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夏岑鸢第一凤女最新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 第1章 卑贱庶子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时安夏醒来后,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十四岁这一年,府里正在办哥哥时云兴的丧事。 她一袭白色狐裘披身,缓缓行走在侯府抄手回廊间。廊下的白色灯笼被她用手指一拂,便轻轻摇晃起来。 丫环南雁忙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低声劝道,“姑娘,别太伤心了,先紧着自个儿的身子。” 伤心?时安夏望着灰败的天色,笑了。 她才不伤心呢,死的这个根本不是她的亲哥哥,而是温姨娘的儿子。 当年温姨娘与时安夏的母亲唐氏同一天生产,把自己儿子偷梁换柱,摇身变成侯府嫡子。而时安夏的亲哥哥时云起成了庶子,从小被温姨娘折磨长大。 时安夏去了奠堂,见唐氏哭得两眼红肿,跪在蒲团上悲痛欲绝。 “母亲,听说您几天未合眼,女儿扶您回房歇歇。”时安夏给丫环使了眼色,强行将唐氏带走。 唐氏一路哭泣,一路挣扎,“兴儿!我的兴儿!我不回去,我要守着我的兴儿。” 时安夏将唐氏扶上床,屏退丫环,才低声附耳道,“母亲,别哭了,时云兴不是您儿子,也不是我亲哥哥。” 唐氏闻言,那声抽泣哽了一半在喉间,“你!你说的什么胡话?” 时安夏坐在床边,伸手握住唐氏的手,抬起古井深潭般的眸子,再一次清清楚楚陈述,“我说,时云兴根本不是您儿子,是温姨娘的儿子。” 唐氏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你从何得知?” 时安夏早已想好了措辞,“女儿刚才本想去祖母院里请安,无意间听到祖母和温姨娘说话。” “你祖母也知道?”唐氏咬牙问。 “何止是知道!温姨娘本就是祖母的亲侄女。当年您和温姨娘同一天生产,要没有祖母插手,她能那么顺利把两个孩子给换了?”重活一世,时安夏倒是不生气了,还很庆幸一切都来得及。 唐氏却忍不下这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沙哑着嗓音道,“我这就去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时安夏忙拦着唐氏,“母亲别急,公道可以慢慢讨要。祖母若是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咱们又能怎么办?眼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光明正大把云起哥哥给要回来。我听说,云起哥哥被温姨娘用皮鞭抽打得半死不活,现在还关在柴房里。” 唐氏听得胸口一滞。 她作为侯府二房正妻,从未苛待妾室及其子女。对于那个叫时云起的孩子,更曾悄悄施以善意。那孩子实在叫人心疼,长得瘦弱单薄,胆子也小。 她曾经亲耳听到温姨娘训斥儿子,“你只是卑贱的庶子,要想日后过得好,就得事事以云兴少爷为先!哪怕他要你死,你也得受着!” 那时候唐氏听完这番话还颇为动容。 一个妾室做到这个地步,的确世间少有。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那个所谓的“卑贱庶子”,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唐氏的心撕裂般疼痛,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夏儿,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时安夏抬手为唐氏擦去泪痕,“母亲,若是您信我,就交给我去办吧。女儿必会办得妥妥当当。” 唐氏总觉得眼前的女儿与往日瞧着有些不同,那双眼睛幽深淡然,犹如一口千年古井,无波无澜,却又莫名令人心安。 她点点头,垂眸间又红了眼眶。 时安夏沉吟片刻,问,“如今丧仪是谁在操办?” 唐氏答道,“你祖母希望我借国公府的势,将丧仪办得风光些,所以都交给我了。” 这样啊,那就好好借借国公府的势吧!时安夏眸光闪了闪,“母亲可否把钟嬷嬷借我用用?” “海棠院的人,你随意调配。”唐氏眼睛露出几分迫切,“能不能把你亲哥哥早些接出来?” “母亲别急,我会安排,你别让人看出端倪。”时安夏低声叮嘱,“如今温姨娘的耳目遍布侯府,咱们一步都不能错。” 唐氏按捺下急迫,顺从应下,“夏儿,母亲都听你的。” 时安夏当下便派钟嬷嬷去了趟国公府给大舅母送信。 暮色微起时分,国公府浩浩荡荡来了三十几号人。婆子丫环侍卫管事,都穿着白色丧服来到侯府在奠堂忙起来。 黑沉的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奠堂已不能随意任人出入。 蔷薇院里,温姨娘脸上满是哀伤,“刘妈妈,打听到了吗?唐氏到底在干什么?” 刘妈妈回道,“姨娘莫惊慌。唐氏伤心得晕了几回,现在回她院里歇着去了。听说如今管着丧仪的是安夏小姐。这会子国公府派了人手过来帮忙,好像是为了迎接宏达大师。” 温姨娘的脸色这才缓了缓,“早该如此了。兴儿本就是他们国公府的外孙,怎么能不管不问?既请来宏达大师做法安魂,看来是终于上心了。” “姨娘宽心,兴少爷有了宏达大师的加持,来生必投个好胎,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温姨娘闻言悲从中来,谋划等待了十六年,眼看着终于要开花结果,人却没了,到头来一场空。 片刻后,刘妈妈又禀报,说宏达大师来是来了,却待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带着一众僧人离开了。 温姨娘没听明白,“安魂超度法事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啊,怎的这般快?” 刘妈妈摇摇头,“再多的消息就打听不到了。外边守着的,全是国公府的人。咱们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走,看看去。”温姨娘拢了拢发髻,披上外裘顶着风雪去了奠堂。 一个面生的妈妈挡住了她的去路,“请留步,没有安夏小姐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奠堂。” 温姨娘黑了脸。她掌着侯府中馈好几年,在府中如鱼得水,哪个奴才不敬她三分。 如今竟被一个奴才拦了路,这口气咽不下,“去把时安夏叫出来!我看她到底能不能让我进去!” 那妈妈不慌不忙,仍旧稳稳拦住去路,“请问您是这府中什么人?看穿着,像是个姨娘。一个姨娘对于嫡出小姐而言,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是奴才。” 温姨娘气得眼睛都绿了。 国公府的狗奴才竟敢说她是奴才!哪个奴才能穿这么好的锦衣华服?她哪里就看起来像个姨娘? 她怒极,习惯性地抬手就是一巴掌。 只是那一巴掌扬在空中,久久落不下来…… 第2章 姨娘没个姨娘样 温姨娘的手被那面生的妈妈死死钳在空中无法动弹。 耳边响起冷沉的声音,“一个侯府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也想随意殴打国公府的人,这规矩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刘妈妈见势不妙,忙上前帮主子挣脱桎梏,“国公府的规矩看来也不怎么样,一个奴才也……” 时安夏掩去眸底阴鸷,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曾妈妈是我千辛万苦从国公府请过来帮忙的,是刘妈妈有意见,还是温姨娘有意见?不如我们去祖母跟前说一说?” 温姨娘这时也冷静下来了。 再这么和一个奴才争执下去,实在有损脸面。况且对方还是国公府的人,若是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她。 她努力挤出一个息事宁人的表情,委屈得很,“夏姐儿,这都是误会。我看算了,别扰了老夫人休息。” 时安夏闻言淡漠勾起唇角,“温姨娘以后最好别为难国公府的人,他们都是我贴了母亲的脸面好不容易请来做事的。如今侯府人手不够,温姨娘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头几日唐氏要求多派些人来操办丧仪,温姨娘却想让国公府派人来给时云兴长脸,便借口说府里人手不够,让唐氏自己想办法。 温姨娘被堵得心头气闷,又拿不出理由反驳,只得讪讪转了话锋问,“宏达大师刚才来过了?” 时安夏不置可否点点头,一点口风都不想露。 温姨娘追问,“那怎的半柱香不到就离开了?” 时安夏一拢长裘,冷淡回应,“温姨娘还是请回吧。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姨娘该操心的。” “你!”温姨娘气了个倒仰,“时安夏,别忘了这个家是谁主事……” “啪!”曾妈妈没忍住,一个耳光扇在温姨娘脸上,“没点规矩!姑娘的名字是你一个姨娘能随口叫的吗?” 时安夏温温一笑,“是啊,姨娘没个姨娘样!难不成你想说,堂堂侯府是你一个姨娘主事?” 温姨娘气急败坏捂着脸,愣没迸出一个字来反驳,只恨恨一声,“刘妈妈,我们走!” 她管着中馈好几年不假,但明面儿上都是老夫人出头。要是传出去侯府由着一个姨娘主事掌家,那侯府这脸面也别要了。 老夫人千叮万嘱过,让她行事低调,绝不能落人口实,府中下人更是被严厉敲打过。 她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想用掌家的身份来压一压时安夏,谁叫她们只当她是个姨娘呢? 那臭丫头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跟她对杠起来。往日里也不这样啊! 想必尝到了主事甜头,刚得了操持丧仪的权利就开始翘尾巴。终究是个眼皮子浅的啊! 温姨娘走得慢,听到身后时安夏正在跟曾妈妈交代事情,“我现在要出府去请阳玄先生来给哥哥超度,这边就麻烦您和廖管事一起费费心。” 曾妈妈恭敬回话,“姑娘言重了,老奴必尽心当差。临来前,我们夫人还叮嘱过,一切全听姑娘差遣。” 温姨娘走远了才问,“阳玄先生?那个京城有名的风水先生啊!上回老夫人让我请来看宅子,都递了好几天帖子才得个准信儿说没空来。现在这个点儿才去请人,还能请到吗?可别误了安魂的好时辰。” 刘妈妈附和着,“是啊,可不能耽误时辰。不过大小姐如果以护国公府的名义去请人,没准能成。” 温姨娘心慌意乱,垂泪低语,“但愿能成……我苦命的儿啊!”哭到最后,她发了狠,双目猩红,“魏家那丫头,必须给我儿陪葬!” 这夜风雪肆虐,侯府灯火通明。 温姨娘终于听到了好消息,阳玄先生来了。 她一颗心堪堪落地。能赶在子时前进行安魂超度,也算吉时。 就在她困得不行一眯眼之间,天就快亮了。 时安夏一夜没睡。 卯时侯府的奠堂便撤了,棺木也从后门抬走,不知去向。 待时老夫人和温姨娘在天亮后得到消息时,连抄手游廊的白色灯笼和素纱都撤得干干净净。 时安夏扶着唐氏刚踏进老夫人院里,就听到温姨娘正在卖力告状,“姑母,您说唐氏和夏姐儿到底要干什么?今儿才第四日啊!全撤了!人全撤走了,丧仪物品也全撤走了。” 温姨娘这时候都懒得遮掩,呜呜咽咽伤心哀嚎,“四天!这才第四天!丧仪还没进行到一半,就这般随随便便,草草了事……” 时安夏和唐氏向着脸色极不好的时老夫人敷衍行了一礼,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时安夏拿着手绢虚虚抹了抹眼角,声音里带了些疲惫和沙哑,“温姨娘对云兴哥哥当真是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温姨娘的儿子。” 温姨娘闻言一惊,哀嚎声骤然堵在喉间。 时老夫人听了这话也很心虚,出言打圆场,“这府上哪一个对兴哥儿不上心着?温姨娘又最是绵软的性子,伤心是情理之中。” 时安夏心头冷笑,面上却乖顺,“祖母说的是。温姨娘因为我哥哥的死,还亲手鞭打了云起哥哥,可见温姨娘尊嫡懂礼。” 温姨娘提起这茬,就恨得咬牙切齿,心头那股火无处发泄,“我恨不得他代替兴哥儿去死!”转而又含恨阴阴看向时安夏,“他若非去救你,就不至于不管兴哥儿的死活!” 唐氏悠悠的,“我夏儿的命也是命。” 温姨娘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嫡子的命要紧。” 唐氏不理她了,只抬眸望向时安夏,叮嘱道,“终究是起哥儿救了你的命,以后你要记得对起哥儿像亲哥哥一样好,听到了吗?” 时安夏听话地应下,“记住了,母亲。我定会对云起哥哥好。” 温姨娘快被这母女俩一唱一和气疯了。 但老夫人的看法却不同。 昨夜听说国公府派人帮忙操持丧仪,又听说请来了宏达大师安魂超度,心里对唐氏母女是满意的。 只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撤了奠堂,棺木也不见了。 想来,这里面必有隐情。她开口问唐氏,“楚君,你说说,为何丧仪没满期就撤下了?” 唐氏,闺名楚君,还没回话就情真意切嘤嘤哭上了。 时安夏只得上前边安抚母亲,边回老夫人的话,“祖母,事情是这样的……” 第3章 泼天的富贵接不住 s:北翼国的风俗,人死后的第三天,要由僧人颂经祈福,超度亡灵,安定魂魄。 时安夏娓娓道来,“昨晚孙女儿以国公府的名义,请宏达大师来侯府进行超度。谁知宏达大师看了哥哥的生辰八字后直摇头,说无法超度就离开了。后来孙女又找了阳玄先生。先生来瞧了哥哥的遗体,说哥哥本不该这么早死,只是接不住凭空而来的泼天富贵,强行修改命格才遭此横祸。” 整间屋子里,空气凝固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时安夏抬起迷茫的眼睛,看向时老夫人,“祖母,您说阳玄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强行修改命格?” 时老夫人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抹额,避开孙女的视线,“风水先生的话,听一半就是了,哪能全信?” 时安夏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祖母说得对。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祖父祖母的身体和侯府运势,孙女儿还是听了风水先生的话……” 唐氏适时又嘤的一声哭出来,伤心抹泪,“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时安夏赶紧跪下,身子倾斜到了时老夫人这边,红着眼眶劝道,“母亲,咱们要识大体。哥哥虽然重要,但祖父祖母的身体却不能忽视,侯府的运势更不能不管。” 时老夫人没听明白,怎么这事儿还扯上了她和老侯爷的身体以及侯府运势,一把将时安夏拉扯到身侧问,“阳玄先生到底怎么说的?” 时安夏虚抹一把泪,收起绢子,字正腔圆回话,“先生说,哥哥的丧仪必须立刻停止,且不能入祖坟,还需得找两个能主侯府运势的男子将哥哥亲手葬在西郊灵山上。否则会折了祖父祖母的寿元,更影响侯府将来的前程。” 时老夫人最是怕死,听得背上冷汗涔涔,“那还等什么,赶紧找人去葬了啊!” 时安夏应道,“原本我找的是父亲和云起哥哥,谁知父亲不在府里。阳玄先生说耽误不得,我只能请大伯和云起哥哥送云兴哥哥去灵山。” 温姨娘气得很啊!灵山是什么鬼地方?乱葬岗的所在地!那地儿安葬的都是些贱命! 她这还没开口,唐氏又哭上了,“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这么做!我的兴哥儿从小娇养着,怎么能葬去灵山那种地方?” 时老夫人大手一挥,“你也说了,兴哥儿从小娇养着!如今他既折了,正好去灵山上养养魂,没准还能投个好胎。” 这会子她也想明白了,一个折了的庶子而已,与她的寿元和侯府的前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温姨娘惊呆了,一时插不上话。她要说的,唐氏都替她说了。 时安夏瞧着温姨娘,低头掩去眼里淡漠的光,“是啊,总归是活着的人重要些。母亲,您作为侯府二房的正妻,作为云兴哥哥的亲生母亲,更不能悄悄在内室设立祭案香台,否则一样会影响侯府的风水。” 唐氏气得抖着手指,“那!那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能,怎能如此……我就不该把兴儿的丧事交到你手中。” 时安夏委屈地朝时老夫人身边躲了躲,一副被斥责后害怕的样子。 时老夫人只觉这孙女今日特别顺眼,万事都以老人家的寿元和身体为先,不由得拉起她的手安抚着,“别怕,有祖母在,谁都欺你不得。” 她扬声吩咐下去,“府里若发现谁私设祭案香台,别怪老身不留情面。” 唐氏还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只是低头默默垂泪。 温姨娘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疼爱嫡孙的老太太怎能变得如此无情? 但她此时也不敢说话,只是暗下决心,定要将时云起弄死,扔去灵山陪她儿子。 时安夏见事已交代清楚,顺势扶着母亲告退。 出门的时候,唐氏还气闷地甩开女儿的手,不让她扶。 时安夏无奈回头看一眼时老夫人,撇撇嘴。 时老夫人点点头,扬声安慰着,“母女俩哪有隔夜仇,你多宽宽你母亲的心。” 时安夏乖顺应道,“祖母放心,我这几日都会陪在母亲身边,不让她胡思乱想。” 时老夫人安心了,有孙女看着,这唐氏估计也能消停些。 待母女俩走远,时老夫人屏退下人,又吩咐身边得力的李嬷嬷去查探实情。 李嬷嬷走后,温姨娘瞅着空当凄凄开口,“姑母……” 时老夫人气得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都是你!当年非得求老身替你换子,结果呢?你儿子的贱命根本接不住那泼天富贵才导致早夭!作孽啊!还坏了我侯府的风水!”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自从两个孩子互换以后,侯府事事不顺,她儿子时成轩的仕途更是一塌糊涂,害她想跟侯爷请封时成轩为世子都难以开口。 温姨娘捂着脸,“没准就是那丫头编出来骗您的呢?” “蠢货!她怎么可能拿这事来骗我?”时老夫人怒斥,“兴哥儿是她亲哥哥,是唐楚君的亲儿子!没人比她们更想兴哥儿好!” 温姨娘还想说,是不是哪里漏了馅,被她们知道真相,才故意这般行事。但瞧着时老夫人那张自私又刻薄的脸,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当年她提议换子的时候,时老夫人一想到侯府嫡孙是娘家血脉,当即就应承下来,一点都不犹豫。 这会子出了事,就全怪在她这姨娘身上。试问她一个当姨娘的,能那么顺当就把孩子换了? 李嬷嬷打帘进来,垂目低声回话,“宏达大师昨夜确实来过奠堂,没待到半柱香时间,便带着一众僧人匆匆走了。后来大小姐又差人去请阳玄先生,结果阳玄先生不好请,是大小姐半夜亲自出府请回来的。” 虽然时安夏围了奠堂,但里面做事的,还有不少侯府的仆从。这些事不难打听,也作不得假。 时老夫人本就怀疑不多,如今得到回禀,最后那一丁点疑虑也尽去。 李嬷嬷又道,“听说阳玄先生现在被安置在客院里。大小姐说了,要让阳玄先生给咱们侯府看看风水,看有什么地方还需要调整。” 时老夫人听到这心头极致慰贴。 阳玄先生曾是她请而不来的人。如今竟客居侯府,想来是国公府的面子。 她又想到孙女办事利落,眼见涉及长辈寿元和侯府前程,就顶住压力火速撤去灵堂,可见是个能扛事的性子,不由得点点头,“这丫头比她母亲强。” 温姨娘恨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再说时安夏半句不好的话。 第4章 时云兴是个怎样的人 时安夏前世因落水一病不起,昏迷了七天才醒过来。 唐楚君要强,又不愿给兄长添麻烦,愣是一人支撑着给时云兴办了丧仪,最后还落得个埋怨。 时老夫人和温姨娘都觉得国公府不给脸,葬礼办得不够风光隆重。 唐楚君本就是少言寡语的性子,失子之痛令她更加忧郁成疾,没多久也就跟着去了。 但时安夏总是怀疑母亲死得蹊跷,却没有证据证明温姨娘使了手段。 这一世,她想无论如何要让母亲活得久一点,过得快活一些,别被这破落侯府折了命。 时安夏小心扶着唐楚君坐下,又吩咐南雁端来燕窝,亲自喂着母亲吃。 唐楚君自从得知换子真相,胸口那股郁气便舒缓了许多。 如今闲下来,也真觉得饿了,便伸手接过碗,自己小口吃着,“夏儿,你哥哥安顿好了?可有请大夫治伤?” 时安夏笑道,“母亲,大伯做事,您还不放心吗?” 唐楚君闻言,脸红了红,眸中划过一丝伤感,转瞬又隐去,“你大伯那人,虽是可靠,但毕竟咱们是二房的人。老夫人又不待见你大伯……” 时安夏脑中浮现出大伯时成逸清冷如竹的傲然之姿,与自己父亲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前世,她在深宫中浮浮沉沉,冷宫几进几出。若非这位大伯一家始终如一维护她,替她在宫外奔走打点,想必她断不可能坐上太后的位置,成为最后赢家。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大伯是她的亲生父亲该有多好。大伯就是她的底气啊。 这一世,该属于大伯的尊荣,她会原原本本归还。绝不让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顶着侯府荣光做着上不得台面的事。 时安夏思绪飘得有些远,对上母亲探究的目光,甜软道,“母亲,您宽心些。大伯已经按照我说的,把哥哥安置在同安医馆,有申大夫照看着,应该不会有事。我一定让哥哥光明正大回到您身边。” “若是温姨娘找你要人又该如何?” 时安夏轻轻一挑眉,眼睛弯了弯,“那我得找她要银子给哥哥治病。” 唐楚君被逗得扯出一丝浅笑,“今日她被你气得跳脚,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时安夏慢条斯理倒了杯热茶捧在手中取暖,丝毫不惧,“我就怕她偃旗息鼓,什么也不干。” “夏儿,”唐楚君放下碗,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心疼地瞧着女儿,“你刚落水大病一场,也不宜操劳。后续还有许多麻烦事儿,母亲来解决吧。” 时安夏沉吟片刻,反问,“母亲当真知道时云兴是个怎样的人么?” “知,知道的……吧?”唐楚君一听女儿这话,就底气不足。 无论时云兴是不是她亲生儿子,她这些年做母亲终究是不太称职。 因为时成轩的关系,她对儿女都过于疏忽冷淡。尤其是对这个女儿……更加亏欠。 直到时云兴死了以后,她被刻骨的失子之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才深深明白,无论他们的父亲是谁,儿女都是她心底深处最渴望亲近的人。 她想了想,回答,“我只知道,兴儿是个喜欢投机取巧的孩子……” 时安夏纠正,“那不叫投机取巧,那是胡作非为。母亲,您继续。” 唐楚君有一种小时候被教养嬷嬷拎出来考核的感觉,“他喜欢听别人赞美。” “不,他只是喜欢听别人恭维而已。” “他有些顽劣,不爱读书。” “那叫不学无术。” “他小时候还是有点天分的。” “那是我哥哥时云起的天分。他所作的诗文,都出自我哥哥之手。” “啊?真的?”唐楚君惊喜地叫出声来。 又想到儿子十六年来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受苦,她却不自知,不由得泪如雨下。 一时,又哭又笑。 时安夏揉了揉眉心,忽然有点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被祖母算计而成了她爹时成轩的妻子。 实在是……太缺心眼了啊! 时安夏正色道,“时云兴之所以落水而亡,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此子不止不学无术,胡作非为,还浪荡风流,毫无廉耻之心。 早前,他看上了工部主事魏忠实的嫡女魏采菱,却又嫌对方门第太低,不愿明媒正娶,只想收了人家当个小妾。 魏忠实虽只是六品小京官,但也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家。 且魏家家风清正,岂容这等登徒子羞辱?别说是小妾,就算八抬大轿迎做正妻,人家都是不愿意的。 时云兴那日听说魏采菱出门去万佛寺上香,便起了歹心,准备抓了人毁去姑娘的清白。 这般,那姑娘就不得不进侯府做个小妾。 时云起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匆忙来给时安夏报信,然后一起赶去救人。 谁知刚行至南郊长福道,就见魏采菱跳河了。魏采菱带来的那几个丫环也纷纷跳下去,一时河里到处都是姑娘的尖叫声。 时云兴仗着水性好,也追下水去。 水流湍急,有个姑娘被水越冲越远。 时安夏没多想,沿着岸边跑了一段,也跳下水,想把那姑娘拉上来。 她跳下去的时候,虽然抓到了姑娘的手,但到底力气小,根本拉不动。 眼看着两个姑娘都被水冲得更远,时云起慌了,也赶紧跳下水救人。 这一闹,周围庄子上的百姓们围过来看热闹,七手八脚把水里的姑娘们全捞上来。 最后,时安夏才发现,只有时云兴没上岸。 等到她回府去喊人,打捞上来的只有时云兴的尸首了。 此时窗外寒风凛冽,漫天飞雪迷人眼。时安夏将时云兴的所作所为,仔仔细细掰开揉碎讲给唐楚君听。 唐楚君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原先并不清楚来龙去脉。 她知道儿子顽劣,不爱读书,但哪知会无耻到这个份上?更不知道温姨娘平日里教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将她瞒得死死的。 若不是女儿一席话,她可能这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她想起来,早前女儿也隐晦提醒过,说哥哥在外行事不妥,希望母亲多加约束。 但那时她以为儿子只是少年顽劣,便嘴上敲打一番。 她不知道的是,转头儿子就去把时安夏教训了一顿,叫她别多管闲事少告状,否则要她好看。 时安夏见母亲不管事,便也歇了心事,看到这瘟神就躲着走。 唐楚君得知真相,觉得羞耻至极。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干出这种事,与那地痞流氓何异? 连连怒骂,“这逆子!这逆子!他怎么敢?” 时安夏将一杯热茶推至唐楚君面前,温温一笑,“母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你亲儿子!” 第5章 姑娘要搞大事 唐楚君叹口气,“兴儿死的那日,你祖母和温姨娘就提到了魏家。当时我脑子很乱,就没注意听,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时安夏道,“祖母和温姨娘自然是要坏了魏姑娘的名节。” 前世时安夏在水里扑腾一场一病不起,母亲唐楚君更因儿子意外死亡整日哭泣。 时老夫人和温姨娘从跟着时云兴的小厮嘴里,得知这场落水的前因后果。 不止没有对魏家赔礼道歉,还派人大张旗鼓跑到魏府门口去闹。口口声声说侯府嫡孙时云兴为救魏姑娘而死,且魏姑娘早就把身子给了他们家云兴少爷。 魏采菱没顶住漫天流言,选择自尽以证清白。 而这也并没能止住侯府继续作恶,时老夫人和温姨娘竟然在魏府办丧仪时,请了媒婆吹吹打打去魏府下聘,要给时云兴和魏采菱办冥婚。 魏夫人见女儿死了都逃不过侯府的侮辱,怒极攻心,一口血吐在棺木上,当场活活气死。 待时安夏病好以后,得知此事再想补救,魏大人已举家调离京城。 十年之后,魏家那小妹妹魏娉婷以绝色之姿选秀入宫,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对付侯府和时安夏,最后以两败俱伤收场。 时安夏进了冷宫,魏娉婷也因利用肚子里的龙胎报仇失了圣宠,终被一杯毒酒赐死。 最后看起来她赢了,其实是大家都输了。 有魏忠实那样的清流,实是北翼之幸。 在国破家亡面前,魏家摒弃前嫌,遵从她这个太后调遣御敌。 这一世,她又如何忍心再让魏忠实背负丧女丧妻之痛? 唐楚君这会子也不抢着要解决问题了,“夏儿,那你说,接下来要如何做?若是让人找上魏府去,那魏姑娘会被逼死的。” 时安夏点点头,“正是!母亲若信我,便让我去处理这事儿?” 唐楚君见女儿年纪虽小,但处理事务干净利落,且行事张弛有度,瞧上去比自己稳重熟练得多。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即应下。 商量妥了后,时安夏让人将曹妈妈叫了过来。 她早上就把国公府大部分人手还回去了,只留下曹妈妈几个得力的管事。 曹妈妈是时安夏的大舅母从娘家带去国公府的人,自家主子跟小姑子外甥女好,她自当不遗余力办事。 