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异闻录之恶魔召唤师》 第章 打工人 ＊＊＊读前须知，因为这次故事是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偶尔他会用中国话。当看见“【说话内容】”的这种格式时候，就是他在飚中国话。＊＊＊ 日本，东京涩谷。 少年急匆匆的步伐，急切的奔跑在柏油马路上。初春时节，风中还带着略显阴冷的湿气与万物复苏时特有的泥土芬芳，配合街道边上常绿的行道树，被周日休假的慵懒气息催促而身穿华服走上街头的行人，如此诸多要素绘制而成的本应该是一派春风送暖入屠苏的和谐景色，可惜，少年却无心欣赏。 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早早褪去了稚气，黑色的头发既没有挑染也没有卷烫，维持着最原始的样子。粗重的眉毛下，是一种格外有神的眼眸，仿佛黑曜石一般，深邃又精致。 只不过此时急切的表情爬满他的脸庞，眉梢眼角就差真的急出熊熊火焰，只听他嘴里一个劲用中文嘟囔着“【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干……】” 在他身边跟着一个熟褐色长发的美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梳着高马尾，眼角有一颗泪痣。众所周知，语言是一门很严谨的学科，美少女三个字哪一个字都很重要，尤其是第一个修饰词。刘海在额头上留下柔软细腻的阴影，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小动物一般纯净且有神，眼角点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据说有泪痣的女孩子往往心思细腻，也不知道是哪个专家研究出来的。鼻梁线条柔和，嘴唇带着淡淡的粉红色，不管怎么看，都是当之无愧的美少女，青春气息简直要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从个头来看，女孩子比他矮了一截，穿着在这个时间段正合适的黑黄双色运动服，紧紧跟在他后面，听他发牢骚，面露尴尬的说道“都说啦，你说中文我听不懂啦……” 在中国之外的国家，听到使用中文的亚洲人，基本可以直接确定这人的国籍。是的，正急切奔跑在日本东京街头的的少年，脱口而出的，正是中国话。 这和日本街道格格不入的语言体系，仿佛一道锐利的清风，吹开了天边层叠的云朵。 “芳泽，我就是随口发了个牢骚要迟到了！”。 少年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全力冲刺着，一边勉强挤出回应的话。一边跑路，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用旧了的皮钱包，伴着丁零当啷的响声，固定在钱包上的钥匙串随意的散射着阳光。他略一分辨，找出一把捏在手里。 说来也怪，通常人们的认知里，男性的体力总归是比女性要好一点的。证据就是体育测试的时候男生要比女生多跑200米。打着“男女平权”旗号来要求女性特权的那些人从没想过要求自己也多跑两百米，可见这个认识已经深入人心了。 只是没想到，此时的少年浑身是汗，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的姑娘倒是没事人一样，依旧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甚至还有点闲庭信步的意思，轻松的好像完全没事。 “原来如此啊！中国话，真是深奥呢！” 甚至，她还有心思研究这异国他乡的语言体系。她用日本假名尝试拼了一下刚刚那句中国话，又问道“像不像？” “像，像像……” 少年懒得吐槽日本五十音模仿出来的塑料中国话，随口应付了几句，继续一个劲的奔跑在涩谷的街头。少女看他满脸写着敷衍，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也不搭理他，只是默默跟着。 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家在招牌上大大的印着【中华の美食－天朝上国之激！极上料理】的店…… 从这中国人看不懂，日本人看不明白的店名就能知道，这肯定是一家面向非中国人的中国料理店。 