃粉色长袖对襟百褶襦裙的娇娇儿,她从庖屋中走出来,双手提着裙摆,云鬓半挽起,杏脸桃腮,朱唇榴齿,姝色无边,站在日光下,好似一副千金难求的美人图。
这幅美人图落入靳星渊的一双凤眸眼瞳中,他只觉得,一整树桃花,都不及苏皎皎的一分美艳。
“皎皎没有,爷胡说,皎皎希望爷能够多陪陪我。”
苏皎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勾唇微翘,笑吟吟道。
“下午,爷给你上妆描眉。”
靳星渊的两片薄唇上下浮动,他开口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剑眉星目的眉宇间少了几分迫人戾气,多了几分少年应有的意气风发。
20. 点绛唇
“爷会给女子点妆?”
听靳星渊说要下午给她上妆描眉,苏皎皎一脸又惊又诧,也许还有几分浅淡的欣喜之情。
她鸦睫卷翘,瞪大了一双剪水瞳,美目盼兮,红唇莺啼道:“真的么?爷可不要唬我。”
“技多不压身嘛,爷自然是会的。”
靳星渊勾唇浅笑道。
“爷除了皎皎,还曾给旁的女子点过妆描过眉嘛?”
苏皎皎的红唇翕动,鸦睫翩跹,眸光看起来精神奕奕,半是肯定,半是疑问道。
毕竟,苏皎皎从前听说,锦衣卫指挥使靳星渊一向不近女色,上京的贵女圈子内,很少有同靳星渊相关的风月消息流出。
曾几何时,三皇子袁屹海将自己身边一名娇养了许久的美婢阿紫送给了靳星渊,作为他刚荣升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贺礼,又送了价值千金的一副羲国山河图,是当朝一位有名的不世出的画师所绘。
也不知三皇子是怎么想的,干出了这么一桩蠢事,到底是存了拉拢靳指挥使之意,又或者是将美婢阿紫安插在他身边,充当细作。
斯人已逝,其中真意不便细究。
只是当时。
美婢阿紫一身藕粉色的软缎裙衫,楚腰纤细,身段玲珑,桃腮粉脸、琼鼻樱唇,一双杏眼瞅谁都是秋波暗送,媚眼藏春,真真是个狐媚子。
阿紫这美婢被三皇子始乱终弃,遗弃送人,刚入了指挥使大人的府上,便被靳指挥使被当作最下等的粗使婢女来使唤。
阿紫一直被三皇子娇宠惯了,一身娇养的细皮嫩肉,哪里干得动粗活,不出三日,便不小心打碎了府上一个花瓶,那是一个清蓝釉孔雀瓶,碎了一地瓷片。
当时靳指挥使大怒,勒令府中家仆将阿紫按在一地的碎瓷片上跪着。
然后他手执调.教劣马才会使用的马鞭,一鞭一鞭的抽打在阿紫身上,皮开肉绽,鲜热血液淌了一地,最终活活打死了她。
真真是作孽啊。
事后。
三皇子袁屹海登门讨要个说法,质问靳星渊,阿紫好歹也是他身边的人,他若是嫌弃厌恶,便将这美婢送回来便是,何必活活打死她呢,真真是造了杀孽。
可一番质问无果,三皇子还有结交靳指挥使之意,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婢子同靳指挥使真的杠上,他以皇子之威呵斥了靳指挥使几句,也只得悻悻然离府。
上京的贵女圈子中,也不知是哪位贵女第一个知晓的这事,一传十传百,这件事广为流传。
有贵女感叹三皇子作孽,有贵女说指挥使才是作孽,还有贵女说阿紫这贱婢仗着自己貌美,不安于当一个伺候人的婢子,企图攀龙附凤,最终落得这般下场,真真是活该。
甚至有一名贵女觉得,靳星渊这尊冷面杀神,如此不近女色,也许喜欢男的。
另一名贵女表达了不赞同,道:“也许指挥使是嫌弃阿紫这婢子是三皇子玩剩下的呢。”
当时,宫中的赏花会,温明月仅仅是缄默无言,静静地听着几名贵女之间的攀谈。
她心头一惊,只觉得曾经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心地善良的小郎君,她的阿兄,如今这么变成这副心肠狠毒的杀神模样?
她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见过表兄靳星渊的面了,若是再次见面,会是什么光景?他会冷眼看她吗?
没想到世事无常,再见已经是在芙蓉楼中,他为座上客,她为座上客的玩物。
当时,芙蓉楼中,二人再遇,她是十分自惭形秽的,恨不得拔腿而逃,逃得远远的,别让阿兄看见她这一副低贱如泥的娼妇模样。
好在他愿意渡她。
—
“爷,您还未曾回答皎皎的话呢,是不愿意回答,还是不想在我这外室面前,回答您曾经有过几个红颜知己?”
见眼前的靳星渊缄口不言,苏皎皎又回忆起从前的些许事情,其实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可她恍惚间觉得已经很久远了,恍若隔世。
往事如烟不可追忆,苏皎皎收回了思绪,有些执拗地发问:“爷,皎皎好奇,您说话啊,你从到底前为几个红颜上妆描眉过?”
“爷只为女尸化过妆,描过眉。”
靳星渊说的是实话,他在刚入锦衣卫的时候,案件结束后,为身份较为贵重的受害人的尸体上妆,挖坑入棺,诸如此类的下等腌臜活计,他时常会干,更脏的活计他都干过。
“爷迄今为止,也只有苏皎皎你一个红颜。”
靳星渊是何等人物,玲珑心窍,又怎会摸不清楚苏皎皎此刻心中的小心思,他不介意满足一下娇娇儿的一点点的虚荣心,因而据实相告。
“爷只有皎皎一个红颜啊,那可真是皎皎的荣幸呢。”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苏皎皎的红唇两角翘起,嘴角几乎快要翘到了天上去,她莞尔一笑道。
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好似心尖的暴雨暂歇,躲在乌云云层上方的金色的天光乍漏,她心尖上的花又开了一朵。
“只是,爷今后可说不准会有几个红颜。”
“娇娇儿可不许拈酸吃醋,当爷的外室,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安守本分,否则的话,爷可不会再宠惯着你。”
靳星渊眼看着苏皎皎的笑靥好似山野上成片盛开着的野花一般天真烂漫,简直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适当敲打一下道。
其实,靳星渊还未曾想好一些关于将来的事情。
将来,他是要将苏皎皎当作自己的外室,一辈子豢养在甜水巷的私宅院落内,金屋藏娇一辈子?
又或者是将来寻个时机将她接入府中,纳为良妾,甚至于将来抬为姨娘?
他既渴望金屋娇藏她,让她困囿在甜水巷的私宅院落中,直至白发。
他又渴望将她纳入府中,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姨娘,这样一来,二人之间的孩子也可以名正言顺上靳家的族谱,将来可以得到更好的养育,能够更幸福的长大。
毕竟苏皎皎的假身份是圣人默许的,做得天衣无缝,户部白纸黑字印章的写着苏皎皎的籍贯上京,父母早亡,是个十六岁的良籍孤女,这可以说是凭空变出了一个合法身份,从羲国律法上讲,合法得不能更合法了。
至于这个身份的合法性,只有圣人能够推翻它,如今的太子袁裴山,在他登基成为新帝后,也依旧能够推翻它。
靳星渊觉得,自己冲冠一怒为红颜,可真的是下了血本了,被圣人这只修炼千年已然成精的道貌岸然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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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抓住了这么大一个把柄,今后可以随意拿捏他。
若是圣人不需要他这把刀了,亦随时可以处置掉他。
可他本就是个亡命徒,整日里在刀尖上舔血,干过的命悬一线的危险事情多了,再多干一桩疯事,他也无所谓。
靳星渊想着,既然苏皎皎这个身份是全然合法的,那么,他为什么不再疯狂一点儿,直接寻个时机,将她纳为府中良妾,将来再抬为姨娘。
再寻个门第低些、性子柔顺的贵女当主母,他会给主母尊荣体面,他会给苏皎皎这个姨娘全部的宠爱。
至于对外要如何解释苏皎皎的面孔同温明月一模一样这桩事,他会撒个谎言,道:
“爷喜欢已逝的表妹温明月,又偶然在一次办案的时候邂逅了苏皎皎,见二人模样有八分相似,又可怜苏皎皎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心生爱怜,因而将她纳了外室。”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苏皎皎就是苏皎皎,绝对不可能是死而复生的温明月。
—
“皎皎不会善妒的,皎皎今后定以爷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一道莺声燕语打断了靳星渊对将来的筹谋思路,他反正也思虑筹谋得差不多了,思路被打断,他也不觉得困扰,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娇娇儿。
温驯听话,美艳动人,剪水双瞳的眸底倒映着他的绯色身影,此刻眼中只有他,只看向他,将来也一样如此。
心道,再皎洁的一轮明月,终究是落入了他的掌心,成为了他的掌中之物。
“那爷待会儿,会不会给皎皎化个死人妆啊,好丑的,皎皎不想要。”
苏皎皎又红唇翕动几下,莺啼一般的娇声道。
“那爷待会儿不替娇娇儿化妆描眉了,娇娇儿,你自己来吧。”
靳星渊很喜欢苏皎皎这一副撒娇卖痴,作势拿乔的小妇人情态,因而起了作弄一番的旖旎心思,他故意调笑道。
“爷坏。”
苏皎皎努努嘴,雪白皓齿咬着红唇,娇滴滴的声音嗔怪道。
“皎皎想要,想爷替我化妆描眉,只是,爷可要化得好看一点儿啊,皎皎的美人面可不要变得丑丑的。”
苏皎皎一边用雪白柔荑小手的两根手指扯着自己的一缕长长的青丝墨发,随意揉捏把玩,一边贝齿轻咬着红唇内侧的软肉,撒娇卖痴道。
“爷尽量。”
靳星渊拧眉轻笑道。
于是,桃花树下。
苏皎皎坐在了靳星渊的腿上,双手虚搂住他的脖子。
他亲手替她擦粉上妆,在她的一张小脸上涂抹了一个上京贵女们近来时兴的飞霞妆。
先是整张脸均匀涂了浅浅的一层白.粉,然后眼皮上涂抹淡淡的一层浅粉红眼影,两边眼尾处也涂抹了一滴浅粉红,又在她的朱唇上涂抹了水红色的胭脂,又在额心点了金色梅花花钿。
最后,他那整日里握着绣春刀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了一支眉笔,替她描了眉,一笔一笔,轻描细勒,两道弯眉细而黑,因而勾勒起来十分的轻而易举。
此刻,一阵习习微风吹拂而过,吹散了一树桃花,吹乱了苏皎皎的两鬓斜长刘海,她低眉浅笑,整个人看起来过分昳丽,人面桃花相映红。
21. 处处吻
“爷,皎皎好看吗?”
苏皎皎的红唇莞尔一笑,一双眸子弯弯,笑吟吟道。
“好看,爷的娇娇儿可是上京美人榜上排名第一的美人啊,怎样都好看,不施粉黛是清丽脱俗,略施粉黛后,可艳压整个上京。”
靳星渊在锦衣卫的时候,一向话少,办案时对手下惜字如金,可在面对苏皎皎的时候,笨嘴拙舌却是变得有几分舌灿莲花般的话痨了,他勾唇浅笑,用尽华丽辞藻吹捧着他的娇娇儿,这位他曾经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表妹。
靳星渊看着苏皎皎被他夸奖得脸色酡红,羞涩至极,他一下子起了更多吹捧她的心思,他薄唇浮动,道:
“爷的娇娇儿,那叫一个桃腮粉脸,琼鼻樱唇,楚腰纤细,身段玲珑,杏脸桃腮,朱唇榴齿,明眸善睐,姝色无双,玉软花柔,艳压群芳,蛾眉曼睩,目騰光些,莺声燕语,九转回肠。”
苏皎皎被这一长串的夸奖给吹捧得晕晕乎乎的,突然脑子中听到九转回肠这个四字成语,她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爷,打住吧,您说了桃腮两回了。”
苏皎皎整个人坐在靳星渊的身上,一脸刚刚化好的飞霞妆红得恰好,描好的眉黛黑得适宜,整个眉眼显得过分精致昳丽,她伸出雪白柔荑轻轻地捂住靳指挥使的嘴巴,指尖轻点在他的薄唇唇瓣上,示意他闭嘴。
“而且,九转回肠,是形容人极度痛苦的样子的,爷是将这个词理解成了女子声音动听了么?”
苏皎皎的细语软嗓若莺啼一般,红唇翘起,看得出她此刻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似笑,她喃喃开口解释道。
“那就荡气回肠。”
靳星渊心道,在普天之下,还没有人胆敢违逆他,伸手捂他的嘴的,娇娇儿还是第一个敢的,他觉得有几分好笑,又故意伸舌轻舔了一口苏皎皎覆盖在他薄唇唇瓣上的指尖,这才开口改了个形容词。
“爷,荡气回肠,是形容文章、乐曲十分婉转动人,一般不用来形容女子声音。”
“爷真坏,爷属猫的么?”
苏皎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指尖的酥麻感觉,她觉得靳星渊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点不太正经,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各种非礼。
羲国民风守旧,男女大妨,未婚男女,就连当众拉拉小手都叫伤风败俗,惹人鄙夷看低,更别提时不时地舔一口了。
要不是她苏皎皎是他靳星渊的外室,她才不会在今天上午逛朱雀大街的时候,任由他的大手拉着她的柔荑呢。
晌午时分,她左手食指流血受伤的时候也不会任由他舔她手指上的血。
如今此刻下午,更不会任由他非礼自己的手指头。
可谁让她是他的外室呢,他怎么非礼她,她都态度温驯地受着。
还真别说,舔得挺舒服的。
“那爷便是属狗的。”
苏皎皎骂靳星渊是属猫的,他便故意混不吝,说自己是属狗的,他用牙齿咬了她抵在他薄唇唇瓣上的柔软指尖一口,在手指头上咬出了一圈深深的牙印。
苏皎皎的手指头被咬疼了,指节上一整圈的红色牙印,她也不恼火,只微抿着红唇,大着胆子揶揄道:“爷这么威风八面的人,居然是半个文盲,呵呵。”
“你这么一位矜贵无双的侯门贵女,居然任由半个文盲非礼,呵呵。”
靳星渊同苏皎皎打情骂俏,正在兴头上,便没过脑子的反唇相讥道,话一出口,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该这么说她,不该这么对她冷嘲热讽。
院子里,一树桃花下,一时之间,二人缄默无言,空气中充满了不太快活的气息。
“对不起,爷说错话了。”
靳星渊拉下脸皮道歉道,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权倾天下,一向眼高于顶,还从未同圣人以外的旁人低头认错过。
“爷不必道歉,爷说的是实话,因而没必要同皎皎道歉。”
苏皎皎兴致有些低落,却还是温柔小意,轻声软嗓地呢喃道。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不知道是说给她的爷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也许两者皆有。
可话一说完,四四方方的小院,空气中依旧充满着不太快活的气息。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冰冷。
“爷想要道歉的话,那么……”
苏皎皎坐在靳星渊的大腿上,她双手虚揽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好似柔若无骨一般的被他抱着,远远看去,好像凌霄花缠绕于一根参天大树的树干上,花与树,彼此纠缠不清。
苏皎皎的唇边的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她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稍微低着头,红唇在靳星渊的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枚吻,这枚吻持续时间很短,在寸阴尺璧之间结束。
他的瞳孔倏地放大。
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可那触感却是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深深烙印在了靳星渊的薄唇唇瓣上。
他决定,自己半个月都不漱口了。
她竟然主动吻她。
原来他对她的慕艾,并不全是一厢情愿,趁人之危,强取豪夺。
“爷,窈窕君子,淑女好逑,皎皎也想非礼您一回,这下子,咱俩儿之间今日就算是扯平了。”
苏皎皎一脸的笑靥如花,明眸眸子里落入无穷无尽的天光,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靳星渊的脸,她红唇勾起一侧,笑吟吟地撒娇弄痴道。
“好吧,爷同你扯平了。”
靳星渊双颊泛起一层不明显的红潮,他感受着薄唇唇瓣上残留的余香,愣神片刻,这才叹口气道。
“爷帮我把两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戴在鬓发上吧。”
苏皎皎又眨了眨眼睛,纤长卷翘的羽睫上下翩跹,她冲着靳星渊一脸真诚地笑了笑,红唇这才开口道。
“好,爷这就帮娇娇儿戴上。”
靳星渊的声音冷冽喑哑当中夹杂着几分温吞,他低眉浅笑道。
说罢,他接过苏皎皎一双雪白柔荑递给他的那两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他将两支步摇插在了她的半挽云鬓上,端端正正的插入鬓发间合适的位置。
靳星渊帮苏皎皎戴好头饰后,他看着她,他抱着她,半晌,二人之间缄默无言,院中空气却没有方才的那般剑拔弩张的凝固氛围了,他垂眸看她,她垂眸看地上泥土中的落花。
良久,靳星渊抬手,指尖拈走苏皎皎的云鬓发梢上挂着的一片粉白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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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
“爷,今日下午还有时间,爷能否赏脸给皎皎画一幅画?”
苏皎皎提出了一个祈求。
“爷的手是用来握剑的,不是用来握笔画画的,爷不会。”
靳星渊冷冷地拒绝道,他的确不会画画,画功大约等同于狗爪子沾了黑墨水,在纸张上乱挠一场的可笑程度。
“哦,那爷能否赏脸,让皎皎画一幅画,就画爷的俊美无俦的面孔,蜂腰猿背的伟岸身材,郎艳独绝的矜贵气质,眼神杀人的迫人气场。”
苏皎皎有求于人,因而眸光看起来精神奕奕,红唇翕动个不停,不遗余力地吹捧夸口道。
“行吧,娇娇儿,你的画功最好真的有你的文采一般好,爷待会儿可是要检查你绘制的画,若是你画得不好,画不出爷的风采神韵来,又或者故意将爷画丑了,爷可是要罚你的。”
靳星渊伸出手来,用骨节分明如竹节的食指手指戳了戳怀中娇娇儿的涂抹了金色梅花花钿的额头,力道很轻,颇有几分宠溺之意。
“呵,那皎皎就开始了。”
苏皎皎被人戳了额头,她也不恼火,只是笑得有几分傻气,说完,她回了一下主宅正厅,在厅内看了一眼,然后去了东侧厢房,这是她住着的房间,房间不大却算得上雅致。
屋内除了一张靠墙的深褐色乌金木罗汉床榻,还靠窗摆放着一个书桌,桌上有文房四宝,一些四书五经,十余本近来时兴的话本子,还有画画用的各色颜料。
都是靳星渊怕她一个人待在甜水巷无聊,特意为她准备的打发时间的玩物。
只是苏皎皎从未碰过文房四宝,四书五经,她只将那十几本话本子都看完了,是一些通俗的言情小说,故事语言诙谐有趣,妙笔生花,情节曲折离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潮跌宕,十分地抓人眼球。
苏皎皎连着熬了几天夜,眼圈都熬得有些许发青,这才将《梁山伯与祝英台》、《秦香莲》、《锁麟囊》、《女驸马》、《戏说三国艳情史》、《宫》、《三生三世十里梅花》、《宠婢》、《宠妾无度》、《无上帝宠》、《通房美人》、《外室美人[上]》、《外室美人[中]》……等一系列的话本子给悉数阅读完毕。
感想是,她将来从靳星渊身边逃离后,也许可以靠着写话本谋生了,哎,到时候,该取一个什么样的笔名呢?
苏皎皎尚未想好自己的笔名。
此刻,苏皎皎将画画所需的文房四宝,彩色颜料都带出去了,然后,她搬出了主厅内摆放着一个彩釉花瓶用的一个小方桌,一个低矮杌凳,悉数搬运到了前院中。
前院,桃树底下。
“爷,您可否坐在桃树下面,背靠着桃树,视线朝着皎皎的方向。”
苏皎皎大胆提出要求,对靳指挥使发号施令,她一脸殷切地瞅着对方,眸光灼灼,眼含秋波。
“爷听娇娇儿的。”
万万没想到,苏皎皎以柔克刚,竟然使唤动了靳指挥使。
他乖乖地照做不误,从坐着的杌凳上起身,坐在了一树桃花底下,背靠桃树,一双丹凤眼的视线朝着她的方向看去,琥珀色的眼瞳中映出她的音容笑貌,仿佛不论天高地广,他眼里只容纳得下她一个人。
22. 不驯从
此刻,苏皎皎摆放好了案桌上的纸笔,将纸张铺陈开来,她又研磨好了黑墨,然后不经意间一抬眼,恰好看到了靳星渊。
只见靳星渊坐在一树桃花底下,一身绯色的飞鱼服,腰间蹀躞带上,右侧挂着绣春刀,左侧挂着银鱼袋,银鱼袋子旁还系着一枚廉价的鹤纹玉佩,他抬着丹凤眸看着苏皎皎提笔作画,眸光中满是男子对意中人才会有的缱绻。
二人四目相对,眼底只有彼此,好似世上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只有他同她,在这一树桃花底下,他倚树浅笑,她提笔作画。
一个时辰后。
一幅花间美男图就完成了。
苏皎皎的雪白柔荑放下沾染着朱红颜料的毛笔,她稍稍低着头,垂下眼皮,她看着画上的男子。
在一树桃花底下,一地的粉白桃花花瓣,靳指挥使坐在桃树下,一身绯色飞鱼服,银鱼袋,鹤纹玉佩,绣春刀,他一双丹凤眼,眼尾些许薄红,眉宇间散发着一股子的风流意气,像是在抬眼看着画外人似的。
苏皎皎的右手柔荑中还紧紧握着朱笔,她看着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的画,不知怎的,突然又回想起了旧日往事。
她遥想起了二人初见的那一回,是在镇远侯府中的一株盛开着的桃花树下,五岁的她同十二岁的他四目相对,惊鸿一瞥,便结下了一世因果。
“皎皎,你画好了么?”
靳星渊在桃花树下坐了好一会儿了,一动不动的,他身子都有些酸了,又看着提笔愣神的苏皎皎,心道应该是差不多画好了吧,这才开口道。
“等你画好了,爷可是要过来视察检阅一番的,你要是将爷给画丑了,爷可要罚你。”
“爷,皎皎画好了。”
苏皎皎这才从一股怅然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的雪白柔荑又握着朱笔,在纸张上寥寥勾勒了几笔,这才眸光颇有几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
“那爷就过来检视一番。”
靳星渊开口调笑道,语气难得的松快,言罢,他这才敢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松松筋骨,然后站起身来,他迈步几步,走到苏皎皎的身侧,一双大手从她身后揽住她的细腰,真真是不盈一握。
靳星渊垂眼看着案桌上摆放着的那一幅画,画中一树桃花,微风习习,落英缤纷,他坐在树下,抬眼浅笑,眉飞入鬓,眼角眉梢俱是风流,浅金色的暮色天光下,他的俊美无俦的侧脸线条也好似在发光一般。
“画的不错。”
靳星渊勾着薄唇,唇角浅浅笑意,他真心实意地夸奖道。
“皎皎谢谢爷的夸奖。”
一听到这话,苏皎皎一脸的得意洋洋,琼鼻翘得老高了,她勾着红唇,露出清浅的笑意。
“这幅画不送给爷?”
靳星渊又挑眉问道,毕竟是他的娇娇儿亲手提笔为他作画,这一幅画,他想要收藏着,珍藏它一辈子。
“不给,这是皎皎送给自己的。”
苏皎皎却是微微蹙着眉头,她固执道,她严词拒绝,生怕靳星渊夺走她好不容易才提笔绘制好的画。
苏皎皎想着,将来日久时长,等靳星渊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不再需要她这个见不得光的外室的时候,她就想法子从靳星渊身边拿走她的那一份假户籍,然后想法子拿到离京的路引,从他身边逃走。
从此,山高路远,各自安好。
到时候,这一幅画,她也要带走,这一幅画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所以如今靳星渊随口朝着她索要这幅画,她定然是十分抗拒,不愿意大大方方地将画送给他。
“爷的命令,你敢拒绝?”