她进来便恭敬行礼,“给夫人请安,给姑娘请安。” 时安夏亲自起身笑着扶起,“不用多礼,往后还要仰仗曹妈妈帮我调教身边的丫环,叫她们也能像曹妈妈这样行事让人放心妥帖。” 曹妈妈得了夸奖,老脸笑出了褶子,“姑娘过誉了,但凭姑娘差遣。” 早上国公府的下人回去时,人人都是美滋滋的。因为姑娘除了给每人包了红包去晦,还另外发了赏银和布匹。 他们做下人的,做事是本分。 但主家若是打赏多些,说明对他们办事能力的肯定。 曹妈妈原就在心中对姑娘高看几分。就昨晚那一系列行事,实在称得上冷静大胆,不像未及笄的小姑娘做事畏手畏脚。 虽然她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如此对自己的兄长,但哪个高门大户后宅里没点腌臜事儿? 思虑间,曹妈妈瞧见几个丫环进了屋。 时安夏道,“不怕曹妈妈笑话,如今我院里能信的,能用的人,也就这几个丫环。我想着,曹妈妈能不能分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分别带带她们?” 她顿了一下,又道,“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或许会非常隐秘,不能有任何差错。” 曹妈妈懂了,姑娘要搞大事,侯府怕是很快要天翻地覆了。 她略一思索,便点点头,“老奴心里有数。” 姑娘早上留下八个年纪稍大的婆子,分派五个出来,加她自己还有三个,便问,“剩下的可是要留在海棠院?” 时安夏点点头,“曹妈妈想得没错。” 她这几个丫环中,有四个一等丫头,分别是东蓠,西月,南雁,北茴。 其中北茴跟她感情最好。另外三个是母亲之前替她挑的,忠心不成问题。 还有一个丫环叫红鹊,是二等丫头。 时安夏想等这波事办完以后,把红鹊也提成一等丫头。 以她前世的记忆为准,这几个丫环都不曾背刺她。 倒是还有一个二等丫头绿鹦,不止干出爬床的事,还成为别人对付她的爪牙。 这样的人,她得挑个错处把人发卖了。 几个丫环齐齐向曹妈妈屈膝行礼,“见过曹妈妈。” 曹妈妈笑容可掬,“那就跟我走吧。我自当挑选合适的人,教教你们如何能独当一面,为姑娘好好办事。”说完,又行了一礼,“夫人,姑娘,老奴告退。” 时安夏微微颔首,坐姿端庄,“多谢曹妈妈费心。” 曹妈妈告退的瞬间,莫名察觉姑娘有种不可直视的威严。 彼时温姨娘坐在软椅上,正指使小厮鞭打看守柴房的桂嫂。 每一鞭下去,就夹杂着一声惨叫。 温姨娘抬手示意小厮停手,气急败坏地问,“为什么时云起不见了,你不及时禀报?” 桂嫂心里苦。 昨晚小姑子又来找她要钱,扬言老娘发高热,要去医馆看病。 她说手里没钱,让小姑子找她哥想办法。 家里三个哥哥,凭什么让她这个做嫂子的一个人给钱? 小姑子见拿不到钱,就出言讽刺她人老珠黄没用,留不住男人的心。 她问小姑子什么意思? 小姑子许是为了刺激她,让她难受,就说,“你自己回家看看不就得了。” 桂嫂想着,平日起少爷被关在柴房里没人理,他自己也不会出去。再加上他伤成那样,根本没法子到处跑。 她锁了柴房匆匆赶回家。 结果看见丈夫和她那好表妹正在自己床上行欢作乐。 他丈夫是个木匠,手艺不行,一年到头揽不上几个活儿。 她一个女人家,卖身进侯府为奴,赚钱养丈夫养娃养小姑子还要养公婆。 如今看着,是还要多养一个表妹呢! 她这一穷二白的家,丈夫还要学那大户人家讨小。 她越想越气,闹了半宿。等早上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柴房的锁被砸,起少爷被大爷带走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禀报温姨娘,温姨娘就派人把她抓起来了。 “啊!”又是一鞭,桂嫂痛得蜷缩在地,“姨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温姨娘猩红着双目,“去找人牙子来,把这个贱人发卖到最脏最累的地方去!” 时安夏在门边已经站半天,忍不住悠悠道,“姨娘看不上桂嫂,那不如给我吧。” 第6章 姑娘料事如神 温姨娘猛地扭过头来,一眼看见亭亭玉立的时安夏站在门口,脸上正露出一抹玩味又恶劣的笑容。 她心神一凛,“大小姐要跟我抢人?” 时安夏惊讶地问,“不是姨娘要发卖了桂嫂吗?我院里正缺人,所以不必这么麻烦。身契给我就是了,不用卖。” 温姨娘这才缓缓勾出一丝阴戾的笑,“所以,大小姐终于知道这个家是谁说了算!” 时安夏笑得真诚,“很快就说了不算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时安夏唇红齿白的模样如同风雪中绽放的粉梅。 温姨娘听得有些心慌。 时安夏眉眼间染起一抹懒懒的笑意,“那不如,我用个丫头跟你换?” 温姨娘想也不想,“不换!” 这府中哪个奴才的身契不是攥在她手里,她凭什么要跟一个黄毛丫头换? 时安夏垂下眼睑,“既不换,那我就走了。” 她说完,转身出去。跟在她身后的丫环婆子们,也急忙跟上。 只有一个面生的嬷嬷皱着眉,又回头看了好几眼屋内的情形。 那眼神一时锐利一时疑惑,然后视线落在温姨娘脸上,隐隐浮现一丝鄙夷,最终摇了摇头,跟着走了。 温姨娘被那几眼看得心慌意乱,一时把不准时安夏这来去匆匆的用意,“刘妈妈,那人是谁?她那是什么表情?” 刘妈妈是个人精,早便打听清楚,“她也是大小姐从国公府调过来的,人称谭妈妈。如今被留在夏时院当差,跟着大小姐出入。听说刚去就罚了不少人。” 温姨娘脸色难看。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侯府住进了国公府的人,她还怎么能像以往那般明目张胆掌着中馈? 刘妈妈道,“老奴猜想,大小姐应该是要去老夫人跟前告状。老夫人碍于名声,很快就会把掌家权收回去。所以这桂嫂暂时发卖不得。既然大小姐要,就给她吧。” “可恶!”温姨娘气得一巴掌甩在桂嫂脸上,“你这个贱人!定是你与那臭丫头平日就有来往!否则她怎可能护着你!” 桂嫂满身伤痕累累,蜷缩在地,喃喃道,“奴婢没有!奴婢从未与大小姐说过一句话啊。” 温姨娘可不信这些,已然将桂嫂当成眼中钉,“一会儿你就去夏时院找大小姐,说我已同意你过去当差。” 桂嫂愕然抬起发青的眼睛。 温姨娘居高临下,“我记得你丈夫是个木匠,东街成衣铺子有个活儿,你明儿让他去找我娘家兄弟,自有安排。” 桂嫂立时就明白了,“姨娘让奴婢去夏时院……” 温姨娘鄙夷地瞥她一眼,“大小姐有什么动向,你要赶紧来报信儿。误了事儿,我不保证你家里人能不能全须全尾。” 桂嫂大惊。她可以不管她男人的死活,也可以不管她公婆小姑子,但她不能不在意她的女儿。 一抹悲凉涌上心头,她们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别人的工具而已。 不到一刻钟,桂嫂就被送到了夏时院。 谭妈妈笑着称赞,“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时安夏揭了茶盖,拂开沫子,轻轻喝了一口,淡笑,“还得是谭妈妈那几眼配合得好。” 谭妈妈笑,站在一旁的丫环也跟着窃笑。 时安夏指了指这群丫环,“你们啊,别光顾着笑!多跟谭妈妈学着点,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把事儿给办了。” 丫环们齐齐回应,“是!” 时安夏这才满意地又喝了一口茶。 一个姨娘而已,掌家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还有损侯府声誉。那不得小心搂住这泼天富贵吗? 这是往日没人刻意去挑拨,不然侯府掌家权就算唐氏不要,上还有大伯母,下还有三伯母四伯母,哪轮得到一个姨娘耀武扬威? 桂嫂满身是伤被带进来,匍匐着身子,额头抵在地上,“奴婢见过大小姐,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时安夏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平日的善意。起少爷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桂嫂在哪里,可有因他被责罚?” 桂嫂泪流满面,“起少爷是个顶顶好的人!” 她一时也没想起自己对起少爷做过什么善意的事。 她只是在他饿得不行的时候,悄悄塞给他半个冷硬的馒头;在他发高热渴得不行的时候,悄悄给他喝半碗冷水……别的,她也没有能力做了。 时安夏不和她扯闲的,“你先在夏时院养着伤,等伤好了,就去伺候起少爷,你可愿意?” 桂嫂却是在想,要如何告诉大小姐自己被要挟做了温姨娘的耳目。 时安夏见桂嫂久久没回应,已知这内里的名堂,“你不用怕,在这里站着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可以放心说话。” 桂嫂这才抬起头,把温姨娘的话转述了一遍,说完便哭着磕头,“别的人我可以不管,但我女儿才九岁……” “你的意思是,只有女儿是你在意的人?别人的死活你不在乎?” 桂嫂想起昨夜公婆对她恶语相向;小姑子嘲笑她,还污蔑她在侯府有相好的;丈夫更是对她拳打脚踢,说她是只不下蛋的鸡,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她那好表妹还在一旁不知廉耻地煽风点火,“以后桂家的香火要靠我来续,你说是不是啊,表姐夫?” 桂嫂望着大小姐的眼睛,沉沉落下一个字,“是。” “那好办。”时安夏微一敛眉,“过两日你回去跟你丈夫说,我夏时院需要添人,签卖身契那种,七两银子一个人,另外每月还有二十文钱。让你小姑子来试试。” 桂嫂没听懂,“为什么让我小姑子来?” 谭妈妈在一旁解释,“你让小姑子来签卖身契,她肯定跟你吵。会撺掇你丈夫把你女儿卖进咱们府里来。到时你女儿的身契捏在我们姑娘手里,你还担心什么?” 时安夏闻言想起上辈子在宫里,有几位得力的嬷嬷也是这般一点就通。 她说上半句,她们立时便知下半句;她一个眼神,她们便立刻知道她要什么。 说到底,没有那些人,她在宫里也坚持不了那么久。 莫名眸底升起一丝怅惘,“谭妈妈,你要是能长期过来帮我该多好。” 谭妈妈得了脸,心中欢喜,“姑娘说哪里话。北茴培养起来,比老奴厉害多了。” “那就拜托谭妈妈多教教她。” “老奴定当竭尽所能。” 桂嫂瞧着夏时院主仆之间相处融洽,哪像温姨娘那边,整天阴森森的。想着以后女儿也能跟在身边,莫名欢喜起来,似乎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却听大小姐说,“一会儿你就当好温姨娘的耳目,把我去了哪里报给她听……” 第7章 草木皆兵 魏家魏采菱再一次从恶梦中惊醒。 梦里,建安侯府派人在魏府门口又哭又闹,还将白色灯笼挂在她家府门上,又用白布挂满整个门楣。更四处宣扬嫡孙时云兴为救她而死,还说她不是个姑娘了,身子早给了时云兴。 她又羞又愤,只得用几尺白绫上吊以证清白。 谁知就算死了,侯府还不放过她,竟然请了媒婆吹吹打打去魏府下聘,要给她和时云兴办冥婚。 最后她的母亲被活活气死在她的棺木前。 这个梦,差点令她窒息。她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发抖,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 魏夫人推门进来瞧见女儿这副模样,顿时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菱儿,我的乖女儿,咱不怕啊!那个坏蛋死了,咱们再也不用怕他了。” 魏采菱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想到梦中母亲为自己而死,不由悲从中来,哇的哭出声,“母亲,母亲……你在啊,你在就好了……呜呜呜呜……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魏夫人听到这语无伦次,只当是女儿被吓傻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柔声哄着,“乖菱儿啊,母亲一直在。别怕,你父亲说了,大不了咱们离开京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你母亲说得对。”工部主事魏忠实人未到声先到,“女儿别怕,天子脚下,总该有说理的地方。实在不行,咱们就离开京城。天大地大,总有咱们魏家的立足之地。” 跟在魏忠实身后进屋的,还有魏家长子魏屿直,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小妹妹魏娉婷。 魏屿直原本一直在百夷山学习武艺,打算明年考武举。一接到家信,他就匆匆赶回来了。 他脾气不好,性子又直,一捏拳头格格响,“那浪荡子可算死了!他若不死,老子也要把他打死!” 魏夫人其实胆子很小,刚才为了安慰女儿才强撑着,这会听到儿子的话顿时面如白纸,“直儿你莫要胡言乱语,建安侯府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魏屿直怕吓着母亲,只得气咻咻抱着魏娉婷不说话了。 魏娉婷挣扎着下地,扑进姐姐怀中要抱,还学着母亲的样子抬手摸摸姐姐的头发,奶声奶气哄着,“姐姐莫怕,娉娉婷婷在。” 魏采菱看着整整齐齐的一家人,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想起这几天重复做的那个恶梦,侯府闹得她家破人亡。 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暗下决心。如果梦是真的,她不会再愚蠢地选择去死,而是要与那侯府不死不休。 她一定会倾尽全力,用尽所有力量,让侯府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就在她暗暗给自己鼓劲的时候,门房来报,建安侯府小姐时安夏递来拜帖,如今正等在魏府门前。 魏采菱倏地僵住,全身冰冷,牙齿格格作响。 刚下过的决心,瞬间被刻在骨子里的惊恐代替。 来了!来了!侯府的人真的来了! 全家如临大敌,所有人都来到正厅。 魏夫人浑身发软,“侯府到底要干什么?他们真的要把采菱攀扯上才甘心吗?” 魏屿直二话不说,从墙上取下长刀,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今天莫让老子血溅三尺!” 魏采菱狠狠压下内心的惊恐,上前一步直直跪倒在地,向着父母磕了三个响头,“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给魏家抹黑了!” 她缓缓站起,尽管喉头发颤,却依然坚定,“请哥哥勿要冲动,别为小妹误了前程。一切,让采菱自己去解决吧。” 大不了,先认下,再徐徐图之……至少,让母亲能活着。 魏娉婷虽然人还小,但几乎是姐姐一手抱大。 她能敏锐感觉到姐姐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死寂悲伤,顿时哇的哭出声,“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魏采菱亲了亲妹妹的头顶,认真地说,“娉婷要听话,姐姐没事。姐姐一定会好好的,咱们全家都会好好的。” 魏忠实长叹一声,深深闭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眸里已是一片决绝,“直儿把刀收起来!采菱也不要逞强。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一家老小离开京城。” 天子脚下,权贵们跺跺脚都能要了他们的命。罢了罢了。 他将两个女儿挡在身后,“有爹爹在,还轮不到你们自己面对风雨。” 魏采菱还要再说什么,已经听到父亲不容置疑地吩咐下去,“请侯府小姐进来说话。” 时安夏带着郑妈妈曾妈妈,以及两个丫环南雁和红鹊,款款走进魏家正堂。 甫一入内,便闻到了紧张的气息,每个人脸上都似乎写了四个字:大难临头。 她身份尊贵,原不需行礼。但在众人如丧考妣的怒视中,她还是对着魏忠实深深行了个晚辈礼。 她声音清朗,字字澄澈,“魏大人,晚辈冒昧来访,是来向魏家致谢的。” 时安夏的举动虽让魏家费解,但仍未让众人卸下防备。 毕竟侯府死了个嫡子,总会有所攀扯。 但时安夏却是让丫环献上厚礼,温温说道,“晚辈谢采菱姑娘大义……” 来了!终于还是攀扯来了! 魏家怒目圆瞪,草木皆兵。 时安夏全然无视,只继续道,“晚辈与魏姑娘早前一见如故。那日晚辈意外落水,是魏姑娘毫不迟疑让她的丫环们跳下水救人。晚辈无以为报,备下薄礼,登门谢魏姑娘施以援手,还请魏姑娘将这些薄礼替我赏赐给丫环们。” 魏夫人颤抖着,好几次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魏忠实也震惊地上前一步,“时小姐是说,那日是我女儿的丫环们……” “正是。”时安夏没有一丝迟疑,“魏姑娘那日感染风寒,全程都在轿内歇息,并未出过轿撵。她担心晚辈,所以叫了丫环们下水救人。魏大人,事实就是如此。至于庄子上救人的百姓,晚辈也遣人备了谢礼,如实进行告知。还请魏大人放心!” 说完,她又深深福了一礼,“晚辈冒昧来访,魏大人见谅。这便告辞了。” 门外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时小姐来都来了,怎的不多坐会?老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待客之道岂能潦草?” 第8章 又见故人魏贵妃 来人年约四十岁左右,下颌方正,目光清朗,正是礼部员外郎姜佑深。 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魏采菱和魏娉婷两姐妹的干爹。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一封以魏采菱名义送去的信。 打开内容看了以后,才发现信其实是建安侯的嫡孙女所写。 信中约他一个时辰后去魏家坐坐,以帮魏采菱保住名节。又说她父亲时成轩也会到,希望姜大人能表面应承,答应为其父举荐,以助他晋升。 其中“表面应承”这几个字,十分耐人寻味。信中还保证,事后绝不会让姜大人难做。 这就很有意思了。为此,姜佑深不能不来。 他干女儿落水,牵连建安侯的嫡长孙之死一事,他是知道的。心里虽愤恨,但无能为力。 事关干女儿的名节,他不知从何下手。 事发之前,建安侯之子时成轩曾多次宴请他,都被他拒绝了。 因为他并不想举荐一个长年混水摸鱼之人升迁,去占一个需要实干的官位。 就在这几日,他动摇了。 如果能帮到魏家,他也不是不能通融。结果时家嫡小姐就那么适时地来了这封信。 所以他想先来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他见这位建安侯府的嫡小姐虽看着年纪小,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容颜极盛,圆圆的小脸还带了点婴儿肥,瓷白无暇的肌肤比最珍稀的白玉还要温润几分。 其实这都不算稀奇,京城美人多的是。 但此女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定喜悦的气质。她只微微一笑,就让人无端想起“国泰民安”这个词来。 姜佑深刚才在门口听到时安夏说的话,眼睛顿时就亮了。 就好像一个死局,忽然打开了新局面,出现一条生路。 他大踏步走进屋子,以主人自居,“快快,上茶上茶。时姑娘既与采菱一见如故,那定要多坐会。” 时安夏淡淡一笑,一点不惊讶,又上前行了个礼,“晚辈见过姜大人,恭敬不如从命。” 屋中差点石化的人顿时全都动起来。 魏忠实忙请人上座。 魏夫人如梦初醒,张罗丫环上茶。 魏采菱也不知所措。难道梦是反的? 魏屿直提着刀,默默退到角落里站得笔直。 只有那小娉婷忽闪忽闪带泪的眼睛,朝时安夏走来,仰起头,“姐姐,你跟我姐姐很要好么?” 时安夏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上辈子,斗得不死不休。 冷宫中,魏贵妃用脚狠狠踩在她那双满是冻疮的手上;还用双手死死掐住她纤细的脖子。 每当她觉得快要死的时候,魏贵妃就放开她,让她喘口气。 她每句话都淬着毒。 “我恨你!我恨死你们时家人!你们时家没一个好人!” “是你们逼死我姐姐,逼死我母亲!” “时安夏!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时安夏曾解释,“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我祖母和温姨娘报仇!是她们逼死了你姐姐,逼死你母亲!等我想补救时,已经来不及了!” 魏贵妃哈哈大笑,癫狂得像个疯子,“你以为我会放过她们吗?你们侯府,每一个,我都不会放过!我已经没有人生了!我的人生都被你们建安侯府毁了!” 但是当魏贵妃因残害龙嗣被赐死时,最后要见的,竟然是她时安夏这个仇人…… “姐姐!”小姑娘奶气的声音打断了时安夏的思绪。 她缓缓蹲在小姑娘面前,唇角笑意一点一点绽开,“你叫什么?你长得真好看呀。” 小姑娘长得是真好看,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精致翘挺的小鼻头,粉粉润润的小嘴儿一张一合。 她长大以后,美得明艳张扬,更加具有攻击性,难怪能让帝王沉醉不知早朝。 “我叫魏娉婷,魏娉婷的娉婷,有时候姐姐也叫我娉娉婷婷,这样显得姐姐有两个妹妹。”小姑娘眨着大眼睛认真解释。 魏忠实几次想把小女儿抱走,怕她说话不小心得罪贵人不好收场,都被姜佑深的眼神阻止了。 时安夏望着还没长大的故人,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我叫时安夏。” 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睑,又朝魏采菱笑笑,“采菱姑娘,那天多谢你让丫头们下水救我,不然我也许人就没了。” 魏采菱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愣间,听门房来报,说建安侯府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是建安侯爷的第二子时成轩,也就是时安夏的父亲。 魏家不知侯府到底卖什么药,一颗心顿时又吊到了嗓子眼。 唯有姜佑深挑了挑眉,向时安夏投去探究的目光。 时安夏抱着魏娉婷坐在椅上,平静地胡说,“我父亲仰慕姜大人学识,常在家中称赞姜大人乃朝廷命官之楷模。想必是听说姜大人在魏府,便来一睹姜大人的风采。” 此话一出,连魏屿直这种大老粗都不信。 姜大人自己都快笑出声来。 他一个礼部员外郎,平时管管祭祀天地祖先,宫宴礼仪,官民的婚丧嫁娶。要说重要些的职责,就是负责主持科举考试。 但又怎扯得上什么朝廷命官之楷模?当真是睁眼说瞎话。 说话间,时成轩大踏步进来了。 此人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身材颀长。只是他眉眼间那抹假笑和轻浮,破坏了整体印象。 他说话也是一贯的浮夸腔调,拱手道,“姜大人啊姜大人,下官可算见着人了。要不是下官的女儿派人来通知,下官还不知道您在魏大人家里呢。” 姜佑深淡淡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时安夏,心里想着信里写的“表面应承”,便轻轻点头,“时大人节哀。” 原本一脸笑容的时成轩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家儿子刚死,应该换个悲伤脸。 这便愁眉苦脸回应,“唉!命!命啊!” 他不清楚为什么丧仪未完便撤了奠堂。但也没想着多问,既然撤了,便有撤了的道理。管那么多做甚? 时成轩一屁股坐在时安夏原先坐的椅子上,让女儿站在他身后正合适。 时安夏见时机差不多了,这便上前来,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魏府。 仍是那套说辞,重点有两个。 一是魏小姐在出事现场不假,但因为路上感染风寒,便一直在马车里没下来过。 二是魏小姐与她早前就一见如故,见她落水,便让几个丫环下水救人。 她不动声色将这两个重点,用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倒腾了好几遍。 时成轩一边听一边点头,还要口头评价一番,“嗯,魏大人家风甚好……” 第9章 现实与梦境相反 确定父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记下,并且能准确复述后,时安夏才总结道,“父亲,女儿今日备了礼来向魏小姐致谢,恰巧碰上姜大人也在此。就想着父亲平日一直念叨姜大人,所以派人把父亲找来一起说说话。” 她声音清越,口齿清楚。 除了姜佑深和时成轩,其余的人虽面面相觑,但很快也咂摸过味儿来了。 敢情这些人都是时安夏安排过来的…… 魏采菱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直到这会子,才真正确定现实真的与梦境相反。 她悄悄走到时安夏身边,一手摸着妹妹的头发,一手去握时安夏的手。 时安夏眸光淡淡,却给了魏采菱最安定绚烂的色彩。 那厢时成轩借着时安夏这个话题,又夸了女儿懂事,知恩感恩,是他们时家的传统。 姜佑深终于爽朗开怀大笑,“时大人养了个好女儿啊!好福气!好福气!时大人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坐了不少年吧?也是时候该往上调一调了。” 时成轩大喜,连忙站起身拱手一鞠,“多谢姜大人赏识!” 姜佑深笑得莫测高深,“哪里哪里!时大人能养出这么识大体又冰雪聪明的女儿,必定是把家宅官场都平衡得很好。朝廷就需要如此智慧的人才。” “过奖过奖!”时成轩洋洋得意,看女儿的眼神都平白添了几分慈爱。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之际,门房慌慌张张跑来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魏大人眼皮一跳。 魏采菱的眼皮也狠狠一跳,不顾身份抢在父亲之前开口,“出什么事了?” 门房抹了把汗,看着屋内坐着的两位侯府贵客,结结巴巴回话,“是建安侯,侯府的人,带,带着人在门口大喊大闹,要向咱们魏府讨,讨个公道……” 时安夏能清楚感受到魏采菱的惊恐。她拍拍对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有我呢。” 魏采菱如一个在海中快被淹死的人,紧紧抓住浮木不松手。她颤抖着,却还是点点头。 时安夏牵着她的手走上前,向时成轩不慌不忙道,“既是咱们侯府的人来了,爹爹不去看看?” 时成轩本来还沉浸在要升官的喜悦中,听说有侯府的人来闹事,立刻站起身一拍衣袍,“待本官去看看是谁在胡闹!” 时安夏侧了侧身,“父亲先请!” 时成轩带着自己的两个随从昂头挺胸走在最前面,时安夏牵着魏氏两姐妹紧跟其后。 郑妈妈曾妈妈带着南雁和红鹊簇拥着小姐。排在最后面的,是魏忠实和姜佑深,以及魏夫人和魏屿直。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魏府大门而去。 此时暮色微起,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魏府门口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温姨娘得了桂嫂的信儿,知时安夏带着人往魏家来了。 原本她自己是不会亲自来的,但近几日被时安夏气狠了,实在需要好好出口气。 这便带着以刘妈妈为首的侯府婆子丫环小厮,堵在魏府门口。 刘妈妈站在石阶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跟围观百姓讲述,他们建安侯府家的嫡孙和魏家长女魏采菱惊天动地的爱情,什么私相授受,什么情不自禁,讲得跟青楼的小黄段子似的。 众人听了都脸红,却还想继续听。 时成轩大步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家的小厮拿着长长的白菱,搭着自带的长梯,准备爬上去挂在人家门楣上。 两只白色灯笼还散在地上,没来得及挂。 刘妈妈犹自抹泪哭诉,“我家兴少爷跳下水拼尽全力去救落水的魏小姐,结果好不容易把人抱上岸,自己却没力气了!就这么没了啊……就这么人没了……我家兴少爷没了这好几日,可魏小姐却一眼都没去看过啊!我就想来问问,你们魏家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啊!这么对我们家兴少爷!” 这次轮到时成轩的眼皮狠狠一跳。 他冲上来,狠狠一脚踢开白色灯笼,气急败坏狂吼,“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来的!” 站在一旁的温姨娘陡然面色发白,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老,老爷……” 不喊还好,这声一出口,时成轩可算找到罪魁祸首了,“温慧仪,你在做什么!” 