这东西就好像加州并没有李先生牛肉面一样，就是纯骗骗外国人，本国人只会觉得困惑，最可怕的是，这种店的生意往往都还不错，真是二十一世纪最难理解的人类迷惑性为了。 他娴熟的跑进后巷，掏手机的同时把早就捏在手里的钥匙捅进锁眼，咔嚓一声拧开门锁，进入这家店的后厨。他黑色的眼眸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赫然写着八点二十八的字样。他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在打卡机上按下了自己的指纹。 滴！ 打卡机的屏幕上 清清楚楚的写着“姜天蔚，打卡成功。”的字样，少年也终于松了口气，这家店是十点营业，需要工作人员八点半到岗开始准备，自己这次也没有迟到。 恰到好处的，他手机振动了两下。按亮了屏幕，就看见一条短信“世界即将陷入混乱，如果您需要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请点击下面的链接”。 “【我qnmlgb的！】”。 一看是骚扰信息，姜天蔚嘴里也没一句好话，毫无心理负担的把自己这段时间满腔挤压的怒火全部糅合成骂声的炮弹，再毫不犹豫的对着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群发短信的家伙喷了出去。 他把手机收了回去，打开了自己的衣柜。衣柜里挂着自己的工作服，以及一块用来审视仪容仪表的小镜子，此时，里面清楚地映照出三个人的身影。 “哟！中国佬，你今天又迟到了！” 姜天蔚背后，一左一右两个日本人勾住了他的肩膀。一个金头发打着耳钉，一个留着小胡子，从两人身上扩散开一股子浓重的烟草味，让姜天蔚不由得皱眉 “我今天没迟到。” “说你迟到就是迟到了，中国佬！下次给我提前一小时啊一小时！给我有点时间观念啊！” 金头发的耳钉男一边说，一边夸张的笑着，肩膀上下耸动，活像一只趾高气扬的鸭子。 “打他啊！咻咻！用chinese--fu!” 姜天蔚背后，被叫做芳泽的女孩子唯恐天下不乱的笑道，小小的手掌捏成了拳头，凌空打了两拳。姜天蔚撇撇嘴，道 “【要不是看你是店长儿子，我早打死你了！】”。 “中野哥，这小子说的啥啊，一嘴外国话！”。 旁边的明显是手下人的小胡子帮腔道。姜天蔚头也不抬，道“我说我知道了。” 金发的耳钉男明显还想说点什么，就听店内传来一声“都在后面干嘛呢？”的呼声，他知道这是这家店的老板，也就是他的老爹发出的牢骚声，啧了一声，狠狠在姜天蔚后背锤了一拳，看上去好像是青少年之间相互打气鼓劲的动作，却异常用力，打的姜天蔚一个趔趄。 刷拉。 店里的门开了，一个身穿厨师服，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中年人正皱着眉站在门口“你们三个懒虫，怎么还呆在休息室？赶紧去打扫！” “哦，老爹，我这是教育新人呢！让他下次别迟到了！－－听见了吗！下次别迟到了啊！” 金发耳钉男明显是家里没啥地位，老爹一大声他就怂了，于是赶紧把矛头扔给姜天蔚，故意大声，邀功似的当面喝骂。老板一听这个，瞪了姜天蔚一眼“你这懒虫，怎么天天迟到。这个月绩效扣2000日元！赶紧上工！” 姜天蔚一听怎么，要扣钱？眼睛里的邪火都快压不住了，还好芳泽姑娘一个劲的安慰他，什么这些家伙不识货啊，什么他们就是不入流的小混混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啊什么的。 让人只觉得奇怪的是，不管是一开始，小姑娘撺掇姜天蔚殴打这两个人，还是刚刚老板过来点人头，都选择性的忽视了这个小姑娘。 这倒不是因为小姑娘存在感太低，可以去篮球队当控球后卫，也不是她有什么超能力……而是因为…… 芳泽明显是站在姜天蔚这边的，小粉拳瞄着三人脑袋刷刷的打了过去！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一个灵长类动物？就看小姑娘的拳头精确无比的落在三人的鼻梁骨上——然后无比自然的穿了过去！就好像被3d投影打了一样。 从刚刚开始，这三个人不是不理会芳泽，而是压根没看见她！同理，芳泽也无法从物理层面触碰到这三个人，从姜天蔚的视角来看，就好像是一幕拙劣的3d游戏过场，角色穿模了一样。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特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特殊的不知道该不该叫做职业的词汇…… 幽灵。 是的，这个叫做芳泽霞的姑娘，其实是一个——幽灵！ 