靳星渊出言措辞有些重了,可口吻却是轻松愉快,作轻佻意,他言罢,一双大手从苏皎皎身后按着她的细腰,然后用力掐弄了一把她的腰肢,惹得她浑身轻颤,好似在发抖一般。
“爷,您弄疼皎皎了。”
苏皎皎感受到了腰肢两侧的那一双大手的不安分,腰间软肉都被掐弄疼了,若是掀开桃色襦裙,脱下里衣,腰侧雪肌上定是一片绯红。
“爷,这幅画皎皎实在是想要留下,这样爷不来甜水巷的时候,皎皎可以睹物思人啊。”
“若是爷实在喜欢的话,皎皎可以画一幅自己的美人面,送给爷,画放在爷的身边,也让爷时常睹物思人。”
苏皎皎晓得靳星渊此刻对她的不驯从有一点生气,却也没有真的太过于生气,因而,她故意用撒娇弄痴的娇滴滴的语气,朝着身后搂着她的靳星渊道。
“那娇娇儿可要好好地画上一幅自己的美人面,过几日,爷寻了空,就来检查画作,要是你偷懒不画,爷可是要罚你的。”
靳星渊放过了对苏皎皎细腰腰肢的作弄,他口吻难得的温柔,一贯冷冽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温和道。
“爷,皎皎遵命。”
苏皎皎晓得,靳星渊这是退了一步,肯放过她这回的不驯服了,这才红唇稍微翘起两角,笑吟吟地,眉开眼笑道。
暮色四合,斜阳晚照,天边云层透着金色的光芒,遥遥看去云朵瑰丽异常,小院桃花树底下,他从身后搂抱着她,二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此情此景,真真是郎才女貌。
好似二人是这人迹罕至的甜水巷内,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夫妻。
只是彩云易散,时光若是能够永远停驻在甜水巷的小院中这一刻就好。
“好了,天色已晚,爷府上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一位嬷嬷,两名婢女过两日便会来甜水巷,今后有事就使唤她们,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靳星渊松开了铁钳一般禁锢住苏皎皎的细腰的一双大手,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显得身长玉立,看起来有几分世家公子的芝兰玉树。
嘱咐了苏皎皎几句,靳星渊便离开了甜水巷,骑着马,一路疾驰回了靳府。
—
是夜,月明星稀,月色凉如水,空气中也有着淡淡的凉意。
靳府内。
主宅正厅内,灯火通明,仿佛如同白昼一般。
靳星渊坐在主位,眉宇间暗藏戾气,一副冷面杀神的模样,一身绯色金线蟒袍飞鱼服的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子极强的压迫感,偌大的正厅内,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不再流动一般。
孙嬷嬷、一等婢女彩云、三等婢女蝶儿,三人都好似被罚站一般,脊背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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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脑袋,规规矩矩地站了好一会儿了,在靳星渊面前,她们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爷,彩云是爷的人,奴婢只愿意伺候爷一个人。”
“请爷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不想去甜水巷,只愿在爷身边,端茶倒水,洗衣叠被,日日伺候爷。”
彩云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来,她双膝着地,跪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磕头的动作很大,以至于额头都红了一片。
磕完头后,彩云跪直了身体,她脊背挺得直直的,小脸通红,再不发一言,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靳星渊对她这个不懂规矩的婢子进一步地发落。
彩云方才,在得知靳星渊安排她这个一等婢女去甜水巷,伺候区区一个低贱的外室的时候,她心中方寸大乱,因而出言拒绝了指挥使。
毕竟,她在靳府干了三年了,从最开始浆洗衣物,扫地洒扫的三等婢女,一点一点做起,恪守本分,加上她人长得不错,五官精致,杏眼桃腮,媚眼藏春。
最终得了府中管事的孙嬷嬷的一两份青眼,得了机缘,彩云成了府中的一等婢女,贴身伺候靳星渊的日常起居。
彩云日常的活计清闲,只围着靳星渊一个人转,只要大人在府中,她可以说是几乎寸步不离地贴身伺候。
孙嬷嬷也许是存了让彩云当靳指挥使的通房丫鬟的心思,因而要求她穿衣打扮得招摇显眼一些,色彩艳丽一些。
如此这般,她可以说是过得比上京的那些寻常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好,还要光鲜亮丽一些。
以至于她得意忘形,忘记了她一直以来,贴身伺候的大人,是个怎样可怖的人。
彩云此刻一身浅粉色的长袖对襟百褶襦裙,裙摆上有成片的蝴蝶刺绣,她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看起来倒是个有骨气的,可那曼妙的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暴露了她心中的惊惧。
靳星渊却是不着急处置彩云,他坐在主位上,小口小口地品茗,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捏着茶托,一盏热茶喝得见底,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彩云,爷再问你一回,就这么不愿意?”
彩云晓得,靳星渊讲话时,不喜说第二遍,他这般重复问话,是发了善心,给了她第二回重新改口回话的机会。
可彩云心中思绪万千,却是不打算改口。
若是去了甜水巷,伺候一个低贱外室,那她今后想要成为靳指挥使的通房丫鬟的美梦可就彻底梦碎了。
况且,退一步来讲,待在甜水巷当婢女,哪里有待在靳府当一等婢女舒服。
因而,彩云决心赌一把,赌指挥使大人的心中是否有对她的一两分怜惜。
“爷,彩云想要待在爷的身边伺候爷。”
彩云固执地说道,丝毫没有改口。
“罢了,你既然不情不愿的,想必去了甜水巷,心思不在那里,也干不好伺候人的活计。”
“你既敢违逆了爷的意,今后就别在爷身边伺候了,降为三等粗使婢女,去洗衣房干活吧。”
靳星渊放下手中茶盏,随手放置在桌上,然后才随意地开口道,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是掷地有声,轻而易举地决定了彩云这美婢今后的去留。
23. 见天光
彩云一听要将她发配到洗衣房当三等婢女,心中惊骇,一张小脸吓得花容失色,煞白的脸。
那洗衣房可以算得上是府中最为清苦的地方了,没日没夜地浣洗衣物,夏日勉强还好可以忍受,一到冬日,一双柔荑必定是冻得裂开,泡在冷水中那叫一个钻心的疼,一双柔荑小手光滑不复。
若是从前刚入府为婢的时候,彩云也许能够安心地待在洗衣房当三等婢女。
可如今彩云得了造化,自诩已成为了靳星渊的贴身宠婢。
彩云总想着,自己将来也许能够成为靳星渊的通房,若是爷开恩,销了她的奴籍,准她生个一儿半女,也许还能将她抬为良妾,至于进一步的姨娘,需得家室良好,那是她这般出身寒微的人,想也不敢想的。
彩云哪里舍得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一切,因而,她固执的开口拒绝了靳星渊第二回,期盼着爷能够怜惜她,让她继续留在身边,当个贴身婢女,让她将来,有绮梦可做。
可谁能料想得到,爷却是个心狠的,竟然将她发配到了洗衣房!
“爷,求爷开恩,继续让奴婢在您身边伺候吧,您使唤奴婢惯了,猛地一下子换人,定是用不习惯的。”
彩云赶紧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连连开口求饶道,她磕头用了力道,因而,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红肿处一道血蜿蜒流淌下来,一双杏眸眸底流淌出了晶莹的泪花,泪珠串连成线砸在了地上。
其实,彩云此刻本想不顾女儿家的脸面,脱了衣服,只穿肚兜来勾引靳星渊,可她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彩云半年前也曾亲眼目睹过三皇子袁屹海送来府上的美婢阿紫,姝色比她还艳上三分,在当着靳星渊的面失手打碎一个花瓶时,为了逃罚,试图勾引大人,结果被大人亲手用驯畜生用的马鞭,活活给打死了。
因而,彩云只是规规矩矩地磕头求饶,额头红肿一片,泪眼婆娑,云鬓刘海略微凌乱,一副我见犹怜的美人儿模样。
“还不快退下,要是再磨磨蹭蹭地赖着不走,小心爷赏你板子!”
靳星渊用右手食指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薄唇浮动,厉声地呵斥道。
“是,奴婢知错,奴婢告退。”
彩云不敢再替自己求情,抽抽噎噎地点头回答道,言罢,她赶紧起身退下。
她只觉得,自己今后的日子,算是完了。
彩云退下后,主宅正厅内,只剩下了坐在主位上的靳星渊,以及远处规规矩矩地站着的孙嬷嬷、三等婢女蝶儿二人,她们低眉敛目,不敢抬头直视主子。
“蝶儿,爷看你是个好的,你可愿意去甜水巷,替爷照看一下爷的外室?”
靳星渊缄默片刻,这才开口发问。
“蝶儿愿意的。”
蝶儿是府中的三等婢女,主要负责洒扫,她穿着一身三等婢女统一样式的浅绿色襦裙,她站在孙嬷嬷的身侧,一听靳星渊的问话,她赶紧点头如捣蒜道。
“若是要你留在甜水巷一辈子呢?”
靳星渊却是未曾下定决心,是否要将苏皎皎豢养在甜水巷的那处私宅,金屋藏娇一辈子,又或者是过段时日将她接到府中,抬为良妾,诸事未定,因而,他又特意问了蝶儿这个问题。
“奴婢一切都听爷的吩咐。”
蝶儿哪敢反驳主子的话,赶紧点头如捣蒜道,况且她也真情实感地觉得,她在哪里都一样,她身为一个奴籍婢女,生来就是要伺候人的,在靳府伺候人,同在甜水巷伺候人,本质上并无什么大的区别。
“好,只要你尽心尽责地伺候甜水巷的那位娇客,日后爷不会亏待你,月银按照府中一等婢女的双倍给你。”
“而且,看情况,过个几年,爷也许能让你脱了奴籍,放出府去当个良民。”
靳星渊御人有道,先是打了不驯的彩云一个巴掌,接下来又赏给听话的蝶儿一个甜枣,如此一来,蝶儿必定是对他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去甜水巷伺候他的外室苏皎皎。
“奴婢谢谢爷。”
蝶儿心中觉得主子说过几年能让她脱奴籍是在画大饼,可有了出府的盼头也没有什么不好,况且眼前一等婢女的双倍月银,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白花花的银子。
三等婢女一个月只有例银半两,二等婢女的例银是一个月一两,一等婢女的例银是一个月二两银子,双倍,那不就是一个月能挣得四两银子?
真香。
蝶儿行礼道谢,口中那声谢倒也是真情实感。
“孙嬷嬷,你也是府中老人了,爷是看中你才让你去甜水巷照看一下爷的外室,你可觉得委屈?”
给完蝶儿甜枣,靳星渊又抬眼,眸光扫向蝶儿身侧,低眉敛目,规规矩矩地站着的孙嬷嬷,他薄唇开口道。
“老身一切听大人吩咐。”
孙嬷嬷不敢反对,她垂着眉眼,顺从回话道。
孙嬷嬷从前是靳星渊的乳娘,只是后来靳父战死沙场,靳母也自尽殉情,靳家一下子败了,靳星渊被镇远侯温明寒带走收养,她便也离开了靳府,另谋生路。
后来,靳星渊进入锦衣卫,一路摸爬滚打多年,官拜锦衣卫的正五品千户,后在上京繁华处购置了一处寸土寸金的大宅院,有了新的靳府。
从那以后,孙嬷嬷就一直在靳府当差,是府中的老人了,自持同靳星渊有几分情分在,因而也总拿自己当做长辈自居。
孙嬷嬷是个爱瞎操心的,她心想着爷已经二十三岁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府中也没个女主人。
因而孙嬷嬷瞎操心一场,决心让彩云这个姝色无边的狐媚子当爷身边的贴身婢女,主仆朝夕相对,日子长久了,或许爷真能够看中彩云,将她纳为通房丫鬟也说不定。
今日看来,孙嬷嬷下的这步棋,可算得上是昏招,一向眼高于顶的爷,根本就看不上彩云这个贴身美婢。
如今靳星渊将彩云发配到日子艰苦的洗衣房,又将她这个府中的掌事嬷嬷发配到了甜水巷去伺候一个低贱外室,摆明了是在敲打她们二人。
孙嬷嬷哪敢开口说一个不字呢,她自然是心中不情不愿,面上却是强颜欢笑地称是,说自己愿意去甜水巷。
“只是,爷,既然您看中了甜水巷住着的那位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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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是良籍,为何不将她直接纳入府中,抬为良妾?”
孙嬷嬷虽然年过四十,却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她好奇道。
毕竟靳星渊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登高则易跌重,养外室这种风流韵事,被有心人知晓了,那可是会被人状告到御史台参一本的,说指挥使大人私底下作风不端,德行有亏,如此便会生出不少事端来。
“孙嬷嬷,你是爷的奶娘,爷也挂念着你的好,可爷的事,你若总是插手想管,那便是僭越了。”
靳星渊开口提点两句,像是在同孙嬷嬷叙旧,又像是在敲打她。
“老身知错,今后必定谨言慎行。”
孙嬷嬷点头认错道,从头至尾都没有抬头看靳星渊一眼,她不敢抬头。
“好了,退下吧,你们两个明日收拾一下细软行李,后日便动身去甜水巷吧。”
靳星渊说完便命令眼前站着的二人退下,他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主宅正厅内,正厅很大,因而显得空荡荡的,有几分萧瑟之感。
他的右手食指弯曲,轻轻地敲打在桌面上,心中思忖良久,最终下定决心,等过段时日,圣人退位,太子继位成为新帝,朝堂政局稳定下来后,他便寻个合适的时机,将苏皎皎接回府中,当他的良妾。
靳星渊之所以这么快下定这个决心,原因有二。
一来,他不想苏皎皎余生都禁锢在甜水巷这个方寸之地,想要偶尔出趟门就只能够戴着帷帽遮脸,一辈子活在阴影底下见不到天光。
他期望最大程度地给她尊荣,给她自由,给她将来同他共同孕育的孩子最好的教养抚育。
二来,圣人不就是忌惮他权力过大,又一心为即将继位的软弱无能的太子殿下筹谋,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一个他的把柄吗,那他便遂了圣人的意,堂而皇之地将苏皎皎纳入府中,抬为良妾。
如此明目张胆,行事张狂,这样一来,满朝文武都晓得了温明月这个叛臣之女在他府中,受他庇护,如此张狂做派,岂不是令圣人更加安心?
况且,靳星渊在锦衣卫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他收集了至少一半文武官员的贪墨行贿、买官卖官、品行不端等方方面面的证据,足够让满朝文武进行一次大换血,许多官员会入狱获罪,牵连甚广。
这些证据原稿都放在北镇抚司的一间密室内,密室的钥匙只有他一个人有,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备份放在靳府的书房,书房禁地,平日里也无人敢动。
若是圣人想要拉他下马,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如此一来,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同圣人之间各有把柄,互成犄角之势,只要他将来不在大的原则上违逆圣人,想必他这个指挥使能够做得长长久久。
至少比他亲手杀死的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久。
至于今后更加遥远的尚未发生的一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这么多年数不清的腥风血雨,刀山火海,泥泞荆棘,都一路孤身一人彳亍走过来了。
今后发生的一切,他定不会惧怕。
他要与表妹并肩同行,共度每一个晨昏四季。
24. 奴欺主
两日后。
地处偏僻的甜水巷内,曲径通幽处,靳指挥使购置的一处一进院的私宅内,主宅正厅内。
“奴婢蝶儿,见过苏姑娘。”
蝶儿穿一身浅绿色襦裙,规规矩矩地站着,她朝着坐着的苏皎皎盈盈一拜,低眉浅笑道。
“老身孙嬷嬷,见过苏姑娘。”
孙嬷嬷一身暗红色的对襟坎肩,也规规矩矩地站在蝶儿身侧,她微微伛偻着身子,朝着苏皎皎的方向鞠躬行礼道。
“蝶儿,孙嬷嬷,我记住了。”
苏皎皎是个好性子的人,从前还是侯门贵女的时候,虽然性情清冷,但也不曾苛待过下人,因而,此刻,她冲着蝶儿和孙嬷嬷点了点头,声音如莺啼一般简短说道。
“嗯,爷有说什么时候会来吗?”
苏皎皎突然想到些什么,她眼珠子一转,冲着一路风尘仆仆地过来,还未来得及下去歇歇脚的蝶儿和孙嬷嬷问道。
苏皎皎突然想起,自己昨日画了整整一个下午,从艳阳高照到暮色四合,足足将近两个时辰,这才绘制了一幅自己的肖像画。
画中女子一身石榴裙,坐在一树桃花下,倚靠着树,勾着红唇浅笑,双手捧着一捧粉白桃花,剪水双瞳的眸光看向画外人,瞳孔中还倒映般画着一个缩小版的靳指挥使的小人儿。
由于眼瞳这地方画纸太小,因而小人儿画得很潦草,不过一身绯衣蟒袍也很容易看得出来具体是谁。
苏皎皎想起昨日刚刚绘制好的这幅画,她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才画成的,因而此刻蝶儿和孙嬷嬷过来了甜水巷,她便理所当然地见仆思主,有些想要快点见到靳星渊了。
“爷的心意,蝶儿不知。”蝶儿小声道。
“爷没同老身说过,老身也不晓得。”孙嬷嬷也搭腔回禀道。
没能得到靳星渊何时会来甜水巷的准确信儿,苏皎皎眉头微蹙,心头不由得有些许的失望。
“好了,你们下去吧。”
苏皎皎没再说话,她自顾自地坐着发了一小会儿呆,又不喜欢有人打扰她发呆想事情,因而想要一个人待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二人退下。
“苏姑娘,今日午膳想要吃些什么,蝶儿这就出门去买些菜,回来后替姑娘制膳。”
蝶儿晓得苏姑娘是自己今后的主子,恰好自己又擅长制膳这一门手艺活儿,因而大献殷勤道。
“你会些什么菜?”
苏皎皎抬眼看向蝶儿,一脸好奇道。
苏皎皎心想,毕竟自己这一个月来吃的都是些粗茶淡饭,十分的寡淡,因而也有些嘴馋,若是得了个会做饭的小婢女,自己心中定是高兴的。
“奴婢会得可多了,寻常家常菜,只要不是太特殊的,奴婢基本都会做。”
“奴婢给苏姑娘举例一下,比如说,萝卜豚肉骨汤,羊肉清汤,香菇炖鸡汤,素三鲜,清蒸鲫鱼,红烧肉,爆炒牛肚,卤鸡翅,香辣肥肠,等等等等。”
蝶儿一说到吃食制膳,便口若悬河地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一双眸子神采奕奕,她红唇浅笑道。
“看你年纪与我相仿,你小姑娘家家的,这么会制膳,没吹牛吧?”
苏皎皎听蝶儿喋喋不休的报菜名,她听得心头意动,口齿生津,口水都差点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出来。
苏皎皎看眼前站着的蝶儿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同她年龄相仿,小姑娘家家的,肩膀细瘦,不像是能干庖厨之事的人,便打趣道。
“今日午膳,苏姑娘可点几个菜,便知晓奴婢有没有说谎。”
蝶儿的小手拍着胸脯,一脸的自信,信誓旦旦道。
“那我要吃萝卜豚肉骨汤,清蒸鲫鱼,爆炒牛肚这三个菜。”
苏皎皎的红唇一开一合,心情颇好地点了三个菜。
“得嘞,奴婢这就去甜水巷外面,附近的街道采买,等奴婢采购食材回来,定将苏姑娘点的这三道菜制作出来,让姑娘吃得开心。”
蝶儿之前一直在靳府当三等扫洒婢女,如今厨艺恰好有了用武之地,她开心还来不及呢,喜笑颜开,朝着苏皎皎道。
说罢,蝶儿赶紧退下,她提着个菜篮子,出了宅院大门,一路走出人迹罕至的甜水巷,然后去南街街巷那一片,去采买食材。
—
“孙嬷嬷,我这边暂且无事要你伺候,你退下歇息吧,有事我再叫你过来。”
苏皎皎不喜欢有人一直盯着她看,况且,孙嬷嬷的眸光不善,她被人这么盯着,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似的,不像是在看活物,令她觉得浑身不自在,简直浑身发毛。
“苏姑娘,不是老身说你,你身为爷养在外面的外室,整日这么懒散度日可怎么行呢,没骨头似的坐没坐相,对爷的去留也不甚上心。”
孙嬷嬷刚来,便打算给苏皎皎一个下马威,她喋喋不休道。
“嬷嬷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我不过是个区区外室,爷养在外面用来打发时光的小玩意儿罢了,爷的去留,我怎敢左右?”
苏皎皎从小是镇远侯府中的嫡女,娇生惯养,众星捧月,就算后来沦为叛臣之女,明月蒙尘,流落教坊司这腌臜地,可也有靳星渊护着她,她还从未被一个仆婢如此作践过。
因而她一时之间气不过,红唇微微张合,反唇相讥道。
孙嬷嬷一听这话,心道,面前这苏姑娘,不仅仅出落得一副好皮相,昳丽得过分,更是个气性大的,她在靳府当管事嬷嬷多年,还未曾有一个婢子敢这般同她讲话。
孙嬷嬷本就不喜来到这穷乡僻壤的甜水巷,如今被苏皎皎驳斥了她的一番话,她更觉得这地方她待不下去了,因而故意存了今后要逮个机会多多管教苏皎皎这个下贱的外室女的意思。
原本嘛,她一个老婆子有着热心肠,在靳府当管事嬷嬷的时候,她在的府上众多美貌婢子当中,挑选中了彩云这个美婢,提拔为一等婢女,在靳星渊的身边贴身伺候。
靳指挥使对于身边多了个美婢贴身伺候这桩事,不可置否,视若无睹。
这在孙嬷嬷的眼中,便被曲解成了另一番心思。
孙嬷嬷觉得,要不是苏皎皎这个外室女,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婢女彩云早就被靳指挥使纳入房中,成了通房丫鬟了。
如今,彩云成了洗衣房的三等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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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嬷嬷这老婆子也被发配到了甜水巷,来到苏皎皎这个卑贱的外室女身边伺候。
也不晓得苏皎皎这狐媚子,怎么就勾住了指挥使大人的魂。
孙嬷嬷心中五味杂陈,各种贬低轻视苏皎皎这个外室女,她出言反驳道:“苏姑娘这话说的,你敢在爷面前这般讲话吗?”
“你又不是我的爷,你是我的仆婢,我自然可以这般同你讲话。”
“至于爷,我在爷面前可会持美行凶,撒娇卖痴了呢,爷可吃我这一套呢。”
苏皎皎眉头一挑,出口教训了一下孙嬷嬷,又故意用一种娇滴滴地弄痴语气,故意气孙嬷嬷道。
“你!”
孙嬷嬷气不过,一时语塞,她转念一想,又赶紧改口谎称道:“爷可是耳提面命,令老身过来,教教苏姑娘当外室的规矩。”
“哦,外室该有什么规矩啊?”苏皎皎觉得有几分好笑,红唇翕动,她反问道。
“苏姑娘可会女红?”孙嬷嬷道。
“不会。”苏皎皎据实相告。
“苏姑娘身为爷的外室,怎可连女红都不会?”孙嬷嬷一脸的惊诧,满脸的不可思议。
苏皎皎这话没撒谎,她曾经还是镇远侯府上的嫡女温明月的时候,由于爹爹温明寒是个武将,颇为宠爱她这个独女,因而也不强求她学会女红。
苏皎皎犹记得自己小时候初学女红时,针线扎伤了手,指尖流了几滴血,哭着说不想学,爹爹便一脸心痛地握住她的手,给她吹吹手指指尖,说痛痛飞走啦,后又免了她的女红。
孙嬷嬷心中大喜,决心接下来这段日子便教教苏皎皎一些女红,好好磨一磨她的这一副小姐性子。
“那苏姑娘可会房中术?”孙嬷嬷又问道。
“……”苏皎皎一脸茫然,半晌才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或者用手……算吗?”
孙嬷嬷心道,看来苏姑娘还是个不怎么通房事的雏儿。
孙嬷嬷心中略作思索,她又道:“苏姑娘,今后这段时日,老身便教教你女红,好让你今后闲来无事,不至于今日这般没骨头似的坐着发呆。”
“等苏姑娘学会了女红,便给爷缝制一两身衣裳,又或者是缝制一个香囊传情,好让爷挂在腰间,时刻看见,这样一来爷也能够睹物思人,时刻记挂着你。”
“还有,这房中术听起来也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么一点事儿,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多了,老身也会一点一点地教教你,好让姑娘能够更加周到体贴的伺候爷,这样姑娘也能够多得宠一些。”
苏皎皎看着眼前鼓唇弄舌的孙嬷嬷,她心中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孙嬷嬷的面相不好,一脸凶相,讲起话来更是尖牙利齿,十分刻薄,一看便不是善茬,不是个好相与的,明明是在寻个借口磋磨她这个外室女,嘴上却说得舌灿莲花,句句为她着想一般。
苏皎皎从小被娇养长大,在她曾是侯门嫡女的时候,金尊玉贵的,还从未被一个仆婢如此欺负过,如今看着眼前的孙嬷嬷滔滔不绝的嘴皮子上下翕动,她有些走神。
心头一酸,暗自想道,原来,这就是当外室的滋味啊。
25. 泥性子
苏皎皎心道,若是自己今日严词拒绝了孙嬷嬷的“好意”,明日孙嬷嬷这刁仆定是要继续用嘴皮子磨她好一阵,明日不成便后日,后日不成便大后日,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可受不起这日日的耳畔叨扰。
她心中困扰,于是便开口,好声好气的道:“孙嬷嬷,今日孙嬷嬷初来甜水巷,想必人也累了,就请你今日暂且下去歇着吧。”
不等孙嬷嬷张嘴说出半个字,苏皎皎便摆出一副低眉受教的乖巧模样,又添加一句道:“明日,我定好好同孙嬷嬷学习女红,还有那劳什子的房中术,还请到时候嬷嬷不吝赐教。”
“苏姑娘,老身可歇不下,你这一副懒散样子,爷看了……”
孙嬷嬷本以为苏皎皎在赶她走,正欲坚持,撒谎称自己可是爷送过来的教习嬷嬷,苏姑娘今后必须事事都听她这个老婆子的。
可孙嬷嬷后知后觉地听清楚了后半句话,敢情,这个看起来不太听话的苏姑娘,竟然一下子就这么轻易地妥协了?