温姨娘结结巴巴的,“我,我……”无论如何,这出戏还是要唱下去的,眼眶一红,泪水就决堤了,“老爷,兴少爷没了,这魏家也没个说法,我,我就是……来,问,问问……” 姜佑深适时“哼”了一声,鄙夷和失望溢于言表。 时成轩心里一格噔,知自己的大好局面被这无知妇人毁于一旦,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温姨娘脸上,“贱人!瞧你干的好事!” 温姨娘这些年在侯府因着掌家,总被捧着,何曾当着下人的面被打过。 尤其这里还有这么多围观群众,顿时脸红耳赤。 她不管不顾吼起来,“妾身说错什么了?你儿子死了好几天了,魏小姐来祭拜过一次吗?” 时安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魏小姐为什么要来祭拜哥哥?她只是我的闺中密友,与哥哥什么相干?” 时成轩生怕女儿把自己表现的机会弄没了,抢着说,“对啊,夏儿落水,魏小姐作为她的朋友,让丫环们下水去救她,已是十分仁义了。魏小姐和兴儿又不熟,为什么要上门祭拜?” 温姨娘气疯了,使劲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老爷,不是这样的!是魏小姐落水……” “胡说八道!”时成轩负手而立,气场全开,“魏小姐因为感染风寒,一直在马车里待着,这夏儿能作证。” 车轱辘话没白捣鼓,时安夏这会子看自家父亲稍微顺眼了些。 她认真点点头,“是啊。我被救起来的时候,还去了魏小姐的马车里,她给我擦干的头发。不止我能证明,还有在场的百姓也能证明啊。咦……福顺,你怎么也在这?” 她向围观群众里躲在后面的几个人招招手,“过来!” 有两三个少年走过来,齐齐跪下,“见过二爷,见过大小姐。” 时安夏居高临下,“你们都是我哥哥身边贴身侍候的。那给大家说说看,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那个叫福顺的立时抬起头,满眼坚定,字正腔圆地回答,“当日大小姐您落水,兴少爷救妹心切,不顾一切跳下水救人。结果大小姐救上来了,兴少爷脚抽筋,筋疲力尽,就没了……呜呜呜……” 他身旁那两人也跟着哭起来,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这样!” 温姨娘眼里全是惊讶和愤怒…… 第10章 一个姨娘算什么主子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温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被算计了! 她忽然想起兴儿这几个贴身小厮的身契,其实一直捏在唐氏手里。 人是她挑的,但为了打消唐氏的顾虑,她就把身契给出去了。 现在只要人家拿着身契,威胁把他们发卖出去,这几个小厮立马就能改口倒戈。 但如今这还不是重点,最主要是她没弄明白,为什么老爷会在这里出现,还莫名其妙和时安夏站在一线。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姨娘心头恨意滔天,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盯着时安夏。 时安夏站姿端庄优雅,语气平静淡漠,“都说死者为大,温姨娘却在我哥哥死后,还要抹黑他,诋毁他,让他声名狼藉,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正派的浪荡子。试问,温姨娘居心何在?” 经这一点拨,围观群众恍然明白过来。 今天闹这一出原来是姨娘要抹黑嫡子啊,那这其中的猫腻可不小。 “这姨娘肯定有个儿子,想踩着死人上位呢。” “可不是?不然图什么?” “但攀扯上魏家小姐就太不要脸了,这是要逼死人啊!还好他们家有明白人,在这给魏家小姐作证呢。” “魏家小姐当时连马车都没下,还非得说人家落水!毁人清誉就靠一张嘴吗?” “人家魏小姐分明大义,还让自己的丫环去救人。这侯府的姨娘黑心烂肠,不得好死!” 围观群众的风向渐渐就转到了别处。 刘妈妈听着周围汹涌的议论声,两眼阵阵发黑。她知道这个时候唯有她出来认了,才能把主子摘出来。 她骤然匍匐在地,哭得比刚才情真意切多了,“二爷,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误以为兴少爷和……” 时安夏居高临下,冷声打断,“刘妈妈,慎言!你一个奴才红口白牙,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胡乱编排浑话不打紧,但魏姑娘还未出阁。你这般随意污人清誉,我父亲可是会落得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时成轩得了提醒,浑身一震,想起姜大人刚刚还夸他。 言犹在耳,“时大人能养出这么识大体又冰雪聪明的女儿,必定是将家宅官场都平衡得很好。朝廷就需要如此智慧的人才。” 他耳朵嗡嗡的,轻轻侧了身,用余光去偷看一眼姜大人。 这一看,脑子快炸了。那姜大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见他看过来,姜大人沉沉回了一个眼神,转身对魏忠实道,“进去!” 大家齐齐转身跨进魏府门槛,连时安夏也跟着进去,只留时成轩尴尬地站在原地。 时安夏在转身前,低声提醒一句,“父亲,看你了。”然后就溜了。 魏府的大门轰的一声大力关上,震得僵在门上挂白绫的小厮腿一软,从梯子上咕噜滚下来。 时成轩如梦初醒,朝他自己带来的随从道,“记下今日来闹事之人,我要把他们全发卖了!” 侯府奴才们互视一眼,大惊失色,齐齐跪地,“二爷饶命!奴才们根本不知道出府所为何事,完全是因为温姨娘的吩咐,奴才们才跟着主子走。” 时成轩在气头上,哪还顾及温姨娘的脸面,冷哼一声,“她一个姨娘,算什么主子?” 温姨娘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又听时成轩更扎心的话张口就来,“本爷家中九房妻妾,除去正妻是你们主子,哪一房不该是奴才?” 时成轩自身没本事不假,但为人十分油滑。 他这话看似脱口而出,却实打实在心里打过好几遍腹稿。 他就是想告诉姜大人,自己还是那个值得称赞的智慧之人。 他话里透露着好几个信息。 第一,他不是个宠妾灭妻的人; 第二,他虽然还有八房妾室,但地位都是奴才。奴才说的话,干的事,哪能作数? 至于他妾室众多,只能说明他家境殷实养得起,同时也说明他风流倜傥,人品俊秀。 总之不管姜大人现在听不听得见,反正他想办法也要让这些话传进姜大人耳里。 门内,姜佑深的脸上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向时安夏的目光也愈加柔和。 时成轩虽不成器,养个女儿却是个正直可爱的。 他轻笑出声,“你父亲倒是个妙人。” 时安夏稚嫩的脸庞染起一抹戏谑,不再理会姜佑深,却是对魏忠实道,“魏大人请准备好杖棍和条凳,估计一会儿我父亲还得找您借。” 魏忠实错愕,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拍门的声音。 门外是时成轩带来的随从在大声喊,“魏大人,请借个杖棍和条凳,我家老爷要当街责罚奴才,还魏家一个公道!” 这几句话,连喊了三遍。 终于魏府大门嘎吱一声开了,门房从里面扔出来一张条凳和两只杖棍,然后轰的一声,门又大力关上。 很快,门外就传出杖棍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一阵阵的惨叫传得老远,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呜咽。 门里,小娉婷两眼冒星星,崇拜地看着时安夏,小声说,“哇,姐姐好棒,料事如神!” 时安夏乐了,摸了摸小姑娘软软的头发,展颜一笑,“哟,娉娉婷婷很厉害嘛,还知道料事如神!” “人家有读书哒!”小娉婷拉着时安夏的衣角摇了摇。 姜佑深又从那个笑容里,诡异地看到了“国泰民安”的安详繁盛感。 魏屿直却是被那一笑晃花了眼,心陡然就乱了。扑通!扑通!扑扑扑通!乱得一塌糊涂。 时姑娘人长得美,心也好。也不知明年的武举能不能夺魁?若是考个武状元,不知道配不配得上时姑娘? 魏采菱忽然朝时安夏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谢时小姐救采菱于危难,不然……” 不然你就得去死,你母亲也得死,然后你这鬼灵精怪的小妹妹就来找我算账,置我于死地。 我才是最冤枉最可怜的! 时安夏亲手把上辈子的祸根扶起来,柔声道,“归根结底,还是时云兴叨扰了采菱小姐。不过,时云兴是时云兴,时云起是时云起,两人云泥之别,切莫混淆。” 说完,她又行了一礼,“姜大人,魏大人,魏夫人,晚辈告辞!” 她带着奴婢们踏出魏家大门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只有门楣下那两只幽暗的灯笼透出微黄微暖的光亮。 门里的姜佑深目中带笑地将手中那封信,递给了魏忠实…… 第11章 二爷要一飞冲天 魏府门外,两个随从打得手都麻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侯府的奴才。其中被打得最狠的,还数刘妈妈。 温姨娘羞恼至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可以用尽手段对上老爷的妻妾,但却不敢惹老爷。 没有老爷,她什么都不是。 围观群众也还没散去,连晚饭都不吃,在这看热闹。 边看边议论,比吃晚饭香。有的老娘们手里还揣着一把瓜子,瓜子壳吐在侯府下人的身上,也没人管。 时安夏走到时成轩跟前,低声问,“父亲要跟女儿一起回府吗?” 时成轩想也不想,“回,我跟你同坐马车回府。” 他其实是想找机会问问,姜大人有没有因这事生气?刚才他的表现能不能让姜大人回心转意。 父女俩有生以来第一次同乘一辆马车扬长而去,留下满面狼狈的温姨娘恨得心在滴血。 但她还不知道,回府后会面临时老夫人怎样的责罚。 话说时老夫人这一下午被风水师阳玄先生哄得十分高兴。 因为阳玄先生掐指一算,竟算出二爷时成轩升迁在即,以后仕途顺畅,将一飞冲天,位极权臣。 时老夫人被哄得合不拢嘴。她最大的心病就是儿子无能,扶都扶不起来。 但阳玄先生说,如果不是家里出现异数,侯府这位二爷早就出人头地了。不知是谁强行篡改命格,影响了风水。 一般人听不懂就罢了,但这话时老夫人最能听懂。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时的贪念,铸成大错。真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丝毫不怀疑什么,反而更信了阳玄先生。毕竟将庶出的孙子换成嫡出,这件事十分隐秘,鲜少人知晓。 那不是阳玄先生亲手算出来的,又能是什么? 可是到了傍晚的时候,阳玄先生却脸色突变,紧皱眉头,一直用罗盘在测方向。 时老夫人没忍住,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阳玄先生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半晌,才生气地一甩袖,“侯府既不信任鄙人,那鄙人还是走罢。” 时老夫人两眼发蒙,刚刚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 她陪着小心,紧忙挽留,“先生何出此言?先生留步,有什么话好说啊!” 阳玄先生铁青着脸,“早前我就特意叮嘱过,要立刻停止丧仪,不得入祖坟,要葬在灵山,府中不得私设香案祭台!结果你们侯府嘴上答应着,却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到时不灵验,又赖我算得不准,来毁我声誉!” 时老夫人忙道,“我那嫡长孙女确实按先生说的做了,每一步都不曾马虎!”末了,又保证,“先生放心,她做事向来妥帖。” 阳玄先生冷笑一声,将手中罗盘朝她面前一扬,“那鄙人就带老夫人亲眼看看,你这府中到底有没有按我说的做!随我走!” 说完,他就率先出了荷安院,按照罗盘指示走。 时老夫人带着一群嬷嬷跟在他身后,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走着走着,竟来到了蔷薇院。 罗盘指针哗啦哗啦乱颤着,最后坚定地停住,直指院墙内。 阳玄先生阴沉着脸问,“这是谁的院子?鄙人可否进去察看一番?” 本来年轻姨娘的院落是不该让外男进去的,但对阳玄先生哪有什么可不可以的说法? 时老夫人一挥手,“先生不必客气,请!” 只要能揪出破坏侯府风水的罪魁祸首,莫说是进姨娘的院子,就是把姨娘发卖了都使得。 谁都不如她儿子的前程重要! 并且走到这里,时老夫人已经心知肚明到底是谁在坏她好事了。 她若是阻止阳玄先生进院,那就是不相信人家。等人家拂袖而去,她就再也请不回来了。 果然,她跟判着阳玄先生进了左侧偏厅后,就看见案台上堂而皇之摆着时云兴的牌位,香烛都还燃得旺旺的。 案台旁守着两个丫环,见时老夫人进来,顿时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阳玄先生眉眼阴沉,不悦写在脸上。 时老夫人气得声如洪钟,“撤!赶紧撤了!把这两个贱蹄子拖下去,打!” 丫环齐齐跪下,哭道,“姨娘出门前叮嘱奴婢们好生照看香烛,奴婢们也是听主子吩咐行事啊!” 时老夫人知事实的确如此,刚才气昏头了,这时才想起来,“你们姨娘呢?” “姨,姨娘出,出府去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暴吼,“你们干什么!谁允许你们撤了牌位香案!” 是温姨娘回来了! 她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带着满身是伤的心腹刘妈妈刚进院子,就看见有人抱着牌位出去,案台香烛都在往外撤。 气炸了! 偏偏身边还有一堆帮她抬人回府的百姓,正在找她要工钱。 她猩红的双目仿佛喷着火,“一群贱民!没见过银子的穷骨头!” 咦,这下百姓们不干了!替人干活拿工钱,不丢人! “侯府就是这么欺负百姓的!” “侯府欠我们工钱!” “走!这银子我们不要了,走,告她去!” 为了抬侯府的仆从回来,温姨娘雇的一大群围观百姓,这会子声势浩大要去官府告她。 温姨娘终于知道怕了,张了张嘴,想把人喊回来,却喊不回来了。 待时老夫人派人去追的时候,百姓们群起愤之,已经安抚不下来了。 时老夫人急怒攻心,狠狠一巴掌扇在温姨娘脸上,“贱人!你要害死我们侯府是不是?你要毁了我们侯府的前程!” 这件事闹大了,传到时成轩耳里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其实他和时安夏比温姨娘先回来。 进府之后,他就跟在女儿身后,去了海棠院。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正妻这里了。不是他不喜欢唐楚君,这么个大美人,谁能不喜欢呢? 但唐楚君从嫁进来就一直冷脸待他。他说十句,她能“嗯”一声就不错了。 久而久之,他就不爱来了。 他喜欢女子温柔小意,甜甜软软的才有滋味儿。尤其小妾们一口一声“爷”,不知道有多好听呢。 谁乐意在唐楚君这冷面正妻处受气? 但今日不一样。他仔细想了一下,女儿才十四岁,到底懂得不多。 能派人来通知他姜大人的行踪,定是得了唐楚君的授意。 唐楚君没了嫡子傍身,到底要仰仗他这个做丈夫的,应该是要开始为他谋前程了。 这么一琢磨,心里顿时美滋滋。 他磨磨蹭蹭赖在海棠院用晚膳,没话找话说了许久。 “楚君,你还记得……” “不记得了。” “我都还没说记得什么。” “不必了,都不记得了。” 时成轩觉得十分委屈,“……” 第12章 她存心毁他仕途 时成轩没辙了,只能把话题扯到死去的儿子身上。可是没想到,唐楚君脸色沉得只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声“滚”了。 他又去瞧女儿,见女儿全程安静地吃着饭,眉都没抬一下。 他这才发现,自己这女儿养得真不错,举手投足间都是贵女才有的端庄矜持。 他敢说,这仪态,宫里的娘娘都不一定赶得上。 心头越发火热起来。就他女儿这姿色,就他们家这门第,配个皇子也是绰绰有余的吧。谁说的到他这代侯府就要没落了? 但他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就在这时,随从进来报,“不好了,二爷!二爷不好了!” 时成轩拿着筷子的手随着心脏一抖,“又怎么了?” “温姨娘不给银子,有人跑去官府告她了!” 时成轩心头恼火,急急问,“什么银子?谁要告她?” “二爷您不是让小的当街杖打了侯府奴才吗?温姨娘叫围观的百姓把他们抬回府来,说好一人给十文工钱,结果抬回来以后,温姨娘就赖着不给了……” 时成轩眼皮突突跳,连市井痞语都用上了,“这婆娘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人十文都不肯给,就算请了一百个人,又才多少钱! 时成轩气得连招呼都没打,就大步出了海棠院。 唐楚君望着一脸看笑话的女儿,“这也是你安排的?” 时安夏似笑非笑,“不是,女儿的手伸不到那么长,温姨娘自己发挥了。” 唐楚君噗哧笑出声,不再问,继续低头用饭。莫名生出一种错觉,这饭菜比刚才香多了。 荷安院里,温姨娘跪在屋中哭泣。 上首坐着久不露面的老侯爷,时老夫人挨在他身边坐着,侧位上则是时成轩。 时老夫人拿了个茶杯砸在温姨娘头上,怒吼,“谁让你私设香案祭台的?老身有没有交代过,全府上下严禁再出现这些东西!” 温姨娘头上被砸起个包,痛得惨叫一声,软倒在地。 茶水冲淡了她头上的血迹,顺着头发流到衣服上,只留下一滩污渍而已。 老侯爷已知事情经过,不由得疑惑,“本侯以为最可能私设香案的是唐氏,你一个姨娘起什么劲儿?” 时老夫人和温姨娘同时心头一跳。 还好这会子时成轩怒气冲冲道,“你们还不知道,这个贱人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我这仕途前程怕是要被这贱人毁了!” 温姨娘惶恐地将眼神投向时老夫人,“姑母,这件事您是清清楚楚的,兴儿对那魏小姐……” “贱人你还敢说!”时成轩一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姜大人那里得了脸,马上就被毁得干干净净,顺手抓起茶杯也砸了过去。 这次茶杯砸到温姨娘胸口上,力道大得直直将她砸得往后仰。 但谁也不关心她伤没伤着,只听时成轩说唐楚君如何为他谋划,差一点就成了。 有些细节是时安夏在马车上给他说的。他听完后又加了自己的一些猜想和理解。 他道,“姜大人跟魏大人是同乡,两人入仕前就相识。两家的夫人也是手帕交,魏家两姐妹都是姜大人的干女儿。楚君就是知道这一点,打听到姜大人去了魏府,所以让夏姐儿一边通知我,一边赶去了魏家……” 时老夫人沉吟片刻,点头,“楚君能想通就最好。以后你们夫妻和和睦睦,有国公府给你助力,不怕没有升迁的机会。夏姐儿这丫头也委实不错,办起事来妥帖,还一门心思惦着你这个做父亲的。” “那毕竟是儿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不向着我还能向着谁?”时成轩眉间染上一丝得意,又想起女儿端庄贵气的模样,心里更觉前途一片光明,“今日要不是夏姐儿在场,我也不可能跟姜大人相谈甚欢。他本已答应为我举荐……” 时成轩在礼部主事这个位置上呆了很多年,身边的同僚陆续升迁,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他也不是没送礼托过人,但员外郎跟员外郎还不同。有的人分量轻,举荐他后,也还是被退回来了。 唯有这个姜大人,在礼部虽只是个员外郎,但影响力很大。在吏部那边举荐的分量重,基本都能成。这次升迁,姜大人很可能要往上提一提,成为最年轻的礼部郎中。 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所以姜大人十分忌讳与外人接触,就怕有人说他徇私。 时成轩痛心疾首,“这么好的机会,愣是被这贱人毁了!” 因着老夫人的关系,他这些年对温姨娘也算不错,恩恩爱爱,举案齐眉。 而且他这个人平时对妾室都是温言细语,耳根子也软,很好说话。从来不会对妾室,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骂。 尤其他把魏府门口那一出,一五一十给吐了出来,真就是越说越冒火。 老侯爷自然生气。 但时老夫人除了生气,还心虚。 因为这事儿,其实她是知道的。 在时云兴出事的当天,她就叫了小厮来问过,知道兴儿爱慕魏家大小姐,起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所以才搞成这个局面。 当时温姨娘就发过狠,“我一定要那魏家大小姐臭名远扬,就算她死了,也要给我兴儿当冥婚新娘!” 时老夫人那会也很赞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万万想不到,魏忠实一个小小六品官,竟然跟手握实权的姜大人还有牵连。 她要是早知道这点,说什么都要阻止。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问儿子,“那轩儿,还有补救的机会吗?” 时成轩气呼呼的,“您以为儿子为什么要当街杖打府中下人?还不是为了做给姜大人看的?谁知!谁知!” 谁知这个贱人又惹事!为什么要欠百姓那么几个铜板?一个人才十文钱!他侯府是给不起吗? 这不就是存心毁他仕途,毁侯府前程? 时老夫人道,“温慧仪,你惹出来的这件事,老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之内必须解决掉。” “不必了,此事已解决。”时安夏掀帘而入,披风上还覆了许多未消融的雪花,整个人都带着凛凛寒气。 第13章 她出银子给时安夏做好人 时安夏站得远远的,屈膝一福,生怕把寒气过给了屋里人,“给祖父祖母请安,给父亲请安。” 但这会子,除了跪着的温姨娘,谁会嫌弃她一身寒气? 时成轩激动站起身,“夏儿,你说事情解决了?” 时安夏点点头,“是啊,女儿看您心急,知事情紧急,就亲自带人去处理了。” 老侯爷和时老夫人看这懂事的孙女,是越看越顺眼,朝她招手,让她过去坐着。 她便让南雁把披风解下,才微笑坐到时老夫人身边。 时老夫人顺势把自己的汤婆子塞到了时安夏怀里。 这一幕刺疼了温姨娘的双眼。 为什么短短几天,她从云端跌落,而时安夏却赢得了时老夫人等人的欢心。 旁的不说,就时老夫人和时成轩这两个人,从来就是无利不起早,最是自私自利的主。 从前什么时候对时安夏正眼看过?如今都跟被迷了心窍,把时安夏当眼珠子似的护着。 温姨娘撑着身子阴阴地问,“夏姐儿是怎么处理那些贱民的?” 时安夏忽然将脑袋歪在时老夫人肩上,看上去很是亲密,展颜一笑,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和单纯,“当然用银子啊!一人给了十两银子。一共二十四人,花了二百四十两。” 她很少这般笑,但一笑起来就刺得温姨娘脑瓜子疼。 她也很少用这么高的音调说话,仿佛字字都沾染着孩子气表功的喜悦。 温姨娘的心已血流成河。 时安夏向时老夫人真诚发问,“祖母,这笔银子应该要由温姨娘补给孙女儿吧?” 时老夫人点点头,越发慈爱,“应该的。”转过头便叮嘱温姨娘,“事儿是你惹出来的,这笔钱自然由你出。回头你给夏姐儿补贴三百两银子,不能让夏姐儿白忙活一场。” “三百两!”温姨娘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我出银子,你得美名! 这件事解决起来根本不难,要不是老夫人拖着她在这下跪,说这么多废话,她早就出去找人了。 那些贱民不就是缺钱吗?贱骨头而已! 她都想好了,大不了一人给二十文钱,就不信解决不了这群穷鬼。 结果,一人给了十两!那些贱骨头一年都不定能挣十两银子! 最可气的是,她出银子,给时安夏做好人!温姨娘觉得自己要气晕过去了。 时成轩却觉得女儿办得很好,银子能解决的事儿就不叫事儿。 这会子看女儿有多顺眼,看温姨娘就有多不顺眼,恶狠狠道,“三百两便宜你了!若是误了本爷的大事,要你好看!” 时成轩很快就知道,此女终究还是误了他的大事,此乃后话。 时安夏回到夏时院已是亥时。 北茴熬了药,温热好几回都不见人,正嘟嘟囔囔,“这么晚还不回来,不喝药身体怎么好得了?我才一转身,姑娘就跑没了影儿。” 时安夏笑着任由南雁脱下她的披风,接过北茴手中的药碗,温言回应,“这不是回来了么?北茴姐姐,我错了,下次一定先喝了药再出门。” 北茴一下就高兴了,又把药碗抢回去,“姑娘等着,我再去把药热一热。” 时安夏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笑起来,眼泪在眶里打转。 这些故人啊,如今都还活着,真好。 上一世,北茴是跟她最久的人。 于她而言,北茴不是丫环,不是宫里的嬷嬷。而是姐姐,是母亲般的存在。 北茴替她挨过打,受过鞭刑,还被夹断过手指;在冷宫中陪她吹冷风,吃馊饭,替她喝过毒药伤了喉咙,后来再也不能说话。 待她掌控前朝后宫,垂帘听政,再无人敢忤逆她,北茴却熬不住身体的疼痛,活活疼死在她怀中。 北茴最后笑着用口形跟她说,“姑娘,来生,我还要在您身边侍候。” 她不叫她“太后”,叫的是“姑娘”。 就像如今这般,“姑娘,药来了!快趁热喝了。” 时安夏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喝完。 北茴递了个蜜饯,放在她唇边,“姑娘,张嘴。” 时安夏吃下蜜饯,心里甜甜的。就势握住她温暖的手不肯放开,红了眼眶撒着娇,“北茴姐姐,我还要。” 北茴扬了扬下巴,笑着再从罐子里掏了一粒蜜饯放在姑娘嘴里,“大夫说了,这药一日三顿不能少,身体才好得快。” 南雁在一旁吃吃笑,有些羡慕北茴可以跟姑娘这么亲近。而她们另外四个都是后来才买进府的,到底不敢那般造次。 像时安夏这样的侯府嫡小姐,母亲身份又显贵,院里一般配置九人侍候。 两个一等丫环,负责起居以及日常贴身侍候。 两个二等丫环,负责房中事务。 两个三等粗使丫环,负责院中洒扫之类的体力活儿。 一个女侍卫,负责小姐的安全。 还有两个妈妈,一个是整个院子的管事妈妈;还有一个是奶嬷嬷陪着小姐长大的,充当着半个母亲的角色。 但时安夏情况比较特殊,两岁从京城走失,直到十二岁才被找回来,所以没有奶嬷嬷。 又加之唐楚君对这个女儿一直心存愧疚,所以一下给配了四个一等丫环贴身侍候。 北茴是时安夏自己带回来的,东蓠西月和南雁都是由唐楚君亲自挑选。 其中东蓠会些拳脚,还兼了女侍卫一职。北茴兼了管事妈妈的职,管着整个夏时院的所有庶务。 另外红鹊也是唐楚君所送。因为年纪小,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所以成了二等丫环。 至于其余丫环,全部都是温姨娘安排。 其中二等丫环中还有个绿鹦,前些天被时安夏寻了个由头罚去院外做洒扫,降级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再就是还有两个三等丫环,瞧着木讷,不惹事不挑事,倒也还好。 如今夏时院忽然进来五个妈妈,一下子就显得拥挤起来。但为了方便行事也只能委屈她们。 五个妈妈分别一对一带着五个丫环。其中史妈妈郑妈妈王妈妈谭妈妈曾妈妈分别对应东蓠南雁西月北茴红鹊。 时安夏了解过,这几个妈妈的身契都在大舅母手里,人品信得过。 大舅母在护国公府最难的时候,无人可用,就去娘家定国公府调了人,这才与如今这位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分庭抗礼。 这几个妈妈全家世代都在定国公府做活计,只要不是脑子出了毛病,都不可能做出背刺的行径。 第14章 夜话谋局 亥时悄然已过,子时来临。 时安夏驻立窗前,视线穿过漫天飞雪,竟看到一轮冷月。清辉淡淡,晕染得夜空更加神秘冷寂。 她转过身,看见五个妈妈和五个丫环都进了屋,坐在各自的矮几前喝着茶吃着点心。 每个人的脸上都神采奕奕。 她也盘腿坐在厚厚的绒毯上,盈盈一笑,“都说说吧,今日各自做的事,都是怎么做的?” 最先说话的,是东蓠,“回姑娘,奴婢和史妈妈去的南郊长福道附近的庄子……” 他们走访很多救人的农家,送去了防寒的棉衣和红糖,每家还补贴了二两银子。 倒不是小气,二两银子已经相当于农家好几个月的收入了。给得太多,反而有封口嫌疑。 她们每去一家,闲聊时就反复强调落水的是她们家侯府嫡小姐。另外那些水里的姑娘们,都是魏家小姐的丫环。 并且特别提到,魏小姐当时感染风寒,虽然没下马车帮忙,但派了丫环救人,也是十分仁义。 百姓们纷纷点头称赞,说魏小姐为人善良。 还有更上道的,称自己亲眼见到魏小姐在马车里咳个不停,仍不忘记一直探头往外看,打听人有没有救上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基本就把现场的场景描绘得清清楚楚了。 时安夏点点头,“做得好。” 东蓠不好意思地看向身侧,“都是史妈妈教得好,要不是史妈妈在一旁指点,奴婢做不到这般周全。” 时安夏又笑着点点头,“史妈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她的本事,可有得你学呢。” 