第1章 阴阳眼 饭店的主要营业时间，统称为【饭点】，因为早点时间太早，部分饭店会把午餐和晚餐当做主要卖点，以此来调整工作时间。 姜天蔚所在的这个所谓的中餐厅就是这样的感觉。 跟所有的【外国餐厅】一样，里面的东西既不好吃，价格又贵，而且充满了这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刻板偏见。 偷偷说一句，为什么这家餐厅会雇佣姜天蔚，就是因为一家中餐厅，如果能配上一个中国服务员，肯定能大大加深民众的信任。这就好像你在中国开一家日本料理店，肯定要雇佣几个日本人是一个道理。 在日本这个国家，一般情况下，都是能用萌妹子就肯定用萌妹子，主打一个二次元萌萌哒，为什么这家餐厅不雇佣一个中国妹子而是雇佣一个中国爷们，主要还是因为中国留学生，没有人不觉得旗袍和包子头是中国象征，结果就是老板白买了一套用不上的女性工作服。 从十点开业开始，会清闲一段时间，到了11点左右会开始忙，然后一般情况下会忙到14点左右，因为清闲了，就可以倒班去后面休息了。 老板曾经侧记旁敲的试探过姜天蔚好几次，都希望他能主动放弃休息时间来加班，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哪有人会主动放弃休息时间啊！想来，这午休多是一件美事啊！想让他放弃？得加钱。可惜，老板并不希望多给他哪怕一个钢板，最后也只能放他去休息。 毕竟，法律意义上，还是姑且象征性的说了不允许民族歧视，所以老板也不敢欺人太甚，就是生怕他哪天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对自己影响不好。 姜天蔚回到员工休息室，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打着呵欠，他坐在那张不怎么舒服的椅子上，慵懒的伸着腰，感觉能听见皮肤下疲倦的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悲鸣声。 “终于午休啦！我都无聊死了。” 芳泽这么说着，飞身飘到他面前，半个身体埋在桌子里，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邪典的动画手办。 姜天蔚叹了口气，耸耸肩，虽然想陪她说说话，但可惜，一张嘴，疲倦涌上心头，话语变成了又一个呵欠。芳泽看他这样，气鼓鼓的嘟着嘴，伸手塞进姜天蔚的嘴里，姜天蔚也全然不管，反正这两个人谁也干涉不了谁，也就由她去了。 跟这个姑娘相识，真的是非常的巧合。 姜天蔚作为一个健全的青春期男性，自然做过相当多的幻想，觉得自己是有什么超能力，但随着时间流逝，他还是不得不接受自己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寻常人。 结果，就在数年前，父亲远赴日本任职，母亲和自己追随他来到这陌生的土地。本以为这是一段新生活的开始，说老实话，姜天蔚也不止一次做过来日本的梦，到时候那些游戏想玩多少就玩多少，那些电影想看几部就看几部，不用担心网上的资源会不会忽然消失。 结果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父亲刚来的时候一切都顺风顺水，但没想到刚来一年，就客死他乡。在一家三口驾车出行时，忽然失去了意识，车子撞出了护栏，沉入海底。母亲和自己死里逃生，可父亲就永远的沉眠于蔚蓝。 而之后，母亲悲伤之余，改嫁他人。 这种情况下，姜天蔚就是一个拖油瓶了，自然不被待见。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每个月姜天蔚都能从母亲那里拿到生活费，然后一个人住在廉价的公寓楼里。 说是每个月，也只有一开始坚持的比较好，现在也开始变成三四个月打一次。上一次拿到这笔资助金是什么时候了？已经想不起来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也有几分青少年特有的硬骨头。他自己也不能接受母亲对父亲的背叛，也不乐意接受来自薄情寡义之人的援助，索性就开始自己打工。自己吃饱，一家子不饿。 顺便一提，他所在就读的秀尽学院，也因为生活的压力，被迫申请了休学。其实，继父是说过想资助他好好上学，但被他厉声拒绝了。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他不去上学，而是铆足全力的打工生活。 每天早上送报纸，然后白天去中餐厅做工，晚上则是去健身房做有氧拳击的助教。这些是他权衡 了诸多要素之后，最后敲定的生活方向。