“哎,老身这就退下,明日再来教苏姑娘女红和房中术。”
孙嬷嬷见方才还是个硬骨头的苏皎皎一下子转了性,变成了个任人揉捏的泥性子,心中虽然略有疑虑,但依旧是喜不自胜,心道,还以为是个多难对付的主儿呢,还不是被她老婆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半个时辰后,蝶儿带着满满一菜篮子的食材和部分香辛佐料,她回了甜水巷,甜水巷曲径通幽,九转回肠,她差点迷路,在路上耗费了点时间,这才回了苏姑娘的住处。
“苏姑娘,奴婢这就去庖屋给您制膳去。”
蝶儿进来了前院,手里提着菜篮子,朝着主宅正厅内坐着发呆的苏皎皎笑吟吟道。
蝶儿笑起来眉眼昳丽,也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婢女,让苏皎皎看了很是心旷神怡,她心道,这小婢女看着性子和顺,皮相也好,不知道做饭到底好不好吃?
蝶儿站在前院朝着主屋内坐着的苏皎皎打过招呼后,便提着菜篮子进了庖屋,开始了一番制膳的操作,庖屋内的锅碗瓢盆炊具齐上阵,一时之间叮当作响。
一个时辰后。
一大砂锅热腾腾的萝卜豚肉骨汤,一碟清淡味鲜的清蒸鲫鱼,一碟放了点辣子,微辣的爆炒牛肚,这三个菜,都被端进了主屋内,放在了膳桌上。
盛着萝卜豚肉骨汤的砂锅上方冒着白烟,看着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漂浮着一层油皮,萝卜用的是青萝卜切成粗片,豚肉骨用的是猪的上等肋间骨,豚肉被煮得熟烂脱骨,色泽淡红,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盛着清蒸鲫鱼的碟盘中,一尾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的肥硕鲫鱼躺在盘中,只在两面鱼肚鱼背均匀地撒了少许粗盐,未添加其他佐料,鱼身散发出一股鱼香味。
盛着爆炒牛肚的碟盘中,牛肚肉切得粗细均匀,可以看出制膳者的刀工很好,牛肚片经过大火爆炒,有些微卷蜷,色泽油光红亮,上面均匀地撒了粗盐,放了辣子,看起来十分地开胃,闻起来也是香辣扑鼻。
“奴婢制膳完毕,还请苏姑娘您鉴定一下好不好吃。”
蝶儿一身浅绿色的襦裙,她双手柔荑摆放在了腹部位置,规规矩矩地站在苏姑娘的身后,预备着时刻上前,用公筷替苏姑娘布菜。
苏皎皎看着膳桌上的三盘菜,简直被这一桌突如其来的珍馐肉食给看花了眼,眸光灼灼地盯着三盘子菜,不知晓该先尝哪一盘子菜比较好,这还没开吃呢,便已经是口齿生津,口水差点不争气地从嘴角流出来。
苏皎皎好似一个饿鬼道的饿死鬼一般,来不及等蝶儿用公筷替她布菜,她自己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将一桌子的珍馐吃得七七八八的。
“蝶儿,谢谢你,我今后有口福可享了,难得爷这么大方,竟然将制膳婢女给送到我身边来,不过甜水巷清苦,今后可是要苦了蝶儿你了。”
苏皎皎吃完午膳,心想眼前蝶儿这名小婢女,制膳手艺如此了得,在靳府中肯定是在庖屋膳房内工作的。
她估计蝶儿在靳府是个一等或者二等婢女吧,人本来在府中做事做得好好的,结果被爷掉过来甜水巷这穷乡僻壤处伺候她一个外室女,真是苦了她了。
“苏姑娘,奴婢在府中不是制膳婢女,仅仅是个三等扫洒婢女。”
蝶儿开口解释道。
“蝶儿,你厨艺这般好,都快要比得上醉仙楼的厨子了,爷怎么不让你去庖屋膳房做事啊?”
苏皎皎吃饱喝足,同一旁站着的蝶儿闲话道。
“奴婢是半年前才入的靳府,府中的几处膳房都不缺人,况且当时管事的孙嬷嬷也不晓得奴婢一个粗使婢女会制膳,因而才做了三等扫洒婢女。”
蝶儿实话实说道。
“况且,奴婢觉得能来甜水巷,是奴婢的造化呢,虽然府中登记造册依旧是三等婢女,可爷每月给奴婢一等婢女的双倍的例银,足足四两银子呢,这都是托姑娘的福。”
“况且,靳府那么大的宅院,那个秋天的落叶,冬天的积雪,是怎么也扫不干净,因此能过来甜水巷伺候苏姑娘,当苏姑娘的婢女而不是一片地的奴婢,奴婢开心得很。”
—
蝶儿是去年秋末,才入的靳府,奴籍和身契都在府中周管家手里捏着,刚入府,自然得从最末等的扫洒婢女做起。
当时正逢秋末,一地的金黄色落叶,怎么也扫不完,她累得腰酸腿疼的,柔荑掌心起茧,晚上在下人房自己的床位上躺着小声地啜泣。
不巧被查房的孙嬷嬷看见了,蝶儿便被狠扇了两耳光,双颊浮现两个红肿的巴掌印,听孙嬷嬷呵斥道:“你这贱婢也敢学着小姐掉猫尿?”
“老身再碰着你这贱婢哭一回,就调你去洗衣房浣洗衣物,又或者是去净房内刷恭桶,到时候,看你还哭得出来不。”
—
蝶儿被苏姑娘问了话,倏地回想起一些从前经历过的腌臜事来,当初自己十四岁的年纪,本来在一家酒肆的后院庖屋内当大厨的帮厨当得好好的。
结果被自己瘸腿的亲哥为了存彩礼钱,好娶个媳妇,竟然将她区区十两银子就卖给了人牙子,从此成了奴籍,几番飘零辗转最后入了靳府,一辈子为奴为仆。
后又在靳府时常被管事的孙嬷嬷寻个借口磋磨,实在是日子难熬得很。
蝶儿虽然是个身份为奴籍的婢女,出身下贱,可毕竟也是个小姑娘家家的,回想起从前种种屈辱痛楚,竟然是一双杏眼,泪水簌簌地往下掉,泪眼滂沱,哭得眼圈都红红的。
“好了,蝶儿,我不问你了,你别哭了。”
苏皎皎本是随意问几句,一来打发无聊时光,二来摸清楚一下蝶儿的底细,方便她放心地使唤,也顺便问一下孙嬷嬷的底细。
可眼见着蝶儿不知道回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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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旧日往事,竟然是眼圈红红的,哭得跟小兔子似的,苏皎皎便不再问话,她本还想着从蝶儿嘴中探探孙嬷嬷的底的。
“这样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小姐,没那么多规矩讲究,今后,蝶儿做好了饭菜,就不必在一旁站着伺候布菜了,同我一起同桌用膳吧。”
苏皎皎如今也是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够给蝶儿的,只能想着,今后让蝶儿吃好点,权当是今日弄哭她的补偿了。
“奴婢不敢,苏姑娘是心善,可若是爷知晓了,必定要用马鞭活活抽死奴婢的。”
蝶儿听了这话,却是浑身一抖,赶紧跪下,她跪伏在地,哭得更凶了,泪眼蒙眬,眼圈又红艳了三分。
“你快起来,我不强求你与我同桌用膳了,这样吧,我送你一个小首饰,这样总可以了吧?”
苏皎皎心中不快,心想靳星渊这位便宜表兄到底是尊什么杀神啊,府中婢女竟这般怕他。
却也感觉自己此时像是在欺负蝶儿这个小婢女似的,她赶紧地拉跪着的蝶儿起身,同她道:“小姑娘家家的,云鬓上戴点首饰才显得人更俏丽好看。”
苏皎皎说罢,她去了东侧自己住着的厢房一趟,在妆台上摆放着的首饰盒中取了一支红梅琉璃钗,金色树杈形状的珠钗上,几朵大小不一的琉璃材质的红梅点点,色泽光滑艳丽。
身后蝶儿一路随行。
苏皎皎转身道:“喏,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今日不小心将你弄哭了,作为补偿,这支红梅琉璃钗就送给你了。”
此刻蝶儿已经止住了泪。
苏皎皎转过身对着蝶儿,抬手,雪白柔荑捏着这支红梅琉璃钗,戴在了蝶儿的云鬓上,双鬟髻上一支红梅钗,看起来好奇有朵朵红梅在鬓发上绽放,显得原本就五官精致昳丽的小婢女,更加的艳上三分了。
苏皎皎又双手柔荑递给蝶儿一个铜镜,让她看一眼自己略作装扮过后的娇艳模样,自我欣赏一番。
“奴婢多谢苏姑娘赏。”
蝶儿双手接过铜镜,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柳叶眉,芙蓉面,樱桃唇,不施粉黛,双鬟髻的右侧插着一支红梅琉璃钗,红梅朵朵开,看起来果真有几分姝色。
可蝶儿心中却是自惭形秽的,心道,苏姑娘如此这般世无其二的姝色美人,蛾眉曼睩,玉软花柔,怪不得入了靳指挥使这等大人物的眼。
苏姑娘那一双雪白的柔荑小手,刚刚她接过铜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摸起来果真是光滑细腻,柔若无骨,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
哪里像是她的那一双手,手掌比寻常女子略大一圈,从小近庖厨,后来又日日握着笤帚扫把,粗糙得很,无法细看。
如此细细对比一下,蝶儿竟然是个脑回路清奇的,她想,自己今后定要尽心尽力地伺候苏姑娘,成为姑娘身边的贴身宠婢。
将来苏姑娘若是个有造化的人,入了靳府,抬为良妾,甚至是抬为姨娘,那她身为苏姨娘的贴身宠婢,岂不是奴凭主贵,可以在靳府过上体面一点点的好日子了?
若是到时候靳指挥使肯开恩,销了她的奴籍,归还她的身契,她甚至可以当个平民良籍,出府自食其力,寻个如意郎君嫁了,生个大胖小子,从此夫唱妇随,一辈子和和美美。
蝶儿越想越觉得今后的日子有盼头了,因而破涕而笑,笑呵呵的,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傻笑,笑得傻气十足。
26. 受磋磨
“苏姑娘,这支红梅琉璃钗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奴婢这样的人戴着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蝶儿的手中拿着铜镜,眸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墨黑云鬓上的插着的那一支红梅琉璃钗,看起来很是贵重的样子,估计只有京中贵女才有资格佩戴,便又隐隐不安道。
“没关系的,上京的一些高门大户,侯门勋贵,簪缨世家府内的一些得脸的婢女,也是会时常佩戴些贵重的珠钗耳坠的,都是些府中小姐赏赐下来的,婢女穿戴得体面,也代表着府中主人的体面。”
苏皎皎随口解释道,好让蝶儿安心地将这支红梅琉璃钗收下。
苏皎皎心中叹气,不过是一支钗子罢了,若她还是镇远侯府的嫡女,她身边伺候的婢子们,都是有几支贵重些的珠钗,几对耳坠,几枚玉镯等首饰的。
只是如今,那些婢子都在上京各处教坊司当官妓或者是奴婢,她一尊泥菩萨,自身难保,也救不了身处苦海中的她们。
“苏姑娘,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啊,您可真是个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
蝶儿听着苏皎皎的解释,她一脸惊叹道,言语间是满目的崇拜。
“我、这些都是我从话本子上看来的。”
苏皎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于是便改口道,冲着蝶儿撒了个无关痛痒的小谎言。
“那苏姑娘能够从话本子上晓得这么多,也是个顶厉害的人了。”
这话却不是恭维话,蝶儿是真情实感地说的,她大字不认识一个,就仅仅会写自己曾经的名字罢了,她觉得苏姑娘能够看得懂话本子,能认得那么多的密密麻麻的字词,真的是很厉害。
“可若是爷看见了怎么办,苏姑娘将爷送给您的珠钗转头又送给了奴婢,爷会不会生气啊。”
蝶儿觉得自己鬓发间插着的这支红梅琉璃钗有些太过于贵重,她对着铜镜看了半天,虽然心中很喜欢,可她命轻受不起,因此仍旧有些不安道。
“爷在北镇抚司管天管地,在我这里,还要管我将属于自己的首饰送给一名婢子?他管的也太多了吧?”
苏皎皎的心情有些晴空转阴雨,心道靳星渊这个臭阿兄,凭什么要在这等微末小事上也要管她一管,因而她坚持道:“蝶儿,你放心吧,爷是忙大事的人,不会管到这些微末小事的。”
“蝶儿,你再多话,这支红梅琉璃钗,我就不给你了。”
见蝶儿依旧是神色犹豫不决,畏畏缩缩的,一副想要又不敢要的可怜样子,苏皎皎便故意板着脸,伸出右手柔荑,一副要出尔反尔,将送出去的那支红梅琉璃钗给收回去的架势。
“别别别,谢谢苏姑娘赏赐,姑娘真的是人美心善!蝶儿今后定会尽心尽责地照看好姑娘的,不让姑娘受一丁点儿累。”
蝶儿赶紧后退两步,生怕苏姑娘真的反悔要拿走她的簪子似的,她抿了抿红唇,赶紧点头谢道。
“对了,蝶儿,话本子《外室美人》的上中两册我都闲来无事打发良辰,早已经翻阅完了,可下册也不知出书了没,明日你出门买菜的时候,去附近的书屋看一看,若是有,便帮我买回来,我想看下册很久了。”
苏皎皎看蝶儿一副欣喜神色地收下了那支红梅琉璃钗,她不再刻意佯装生气,眉眼舒展开来,脸上稍显霁色,她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又开口吩咐道。
话本子《外室美人》,讲的是一个姿色美艳的罪臣之女同一个郎艳独绝的狠毒权臣之间的故事,故事虽然纯属杜撰,可同苏皎皎和靳星渊二人之间发生的真事还是有一两分相似的。
因而,她特想晓得《外室美人》下册的故事结局。
“奴婢遵命。”蝶儿福了福身子,甜软嗓音回道。
第二日。
上午。
婢女蝶儿提着菜篮子出门去采购一天所需要的食材物资。
孙嬷嬷则开始教女红。
苏皎皎拿了个杌子坐在院子的桃树底下,在一树开得正盛的朵朵粉白桃花底下,她垂着眸子,劳心费力的一点一点学起女红来,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只是有些不得其法。
一朵粉白色桃花偶然飘落在她的拿着针线的右手柔荑上,在她手中缝针的动作后,桃花又从她的手背跌落在了地上。
孙嬷嬷昨日下午特地出门买了女红所需的一应物什,又偷偷摸摸地从路边的书摊买了一本《房中奇术》,里面有画册,有文字,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翻阅了几页,觉得甚好,便花费了五十文钱将它购买了下来。
当时,路边那位摆书摊的书贩收过钱,看向孙嬷嬷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一脸的若有所思。
孙嬷嬷被这眼神一刺,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手中捏着的书也有几分烫手了,她悻悻然,赶紧快步离开书摊的位置。
孙嬷嬷打算从明日起,就好好地管教一下苏皎皎这位心高气傲,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好好磋磨她一下,让她晓得该如何将姿态放低,低眉顺眼的侍奉指挥使大人。
“这地方出错了,缝制的针脚不对,拆了重新来过。”
啪的一声,孙嬷嬷手中的戒尺打在了苏皎皎的右手柔荑手背上,雪肌上立马浮现出一道红痕。
“嬷嬷,我疼。”
苏皎皎猛得右手手背被戒尺打红,左手指尖也被针刺到了,指尖淌出一滴朱红的血。
她曾是顶顶矜贵的侯门贵女,从小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等磋磨,她眼泪不争气地簌簌落下,泪珠连成线,好似两串晶莹剔透的珍珠一般。
“苏姑娘,做人外室的,不能光凭借一副狐媚子面孔来求宠,得有真本事的,床下琴棋书画女红,床上各种姿势风.骚,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固宠。”
“琴棋书画这些风雅事情,老身我是没本事,教不了你了。”
“可这女红,老身一定让你出师,今后你可要常为爷亲手缝制衣服鞋袜,香囊手帕等物,争取让爷的心头多记挂着你,将来也许还能被抬进靳府,当个良妾呢,岂不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
“快点将缝错的地方拆掉重新缝制。”
“爷如今也不在这里,可没人会惯着你。”
啪的一声,苏皎皎的右手柔荑手背上又挨了一戒尺,被无情击打过的雪肌立马泛起一层红色,火辣辣得疼,她抽噎两声,眸底泪眼婆娑,眼尾薄红,看起来万种风情。
“苏姑娘,这也就是你是爷的外室,老身才容忍你一哭再哭。”
“你若是靳府中的婢女,你这般掉猫尿的小姐做派,老身可是会用巴掌狠狠掌掴你的脸,直到你哭不出来的。”
孙嬷嬷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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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不休道,两片厚唇一张一合,那声音活像是一只嗡嗡响的大苍蝇。
我是爷的外室,在爷面前算是奴仆,可在你这为老不尊的刁奴面前,怎么也能算得上是你的半个主子,我又不是靳府的婢女,你怎么能用戒尺打我?
苏皎皎很想放下手中的针线,放弃学女红这项苦差事,并且朝着孙嬷嬷出言反驳,让她搞清楚,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可苏皎皎转念一想,她想要学会女红,她想要亲手缝制一个香囊给靳星渊,她更想长点本事傍身,证明自己不是那么一个没用的人。
将来若是逃离了靳星渊身边,若是无法靠着提笔写话本子来挣钱谋生,她便靠着女红,当个绣娘也好。
可这事苏皎皎想简单了,她从小不碰女红,猛地一下子想要捡起来学会,难度还是有些大的。
可她一心抱着想要学会女红的心思,因而在孙嬷嬷用戒尺抽她手背的时候,她也是默默地忍耐着,一言不发。
至于房中术方面,苏皎皎可以说是将孙嬷嬷在路边书摊买的那本《房中奇术》给从头到尾地翻阅了一遍,不管是里面的插图,还是字释,无一处漏看。
她看得脸红耳热,可也对那方面的事情,有了新的了解,书中的人玩得可真花,这每一页的玩法都不带重样的。
怪不得,在芙蓉楼的那一回,靳星渊事后说她稚嫩得很,跟块没感觉的木头似的。
至于那本《外室美人》的话本子,蝶儿去甜水巷外面,附近的几家书屋一一询问,得到的回答是,作者还未曾写下册,要过段时间才有。
至于具体时间,快则一个月,慢则一年半载,更慢些也是有可能的,具体时间要看该作者的坑品。
—
时间轮转了半个月,靳星渊这才寻了空,过来了甜水巷的私宅一趟。
院子中的桃树上,满枝头的粉白桃花业已凋零,枝条上嫩绿的新叶长出,看起来别有一番景致。
“娇娇儿,近来你过得可好?”
靳星渊在宅院门口拴好马,他推开宅院的大门,一身绯色飞鱼服,进入了院子中,才一开口,便看见桃树底下的那一幕。
桃树底下,苏皎皎正低着脑袋,在学女红,她手中拿着木制正圆形绣绷,一方白色的手帕上,正缝制着一个蝴蝶和一朵红色的花,寓意是蝶恋花。
红色花朵已经缝制完成,栩栩如生好似真花一般,停驻在花朵上的蝴蝶也完成了半只翅膀,看起来振翅欲飞。
只是半片翅膀尚未刺绣上去,因而断翅蝴蝶显得一副飞不起来的模样。
“苏姑娘,这里的针法又绣错了,教了你这么多天都不会,真是蠢笨得可以。”
孙嬷嬷说罢,将一把沉水木戒尺抽在了苏皎皎的右手手背上,雪白柔荑一片红肿。
这一幕,恰好烙印在了刚进门的靳星渊的丹凤眸的眸底。
他此刻,眸底的怒火仿佛熊熊燃烧成了一股实质的金色火焰,浑身都散发出一股能逼迫的人直接跪下的压迫感。
须臾,他才开口冷斥道,他的声音一向冷冽,此刻更是比寻常更加冷上三分,那喉间发出的阴冷嘶哑的声音好似一条蟒蛇在吐舌信子:“孙嬷嬷,你是爷的乳母,爷原本以为你是个好心肠的,可你这刁奴竟然胆敢欺主?”
27. 治刁奴
话音一落,吓得孙嬷嬷双腿一软,根本就站不住,直接跪下了。
“爷,老身只不过是在教导苏姑娘学女红,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日闲在这间小院中,整个人都懒散得快发霉了。”
“老身想着,苏姑娘学会了女红,亲手缝制衣服鞋袜,香囊手帕等物给爷用,也好讨得爷的一两分欢心。”
“只是这苏姑娘实在是太愚笨了,老身才不得不用戒尺轻轻抽打她的手背,以示惩戒。”
孙嬷嬷跪得端正,可她仗着自己是靳星渊小时候的乳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心底并不十分惧怕他,因而两片厚厚的嘴皮子一碰,喋喋不休地替自己辩解道。
“哦,那爷今天就轻轻地赏给你三十个板子,小惩大诫一番。”
“你既然不安于在甜水巷伺候爷的外室,胡乱惹是生非,那便自己滚回府去刑房领罚,受完三十个板子的罚,便去城郊的庄子去,颐养天年吧。”
靳星渊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壳痛,他本以为孙嬷嬷是个好的,毕竟她是他的乳娘,有这么一层旧时情分在里面,她总该处处为他着想。
况且孙嬷嬷身为靳府的四名管事嬷嬷之一,她也是事事都办得体贴周到,对下御下有方,对他也体贴恭敬,言听计从,从不吭声反对,因此才派她这位嬷嬷来甜水巷暂且照看一下苏皎皎。
谁料想得到,不仅孙嬷嬷不仅有胆子将彩云这婢子安排在自己身边时刻若有似无的勾引,更是不知悔改,敢磋磨苏皎皎,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古语有云,奴大欺主,古人诚不欺他。
早知道,他就多派一个如蝶儿这般在府内根基浅的三等婢女过来甜水巷了。
“爷,奴婢知道错了,还请爷饶了老身吧。”
孙嬷嬷事到临头,这才明白自己完蛋了,她赶紧声泪俱下,哭天抢地道。
由于靳星渊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内酷刑种类繁多,日日能听到囚犯的哀嚎哭叫,他习惯了以酷刑御下。
而靳府的仆婢众多也难免有些是非,他为了方便管理,便在府中设置了一个专门的刑房,小错小罚,大错大罚,刑房内的刑具件件骇人,因而,府上仆婢一直以来都很安分,很少有人会去刑房领罚。
此刻靳星渊轻飘飘的几句话,决定了对孙嬷嬷的惩戒方式,足足三十板子呢,这要是打下去,肯定是皮开肉绽,伤筋动骨,半条老命都没了。
更何况,还要被发配到乡下庄子去,那里的仆婢都是做农活苦活,被发配到这里,哪里是让孙嬷嬷颐养天年,分明是对她进行惩戒。
“你现在晓得僭越了,晚了,自己快点回府领罚,再敢求饶,小心爷直接打杀了你。”
靳星渊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好,他刚荣升为五品千户的时候,置办宅院,开了靳府,将曾经的旧人乳娘孙嬷嬷接到靳府,给了管事嬷嬷的清闲舒适的位置。
可如今对人坏的时候也是真的无情,将孙嬷嬷发落到了乡下庄子里去,真的是让她以某一种方式“颐养天年”,时刻反省自己今日的拎不清。
谁让孙嬷嬷触碰了靳星渊的逆鳞呢,苏皎皎,他的娇娇儿,他曾经一直觊觎却不敢妄想的表妹,他囚于怀中的一轮月亮。
眼见求饶无用,孙嬷嬷怕一个不小心真的惹来杀身之祸,便赶紧退下,愁眉苦脸地从甜水巷离开,一路回了靳府。
靳府内。
刑房内。
孙嬷嬷领了罚,三十板子下去,她的身后都洇出了一大片红色的血。
然后她被人用一副担子抬着从靳府的后门小门离开,送去了远郊的庄子中,一辈子待在庄子中干苦活,非死不得出。
孙嬷嬷风光一时,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令人唏嘘的下场。
靳府的婢女们有至少小半数受过孙嬷嬷或多或少的磋磨,她们都觉得,孙嬷嬷真真是活该落得这个下场,多行不义必自毙,孙嬷嬷如此媚上欺下的一个小人,总算离开了靳府。
府中没了媚上欺下的小人,总算要平静一阵子了。
—
这一头。
甜水巷的私宅小院内。
一株桃树的枝头嫩芽新绿,暖阳光斑撒在了油绿新叶上,整个树看起来生机勃勃,在桃树下面。
靳星渊伸出一双大手紧握着苏皎皎的一双雪白柔荑,他的右手手掌爱抚着她的右手雪白柔荑上的一片红,心疼地爱抚,动作很轻柔,好似在捧着一个易碎的珍宝一般。
“爷,皎皎的手本来不怎么疼的,您一碰,感觉更疼了点儿,您能放手么?”