东蓠忙称是。 史妈妈则笑弯了眉,身体坐得笔直,“姑娘过奖!为姑娘分忧是老奴的福气。” 时安夏正色道,“在座的妈妈虽是国公府的人,但帮过我的恩情,我都会记在心里不会忘记。他日若有我出息的一天,自当报答各位妈妈。” 几位妈妈全都一震。 都是在国公府见过世面的人,后宅的手段,观人面相的本事,她们不说拿手,也都是心中有数。 眼前这位侯府嫡小姐,天庭饱满,长相精致圆润,眼神平和安定,无论做任何事都不疾不徐,自有一股庄严的光华宝相。 就说这几日所做的事,哪一样不是需得缜密筹谋才能成事。但姑娘轻描淡写间就能翻云覆雨,将所有人和事掌握在股掌之中。 这是个有大前途的人啊! 几个妈妈齐齐站起身,众口一词,“愿为姑娘竭尽所能!” 时安夏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自己能用的人太少,做起事来束手束脚。让几个妈妈来教她这五个得用的丫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以后可能还需要这些妈妈帮忙做更多的事。 有了这个暖场,接下来的汇报更加热火朝天。 王妈妈最忙,带着西月一共办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给姜大人送信。 王妈妈知道,送信这事,她们就是简单跑个腿。 不过说易也易,说难也难。难就难在必须在规定的时辰里,清楚掌握姜大人的行踪。 人在哪,信就得送到哪。 最厉害的是姑娘。她怎么就确定姜大人一看是魏家小姐的信,便立即上心了呢? 但她没问,照姑娘的吩咐办事就行了。 第二件事,是带着夫人给的身契,去找时云兴身边那三个小厮改口。 西月起身禀报,“事了以后,奴婢亲自将那三个小厮送上了去彭城的马车。人牙子说,会把他们卖到彭城赵家,七八年内应该是回不来京城了。” 时安夏微微颔首。 第三件事,是王妈妈主办,“老奴刚请人连夜写了话本子,明日应该就能送到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手上。” 时安夏道,“写话本子的人可靠得住?” 王妈妈点点头,“放心吧,姑娘。他是老奴亲亲的孙儿,从小跟在我们定国公府小公子身边当书童伴读长大,跟老奴可亲可亲哩。” 时安夏莞尔,“王妈妈好福气。” 王妈妈脸上笑出了褶子,“托姑娘的福。” 时安夏从案台上取了一锭银子递过去,“王妈妈,这十两银子拿去给王公子吃茶。” 王妈妈忙双手接过,“老奴替孙儿谢姑娘赏。” “他应得的。”时安夏淡淡一笑。 然后轮到北茴这组,她们办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与谭妈妈负责跟阳玄先生对接。 “神了哎,”谭妈妈眉飞色舞讲述起来,“阳玄先生是真算得出来温姨娘屋子里设了香案祭台。老奴说找个人潜进去先查看一下。他说不用,罗盘有指示。” 显然谭妈妈是很信服阳玄先生的,“他一看老奴面相,就说老奴今年家里添了个小孙孙,哈哈,算得准极了!” 时安夏也笑起来,“阳玄先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可他竟然听姑娘的呢,”谭妈妈是最看好时安夏的人,因为她信阳玄先生,“老奴按照姑娘的吩咐跟他一说,他就同意了。还说,姑娘这是杀鸡用牛刀,以后能不能分派点更重要的任务。” 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 主要是谭妈妈的表情很吸引人,“天爷嘞,分派!他说让姑娘分派任务!” 时安夏也是故意稍稍露了点底牌,“嗯,阳玄先生与我是旧识。” 在场的妈妈肃然起敬,更加从心底对姑娘敬服了几分。 第二件事,是北茴踩着点去酒楼找他们家二爷时成轩,让他赶去魏家见姜大人。 早了不好办,晚了也不好办。时间要卡得刚刚好,方能成事。 接下来南雁和红鹊这两组人都是跟着时安夏去的魏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当时温姨娘的狼狈刻画得淋漓尽致。 大家哄堂大笑。 几组人这么一说开,就知今日这桩桩件件的小事,成就了姑娘要做的大事。 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不会有今日的效果。更何况最后还收到个意外之喜,温姨娘自行惹下众怒,闹到要去官府的地步。 众人欢欢喜喜七嘴八舌复盘了各个细节,尤其几个丫环受益良多。 散去的时候,大家都心满意足。 尤其是几个妈妈跟打了鸡血一样。 侍候主家,办事办了一辈子,从未像今晚这般,如同官员上朝向皇帝汇报事宜,还互相学习,互相提点,提出自己的想法。 而时安夏却像是回到上辈子,坐上太后之位后,阶下一群朝臣出谋划策。 她自重生以来,也从未像现在这般信心十足,要重新开创这一生的新局面。 正在这时,北茴去而复返,匆匆来报,“姑娘,安柔姑娘从甘州回来了。” 时安夏抬眸,“回来就回来了,这也值得来报?” 北茴神秘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不是,姑娘,她是被晋王殿下亲自护送回府的。” 时安夏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晋王殿下! 第15章 下辈子我不会再嫁你了 3|时安夏的脑海中,出现的不是晋王少年风流倜傥的模样。 而是成了荣光帝的他缠绵病榻时,拉着她的手说,“皇后,朕这一生能有你爱着,足矣。” 然而那时已是国库空虚,多城失守,民不聊生。 她脸冷到极致,把手抽出来,凉薄回应,“皇上多心了,臣妾的爱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磨光耗尽。现在,不爱了!” 荣光帝暴躁至极,“不!你分明爱极了朕!你仰慕朕!依赖朕!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对朕不离不弃!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承认!你快承认!朕便恕你无罪!” 时安夏退开一步,摇头,“一个无能的君王,护不了妻儿,护不了臣子,更护不了百姓!你倒是起来看看啊,北翼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闭嘴!你闭嘴!” 她拿起案桌上的折奏,大声念出来,“漠州失守,江城失守,断河沿岸城镇全部失守……” “不许念!不许!不……”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拿着折奏的手在发抖。挑衅君王,死罪啊! 她那时候以为皇帝至少会废了她的皇后之位,但没有,反而隔了几日再次传她进殿。 太医说,皇上快不行了。 她进殿去,淡漠站在他面前。 他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自说自话,“夏儿,来生,朕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再也不……” 她静静打断他,“下辈子,我不会再嫁你了。” 荣光帝咽气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她,不曾闭上。 …… 夜深了,时安夏睡意全无。 她在烛下冥思到半夜,翻来覆去回想前世的人生轨迹。 为了站在最顶峰,她失去了很多人,也做错过很多事。她贪恋过帝王情爱,也体会过帝王的冷心薄情。 这一世,她虽是少女容颜,但这颗心已千疮百孔,早对那些情情爱爱没有丝毫兴趣。 她只想弥补内心深处对许多人的遗憾,让他们过得安稳顺遂。 如今比较有意思的是,晋王为何会送时安柔回来? 时安柔是温姨娘的亲生女儿,比时安夏还大上半岁。 时安夏走失以后,这辈便没有嫡小姐了。因着府里实际是温姨娘掌着中馈,下人便习惯叫时安柔为“大小姐”。 直到时安夏十二岁被找回来,一切回到正轨。虽然还是有下人讨好,私下小声叫着时安柔“大小姐”。 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于是一年前,温姨娘让时安柔回甘州探亲去了。 时安柔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 只是晋王为何会送时安柔回府?难道……这两位中有谁跟她一样,是重生的? 这个想法让她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上一世她眼瞎,对晋王一见钟情,费尽心机成了晋王侧妃。 后来她怀孕期间,时老夫人为了固宠,坚持把时安柔送进王府成为最低等的妾室。 谁知时安柔见识短,加上本就对她心生不忿。被晋王府的女子们一挑拨,反而三番五次成为陷害她的利器。 后来晋王登基,时安柔也只是后宫中最底层的一名夜者,从未得到过帝王宠爱。 时安夏想得入神,快天亮时,才和衣倒在榻上睡沉过去。然而只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她便被时老夫人身边的陈妈妈吵醒了。 听得外边似是北茴在拦着人不往里闯,“陈妈妈,您止步。我们姑娘天亮才睡着,身子骨儿又不好,您别去吵着她。” 陈妈妈居高临下的主院派头,“这都什么时辰了?咱们老夫人都起来了,你们姑娘还在睡,成何体统?这要传出去,多让人笑话。” 时安夏坐起身,捏了捏眉心。 她对这位陈妈妈印象深刻。 此人是陪着温姨娘从甘州来京城的奴仆,惯会谄媚讨巧。不止是温姨娘的心腹,更深得时老夫人看重。 但时安夏之所以记得她,却因为她还是南雁上辈子的婆母。 南雁就是因为被她儿子陈金福花言巧语哄骗,所以没跟着时安夏去晋王府。 时安夏嫁入晋王府后,事事不顺,和那堆妻妻妾妾斗法,没时间关注府外南雁的生活。 结果南雁被那嗜赌如命的丈夫,输给了其他赌鬼。 那时候南雁还怀着孕,被人糟蹋完以后哭着回来找婆母作主。 就是这位陈妈妈,当着街坊四邻的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脸,说她刚从别的男人被窝里出来,怎么好意思来跟她说有孕在身?又说她肚子里装的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这一闹,左邻右舍就都知道了这事。 陈金福装出一副好心,悄悄把南雁安顿后,没几天又把她输给了另外一个人。 南雁再次被糟蹋后,心如死灰,几尺白绫吊死在陈妈妈家大门口的门梁上。 …… 时安夏现在想起来,还有窒息般的刺痛。 她眼里一片阴沉,扬声喊,“北茴!” 北茴答应一声,赶紧打帘进去,一脸不忿。 那陈妈妈直接便是跟了进屋,嘴里念叨,“姑娘,你这屋里的丫头该换换了,尊卑不分,不敬老,没得传出去损了姑娘的名声。” 时安夏任由北茴侍候自己穿衣梳洗,闻言歪头问,“陈妈妈,谁为尊,谁为卑?” 陈妈妈被问得老脸一白,“这……” 时安夏又道,“所以陈妈妈跑到本姑娘院子来指着鼻子骂,可有分尊卑?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可以替代侯府的主子作主了?” 陈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是替老夫人传话,让姑娘去一趟荷安院。” 时安夏淡漠别过头,不再说什么。 只是出门的时候,轻飘飘撂了几句话,“既然陈妈妈这般懂规矩,那犯了错,少不得要自罚。否则传出去,还以为侯府御下不严,没得损了老夫人的名声。也别太苛责自己,就去明松堂跪三个时辰吧,祖母那里本姑娘自会去说。” 说完,给了北茴一个眼神。 北茴忍不住挑了挑眉,欢天喜地,“是,姑娘,奴婢这就送陈妈妈去明松堂。” 陈妈妈的脸黑如锅底,气得全身颤抖。 荷安院里,时安夏给老夫人请安,便看见时安柔正站在老夫人身后捏肩。 见她进来,时安柔忙从老夫人身后走出来,向着她轻轻一福,“见过大小姐。” 第16章 温水煮青蛙 时安夏平静无波地点点头,“安柔姐姐回来了。” 她看出了时安柔与往日相比有所不同。 以她对时安柔的了解,此女自恃从小长在侯府,比她仪态更优雅,比她见识更广,断不可能主动向她行礼问安。 这是第一次,时安柔如此低眉顺眼。 但光是这一点,还不足以让时安夏确定,时安柔也是重生之人。 再看看吧。她将视线投向时老夫人,“祖母,您找我?” 时老夫人眉目舒展,倒也没什么不悦,“老身刚听说,你昨儿把兴哥儿屋里的人发卖了?” 时安夏叹口气,“我撤了灵堂,又把哥哥送去灵山,着实把母亲气狠了。我想着,那些人若还留在府里,母亲总归是时时刻刻想起往事,伤了身体。” 时老夫人默了默,倒也觉得合理。 既提到这几人,难免要说到昨日的事儿,“早前这几个小厮说,兴哥儿是因魏家姑娘跳的河。为何昨日又改了口,是你让他们改口的?” 时安夏摇摇头,“祖母,这跟魏家姑娘本来就没有关系。小厮们早前怕被责怪,自然是要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才好。” 温姨娘在外听了片刻,实在没忍住,挑帘进来驳斥,“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再说,你好好的怎么会掉到水里?若是兴哥儿为了救你跳下水,小厮又怎会担心被责怪而胡乱攀扯?分明就是那魏家小姐……” 时安夏冷睨一眼温姨娘,懒得搭理,只转头对时老夫人再次解释,“祖母,真要说跟魏家有什么关系,大抵是魏小姐跟我有几分交情,吩咐了丫环们下水去救我罢了。” 熟悉的说词!颠倒黑白!温姨娘瞪圆了猩红的眼,“不是!不是!兴哥儿明明是对魏家小姐……” 时安夏凉凉打断她的话,“温姨娘注意措辞。死者为大,温姨娘执意要让我哥哥死后声名狼藉吗?我哥哥名声不好倒不打紧,连累父亲的名声,温姨娘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昨日时成轩的态度历历在目,温姨娘摸了摸脑袋上的伤口,顿时咬牙切齿泄了气。 时老夫人则想起儿子那本就拿不出手的名声,要再被死了的孙子连累,恐怕连目前的闲职都保不住,更别说升迁了。 这便一个眼神杀向温姨娘,“昨日没长教训吗?这么大个人,还没夏姐儿有远见。几个小厮罢了,发卖就发卖了吧。以后谁也不许提这茬,尤其是你,不要再在老身耳边叨叨兴哥儿和魏家大小姐有什么事儿。” 时安夏轻轻一挑眉,合着温姨娘还没死心呢。不知在时老夫人这里下了多大功夫,才让人一早把她从被窝里薅出来。 这时,南雁和刘嬷嬷端来刚沏好的茶。 时安夏温温一笑,垂眸接过刘嬷嬷端过来的茶递到时老夫人跟前,“祖母,这是我大舅母前几日送的鹂阳玉露,您尝尝。” 时老夫人听得心头一喜,接过杯子还未喝,只觉一股纯澈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鹂阳玉露产量稀少,皇宫特供品,算是有价无市的珍贵之物。 小心翼翼品上一口,唇齿留香,舌尖上都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和喜悦,“嗯,好茶!还得是护国公府有福啊,宫中供品都能随时享用。” 此茶成功让她想起,自己儿媳妇的娘家护国公府,实在不是他们这等破落侯府能相提并论。 心里对权势的向往,更加浓烈炽热。 莫名心思一动,眼神就看向了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时安柔。昨晚晋王竟然亲自送这个孙女回来,是有什么想法吗? 她在两个孙女之间打量了几个来回,不得不承认,嫡孙女就是嫡孙女。 无论是样貌还是仪态,又或是行事之风,都担得起主母的重任。 如果时安夏能成为晋王妃,而晋王对这个庶出的孙女更有意,也不是不能争个晋王侧妃。 到时一府出两妃,谁还敢说他们侯府没落了? 如此一想,时老夫人眼里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慈爱。但到底两个孙女都还没及笄,眼前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转了话题,言语间满是关心和试探,“你母亲那边,还要靠你多开导才好。劝劝她别太伤心,你母亲和父亲都还年轻,再给你生一个弟弟,也还有机会。” 时安夏附和着垂下美目,悠悠的,“哥哥走了,母亲也就没有支撑下去的念想,实在令人忧心。” 时老夫人有口难言,分明还有个真正的嫡子,这会儿却无法名正言顺了。到底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把侯府真正的嫡子重新扶正? 时安夏抿了口杯子里的热茶,透过袅袅茶雾,看向时老夫人那张充满野心的面容,“祖母,孙女儿原想着,父亲若是仕途顺利些,也能争一争侯府的世子之位。可您看,昨日闹出那么大的事来,恐怕父亲这次升迁很难了……” “也不要太灰心,万一……” “祖母,您是不知道姜大人的性子有多严苛。” “孙女儿好容易说动母亲为父亲筹谋一次,眼看就要成功了,结果半道上……唉,温姨娘若是早知道是这结果,恐怕也不会去闹得那么难看罢。” 又绕回了温姨娘身上!谁还不会添堵告状呢?时安夏凉凉看过去,就见温姨娘气得快要吃人了。 医者常言,气郁伤肝。时安夏想,温姨娘的黑心肝这几日怕是快气烂了吧。慢慢气死她,温水煮青蛙,比一下子弄死好玩多了。 她冷眼瞧着时老夫人时喜时悲的模样。心道就是这样一个无知自私的内宅妇人,竟然将侯府玩弄于股掌之间。 难怪时家族长常念叨,娶妻娶贤!娶妻不贤,祸及三代。 时安夏揭开茶盖,轻轻拂了拂沫子,抿了一口,才放在身旁的小桌上,“眼下母亲失望了,不想再管父亲的事。再说,父亲的才能您也是看在眼里。孙女儿说句僭越的话,父亲的心思都在后宅上,我母亲就算有心拉一把,都……唉,算了,到底父亲这一脉是二房,也就不争那些虚名了。” 时老夫人急了,怎么能不争? 第17章 才华少年竟是个草包 时安看似不经意的话,深深戳中了时老夫人的心病。 她是侯府继室,所出仅时成轩一子,其余还有两个女儿。 除此之外,老侯爷共有四子。长子时成逸乃先夫人所出,二子便是时成轩。三子和四子,毕为妾室所生。 老侯爷早年便想为嫡长子请封世子,好让其顺理成章继承爵位。谁知还没来得及进宫请封就病倒了,一躺便是大半年。 这大半年中,时老夫人衣不解带守在床边侍候,时成轩也是表现积极。 而长子时成逸却天天在外喝酒吃肉,花天酒地不归家,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老侯爷病好之后,心灰意冷,也就不再提起请封世子的事儿。 时老夫人筹谋二十几年,为的可不就是让时成轩成为承袭侯府的世子吗? 如今眼看着侯爷老态龙钟,缠绵病榻,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昏昏沉沉,不理世事。 前几日听说孙子死了,直接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时清醒时糊涂,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两腿一蹬就见了阎罗。 她必须在侯爷活着时,让儿子时成轩坐稳世子之位。 奈何现实就如时安夏所言,时成轩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只留恋后宅那点子事。妾室通房七八个,有时候一晚上要在好几个院子轱辘转。 但昨日阳玄先生不是说了,她儿子仕途顺畅,将一飞冲天,位极权臣。后一转念,难不成那私设的香案祭台,把她儿子的仕途真的冲撞得干干净净,一丝好运不留? 一时,又喜又悲,内心惶恐。想着定要请阳玄先生来化解一二,花多少银子都不心疼。 时老夫人放下茶盏,拿起时安夏的手细细抚摸,“夏姐儿,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操心家里的事儿。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定要好好替你选一门亲事。话说回来,世子之位虽只是个虚的,但对你将来的亲事定有助益。祖母老了,最大的心愿也不过就是盼着你们好。” “祖母的意思,咱们还得替父亲搏上一搏?”时安夏睁着天真明亮的眼睛,温软又贴心。 时老夫人点点头,“祖母本已有成算,待你哥哥再年长些,便直接……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就这么走了。”说着说着,眼泪瞬间布满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 这倒作不得假,毕竟时云兴嘴甜,总是哄得她开心。 那厮又惯会两面派,在外浪荡无耻,回府便是一副才学满腹又有上进心的模样,不止蒙骗了唐氏,连时老夫人同样蒙在鼓里。 时安夏便是要撕了这层遮羞布,“我母亲太过溺爱哥哥,为他挑选的贴身小厮全都是心术不正的东西,带着他不务正业。孙女儿查过了,哥哥早就被各大书院除名,没有哪位先生肯教他学问。” “什么?”时老夫人一时无法接受。 尽管孙儿人没了,但在她心中,终归是满腹经纶的才华少年,更曾将兴旺侯府的重任放在这孙儿身上。 现在告诉她,这竟是个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草包? 时安夏沉沉唏嘘,低眉垂目,“不止如此,去年哥哥还惹上了人命官司,花了八百两才堪堪了结。” 时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八百两?” 站在一旁的温姨娘脸色骤变。 时安夏假装没看见,仍旧自顾自说着,“嗯,哥哥看上个刚成亲的新妇。那新妇是个贞烈的,抵死不从。结果哥哥伙同一帮混子,污了新妇的清白。新妇羞愤,次日就投了井。新妇的丈夫拿着哥哥遗落的玉佩,上府衙状告哥哥。最后哥哥用八百两银子,平息了此事。” 上一世,新妇的丈夫知道权贵相护,无法替夫人报仇,便收了那八百两银子火速离开京城,最后努力经营成了皇商。 八年后,时安夏在宫中如履薄冰之时,被此人联同后妃构陷,差点就死在冷宫中。 还听说,曾经跟时云兴一起侮辱新妇的那帮混子,每一个都死状凄惨。 这一世,她已经来不及救下那可怜的新妇,却是不想与这位厉害的未来皇商成为死对头。 冤有头,债有主,谁作的孽谁承受。 时安夏真诚发问,“祖母,这笔银子可是您出的?我母亲说,她没给过这笔钱。” 时老夫人提起八百两银子就牙疼,这可是她小半个私库。 不是说拜大儒为师吗?怎的是了结官司? 去年温姨娘找时老夫人索要银子时,说兴哥儿要拜一个大儒为师,需投其所好买幅名画作为拜师礼。 那大儒叫方瑜初,曾是皇上的启蒙先生。后来因年迈精力不济,请辞在家逗弄儿孙,颐养天年。 时老夫人被“方瑜初”这个名字喜得心花怒放,想着要是自己嫡孙能拜大儒为师,以后请封世子就简单多了。 本来她打算让唐氏出这笔银子。但温娘姨说,不能让唐氏知道这事,因为方瑜初和护国公府有私怨。她是托了好多人情,才求得大儒语气松动。 时老夫人不知怎的就信了,忍痛拿出自己的私银,贴补了嫡孙。 当时她那好孙子可是信誓旦旦保证,定会好好努力,将来出人头地,好好孝敬祖母。 可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不堪。 时老夫人气得又想拿茶杯砸破温姨娘的头,看看杯里的茶,强行忍住,只沉声问,“说!那八百两银子可是拿去了结官司了?” 温姨娘吓得两腿一软,跪在时老夫人面前哭诉,“姑母,兴哥儿犯了错,不敢去找他母亲,寻到了侄女儿跟前儿,难道我能见死不救吗?侄女儿又怕吓着您老人家,所以,所以才编了这话来哄您。” 时安夏睨了一眼温姨娘,眸里没有半分波动,起身告退,“祖母,您和温姨娘说说话。孙女儿得去瞧瞧母亲的身子,可别伤心坏了。”说着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走到帘前,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又转过身来,“对了,孙女儿把府中的哥儿都叫到海棠院去了。想着让他们多陪陪母亲,到时再从中挑个合意的养在母亲名下尽孝,咱们侯府二房总不能连个嫡子都没有,您说是不是?” 第18章 命格必须归位 时老夫人心头一跳。 真是瞌睡来了这亲孙女儿就递枕头。还正不知要怎么把那货真价实的嫡子还回去,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陡然间,时老夫人福至心灵,有种醍醐灌顶的畅快感。 曾经强行修改命格,影响了风水。那么命格复位,是不是侯府的运势就能重新回来? 她此刻激动得心尖儿都颤了,双眼迸射出喜悦的光芒。 起儿必须重回唐氏名下!没得商量! 温姨娘也心头一跳。不行!绝对不行!我儿子死了,姓唐的还想要回她儿子,做梦! 时安夏瞧着对面各怀鬼胎的两人,温温凉凉漫开一丝笑意,“咱们二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得未雨绸缪才好,可不能让大房的人再有起势。” 时老夫人只觉这嫡孙女前所未有的顺眼,字字句句都砸在她心坎上。 直含笑点头,向时安夏招手,叫她回来再多说几句体己话。 她爱听! 时安夏转回身,刚紧挨着老夫人身边坐下,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就传来陈妈妈的哭嚎,“老夫人,老夫人,您得给老奴做主啊!” 时老夫人被下人打扰,十分不悦,“又什么事?” 陈妈妈甩开北茴的手,冲进来跪在地上告状,“大小姐无故让老奴罚跪三个时辰,老奴这老寒腿哪里受得住?求老夫人给老奴作主。老奴是老夫人院里的人,就算打罚也轮不到大小姐……” “闭嘴!”时老夫人这会子正待见自个儿嫡孙女,哪会让一个奴才破坏她们融洽的祖孙情。 时安夏抬头看过去,清音娓娓,“陈妈妈,可是祖母让你到我院里大呼小叫的?“ “不,不是!”陈妈妈忙矢口否认。 “那就对了。祖母这般疼我,肯定不会这么做。那陈妈妈可是对侯府有所不满?”不疾不徐的询问,比疾言厉色更让人心悸。 “没,没有不满。可是……”陈妈妈想要辩解,却感觉每个字都苍白无力。 “既然没有不满,为何口口声声要把侯府的秘密传扬出去?” “老奴没,没有。老奴冤枉啊!”陈妈妈彻底蒙了。 “当时我院里的人都听到了。”时安夏表情认真又凝重,“陈妈妈分明说要把侯府的秘密传出府去,毁我名声,毁老夫人名声!这等恩将仇报的奴才,我惩治不得?” 陈妈妈百口莫辩。 时安夏转头望向时老夫人,眼里闪着泪光,“祖母,如今正处侯府多事之秋,哥哥的死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御下不严,再传点什么不堪的事情出去,不止阻碍父亲仕途,咱们侯府在这京城就更无立足之地。孙女儿也是没有办法,才让陈妈妈去明松堂跪三个时辰,以儆效尤。” 时老夫人拉着孙女儿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你做得很好。”她阴冷的视线对上陈妈妈,多了几分不耐,“老身还不知一个奴才竟敢口出妄言!既然不想在明松堂跪三个时辰,那就在老身院子的雪地里跪五个时辰。” 陈妈妈听得差点晕死,被人拖出去时惊得忘了喊冤,连求饶都忘记了。 她是老夫人院里的人不说,还是当年随温姨娘从老家甘州一起来的京城。 这些年,她深得老夫人信任,又得温姨娘倚重,更参与了侯府那桩换子事件。一直以来在所有下人面前都高高在上,俨然把自己当个主子。 时老夫人却是从时安夏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另外的味道。 什么是侯府的秘密?这些年她替儿子各种筹谋和算计大房,陈妈妈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随便哪一件传出府去,她都得脱下一层皮。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当年的换子事件。 她真是后悔啊!当时怎么就疯魔了一样,要把两个孩子互换?哪个不是她亲亲的孙儿呢? 若是唐氏知道真相,非让娘家护国公府来手撕了她不可! 时老夫人惊得背上冷汗涔涔。 她得尽快让起哥儿回到唐氏身边培养感情,这般才有稳住唐氏的胜算。 如此想着的时候,看时安夏的眼神里面更添慈爱,“夏姐儿,还是你最贴心,也想得周到。实在不行,就把起哥儿直接养在你母亲名下……” “不行!”时安夏和温姨娘齐齐喊起来。 时安夏摇摇头,“云起哥哥和我哥哥同一天出生,如今都已十六了,我怕他跟我母亲不亲。虽然云起哥哥救了我的命,但总不能……” 温姨娘忙点头,“是啊是啊,起哥儿木讷,跟不熟的人在一起不自在。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时,才……” 时安夏目光深处漫出一丝冷意,“是啊,以后温姨娘可要对云起哥哥好点,不然像你这么用鞭子抽得他满身是伤,他会跟你离心的。” 时老夫人在今日一波又一波的震惊中,彻底清醒过来。 侯府爵位要想落在二房手里,如果儿子靠不住,那就得靠孙子争气。 她曾以为才华横溢、堪当大任的孙子不止死了,还是个笑话。 如今几个孙子里,最有希望的是起哥儿,毕竟这是货真价实的嫡子。 一旦事发,有这孙子在,总还有转圜余地。再加上唐氏背后的护国公府助力,他们二房未必没有起势的机会。 绝不能让这贱人再祸害了起哥儿!时老夫人看着温姨娘的目光变得冰冷又嫌恶。 最重要的,还是命格归位!只有命格归位,运势才能顺,侯府才不会没落。 