具体是怎么权衡的？——当然是每小时的薪酬啦！ 这也是为什么，那家中餐厅对他歧视那么严重，他还是忍了下去。说白了就是工资高。 他心底有一个很有少年中二气息的梦想，那就是攒够钱，转学去那些游戏制作相关的游戏公司，有朝一日能去自己心爱的游戏厂商，制作脍炙人口的游戏。 唉，只不过呢，人总是不断地向社会妥协。他明明能硬着嘴拒绝继父的资助，但打工的时候，面对金钱和贫困之间的权衡，却只能弯下硬邦邦的脊柱，忍受那些种族歧视混蛋，真是让人唏嘘。 然后嘛，就在他开始这么疯狂打工的第二天，就在涩谷街头看见了这个一脸茫然徘徊的姑娘。 当时她整个人隔着玻璃，一脸痴迷的盯着橱柜里的可丽饼，本着予人玫瑰手有余香的精神（其实还是因为对方长得确实可爱），姜天蔚就上去搭了话……结果就被她缠上了。用中国话来说，就是鬼上身了。 也是直到此时，姜天蔚才知道，原来自己有能看见幽灵的能力啊！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吗？ 虽然说被鬼缠身多少有点害怕，但毕竟这个女鬼既不丑陋也不吓人，也不会自带什么诡异的音效，比电影院里的好太多了。 而且……作为一个接受过中国传统鬼怪文化熏陶的孩子，他印象之中，这么漂亮的女鬼，基本都是会疯狂爱上书生的类型，去翻翻《聊斋志异》随便就能举出一大堆例子……不得不承认，姜天蔚觉得自己还是赚到了。 正巧，这个叫芳泽霞的女鬼，既没有生前的记忆，也没有什么死后的执念，也没地方可以去，也没有人能搭话，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没有人搭理的话每天闲都闲死了，这次终于有个能看得见的人可以搭话，结果自然是不愿意离开，姜天蔚也不懂任何一丝一毫的驱鬼技巧，于是一对奇怪的人鬼搭档就这么组成了…… 不知道是不是累过头了，躺在椅子上的姜天蔚，只觉得眼皮一个劲打架，闭上眼睛，神志就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了。 在睡梦之中……无法分清楚上下左右，仿佛置身于宇宙空间里，身体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意外的，姜天蔚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清醒梦吧。 而在这混沌未开的空间里，只见一个身穿红色西装，坐着轮椅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不知道在对自己说什么……越是去看他的脸，越是什么都看不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越看越看不出什么…… 姜天蔚只觉得意识忽然一沉，整个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章 异乡异客 中国有一句俗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如果真是这样，姜天蔚就不得不仔细思考一下，自己到底白天都在瞎想些什么鬼，才会在梦里梦见一个红色西装的轮椅男人…… 而且，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还挺面熟……轮椅，西装，男人…… “【那不就是霍金吗！】” 从睡梦中惊醒，姜天蔚一边大声吐槽一边站了起来。 休息室微冷的空调吹得他汗毛直立，肩膀的肌肉不自觉的抽搐着。后背汗津津的，被冷风一激，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吓死我了——哎嘿，虽然说我早就死啦！——你怎么了？”。 看得出，芳泽霞生前也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性格，连自己的死都能拿出来开玩笑……只不过…… （连死都能拿出来开玩笑的灵，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不能成佛呢？她到底对什么有执念呢？）。 姜天蔚这么想着，随口给她说了一下自己刚刚的梦。顺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信息栏里赫然又有一封新信息。 “世界即将迎来终焉，人类需要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请点击下面的链接..... 