苏皎皎抬的双手柔荑被靳星渊的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她抬眸直视他的一双凤眸,红唇翕动张合,有些郁闷道。
“好。”
靳星渊觉得有点尴尬,他愣住片刻,便赶紧松了手。
其实,靳星渊不太想当着苏皎皎的面处置欺主的刁仆的,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过于狠毒无情的那一面,只是,他方才一进门便看见了这孙嬷嬷以下犯上用戒尺抽苏皎皎的手背这一幕,实在是令人恼火。
孙嬷嬷毕竟是他的幼时乳母,以前就算有点什么过错,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竟然敢作妖作到苏皎皎的身上来。他实在是怒气难歇。
因此下定决心狠罚了孙嬷嬷。
他又终究是顾忌着苏皎皎是个文弱女子,不宜看见血腥,免得冲撞了她,因而,这才勒令孙嬷嬷这刁仆回靳府的刑罚去领罚。
松开手后,缄默半晌,靳星渊这才开口道:“娇娇儿,那刁仆欺负你,你就这么泥性子啊,你难道不晓得反抗啊,就这么逆来顺受的?”
“看看,多瓷白的小手,手背红了这么一大片,真的是,万一留下永久性的伤口,留了疤痕之类的,被爷厌弃了,你可怎么办?”
“你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只有爷可以碰,别人碰不得,下回再遇到这种事儿,爷不在的时候,你自己放硬气一点儿,晓得么?”
靳星渊霸气说道,他剑眉星目本就显得正气,说起这等话来,竟然是一点儿不让人觉得是在放浪形骸,声音冷冽异常,让人乍一听是以为他马上又要纵马去奉旨抄家的。
“爷,一开始是孙嬷嬷无事生非,非要逼迫着皎皎学女红,我一开始很气愤的,毕竟从前小时候,爹爹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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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珠似宝,心疼我笨手笨脚的,免了我学女红这项苦差事。”
“可孙嬷嬷太磨人了,坚持要皎皎学会了方便伺候爷,亲手缝制衣服鞋袜,香囊手帕等物给爷用,讨得爷的欢心。”
“后来我也转念一想,我反正也无聊,不如学一下女红,将来能有门手艺傍身,免得自己饿死街头。”
苏皎皎抬眼直视靳星渊的那双狭长凌厉的丹凤眸,她红唇浅笑,如实说道。
只是她没敢说,自己之所以那么迫切地想要学会女红,是为了在他今后厌弃了自己,在府中又或者外面有了新欢后,她便私拿了户籍和路引,偷偷地离开上京,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之所以学女红,是为了将来离开他,能够有傍身的本事。
她急切地想要长长本事,学得一技之长,因此,孙嬷嬷对她的僭越苛待,她都默默地隐忍下来了。
只是,半路出家学女红实在是有些难度,苏皎皎学了半个月,也只会了最基本的几种刺绣针法,会绣得一方手帕,又或者是绣制一个香囊,更复杂的衣服鞋帽等大件,她实在是没本事速成学会。
“娇娇儿,爷会养你一辈子,你还担心自己将来饿死街头?”
靳星渊挑眉冷笑,横眉怒目道,语气却调笑。
“皎皎是有点担心啊,毕竟朱颜易老,等红颜白发后,爷还会不离不弃,不嫌弃皎皎颜色丑陋,大发善心的养皎皎一辈子么?”
苏皎皎意识到自己有几分失言,因而,她赶紧改口,嘴角漾起一抹笑容来,故意用一种轻快的口吻反问道。
“爷说会养你一辈子,就会养你一辈子,说话算话,你别想太多有的没的,就是爷将来真的不贪恋娇娇儿的姿色了,爷这样的人物,还养不起一个女人?爷不会抛弃你的。”
面对苏皎皎轻飘飘的质问,靳星渊却是很认真地回答道,他希望她能够安下心来,不要胡思乱想。
“那皎皎的余生可要同爷纠缠一辈子了,当个废物美人,爷可要宠着我惯着我一辈子,就算皎皎将来年老色衰了,爷也不许抛弃我。”
苏皎皎的眉眼弯弯,唇角漾出一抹浅笑,嘴中却是撒谎道。
苏皎皎不是那么不识时务的人,她晓得靳星渊对她很好,为了她,冒着风险在芙蓉楼纵火助她假死脱身,冒着风险为她安排了一个从羲国律法上讲挑不出半点错漏,再合法不过的假良籍,还许诺说要养她这个外室一辈子,无论她朱颜是否犹在。
可她害怕这种好。
他宠爱她,也许是念着儿时旧情,也许是贪恋她的绝世容颜,可他同她,是不对等的,上位者可以宠爱下位者,可只要下位者不够驯服乖巧,也随时能够收回这种宠爱。
这种不对等的宠爱令苏皎皎觉得有几分窒息。
她心生逃离之意,不愿当一只金丝雀,在他打造的一座金色樊笼中,等待被主人投喂食物,全然忘记了自己有翅膀,能够在蓝天上自由地飞翔。
在逃离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她都会尽一个外室本分的,用自己的一身美艳皮囊来伺候靳星渊,权当是报答他渡她出了芙蓉楼这座苦海的恩情。
28. 美人泣
“娇娇儿,你放心,别胡思乱想的,爷这辈子定对你不离不弃。”
靳星渊的冷冽声音当中夹杂着几分温柔,他薄唇一勾,低眉笑道。
“嗯,爷,皎皎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了。”
苏皎皎点了点头,又转移话题道:“孙嬷嬷是严厉了一点儿,可这半个月也日日教我女红,打我手板也没有太用力,您要不给她轻一点儿的处罚吧。”
苏皎皎从小是名门贵女,从小被如珠似宝的养大,身边仆婢总是对她低眉顺眼,生怕伺候得不周到,从小在这种阶级森严的环境中长大,因而,她虽然性子温和,不轻易处罚下人,可骨子里是有些尊卑之分的。
她认为下人犯了错就该适当处罚,这样才能让他们摆正位置,不再重复犯错,这样也是为了他们好。
可靳星渊对孙嬷嬷的处置也太重了点儿吧,三十板子若是丝毫不放水地打下去,几乎可以要了人半条命,况且被发配到郊外庄子去,日日做重活,那可真是另一种形式的“颐养天年”啊。
苏皎皎有些心软,认为靳星渊对孙嬷嬷的处罚有些重了。
“还有心情替旁人求情,娇娇儿,看来我今夜要对你罚重一点儿了。”
靳星渊一脸轻浮的笑意,他说罢,便伸手,右手的两指轻轻地捏住苏皎皎的下颔,迫使她抬头看向他,然后他俯身吻她,在她的桃红软唇上浅啄了一口,又进行了进一步的深入亲吻,唇贴着唇互相厮磨。
寸阴尺璧的时间过去,靳星渊将苏皎皎吻得七荤八素,双颊艳若桃花,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心跳如鼓都快要从胸腔中直接蹦跶出来了,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个炙热的吻。
“咳咳……”苏皎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方才靳星渊一直用唇舌堵着她的嘴,她都快要窒息了。
在近乎窒息的濒死状态中,苏皎皎恍惚间以为,靳星渊这放浪形骸的登徒子,下一刻就要扯开她的腰间束腰的绦带,同她在这一树新绿的桃树底下,院子正门大开,她同他幕天席地的来一回,天雷勾地火。
可靳星渊结束了这枚吻,便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大概是,觉得地上脏吧。
“爷,你太孟浪了。”
见靳星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又见他薄唇唇瓣上那一抹浓艳的红,苏皎皎心中一惊,觉得给他擦一擦比较好,便伸出右手雪白柔荑,指尖擦拭着他薄唇唇瓣上的那一抹红胭脂。
“爷,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看皎皎啊。”苏皎皎的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笑意,她眯着眼睛,笑吟吟道。
“爷想娇娇儿了,不行么?”
靳星渊的眉头一挑,并没有回答苏皎皎提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哦,是这样啊。”
苏皎皎没有再多言,须臾,她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蝶儿回来了。
蝶儿一身浅绿色的襦裙,手中提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她梳着双鬟髻,这款发髻是靳府三等婢女的统一款式,墨黑云鬓上插着一枚红梅琉璃钗,朵朵红梅色泽光亮,栩栩如生。
“蝶儿,你这头上戴的这支珠钗……”
靳星渊看向一只脚迈入院子门槛内的蝶儿,他一眼便看到了蝶儿的云鬓上插着的那一支红梅琉璃钗,这不是半月前,他陪同苏皎皎出门逛街,在朱颜阁买给她的吗。
靳星渊方才才重重处置了以下犯上的刁奴孙嬷嬷,有方才这一遭,他有些杯弓蛇影,关心则乱,因而有些怀疑,蝶儿是否也欺负过苏皎皎,将她的首饰随意地拿去用了。
“回爷的话,是苏姑娘赏赐给奴婢的。”
“爷若是不喜欢奴婢戴苏姑娘的首饰,奴婢将首饰还给姑娘便是。”
蝶儿看靳星渊的一双狭长丹凤眸凤眸眸底的阴冷不善的神情,她被这一眼盯得有些发毛,指挥使大人的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压迫感太强,她只觉得身子发抖。
蝶儿被吓得肩头微颤,赶紧说完,便伸手欲拔下自己云鬓上的那支红梅琉璃钗,双手捧着这支梅花钗,恭恭敬敬地递给苏皎皎。
苏皎皎看着蝶儿递过来的钗子,她心中叹一口气,心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爷,蝶儿对皎皎很好,对我可以说得上是体贴入微,日日都做珍馐美食给我吃,还要干浆洗衣物等杂活,这支红梅琉璃钗,是我看她整个人穿得太素净了,才赏赐给她的。”
苏皎皎伸出雪白柔荑小手,扯了扯靳星渊的一身绯色飞鱼服的衣角,她红唇翕动,小声低语,解释道。
“娇娇儿,你敢拿爷送你的东西赏赐给旁人?”
在晓得蝶儿不是个趁着他不在,同孙嬷嬷一样僭越欺主的刁仆后,靳星渊这才放下心来,微皱的眉宇舒展开来,可他依旧是不依不饶道。
“怎的,爷送给皎皎的东西,皎皎不能送给别人吗?爷怎的这样霸道,这样的不讲理,连这等微末小事都要管上一管。”
苏皎皎越说越气,心头一酸,几乎要气哭了,剪水双瞳的眸底已经是泛起了一层水汽,眼尾成了水红色,还挂着一滴泪珠,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她咬着红唇,声音嗫嚅道。
“娇娇儿,怎么哭了?”
靳星渊原本只是想同苏皎皎调笑打闹一番,可他当惯了锦衣卫指挥使,久处高位,因而习惯了发号施令,因而哪怕是存了稍稍逗弄一下表妹的心思,他说出口的话也是带着些命令责怪的语气。
靳星渊话一出口,看见了苏皎皎一副认真生气,几欲落泪的神色,他便后悔了,他这一张狗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莲花来呢。
“行吧,娇娇儿,你想送谁便送谁,爷今后十倍百倍地给你买首饰,你爱送谁送谁。”
“你别哭啊,爷最看不得你哭了。”
靳星渊放软了语气,用祈求的姿态同苏皎皎讲话,一边软言软语的安慰,一边伸手,用常握绣春刀的那只右手的大拇指指腹擦拭掉她泛红眼尾的一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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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剔透的泪珠,动作轻柔无比。
“娇娇儿,作为爷惹哭你的补偿,爷今天做午膳和晚膳给你吃。”
“俗话说得好,君子远庖厨,爷这君子今日可要为娇娇儿近两回庖厨了。”
靳星渊故意以一种温声细语道,他一向声音冷冽,每每发号施令的时候,像是九天神祇朝着凡人降下神谕一般地听起来不近人情,不容反抗,因而此刻细声细气的,反倒是有几分像是从神坛不慎跌倒一般,有些滑稽可笑。
“呵,那爷快点去近庖厨吧,正好快到晌午,皎皎也肚子饿了。”
苏皎皎嗤笑一声,心中那一份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坏心情烟消云散后,她的脸色稍霁,眉开眼笑,同靳星渊调笑道,说罢便兴冲冲地推他去庖屋。
靳星渊见苏皎皎心情雨转晴,他的心情也雨转晴了,他堂堂七尺男儿,人高马大的,被苏皎皎一双柔若无骨的雪白柔荑给推得入了庖屋。
在庖屋门口,靳星渊突然想起来些什么,他转身同在院中站着的蝶儿道:“蝶儿,你出门去买两壶酒,要两壶桃花酿。”
蝶儿虽是靳府中的三等婢女,可靳指挥使喜欢喝杜康酒是整个府中人都晓得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秘闻,今日指挥使大人居然改了口味,说要喝桃花酿,这可是一桩稀奇的事儿。
蝶儿毕竟不是个在靳指挥使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因而讲话不经大脑,有些僭越意味的话脱口而出:“爷,您不是爱喝杜康酒吗,怎么今日改口味了?”
“对不起,奴婢失言,爷莫怪。”
蝶儿话一脱口,便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赶紧道歉认错,然后便噤口不言,低眉顺眼,一副做错事的姿态。
“偶尔改改口味也无妨,去吧。”
靳星渊也没有责怪蝶儿的言语措辞不当,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快点出门去买酒。
蝶儿听到靳星渊口中的命令,晓得爷并未怪她言语不逊,顿时如蒙大赦,她赶紧将满满当当的一菜篮子的食材鲜菜放入庖屋的一角,然后赶紧退出庖屋,打算出门买酒。
可前脚刚一迈步出门,蝶儿边听到苏姑娘在同靳指挥使讨价还价,只听苏姑娘的莺啼一般的软嗓道:“爷,皎皎想喝杜康酒,可以吗?”
“娇娇儿,你从前不是最爱喝一些果酒嘛。”靳星渊也没说准还是不准,他反问道,用的却是肯定无疑的语气。
多年前,他在镇远侯府打秋风的那段光阴岁月,他记得,那时她很喜欢喝桃花酿。
这种酒的酒味甜,有一股淡淡的桃花清香味,酒度低,不易喝醉,那时,她还偷偷同他一起在桃树底下共饮过几回,微风一吹,一片粉白色的桃花花瓣坠入白玉酒盏盛着的酒水水面上,荡漾起一圈波纹。
“可皎皎今日就是想要尝一尝,爷平日里爱喝的酒,不可以么?”
苏皎皎的红唇唇角漾起一抹笑容,她瞪大了一双星眸,笑吟吟问道。
29. 两不疑
“娇娇儿,这杜康酒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喝的,这酒烈得很,几杯下肚,保准你醉得不省人事。”
靳星渊知晓表妹的酒量向来很差,为着苏皎皎本人的身体健康考虑,他固执己见,下定决心道:“还是喝桃花酿吧。”
“爷。”苏皎皎的红唇微抿,只说了一声爷,嗓音娇滴滴的,音中含媚,十足的撒娇弄痴的语气。
耳中听着她娇滴滴的颤音,眼底看着她的一脸殷切期盼着的神情,一向独断专行的指挥使大人一下子色令智昏,不,准确说是怜香惜玉,他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赶紧改口道:“好吧,蝶儿,你出门去买两壶杜康酒过来。”
“奴婢遵命。”
一直站在宅院大门门口,一只脚踏出门槛的蝶儿,她眼看着靳指挥使同苏姑娘眉目传情结束,改口说要买两壶杜康酒,她赶紧点头道,说完便快步走出门,朝着甜水巷外面的酒肆的方向去了。
这一头,甜水巷外面,蝶儿正在附近的酒肆买酒。
“姑娘要两壶杜康酒吗?这酒可浓烈得很,姑娘是女子,不如买些别的度数低,不易醉的酒酿吧?”
酒肆老板是个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一大把络腮胡,看着五大三粗的,有些凶相,可却是十分热情好客的性子。
他眼瞅着面前一身浅绿色襦裙的蝶儿,云鬓上戴着根梅花钗,柳叶眉,芙蓉面,樱桃唇,姿色和身段都很出挑,是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儿,因而忍不住多同她讲了几句话,他开口建议道。
“老板,我是给主子买酒的,就要两壶杜康酒。”
蝶儿的樱桃唇翕动,娇滴滴的声音道。
“好嘞。”
酒肆老板也不多言,他赶紧去拿了两壶杜康酒到蝶儿面前,蝶儿结了账,便手中提着两壶杜康酒,出了酒肆,准备回甜水巷。
甜水巷的私宅院落内。
庖屋内。
“娇娇儿,你快出去吧,这庖屋内有爷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别添乱。”
靳星渊的手中抱着一只鸡,他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两只鸡爪子,另外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两根鸡翅膀,使得怀中的鸡动弹不得,鸡咯咯叫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的鬓发上沾上了两根长长的鸡毛,一身绯色飞鱼服的肩头也落了一小根鸡毛,整个人看起来模样十分的狼狈。
“娇娇儿,都怪你,非要杀鸡试一试,结果呢,这鸡都骑到爷头上了,真是岂可修。”
靳星渊的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右侧那道浓黑剑眉上,眉峰上却是挂着一小根鸡毛,他觉得好气又好笑,冲着一旁蹲着的苏皎皎道。
苏皎皎在不远处蹲着,却是笑得肚子都在疼,只因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好笑了。
方才,苏皎皎见靳星渊一个人在庖屋内忙活,她显得无聊,便想着帮忙杀鸡。
可谁知,蝶儿买回来的这只活鸡的气性也太大了点,苏皎皎才笨手笨脚地将鸡从鸡笼子中弄出来,这只鸡就满庖屋的乱跑,一屋子的鸡毛乱飞,最后居然飞到靳指挥使的头上了。
真只是不长眼的鸡,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靳指挥使心中郁闷,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办案的时候,旁人甚至不敢直视他,可这只不长眼的鸡,竟然爬到了他头上,他当机立断,眼疾手快地用两手抓住了这只鸡。
不晓得尊卑有序,人畜有别的鸡,果真是被他炖成一锅热乎乎的鸡汤的命。
“爷,皎皎帮你把身上的鸡毛拈干净吧。”
苏皎皎蹲在地上,巧笑倩兮,笑了好一会儿,肚子都笑疼了,直到她觉得笑够了,这才直起身,朝着满身鸡毛,略显狼狈滑稽的指挥使大人道。
说完,苏皎皎伸出雪白柔荑,帮着靳指挥使拈掉了好几根鸡毛,眼看着指挥使大人又回复成了一副神气十足,威风凛凛的杀神模样。
“爷,皎皎退下了,爷您一个人杀□□。”
苏皎皎说罢,又没忍住轻笑一声,这才赶紧离开了庖屋。
等到庖厨内,靳星渊将活鸡杀死,拔毛放血后掏出内脏,又洗净切块,然后鸡汤被煮在砂锅中,小火慢炖,汤面咕噜咕噜冒着小水泡的时候。
蝶儿也带着两壶杜康酒回来了。
晌午时分,艳阳高照。
小院内,浅金色的暖阳光线洒在桃树的枝桠上,枝头新叶嫩绿,枝繁叶茂,桃树底下,大片的光斑点点。
主宅正厅内,膳桌上,摆放着一砂锅的香菇炖鸡汤,还有麻辣兔肉,素三鲜,三个菜,够二个人吃了。
“爷,你可厨艺可真好。”
一顿午膳吃得七七八八,苏皎皎觉得自己吃饱了,她放下手中筷子,红唇一张一合地开口道。
“对了,上回忘记问爷了,爷怎么这么会做饭啊?”
苏皎皎吃饱喝足后,她抬眸看向坐在她对面靳星渊,她一脸好奇道。
“爷刚入锦衣卫的时候,锦衣卫的小饭堂的饭菜特难吃,便只好自己尝试着做了,后来倒是自己研究出一些里面的门道来。”
靳星渊颇有耐心地解释道,那并不是段快活的时光,不过表妹好奇他的过往,他便娓娓道来,将他会做饭的缘由解释了一番。
“哦,那皎皎可真是有口福,都尝到两回爷亲手制的膳食了。”
苏皎皎的唇角漾出一个笑容来,有些不走心地吹捧着靳星渊,不过讲这恭维话的时候,脸上神态看起来倒是很认真。
“娇娇儿,既然你喜欢吃爷做的饭,那今后爷得了空,隔三差五就做饭投喂给你吃,你可以一辈子都吃得到。”
靳星渊却是被吹捧得很是高兴,他大方地许诺道。
“别吧,都说了君子远庖厨,爷这样芝兰玉树的神仙人物,还是不要总近庖厨吧。”
苏皎皎却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她一脸严肃道。
“爷是大恶人,又不是君子。”苏皎皎话里话外都如此吹捧,靳星渊却是有些不赞同道。
他略作思索,又同她道:“这样吧,若是你今后想要吃爷做的饭,就同爷讲,爷定会抽出时间来,做饭投喂给你吃的。”
“那皎皎就提前谢谢爷的投喂啦。”
苏皎皎的语气亲昵,言罢,她又转移了一下话题,这个话题她方才就想开口,如今终于寻个机会状若无意间开口道:“对了,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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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都买回来了,不喝吗?”
苏皎皎的眸光盯着膳桌上的两壶杜康酒,她有些迷惑不解,方才午膳,靳星渊怎么就滴酒不沾呢,她也不太好意思主动开一瓶酒喝,因而,一顿午膳用膳结束,那两瓶杜康酒依旧安安稳稳地放在膳桌上,一动未动。
“晚上再喝吧,趁着夜色,在月色底下饮酒小酌几杯,别有一番韵味在里面。”
靳星渊此时也吃好了,腹中略微饱胀,他放下手中碗筷,薄唇翕动了几下,朝着苏皎皎回道。
午膳过后,蝶儿去了庖屋里,清洗碗筷。
院子里,桃树底下。
靳星渊背靠着桃树坐着,而苏皎皎则坐在他的身侧。
午后骄阳正烈,阳光透过桃树的层叠绿叶枝桠之间的缝隙洒下来,树影婆娑,一地的光斑点点,几块光斑映在二人的脸上。
二人沉默无言,一起抬头看天空的云卷云舒。
良久,久到天空西边的一片云彩缓慢地漂浮到了东边的时候,靳星渊这才开口道:“皎皎,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就在桃花树下一起喝过酒。”
“当时你才七岁,你爹爹不让你喝酒,你便白日偷偷从庖屋顺走两壶桃花酿,晚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偷偷敲开我的房门,邀请我喝酒。”
“当时,芳菲四月,后院墙角的那棵桃树上的桃花盛开,大片的粉白。”
“桃花树下,我们还学着大婚之日,新郎新娘共饮交杯酒一般,喝了一杯桃花酿。”
“当时一朵桃花花瓣落入你的小手捏着的白玉酒盏中,粉白花瓣落在酒水的水面上,荡起一圈水波,你还将这片花瓣也喝了,还美滋滋地说好喝。”
靳星渊倏地回忆起了从前,他只觉得沧海桑田,白云苍狗。
他在护国大将军府中的日子是孤立无援的,被人厌弃的,仆婢们嘴上尊称他为靳小公子,或是唤他一声表少爷,可私底下却在议论他是个打秋风的,说他命好,父母都死了还有温老侯爷愿意收养,吃喝不愁,哪里像是他们这些家生子,都是些为奴为仆的贱命。
那些时光很灰暗很难熬,他被仆婢们排挤,有时还明着暗着作弄,他被温明寒这个说视他为半子的长辈无视,有时脾气上来了还毒打他过好几回。
种种不堪回忆靳星渊不愿深想,他想要长长久久记住的,只有自己的这位表妹温明月,也就是如今的苏皎皎一人。
他同她一起度过的曾经,他不愿意忘记,也永不会忘记。
如今,他的怀中已经拥有了从前不敢肖想的一轮明月,他朝着漆黑夜空伸出手,揽明月入怀。
此刻,甜水巷小院的桃树底下,靳星渊从过往云烟中走出来,他侧目看向身侧坐着的苏皎皎,发觉她也恰好侧着头看他,她的瞳孔中倒映着缩小版的他,好似眼底只能够容纳得下他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万事万物。
他的心中生出无限欢喜。
如今的他,不再憎恨这个世界,他只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可以原谅,曾经一切的荆棘苦难都跨越过去了。
将来,她同他,会长长久久的一辈子下去,虽无法结发为夫妻,却也能够恩爱两不疑。
30. 美人膝
“皎皎,当时你才七岁,刚记事的年纪,爷讲的这些事情,你还记得吗?”