她想通这里面的关节,再不犹豫,前所未有的坚决,“夏姐儿,如今起哥儿在何处?” “云起哥哥伤得太重,我头天把他送去了医馆。刚接回来,应该正在我母亲的院子里侯着。” 时老夫人一锤定音,“不用管旁的人。你现在就让起哥儿搬去海棠院住着。在那养伤也好,侍奉嫡母也好,如今该是他扛事儿的时候了。” 温姨娘气得心里直骂娘,又委屈又心慌,“姑母,您不能这样,我不可以没有起哥儿呀。” 时老夫人凉森森地盯着她,“你鞭打起哥儿,老身还没跟你算账!即日起,你交出侯府管家权,禁足蔷薇院,没有老身的准许,不要出来到处晃。” 温姨娘大惊失色。 时安夏挑了挑眉,一抹笑意从眸中凉凉晕开。 第19章 难道她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 侯府的中馈这些年一直掌握在温姨娘手中,各家各院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早年时老夫人不是没想过把掌家权给唐氏,奈何唐氏嫁她儿子嫁得心不甘情不愿。 且又是个娇气的,自打进府,三天两头称病躲在自个儿院子里,谁也不见。 时老夫人也不敢随便给唐氏立规矩。 她自己是继室,娘家在甘州有几分体面,拿到京城来就不够看了。哪敢明目张胆搓磨儿媳妇去得罪护国公府? 所以这些年她虽然换了人家的儿子,倒也不曾后悔过。有时还暗暗得意,国公府的嫡小姐又怎样,还不是任她摆布?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爵位争夺迫在眉睫;命格复位,是她想到最能破局的办法。 若是哪些不长眼的比如陈妈妈之流,在这个节骨眼上随口往外一宣扬,他们侯府竟然由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掌家,不止儿子的仕途受影响,侯府颜面又何存? 更可怕的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宠妾灭妻。当今皇上最重礼法……后果不堪设想。 时老夫人脑子轰然一响。 看着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孙女儿,行事颇合她意,桩桩件件都能办到她心坎上,便起了心思,“夏姐儿,一晃你竟然十四岁了,明年及笄后,也到了议嫁之年。现在咱们侯府的中馈就暂时先交给你,你也学着管管家如何?” 温姨娘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姑母,夏姐儿才多大点,还是个孩子呢,她能管什么家?” 时安夏唇角逸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散漫。 想那皇城森凉的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北翼江山都曾捏在她指尖,区区一个侯府又算得了什么? 她看不上侯府,却也不想让温姨娘得了便宜。再说,这是她迟早要送给大伯母的礼物呢,干嘛不要? 这便站起身,朝时老夫人轻轻一福,“孙女儿恭敬不如从命。” 时老夫人瞧着宠辱不惊的孙女儿,心里十分安慰。 有这行事胆色,还怕寻不到个好婆家?晋王妃的位置如今悬空,其实也不是不能想。 时安夏离开荷安院时,看见跪在地上已成雪人的陈妈妈,温温叹口气,“陈妈妈,你这又是何必?明松堂跪着不好吗?非要跪在这冰天雪地中。我怜你腿脚不便,你却不领情。” 陈妈妈也悔啊。早知如此,还不如去明松堂老实跪着。那里好歹有柔软的蒲团,更不用淋雪。 她一腔怒气堵在胸口,却不敢在脸上显现半分。 她气老夫人如此绝情。惹急了,她真就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抖露出来,看谁吃亏! 时安夏对陈妈妈眼里闪过的暗芒视若无睹,独独把视线余光投向了跟在身侧的南雁。 她见南雁从陈妈妈身边走过,并未有任何异色。 既不关心,也没有任何一丝怜悯。 时安夏放下心来,想必这时候陈金福还没来得及花言巧语。她得盯紧这傻丫头,省得她误了终身丢了性命。 南雁这会子一门心思都在她们姑娘身上,此刻美滋滋,“老夫人竟然肯把掌家权交给姑娘呢!” 时安夏笑笑,“傻丫头,没那么容易。这个家交不到我手里。” “老夫人刚才都说了呀。”南雁喃喃的,“难不成还能反悔?” 郑妈妈笑道,“你们老夫人那就是一时冲动说的话,当不得真。等她缓过劲儿来,就会思虑再三。你且看着。” 南雁嘟着嘴儿,“哦。奴婢就觉得我们姑娘掌家最合适。”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一群人款款往海棠院而去。 时安夏今日来荷安院看似闲谈,实则在平静的湖面上砸了好几块大石,总有些人是沉不住气的。 她不知道这时候有个人正望着她的背影发愣,眸中翻滚着滔天巨浪。 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狐裘,身形纤弱,站在海棠院门口的拐角处一动不动。 这就是安静得像一缕空气的时安柔。她死死用指甲扣住自己手心的皮肉,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丝毫异样。 但她内心对时安夏的恐惧,本就刻进了骨子里,刻进了灵魂深处。 难道时安夏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吗? 还是说这时候的时安夏本来就已经心思缜密?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可能知道时云起和时云兴互换了啊。否则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上辈子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母亲? 如果不是重生,为什么今生的局面完全不同了? 她分明记得上辈子的时安夏,落水后好长一阵才缓过劲来。 时安柔心中满是不安。 半月前,她重生回来,想起很快就是亲哥哥时云兴的死期。 她便立刻书信一封送给她娘,希望娘能阻止时云兴下水。 只要时云兴没死,以后就是她的靠山,甚至连护国公府都能是她的后盾。 可不知什么原因,书信在别处耽搁了。信是时云兴死后的第二天,才送到她娘手上。 那时候,做什么都晚了。 昨夜时安柔回府,她娘就连夜追问,她是怎么知道兴哥儿会落水身亡? 她只说做了个梦,梦到这场景,就写了书信,还紧赶慢赶回了京。 结果温姨娘一巴掌打了她,埋怨为什么不多写几封信?又埋怨她这种救命的事,怎么不快马加急送来? 说到底,在温姨娘心里,她这个女儿根本不重要,只有那个儿子才是重要的。 被娘打的时候,她又恶毒地想,时云兴还是死了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昨晚晋王殿下根本就没送时安柔回来,只是晋王的马车送时家族里的一个远房堂哥去办事,被她碰上了。 那个堂哥她见过几面,便使了小计,说自己马车坏了,能不能让堂哥送她回府。 那堂哥是晋王殿下的幕僚,昨夜替晋王出城办事,想着事情也不急,就答应了。 时安柔体贴地不让堂哥下车送自己,便给门房造成一种晋王殿下亲自送她回府的假象。 她是想让时老夫人和她娘知道自己被晋王殿下看中,如此便不用像上辈子一样作为固宠的妾室去晋王府。 说得好听是妾室,其实就是个暖床丫头。 否则在晋王殿下成为荣光帝后,又怎会连个位份都不给她,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随便一个宫女都能拿捏她。 她这辈子一定要做人上人,一定要风风光光嫁给晋王殿下。 第20章 泼天的富贵谁不眼馋 时安柔想着,待晋王殿下成为荣光帝以后,她虽说不能如时安夏这般惦记上皇后太后的位置,最起码贵妃是可以的吧? 贵妃指望不上,嫔妃也行啊;嫔妃指望不上,哪怕是个昭仪呢? 哪一个不比夜者强点? 她这辈子不求别的,重生一回,事事掌握先机,只求比上辈子过得好点,这不过分吧? 谁让她身份低贱,从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但凡她有时安夏那样显赫的身份,她也敢肖想皇后太后的位置。 “在这愣着做什么?”温姨娘不悦的声音响在耳边,“没见你祖母都要收了我的掌家权吗?也不知道想想办法!我养你有什么用!” 时安柔眼底一片阴沉,抬起眼睑时,已换上了乖顺听话的模样,“娘,大小姐十二岁才从外面被带回来,一定有很多地方不懂。您跟祖母提提醒儿,别把这么大个侯府管乱了,叫外人笑话。” 温姨娘闻言眼睛亮了。 对啊,时安夏十二岁才回到侯府,短短两年能补得回十年的见识吗?况且她是被时成逸捡回来的…… 看也不看一眼女儿,她转头又回去找时老夫人。 温姨娘一脸悲戚,满目决然仰头大声道,“姑母要收回侄女儿的掌家权,侄女儿不敢有意见。可您怎么能把这么大个家放到夏姐儿手中?难道姑母忘了,夏姐儿自小失踪在外,十二岁才接回府。她能懂什么管家?别说管家了,恐怕跟唐氏都不怎么亲近。” 其实时老夫人清醒过来心里也有些后悔,感觉自己那会子就跟迷了心窍一样,整个心思完全围着那丫头转,恨不得让那丫头袭爵。 温姨娘见时老夫人表情略略松动,继续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姑母,您不觉得奇怪吗?她从前一直战战兢兢学规矩,学女红,学琴棋书画,就怕别人笑话她不是咱们侯府养大的嫡小姐,什么也不会。可如今……” 时老夫人忍着烦躁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其实夏姐儿根本不像她表现的那么聪明能干,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 时老夫人不由坐起身,皱着眉头,“你是说……” 温姨娘点点头,十分肯定,“定是时成逸!夏姐儿被他利用了!” 她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敢跑来找时老夫人。 实在太反常! 时安夏刚被找回来的时候,虽然也算机灵,但处处透着局促和小家子气,还有深深的不安。 就算对着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毫无亲近之意。 这两年来,她所有时间都扑在学习上,似乎要把失去的十年全补回来。但权贵世家错综复杂,规矩礼仪多不胜数,又哪是这么短的时间可以补得回来? 温姨娘无比肯定,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时老夫人被这一提醒,忽然想起来,“两年前,也是时成逸把她找回来的……” 彼时,时安夏去了海棠院,见母亲还在假装伤怀,但一双发红的眼睛像钩子般钩在时云起身上,却不能表露半分亲近之意。 她也望过去,便看见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的俊美少年。 他身上披着白色华贵长裘,露出里面靛蓝色流云滚边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玄纹腰带,脚蹬蓝缎黑底靴。 束起的墨发上简单嵌起白玉小冠,齐眉处戴了一条镶着澄蓝宝石的抹额。 他面若惨月,眉如墨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病态的贵气。 这就是她的亲哥哥!哪怕从小被温姨娘苛待,被折弯了脊梁,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却也还是掩不住他出挑的风仪。 时云兴那厮哪怕穿戴得再华丽,也真就不及她哥哥一根脚趾头。 时安夏远远朝时云起一笑;时云起也温温回了一笑。 他俩原也不是这几日才交好。 早在她两年前回府时,许多人包括时云兴对她都透着轻视和嘲笑。只有少许几人对她展现出善意。 其中就有时云起。他悄悄跟她说话,跟她细说府里的规矩。让她在如履薄冰时,感受到温暖。 上辈子是她不好,没把他护住。这一生,说什么都要让这个亲哥哥如意顺遂。 侯府二房这一脉,共育有五子。 除去十六岁的时云兴和时云起,下面还有十三岁的时云静,八岁的时云鹏,最小的时云舒才一岁多。 此时几个姨娘带着儿子在海棠院的漫花厅里候着,心中忐忑不安。 从早上时安夏差人来吩咐他们去海棠院,大家心里就有数。 这是正妻要挑嫡子养在膝下了。 众人心里又喜又忧,怕被挑中,又怕没被挑中。 一旦被挑中,自己就不能随时见到儿子了。 可嫡子的资源不是庶子可比。尤其主院这位还是护国公府的嫡长女,那泼天的富贵啊,谁不眼馋? 时安夏担心母亲的表情露馅,忙将时老夫人的意思传达下来,让时云起即刻搬进海棠院。 众人皆惊,怎会挑上起哥儿?孩子都成年了,这会子养在膝下能养得亲吗? 可仔细一想,又明白了。以老夫人那自私自利的性子,怎肯将这好事让给别人?当然是紧着自己娘家血脉了。 一时间,众姨娘都对老夫人和温姨娘生出了不满之心。 时安夏轻松加把柴,让火苗燃得更旺些,“母亲,祖母要把掌家权给女儿。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母亲可要指点一下才行。” 轰!火苗骤然窜得老高!众人脸色五花八门,好看极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老夫人用掌家权换了时云起为嫡子,可谋得一手好算啊! 合着其他孩子不是她的亲孙子嘛? 时安夏将厅中人的反应瞧得清清楚楚。 只有抱着小云舒的韩姨娘始终低着头,好似跟她全无关系的样子。 这时,唐氏开口问,“我想养着舒哥儿,韩姨娘,你可愿意?” 韩姨娘惊慌地抱紧儿子站起身,“夫人,您说什么?” 时安夏柔声重复,“母亲说,想把舒哥儿养在膝下,你可愿意?若是不愿,母亲也不勉强。” 韩姨娘红了眼睛。 她有心疾,本就活不长。拼了命生下儿子,身体更是羸弱,走几步就喘。 她做梦都害怕自己死了,没人管她儿子。 一听这话,哪还有别的想法,忙跪在唐氏面前,“愿意,妾身愿意的……” 第21章 什么时候顺行天意都不晚 韩姨娘进府时间短,对夫人也不了解。但夫人从不搓磨她们这些做妾室的,想来是个心善的人。 只是再怎样,她也不敢随便生出心思,让儿子成为嫡子。 这会子夫人都亲自开口了,她还有什么迟疑,只觉得跟做梦一般。 海棠院这边收了时云舒为嫡子的事,很快就传回了荷安院。 来报信的是海棠院的严妈妈。 她是唐氏嫁入侯府后,时老夫人派过去伺候的。这些年一步一步得了唐氏的信任,许多事都不防着她。 时老夫人听了严妈妈的禀报,急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收了舒哥儿为嫡子?” 那怎么行?且不说舒哥儿这么小,等长大还要等十几年才成气候。 就刚刚她亲自去找了阳玄先生,问有没有破局之法。 阳玄先生回答得十分隐晦,说一切顺天而行,方能成运。逆天而行,自然衰败。 时老夫人把这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里了,“那求教阳玄先生,若是如今命格复位,能不能挽救颓势?” 阳玄先生答,“什么时候顺行天意都不晚。只是世上自诩聪明的人太多,自作孽,不可活。” 瞧,阳玄先生都说了,什么时候顺行天意都不晚! 可见命格复位才是如今的头等大事,绝不能让唐氏坏她好事。 当初她有多想把时云起偷出来,现在就有多想把时云起给塞回去。 严妈妈继续道,“老夫人别急。您若想让起少爷记在夫人名下为嫡长子,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时老夫人抬起疑惑的眼,“哦?” 严妈妈压低了声儿,“虽然夫人只收了舒少爷为嫡子,但起少爷如今也被留在海棠院的东厢房里。夫人说,起少爷救大小姐有功,要让他留在那里养病。夫人会请申大夫常驻侯府,专门给起少爷瞧病呢。” “哪个申大夫?” “还有哪个申大夫?京城最有名的申大夫,不就是同安医馆那个多少人都请不到的申大夫?”严妈妈喜滋滋的,“起少爷是个有福的,那申大夫这两日正好住在定国公府。大小姐说,会去信让她大舅母帮忙请人。” 时老夫人五味杂陈,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受。 早前她心悸,派人往同安医馆去了四趟,愣没找到人。 如今唐氏母女为了起哥儿竟然上心了,还出动定国公府的嫡长女,护国公府的大儿媳亲自去请。 呵呵!时老夫人冷笑,她这个祖母的脸面当真就不是脸面!在孙女儿心里,她还比不上一个小辈。 同时,她也更渴望权势,渴望儿子孙子争气,更渴望侯府能有起势的一天。 到那时,别说一个申大夫了,就是十个申大夫都要哭着求着让她挑! 正做美梦,又听严妈妈说,“只要起少爷在海棠院养伤养个三六九个月的,还怕处不出母子情深来?到时您想把起少爷拉走,夫人还得眼巴巴求着看儿子,您说是也不是?” 时老夫人也知道有些事急不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那就先养着吧,身子骨儿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她现在就指着这孙儿转运呢。 严妈妈继续禀报,“如今起少爷住东厢房,舒少爷住西厢房。听说还要重新配置伺候的人,夫人要亲自挑选。” 时老夫人点点头,“让她随便挑。只要对起哥儿和舒哥儿好,都紧着海棠院挑。” 她这会子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掌家权给夏姐儿了,若是不给,没得伤了那两母女的心。 给吧,若夏姐儿被时成逸给蛊惑了,她岂不是把整个侯府都拱手相让了? 再看看吧! 那边温姨娘也收到了消息,说时云起搬进了海棠院的东厢房。 “这个逆子!他就算搬进海棠院,老娘也是他亲娘!他要敢对老娘不好,老娘就让他在外面抬不起头来!”温姨娘气得把手上的茶杯砸个稀巴烂,倏地起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把他弄回来!看唐楚君敢不敢把我怎样!” 时安柔忙拦住去路,“娘,如今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大小姐她……” 温姨娘一把推开女儿,怒气冲冲,“一个小丫头而已,她懂什么?我不给她点教训,她都骑你老娘头上了!” 时安柔心道,你是忘了这几日被时安夏算计得有多惨吗?你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呢! 温姨娘往日在侯府顺风顺水惯了,确实选择性遗忘了昨日的狼狈,只当还是那些个可以颐指气使的日子。 时安柔压下心头的烦躁,努力游说,“娘,听女儿一次行么?至少在女儿嫁入晋王府之前,先别惹她。等女儿得势以后,您还怕没有机会收拾她?到时你想怎样就怎样,好吗?” 温姨娘迟疑了几分,“那晋王殿下……当真欢喜你?” “娘!”时安柔又嗔又羞的样子,很好地掩饰了那晚的谎言,“晋王殿下那么尊贵的人,他的心思,女儿哪能知晓?女儿也不过是跟他有过几面之缘,他见女儿的马车坏在路上,便顺道送女儿回来而已。别的话,倒是什么都没说。” 温姨娘听得心中喜悦,看这女儿顺眼了些,笑道,“那就是了。晋王殿下那么忙的人,要是路上碰着一个就送回家,不得忙死?” 时安柔羞怯地低下头,“娘,千万别说出去。万一不成,女儿的名节可怎么办?” 温姨娘心里却想得十分深远。 名节这种东西也就是世家贵女们看得重。作为庶出的女儿如果能进晋王府,顶天也就是个妾室,连晋王侧妃都争不上。 不过,晋王的妾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妾可比。万一今后那晋王殿下成了新帝…… 她忽然小声问,“柔儿,你不是做过梦吗?那么灵验,能梦到兴哥儿落水而死,那你可有梦到晋王殿下……嗯?” “什么?”时安柔一时没反应过来。 温姨娘心头一片火热,用口型神秘地问,“当皇帝?” 时安柔只怔愣了一瞬,便点点头,“是,荣光帝就是晋王殿下。” 连帝号都梦到了,这还能有假?温姨娘从来没看女儿这么顺眼过。 时安柔怕温姨娘坏事,只得叮嘱一句,“娘,那就是个梦,当不得真。你可千万别在外面乱说,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第22章 她从心底里不敢惹时安夏 你娘又不傻!”温姨娘白了时安柔一眼,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脑袋,“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最好能让晋王不得不早些娶你。如此一来,你可就成了那个势力老婆子的心肝宝贝儿,她得把你当眼珠子护着。” 时安柔没敢说时安夏是晋王侧妃,是荣光帝的宠妃,贵妃,景德皇后,是瑜庆帝的惠正皇太后…… 时安柔从小就是作为时云兴以后的助力养着,鲜少会得到温姨娘这般宠爱。 她很贪恋亲娘对她的这副好脸色。 她如今并不能真正确定时安夏到底有没有重生。只听母亲说了昨儿发生在魏家的事,其实不足以说明什么。 毕竟时安夏本来就有那样的手段可以搅动风云,不然人家怎么可能从晋王侧妃一路爬到太后的位置? 每次都在所有人以为她陷入绝境快死的时候,她又重新站起来了。 时安柔从心底里不敢惹时安夏。 她就想着,尽可能阻止时安夏和晋王殿下见面的可能性。 如果最后失败了,时安夏还是嫁给了晋王。她就努力讨好大小姐,坚定加入大小姐的阵营。 哪怕复刻上辈子,参考大小姐阵营里的几位嫔妃,哪个不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心里正打着小九九,冷不丁就听到温姨娘问,“你给娘说说,梦里时安夏那死丫头是不是过得很惨?” 时安柔心里一慌,差点咬了舌头,“没,没梦到她。” 温姨娘脸色有些失望,很想从女儿嘴里听到诸如“时安夏暴毙”或者“时安夏嫁个低贱男人,被活活打死”之类。 她是非常相信女儿这个梦的,能在半个多月前预言她儿子的死因和死期,比那阳玄先生都更灵验。 温姨娘越问越多。 时安柔招架不住了,只得捂着脑袋,“娘,您别问了。我那梦混乱得很,很多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嗯……我成了晋王侧妃,就没了……” “晋王侧妃?”这个饼好吃!温姨娘骤然发现自己女儿长得好看,条儿又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 时安柔感觉她娘要吃人,目光闪躲,“娘,那就是个梦而已。” 温姨娘笑起来,附和着,“是,是是是,梦而已。娘给你悄悄筹谋起来就不是梦了。” 事在人为嘛!只要敢想,就没什么实现不了。 就好比她儿子时云兴,一个庶子不就当了十几年侯府嫡长孙护国公府外孙嘛? 没有什么实现不了,就看敢不敢想。 傍晚时分,申大夫住进了侯府的安蓉院,与阳玄先生住的月华院比邻而居。 这是时安夏派人去请示过时老夫人后,得到首肯才安排下的。 平日这些事都是温姨娘在管。 但现在时老夫人正倚重唐氏母女,不好让孙女儿去找温姨娘商量。只得派院里的嬷嬷去收温姨娘手上的对牌钥匙、账册以及府中奴仆的身契。 如此侯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侯府掌中馈的要换人了。 温姨娘气得咬碎了牙,还好有女儿画的饼傍身,转移了注意力,不然得当场气晕过去。 时安夏却知,以时老夫人的性子,定是不会把掌家权干净利落交出来。 不过她和时老夫人想的都一样,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不急,慢慢耗着,来日方长呢。 时安夏亲自带着申大夫,去了荷安院给时老夫人和老侯爷请了个平安脉。 如此一招,就把时老夫人那口别扭气儿给顺过来许多。 申大夫是个少话的,方子却刷刷刷开了不少。 时老夫人悄悄问时安夏,“申大夫的诊金怎么算?” 时安夏道,“祖母您是知道的,申大夫平日里诊金就不便宜,还得排着队请。如今申大夫肯住在咱们侯府,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 时老夫人点点头,“这倒是。” 时安夏又道,“因着我大舅母的亲叔叔早年对申大夫有恩,所以申大夫才卖了这个面子答应过来。他自己提出三个月只要一百两,吃住归咱们侯府管。” 时老夫人倒是个识货的,并没有听到一百两银子就倒抽口凉气。 实话实说,一个普通大夫请到家里住三个月,也就十两银子。 但申大夫是普通大夫吗?那是请都请不到的人,所以不贵。 尤其一府老小,都可以让申大夫瞧瞧,不用白不用嘛。 时安夏摸透了时老夫人的心思,“祖母,尚且不论瞧病,就是传出去申大夫住在咱们府里,那上门请人的拜帖都接不过来。哪户人家不得高看咱们侯府一眼?” 时老夫人彻底喜笑颜开了,“对对对,夏姐儿想得周到。切不可慢待了申大夫!你多调几个人过去侍候着。” “是,祖母。”时安夏嫣然一笑。 时老夫人被这笑晃花了眼睛,无端就觉出这笑容有种繁花似锦的意味儿。 她叫来身边的邢妈妈,“这几日,你跟着夏姐儿,看看她要调些什么人手,尽量紧着她来。” 这便一点一点开始放权了。 邢妈妈应了声,“是。”便朝着时安夏屈膝一福,“老奴随时听候大小姐差遣。” 时安夏便给申大夫的院子挑人去了,又暂时给云起云舒两位哥儿各挑了两名打杂的三等丫环,均是平日不得脸的家生子。 忙完这些,刚在偏厅坐了不到半柱香,便是见着海棠院的钟嬷嬷来了。 时安夏示意钟嬷嬷坐下说,还赐了茶盏。 钟嬷嬷谢了恩,也只堪堪侧坐了小半身子,“姑娘,咱们在京城只有十家铺子,八个庄子,其余产业主要集中在江州,西城以及岚州。夫人在出嫁后的第一年,就交给了万叔打理。万叔每到年节会来交一次账,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时安夏知道这个万叔,所以也不多问,只点点头道,“今日先清点京城铺子账目。” 既然时老夫人拖拖拉拉攥着管家权不放手,她就想先把母亲的嫁妆整理出来。 唐楚君自己不管事,听到女儿愿意打理她嫁妆的产业,自是有多少交多少,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钟嬷嬷起身示意小厮将打了封条的箱子抬进屋,又带了十个掌柜进屋。 “大小姐好。”掌柜们齐声问好。 时安夏抬起头打量,却并未赐座,只是单刀直入地问,“你们中有哪些人的身契在我母亲手里?”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大小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第23章 哪来这么不要脸的表妹 半晌,才有一人慢腾腾走了出来,“大小姐,小人一家的身契都在夫人手里。” 时安夏微微颔首,随即便换了个说法,“还有人愿意签订身契的吗?我可以按照每人三十两买你们的身契,另外以后每月的月银涨至五两。” 几人面面相觑,各自心中都打起了算盘。 三十两的身契实属诱人。就算他们是掌柜,市面上也不过顶天值二十两。至于月银五两,也是翻了一倍多。 如今他们的月银只有二两银子,倒也是能让一家老小温饱无忧了。 但签了身契就是奴籍,心里多少有点不乐意。能维持现状,谁愿意卖身为奴? 况且以他们现在的积蓄来看,三十两已看不上眼。 几人谁也没说话。 时安夏见状,淡淡开口,“给你们一个时辰想清楚,愿意签的可以来找我。若是等我开箱查完账,恐怕就没这个价了。” 众掌柜大惊失色。 谭妈妈适时看了北茴一眼。 北茴会意,“众掌柜心里应该有数。你们手上管的这些铺子,这么多年没什么长进。如今我们姑娘接手,自是要想办法盘活。” 几个掌柜都低下了头,知对方说得不错。 生意一年比一年差,如今不过是堪堪保本,盈余不多。好在主家也不上心,没挑他们的错处。 北茴又道,“姑娘心善,念着你们从年轻时就在铺子里做活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不论账目上查出生意有多差,只要不是贪墨,都可以既往不咎。只是姑娘向来不用没有身契的掌柜,你们自己想清楚。”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不签身契连活儿都没了,不是你想不签就不签的问题。 几人灰溜溜去了偏厅商议。只有那个本来就签过身契的掌柜十分悠闲。 时安夏正准备翻翻呈上来的账本,又听南雁进来报,“姑娘,桂嫂一家来了。” 时安夏淡声道,“带进来吧。” 北茴见她家姑娘短短两日下巴都瘦尖了,心疼得紧,忙过去给她捏肩。 手一放到肩膀上,硌手。姑娘实在太瘦了!她脑子里在想,要让厨房做些什么才能给姑娘好好补补。 桂嫂带着一家人进屋,向时安夏请了安,便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北茴打量了一个来回,道,“你们都要签卖身契进侯府做活儿?”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尖着嗓子问,“那得看侯府给多少银子了。前日里东安街那边有户人家,出二十两买我这样一个……” “做通房?”北茴打断。 那姑娘顿时面色通红,“那,那当然不是,肯定是做一等丫环呀。” 北茴冷睨她一眼,“就你?三等丫环都够不上,还一等!你觉得我们侯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哎,你怎么说话的?我……” 时安夏皱着眉头,淡漠的,“聒噪!掌嘴!” 