总觉得好像这封短信的内容，比上一封口气要严肃多了。” 芳泽霞也好奇的凑了上来……只不过她看了两眼，上面的中国字方方正正，虽然大多数好像都见过，但意思却完全不明白。 “这是什么？” 姜天蔚正要解释，就听咣的一声，休息室的门被踹开了。金发耳钉的店主儿子趾高气扬的走了进来，口气简直像是哪里过来巡视的官员“休息时间早就结束了！还不赶紧上工！” 姜天蔚瞥了一眼手机，明明还有十分钟才到换班的时间，但看对方熟练的点了一根烟，讨厌烟草味的姜天蔚懒得跟他计较，披上衣服去前厅了。 这种人比比皆是，如果每一个都要生气，那么姜天蔚大概早就气死了。 孤身一人在国外，最需要学会的东西就是夹起尾巴做人。歧视这个东西每个国家每个种族都有，大家都是这样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鄙视链不会让自己过得更好，但却可以心安理得的认为“还有人比我更差”从而安然接受悲惨的现实。 人，是集体的动物，所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要去反抗集体。尤其是，现在姜天蔚的第一核心目的就是赚钱，一旦真的惹出麻烦来，打爆这个小少爷，轻肯定是要进局子，重肯定是要在档案上留下黑历史，以后再想就职工作就很难了。 姜天蔚叹了口气，切身体会到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情…… 这种憋屈的打工不是第一天，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天，满脸赔笑的做到下班，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换掉了衣服，说了声再见就打卡下班了。 随便去便利店买个三明治糊弄两口，紧接着，就是下一家健身房的打工。因为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几年的拳击，他找了一份在健身房教授有氧拳击的兼职，虽然很累，但至少这里没有那么明日张胆的职场霸凌，反而还舒服了不少。 基本上，回到那栋破破烂烂的二层公寓，就已经是晚上11点以后的事情了。 会住在这种廉价公寓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没钱的人。这个时间，这里的住户要么早就睡觉了，要么这个点还在加班。有句话说得好，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从这栋楼确实可见一斑。 沿着锈迹斑斑的铁管楼梯上楼，即便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沉闷的咚咚脚步声。二楼只有自己隔壁的房间还亮着灯，一缕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仿佛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从门缝里传来老式录音机已经开始走调的声音，颂念着着名的京剧“【想俺项羽乎，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字正腔圆的京调儿，恍惚一瞬间，让姜天蔚有一种自己还身处祖国的幻觉。待自己又迈开一步，沉重的身体和空洞的回音都清晰的提醒着他，什么才是现实。这一曲《霸王别姬》所抒发的英雄不得志的抑郁，清晰的传到了他的心里。 想想项羽英雄一世，却身 死凡人之手。再想想自己…… “唉……” 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嗯？小天回来了？】” 这一声叹息明显是惊动了屋子主人，一个矮胖的老头子从屋子里转了出来，身上穿着宽大的背心裤衩，挺着一个浑圆的大肚腩，脑袋已经剩不下多少白发，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他手里摇晃着一把大蒲扇，驱赶春日复苏的蚊虫，整个人活脱一个中国传统老农的模样。而他最中国味的，就是他那副古道热肠。 “【小天吃饭了吗？过来一起吃口吧！我今天做了鱼香肉丝，炒了宫保鸡丁，还摊了个鸡蛋伴小米辣，霍，这个香啊！过来一起吃口吧！】” 每次听到隔壁邻居大爷这么热情的招呼他，姜天蔚都会不由自主的感觉鼻子一酸，心中五味杂陈。 住在他隔壁的刘顺庆刘大爷，有着和自己极为类似的遭遇。