靳星渊说完,又侧目看着身旁坐着的苏皎皎,他问道。
“记得。”
苏皎皎虽然当时才七岁,许多儿时记忆都记不太清了,可同靳星渊有关为数不多的回忆,那些绮梦一般的时刻,她都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呢。”她也略微回忆起了过去,唇角漾出一个清浅笑容来,回到。
原本二人还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并肩而坐,在绿叶刚刚抽条,还尚未枝繁叶茂的桃树底下,一起抬头看云卷云舒,蓝天上成片白云的浮动前行。
二人都不算是话多的人,可在桃树下一起并肩坐着,他的大手拉着她的柔荑小手,一起看着天空的朵朵白云发呆,倒也不显得有尬意,反而有些惬意。
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二人倒是也逐渐开始热络起来,回忆起了一些儿时的往事。
“对了,那时,皎皎执拗地说有桃花花瓣落入的桃花酿更好喝,更正宗,还执拗地抓起地上的一大把粉白的桃花花瓣,放入爷的白玉酒盏中,让爷也这样喝。”
苏皎皎回忆起从前,面孔上的笑意更加真切,她的唇角漾出一个笑容来,一脸怀念道。
“那时我觉得真难喝,却强忍着喝下去了,结果喝下去的少许桃花花瓣上沾染了尘泥,导致我肚子可疼了,疼了足足两天,那两天净拉稀了。”
靳星渊的语气中有少许嫌弃,可那一双星目当中,眸底却是盛放着无限的温柔宠溺,眸光少了他平日里自带的戾气阴冷,多了几分缱绻。
“呵呵,皎皎那时不懂事嘛,也没看清楚地上的桃花花瓣背面有泥土啊,还以为它们刚刚坠落地面,是干干净净的呢。”
苏皎皎听到靳星渊这般讲,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喃喃辩解道。
“况且,主要是皎皎当时才七岁,身高太矮,桃树的枝头太高,皎皎也摘不到枝头的干净桃花啊。”
苏皎皎又添加了一句辩解。
“爷又没有怪你。”
靳星渊勾着薄唇,轻笑道,声音少了冬日寒潭冰水一般的冷冽,多了几分温柔宠溺。
“对了,爷还记得那一回么,在中秋宴上,我们一起偷偷翻墙跑出府,你在墙外面伸手抱住我,出府后,你买兔儿灯给我玩……”
“还有那一回,府中的赏花宴上,宾客未至,你来看我,却不小心摔碎了一盆极其稀有的御用贡菊,还好当时四下无人,我朝着爹爹撒了谎,谎称是我砸的,结果爹爹罚我禁足了半个月……”
“还有那一回……”
苏皎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她的眸子神采奕奕,红唇翕动,开始有几分喋喋不休道,她这些话也许旁人听起来有几分聒噪乏味。
可在靳星渊听起来,却像是一场不真切的迷梦,他只愿这好梦一场能够永远不要醒来。
时光流转,很快,已经是暮色四合,天边的云彩呈现出大片的枫叶红,是一片火烧云,瑰丽异常。
“好了,天色不早了,爷去近庖厨了,给娇娇儿制膳,等用了晚膳,夜色黑下来,我们就在这桃树底下喝酒。”
“你想喝这杜康酒很久了吧,一整个下午,你的眸光都时不时地转向主屋内的那个膳桌上放着的两瓶杜康酒。”
“嘻嘻,被爷发现啦。”
苏皎皎还以为自己一下午时不时地小动作不会被靳星渊看见呢,谁知他却是看在眼里。
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吐了吐舌头,有些俏皮道。
靳星渊不再多言,他起身,朝着庖屋迈步,刚迈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道:“今晚你不许贪杯,杜康酒很浓烈易醉,你至多喝三杯。”
靳星渊说罢,他便走入了庖屋,开始制作今晚的晚膳,他开始忙活起来,屋内时不时有些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锒铛作响的小动静。
半个时辰后。
一盘辣子鸡丁,一盘红烧肉,一砂锅的酸菜水煮鱼,就摆放在了住宅正厅的膳桌上面,屋内的空气中,各种菜香味糅杂交缠在一起,让人的鼻子只轻轻一嗅,便觉得腹中馋虫大动。
一顿晚膳用过后,已是傍晚,夜色逐渐加深。
等到蝶儿去庖屋清洗碗筷瓢盆的时候,天空中的一轮上弦月升起来了,月光朦胧地均匀撒在大地上,撒在七拐八折的僻静甜水巷中,撒在小院中的那一株桃树上。
桃树底下,树影幢幢。
苏皎皎方才用过晚膳,便被蝶儿伺候着,在净室内沐浴更衣过一番,此刻,她一身石榴裙,云鬓半挽起,鬓发上左右各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略施粉黛,眼尾两抹胭脂红,打扮得娇艳无比。
此刻,她坐在桃树底下,靳星渊伸手揽住她的细窄肩头,他另外一只手捏着酒壶,倒了一杯杜康酒,然后将白玉酒盏单手递到怀中人的眼前。
“爷,皎皎要您喂给我喝。”
夜色宜人,凉风习习,吹得人有些头晕脑胀的,苏皎皎还没喝酒呢,脑子里便有了些许醉意,她没有伸手接过白玉酒盏,反倒是大着胆子同靳星渊讨价还价道。
“好吧。”
靳星渊却是没生气,旁人若是拂了他的意,他定是会生气降罪的。可此刻良辰美景,美人在怀,还是一位他经年累月地肖想着,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美人,美人娇嗔,他哪里舍得生气。
靳星渊轻叹,叹完便将手中的白玉酒盏抵在苏皎皎的桃红软唇的唇边,然后他道:“张嘴。”
“唔啊……”
苏皎皎莺啼一声,听话的红唇半张,然后便感觉到带着辣味的冰凉酒液灌入了她的嘴中,她浅尝辄止便囫囵地吞下肚中。
一杯杜康酒喝到了肚中,苏皎皎的心中却是十分的不解,这杜康酒的名字听着挺风雅的,可酒不如其名,这酒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
还不如桃花酿好喝呢,桃花酿的酒味甘甜,还带着桃花的清香味,可好喝了。
苏皎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她轻咳了一声,她的面色不虞,可以说是有些神色痛苦了。
靳星渊看着怀中美人一脸痛苦的神色,心道,有这么难喝么,至于这么嫌弃么。
这杜康酒可是他最爱喝的一种酒了,酒味醇厚,韵有回甘,真的是百喝不厌,要不是锦衣卫的公事繁忙,他平日白日里很少饮酒,只偶尔回了府中,在月色底下,小酌几杯。
靳星渊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却终究是忍着没有笑出声来,他又提着酒壶倒了一杯酒,将盛满酒液的白玉酒盏抵在苏皎皎的眼前,问道:“娇娇儿,还要喝吗?”
结果苏皎皎这小妮子也不知是在同谁置气,她伸出雪白柔荑,夺过靳星渊的手中的酒杯,柔荑捏着白玉酒盏,将酒盏抵在自己的红唇唇边,稍微仰着头,一饮而尽。
“爷,这酒可真难喝,辣舌头,还不如桃花酿好喝呢,爷真的喜欢喝这么难喝的酒啊,爷的品位可真是奇差,呜呜……”
两杯酒囫囵下肚,苏皎皎已经是有些醉了,小脸酡红,眼皮泛粉,眼神也有些迷离的醉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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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壮怂人胆,此刻她大着胆子揶揄道。
“娇娇儿,你怎么这么快就醉了?”
靳星渊也不同她生气,他只是将她四仰八叉的歪斜身子给扶正,然后伸手将她的脑袋扶起来,靠在他的宽阔肩膀上,他这才淡淡地开口道。
“爷,我没醉,我还要喝。”
苏皎皎说罢,便伸出雪白柔荑去够桃树底下摆放着的那两壶杜康酒,她醉醺醺的,眼神也不太好,因而抓了两次都抓了个空。
“都醉成这个样子了,不许再喝了,这是爷给你下达的命令,你听话。”
靳星渊久居高位,习惯了对人发号施令,因而此刻言语措辞间满是命令,可声音却是轻飘飘的,一种无可奈何的宠溺语气。
“爷怎么就连喝酒这等微末小事也要管着我?”
“我可是要当您的见不得光的外室一辈子的,待在这甜水巷中出不去,天天盼着您能来看我,您不来的时候,我都快憋闷死了。”
“你打算事事管着我,拘着我一辈子吗?赏赐个小首饰给婢女你要管,喝几杯小酒你也要管,你管天管地的,是否也要管我几时该哭,几时该笑。”
苏皎皎此刻却是酒气上头,整个人晕乎乎的,平日里小心翼翼讨好的一副当人外室该有的卑微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撒酒疯的贵女。
她冲着他,大吼大叫道。
“苏皎皎,你敢这般放肆地同爷讲话?”
靳星渊是何等人物,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除了圣人之外,谁敢在他这尊冷面“活阎罗”面前大声说话啊,可面对眼前仅仅两杯杜康酒就喝得醉醺醺的苏皎皎,他却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昔日的贵女沦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外室,以色事人,处处逢迎讨好,哪怕她表面上看起来十分适应这个外室的卑贱身份,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甘心,可心底,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的吧?
靳星渊便退了一步,软下心肠道:“罢了,你想喝就喝,明日早晨宿醉起不来,脑袋瓜疼了,可别说是爷不管你的错。”
于是,靳星渊将一整瓶杜康酒从地上拿起来,亲手递给了苏皎皎,白玉酒瓶放在了她的手中。
苏皎皎此刻已经是醉眼朦胧,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感觉到有人主动将一整瓶的杜康酒递到她的手中,她这才闭了嘴,转怒为笑,笑得傻里傻气的。
苏皎皎开始用双手紧紧地抱着白玉酒瓶,也没用酒杯细品慢酌,她直接一口灌,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喝得瓷白的下颔上淋满了酒液,在一层朦胧月光的覆盖下,显得水光潋滟。
“唉……”
靳星渊心道,锦衣卫本就是每个月休沐一日,这才半个月他便千里迢迢地赶来甜水巷一趟,他这回只请了一日病假,看来,明天至少还得多请半日病假了。
靳星渊看着怀中大口喝酒的美人儿,他也放下手中的白玉酒盏,直接拿起地上孤零零地摆放着的那一瓶杜康酒,拿起白玉酒瓶,开始大口大口地灌酒。
他的喉结很明显,喝酒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看起来莫名的性感。
靳星渊时常在府中小酌几杯,习惯了,因而不是那么容易醉的人,可一整瓶杜康酒灌下肚中,他双颊红红的,竟然也是有些醉意。
靳星渊的身体有些坐不住,他索性坐不住便不坐了,他身子一倒,恰好倒在了苏皎皎的怀中,脑袋枕在她的腿上。
夜色苍茫,月色朦胧,桃树的树影幢幢底下,醉卧美人膝,大抵就是此刻这种情形吧。
31. 天下权
靳星渊阖上眼皮,脑袋枕在苏皎皎的腿上,好似枕在一片冷泠月光上,他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好似从前的他是一个无根的异乡人,四处漂泊,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翻山越岭,如今终于有了一处归处。
苏皎皎此刻也是醉眼藏春,小脸酡红,眼尾的胭脂显得愈发红艳艳的,她大口大口地灌着酒,瓷白下颔上几滴晶莹的酒珠串成一条水线滴落在她的石榴裙上,洇湿了裙上一朵小小的红色榴花。
“爷,你压得皎皎的腿都麻了,快起开。”
苏皎皎任由靳星渊的脑袋枕在她的头上,她觉得这重量有些重,压得她的腿都有些麻了,于是伸手胡乱地推了两下他的脑袋,却也推不动,遂放弃。
“爷的脑袋怎么这么重啊,皎皎的腿都麻了,爷又欺负我,爷坏,坏透了。”
苏皎皎又一边自言自语地呢喃,一边自顾自地喝着酒,她喝了半天,也只喝了小半瓶杜康酒,可她已经酩酊大醉,半醉半醒,脑子晕晕乎乎的,眼神也迷迷瞪瞪的有几分媚态。
在四四方方的小院中,她看着无边的月色,她耍酒疯,又说胡话道:“爷,爷白日刚来的时候不是说今晚要在床上重罚皎皎吗?”
“今夜恰逢良辰美景,月色无边,爷同皎皎一起快活吧。”
苏皎皎说完胡话,便放下手中空了一半的白玉酒瓶,她双手雪白柔荑轻轻地捧着靳星渊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然后俯下身来,红唇在他的左脸脸颊上烙印上了一个红红的唇印。
“皎皎,你喝醉了,爷改日再同你快活,爷现在送你回房间休息睡觉,爷也要回自己府上了……唔……”
靳星渊的双眸紧闭,感受到自己左脸脸颊上被什么东西蹭着,好似有一只毛茸茸的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在舔蹭他的脸颊一般,他的脑子恍惚间理解了苏皎皎在说什么胡话,他顾念着她的身体,因而严词拒绝道。
可话说到一半,他就被她用红唇堵住了薄唇,令他无法再说一字。
“娇娇儿,这可是你自找的。”
靳星渊一下子失去了神志,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断开,他将她一把横抱起,然后一路抱回了宅院东侧那间她的住着的厢房中。
屋外月色苍茫。
屋内一室春光。
翌日清晨。
东厢房内。
“苏姑娘,你醒过来了?”蝶儿一脸欣喜道,她手中还捧着一碗醒酒汤,刚刚煮好的醒酒汤,还热乎着呢。
苏皎皎一睁眼,入眸的便是蝶儿一脸担忧的神情,见她清醒过来,蝶儿的脸上神情一下子又阴转晴,忧转喜,眉开眼笑起来。
“爷呢,他走了么?”
苏皎皎一心一意地将靳星渊当做她这只孤苦无依的小小雀鸟可以高攀上的巨树高枝,有枝可依,她已经不知不觉对他形成了一种全身全心都依赖的感觉,因而她刚一醒过来,便开口问蝶儿道。
“爷说看姑娘昨夜醉酒,今日本来打算多呆半日陪陪姑娘,但不巧的是,今早收到锦衣卫的飞鸽传书,皇城内圣人急召,因而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了。”
蝶儿照实说道。
“哦,我晓得了。”
苏皎皎躺在罗汉床上,她感到头痛欲裂,又伸着雪白柔荑揉捏了几下太阳穴,又艰难地从床榻上起身,感觉自己腰酸腿疼的,实在是浑身都难受得紧。
“昨夜,我是喝太多酒了吗?怎么脑袋这么痛啊,身上也痛……”
苏皎皎自言自语道,话一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昨夜,她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啊,昨天她喝醉了酒,耍酒疯也就罢了,可她居然跟个下贱娼妇似的,主动邀宠,求靳星渊疼她。
她一世英名啊,全都毁了。
罢了,她如今是靳星渊的外室,又不是什么名门贵女,哪里还有什么英名可在呢,权当是昨夜,她主动尽了外室本分吧。
“姑娘,你昨夜同爷……”
蝶儿话说到一半,正烦扰该如何措辞呢,便听到苏皎皎的声音细若蚊蝇,红着脸小声说:“蝶儿,你别说了,怪羞人的,我全记起来了。”
—
这一头。
四四方方的巍巍皇城内,红墙黄瓦,雕梁画栋,遥遥看去,十分的庄严肃穆,习习微风一吹,枝头的一片柳叶吹落,在空中打了一个旋,最后飘落在太极殿的屋檐瓦片上。
太极殿内。
圣人坐在龙椅上,他垂眼睨看着下面一站一跪的二人。
圣人已经年逾六旬,满头银发,眼角皱纹明显,他本患有痴狂躁症,一日至少发病两回,发作时丑态毕露,形象全无。
可今日,圣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龙椅上,却是耳清目明,令人不怒自威。
殿中央跪着太子袁裴山,他身侧两步距离远处,站着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靳星渊。
“父皇,儿臣不是故意命人朝您日常食用的膳食中投偷偷毒的,是儿臣的幕僚徐有为干的,全部都是他的错!”
袁裴山跪在地上,一身浅明黄色的蟒袍,他直着身体,事情已然败露,如此的犯上大罪,他晓得自己这个东宫太子是当不成了,可他依旧巧舌如簧地为自己辩解道,希望能够将过错全部推给自己的幕僚徐有为,希望君父能够饶他一命。
一年前,太子袁裴山威逼利诱一名圣人身侧侍奉的婢女红蝶,以她同一侍卫私会偷情为把柄作为要挟,命令红蝶偷偷地朝着圣人的日常三餐膳食中投了一种类似于五石散的毒。
这种慢性毒药很难被发觉,银针也测不出来,中毒者起初只是时常头晕乏力,精神不济,可只要日常服用一点点毒药,日子久了,人就会出现幻觉,情志好似癫狂发作一般。
他本想着等圣人彻底发狂后,退位当太上皇颐养天年,他便能够顺顺利利地登上皇位,坐上龙椅,成为羲国的九五之尊,再无人胆敢轻视他,说他是个草包太子,不如他的三弟袁屹海惊才绝艳。
可半年前出了三皇子袁屹海合谋镇远侯温明寒,犯上作乱,发动宣武门兵变一事,当时宣武门门口的那一条前往太极殿的宫道上,一地的血流蜿蜒成河,露出一截红肠子的士兵尸体横陈在血河上,画面骇人极了。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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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裴山本以为,出了三皇子谋逆案这一档子事,圣人每日痴癫的时刻也愈发久了,君父也总该退位当太上皇,让他这个太子当一回圣人吧。
可圣人却是霸占着至高的权位不肯放手,迟迟不肯下退位让贤的诏书,将皇位禅让给他。
他一时脑热,让婢女红蝶加大下毒的药量,这一回是致死的药量。
可没想到昨夜,事情败露了,红蝶这做事不小心的贱婢在给圣人的晚膳里偷偷下毒,投放药粉的时候,被当场抓捕。
如今,过错已经犯下,袁裴山只求,君父能够饶他一命,不要像砍三弟的脑袋一般砍掉自己的脑袋。
“哦,是么?徐有为区区一东宫右詹事,没有太子默认授意,他敢干下这种错事来?”圣人冷笑道。
“徐有为这佞臣是寒门出身,前年殿试二甲,臣看他有些才华,这才提携他到东宫来成了右詹事。”
“可这徐有为面上风光霁月,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个心术不正的鼠辈,他在儿臣耳边日日吹风,儿臣一时之间脑热,这才酿下大错,请对父皇饶儿臣一命吧。”
太子袁裴山以为君父定会杀了他,因而诚惶诚恐为自己辩解道,他赶紧磕头求饶,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都磕得红肿一片,如此做派,全无太子风度。
“裴儿,你堂堂太子,一国储君,朕平日你待你不好吗?你就这么想要朕的命,这么想要弑父夺位?”
圣人怒气冲冲道,他不明白,太子袁裴山只要安安稳稳地在储君这个位置上待着,不犯下大的错事,待他这个君父百年之后,太子便可以登上皇位。
如此,太子怎会脑子拎不清,竟做出这种傻事来,同他的三弟一般,竟敢僭越作乱。
其实,圣人半年前就已经发觉有人偷偷摸摸地在他的三餐膳食里投毒,他细细排查,这才发觉是身边的婢女红蝶在作乱。
红蝶自然是将事情一清二楚地告诉了圣人,将幕后指使的太子殿下袁裴山给出卖了,只求圣人能够饶她的家人一命,不要诛她的三族。
圣人暂且留下了红蝶一命,只暂时的装疯卖傻,想看看太子袁裴山在经历过三皇子谋逆一事后,他是否能够及时收手,迷途知返乖乖地当他的东宫太子,可太子却一错再错地对他起了杀心。
看来,太子是留不得了。
“父皇,儿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您是天下人的君父,却是儿臣的父亲啊。”
“儿愚钝,儿都三十有七,快到不惑之年了,可父皇您从不拿正眼看儿臣,偶尔看着儿子的目光中,都是对儿子的不争气的惋惜,儿子一直也想同三弟一样得父皇的青眼,可儿子愚笨,实在是做不到。”
“父皇老当益壮,儿臣看着三弟这般受父皇的高看,受朝中群臣们的拥戴,儿臣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父皇会废了儿臣的储君之位,让三弟这个更加合适的皇子当太子,入主东宫。”
袁裴山一听圣人问他是否一直都想要弑父夺位,他心中一阵委屈酸楚,便涕泪满面,回禀质问道,话语中倒是真情实意,绝无刚才为自己辩解脱罪时的巧言令色。
32. 红唇印
“裴儿,朕晓得你性子愚钝,便不强求你如同你三弟这般有雄韬伟略之才,只求你无功无过,将来朕百年之后,你当个宽厚谦和的圣人,守住羲国的江山。”
“可朕没想到,你的心底竟然这般怨恨朕。”
圣人耐着性子着听完太子袁裴山的一番巧言令色的辩解,又些许诧异地听完了他的一番真情流露,他缄默半晌,这才幽幽开口叹道。
“靳爱卿,太子犯下这等错事,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圣人又睨向袁裴山身侧站着的靳星渊,他幽幽开口道。
“陛下,太子是陛下的至亲骨肉,具体该如何处置,臣无权置喙,一切旦凭陛下圣裁。”
靳星渊心中懊恼,圣人怎么将这难题抛给他了啊。
他一个臣子,若是贸然开口,按照羲国律法判决太子的罪,这可是弑君弑父,同三皇子犯下的罪责相比也小不了多少,除了定死罪,还能如何。
靳星渊决定避而不答,将这道难题推回给圣人,让圣人自己苦恼去吧,苦恼自己才痛失三子不久,马上又要失去太子。
“无妨,爱卿,你且说说。”圣人却是坚持道。
“陛下,太子殿下弑君,此为犯上作乱,乱臣贼子做派。”
“弑父,此为不孝不悌,孽子做派。”
“太子殿下犯下弑君杀父大罪,虽然未遂,没有酿成大祸,可于理,该处以极刑,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靳星渊立在太子袁裴山的身侧三步之遥,他恭敬回禀着圣人,声音冷冽,字字铿锵有力。
听到靳星渊如此刚直不阿,不偏不倚地回话,高坐在龙椅上的圣人,却是心头一凛,眉头紧锁,觉得这靳爱卿也忒不会看他眼色了。
圣人的面色阴沉下来,他虽不发一言,可整个雕梁画栋,极致奢华的偌大的空荡荡的太极殿内,空气都凝固了,好似不会流动一般。
袁裴山一听身旁的靳星渊这话,他心中也惴惴不安,心道靳星渊这弄臣真的是太坏了,他们平日里无冤无仇,东宫同锦衣卫之间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靳星渊就这么想要置他于死地么。
可紧接着,袁裴山又听见在他身侧站着的靳星渊那一道冷冽的声音道:“但于情,太子是陛下的亲骨肉,又是陛下同最爱的张皇后的孩子。”
“陛下已经痛失三皇子,若又失去太子,毕竟是痛心疾首。”
“况且,太子谋杀君父这桩丑事,被宣扬出去也会使得朝野震荡,民心不安,不如秘而不宣。”
“至于怎么处罚太子殿下,臣以为,要不然就将太子殿下派去守皇陵吧,皇陵清苦,让太子殿下每日斋戒念佛为陛下祈福,好让他日日反省自己的过错。”
靳星渊心中早有计较,晓得圣人之所以派他率领锦衣卫去东宫缉拿太子袁裴山、东宫右詹事徐有为以及相关的臣党仆婢,为的就是将此事秘而不宣地处理掉,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靳星渊的声音冷冽,侃侃而谈,他回禀完毕自己的见解,便缄默不言,等待着龙椅上坐着的圣人进行最后的圣裁。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他身为圣人手中的一把“刀”,他会照做不误。
“罢了,靳爱卿,这事就按照你说的办,朕一向很信任你,这事儿你要办得干净利落点儿,不要留下丝毫的把柄。”
圣人半天不吭声,眼神自上而下地睨着跪着的太子袁裴山,存心想要冷这逆子一冷,他沉默半晌,这太极殿内的空气也凝滞了半晌,须臾光阴过后,他才幽幽叹口气道。
“臣领命。”
靳星渊恭敬回话道。
“儿臣多谢父皇开恩,儿臣去了皇陵,必定日日吃斋念佛,焚香祷告,祈求神明保佑君父龙体康健,保佑羲国兵强马壮,四海升平,千秋万载。”
袁裴山听到圣人开口让他守皇陵,如蒙大赦,他赶紧叩谢圣恩,然后他被两名锦衣卫入殿带走,暂时关押到了锦衣卫的诏狱中,择日送往皇陵守陵。
太极殿内。
圣人坐在龙椅上,缄默良久,也不令靳星渊退下。
靳星渊还以为圣人心中是有什么旁的要紧事在发愁,需要他这把“刀”才能够处理的要紧事,他规规矩矩地站着,等待着圣人发话,他好为圣人排忧解难。
可圣人良久不言,一开口便意味深长地道:“爱卿,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靳星渊一向阴戾的凤眸眸底难得地出现了一种茫然的神色,他道:“圣人何意,臣听不明白。”
圣人稍微挥了挥手,他的心腹孙内侍便心领神会,出了太极殿,他拿了一面铜镜,等回到殿中,又双手将铜镜恭敬递到靳星渊的面前,让他看清楚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靳星渊那张俊美无俦的白皙面庞上,左脸脸颊上一个鲜红的唇印,看起来是那么地刺目,那么地夺人眼球。
蝶儿这婢女也真是的,今早也不晓得提醒一下他,将脸上的唇印给擦干净,他不是同她说了么,皇城内有要事,这蠢婢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脸上盖着个红戳去面圣?