谭妈妈顺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那姑娘捂着被打红的脸,瞬间蔫了。 桂嫂本来还担心自家小姑子杨玉花会被这一巴掌打得更闹,谁知竟委委屈屈就这么站到了她哥身后。 合着这就是个窝里横啊。 谭妈妈沉声道,“七两一个大人,五两一个小孩,签完卖身契就是侯府的人。”顿了一下,又指着杨玉花道,“你!我们侯府不要!” 杨玉花气得低着头直翻三角眼,可就是不敢吭声。 她本来就只是来看热闹,根本没打算卖身为奴,所以才敢像刚才那般指手画脚。 她头天就和哥哥说好,反正侄女小蝶只是个吃闲饭的丫头,如果侯府肯要,就把人卖了。 如此既能给家里省个人的饭,还能弄点银子。只是怕桂嫂不同意,才没提前打招呼。 杨玉花自己不想来是一回事,但人家根本不要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现在倒是不敢吭声,却把这笔账算在了桂嫂头上。 杨玉花觉得就是嫂子在害她。 主家这么厉害,动不动就掌嘴。可她嫂子在家是怎么说的?说主家特别和善,体恤下人。 这不就是想诓她为奴吗? 既然主家这般好,那就让你女儿卖身为奴好了。她忙朝她哥递了个眼色。 她哥会意,“我,我们,不,不卖身,就,就,就……” 见他结结巴巴,他身边的另一个姑娘忙接过话,“回主家,我们就是送这丫头过来看看,别瞧她小,但能干着呢,什么活儿都能干。” 桂嫂虽然本就打算让女儿跟着自己进府,但真到了这时候,眼看着一家子全都算计自己女儿,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不可置信地哭道,“蝶儿才九岁,你们就舍得把她卖了?不是说好带她来看看而已吗?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卖身,却卖我女儿?” 当着厉害主家的面,桂嫂的男人和小姑子倒也不敢造次。 只是她那表妹知道机不可失,“表姐,你也想开点。蝶儿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跟着你到侯府享福也是她的造化。再说,等我给表姐夫生了儿子,家里更是转不开身。” 桂嫂被这不要脸的话气得混身发抖,“黄碧莲,你死了男人就跑来跟我抢男人?你到底要不要脸?是不是要我把这男人让给你啊!” “咦,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撵你!”表妹摸了摸肚子,“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怪我?再好的牛耕你这块破田,也长不出好芽来!” 时安夏厌恶极了,“桂嫂,你哪来这么不要脸的表妹?没得污了本姑娘的耳朵!” 桂嫂才想起自家姑娘还未出阁,忙面红耳赤跪下请罪。 谭妈妈见姑娘已经翻开账目在看,显是不耐烦了,便板着脸问,“桂嫂,你们家要是没有诚意卖身进府,就不要耽搁大小姐的时间。家里事儿回家商量!再问一次,有谁要卖身进府,没有就出去!” 那三个人互望一眼,齐齐把小蝶往前一推,“她!” 杨玉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蝶儿的月银……” 谭妈妈冷冷哼了一声,“侯府替你们养孩子,管吃管住,还想要月银?等十四岁以后能真正干活儿了再来谈月银。要卖就卖,不卖赶紧走人。” “卖卖卖!”小蝶她爹生怕五两银子被搅黄了。 外面早有牙人等着作保,拿了标准的身契书进屋,按照流程问询一番后,便书写了一份完整契书,让小蝶的父亲和母亲按了手印。 时安夏让人拿了五两银子给桂嫂家男人。打发走这家人时,那边掌柜们也考虑好了…… 第24章 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几人中,除了杨掌柜,其余人都表示愿意签身契,以后听大小姐差遣。 官府牙人便把这几个人的身契也一并办了。 待人走后,时安夏让人把杨掌柜的账册挑出来,又叫来东蓠吩咐,“你盯着他,看看他去找谁,做了什么。” 东蓠领命去了。 时安夏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她看着黑寂的夜色中,灯笼在檐下温温亮着,发出暖黄的光。 莫名有点想母亲。有些话,前世没来得及问。这一世,总要问问清楚。 时安夏便踩着积雪,去了海棠院。刚到门口,就见韩姨娘咳嗽着踮起脚尖在往院里望。 韩姨娘身边的婢女杏儿慌忙跪下,“见过大……大小姐。” 韩姨娘一扭头瞧见时安夏,也是大惊失色,赶紧低了头,“见过大小姐。妾身这就离开。” 时安夏问,“姨娘这是惦记舒哥儿了?” 韩姨娘越发紧张,忙摇头否认,“不,不是,妾身只是想着舒哥儿刚到一个陌生地方,他可能,可能会不乖,别惹了夫人不快。” 时安夏打量起对面的女人。年纪很轻,顶多比自己大五六岁的模样。 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眉间满是化不开的忧愁,让人一见就觉得她在这世间过得艰难而苦涩。 如果没记错,韩姨娘应该是在两年之后就病死了。舒哥儿还很小,结果被温姨娘要过去也养死了。 时安夏温温一笑,在飘着飞雪的夜里格外温暖,“姨娘不要紧张。你以后想看舒哥儿,尽管来看就是了。走吧,随我进去。” “不,不用了。”韩姨娘忙从袖中拿出一个拨浪鼓,颤颤递过去,乞求道,“劳烦大小姐把这个给舒哥儿,一摇,他就不哭了。” 时安夏不接拨浪鼓,顺势拉着韩姨娘一起进院子,“叫你去,你就去吧。你去哄哄舒哥儿,我还能找我母亲说会体己话。” “好,好吧。”韩姨娘涨红了脸,只觉得这姑娘真好啊。明明是成全自己,还说得好像让自己帮忙似的,“谢谢大小姐。” 她感激地朝着时安夏的背影深深一福,一直目送到没了人影,才转身进西厢房。 那边,唐楚君在东厢房里守着睡觉的儿子。 原本这么大的儿子已算成年男子,她是不该这么寸步不离守着他的。 可是那缺失的十六年,是她胸口的痛。 她看着儿子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心如刀割,疼得喘不上气来。 本来她想说实话,说他是她的亲生儿子。 奈何时云起发了高热,申大夫来看过之后,给他开了药。等退了烧,他便安静熟睡了。 但睡得并不安稳,像一只惊恐的小狗,蜷缩在床上,双手交叉抱着肩膀,显然经常用这个姿势躲避挨打。 唐楚君看得心酸极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比曾经知道时云兴死了还难过百倍。 钟嬷嬷进屋来,低声附耳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唐楚君这才擦干眼泪,去了自己所住的正屋。 她进去的时候,看见女儿一个人孤单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 “夏儿。”唐楚君想说,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可话到嘴边,她莫名咽下了。 许是欠了儿子十六年的时间;许是看到女儿纤瘦孤独的背影,又忽然想起,她还欠了这个女儿整整十年的时间。 眼泪莫名模糊了双眼。 时安夏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母亲已是泪流满面。 刹那间,她鼻子也酸酸的。 活了两世,她才有机会这般细细端详母亲。 那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眉间隐有哀愁,唇畔噙着疏离和伤感。 时安夏第一次艰难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话,“母亲可是不喜夏儿?” 唐楚君愣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一把搂紧女儿,“夏儿!母亲怎么可能不喜夏儿?” “那为何……”时安夏没忍住哽咽,“为何母亲对夏儿只有客气和疏离?” 曾经作为一国太后,最为遗憾的,莫过于有个不争气的父亲,更有个早逝且对她清冷的母亲。 她两岁多在京城走失,自小四处飘零,学会看人眼色,从微小动作和表情就能洞察人心。 直到十二岁被大伯找回来,才知自己原是这样高门大户的嫡女。 她惶恐不安,又希望自己被亲人认可。所以拼命学习,想让自己对家族有所助益。 起初侯府二房这边的人不怎么看得起她,连奴才们都看人下菜碟。 唯有时云起和韩姨娘,从没对她使绊子。 唐楚君对她也不是不好,只是太客气了。 所以她很想问个明白,“因为母亲不喜父亲,所以也不喜夏儿么?” 唐楚君摇头,泪水汹涌,“夏儿,对不起,是母亲把你弄丢的,母亲心里实在内疚。母亲又怎会不喜夏儿?” 时光割裂十年之久,她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在女儿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不在女儿身边。 那一天是怎么失去女儿的呢?是因为她的过失。 听说时成逸与人议亲,还订下交换庚帖的日子,她崩溃了,在马车里哭了许久。 恍惚回到侯府后,她就发现女儿不见了。那一刻不止是崩溃,更是天崩地裂。 她第一次在侯府大发脾气,狠心发卖了失职的乳母,从此疯狂寻找女儿的踪迹。 国公府在找,侯府也在找。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时成逸竟然将时安夏带回来了。 唐楚君再次见到时安夏的时候,心中激动得几乎晕厥。但没有想象的拥抱,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相拥哭泣。 那个又瘦又小的姑娘在她面前,用十分不标准的动作,行了个礼,“见过母亲。” 唐楚君生生抑制了所有情绪,将她亲手扶起,轻声道,“回家就好。” 她一直是个懦弱的人,在亲事上如此,在女儿的事上亦是如此。 此刻唐楚君被女儿骤然一问,心中多年压抑的情绪翻滚得澎湃汹涌,“夏儿,是母亲把你弄丢了!在你走丢的日日夜夜里,母亲没有一刻不想着你。” 时安夏忽然就明白过来,不是母亲不爱她,是不知道要怎么爱她。战战兢兢表达着爱意,所以显得清冷又疏离。 她曾经没有机会问。 可母亲对时云兴的死都那般痛苦,说明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原因迁怒于她。 这一世,终于问到了答案。 时安夏心头一松,眼泪盈了满眶,却终究还是把那股酸涩的泪意逼回去。 她轻轻偎在母亲怀里,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喃喃道,“母亲,我们要和哥哥好好过这一世!” 唐楚君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将女儿抱在怀里,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母亲再也不会把你和起儿弄丢了!” 第25章 黄粱美梦 钟嬷嬷隔着纱帘来报,说云起少爷醒了。 母女二人便去了东厢房。 时云起挣扎着要起床行礼,被唐楚君一把按住。 时云起涨红了脸,小心翼翼的,“儿子见过母亲。” 唐楚君的手按在儿子瘦骨嶙峋的肩膀上,悲从中来,刚整理好的妆容又乱了,泪眼朦胧,“我可怜的儿子,我的儿啊……” 时云起有些怔愣。 从下午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母亲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 他后来才知道,母亲要从庶子中挑选一个作为嫡子来养。 他内心不是不期盼的。 从小到大,他从不知道娘亲的怀抱是什么样的,只知道温姨娘一直对他耳提面命,时时提醒他庶子的身份,提醒他生来就下贱,更提醒他一切要以云兴少爷为尊。 在蔷薇院里居住的时候,他哪怕饭吃多了一口,都会被温姨娘打得鼻青脸肿。 后来长大一点,温姨娘就不会再打他的脸了,只是想着法子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留下伤痕。 家里的庶子们都叫夫人为“母亲”,但他多希望夫人真的是他的母亲啊。 这个温柔的女子会在无人时,悄悄塞给他桂花糕,蜜饯,或者是香软可口的柿饼。 他尝过的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是这个女子带给他的。 她就是他整个灰暗世界里唯一的那束光。 所以在母亲的亲生女儿安夏妹妹被找回来后,府里大多数人都嘲笑她,欺负她,看她笑话的时候,他也会悄悄去跟安夏妹妹认真说起府里的规矩,什么样的场合应该注意什么,避开什么。 可是他已经十六岁,母亲不会要一个长大了的庶子当嫡子。 他理解她选择舒哥儿,孩子小,不认人,容易跟养母亲近。 可母亲不知道的是,认人的孩子在受过太多苦难之后,遇到温暖才会更加想要抱紧,想要亲近。 其实,他也很想亲近母亲的。 只是终究,他的梦破灭了。 可为什么母亲又哭得这般伤心?他不明白。 时安夏静静站在一旁,瞧着眼前五官精致出挑的少年,分明应该有着最锦绣璀璨的人生,却在一个寒冷早晨,死在青楼后门外的肮脏水沟里。 传说是在青楼里为抢个姑娘起了争执,被几个人用麻袋套着脑袋打死的。 又听说,温姨娘嫌弃他给侯府丢人,拒不收尸。 时安夏那时在宫中已然四面楚歌,无暇顾及,便传信给大伯替她善后。 大伯后来回信说,时云起根本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人折磨侮辱致死。 那时,她还不知道时云起是她亲哥哥。 直到她成为北翼国最尊贵的女子,当年接生婆的孙女才冒着杀头的危险把秘密说了出来。 那一刻她隐隐猜测出,也许时云起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只是那时温姨娘早已死了,连报仇的对象都找不到。 一想到哥哥死得凄惨,时安夏的呼吸都变得凝重起来。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还有机会救她可怜的哥哥。这么想着,便朝他轻轻一福,“夏儿见过哥哥。” 时云起再次僵住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以前,时安夏都叫他“云起哥哥”。 他已经很满足了。她是嫡出大小姐,竟然肯喊他这样下贱的庶子为“云起哥哥”。 但今日不同。 那声“哥哥”听起来十分悦耳,就好像他们是一家人。 这个念头一起,他鼻子就酸了。 他不配啊!他这般下贱之人,哪里配有这么好的母亲和妹妹? 时云起低下头,不敢看她们的眼睛,“云起无能,没救回云兴少爷,愧对母亲厚爱。” 大家都以为是他救回了时安夏。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跳下水后,看见时安夏和魏采菱都快被水冲走,是时安夏当机立断把溺水的魏采菱推给了他。 他救的人,其实是魏采菱。 母亲莫不是因为这个,才对他…… 这会子唐楚君泪如雨下,心疼得都快裂开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安夏见状走上前,仰头与他对视,眸里泛着温暖的光,三言两语撕开了这段隐藏十六年的真相,“哥哥,当年温姨娘将你和时云兴互换了。你才是我亲哥哥,是母亲的嫡子。时云兴,不过是偷了你人生的冒牌货。” 时云起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身上新伤旧痕都变得刺疼无比。目光迷离又不可置信地望了望唐氏,又望了望时安夏,骤然倒下,没了知觉。 再醒转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子里空空荡荡。 他动一下,身上就疼得快要爆开。没忍住,冷嘶了一声。 就这一声,便惊了屋外的人。 是唐楚君端着药碗进来,“起儿,你可算醒了。高热两日,把我吓坏了。” “母亲……”时云起怔怔看着眼前温婉的妇人,感觉像是做了一场黄粱美梦,“我梦到,梦到……” 他说不下去了,觉得很羞耻,竟然因为嫡母选子,怕自己选不上,而做了自己是嫡母亲生儿子的梦。 唐楚君极力忍住就要掉下的眼泪,将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纤手覆住儿子的额头,“起儿,那不是梦。你妹妹说的都是真话,你是为娘的亲生儿子。” 时云起贪婪注视着这张温柔的脸,生怕一眨眼,母亲就变成那个狰狞又可怕的女人。 他看得太过用力,视线渐渐模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四目相对,唐楚君终没忍住,滚烫的眼泪也滴在儿子的手上。 她哽咽的声音,将空气染得悲凉了几分,“起儿,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又怎能弥补那么多年的伤害? 她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女儿。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忽然想起早前女儿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母亲,我们要和哥哥好好过这一世。” 就当前十六年是上辈子吧!为母则刚,从这一刻起,她要振作起来,为儿女撑起一片天。 唐氏将眼泪擦掉,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一勺一勺喂儿子喝药。 时云起坐起身,声音小得像蚊子,“母亲,儿子可以自己来。” 唐氏不由分说横他一眼,“你身上有伤,乖乖吃药。” 时云起低着头,乖乖就着勺子喝药,耳朵红了一大片,唇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只是泪意又莫名翻滚,开始是哽咽,然后变成嚎啕大哭。 第26章 升迁梦破灭 #压在心底的奢望,竟然变成真的了。时云起好害怕啊,怕一切都是他的想象,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哭泣,以后再也不哭了。 他要笑,要勇敢。 他有温柔宽容的母亲,有美丽聪明的妹妹。他的余生,要拼尽全力护着她们。 唐楚君忽然觉得人生十分圆满,儿子俊秀,女儿聪慧,这场错嫁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于时成轩,只要他离远点,别来扰她清静碍她眼,她就能把这日子红红火火过下去。 她的余生,是要为一双儿女打算的。 唐楚君次日就换了色彩明亮的裙袄。 这是嫂嫂一个月前才差人送来的新衣,京城最时兴的款式,料子也是稀有的云锦贡缎。 她早前对生活十分将就,足不出院,也就很少穿得这般隆重。 如今她儿子活得好好的,女儿又贴心能干,自然应该打扮体面。 不止她收拾得雍容华贵,整个海棠院的人都被下令换了新衣。 丫环婆子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擦灰洒扫,连梁上的灰尘都抹得干干净净。 “瞧着咱们夫人得了嫡子,心情大好呢。” “兴少爷这才刚走,她就养了别人的孩子为嫡子,多少还是让人寒心。” “你懂什么?兴少爷不学无术,在外浪荡得很,不止被京城所有书院拒之门外,听说还惹上过人命官司。” “好像是这样。咱们夫人听了这些,气了好几日,这会子想通了。与其让这么个败家子败坏咱们侯府的名声,还不如死了的好。” “嘘,小点声!到底是嫡子,夫人是不是心里真放下了,谁也不知道。” “反正瞧着啊,不止舒少爷是嫡子,起少爷要不了多久,也会成为嫡子,还是咱们侯府独一份的嫡长孙。” 海棠院的景况传到蔷薇院,温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又砸了一套杯子。 “她们还说了什么?”温姨娘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来报信的,是海棠院的香嫂,在厨房做杂活儿的,“她们说,兴少爷的字儿都是起少爷写的,作的诗文也都是起少爷帮的忙。兴少爷就是个废物,根本比不上起少爷。起少爷在那养病,养着养着,迟早要成嫡子,夫人对起少爷可照顾了……哦,还说,亏得兴少爷死了,不然平白污了侯府的名声。” 温姨娘满眼猩红,眼泪掉下来。 她的儿啊,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这般作贱! 她不会放过这些人!她要发卖了嚼舌根的贱蹄子们! 她拭干泪水,眉眼阴戾,“刘妈妈,去把府上奴仆的身契给我拿来!” 刘妈妈怔了一瞬,才弯腰陪着小心,“姨娘,您忘记了,府上的身契头两天就被老夫人拿走了啊。” 仿佛是印证这话,刑妈妈进了蔷薇院,在帘外扬声道,“温姨娘,随老奴去点个库吧。” 温姨娘怄得想吐血。 这两日真就是一点也没闲着。老夫人要收走她的掌家权,已经派了好几个嬷嬷来跟她交接各种账目。 这是一点余地不留了。 她去求过时老夫人,但没用,嘴巴说干了,那死老婆子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 但看时老夫人那架势,应该是想自己先管着中馈,不会那么快放权给唐氏母女。 再努努力,说不定还有转圜机会。温姨娘安慰自己。 她这些年管着中馈,零零碎碎没少贪。但数额都不大,因为侯府也没什么大的可以被她贪。 最大的就是唐楚君的嫁妆。可她基本没染指过,因为她一直觉得那迟早是她儿子的东西。除了…… 邢妈妈见温姨娘阴沉着脸发呆,面上的不悦就显了出来,“温姨娘快点吧,老奴盘了库还要去给老夫人回话呢。” 温姨娘狠狠瞪一眼,“催什么?没看见我在想事情吗?” 邢妈妈也不惯着她,“温姨娘以为磨蹭就可以不清点库存不盘账了吗?老夫人说了,账目若是对不上,就开你的私库清账。” 温姨娘又惊又怒,“你敢!” 邢妈妈微微一弯腰,“不想开私库,就请吧,早结清早好。” 但那堆搅成一团乱麻的烂账还没清完,温姨娘就惊闻,时成轩的升迁梦破灭了。 时成轩失魂落魄回到侯府,直接去了荷安院。 垂头丧气往椅上一躺,闭上眼,蔫蔫的,“完了完了!” 时老夫人一瞅这模样,心直往下掉,“怎的?轩儿,升迁结果出来了?” 时成轩鼻子里怏怏哼了一声。 时老夫人怄得闷闷不乐,坐在一旁相对无言。 三年前,儿子也是这模样。 请客喝酒没少搞,就是升不上去。 还以为今年有所不同,谁知……其实准确来说,也确实有所不同。 时成轩有气无力开口,“年后我得去翰林院。” 当时姜大人的原话是这样的,“本官举荐你去翰林院,虽是平调,只要你好好用心,相信很快就有机会。” 把时成轩调去翰林院,姜佑深是有考量的。 时成轩在礼部已经混了多年,办事不是说能力差,那是一点也没有。偶尔办个官民的婚丧嫁娶都能错漏百出,闹出笑话。 礼部现在是完全不敢把什么事交到他手里。 但翰林院不同。这里就是文人养名气,做学问的地方。 当然不能让时成轩亲自去编撰文集,修订旧本。但以他的资历,以他家建安侯的背景,管理一下新晋文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万一这里面的文人以后做出些名堂来,他也能与有荣焉沾点光。 至少翰林院这种地方,能减少给家人惹祸端的机会,碌碌无为过一生的比比皆是。没谁会笑话谁,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说白了,谁叫他有个好女儿呢?姜佑深就是想还时安夏一个人情。 他已经跟翰林院那边打了招呼,分配几个有前途的文士在时成轩手下便是。 末了,姜佑深还叮嘱一番,“你们侯府的风评实在是一言难尽。不好好处理,以后也很难。你好自为之。” 时成轩没有半分喜悦,只觉姜佑深把他当累赘给扔出了礼部。 时老夫人也作如是想,并且咬牙切齿把所有责任全归咎到温姨娘头上,“要不是温慧仪闹那出,你何至于如此?” 第27章 保你步步高升 l时成轩深觉如此。 尽管他已经作出补救,但坊间的茶楼书馆,哪哪都在说他们侯府仗势欺人。明明是魏家小姐派人去救人,却反被侯府诬陷。 说书先生还把温姨娘教唆奴仆闹事,又欠百姓工钱闹上官府写成了段子,一时满京城都在议论侯府行事不要脸。 这种情况下,姜佑深这么爱惜羽毛的人会为他着想才怪。 母子俩正在你一言我一语骂温姨娘坏事,就见时安夏满面喜色进屋来。 她先是请了安,才喜气洋洋道,“恭喜父亲!” 时成轩一脸恙色,衰衰的,“何喜之有啊?” 时安夏坐到时老夫人的软榻边,笑道,“父亲调去了翰林院,不值得高兴吗?” “平调。”时成轩摆了摆手,“不值一提,还不如原先的礼部呢。” 在他看来,起码礼部还能收点好处。翰林院那鬼地方,一点油水都没有。 时安夏正色道,“此言差矣。父亲想想,当朝除了兵部和武将们,有几个大臣重臣没在翰林院待过?” “是……吗?”时成轩疑惑坐直身。 时安夏点点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父亲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女儿再问父亲,分到你手下的文士都是些谁?” 时成轩想了半天,“好像有个叫……什么贤?” “朱羽贤,前年进士榜第十八。”时安夏眼睛亮晶晶的。 这位仁兄挨到她当太后的时候,已经专职为她草拟奏令,参与很多重大决议。 时成轩身体坐直了点,又想了半天,“好像还有个叫吴林?” “吴长林,前年进士榜第十。” 此人后来位居御史,出了名的冷面不讲私情,正直得让人恨。 曾被荣光帝贬去漠州任知府,在那里兢兢业业干了五六年,愣是把鸟不拉屎的漠州打造成了北翼稳如磐石的边陲重镇。 她亲自下旨把吴长林调回京的时候,据说漠州百姓十里长街下跪相送,场面十分感人。 时成轩来了兴趣,“还有,还有个叫……黄月?” “黄醒月,前年进士榜第六十二名。” 这个人有点意思。诗文一绝,傲骨清风,这是说得好听的。 说得不好听呢,则是虽写得一手好文章,但人情世故极差,对时事也不关心,因此很难在朝廷有一席之地。 他很穷,却以双足踏遍北翼大江南北,游走过万千市井小巷。他知民疾,却对民疾视若无睹,这导致他的仕途停滞不前。 说白了,给他个风花雪月或者游记类的命题,他定能给你弄个华而不实令人惊艳的诗赋出来。但若应对治理国家的策论,他就显得十分木讷。 这样的人用好了,可以装点门面;用不好,就容易坏事。 时成轩又说了几个名字,均是时安夏的前世老熟人。 她便知,姜佑深看似没帮忙,实则是在还她情。 也只有时成轩这等目光短浅的蠢人,才会觉得升迁是唯一出路。 上一世,时成轩在时老夫人的操作下,利用她这个晋王侧妃的光环,从礼部调去吏部,很是风光了一阵。 结果惹了大祸,连累她也举步维艰。 如今只要她把父亲看管好,这一世就能少闯点祸。 时老夫人听了时安夏这一通分析,心情也似乎好了很多,“听夏姐儿这话,你父亲还走了个好去处?” “那是自然。”时安夏先铺垫好,“父亲过去以后,少说话,多看书。那几个文士自己知道要做哪些事,您别过多插手。多关心他们生活上的事就够了,哦,切忌带他们出去喝酒吃肉,更不要去逛……嗯,什么不好的地方。” 时成轩听得两眼闪着愚蠢的光,就记住了仨字儿,“多看书?” 别人看书费眼,他看书费的是命啊! 时安夏忙安抚,“您不看书也行。您就去您自己的地儿待着,别打扰他们就可以了。我母亲说了,您要是肯听话,不到处惹事儿,她能保你步步高升。”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最后这几句话管用。 时成轩眼睛亮了,“真的?” 时安夏诚恳点点头,“我母亲是这么说的。” “行!”时成轩拍了拍胸脯,“今儿我就去你母亲院里歇着。” 时安夏:“……”大可不必啊! 她想了想措辞,“母亲刚经历丧子之痛,准备吃斋念佛一百日。父亲还是别去扰了母亲的清修。” “这样啊,”时成轩倒也不纠结,“好吧,那让你母亲注意身体。为父准备明天就正式上任去。” “愿父亲在翰林院事事如愿。”时安夏乖顺的。 时成轩却疑惑,“对了,你一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翰林院那些人的?” 他连名字都没记全,女儿却能准确说出人家的进士排名。这太不可思议了。 时安夏对自己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十分满意。她刚知道,她哥哥时云起也可以。 他们兄妹俩真是受老天爷偏爱啊。 她早就想好了理由,谎话编得顺顺溜,“因着父亲要升迁,母亲找舅母要来了礼部官员的基本资料,女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又因着云起哥哥明年要参加春闱,母亲又找舅母要来了历年考题以及历年进士榜名单。女儿正巧记性不错,就记在了脑子里,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时成轩惊呆了。 时老夫人也惊呆了。 两人惊呆的点,都乱七八糟。 唐楚君变得这般上心?夏儿记性如此之好?起儿明年要参加春闱? 就忽然热血沸腾起来,他们二房也开始干正事了! 尤其时老夫人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自她嫁入侯府,没有一天不操心,没有一天不担心。 不管怎么筹谋,都感觉看不到希望一样。 