也是因为儿子来日本工作，跟着一起搬过来，结果孩子越来越忙，越来越没工夫照顾他，于是他索性自己搬出去住，不拖累孩子。 刘老爷子还在中国的时候，是一位特别有名的大厨，手里功夫可是硬得很。原本来到日本，独立出来的他还想着靠自己的手艺创一片天，结果发现，实在是水土不服。 一个好厨子，不一定是一个好店长，更何况刘老爷子连日本话也不会，是真正意义的一句都不会。 所以，这一手的好厨艺无处施展。经常是一个人寂寞了，怀念祖国了，就给自己炒两个中国菜，回回味。只是一个老头子，既吃不了那么多，也懒得穷讲究。 认识姜天蔚则是纯粹的巧合。老爷子知道住在自己隔壁的是一个中国人，别提有多高兴了。一听人家父亲死了，母亲改嫁，也气得破口连连大骂。他是那种传统的中国人，同胞有难，根本顾不得别的，什么防人之心统统扔到了一边，当天就邀请他来自己家，给他炒了四凉四热八道菜，蒸满满一锅米饭，又端了一盆羊肉丸子汤出来。姜天蔚永远都记得哪天他跟自己说得话“【小子，你就放开了吃，以后咱们就是爷俩儿了！中国人不向着中国人，那向着谁去！】” 他没什么文化，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朴素的热忱却意外地直击心灵。父亲的葬礼上，姜天蔚没哭，母亲改嫁，姜天蔚没哭，但是听到一个素昧平生的老爷子，只是因为大家国籍相同就毫不犹豫的接纳了自己，他第一次落泪了。 他一直坚信，眼泪只会让人变得脆弱，那次之后才明白，痛哭过一次，心灵也会变得更加的坚强。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用力点点头，跟着刘老爷子进了屋。 第3章 再次返校 刘老爷子的手艺没的说。 这里的公寓都是廉价房，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华丽的装潢，最大限度的简单装修也因为接待了诸多住户而留下了许多时间的痕迹掉漆的木头桌子，褪色的桌围子，泛黄的墙壁和怎么努力也擦不干净的窗户。 让这一方陋室变得熠熠生辉的，便是刘师傅端上来的饭菜。地地道道中国味，满满的中国情怀。只可惜，想在异国他乡开店，比起味道正不正，是否【符合外国人对中国菜的印象】更重要。 典型的代表就是那种在美国很火的【中国面条】，一种四四方方的红盒子，冲水就能吃——这种东西在中国是根本找不到的。但除了中国人，大家都觉得这玩意很中国。 既然除了中国人，世界各个国家的人都觉得这玩意是中国特色，那么它就是。这就是西方资本主义引以为豪的被称为民主的集体霸凌。 听着中国戏，吃着中国饭，对着中国人，姜天蔚只觉得自己一天的疲倦都烟消云散了。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毕竟饭桌文化的重要一环就是闲聊天，要不是姜天蔚频频打呵欠，怕不是刘师傅还不会让他回去。 回到自己的家里，连灯都懒得开，摸黑上床，姜天蔚蹬掉鞋子，裹上一层被子，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浑浑噩噩之中，隐约听见手机嗡嗡作响，但是疲倦之中，也懒得睁眼去看。芳泽霞到是好奇的飘过来，可惜，第一条信息是用中国字写的，方方正正的铅块字写着“终结之日将至，于此，赠予抗衡的力量，软件已自动安装……”。 还没等芳泽霞苦恼自己读不懂中国字，紧接着又是一条信息，顶掉了这条信息。 发件人川上贞代。 内容姜同学，关于休学相关的文件，请来一次学校签字…… …… 一夜无话，姜天蔚第二天早早的就起了床，因为睡眠不足，全身的肌肉都懒洋洋的泛着酸，完全没力气。 和毫无生气的姜天蔚形成反比的，是笑靥如花的芳泽霞。这个少女幽灵，今天也飘在他面前，一脸意所有图的模样，明显是等着姜天蔚问她。 “你笑什么？” “嗯哼～你讲个中国笑话给我听，不然我不告诉你～” 她笑嘻嘻的说。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我要听中国故事！”。 “中国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你这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中国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说中文我听不懂了啦！”。 这种两个人相互卖蠢，也算是姜家每天都的早课。毕竟，幽灵不需要睡觉，姜天蔚必须的休息时间，对她来说，只是无聊的漫长等待罢了。自然等到人醒了，要把一晚上的空虚都发泄出去。 