靳星渊心中懊恼,结果他回锦衣卫清点一队人马的时候,整个锦衣卫的人都看见他脸上的红戳了?竟然又没人提醒。
他带着一队锦衣卫的人马去皇城内,直奔东宫缉拿太子同余党的时候,一路上那么多宫婢内侍都看见了,也没人提醒他。
念及此,靳星渊的脸色稍红,他赶紧伸手用力擦拭了几下左脸脸颊上的唇印处,擦得七七八八的,白皙脸皮都被手指搓得微红,这才毕恭毕敬地回圣人话道:“臣让陛下看笑话了。”
“怎么会,朕从前不是同你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圣人却是调笑道。
“爱卿,你既然喜欢你那外室,不如将她接到你的府中,抬为良妾如何?”圣人又试探问道。
“臣也稍有此意,只是此女身份有些特殊,所以臣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只是寻了个私宅让她住着,养做外室。”
靳星渊犹豫着回禀道。
“既然如此,爱卿便将此女抬为府中良妾吧,下回秋猎的时候,将她也带出来,露露脸,有朕作保,想必旁人也不会非议些什么。”
圣人幽幽说道。
圣人觉得,让朝中人都晓得靳指挥使有个长相同叛臣余孽温明月一模一样的外室,这才便于控制靳星渊,让他乖乖听话当他手中的一把“刀”,不要生出旁的不安分的心思。
这个以前从无软肋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终于被他揪住一个小辫子,他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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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所有人都晓得,指挥使大人有这么一条被他牢牢地拽在手中的小辫子。
“陛下,这……臣谢陛下恩典。”
靳星渊略作思考,恭敬答复道。
“对了,秋猎的时候,朕多寻些正处于适婚年龄的贵女来参加,到时候你从中遴选一个你喜欢的贵女当你靳府的主母。”
圣人一脸打趣道:“爱卿,今后你可要左拥娇妻,右抱美妾,坐享齐人之福喽。”
“臣还想晚些娶妻,可否容臣…”
靳星渊有些犹豫,他不想这么快让靳府有一位主母,应当说,如果可以的话,靳府中最好是一位主母都没有,后宅之内,最好一辈子都只有苏皎皎一位良妾。
“爱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人在年少时难免轻狂,不晓得天高地厚,可一旦有了家室,就能够收敛狂傲心性,事事为了家人考虑。”
圣人却是一脸意味深长地敲打提点道。
“臣遵旨。”
靳星渊终究是不敢逆了圣人的意,他点头道。
三日后。
暮色四合时分,斜阳似九月枫叶一般火红,天空上成片的橙红彩云瑰丽炫目,金光透过云层倾泻而下,给整个大地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北镇抚司,锦衣卫内。
诏狱的最里面,一间单独的狱房中。
太子袁裴山一身素白的麻布囚衣,他头发三日未曾梳洗过一回,两缕碎发在额前散落,因而显得有几分凌乱狼狈。
狱房铁栏杆的外侧,一身绯衣蟒袍飞鱼服的靳星渊,他站在外侧,居高临下地看着铁栏杆内侧关押着的袁裴山,他手中拿着一份圣旨,不过他手背在身后,因而前太子殿下并未看见这份圣旨。
“怎么,指挥使这是看本殿下落魄了,来看本殿下的笑话的?”
袁裴山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怎么会呢,臣怎敢看前太子殿下的笑话呢?”
靳星渊的唇边声音冷冽,语气轻佻,一副丝毫不将袁裴山这位前太子殿下放在眼里的猖狂模样。
“你这只会媚上的小人,你…”
袁裴山瞪大了一双凤眸,神色怒不可遏,可他从小虽愚虽鲁,骨子里也教养良好,他此刻气急了,却也想不出什么恶毒的脏话来。
“总比前太子殿下如今被关在这锦衣卫的诏狱中,明日便要启程被流放至皇陵,在那寒苦之地待一辈子的好。”
靳星渊此刻心情甚好,他同袁裴山这位前太子殿下斗嘴道。
“你这弄臣,除了当我父皇的一条狗,冲他摇尾巴,还会做什么?”
袁裴山却是被气急了,口不择言道,可他能说出的最恶毒的话也就是骂人是狗了。
“前太子殿下,如今你可是在锦衣卫的诏狱中,这里可是臣的地盘,你最好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在你去皇陵之前,臣不介意让前太子殿下的一身金贵皮肉尝一尝锦衣卫的十八种刑具。”
靳星渊被人骂作狗,他也没生气,他本来就是被当今圣上一点一点调.教豢养出来的一条恶犬。
可他这条狗,目前也就当今圣上一人能够使唤得动他,不久将来,待圣人老死宾天后,他想,到了那个时候,大概也没有人能使唤得动他了。
33. 避子汤
“你!”
“指挥使,本殿下不过是一时意气,口出狂悖之言,还请指挥使莫要同本殿下计较。”
“还有,多谢指挥使三日前在太极殿时助本殿下,同父皇求情,父皇这才免了我的死罪。”
袁裴山终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畏惧于靳星渊这位有“活阎罗”恶称的锦衣卫指挥使,因而好言好语道,话语当中倒是也有些许的真心。
“对了,臣光顾着同前太子殿下叙旧,险些忘记正事了。”
靳星渊说罢,他拿起手中握着的圣旨,打开念道:“陛下有旨,太子袁裴山无故顶撞君父,后深感自己德行有亏,愧为一国储君,自请废黜太子之位,去皇陵守陵,静思己过。”
靳星渊念完圣旨,便将圣旨随意地扔入铁栏杆的内侧,扔在了袁裴山的脚边,他又故作一脸惋惜地道:“前太子殿下,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在四位皇子之中,陛下最看重最宠爱的就是您了,哪怕您资质平平,可只要您不作大死,待陛下宾天,您定能安安稳稳地登上九五之尊之位。”
“臣原本还挺期待圣人百年宾天之后,您能够当上圣人的。”
靳星渊的眼皮垂下,一双黑稠的凤眸斜睨着狱房内在一张草席上坐着的袁裴山,他的话里话外满是遗憾之意,唇锋好似刀刃一般锐利,唇边轻飘飘地吐出的话语间暗藏深意。
“为什么?”
袁裴山听出来了靳星渊话里有话,可靳星渊不点明话中的弦外之音,他那一向蠢笨得有些不够用的脑袋瓜也想不出这位指挥使的言外之意到底是什么。
“因为前太子殿下,你是四位皇子中最无能愚笨,脑子空空,最好被臣掌控的一个啊。”
靳星渊嗤笑道,他眉峰挑得好似剑刃一般,一双丹凤眸的眸底全是哂意,充满了对袁裴山这个蠢货的轻视低看,看他时的嫌弃眼神,好似在看一只低贱的小虫子一般。
“靳星渊,你不过是我父皇豢养的一条狗,你凭什么这般轻贱我,凭什么这般看低我?”
袁裴山心中怒火丛生,他冲着大吼大叫道,他觉得自己就算再不济,也曾是金尊玉贵的东宫太子,一国储君,除了圣人,也没人胆敢冷眼看他,旁的人就算看不上他这个草包太子,面上却是得讨好逢迎他,时时行礼跪拜。
如今被关在锦衣卫的诏狱中不得自由,身着素白囚衣,被靳指挥使的那看爬虫一般的眼神一次,他心中那时有时无的自尊心感觉又受到了打压。
不过片刻的功夫,靳星渊已经第二回被袁裴山给骂做“狗”了,不过他也没有立刻发作生气,只是思索半晌。
良久,他幽幽开口道:“前太子殿下,你晓得么,臣年幼失怙,父母早亡,被镇远侯温明寒收养,作为表少爷长期借住在镇远侯府上,臣曾对温老侯爷有孺慕之情。”
“可温老侯爷嘴上说视我为半子,可实际上当我是个透明人,从不管教训养我,他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时常暴打我一顿撒气,他这般对我,因而府中仆婢媚上欺下,也时常排挤苛待我。”
“后来臣十六岁离开镇远侯府,入了锦衣卫,一路艰苦地朝上爬,经历过无数次的刀光剑影,生死一线,腥风血雨,终于爬上了千户之位。”
“臣成为千户后不久,在猎场刺客暗杀一事当中,以身护主,距离心脏一寸的距离中了剑镞,身受重伤差点死去,那一回臣因救圣驾有功,第一次得到了圣人的青眼。”
“再后来,圣人一路提携扶持,教臣权术心术,阴谋阳谋,还默许臣搜罗前任指挥使的一些足以致命的罪证,提拔臣成为现任的指挥使,臣这才有了今天的无限风光。”
“可圣人虽然愿意指点臣,教养臣,可却是像主人对家畜那般的饲养。”
“圣人会在臣违逆他的圣意的时候,狠狠地敲打臣,臣刚荣升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有一回得意忘形,竟然在派具体谁去北地赈灾这件事上试图左右圣意,便被狠罚了十鞭。”
“那十鞭抽在背上,鞭鞭见血,可是钻心的疼啊,要知道,臣自从成了千户,除了救驾中箭那一回,就不曾受过半点伤,不曾流过一滴血了。”
靳星渊小时候是很活泼很开朗健谈的一个人,可后来的重重逢厄,导致了他一点一点地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此刻,他却是难得的想要同前太子殿下叙叙旧。
靳星渊的星眸的黑眼珠子一转,他的眉眼好似覆盖着一层顽固不化的冰霜,笑着沉吟道:“所以啊,臣很艳羡前太子殿下您,如此草包的一个人,同废物一般,圣人居然一心一意地想要将帝位传给你。”
“你却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点不甘心,弑君弑父,事情一朝败露了,圣人居然还拿臣作筏子,让你去守皇陵,多么轻飘飘地处置啊。”
“圣人还亲口嘱咐臣抹干净你曾试图投毒杀父,弑君夺位的一切证据,不管是物证,还是认证。”
“前太子殿下,臣觉得你的三弟袁屹海这般善于权术却又心善,善于阳谋却又正直,是个如此惊才绝艳的妙人儿。因而臣对不受君父半点疼宠的三皇子颇有几分欣赏高看,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顾影自怜,因此,臣愈发的讨厌你了。”
“前太子殿下,明日你就要启程去皇陵了,从此山高水远,还请殿下千万要保重身体,日日在皇陵内吃斋念佛,焚香祷告,日日后悔自己曾经干下怎样的蠢事吧。”
靳星渊说罢,转身就走,他一道绯色飞鱼服的身形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锦衣卫诏狱的门口。
靳星渊点了卯,便出了锦衣卫,一人一马,策马扬鞭,一骑绝尘地朝着甜水巷狂奔而去,身后一片马蹄踏出的尘嚣。
在暮色四合时分,他奔向甜水巷,奔向一片金色的天光处。
甜水巷。
夜色无边,乌鸦羽毛还要黑上三分的漆黑夜空中,星罗棋布,众星拱着一轮弯月,月色朦胧,冷泠月光洒在院中,洒下一片清辉。
净房内,沐浴用的大木桶中,苏皎皎整个人浸泡在暖乎乎的冒着热气的水中,只露出一个红扑扑的脸蛋,以及比凛冬的大雪还要白上三分的肩头。
她通常半绾着的云鬓,此刻沐浴时披散了下来,那一头如瀑布的三千青丝,浸泡在温热的热水中,一缕一缕长长墨发湿漉漉地挂着水珠,整个木桶内的水汽氤氲。
泡澡的感觉有些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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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苏皎皎心不在焉的,她心中苦闷,她此刻想晓得,自己到底要不要喝避子汤。一回不喝也没关系的吧?主要是那汤汤水水的,实在是太苦了点儿。
她从小嗜甜,畏苦。
因而她十分地不想喝这避子汤。
“蝶儿,你说,我要不要喝一碗避子汤啊?”
苏皎皎的红唇浅笑,她有些犹豫不定道,这个问题她晚问了三天,一直放在心里,却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苏皎皎还记得,她在芙蓉楼同靳星渊第一次春宵一度的时候,事后她喝了一大碗避子汤,汤药很苦,一碗药饮完,她的舌头半天都在发苦。
靳星渊那回曾经特意叮嘱过她,说她暂且不能要孩子。
如今,苏皎皎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乖乖地听靳星渊的叮嘱,事后喝一碗避子汤来避孕。
“苏姑娘,这爷走前没特地交代给奴婢,奴婢也不晓得啊。”
蝶儿正在帮苏皎皎搓背,素白毛巾轻柔地擦拭在苏皎皎的肩头雪肌上,她也蹙着柳叶眉,一脸的苦恼道。
“蝶儿,你明日去附近药房抓一副避子汤所需的药材吧,爷曾经是叮嘱过我事后要喝一碗避子汤的,只是我记性不好,有些忘记了。”
“哦,那奴婢听姑娘的话,奴婢明日一早便去甜水巷外,附近的药材铺购买避子汤所需的药材。”
主仆二人对话完毕,二人间再没有多言语。
苏皎皎享受着蝶儿的擦背服务,觉得惬意极了,她又将右手胳膊搭在了木桶的边沿上,示意蝶儿开始擦她的胳膊。
沾了热水的素白毛巾擦拭在苏皎皎的胳膊上一截藕白的香肌上,只是,视线内的那只大手,骨节分明,五根白皙手指如玉一般,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靳星渊的手。
“爷,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苏皎皎一下子红了脸,虽然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靳星渊看过,可现在是在沐浴,又不是在行床笫之私,她还是觉得羞涩,因而原本就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变得更加的酡红了,耳尖也泛红。
“过来有一会儿了。”
靳星渊的声音三分冷冽却也三分醇厚,好似这春去夏来之际,刚刚发酵好的一坛子烈酒。
“那方才,是爷在替皎皎搓背么?”
苏皎皎的红唇唇边虽然在发问,可心中却是肯定的,怪不得,她方才觉得自己肩头背部被毛巾擦拭的力道突然变得有些重。
原来,他方才就来了。
真坏,来了也不吱声。
倏地到来,令她又惊又喜。
等到苏皎皎沐浴更衣一番后,她穿着水红色的肚兜和同款水红色的小衣,香肩雪肌半露,她坐在净室的靠窗位置处摆放着的一个杌子上,冷泠月光透过雕窗倾洒在她的身上,半明半暗,月光下的美人显得更加神秘。
在她身后,靳星渊用他那经年累月都在舞刀弄剑的一双手,双手捧着一长条素白色的干毛巾,他在替她绞干头发。
“皎皎,今后你不必喝避子汤了,爷想同你有个孩子。”
等湿漉漉的三千青丝都被绞得半干半湿,靳星渊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34. 抬良妾
“不用喝避子汤,真的么?”
苏皎皎侧过头来看他,四目相对,她纤长的羽睫翩跹,瞪大了一双星眸美目,樱桃似的红唇半张,满脸的不可思议,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欣喜。
欣喜于她不用再喝苦涩得让她舌头都发麻的避子汤了,她只在芙蓉楼喝过一回,汤药含在嘴中,那般比莲子心还要苦的滋味,她不想多尝。
可胸腔内的这份欣喜中还夹杂着一份不安,这种不安感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她的白皙面庞上的笑容凝滞住,细秀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时常朝上微翘的红唇唇角此刻也改成了朝下的方向,稍微瘪着嘴。
她想,她才十六岁,碧玉芳华,她不想那么早就生孩子,成为一个小妇人。
她心中郁闷,她曾是上京第一贵女,还是美人榜上排名第一的美娇娘,多少世子郡王都争着抢着上门提亲,他们指派来的红娘们不绝如缕,差点踏破了镇远侯府的门槛。
当时她朝着爹爹温明寒撒娇说,她年纪尚小,不想婚嫁之事,只想多在家待几年,陪伴在爹爹身侧尽尽孝道,过几年她长大些再出阁,于是爹爹便赶走了侯府门外乌泱泱站着的一大群红娘们。
曾经的她是那般无忧无虑,少年不知愁滋味。
可如今,她身为靳星渊的外室,整日虽然穿金戴银,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好似在云端上躺着的仙子一般,可她出不了甜水巷这块方寸之地,好似樊笼中的一只囚鸟。
生孩子这事,她曾经在家中爹爹的书房内看过一本医书,上面有张大肚皮的孕妇分娩产子的插图,图上的孕妇一脸痛苦,配字也语焉不详,可她隐约看得出,那孕妇有多疼,无间地狱的十八层,那里所受的刑罚也不过如此了。
苏皎皎感到害怕,此刻越想越觉得惊心,眉头不展,一脸的忧悒神色。
靳星渊自然是擅长察言观色,此刻也会读心术一般,隐约猜到了苏皎皎的心中所思所想。
此刻他已经帮她将头发绞得半干,他放下手中的素白毛巾,扔在一旁,然后双手按上了她的双肩雪肌上,一向冷冽的声音变得温和道:“皎皎,怀孕这种事情,来了就是天赐的缘分,随缘便好。”
“你今后就别再服用避子汤了,那凉药喝多了也伤身体,我本就没打算让你久服。”
“再说了,你若是怕生孩子疼,爷便只同你要一个孩子,之后就不生了,你生下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爷都会待这孩子如珠似宝。”
靳星渊晓得自己的这位表妹是个怕疼的娇气包,从小便是,手被枫叶的边沿划破一道小口子,她也要哭得撕心裂肺,鼻尖酡红,引得府中仆婢费尽心机地哄她别哭,爹爹也亲自上阵抱着她,让她骑在他背上骑大马来哄。
“一个外室女生下的小孩,爷就算再宝贵他,又能有多如珠似宝呢?”
苏皎皎心道,她心思浅,不晓得该怎样将这话说得更加委婉一些,便索性将心中所思所想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无妨,过几日,你便入靳府吧,当爷的良妾,今后你生的孩子便是能上靳家族谱的,虽然是个庶子或是庶女,可爷定会好好待他,悉心教养他长大,不会因他是个庶出而轻看苛待他。”
靳星渊一边声音冷冽道,一边用右手大拇指的指腹下方关节结茧那一处轻轻地摩挲着苏皎皎的肩头雪肌,指尖所到之处,雪肤泛起一层淡淡的浅粉色。
“可皎皎的身份特殊,也算是个叛臣余孽了,虽然有份假良籍,可入府为妾,人多眼杂的,会不会给爷带来麻烦?”
苏皎皎心头有些担心,相由心生,她微蹙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来,一脸担忧道。
“圣人已经知晓温明月还活着,而且被我这位臣子当外室养着了。”
靳星渊话说到一半尚未说完,便听见苏皎皎的星眸一沉,一脸焦急道:“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完蛋了,我会被送回教坊司,或者直接斩首吗,爷怎么办,圣人会降罪你吗,会砍你的头吗?爷,是我拖累了你……”
“皎皎,你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将你纳入靳府,抬为良妾,这是圣人的意思。”靳府中见苏皎皎越说越离谱,便赶紧出言打断了她的念叨。
“……”苏皎皎止住了话头,却是一脸的茫然,她一时之间不能理解靳星渊此话何意。
“圣人忌惮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难以控制,因而他觉得,有你这么一个现成的把柄被他捏在手里,我更好掌控。因而,圣人默许了罪臣之女温明月的假死,也默许了凭空变出来的苏皎皎的存在。”
“况且,三日前,我回皇城面圣时,圣人已经明示要我将你抬入府中当良妾。比起一个被圈养在甜水巷,无人知晓的外室苏皎皎,还是一个堂而皇之出现在靳府的良妾苏皎皎,比较能够让圣人安心。”
靳星渊垂下眼皮睨她,轻声说着,边说,他的身形边朝前挪动了半步,右手大拇指的指腹一路朝上轻轻地摩挲着苏皎皎的肩头、颈侧、下颔、桃红唇珠,最后摩挲着桃红软唇,指尖处用了力道,因而唇上胭脂都蹭了一点到他的右手大拇指上。
“总之,旁的事情娇娇儿不要多想,你且安心待在甜水巷,等着爷派花轿来接你入靳府便是。”
靳星渊的眼皮耷拉着,黑长的鸦睫也低垂,狭长凤眸眸色暗沉,喉间声线冷冽道,话语掷地有声,语气当中充满了笃定。
他讲话时的神态恣肆,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神,眸底闪着冷芒,此刻的他好似久经实战的猎人对久困樊笼中的猎物一般的志在必得。
此情此景,苏皎皎心中七上八下,心道她还想着暂当外室,以身饲他,来报答他的似海恩情,等他在外面有了新的外室,或者在府中有了主母、姨娘、通房丫鬟之类的,她便离开。
到时候,她打算着设法灌醉他然后套话,从他身边偷偷地拿到户籍,从黑市拿到离京的路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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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赶紧逃跑,再也不来上京这鬼地方了。
从此天南海北,她心安处,便是有家。
苏皎皎此刻心中七上八下,万般思绪在她的心尖尖上翻江倒海,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海上四平八稳地航行着的一艘小船给吹得歪斜,几乎整艘船快要被风浪给吹翻了。
可苏皎皎不能将心中所思所想如实地告诉靳星渊,她只是乖乖地点头,微微翘起来的红唇喃喃道:“哦,皎皎晓得了。”
“好了,娇娇儿,你也沐浴更衣完了,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今夜爷教你一个新花样。”
靳星渊笑得痞气,语气喑哑地说罢,他便伸出双手一把揽住苏皎皎的细腰,将她抱在怀中,她被他搂着腰肢抱起来,一双玉足腾空距离地面一尺远的距离。
然后就这般抱着的孟浪姿势,他抱着她一路走到了净室门口,正打算推开门出去,却听怀中的美人开口娇嗔道:“爷,皎皎的那套石榴裙还未穿呢,爷可否容皎皎穿上衣服再出净室?”
苏皎皎此刻臊红了脸,她只穿着水红色的肚兜,外面穿着一层同款水红色小衣,瓷白雪肌大片的露出,如此衣衫不整的被靳星渊这登徒子抱着出净室,她实在是感到羞赧。
“穿了又脱,怪麻烦的。”
靳星渊这登徒子却是讲出了一些虎狼之词,他剑眉一挑,眸色轻佻,听得苏皎皎的小脸酡红,脸颊发烫,更加害臊了,她将脑袋深埋在了他的怀中,试图掩耳盗铃,装作此刻无事发生。
她的一双玉足悬空,整个人被他抱着,一路走出了净室,回到了东厢房,又轻手轻脚地将她扔到了厢房内靠墙的罗汉床上。
“新玩法就是……”男人的喉咙滚动两下,喉间声音喑哑,说罢,他的薄唇唇角漾起一抹坏笑,道:“用嘴。”
这要是在以前,苏皎皎还不晓得靳星渊的话中深意,可她为了当好他的外室,可是将孙嬷嬷买给她的那本《房中奇术》给翻阅了足足十遍,看得她目瞪口呆,脸红心跳,害臊极了。
此刻的苏皎皎略作思索,便晓得靳星渊这厮在讲什么,她神色羞赧,婉转胜过莺啼一般的娇声道:“爷怎么越来越坏了,真真是坏透了。”
苏皎皎的声音娇娇嗲嗲的,她用自己的一双粉拳锤了两下靳星渊胸口,可她的粉拳力气太小太无力,他的胸膛又坚硬似铁一般,因而好似棉花砸在了铁石上,双方毫发无损。
“爷只对你一个人坏。”
靳星渊剑眉刻意斜挑,薄唇唇边笑得痞里痞气,那怪模怪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锦衣卫指挥使,倒反像是街头的小瘪三一般。
说罢,靳星渊收敛了轻浮的神色,恢复了往日剑眉星目的无俦面孔,他伸出双手轻捧着她的酡红面颊,好似捧着一抔转瞬便逝的冷泠月光一般,他俯下身来,吻啄她的桃红软唇。
屋外良辰美景,月色微凉。
屋内一室旖旎,无边春色。
35. 榴花红
三日后。
一顶暗红软轿在甜水巷的私宅门院的大门门槛外的五步之遥处等着。
两名轿夫身着靳府的统一款式的仆从服饰,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等待着。
这两名轿夫并不因为已经站在宅院门口苦苦等待了一个时辰,可屋宅里的那位美娇娘依旧磨磨蹭蹭地不肯出来而感到有丝毫的不耐烦。
毕竟这座看起来不显眼的宅院中,里面住着的可是靳指挥使的良妾,身份高贵着呢。
今后入了靳府,哪怕曾经是个平头百姓,可谁让她颜色皮相昳丽过人呢,竟然以柔克刚,紧紧地拿捏住了靳指挥使这尊神佛的心,让他的佛像金身倒塌,跌入万丈红尘。
虽是一只在市井中蹦跶的灰麻雀,可一旦入了靳府,成了指挥使大人的后宅内的第一位美娇娘,还不是飞上枝头变金雀。
东厢房内。
苏皎皎坐在杌子上,正对着妆台亲手梳妆。
蝶儿以前在靳府是负责扫洒的三等婢女,因而手笨不太会梳头化妆,平日她都会让蝶儿试着帮她梳头描眉擦粉。
可今日是被抬入靳府的日子,这应当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吧?苏皎皎心中惴惴不安,她对自己今后的日子感到迷茫,不知到底该何去何从,是按照原计划等靳星渊有了新相好便设法逃离上京,还是乖乖待在府中当他一辈子的良妾,为他生儿育女?