丈夫平庸,儿子无能,孙子是草包,谁能体会她心里的苦啊! 温姨娘却在这个时候打帘进来了,“给姑母请安。老爷也在这啊,正好,妾身有事跟老爷商量。” 时成轩皱眉,满脸嫌弃,“你能有什么事?” 温姨娘这几日被查账查得头晕脑胀,急需做件大事转移时老夫人的注意力,同时挽回自己在姑母和老爷心里的形象。 她低眉柔顺道,“听说老爷平调去了翰林院。妾身想了想,如果只是平调,应该可以去求求袁大人,让您平调去户部,妾身跟袁大人的……夫人有些交情……” 第28章 惊才绝艳的是起哥儿 在温姨娘想来,翰林院自然没有户部好。 户部是皇帝的钱袋子,谁能不重视管钱的人? 以她自己为例,掌家的时候多风光,多受人尊敬。现在呢,掌家权被收,连不长眼的奴才都能来呲她几句。 若在早前,温姨娘这话对时成轩应该是有效的。但现在嘛,刚吃了自家好闺女画的饼,就吃不下别的了。 他神情十分冷淡,“我觉得翰林院没什么不好。”他顿了一下,抬起头,“你跟袁大人的夫人有交情?确定不是跟他的小妾有交情?” 以前他不爱拿这些话刺她,但这回把升迁搞砸,温姨娘是罪魁祸首,那就没什么怜香惜玉的说法了。 温姨娘闻言面红耳赤,偏偏还不能反驳。 袁大人的正牌夫人虽不如唐氏身份显贵,但也出自书香门第,自不会跟她一个妾室交好。 倒是袁大人的小妾梁氏,因着同乡的缘故,与她极为投缘。 两人时不时就约着见面。总之温姨娘也没少出馊主意祸祸袁家。 她本想着手里捏着梁氏的把柄,可以让其去吹吹枕头风。 只要把老爷的事儿办成了,之前闯的祸就能一笔勾销,还能把掌家权重新要过来,那就不存在清不清账一说了。 但现在老爷一脸漠然,压根不想听她说话。 时安夏也无视温姨娘,全当她是空气,“父亲,您新官上任,母亲说要为您宴请同僚。” 这话时成轩爱听,肉眼可见的高兴,“当真?” 时安夏点点头,“但母亲说,您是平调,不宜大办,就随意请您主管的那几个文士到家中小聚即可。” 时成轩一脸茫然,“哦,不是请上头那几个?” “自然不是。翰林院与别地儿不同,父亲您可千万别胡乱邀约,否则说不定就得罪了人,令人不喜。”时安夏见时成轩顿时没了热情,又温温道,“母亲会根据那几位的喜好,选一些恰当的礼物送过去,您不必忧心。” “不忧心!”时成轩也不是不知好赖,顺嘴道,“夫人她有心,我自然不忧心。” 温姨娘眼见这父慈女孝的画面,便想起此前时成轩提到唐楚君说过的话,“她看我不顺眼,我看她还不顺眼呢!要不是母亲逼着我娶她,我能娶这么个木头人回来吗?” 如今却是唐楚君面都不必露,在老爷这里竟成了事事为他操心的“有心人”。 温姨娘暗恨。 时安夏冷眼看着,声音却多了几分温度和柔软,“其实母亲宴请您手下那几位同僚,倒也不全是为了父亲您。母亲还想让云起哥哥和他们见见面,涨些见识。” 时老夫人恍然大悟,手一拍椅子扶手,激动道,“楚君想得周到啊!” 时成轩这才反应过来,那几位都是进士榜上的人,甚至有些名次还十分靠前。 若是自己儿子得了这些人的指点,岂非事半功倍! 不由得对自己夫人的远见和眼光佩服起来,“还是夫人她有眼光!” 时老夫人便是重新审视起唐氏母女,瞧着嫡孙女全心全意为自己父亲出谋划策的样子倒不似作假,看起来也不像是和大房串通一气。 如此心头又松动了一些,觉得掌家权是该给了唐氏母女才像样。 众人散了后,时老夫人便让人去叫了海棠院的严妈妈来问话。 严妈妈禀报道,“老奴瞧着,夫人确实心软了,时时关心起少爷的伤情。不过,老奴近身去看过起少爷,那一身伤啊!您是没瞧见,有的地方骨头都露出来了。连申大夫都说,打下人都不是这么个打法。” “这个温慧仪!”时老夫人听得心抽抽,“李嬷嬷,去喊她过来!” 门外的温姨娘本来正在偷听,闻言吓一跳,赶紧跟守门的陈妈妈打了个手势,一溜烟跑了。 陈妈妈那日被罚在雪地里跪五个时辰,两条腿差点废了。 要不是大小姐后来又到老夫人跟前替她求情,让她去明松堂把时辰跪满,恐怕她这条老命都要没了。 这会子她要死不活地守在门外,一言不发,什么都不想说。随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是看出来了,温姨娘和时老夫人都不是东西,对她这么重要得力的下人一点不留情面。以后要再想叫她卖命,嗯哼,那是不能了。 李嬷嬷去请温姨娘时,严妈妈还在继续汇报,语气里带了些喜悦,“倒是有个好消息,老夫人听了定能高兴。” 时老夫人却想的是,得让起哥儿早些好起来,别误了跟那几个文士交好的机会。 唐氏好容易为他筹谋,他得抓住机会。 如今唐氏定是看在起哥儿救了她女儿的份上,才关爱有加。若是过了这阵热度,恐怕就淡了。 严妈妈凑近身来,悄声道,“听说兴少爷早前那些被人颂扬的诗文,其实是起少爷所作。” “什么?”时老夫人顿时来了精神,“此话当真?” 严妈妈脸上笑得灿烂,“海棠院里的人都这么传,老奴也辨不来真假。不过老奴琢磨,应该是起少爷怕做不成嫡子,主动跟夫人和大小姐说起的。您想,若起少爷能干些,夫人也有了倚仗,何苦非得收个那么小的舒少爷养在膝下。万一又养出个浪荡纨绔……咳,老奴多嘴。”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便轻轻掌了自己一嘴。 时老夫人却是一拍桌,喜笑颜开,“那就对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为何曾经那么相信兴哥儿能出人头地,完全是因为他八岁就表现得惊才绝艳,连松山书院的夫子都赞不绝口,还说将来名扬京城指日可待。 结果没等到名扬京城,倒是得知被所有书院拒之门外的消息。 这会子终于醒悟过来,惊才绝艳的那个,原来是起哥儿! 想让起哥儿成为嫡子的心思,更加热切起来。 谁知李嬷嬷风风火火来禀,“老夫人,不好了,温姨娘跑去海棠院抢起少爷去了!” 时老夫人眼皮重重一跳,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走,去海棠院!” 谁破坏她命格复位的计划,谁就是她的敌人! 这个温慧仪早该处理了! 待她赶到海棠院时,就听见温姨娘正扯着喉咙在号哭,“儿啊!我的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能因为想做嫡子,就不要我这娘啊!虽然我只是个低贱的姨娘,但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啊……” 第29章 阿猫阿狗上蹿下跳 时老夫人都要气炸了。 温慧仪这个搅家精是要彻底毁掉侯府的前程啊! 她这么一哭嚎下来,侯府人多嘴杂。但凡有人随口往外传那么几句,时云起就会背上趋炎附势,狼心狗肺的名声。 当今明德帝最是重礼法,绝看不上这样的臣子。 这温慧仪就是铁了心要让起哥儿前途尽毁,哪怕以后会试高中榜首,去到殿试,皇帝也会因这些传言废弃他。 时老夫人想到这些,重重一顿手里的拐杖,“温慧仪,你闹够了没有!” 温姨娘闹这一出完全是因为刚才被时安夏刺激狠了。 一想到唐氏尽心为时云起铺路,有国公府的助力,有侯府上上下下的支持,时云起定能青云直上,她就嫉妒得面目狰狞。 因为她非常清楚时云起是个多么聪明好学的人,但凡他愚钝一些,她也不会想尽办法折磨他。 要不是因为当初兴哥儿时不时会用到时云起,按她的想法,直接弄傻弄死,方能消了她心头的妒忌。 凭什么她的儿子死了,而唐楚君的儿子还能有大好前程,锦绣人生?凭什么这俩母子还能亲亲热热母慈子孝呢? 她气昏头了,完全忘记女儿叫她不要轻举妄动的话,脑袋一扬,“姑母,我没闹!我就是想要回起哥儿!” 唐楚君似乎刚听到动静,在几个丫环婆子的簇拥下,从正屋走出来,雍容华贵站在主屋廊下,冷眼瞧着跳梁小丑一般的温姨娘。 她美饰华服着身,端起国公府嫡女的架子,自有一股威严气度,“看来是本夫人太纵着府里姨娘,才养成撒泼打滚的市井恶习。从明日起,辰时初全都过来给本夫人立规矩!” 温姨娘惊呆了,不止被唐氏这番话惊了,更是被唐氏脱胎换骨的美貌气质所震慑。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进府时,第一次见到唐氏的场景。 那时的唐氏也美得令人嫉妒,却脆弱不堪,神思恍惚,与这侯府格格不入。 自打换子之后,温姨娘见着唐氏,内心都有种说不出的优越感,仿佛对方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温姨娘早就忘记,自己是个妾室。而唐楚君才是过了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正妻。 只要唐楚君想,这侯府就轻而易举是唐楚君手中之物。包括温姨娘名义上的儿子时云起,也同样是唐楚君想要就要的儿子。 她在这里撒泼打滚,丝毫不起作用。 唐楚君高高在上驻立廊下,疏离又敷衍地朝着时老夫人行了一礼,“见过母亲,让母亲见笑了。儿媳以往过于懈怠,才让不懂规矩的阿猫阿狗在侯府里上蹿下跳。” 时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有种被指桑骂槐的屈辱感。 温姨娘是她娘家人。唐楚君骂温姨娘是不懂规矩的阿猫阿狗,岂非也是说她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自她嫁入侯府,时家族老们一直不认可她,不待见她,当着她面都经常冷言冷语说“娶妻娶贤”,不就是在敲打她?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被儿媳隐晦骂了,还不能说什么。 早前她看中对方是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设计搅散了唐楚君和时成逸的姻缘。 千盼万盼把唐楚君盼进了门,让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 谁知唐楚君真就除去那一张脸能看,根本没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对侯府半点不关心,对夫君更是形如陌路。 真不怪他儿子后宅一大串,谁受得了正妻是这副冷冰冰的态度? 如今唐楚君好容易对她儿子上心一点,拿出了正室的气魄。她又心里不痛快,只是不敢随意说出什么伤和气的话来。 双方就那么僵在了漫天飞雪的院子里。 还是唐楚君先开口,“既然温姨娘口口声声想见儿子,那就进屋瞧瞧吧。母亲也正好看看,这些个不懂规矩的东西,是如何虐待咱们侯府的子嗣。” 温姨娘慌了,后悔没听女儿的话,万万不该如此轻举妄动。 可现在为时已晚,情急之下,便捂着脑袋惨叫一声,晕倒在地。 到底是自家侄女儿,又朝夕相伴十几年,时老夫人想着申大夫就在府里,便条件反射喊了一句,“快,去请申大夫来看看!” “不必麻烦!”唐楚君目光沉沉,朝身边钟嬷嬷使了个眼色。 对方立时会意,招呼了两个丫头,端着两木盆冷水就朝温姨娘泼去。 这凛凛寒冬,温姨娘哪受得住,一下子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又哭又跳像个小丑,“唐楚君!你……” 话没说完,就被钟嬷嬷反手一巴掌打了个踉跄。 唐楚君沉声道,“押她进去!”又抬眸对上时老夫人惊诧的眼,“母亲请!” 时老夫人被唐楚君那双冰寒如霜的眸子看得背脊直发凉,竟半分婆母气势都拿捏不住,便听话地跟着进了东厢房。 屋内烧了好几盆炭火,非常暖和。 时云起睡着了,闭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苍白羸弱。 听到动静,他惊醒过来,有些惶恐,说着就要翻身起床请安,“祖母,母亲,你们来了……” 愣是略过了后面全身颤抖湿漉漉的温姨娘。他不想看见那个人,怕自己会忍不住大骂她无耻。 妹妹叮嘱过他,叫他忍耐,如今还不是揭露真相的时候。 他低头掩去了眸中戾气。 唐楚君伸手将他按下,“你且躺着。祖母疼你,来看看你身上的伤。” 时云起乖乖躺下,任由母亲轻轻掀开棉被,露出穿着中衣削瘦的身子。 他顺势翻身趴在床上,将衣裳掀了上去。 饶是时老夫人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那满背纵横交错的新伤旧痕惊得“啊”了一声,“怎的,怎的这样?” 那背上肌肤无一块完好。新伤皮肉翻裂,旧疾虽然愈合,但肉长得七歪八扭。有的地方深深拱出来,有的地方又凹进去,也不知是用什么利器才能弄出这样的伤来。 唐楚君极力忍住泪水,声音冷寒,“母亲,您看到了,妾室就是这样虐待侯府子嗣的。如此行径,还能指望侯府有什么光景前程?” 时老夫人颤抖着双手,说不出话来。心虚下,又是后悔又是惊怒。 第30章 好好肃肃侯府这股风气 时老夫人是参与换子不假,但她从没想过要把起哥儿害成这样。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自己的亲孙子,她再怎么狠心也不至于希望亲孙子受如此狠毒的折磨。 她只是想把嫡子的资源多分些给她娘家一脉,想让娘家血脉能沾点国公府的光而已。 她也是希望侯府能好啊! 时老夫人急怒攻心,气儿都喘不匀了,“造孽!造孽啊!” 唐楚君冷着脸,再次强调,“儿媳平日不理府中事务,疏于管理后宅,养成了妾室狠毒的性子。从今往后,儿媳必要立一立侯府的规矩,还请母亲支持。” 时老夫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看着唐氏忽然支棱起来,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莫名又有一种被迷了心窍的微妙感,总觉得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走。 侧身就看见温慧那张丧脸,哪还能深想别的,拿着拐杖就朝人头上打去。 这一拐杖砸得很实,正中温姨娘的脑袋。 只听一声惨叫,温姨娘捂着的脑门流血了。她脑门上的伤口原就没好,此时更是疼得锥心刺骨。 但身体上的疼痛,却不如内心恐惧来得更甚。 温姨娘知时云起的伤势瞒不住了,只得跪下哭诉,“起儿,娘也是为你好,怕你不成材,怕你不学好,才对你严加管教啊……起儿,娘错了!娘是妾室,在这侯府里根本没有地位。娘也是想督促你有出息,不敢一日让你有所懈怠……起儿,娘错了,你原谅娘啊。” 时老夫人听得生气。别人不知这侄女的嘴脸,她还能不知道? 只是以前大家在一条绳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现在温慧仪还想阻止起哥儿成为嫡子,她万万不能答应。 尤其瞧见起哥儿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势,她怒从心起,又一拐杖下去,打在温慧仪的右肩上。 温姨娘痛得跪着扑到床前,抓住时云起的手,凶狠的目光一闪即逝,死死拽着,“起儿,你是娘的心头肉,娘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离开娘的身边。” 时云起受到惊吓,奋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眼神里盛满了恨意。 他原本生来就该是嫡子,就算不在意嫡子的风光,也会在意自己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他曾经的确卑微,感觉自己下贱。 倒并非因着庶出身份,而是因为他有一个恶毒的母亲。 他将衣衫拉下,撑着身子坐好,才凉凉抬起冷眸,“姨娘为我好,所以不给我吃饱饭?夏日割破我的手指,在伤口上撒盐;冬日晚上不让我睡觉,令我穿着单衣跪在雪地里……还不止,姨娘在我十二岁时,就让丁寡妇……来,来对我行男女之事……” 他只觉一股屈辱的腥甜涌上喉头。 但他没哭,拼命忍着,就那么死死盯着温姨娘,眸里翻滚着滔天仇恨,“我不肯从了丁寡妇,姨娘便让人挖个坑,把我活埋了……试问,有哪一个做母亲的,会这么对儿子?我实在怀疑,我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温姨娘心脏狠狠一跳。 时老夫人的心脏也狠狠一跳。 谁也没发现,唐楚君黑沉眸底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决绝和阴冷。 她的心脏仿佛被儿子的话刺出个大窟窿,哗哗透着寒风,说出的话也阴寒无比,“来人,把温姨娘拖出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很快,就有小厮上前来拉温姨娘。 温姨娘尖叫着推开小厮,扑到时老夫人脚边,“姑母救命!起儿胡说的!他恨我,因为他没救兴哥儿我一气之下鞭打了他,他胡说的!他那是气话!姑母救我……” “楚君……”时老夫人想着,这二十杖下去,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唐楚君凉凉看过来,“母亲,今日这顿杖,我是一定要行的。否则姨娘们有样学样,都这么对待侯府子嗣,岂非乱套?” 时老夫人挤出个尴尬的笑,“那,那倒不至于……” “今日母亲若是一意孤行袒护温氏,那儿媳自请和离出府,再不管侯府之事!”唐楚君冷硬决绝,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时老夫人心头一凛,忽地想起刚才夏姐儿说唐楚君一心一意正在为丈夫筹谋,顿时就变了风向,“何至于闹到什么和离的地步?楚君你是正妻,早该拿出正妻的样子,好好肃肃侯府这股风气。” 唐楚君冷笑着微微一福,“儿媳自当听母亲的!”猛地沉声怒喝,“把温姨娘拖出去!打!” 温姨娘被这声“打”吓得魂飞魄散,全身无力。 时老夫人更是第一次见识到国公府嫡长女的威严,再不复往日的温软淡漠,只余熊熊怒火。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唐楚君是不是知道了换子真相,否则为何会为了一个庶子气成这样?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她觉得唐楚君如果真知晓了真相,就不会把云舒也收来养在膝下。 很快,院子里传来一声声惨叫。 敦实的棍棒一棒一棒打在温姨娘屁股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温姨娘穿在外面的棉裤被扒,只留了一层单薄的白色亵裤遮羞。 十杖下去,血就渗出来了。十五杖下去,血和亵裤已经糊成一团。 亏得是在侯府中行刑,打人棍子的小厮都下手轻,又是全打在臀部位置,不会造成内腑出血。 是以二十杖打完,温姨娘晕是晕过去,但人还死不了。 唐楚君这口恶气却没出够,堵得整个人都绷得死紧。 她恨死自己了!这么多年浑浑噩噩,伤春悲秋。儿子离得这么近,却屈辱又悲惨地活了十六年! 她这颗心,再一次裂得稀碎。 时老夫人莫名从唐楚君眼里看到了一种陌生的阴沉,没来由一阵心悸。再看时,仿佛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时安夏出府办事,得到消息赶至海棠院时,杖刑已经结束,温姨娘也被人送回了蔷薇院。 只有时老夫人和唐楚君都坐在正厅里沉默对峙。 时安夏请过安后,温温缓和着气氛,“祖母,母亲这些日子心里愧疚。总说,她若多花些心思管管后宅,哥哥不至于胡作非为闹到命都没了;云起哥哥也不至于伤成这样没人知道。” 第31章 不改族谱就算不得我儿子 唐楚君的脸色并不因女儿的解释缓和半分,只沉默坐着生闷气。 时老夫人却点点头,长叹一声顺着话头劝道,“楚君啊,兴儿已经走了,是他无福,你且莫要多想。” 说出这话时,她已经完全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对孙儿的眷恋。 一个无用的人罢了! 唐氏心头冷笑,面上却装作哽咽的样子,“是!” 时老夫人见对方听劝,语气也温和了不少,“起儿和兴儿同一天出生,又一般大。你能为了起哥儿动气,说明你这个做嫡母的心善。起哥儿可怜哪,既是如此,不如你允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他好了,今后你也有依靠,这不是很好吗?” 唐楚君没回话,反而去看时安夏。 时安夏会意,也柔声劝,“母亲,云起哥哥虽是温姨娘的儿子,但您也看到了,温姨娘对他不好,这母子情早就没了。再说,云起哥哥是个知恩图报的,您对他好,他能感受到。您不必太有顾虑。” 唐楚君无声点点头,似乎是默认了。 时老夫人松了口气,感叹道,“妾室生养的所有孩子,原本就该是你这正房娘子的孩子。” 唐楚君忽然问得认真,“母亲似乎很在意儿媳接不接受起哥儿?” 时老夫人虽心虚,但这次回答得十分有底气,“起哥儿惊才绝艳,是可造之材,更是能将咱们侯府发扬光大的唯一人选。他记在你名下,老身放心。” 唐楚君想了想,点头认同,“母亲说得对,靠夫君是靠不住的,不把侯府败光已经是万幸。” 时老夫人,“……”你是懂气人的,你夫君好歹是我唯一的儿子! 唐楚君应下,“起哥儿做嫡长子也不是不行,但儿媳要改族谱,宴请世家,让京城的权贵之家都知道我儿是时云起。” 时老夫人面露难色,“改族谱……”很难啊! 唐楚君见此顿时就不乐意了,“不改族谱就算不得我儿子!儿媳可当不得这费力不讨好的嫡母!” “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 唐楚君一副不肯吃亏的样子,“母亲若是答应,儿媳就把起哥儿当亲生儿子培养,还会去求我父亲,让起哥儿能去上国公府的族学。若是不答应,明日我就让起哥儿搬出去!以后我一心一意养舒哥儿!” 时老夫人的一颗心起起落落,“应应应,这事儿我应了。一会儿我就去找你父亲商量改族谱。” 曾经她不是没提醒过唐氏,应该让兴哥儿去国公府上族学。但唐氏拒绝了,宁可花更多银子去外面的书院。 外面书院哪有国公府族学强呢?那可是几个国公府早几辈人联手打造出来的书院,为的就是给皇上分忧。 从国公府族学出来的学子,基本不用参加科举,也能被重用。 时老夫人对此馋了好些年。 只是答应了儿媳改族谱,她又该怎么去跟时家族老们提?她忧愁地回到荷安院歇了片刻,便去了老侯爷院里。 老侯爷精神状态不好,见夫人来了,勉力坐起身,歪歪靠在枕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时老夫人见老侯爷两眼浑浊,头发又白了不少,话到嘴边咽下了,只忽然感叹道,“想起嫁给老爷竟然已有四十几年,时间过得真快啊。” 老侯爷一愣,“嗯”了一声。 “老爷……可有后悔过娶妾身?”时老夫人伸出手,握着老侯爷皮包骨的手,一时有些伤感。 老侯爷皱着眉头,咳了几声,再次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 时老夫人摇摇头,逼回了泪意,“老爷多心了,妾身就是觉得……觉得……累了。” 除了是累,还有后悔。 她不该由着一己之私被温慧仪撺掇换子酿成大错。要是没做那些事,也许今日不该是这番光景。 这几日由邢妈妈交上来的账目,已经看出侯府入不敷出多年,账面上的银子就算省吃俭用,也顶多只能维持三个月表面上的风光。 就算温慧仪把贪墨的还回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以她是打算要动唐楚君的嫁妆,但今日瞧着唐楚君那样儿,她害怕了。 那种惧怕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是底层小门小户对京城权贵天然的畏惧。 尤其她这个当婆母的,先搅了其姻缘,后换了人家儿子。 若是哪天真相暴露,她觉得唐楚君能当众杖责了她这婆母。 心累胆寒,就是她如今的处境。 可她在老侯爷这里得不到半分安慰,就忽然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在为谁操劳,为谁忧心? 她想问老侯爷能不能去求求族老改族谱。 还没开口,就听到老侯爷道,“累了就歇着,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自己去筹谋吧。反正爵位还能世袭一代,我不出错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时老夫人:“……” 话不投机半句都多!看看,就是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活了一辈子! 她起身走了。 老侯爷却在想那句,“老爷可有后悔过娶妾身?” 后悔吗?是后悔的! 当初先夫人死了,他娶了温如琴续弦。 娶她的原因其实比较可笑,是因为他去甘州办差的时候偶然遇见此女,发现她长得跟先夫人有几分相似。 倒不是说他跟先夫人的感情有多好,只是那几日总梦到先夫人难产时的凄厉叫声,让他整晚睡不着觉。 就觉得这可能是一种预兆。 况且于他而言,在京城已经谋不到好亲事了,娶一个外地的大户嫡女也算好姻缘。 后来他才发现,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娶谁都治不好。 娶进门后,老侯爷发现了端倪。 外地人就是外地人,哪怕是外地大户家的嫡女也处处透着小家子气。 爱算计,还蠢,跟京城贵女真是一点都比不了。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尤其时家族老们一个个都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更是烦不胜烦。 那边时老夫人出门后,在侯府里转了好大一圈,才发现枝条萧瑟,陈设灰败,处处都透着一种颓气。 想较之下,刚去过的海棠院简直生机勃勃,显得格外明亮温暖。 她脚步一顿,又看到一处好风景。 院子正门处的牌匾上,镶着簇簇红梅,几个大字在飞雪中迎风凤舞:夏时院。 第32章 红鹊从来没有背叛过她 夏时院里,南雁刚摆好晚膳。 时安夏低头漱口,又净完手,才拿起筷子吃起来。 南雁一边布菜,一边道,“今天真高兴,听说温姨娘回去后又吐了几口血。活该!让她这么狠心打起少爷!” 末了,她低声问,“姑娘,您说咱们夫人到底收不收起少爷做嫡子?” 时安夏抬头看一眼南雁没心没肺的样子,“你说呢?” 南雁想了想,认真分析起来,“夫人心善,看到起少爷的伤就动怒了。而且起少爷还救了姑娘。我想,夫人肯定会收起少爷为嫡子。只是这样一来,感觉夫人好吃亏哦,怎么算都是温姨娘得了便宜。” “那你说,是兴少爷好,还是起少爷好?”时安夏逗她。 南雁有些为难,这要怎么说? 时安夏挑眉,“但说无妨,本姑娘恕你无罪。” 南雁一咬牙,“那奴婢可真说了啊!兴少爷有好几次把红鹊堵在柴房里,要不是东篱姐姐赶得及时,只怕红鹊得投井去。” 这时,红鹊正好捧着炭盒进屋添炭。 闻言脸就红了,“南雁姐姐,事儿都过去了,别让姑娘听了添堵。再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时安夏朝红鹊看过去。 小姑娘年纪比她还小两岁,五官没长开,却已初见棱角。 红鹊生得美,肌肤赛雪,有一双毛茸茸的小鹿眼,樱桃小口,琼鼻小巧却挺翘。 上辈子作为她的陪嫁丫环进了晋王府,所有人都觉得红鹊乖巧好骗,便利用红鹊使计暗害她。 每次都被红鹊识破,让她躲过不少危险。 只是后来红鹊被晋王强要了。 红鹊一边担心她伤心难过,一边又担心她误会自己爬主子的床,很长一段时间都独自咽下苦水。 但后来这事还是被时安夏知道了。 时安夏那时对晋王殿下尚存几分幻想,也的确误会了红鹊,便冷落她,出言伤害她,甚至把她赶走。 红鹊就在她殿外跪着哭求原谅。 那时她觉得红鹊是为了做给晋王看,因为后来晋王的确为红鹊脱去奴籍,抬为侍妾。 两人从主仆关系变成了争宠的关系,令好些人看了笑话,也让两人渐行渐远。 时安夏虽生气,倒也不会刻意为难红鹊。她渐渐便知道,晋王这厮高兴时说的海誓山盟当不得半点真。 晋王成为荣光帝后,与时安夏生了嫌隙。最荒唐的时候,他将红鹊封为德妃。 这是妥妥打时安夏的脸,更是把没有世家大族做后盾的红鹊架在火上烤。 那会子时安夏才明白,晋王内心是如何阴暗。既依赖她,又防备她,甚至针对她。 而红鹊却是最可怜的人,在后宫中谨小慎微地苟活着。 在时安夏被打入冷宫时,是红鹊偷偷送食物棉衣过去。 在时安夏被人下药与人秽乱宫闱时,是红鹊毅然决然跑来将她塞进床底,然后褪了衣裳钻进被子,让来捉奸的人目瞪口呆。 时安夏是安全了,但红鹊被帝王之怒震得死无全尸。 后来时安夏将构陷她的人一窝端了,却再也换不回红鹊。 她永远记得红鹊哭着说,“姑娘,红鹊真的从来没有背叛过您。” …… 时安夏怔怔地看着红鹊,忽然淡笑着朝她招手,“过来!” 红鹊加了炭进盆,洗了手才走到跟前,“姑娘,您唤奴婢?” 时安夏将怀中的汤婆子塞给她,“手都冻红了,暖暖。” 红鹊笑,“奴婢不冷,姑娘快抱着暖和,别凉着了。”说着就要退下。 她是二等丫头,做的是房里的杂活,可不能在这站着偷懒。 时安夏抬头问南雁,“北茴呢?还没给红鹊升成一等丫头吗?” 北茴人未到,声先到,从外面顶着一身风雪掀帘而入,“姑娘,奴婢打算过完年一起调整。” 时安夏点点头,也不好打乱北茴的安排,便道,“红鹊,有委屈就找你北茴几个姐姐说,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 红鹊点点头,笑盈盈,“知道了,姑娘。我不委屈,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有什么委屈?” 时安夏深深看着她,半晌,嘴角逸出丝笑意,用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红鹊乐得快飘起来。她觉得自家姑娘看她的眼神……简直,太慈爱了。 