陪芳泽霞玩的满意了，小姑娘这才挺起胸膛，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啊……你的班主任要你去一次学校呢！” “你从哪里听说的？” 当一个幽灵跟你说她听说了什么的时候，姜天蔚不由自主的浑身汗毛直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四下打量着自己的房间，生怕什么地方忽然钻出一个鬼，或者忽然有把斧头砍破自己的推拉门…… “是从你手机上听说的！” “那不就是偷看了我的短信吗！” 姜天蔚笑着吐槽了一句，引得对方也是咯咯的笑个不停。因为她是幽灵，无法触碰现实中的东西，所以姜天蔚很清楚对方肯定不是趁自己不注意偷偷看了自己手机，稍一推理，也就知道了肯定是自己来短信，屏幕一亮让她看见了。 班主任啊…… 每次想到川上班主任，姜天蔚都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毕竟，自己这样的学生，肯定算是问题学生了吧？班主任肯定得为了自己操碎了心。” 秀尽学院，是一所颇有名望的学校，原奥运会排球冠军成员，鸭志田老师负责体育教学，是一所热门体育名校。而且校长明显是想要把自己的学校打造成各方面都很有名气的学校，据说今年不但特招了极具潜力的艺术体 操成员，还特别批准了一个有暴力犯罪前科的男同学转学。 意外的，那个艺术体操的学生，姜天蔚没有得到任何信息。但是那个暴力犯罪的学生名字倒是已经被曝光了——雨宫莲，一个听上去温文尔雅，一点都不暴力的名字。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不对，应该说，人名不符呢。 顺便一提，姜天蔚知道这些，都是多亏了自己学校里的同学在班级讨论组里讨论，自己瞥了一眼。 这个年纪的学生，最喜欢八卦。而且很容易相信一些明明没有证据的“黑深残”推断。这些学生恣意的发表着自己的推测，有人猜艺术体操的新生是个漂亮姑娘，有人推测校长是为了表现出学校的宽容理念的，有人觉得这个叫雨宫的，其实是黑手党的干部，还有人表示，其实这所次转学生其实涉及到了国家机密……甚至还有说这是美国棱镜计划对日本侵略的第一步的，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离谱。 学生们一旦开始开脑洞，那内容就突出一个离谱……这种没营养的讨论真的是太没意思了，姜天蔚瞥了一眼，也就懒得多看。现在要回母校，这才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这种充满了青春期少年幻想的文字。 打开衣橱，因为太久没有收拾过，里面透出一股淡淡的发霉味，从角落里翻出自己秀尽学院的校服。 那是一套标准的西式校服，上身是黑色的西装外套，下面是一条黑红格子裤。学校对校服管理很宽泛，只要你穿了这两件，就算你穿了校服。里面穿什么内衬都可以，甚至，你哪怕是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也算你穿了校服，真的是非常的自由。 也是多亏了这点，甚至有一部分爱美的女学生就是冲着可以自由的搭配，这才开开心心的入学。 久违的穿上了校服，姜天蔚这才有一种“啊，原来我是高中生啊”的现实感。 “啊，原来你是高中生啊！”。 仿佛有读心术似的，芳泽霞精确无误的吐槽了姜天蔚的心情，姜天蔚撇撇嘴，不置可否。书包太久没用过了，堆了一层厚厚的灰，虽然估计自己去一次就马上回来，但，姑且还是准备了一些教科书，扔到了书包里。 哦，对了不能忘了，最重要的事情给工作处发个信息，说自己今天去不了了。日本人很讲究报（报告）、相（相谈）、联（联络）嘛。 “你要去上学啦？” 芳泽霞一看他这架势，双眼顿时放光“真是青春啊！” “唉……看样子，你今天也是跟定我了啊……”。 姜天蔚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出了门。 离开公寓楼，不远就是四轩茶屋的隐藏名产咖啡店【卢布朗】，这里营业时间很早，环境幽静，客人也少，姜天蔚一般都会在在这里应付早餐。今天不用送报纸，时间很充裕，姜天蔚思考着要不要今天奢侈一把，来一杯咖啡品味一下生活。 推开了门，发际线有点危险的佐仓老板颇为冷淡的打了个招呼，给他端了一份咖喱出来。这种老常客，老板当然是记得的。 以往这个时间这里应该是空无一人才对，没想到，今天还有一个穿着秀尽学校校服的卷头发戴眼镜的男生，不起眼的坐在吧台角落里，默默的吃着咖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