还有,圣人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一个叛臣余孽了?
苏皎皎虽然如今身为低微,贱若尘泥,可曾是镇远侯府嫡女温明月的她,也是天之骄女,众星拱月,冷傲矜贵,高高在上。
苏皎皎从小便期盼着,自己将来的夫君只有她一个主母,绝不纳妾。
至于她心仪的夫君,从小到大,都只有靳星渊一个人。
可如今,她却成了自己曾经的心上人靳星渊的府中后宅内的娇妾。
实在是造化弄人,老天爷好似存心玩弄她似的。
不知前路如何,苏皎皎心中怅然,为了消解掉心头不安,她决心今日自己亲手化妆,消磨一下时光,使得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神游天外。
此刻,苏皎皎的雪白柔荑捏着一支眉笔,在自己的一弯蛾眉上描涂,待描眉完毕,她的整个妆面都已经化好了。
她的柔荑小手放下手中眉笔,紧接着又拾起铜镜,细细观察了一眼,铜镜中的她,一如既往的美艳,云鬓半挽,额前两缕细碎青丝,眉心一点红,黑的瞳,雪的肤,红的唇,一切都是那么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要是去晚了,小心爷会生气。”
一旁站侍着的蝶儿看着苏皎皎已经装扮梳洗好,却又眸光盯着一脸铜镜发呆,双目无神好似鱼眼珠子一般,她忍不住催促吭声,粉唇喃喃道。
“好了,别着急,我马上就好。”
苏皎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良久回神,眸子中有了些许的光彩,她说罢,又在妆台上摆放着的首饰盒子中挑选了一支累丝珠钗,钗尾缀着三枚色泽上乘的白珍珠,插入自己的右侧云鬓上,流苏尾巴上的三颗白珍珠晃啊晃的,好似比今日的天光还要耀眼,能与之争辉一般。
“走吧,蝶儿,扶我上轿。”
苏皎皎这才吭声道,嗓音甜软,能够酥到人骨头里,言罢,她的雪白柔荑放下拿着的铜镜,放在妆台原本的位置摆放好,然后才不紧不慢地从坐着的杌子上起身,将柔荑小手伸给一旁侍立站着的蝶儿。
雪白柔荑被蝶儿的手虚扶着,苏皎皎站起身来,正欲迈着莲步前行,可突然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今日的一身石榴裙,觉得石榴裙的颜色虽是榴红色,却同正红差不了太多。
苏皎皎原也是朱门绮户出身,其中的一些弯弯绕绕她就算不想知道,可耳濡目染地也知道了些。
一般侍妾进主家的门,不管是贱籍出身的贱妾,良籍出身的良妾,高门显贵出身的贵妾,陪嫁的媵妾,只要是妾,入了门,都是夫君和主母的仆婢。
侍妾进门的那一日不能穿正红色,正红色只有主母能穿,为尊者讳,因而侍妾过门这么重要的日子只能够穿浅粉色,苕粉色,桃红色之类的偏红色的衣服,这是规矩,是体统,是三纲,是九常。
苏皎皎如今虽为人侍妾,可她也曾是贵女,心高气傲的,本想穿一身靳星渊喜欢的石榴裙,榴花颜色同正红相差无几,小小的僭越一番,招摇放肆一回,看看靳指挥使的反应如何。
可妆面化好后,苏皎皎对着铜镜,看镜中光影倒映出来的那一抹裙袂上的榴花红,红得惊心,红得灼目,她心中悸动两下,觉得有些不妥,她骨子里也是个重规矩知体统的人,这是一时落魄改变不了的。
今日还是改穿那一身水红色红山茶花暗纹的长袖对襟百褶襦裙比较好。
“蝶儿,我想换身裙子,你把水红色的那一套襦裙给我寻过来吧。”
苏皎皎刚迈出一步莲花步,脚步便停驻了下来,她心头电光火石之间下定了决心,红唇翕动,吴侬软语一般的甜嗓,喃喃开口命令道。
“哦,姑娘,奴婢这就去。”
蝶儿这般半路奴籍出身的婢女,不懂得朱门绮户家嫁娶的弯弯绕绕,心中郁闷道,今日好歹也算是苏姑娘成亲,没有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连苏姑娘自己喜欢的一身石榴裙都穿不得吗?
可蝶儿一向觉得自己粗笨,而苏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因而,她虽然不懂个中缘由,但并未出言反驳,只是乖乖福身点头,便去乌金木衣柜中找叠放好的那一身水红色山茶花暗纹的长袖对襟百褶襦裙。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换好一身水红色襦裙的苏皎皎,这才在蝶儿的伸手搀扶下,步步生莲,娉婷婀娜,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宅院的大门,踏过门槛,坐上暗红色的花轿。
她,即将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新的命程。
—
夜色微醺,微风怡荡,空气中泛着细微的凉意。
倏地一阵不大不小的斜风浩浩汤汤的一吹,将不知来自何处的一片嫩绿柳叶给吹到了指挥使府的门口的朱色门槛上。
很快又一阵强风吹拂而过,门槛上的那片油亮嫩绿的柳叶被吹起,在空气中打着旋儿,最后吹向了不知名的别处。
靳府大门门口,牌匾上写着指挥使府四个金色的大字,银钩铁画,如锥画沙,看起来熠熠生辉,宅院门口有两尊石雕狮子,其中一只石狮子的前爪底下,抓着一个石球,屋檐上挂着两盏米白色的灯笼,灯笼上分别写着一个大大的“靳”字。
这靳府是经过一回搬迁的,在靳星渊官拜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的时候,他自立门户,在上京靠近皇城的繁华处置办了一处三进院当做靳府,当时那个靳府还不在如今这个位置,也还不叫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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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府。
如今的指挥使府,是靳星渊刚刚官拜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圣人赏赐给他的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这宅院曾是某位郡王的住宅府邸,只是后来郡王犯事被抄家,因而一直空荡荡的空着,后来靳星渊成了指挥使,便住进去了。
说来也挺讽刺的,那位郡王因卖官受贿一事而犯下王法,事迹败露后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全部家产充入国库,当时是锦衣卫千户靳星渊带着一小队锦衣卫的人马,来这位郡王的府邸中抄家的。
如今时移世变,靳星渊在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后,他竟然住了进去。
此刻已经是深更半夜,抬着苏皎皎的暗红色花轿从早晨将近晌午时从甜水巷出发,一直到了二更天,街道上行人已经稀少得几近没有,这顶软轿这才慢慢悠悠地晃悠到了靳府的大门门口。
只是,抬着侍妾的花轿是没有资格走正门的,因此,苏皎皎最终是从东侧的小门进入的靳府。
入了靳府,一身水红色山茶花暗纹长袖对襟百褶襦裙的苏皎皎,她伸出雪白柔荑稍微捋了捋额前的两缕碎发,然后,她在身侧三等婢女蝶儿的陪同下,在一等婢女暗香的提灯引领下,一起去了藏娇院。
藏娇院算得上是府上一个较大的院子了,比靳星渊常住着的翠玉院只小三分之一,而且,这两个院子距离得非常近,中间只相隔一道曲折回廊,回廊中间是一道半月门。
“苏姨娘,爷吩咐过,今后,这藏娇院便是你长住的地方了。”
“奴婢名叫暗香,是府中的一名一等婢女,爷派奴婢今后过来藏娇院伺候苏姨娘,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有两名二等婢女会过来。”
暗香一身浅紫色的长袖对襟襦裙,五官精致昳丽,眉眼含笑,她燕语一般的软软嗓音道。
“为什么取名为藏娇院啊?”
苏皎皎一时之间还不太适应被人称呼为“苏姨娘”,她恍神片刻,才反应过来暗香是在对她说话,她缄默地点点头,等暗香说完了,她这才一脸好奇心的开口道:“是爷给取的么?”
“这个嘛,苏姨娘,这间府邸曾经是郡王袁庭轩的住处,后来,这位郡王犯事被贬为庶人,家产充公,不久爷便官拜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圣人也赏赐了这座府宅给爷。”
“藏娇院是这位郡王曾经给取的名,奴婢听坊间传闻说,当时院内有许多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都是些侍妾,挤在一个院子里,争风吃醋,勾心邀宠,好不热闹。”
“瞧奴婢这笨嘴,闲扯远了。”
暗香话说到一半,发觉自己扯远了,赶紧将话题转移到正轨上,粉唇翕动,燕语道。
“爷一向不喜在给院落取名改名这等闲杂小事上费心,因此,藏娇院的名字虽然听起来略显轻浮,可一直没有改动过,当然了,其余几个院的名字也没有改动过。”
“哦,原来如此,我晓得了。”
苏皎皎缄默良久,安安静静地听完暗香这样一番解释,她讪笑道,神色中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以至于相由心生,她的双颊泛起一层粉色的红晕,桃腮显得愈发的娇艳了。
她心中有点臊得慌,本来,她看到藏娇院这三个字,还以为是靳星渊这个混不吝的登徒子,不通文墨的莽夫故意写来讨好她的。
在晓得“藏娇”二字的前因后果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在自作多情。
36. 花烛夜
“暗香,如今天色已晚,我初来府中,也不晓得爷的就寝习惯,爷此刻睡了么?”
苏皎皎压下心头那点臊意,泠泠的晚风吹得她的脸上的红潮渐退,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朝一直在她身侧提灯引路的暗香道。
暗香听到苏皎皎的咿咿呀呀的莺啼声,那软嗓,软绵绵的,甜丝丝的,听起来同江南水乡地带的吴侬软语还要动听上三分。
原本还在提灯映路的暗香,她不由得侧目瞅苏姨娘一眼。
方才暗香在东侧小门处接苏姨娘下花轿的时候,天色昏暗,辨别不太清人脸,只隐约看得见苏姨娘的瓜子脸的轮廓,她低头提灯做事也一直没有细看。
如今细细观察,竟是一眼惊艳。
只见苏姨娘的乌黑云鬓半挽,眉心点朱砂,蛾眉曼睩,目騰光些,剪水双瞳,稍微翘起的眼尾一抹淡淡的朱红胭脂,雪的香肌,红的樱唇,好似女娲在造出一位神女来炫技一般。
月下赏美人,越看越美。
暗香心道,怪不得,府中各有姿色千秋的美婢众多,可一个也入不了靳指挥使的法眼,原来,是早已经在外面甜水巷藏娇,有了这么一个神仙妃子一般的美娇娘,姝色无边,世无其二。
暗香都看得失了神,脚下迈着的莲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她雪白柔荑提着一盏米白色的纸糊灯笼,停驻在原地。
在月光和灯光的双重交相辉映下,苏姨娘的那张脸,冷白得好似抓不住的月光,美艳得近乎妖冶,好似不是人间物,而是无间地狱过来的艳鬼一般,能够摄走凡间男子的精魄。
暗香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耳边倏地响起一道莺啼一般的甜软嗓音:“暗香,你发什么呆啊,怎么突然停下,是突然肚子不舒服吗?”
“没,婢子失礼了,方才看清楚了苏姨娘的玉面娇颜,惊鸿一瞥,一时间被美得晃花了眼,才做出失礼之举动,还请姨娘莫怪。”
暗香的手中提着灯,她朝着身侧苏姨娘的方向略微屈膝福了一礼,然后便直起身,莲步开始朝前迈步。
她一边走一边回苏姨娘的话道:“爷一般是在二更天就寝,可锦衣卫的案件冗杂,大理寺和刑部处置不了的案子,都是移交给爷这边的锦衣卫来审问的,因此爷有时三更天才回府,有时回府后仍在书房忙着公务。”
“至于此刻爷是否就寝,奴婢也说不太准。”
暗香的粉唇翕动,嘴皮子磨了半天,却最后也没说出个准信来。
“哦,是这样啊。”
苏皎皎的神色微愠,口吻有些许遗憾,她本还希冀着将今夜勉勉强强地当作自己同靳星渊的洞房花烛夜,希望能够同他嬿婉及良时,也算是成全了她情窦初开时的幼时心愿。
夜色微凉,月色朦胧,恰好有一阵不大不小的冷泠晚风吹过,吹乱了苏皎皎的鬓发,两缕细长碎发被随风吹起。
同样也吹皱假山旁的荷花池塘内的一池春水,水面荡漾起一层涟漪。
此刻尚未到仲夏,因而池塘内的荷叶碧绿一望无际,荷花却是尚且含苞未放。
苏皎皎迈着莲步路过了荷花池塘,然后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就,便被暗香一路领着去了自己的南侧厢房。
厢房内室中。
苏皎皎的心中怀着些许的紧张感,她莲步迈入内室,眸子环顾四周,眸光扫视逡巡了一圈,然后眸色一沉,流露出少许的失落。
果真,靳星渊并不在里面。
她心中怅然,也对,今日不过是一个侍妾过门,靳星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日理万机,夙兴夜寐,怎么会特意过来藏娇院一趟,同一个侍妾“洞房花烛夜”呢。
苏皎皎心中越想越伤心,心尖尖上的乌云盖顶,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线连绵不绝地落在她的心田,相由心生,此刻美人蹙眉,神色忧悒。
暗香赶紧出言安慰,粉唇翕动,劝解道:“苏姨娘,爷既然抬你入了府,他必定是有几分喜爱你的,你可是他的后院的第一个侍妾呢,姨娘生得如此仙姿玉貌,美艳无双,日后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夜深了,不便打扰苏姨娘就寝,奴婢就先退下了。”
暗香朝着苏姨娘福了一礼,然后在回下人房就寝歇息前,又冲着蝶儿道:“对了,蝶儿,我有话同你讲。”
“蝶儿,爷同我说过,今后你擢升为府中的二等婢女,例银按照一等婢女的份例每月十五统一发放,你今后专门负责贴身伺候苏姨娘,如此的美差,你可要尽忠尽职,事事体贴,不可懈怠。”
“蝶儿,这份差事比你之前的扫洒活计可要松快多了,你可要好好做事,若是你犯下错事,我身为藏娇院的管事婢女,可是要给你紧紧皮的。”
暗香恩威并施,说完便退下了,回了藏娇院的下人住的芜房中,在自己的床位上睡下了。
“苏姑娘,不,苏姨娘,今日姨娘是直接就寝,还是沐浴更衣一番再就寝?”
蝶儿方才受了暗香的一番言语敲打,脑袋瓜嗡嗡的,她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
她在甜水巷伺候过苏姨娘一段时间,晓得姨娘爱干净,几乎每隔两日就要沐浴更衣一回。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都快三更天了,况且看样子估计今夜爷也不会来藏娇院了,因而,她才这般发问。
“罢了,今夜天色这么晚,爷也不过来,我沐浴更衣做什么,简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苏皎皎有些幽怨道,又道:“蝶儿,我准备就寝了,琐事不需你伺候了,都快三更天了,你也退下去休息吧。”
“奴婢告退。”
蝶儿说完便离开了。
室内,一下子空荡荡的,又有一阵泠泠晚风吹过,风不大不小的,可恰好将屋外面的柳絮叶子给吹进来了,几片嫩绿新叶随风吹到了地面上。
苏皎皎的肩膀打了个颤,觉得有些冷,她的百褶裙袂款款,迈着莲步走到一扇雕窗前,关上了窗。
一转身,便看见了正对面的那扇雕窗前,一层浅淡的朦胧月光的沐浴下,靳星渊一身大婚穿的红色吉服,吉服上绣有龙凤呈祥的金线暗纹,他正翻窗而入,月光将他的脸分割得半明半暗,刀削斧凿,轮廓棱角分明,比平日里还要无俦上三分。
“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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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从正门过来啊,皎皎方才关窗时听见身后的窸窣动静,心头一颤,还误以为屋中进贼了呢。”
苏皎皎的柔荑小手拍拍胸脯,她一脸惊魂未定,可很快惊惧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脸的又惊又喜,还有微蹙眉头的那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忧愁。
“正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爷也以为你早就睡下了,便想着当一回梁上君子,偷偷地从窗户翻进来,给你一个小惊喜。”
靳星渊说完,又将背在伸手的左手拿出,他的五根手指骨节根根分明如白玉制成,五指紧紧捏拽住的是一条正红色的吉服,吉服通身火红,裙裾上有龙凤呈祥的金线暗纹刺绣,成片的金色刺绣同靳星渊身上的那一身红色吉服是同款的,纹路一模一样。
“皎皎,将这套吉服穿上吧,今晚,我们喝了交杯酒,然后再洞房花烛夜……”
靳星渊的一贯冷冽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他低着头,在苏皎皎的左耳耳畔低语:“从此恩爱两不疑。”
苏皎皎一听这话,心里头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怒。
喜她的表兄靳星渊真的记挂着今日是她过门的日子,没有对她这个侍妾不闻不问,毫不在意。
怒他穿一身红色吉服,偷偷摸摸地过来,还带了一套女款正红色的吉服让她偷偷摸摸地穿上,一起“洞房花烛夜”,这哪里是在记挂着她,宠着她,这分明是在折辱她。
若她不是苏皎皎,若她依旧是曾经的镇远侯府中的嫡女温明月,凭借她的贵女出身和艳冠京城的姝色,整个上京,多少公孙贵族,郡王世子,都争着抢着想要娶她为妻,明媒正娶,三书六礼,红雁为信,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出嫁。
就算是嫁给年轻一些的皇子当皇子妃,成为皇室女眷,她都担得起这份尊荣,这份体面。
就算靳星渊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可也不过是个孤臣,想娶她当正妻,还得看她本人同不同意呢,她若同意了,还有爹爹那一关要过。
如今,时易世变,白云苍狗。
她竟然成了靳星渊的后宅侍妾,过门没有红色喜服可穿,也不许穿正红色的衣裙招摇过市,免得惹人非议,她被一架小花轿抬着静悄悄地从小门进入,悄无声息,这般便算是她这个低贱的侍妾过门了。
靳星渊愿意在她这个低贱侍妾过门的当夜,穿着一身红色吉服,深更半夜地来藏娇院看她,偷偷摸摸地允许她今夜穿一身正红色的凤冠霞帔,同她一起“洞房花烛夜”,这便是对她这个侍妾的体贴入微的疼宠偏爱了。
苏皎皎强压下心中酸楚,又抬眼,羽睫纤长卷翘,眼眸稍微一眨,好似蝴蝶在翩跹飞舞一般,她一双星眸细细观察了一下靳星渊今夜特意来藏娇院一趟,都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她看见靳星渊的另外一只手中端着一壶合卺酒以及两盏合卺玉杯,怀中衣襟里面还揣着两枚很粗的红色喜烛,还有一个红色的“囍”字剪纸。
她心中觉得自己备受折辱,被这位表兄当做玩物来轻慢作践,却依旧是强颜欢笑,唤他一声:“爷。”
37. 及良时
只见靳星渊将“囍”字剪纸贴在苏皎皎方才关好的那扇雕窗上,然后用火折子将两根红色喜烛的烛芯点燃,在室内靠窗的四仙桌上寻个位置放置好。
然后他转身侧目,眉目俊朗,沈腰潘鬓,在一层烛光的晕染下,灯下看靓男,他俊美无俦得好似九天上的神祇,不似人间俗物。
他哑声同身后坐在罗汉床上发愣的苏皎皎讲话,沉吟道:“皎皎,还不快点换上这身红色吉服。”
苏皎皎心中翻江倒海,心尖尖上好似有一阵泠泠飓风刮过,将她的心头血都吹凉了几分,可面上,她眸子一闪,却是红唇翘起一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爷,皎皎这就换衣服。”
苏皎皎言罢,她立马双手雪白柔荑接过靳星渊手中捏攥着的那一套正红色的金线刺绣吉服霞帔。
她当着他的面,开始宽衣解带,鞋袜,束腰绦带,一身水红色山茶花暗纹的百褶襦裙,一层水红色的外衣,脱得雪白的香肩暴露,只剩下一层火红色的肚兜,和火红色的小衣,胸前的玉兔起伏明显可见,玉足贴着冰凉的地面。
苏皎皎垂眸不语,即便心里晓得,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雪肌,甚至更隐秘的地方,靳星渊这厮都几乎用他那一双大掌抚摸触碰过,可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她依旧是有些小女儿家的羞涩情态,她满脸红潮,粉腮此刻艳若桃李。
她穿好了一身凤冠霞帔后,裸着一双雪白玉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娉婷而立,一身正红色的吉服,裙摆上有金线刺绣的龙凤呈祥纹样,大片的金色凤翎栩栩如生,显得她整个人严肃古板了不少,不过,以红衬红,也衬托出她娇若芙蕖的面孔。
二人在喝过一杯交杯酒后,双双红衣褪尽,开始了“洞房花烛夜”,嬿婉及良时,在这四下无人的良夜,闹出了一阵不小的窸窣动静来。
室内,四仙桌上的两根红蜡烛的烛火随着晚风摇曳,屋中烛光摇曳,烛影幢幢,红色烛油似滴滴血泪一般汩汩滴落在桌台上。
一番天颠地倒后,靳星渊的怀里抱着苏皎皎,他很快就沉沉睡去,怀中美人却是闭眼假寐,久久不能入睡,她眼尾那一抹红,红得近乎妖冶,好似人间艳鬼似的,一滴泪划过那一抹妖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心太过痛苦,还是身太过快活。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很快,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第二日。
靳星渊是锦衣卫指挥使,虽然权倾朝野,可也是需要晨昏点卯,他习惯了天一亮便起床,他一睁眼,入眸便是一张放大了的美人面孔。
苏皎皎此刻睡相正酣,眉黛青山,纤长浓黑的羽睫又卷又翘,好似有蝴蝶落在上面一般,红的唇,雪的肌,冰为肌,玉做骨,一身的冰肌玉骨。
此刻她的雪肩半露在浅粉色的鸳鸯暗纹锦被外面,帛枕上,她的三千如瀑青丝的几缕同靳星渊的几缕黑长墨发交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好似连理枝一般。
靳星渊觉得十分高兴,一脸的喜气丝毫不遮掩,有些喜形于色了,毕竟,从今以后,苏皎皎便是他的良妾,是他府中的姨娘。
曾经只肖想片刻便觉得亵渎的那轮高悬于夜空的明月,他终于,彻彻底底地让这一轮业已坠落的春月,恰好落入他的怀中,成了他的掌中之月。
这轮下坠的春月虽没有坠落到深海,到泥沼,又或者是旁的腌臜地中,却也坠入了他为她精心编制的一座金子打造的樊笼中,不得脱困。
靳星渊承认,自己是个卑鄙小人,若他真的一心一意为苏皎皎好,那便不该暗藏私心,不该趁着她在芙蓉楼落难,便折辱她,作践她,半推半就地要了她的身子。
他该一把火将芙蓉楼烧毁,然后,将假死脱身的她送往远离上京的地方,给她一大笔银子,然后二人老死不相往来,山高水远,各奔东西。
可他是个卑鄙的人,是个卑劣之徒,他没有那么正直,高尚,无私,当个救她出苦海的男菩萨却又不求一丝一毫的回报。
在芙蓉楼内二人重逢,也算得上是许久未见,猛地金风玉露一相逢,那惊鸿的一瞥,一石激起千层浪,靳星渊的原本那颗不求回报的男菩萨心肠便乱了,她又主动引诱他,求他,吻他,跪他,以色侍他。
罢了,他本就不是什么恺悌君子,端方雅正,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人人避之不及,手染洗不干净的鲜血,一贯恶贯满盈的恶徒,是趁着她一朝落难,被困囿于芙蓉楼这座樊笼,明月蒙尘,光华不复,从而对她心怀不轨,有意染指的坏人。
同我一起坠入深渊吧。
他想。
如今风云暂歇,诸事已定,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拥有了她,只是,今晨一睁眼,她那眼尾的一片红肿是红胭脂也遮掩不住的,帛枕上一片湿泪又是为何?
他已经尽力护她一世无虞了,虽囚她在他的后宅内,却也让她光明正大地换一种身份,以苏皎皎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活在阳光底下,可她依旧不快乐。
到底要怎样,她才能欢喜呢。
到底要怎样,她才能一世笑颜,不再淌泪呢。
靳星渊后知后觉地想到,苏皎皎曾经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位贵女,若不是家中出了大变故,她本该成为一位皇子、郡王、世子的正妻,被上京一众贵女们艳羡,享一世荣光。
可昨夜,他将两套正红色吉服带来藏娇院,还说要同她“洞房花烛夜”,喝了交杯酒,再同她嬿婉及良时。
在她眼中看来,这大概不是一种他对她疼宠偏爱的证明,而是一种对她折辱作践的证明吧。
昨夜,她在他身下雌伏的时候,她大概是心有屈辱的吧。
昨夜,他见她贝齿咬着红唇软肉,缄声流泪,也没有朝旁的方面多思多虑,便傻里傻气地说:“弄疼你了吗?爷会轻一点儿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昨夜都做了些什么蠢事出来。
不过靳星渊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发觉苏皎皎昨夜饮泪的另外一层真意,那一颗铁石一般冷硬的心脏只愧疚了片刻,便恢复如常。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
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他。
也许如今这种状况,就是最好的结局,他今后会宠着她一生一世的,只是,是对一个妾室的偏宠疼爱,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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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发妻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靳星渊虽然年幼失怙,可靳氏一族的祖辈原本也是高门大户,只是到了靳星渊的父辈这一辈,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他的父亲靳明又身为陪戎校尉战死沙场,他的父亲的几个兄弟又全都是不成气候的庸庸碌碌之辈。
父亲靳明一死,靳氏便逐渐没落。
正因靳父从小的谆谆教诲,靳星渊从小的严格家教使得他如今虽然看起来猖狂霸道,同世俗格格不入,是个异端,可他骨子里仍旧是个封建大家长。
他虽有心拉温明月出芙蓉楼的苦海,为她行逆上疯事,可他骨子里并不认为她配得上当她的正妻,成为靳府的当家主母,她曾是一个入过教坊司的罪臣娼妇,后又是身份造假的平头良籍,她这么一个女人,实在是配不上。
从前,他面对高悬夜空的一轮春月,心中自惭形秽,觉得他配不上她。
如今,他面对坠落地面被摔得粉碎的月亮,心中倨傲暗生,觉得她配不上他。
时易世变,白云苍狗,他和她,都回不去了。
此刻,靳星渊压下心头对苏皎皎转瞬即逝的一点怜惜之情,些许的愧疚之意,他面色一如往常那般冷酷无情,他睇了她一小会儿,看她的蛾眉曼睩,桃腮粉面,朱唇榴齿,长发曼鬋,艳陆丽些。
等睇够了怀中的温香软玉,靳星渊这才慢腾腾地从罗汉床上起身,而一直在门口守着的婢女暗香得了他的准许,这才推门入内。
暗香早早地同蝶儿过来在门外候立,是来伺候苏姨娘更衣洗漱的,可未曾想到,等来的是屋内的靳指挥使的一声使唤。
“爷,要叫醒苏姨娘么?”
暗香收敛了眸光中的惊诧神情,迈着莲步入内,她颔首福身,粉唇翕动,轻声细语地问道。
“别吧,苏姨娘昨夜睡得晚,白日让她多睡一会儿,你动作小点,别惊醒了她。”
靳星渊说话的声音音量也很小声,生怕吵醒了罗汉床上一脸睡相正酣的苏皎皎,又压低了声音冲暗香哑声道:“今日多为她准备几道膳食,给她补补身子。”
靳星渊的本意是让苏皎皎多吃一点儿,补补她没几两骨头的娇小身体,长得稍微圆润一点点儿,免得风一吹就刮跑了。
可这话在暗香耳朵里听起来,就完完全全地变了味儿,她以为是昨夜二人做得太过火,因而要给苏姨娘吃点好的,补补身子的亏空。
暗香心中暗笑,却慑于靳指挥使的往日淫威,不敢真的嗤笑出声来,怕惹恼了他,引得他训斥或者责罚。
“奴婢晓得了,爷。”
暗香强压下心中笑意,板正了面孔,规规矩矩的严肃回话后,便上前替靳星渊更衣,她也算是府中为数不多的几名一等婢女,心细如发,更衣这种近身差事虽不常做,却也每一回都做得体贴周到,挑不出半点错处。
“奴婢伺候您更衣。”
暗香的粉唇呢喃细语,说完便上前替靳星渊更衣解带,等暗香替靳星渊换好了一套绯色金线的蟒袍飞鱼服,系好了腰间的蹀躞带,她又将银鱼袋挂在蹀躞带左侧。
38. 美人泪
“爷,这玉佩要戴着吗?”
暗香看着四仙桌上摆放着的那一枚鹤纹玉佩,和田玉制成,白鹤青松纹路,寓意很好,有长寿安康,忠雅清正之意,玉的成色质地看起来却很廉价,青玉中有杂纹。
暗香眉头一皱,不晓得到底要不要伸手将四仙桌上的这枚鹤纹玉佩给拾起,将上不得台面的它挂在靳指挥使的腰间蹀躞带上。
戴上吧,实在是太掉价了。
不戴吧,这玉佩似是爷的随身之物,她一个伺候爷更衣洗漱的奴婢,总不能视而不见。
暗香心中犯了难,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心挑一个最不会出错的法子,她开口问靳指挥使,是否要戴这枚玉佩。
靳星渊半晌沉默无言,只抬眼,泠泠目光扫向暗香一眼,又挪开眸光,薄唇张合两下,喉间喑哑声线不紧不慢地轻声开口道:“戴上吧。”
这也不怪暗香,毕竟她虽是府中的一等婢女,却不是在他面前时常露脸伺候的,不晓得他会日日戴这枚看起来有些廉价的玉佩,也是常情,多此一问,怪不得她。
日常在翠玉院,每日伺候他更衣洗漱的曾是一等婢女彩云,勉强算得上是个贴身婢女,如今彩云逆上犯事被发配到了洗衣房中当最下等的三等婢女。
后来换成了一等婢女荷香来翠玉院日常伺候靳指挥使,清晨更衣洗漱,夜晚守夜。
暗香也就在彩云还是他的贴身婢女时候,偶尔彩云身体不适告假半日,她是个做事体贴,在靳指挥使面前也不露怯的,便会顶彩云的差事半日,伺候她更衣洗漱。
至于暗香具体是什么时候伺候过他更衣洗漱,似乎是很久之前了,至少一年之久,况且这等无关紧要的微末小事,堂堂指挥使大人怎么可能记得住。
“是奴婢冒犯了,多谢爷宽宥。”
暗香方才的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做事有些不妥帖,这枚鹤纹玉佩虽然看起来有些廉价,同爷的一身飞鱼服毫不相衬,可既然被摆放在了室内的四仙桌上,便定是爷的贴身之物啊,她何必多此一举的发问。
暗香有些紧张,额头上涔出冷汗,等听到靳指挥使并未责怪的话语,她一颗稍微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心来。
哪怕靳指挥使并未出言怪罪她小小的过错,可暗香依旧是主动认错并且谢他宽宥,话毕,她赶紧噤声,只沉默着做事,将那枚鹤纹玉佩挂在了蹀躞带上挂着的银鱼袋的旁侧。
更衣完毕后,暗香赶紧出门,带着门外候着的蝶儿一起去百步之遥的水房端了洗漱用的一应用具,铜盆,热水,毛巾,漱口清茶,然后两名婢子一前一后入内室,伺候靳指挥使洗漱。
“好好照顾你们苏姨娘,不可怠慢轻视,要事事体贴入微,要是犯下错事被爷发现了,仔细你们的皮。”
靳星渊在更衣洗漱完毕后,他拿起四仙桌上摆放着的绣春刀,挂在腰间蹀躞带上,然后准备迈步离开,步伐都迈出门口了,又转身对屋内的两名小婢女叮嘱道。
明明是令人胆寒心颤的命令式的语气,可偏偏话到薄唇唇边,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轻声细语的,十分的滑稽好笑。
自然了,两名小婢女,无一人敢笑,只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连话都没吭声。
“还有,让苏姨娘睡到自然醒,她昨夜累着了,你们别不长眼的提前吵醒她。”
靳星渊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罢,他便不再多言,出门离开,出了靳府的正门,他骑马出街,一路朝着皇城的方向奔腾,马蹄嗒嗒处,一阵不小的尘嚣土屑被风吹起。
他去皇城上早朝去了。
—
苏皎皎一觉睡到自然醒,一睡便睡到了大晌午。
日上三竿,阳光光线透过雕窗倾洒在她的白皙面孔上,洒在她黑翘卷长的鸦睫上,在她的眼睑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如梦似幻。
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眸,又懒骨头似的在罗汉床上多赖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打着呵欠起身,她在暗香和蝶儿的伺候下,简单的更衣洗漱一番,穿上一身烟紫色芍药暗纹的长袖对襟百褶襦裙,便开始了传膳。
膳桌上。
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菜品,牛乳蒸羊羔,八宝鸡,鸽子蛋,开水白菜,还有一道饭后甜点,红豆薏米粥。
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比在甜水巷时蝶儿做的饭菜,从卖相上相比较,还要好看一些,更加勾人味蕾上的口水。
苏皎皎等不及一旁站着的暗香或者蝶儿布菜,她雪白柔荑拾起银筷,然后开吃,先夹了一片牛乳蒸羊羔,放入樱桃口中品尝一二。
这道牛乳蒸羊羔看着分量不大,可做法却很精细复杂,由小羊羔最嫩滑的肉制成肉片,加好各种佐料,又淋了一道乳白色的牛乳,然后入蒸笼清蒸制成,色鲜味美,是各色美食中的上品。
“呜呜呜,这道牛乳蒸羊羔也太好吃了吧!”
苏皎皎感受到了自己味蕾上的百般滋味,牛乳清甜却毫无半点腥味,羊羔肉片味嫩,入口即化,羊肉的膻味全无,只有羊肉的鲜香劲味,可这股味道也不会被牛乳味压制,两股不同的味道在舌尖交缠,互相争高下。
苏皎皎此刻的脸上笑容真心得不能再真了,比金锭子中的金含量都真,她笑靥如花,朱唇榴齿笑起来美艳得过分,这让室外栽种的那一株石榴树上满树的红色榴花朵朵都显得黯然失色。
“呜呜呜,这道八宝鸡看起来色泽金黄油亮,闻起来浓香沁鼻,尝起来一定更是好吃!”
苏皎皎瞪大了一双美眸,一脸的言笑晏晏道,她赶紧将片好的八宝鸡的一只大鸡腿给用银筷夹起,然后单手托着雪腮,另外一只手直接将大鸡腿的腿骨无肉处给牢牢地捏在手中,然后银筷放在一旁,开始大口大口地啃咬起来。
八宝鸡肥而不腻,肉质细嫩,酥皮爽脆,咀嚼起来颇有嚼劲,实在是香,三下五除二,苏皎皎就将手中捏着的这根大鸡腿给吃干抹净,一根鸡腿骨被啃得光秃秃的,显得有几分伶仃。
“呜呜呜,鸽子蛋!也好好吃哦!”
苏皎皎一脸的喜气洋洋,她用银筷戳起一颗鸽子蛋,然后就往嘴里塞,蛋小小的一颗,咀嚼起来却是味道正好,鸽蛋味浓而不齁,唇齿留香,她十分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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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吃这道菜,同样是美食中的上品。
苏皎皎用银筷又夹了五颗鸽子蛋祭了她的五脏庙,然后这才开始品尝最后一道开水白菜,她用银筷夹起一根绿油油的白菜叶子,放入嘴中咀嚼两下,那咸香素雅,入口尚未咀嚼两下便几乎融化在嘴中的美妙味道,又是一道美食中的上品。
“呜呜呜,这道开水白菜看着又素油绿,尝起来却还不错,太香了!”
苏皎皎的明眸睐着,红唇翕动一张一合的,自言自语地说道,唇边如同莺啼窃窃一般讲话的语调兴冲冲地,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又像是在刻意地撒娇弄痴一般。
只是,将几道菜品一一品尝了一番后,苏皎皎却是没忍住心头的酸怆,红了眼眶,眶内蓄泪,两侧眼尾红红的像是兔子眼睛一般,她一双剪水瞳的眸底泛起一层水汽,遥遥看去,泪眼蒙眬。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将一张小脸埋在自己的双手柔荑中,痛声大哭,泪如雨下,寸阴尺璧之间,她一张白净面皮都哭红了,眼皮也肿成了红桃,整个人看起来姝色却是比平常不哭时更艳,丝毫没有折损她的半点芳华。
“苏姨娘,你怎么哭了,可是这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奴婢这就让人再重新制膳,姨娘平常喜欢吃些什么,也可以同奴婢说。”
暗香一下子慌了神,她本就是被分配来藏娇院侍奉苏姨娘的婢子,若是姨娘今日不高兴,恸哭了这么一场,这等事情让爷晓得了,她和蝶儿这两个近身伺候的婢子,可是要被拉到刑房打板子的。
靳指挥使也算是上京新贵,是在锦衣卫当人上峰的,御下极严,他在靳府立下的规矩也大,轻易不罚下人去刑房,可若是去了,那可是要当众挨板子的,府中仆婢均要围观受刑者挨罚,又疼又羞,臊都臊死了。
还记得上回,刑房的门难得开了一回,孙嬷嬷这刁奴被架在刑凳上,板子打在她的身上,很快整片后背的衣襟都被血洇得湿透了,成片的红,没死也要了她半条命。
暗香入府三年,从未犯过错,若是今日因苏姨娘恸哭而被拖累受罚,入了刑房,她就是有理也没处说啊。
暗香赶紧用自己的一方手帕擦拭苏姨娘的眼泪,好声好气地哄着,半晌,苏姨娘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泪腺。
平心而论,美人泣泪,别走一种凄美艳绝之感,妖冶绝伦,跟无间地狱中偷跑到人间来吸男子精气的艳鬼似的。
只是,此刻暗香担忧自己会被苏姨娘拖累受罚,因而无心欣赏这一副美人饮泪图。
“没有,我这是开心的,这饭菜也忒好吃了,我太高兴了,因而才喜极而泣,饮泪难止。”
苏皎皎任由暗香拿手帕替她擦拭眼角的泪,她逐渐地止住了泪,她撒了个小谎,睁眼说瞎话,眼睛眨都不眨的,此刻她的脸很红,心跳却是四平八稳的。
事实上,她是用饭吃到一半,突然回想起昨夜,靳星渊的所作所为,他将对她的折辱作践理所当然地视作对她的偏宠疼爱,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怒从心头起,泪从眼边生。
她一下子没忍住哭泣了起来。
39. 匪君子
“苏姨娘,是蝶儿之前做饭太难吃,以至于您今日吃到了真正的珍馐,好吃得喜极而泣了么?”
蝶儿从小未念过书,字也不认得几个,方才苏皎皎说喜极而泣四个字,她如今也是拾人牙慧,才这般开口询问道。
只是,蝶儿也真是个太实心眼儿的丫头了吧。
苏皎皎心中暗笑,她不过是不愿将自己饮泣的真正原因告诉暗香和蝶儿她们,觉得为了一个男人而哭得不顾形象,实在是太过于丢脸。
暗香都看出来了,可蝶儿却是真的信以为真,该说她蠢笨呢,还是说她有一颗赤子之心,天真烂漫呢。
“没有,蝶儿做的饭菜超级好吃的,比这逊色不了多少,只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嘛,靳府卧虎藏龙,怪不得蝶儿你之前没能够成为府中的膳房婢女呢。”
苏皎皎看着蝶儿一脸认真地怀疑自己制膳是否很难吃,苏皎皎心中有点不好意思,她赶紧好言安慰道。
“这不是有幸成了爷的侍妾嘛,否则我这样的人,哪里吃得到这般的珍馐佳肴,餮足我的口腹之欲呢。”
似乎怕蝶儿脑子转过来,不信她仅仅是因为吃到好吃的饭菜而喜极而泣,苏皎皎又破涕为笑,红唇唇角漾出一个笑容来,出言多解释了几句。
“能够被爷看中纳入府中当良妾,吃喝不愁,鲜衣美婢,实在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苏皎皎的红唇浅笑,半是真诚,半是心虚的添嘴道。
这一半的真诚,是她的的确确要感谢靳星渊,如果不是他愿意搭救她,那么她如今还沤烂在芙蓉楼这座秦楼楚馆内接客呢,清白之身不保,一辈子困在芙蓉楼,不得脱身。
直到她白发色衰,无法以色侍人,被发配到庖房中当个灶下婢,又或者红颜未老就接客过多,染花柳病而亡,草席将她的病尸一卷,扔去乱葬岗。
他的确救了她,他的确对她有大恩。
这一半的心虚,使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她虽入过芙蓉楼当过贱籍官妓,可她也曾是镇远侯府的嫡女,心气儿高得很,她可以为了报恩以色侍他一年,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来偿还他对她的大恩。
却不想一辈子被他囚在身边,喜乐哭笑都由他做主。
更不想囿于这后宅内,将来成为他众多姨娘中的一个,为了分得他一星半点的宠爱,同主母、别的姨娘、通房丫鬟们勾心斗角,在他面前放下全部的尊严来讨好媚主。
如此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同诏狱中身陷囹圄的囚人能好得了多少?
她下定决心,要尽快寻个机会将自己的平头良籍给想法子从靳星渊身边偷出来。
等他的后宅有了主母、姨娘、通房丫鬟,变得花团锦簇,莺莺燕燕,不止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便拿着自己的户籍,在外面黑市拿到出京的路引,然后赶紧跑路,从此山遥水远,海角天涯,死生不见。
只是,她的户籍到底被他藏在府中哪里了呢,她好几回都对他暗示过,说想要看一眼自己身为“苏皎皎”的那份合法户籍,否则总是心中不安,可每回他都搪塞过去了。
看来,下回再问他的时候,她要准备许多坛他最爱喝的杜康酒,灌醉了他,再问,看看他能否酒后吐真言,说出些实话来。
此刻的苏皎皎微微瘪着嘴,雪白贝齿咬着红唇内侧软肉,都咬出牙印来了,她心中苦闷不已,她方才安慰完蝶儿,心中思绪万千,下定决心,即便是她已经从靳星渊的外室转正成了良妾,她逃跑的心也不能动摇。
对的,舍弃尊严,支离傲骨,用一身皮肉侍奉他,取悦他,直到他有旁的新欢,这已经算是偿还了他的深恩。
她从前身为贵女的教养仍在,这使得她无法忍受自己给人做外室或者做妾一辈子,被主母磋磨立规矩,被妾排挤搞内斗。
—
对于苏姨娘安慰蝶儿而随口撒下的几句小谎言,一旁立着伺候的暗香,却是有几分鄙夷,她觉得,这苏姨娘怪不得是小门小户的外室出身,除了一身狐媚皮囊,以色侍爷,她还会做什么?
也不知道今日差点连累她和蝶儿遭殃去刑房的这一通恸哭,到底是嫌弃昨夜爷没有早点来藏娇院同她“洞房”,又或者真的是今日的午膳太好吃了,她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平民的清苦生活,一下子哭出来了?
爷怎么就中意她,一个低贱的外室女,圈养在甜水巷一阵子,将来玩腻了就扔了,然后给她一大笔银子,好聚好散不好么。
居然让一个低贱的外室女入府当姨娘,真不晓得,爷怎么就着了苏姨娘这狐媚子的道了,将爷的心迷得七荤八素的。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暗香觉得,这话形容爷,再合适不过。
暗香虽为奴籍的奴婢,身份低贱,可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有心,她心中也对靳指挥使暗生情愫,只是,她晓得自己人微言轻,命格低贱,不配让指挥使大人这尊无心无情的神祇动了凡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要能够在府中,在靳指挥使身边当个小婢女,规规矩矩地做事,偶尔能被他的目光扫视一眼,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愿意一辈子当爷的婢女,伺候他一辈子,不敢横生妄念。
三皇子送来府中的美婢阿紫被马鞭活活打死的下场,府中的婢女彩云被发配到洗衣房做苦工的下场,妄图爬上爷的床的奴婢最后是怎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暗香也是晓得的。
暗香本以为,爷这样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不近女色的大人物,定会恪守世俗规矩,三纲五常,先娶个家室相当的正妻,然后再考虑纳妾的事情。
可,爷却为苏姨娘做出了这般逾矩的事情。
暗香不晓得,自己是该艳羡苏姨娘命好,还是该嫉妒她。
暗香此刻还尚未晓得,苏姨娘曾经的真实身份。
她是镇远侯府的嫡女,同爷青梅竹马,总角之好。
她是芙蓉楼内的贱籍官妓,同爷春宵一度,天地颠倒。
她是传闻中已经死在芙蓉楼的一场大火的温明月。
几经波折困顿,她才成为了如今的苏皎皎,苏姨娘。
—
这一头,藏娇院内,苏姨娘哭够了一场,她伤心够了,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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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心地享用眼前的午膳,大快朵颐,她吃了半碗饭,还用了半碟牛乳蒸羊羔,半只八宝鸡,十颗鸽子蛋,半碟开水白菜,一小碗红豆薏米粥。
那一头,洗衣房内。
如今本是用午膳的时间,彩云却被勒令不许吃饭。
“搞快点,小贱蹄子,都来洗衣房好一段时间了,怎么连件衣服都洗不干净?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彩云,这一盆衣服今天下午你要是还洗不干净,晚饭你也别吃了。”
彩云正在用她的一双纤纤玉手搓洗盆中的衣物,都是些府中三等婢女和三等仆役穿的衣服,他们干的粗活,因此衣物不仅脏,味道也重。
彩云从前身为靳指挥使的贴身婢女,被管事的孙嬷嬷当做给爷备用的通房丫鬟,养得比大户人家的小姐都金贵体面,哪里干过浣洗衣裳这等粗重活计,就连爷的衣服,她也没洗过。
如今却被罚到这种地方来,用被保养得细皮嫩肉的一双纤纤玉手,搓洗下人的脏臭衣服,雪白柔荑泡在水中,时间长了,又红肿又发皱,她来洗衣房不过不到一月的时间,一双手就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了。
自从来了洗衣房,彩云经常被洗衣房内管事的张嬷嬷罚不许吃饭,饱一顿饿一顿的,谁让她连衣服都洗不好,贱婢不罚不晓得自己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是爷身边的宠婢啊,不过是个洗衣房的三等婢女,一辈子都得待在这里洗衣服。
彩云此刻双手明显红肿的柔荑被浸泡在水中,有张嬷嬷一旁站着盯着,她一丁点儿都不敢放缓手中浣洗衣物的动作,生怕惹恼了张嬷嬷,换来一顿饿,或者一顿打。
彩云心中委屈,眼泪簌簌地落在水盆中。
她心中不忿,爷怎的是这般冷血无情的人,她身为爷的贴身婢女,不过是不愿去甜水巷伺候他的外室,他便丝毫不念主仆旧情,发配她到了这洗衣房中,日日从早到晚,都面对洗不完的一盆接着一盆的衣服,她的手都洗痛了。
“手上动作麻利点儿,你个贱婢还在这里学小姐掉猫尿呢。”
“彩云,你一个奴籍贱婢,还总痴心妄想,想爬爷的床,整日一身打扮妖娆鲜丽得跟个府中表小姐似的,这下子好了,爷将你发配到洗衣房,我可得好好教教你规矩,让你明白奴婢该怎么当!”
“你最好乖乖待在洗衣房干活,不要再妄想着能攀上爷的高枝,灰雀变金雀,要晓得,昨日,爷已经纳了苏姨娘入府,虽然人家出身不高,是平头良籍,可比起你这奴籍的贱婢,可出身高贵得多。”
“虽未曾亲眼目睹,可我听旁的婢子们说苏姨娘生得玉软花柔,桃腮粉面,朱唇榴齿,还颇有几分上京贵女的矜贵气质呢,哪里像你这个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狐媚子,居然也想要狐媚惑主。”
张嬷嬷刚吃过午饭,吃饱喝足后,才手执黑檀木戒尺,过来盯着彩云,避免她又偷懒。
张嬷嬷是个重规矩体统的人,认为人分三六九等,命由天定,她从前就看不惯彩云一个低贱的婢女在府中的小姐做派,如今终于落在她手里,她自然是会好好的磋磨彩云,调.教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