刚走到大门口,便看见时老夫人往院里来,她又跑回去禀报。 时安夏忙起身迎出来,“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好孩子,”时老夫人伸手拉她,“瞧你穿得这般单薄,可别把身子骨给凉着了。” “谢祖母关心。祖母可用了晚膳?” 这一问,时老夫人才感觉有些饿了,“没呢,来你这蹭顿饭吧。” 时安夏扶着时老夫人进屋,又让人多垫上几个软垫,才请了人入座,“祖母将就着吃,孙女儿也刚开始。” 时老夫人见孙女儿行事妥帖,乖巧懂事。这颗本来极累的心,忽然慰贴不少。 祖孙俩其乐融融用着晚膳,闲话几句。 快吃完的时候,时老夫人像是忽然想起来,十分随意地问,“夏姐儿,当初你大伯是怎么找到你的?” 时安夏神色平静地回话,“孙女走丢的时候,年纪还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只记得两个字,楚君。我怕时间久了,会忘记这两个字,所以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说自己叫楚君……” 她八岁的时候,被卖到一个杂技团。 老团长对她不错,见她身条极好,容貌也出挑,便让人教她技艺。 她悟性强,又吃得苦,很快就在杂技团挑了大梁。 老团长的儿子姜彪却不是个东西,三十几岁的人了,游手好闲,好赌成性,还十分好色。 团里好几个年长的姐姐都遭了毒手。那会时安夏刚满十二岁,根本就是个孩子。 姜彪却早视她为囊中之物,平日里便动手动脚,出言污秽不堪。 那时候北茴也在杂技团,总是把她护在身后,和姜彪数次起冲突。 这姜彪便发了狠,将自个儿老父亲灌醉后,直接把北茴拖进屋中实施暴行。 团中其余姐妹怕事都躲回自己屋子,装作不知道。只有时安夏沉着冷静地从杂技团厨房里选了把趁手的刀,劈开房门,和北茴两人合力宰了姜彪。 尔后,两人拖着姜彪的尸体到后山上去埋掉…… 第33章 时安夏画饼 北茴年纪也不大,才十五岁。第一次杀人,整个人都在抖。 而时安夏更是吓傻了,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费力将尸体往山上拖。 就是这时候,山上下来两个人。 北茴想躲起来。可时安夏却仍旧拖尸往前走,并且越走越快。 北茴吓哭了,张口就喊了她的名字,“楚君!楚君!快停下!楚君快停下!” 就是这几句,使得那两人朝她们快速走过来。 其中之一,正是她大伯时成逸。 时老夫人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惊得头发都立起来了,背上也全是汗。 孙女却是面色平静,就连她身后站着的丫头北茴也是一样的神色淡漠。 时安夏问,“祖母可是怀疑孙女血统不正?” 时老夫人心中起了畏惧,“不,老身没有怀疑。” 时安夏凉凉一笑,“祖母怀疑也是正常的,只是后颈这处心形胎记,是太医都验证过,作不得假。再说,孙女这张脸完全就是我母亲的复刻版,祖母无需多虑。” 时老夫人知她说的是事实。 就算没胎记,那母女俩站在一处,只要人眼没瞎,都知道这是亲母女。 她其实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对你大伯应是十分感激才对。” 时安夏没有否认,“是啊,要不是大伯,孙女这会子还在浪迹天涯,受人欺辱。不过,”她顿了一下,缓缓道,“感激归感激,但孙女更在意自己今后的身份地位。若是咱们二房袭了爵位,孙女无论是议嫁还是做别的,人生境遇自是不同。您说对吗?” “那是当然。”时老夫人赞赏地点头,“你比你母亲清醒多了。” “我母亲不喜父亲,自然只想独自清静。” 时老夫人,“……”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时安夏又道,“所以就算咱们二房袭爵,还是要给大伯三叔四叔他们足够的宽容。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哪个世家大族会单打独斗。只有整个家族繁荣了,侯府才能欣欣向荣。” 时老夫人心头震撼,第一次感觉侯府的荣光离她如此之近。 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想把面前的孙女看个清楚。 小人儿的五官当真是与那唐氏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唐氏太过消瘦,整日沉郁,面色便带了一丝苦相。 孙女却是小脸圆圆,颜色昳丽,一颦一笑间都透着坚毅和果敢。目光幽深平静,仿佛不会因任何事起波澜。 甚至她偶尔的一笑,平白让人觉得眼前繁花似锦。 “若是让你掌家,你最想做什么?”时老夫人的心防已然松动。问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时安夏沉声答,“孙女想兴办侯府的族学堂,让全族的小辈都有学可上,然后选拔进行重点培养。孙女还会去国公府求外公和舅舅,让他们帮忙物色能担大任的先生来教学。祖母以为如何?” 时老夫人千想万想,没料到孙女竟有这般志向。 时安夏的饼没画完,“孙女还想因材施教,让族人学经商,学武艺。如果孙女所料不错,侯府已入不敷出多年,早就到了坐吃山空的境地。” 她没说的是,温姨娘掌着中馈,只管中饱私囊,根本不管侯府大家族的死活。 但时老夫人又怎会真的不知?就刚才还掰着手指头在算,账面上这点银子只够维持三个月的体面。 她苦啊! 她虽出生甘州大户嫡小姐,但自小学的也不过是女红、琴棋书画和相夫教子那一套。再出挑一点,就是把后宅管理好。 她嫁给老侯爷当继室后才发现,侯府不过是个空壳子。 到了老侯爷这一辈,侯府毫无建树,更无功勋。没有实权不说,连家当都不够看。 这些年,时老夫人搭进去自己不少嫁妆,也动用了不少先夫人的嫁妆,才勉强维持侯府的体面。 眼看自己一天天力不从心,唐氏又是个不管事的。 想着兴儿始终是温姨娘的血脉,以后温姨娘肯定是站在兴儿这头,所以把掌家权给了温姨娘,也算全了对娘家人的一片情谊。 她琢磨着,温姨娘就算昧了些东西,也是左荷包挪右荷包,终究都会落入兴儿之手,所以才放任不管。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兴儿死了,起儿成了嫡子。 温姨娘不止不会助力起儿,还有可能使绊子。 时老夫人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她是想夺权,但她希望的是二房兴盛。 只要二房兴盛,顺利袭爵,那她何苦内耗?自然是希望整个侯府都能有所发展,最好是所有族人都来帮衬他们二房。 说到底,她是自私了些,目光短浅了些,但她盼着侯府兴盛也是事实。 时安夏正是知道祖母的心思,才跟她苦口婆心讲这么多。 上一世,时老夫人成功让儿子时成轩袭了爵位,成为新一代容安伯爷。 没错,当朝侯爷没有功勋不能完全世袭爵位。 皇帝为了制衡,会让其降级,一点一点削弱老牌勋贵世家的势力,直至最后完全没落,成为历史的尘埃。 时成轩袭爵以后,没两年就惹出了乱子无法收场。 当时还是晋王侧妃的时安夏顺势进宫求得皇帝换人,直接把大伯时成逸提上来做了这容安伯。 时成逸也争气,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手段,哪怕倾尽族内最后一滴血,也要一路护着时安夏走向巅峰。 其实最后结局,也的确如老夫人所愿,整个侯府族人都来帮衬了他们二房。但她没有看到那一天。 时安夏深知,侯府之人不是没有血性,更不是没有才华,而是被时老夫人这样目光短浅的妇人折去了翅膀,限制了发展。 她瞧着时老夫人一脸动容,便知对方被打动了。 她继续画饼,“武学有天分的,可走武将之路;行商有天分的,便可为家族赚钱。咱们生得好时候,当今皇上允许为官的行商。只是各世家好面子,觉得行商丢了权贵的脸面,都只暗地进行,终究成不了气候。但孙女不这么想,孙女穷过,知银钱有多重要,更知谁也不会嫌银子多。所以孙女想做那独一份的皇商。” 皇商!时老夫人听得两耳发麻。虽也知孙女在给她画饼,但这不耽误她畅想未来美景。 尤其瞧见孙女谈吐冷静稳重,行事有条不紊。这颗充满疑虑的心,渐渐落了地。 她心潮澎湃离开了夏时院,向着身旁跟着的李嬷嬷道,“去把刑妈妈叫来,温慧仪这账是该清一清了。” 第34章 祖母知我是个狠人 北茴低声问,“姑娘,这回老夫人该心甘情愿把掌家权交出来了吧?” 时安夏笑着摇头,“难!你不懂祖母是个怎样的人。但饼已经给她画那么大了,她不交心里也很难受。只是这掌家权一旦交出来,想要再收回去就真的难了。可惜这侯府啊,就是个烂摊子!” “既是个烂摊子,那姑娘为何还想要接下来?”北茴不解。 照她想来,姑娘的母亲是国公府嫡女,不接这烂摊子,能过得更好,何苦费那心力? 时安夏望着窗外黑沉的天空,喃喃的,“独善其身的确轻松得多啊……” 只是她忘不了大伯的外家一族,上辈子是如何倾其所有助力她;还有大伯母,三叔母,四叔母的娘家,以及时家族中的好儿男们。 侯府是不好,甚至只是个空壳,但对于很多家族来讲,却也是难望其项的世家权贵。 比如大伯的外家祖辈都是商人,有钱,但没有地位。把女儿嫁进侯府,能攀上侯府这门亲事,哪怕在外行商,也诸多受益。 只可惜大伯的母亲难产死了,这份荣耀并没有持续多久。这是他外家许多人心里的遗憾。 时安夏自己也有打算,这辈子不想嫁人了。 就这么慢慢规划起来。 让有抱负的儿郎们施展才华,姑娘们嫁得如意郎君,让家族重现荣光,方不负这重生韶华。 至于荣华富贵,权利地位,上辈子争了一生,抢了一世,已经够了。何况,这侯府中其实另有乾坤…… 这么想着,心头大定。 北茴还有一点不解,“姑娘为何要把咱们杀人的事情说出来?大爷不是说了,这事要瞒下来,没得污了姑娘的名声。” 时安夏唇畔逸出个浅浅的笑,“放心,祖母会烂心里的。她更怕我这嫡长孙女污了侯府名声,所以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尤其现在温姨娘已经不被她信任。” 北茴埋怨起来,“姑娘您也是,人分明是我杀的,您做什么非得往自己身上揽?” “因为……我连人都杀过,祖母便知我是个狠人,不会轻易来惹我和母亲了。” 次日,时安夏禀过母亲,说要出府办事。 唐楚君应了,只叮嘱要多带些人出府,别让人给欺负了。 时安夏莞尔,遂了母亲的意。除了带着谭妈妈和北茴,还多带了些小厮出门。 不多会,马车稳稳驶出侯府大门。 门房今日格外殷勤,“大小姐走好,天寒地滑,大小姐出行定要注意安全。” 时安夏撩起马车帷幕,一派的雍容华贵,微微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幔。 一个人影惊鸿一瞥间,立刻朝远处马车跑去。 “姑娘,侯府那位大小姐可算出府了。” “走,跟上那辆马车。”一个轻柔的声音传出。 与此同时,时安夏问北茴,“马车跟上来了吗? 北茴答,“姑娘,跟上来了。” “那你快上马车,别凉着。”时安夏总想着北茴身体不好,关节疼痛,最是冷不得。 其实这会子的北茴,身子骨好着呢。刚跳上马车,就俏皮地抱紧她家好姑娘,“姑娘放心,北茴凉不着。” 时安夏其实不太能分得清前世今生,总之看到北茴就心疼,舍不得她冻着。见她一身寒气,忙将汤婆子塞她手里。 北茴又把汤婆子给她塞回来了,“哎哟,我的好姑娘,能不能爱惜下自个儿的身子。自从落水后,寒气入侵,您这咳嗽一直没断。” 时安夏就一路听她唠叨,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温温地笑着,只觉一切世间美好都在这些唠叨中。 到了富贵楼,时安夏找了个最里的雅间坐着。 不一会儿,后头那辆马车的人便找了过来。 那姑娘容颜秀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良好的教养,“采菱见过时小姐。” 时安夏抬眼望去,再次暗暗心惊,仿佛见到了那位曾经不死不休的魏贵妃。 只是眼前这位的美貌,十分低眉顺眼,毫无攻击性,与魏贵妃又是大相径庭。 “魏姑娘在我侯府外等了好几日,可是有事?”时安夏将一杯热茶推到对面,淡声道,“魏姑娘坐下说话吧。” 魏采菱依言落座,低头不敢直视对面贵女的眼睛,“采菱从心底里感激时小姐,言语不能表达万一。前几日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想送给时小姐以表心意。” 她没说的是,她跪着抄了一天一夜的经书,感动了路过的寂元大师。 此平安符是寂元大师亲手绘制而成。 时安夏却是接过平安符看了一眼后,眸色微微起了变化。寂元大师来京城了? 寂元大师可是上辈子最后将她送走的人。 当时寂元大师在她临终前双手合十,“太后挽江山社稷于悬崖,救万千百姓于水火,是有大功德之人,是北翼之幸,万民之福。愿太后来世所得皆所愿,不被风雪染,不被流言欺,平安度华年。” 其实在重生后,时安夏就曾借用过寂元大师的名号办私事。 那日宏达大师被请来给时云兴超度时,时安夏便让北茴偷偷送去一封信。 信中让宏达大师到侯府走个过场就走人,不必留下做法事。 落款是他师兄寂元大师的特殊记号,宏达大师丝毫没有怀疑。 谁知魏采菱竟然能从寂元大师手里求到平安符,也是个有缘人啊。 时安夏终于笑起来,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轮回的命运当真奇妙得很。” 魏采菱听得心头大震,感觉听懂了,又感觉没听懂。站起退开一步,朝时安夏深深磕了个头,准备告退。 时安夏却道,“说了我与魏姑娘一见如故,总要作实才好。” 魏采菱惶恐,“采菱不敢高攀,采菱知时小姐是为了保住采菱的名声才……” “不,魏姑娘多虑了。”时安夏笑着打断,“我是觉得魏姑娘兰心慧质,为人良善,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魏采菱受宠若惊,一时耳根子都红起来,重新坐回位置上。 “其实我是有些话想问问魏姑娘。” “采菱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魏采菱这几日出门,总是听到外面有人议论魏家小姐大义救人,她都脸红极了。 如今时小姐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不也得尽个力? 第35章 时小姐是我们家贵人 \\时安夏问,“如今魏府可是魏姑娘掌着中馈?” 魏采菱十分谦虚,“不瞒时小姐,我家里人丁稀少,族人不在京城,产业也不多,谈不上掌中馈,就是胡乱安排安排而已。那日随我出行的丫环们,除了老管家和门房,已是我家全部的下人了。” “想来魏姑娘是懂看账本的。”时安夏将一本册子推到对方面前,“请魏姑娘帮忙瞧瞧这账目可对?” 魏采菱应了声,沉稳地将册子翻开,眉目舒展又自信,就这般看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魏采菱抬头的时候,发现对面的时安夏也在低头看账本。 莫名便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新鲜和喜悦,觉得好似真的和时小姐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她想了想措辞才娓娓道,“时小姐,表面上看这账目是没有问题的。” “那不从表面看呢?”时安夏殷殷笑问。 魏采菱一看时安夏那神情,就知对方是在考自己,而不是真的请她帮忙。 她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正色道,“看这铺子是卖瓷器的,并且主营的是安州瓷器。进货价虽正常,但近半年的售价却不妥。” 时安夏应道,“我问过了,伙计说薄利多销,所以低价售卖,打个名气。” 魏采菱却道,“安州瓷器还需要打名气吗?哪家权贵大户人家不知道安州瓷器最好?这做法完全是多少钱买来就多少钱卖,相当于白忙活不赚钱。除非……只是铺子不赚钱,但有人赚了钱,卖的根本就不是安州瓷器。” 时安夏点头,“我也如是想。”说着,她朝北茴看去。 北茴忙将准备好的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菜碟呈上来,摆到了魏采菱面前。 时安夏道,“不知魏姑娘可分辨得出,哪一个是安州瓷器,哪一个又不是?” 魏采菱诧异地抬起头,“时小姐可是知道我母亲是安州人?我母亲的娘家就是在安州做瓷窑的。” 时安夏心道你家我可太熟了,熟得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过这一世,咱们互相帮扶着过吧,不然斗得太累,平白便宜了别人。 最好是郎有情妾有意,把这魏姑娘拐来做嫂嫂,那就完完全全是自家人。 时安夏心里美滋滋,面上也没有掩饰,“我想跟你家联手做生意,自然得知己知彼。” 魏采菱倒是没有什么不悦,只是实诚而又不卑不亢,“我外家的瓷窑在当地并不出名,规模也不大,只怕当不起时小姐的厚爱。” 说完,她便仔细观察起面前的两个菜碟来,用手摸质感,透光看色泽,轻敲盘身听声辨析。 须臾,她拿起左边的菜碟道,“这个是假的。”又拿起右边的菜碟,“这个也是假的。但两个假的还不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时安夏笑道,“我果然没找错人。那我再考考魏姑娘,这两个菜碟分别出自哪里?” 魏采菱刚才就想说全的,又怕时姑娘觉得自己卖弄,所以就说了一半藏拙,“左边来自甘州,右边来自束州。” 时安夏抚掌笑,“妙啊,魏姑娘,这都能看出来。” 魏采菱便说了一些识别真假货,辨别出产地的小诀窍。 时安夏满意极了,“那就请魏姑娘回去与魏大人魏夫人商量商量,可愿与侯府一起做这安州瓷器的营生?” 魏采菱点头应下,“无论成与不成,采菱都谢时小姐厚爱。” 其实他们魏家哪有不愿意的?她外家的瓷窑明明是当地手艺最好的,却因没有背景,常被人盘剥压价。 外祖父是手艺人,对瓷器要求极高,所出的瓷器自然是精品。若能跟时小姐合作,实在是他们家的运气。 魏采菱回家把这事儿一说,万万没想到,最先赞成的是她哥哥魏屿直。 魏忠实夫妇相视一眼,均不表态。 魏屿直急了,“这还有什么可想的?爹娘你们若是怕麻烦,以后我出面就是。” 魏夫人笑,“你出面?你看得懂账吗?你分得清哪些是咱们安州瓷器吗?你看得出一个瓷器上用的是什么工艺吗?” 魏屿直傻眼了,“还要懂这些啊?” “那不然让你去做甚?喝闲茶还是吃闲饭?”魏忠实毫不留情拆台。 闺女要娇养着,儿子嘛,皮糙肉厚得打骂成材。 所以魏忠实对着女儿的态度就是这般温和,“采菱,依你之见呢?” 魏采菱道,“女儿见时小姐是真心想做这门营生的,今日还给我看了账本,想来是手下伙计以次充好,昧了侯府的银钱。她定是要整顿家业,又知我母亲娘家在安州,所以刻意考了女儿好些问题。女儿觉得时小姐很有诚意,不是随便说说。” 魏夫人那日看过姜佑深递来的信,再结合前后事态的发展,便知建安侯府这位嫡小姐是真正维护她女儿采菱。 在她眼里,这世上除了自家两个女儿,就属时家小姐最美最善最好。别说是合伙儿做买卖,就是要她不赚钱帮时家小姐的忙,她也是千愿万愿的。 这便利落表态,“此事不必请示你外祖,我应下了。你外祖在安州举步维艰,上月来信,还说瓷窑里遣散了大半伙计,想必是开不下去了。但你外祖又是个倔强人,不肯把这手艺扔了。尤其他还有手独门绝技,是外面的人做不了的……” 魏忠实十分内疚,“都怪我护不了岳家。” 魏夫人摇摇头,“别这么想,我爹爹说,只要咱们一家人过得好就行,其他的不强求。” 魏采菱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来,就觉得自己在梦中死得太早太惨,而现实中一切都顺顺利利,没准往后真能让外公的瓷窑发扬光大。 忽然就全身充满力量,心里涌出一股暖意,“时小姐真是我们家的贵人。” 魏娉婷眨着大眼睛问,“姐姐,下次能带我一起去找时姐姐玩吗?” 魏采菱捏捏她的小鼻子,“好呀,你喜欢时姐姐吗?” “喜欢!” “有多喜欢?” “很喜欢,像喜欢姐姐一样喜欢!” “那如果姐姐和时姐姐一起受欺负了,你保护谁呀?” “当然是保护姐姐呀,时姐姐很厉害的,她会保护我们俩……” 一家人哈哈大笑,围炉喝酒谈心。 人间烟火气将凛冬寒气驱散,只余世间温暖如春,这才该是人生最好的模样。 那边时安夏却忙活开了,把逃跑的杨掌柜全家老小都抓了回来,绑在铺子门口引来了不少围观者…… 第36章 甘瓷只值一文钱 这间名为“明玉安瓷”的店是唐楚君嫁妆中位置最好的铺子。 店面在东市三堂街口,这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此铺历年来都是营收最好的,直到今年出现个怪事。账面营收数目居高不下,却不见银子。 正如魏采菱所说,多少钱买进的东西,就多少钱卖出,相当于白忙活不赚钱。 京城的铺子都是唐楚君手下的秦妈妈在管。 杨掌柜交上来的账目主要是季报,对于账面好看其实没银子上交,他是有套说辞的,“如今瓷器业萧条,京城的大户家里该有的都有了,需求量变少,安瓷不好卖了。还好我们调低了价格,才堪堪保住了销售额。” 秦妈妈只管看账,觉得账目没问题,便将这套说辞报给了唐楚君。 唐楚君往日是个糊涂的,心思也不在这些上,便没多想,随便叮嘱了两句,就此揭过。 以至于杨掌柜胃口越来越大,竟停了所有安州货,一心一意卖起了仿冒品。 仿冒品进价低,但账本上的进价却造得跟正品价一样。这中间的差价就被人吞掉了。 店面已关闭了几日,今日店门大开。 门口柱子上,绑着杨掌柜一家老小。 围观的此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杨掌柜吓得双腿发软,痛哭流涕,“求主家饶了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时安夏戴着幂蓠驻立在一侧,安静看着店中伙计将“明玉安瓷”的牌匾取下来。 众人议论纷纷,“掌柜犯事了?” “不至于连生意都不做了吧?取牌匾做什么?” 要知道,生意人最忌无端取牌匾。要么换东家,要么破产,不然谁也不会没事去动牌匾玩。 就在大伙儿胡乱猜测之时,北茴朗声道,“各位,我们‘明玉安瓷’是家老店。承蒙厚爱,京城千家万户,家里少有不用安瓷碗碟。这本来是我们的荣幸,但本店近日查出一件令人羞耻之事。杨掌柜私自以次充好,用甘瓷换了安瓷。”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让人更为惊讶的是,北茴拿出一叠售买凭证扬了扬,“请大家相互转告,凡是今年在本店采买过安瓷的,拿出凭据都能得到双倍赔偿。尤其一些采买大户,若是您没有空,我们会遣人登门道歉。” 围观群众里立刻就有人脸色铁青。当初在这里花低价采买瓷器,给主家报的都是安瓷市价,多余部分自然进了自己腰包。 万万没想到,这“明玉安瓷”的东家做得这么绝! 呔!还报了官府! 众人让开一条路,官爷到了! 北茴上前行了一礼,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官爷,这就是那杨掌柜。他刚带着全家老小想跑,被我们抓回来了。现在交给官爷处置。” 杨掌柜哭天抢地。 杨嫂见主家动了真格,不干了,号哭,“东家苛待伙计!我们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说送官就送官,这是没把我们当人!” 围观者同情弱者,纷纷点头。 “辞了就算了,何苦送官呢?这不是把人家往死路上逼吗?” “这年头赚点钱也不容易!” “就是!有钱人是不知道干活儿人的苦。” 北茴半点不露怯,只扬声道,“这一年来,杨掌柜贪墨了五百多两银子!”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 “那是得送官府!” “这么大的数目怎么吞得下!嘻嘻,搁我,我也跑!” 杨掌柜声泪俱下,“没有,我根本没有贪这么多银子!我只拿了一成!别的不是我!” 这是承认了!板上钉钉! 北茴声音清朗,“杨掌柜,主家待你不薄。头几日我问了你三回,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坦白错误,但你选择逃跑!我们只能报官了,希望你跟官爷回去,主动交代同伙以及假货来源!否则主家就算告到大理寺,也是定要把这个案子告到底!” 官爷听明白了,一会儿得回去提醒主审老爷,定要公正审理,不能徇私。否则这家人会一直往上告! 杨掌柜一家被带走后,事情还没完。 北茴道,“本店甘瓷件件一文钱!每人限购一件!请大家排好队,不要乱!” 全场沸腾起来! 一文钱!甘瓷就值一文钱!甘瓷只值一文钱! 整个京城都在传,“明玉安瓷”的东家疯了,因为自家货品被掌柜以次充好,拿着只值一文钱的甘瓷替换名贵安瓷,便真的把甘瓷一文钱全卖了! 那些一文钱抢到甘瓷的人,笑得合不拢嘴,都说那东家做生意实在,值多少就卖多少。 其实甘瓷再不如安瓷,也不至于只值一文钱。它只是不如安瓷名贵,但普通百姓家里用起来也算得上体面。 甘瓷来自甘州,不出名,既没有人去仿它,又没有人愿意从老远的甘州进货来卖。 所以京城卖甘瓷的寥寥无几,几乎是独家生意。只要老实本分做买卖,算是个不错的营生。 就是万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他们“明玉安瓷”上来,惹到了时安夏,她能把这甘瓷彻底搞臭,把卖甘瓷的赶出京城,一口汤都不让喝。 时安夏便是津津有味看完全程,也不觉得累。 铺子里的假货售卖一空,百姓们喜笑颜开散去,天色彻底暗下来。 时安夏想吃南锣巷的梅花糕,便绕道过去买了。回府的时候,经过南鼓巷竟被一只大黑狗挡了道。 那大黑狗耳朵竖立,瘦骨嶙峋,眼睛发出悠悠蓝光。 马车放缓,车夫试图从边上绕过去。 谁知大黑狗又缓缓移到了边上,仍旧挡住马车的去路。 不知什么原因,大黑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模样十分可怜。 时安夏撩起帷幔观察了半晌,吩咐车夫,“它应该是饿了,你拿些梅花糕过去扔给它吃。” 车夫应了声,接了北茴递过去的梅花糕,站得远远的,“你别动啊,我给你吃东西。” 但大黑狗看到有人下来,立刻又站起来,竟是威风凛凛的样子。 第37章 你心里在骂我们姑娘 车夫自己家也养了只看家狗,倒是不怕,还继续往前走,将一块梅花糕扔在大黑狗面前,“吃吧吃吧。吃了赶紧让路成不成?” 谁知那大黑狗连闻都不闻梅花糕,反倒艰难地摇着尾巴上前咬住车夫的裤脚,然后使劲往旁边巷子里拖。 车夫诧异,忙回头朝自家小姐望去。 时安夏向他挥挥手,“它没恶意,你就跟它去看看。” 车夫答应一声,用手摸摸大黑狗的头,然后跟着它走进了巷子。 片刻后车夫从巷子里匆匆出来禀报,“大小姐,里面有个人晕倒在雪地里了。” 那大黑狗也跟着出来,急得团团转了一圈。许是知道做主的应是马车里的人,便朝着马车嘶哑又短促地叫了几声。 时安夏见大黑狗分外通灵性,心中升起一片柔软。她想着,能养出这样狗的人,想必也不会是坏人。 又抬头一瞧天空,还在下雪。若是没人管,那人恐怕要不了几个时辰就得冻硬。 她想了想,令车夫和跟在车旁的小厮去把人抬了放进马车里。 她的马车很宽敞,且是双榻对坐,中间隔了个可以收起来的小几。 车夫有些为难,自家小姐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是马车里放进去一个外男,会有损姑娘的名声。 时安夏却是飒爽,笑着打趣儿,“救人要紧,佛祖能护佑本姑娘。再说谭妈妈和北茴都在这,你担心什么?” 车夫只觉姑娘那一笑,将这冬日的严寒都驱散了,忙带着小厮进了小巷子。 那只大黑狗又拖着疲惫的身子跟了过去。 时安夏这才发现,那大黑狗的腿在流血,雪地上殷殷滴着鲜血。 待把巷子中晕倒的人拖上马车,让他自己一个人蜷在榻上,时安夏才看清那是个面容苍白的男子。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羽覆在眼睑。嘴唇干裂,浸出丝丝血痕,手背上有好几处渗血的刀伤。 谭妈妈担忧道,“这……恐怕是个练家子,被人追杀呢。姑娘,咱们送他去医馆就别管闲事了,省得引祸上身。” 时安夏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便娓娓应了声好。 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那只大黑狗上。 大黑狗十分懂事地缩在主人榻边,似乎是怕自己占太多空间,便努力将自己盘缩得更小。 饶是如此,这只大黑狗还是占了中间那块搁脚的一大块地。 时安夏吩咐车夫去同安医馆,马车便摇摇晃晃行进在黑夜之中。 时安夏伸手摸了摸大黑狗的头,眼中一片温柔。 这让她想起前世那只叫“墨宝儿”的狗,扑到她面前,为她挡住致命的毒箭。 它死在她的怀里,落下最后一口气时,它还缓缓摇了一下尾巴,舔了她的手。 前世今生,她时时都有些恍惚。 同安医馆到了,小厮将男子抬进去,大黑狗亦步亦趋跟着。 时安夏跟同安医馆的掌柜是老熟人,聊了一下申大夫在侯府的近况后,才交代道,“尽量给他用好药吧,我先付十两银子,不够再上侯府找我拿。对了,还有那只大黑狗,也尽量把伤给它治一治可好?” 掌柜问,“伤好了,可要让他去侯府找您?” 时安夏果断摇摇头,“不必,也不要跟他提起侯府。” 掌柜应下了,知姑娘不愿惹闲话。 次日,时安夏醒来梳洗完毕,五个妈妈带着五个丫环进来汇报这几日的经手事宜。 刚说到一半,荷安院的陈妈妈又来请人了。 这一次恭敬了许多,只敢在帘外报,“大小姐,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北茴便掀了帘出来应,“知道了,我们姑娘这就过去。” 陈妈妈幽怨地透过半开的帘朝里望去,见里面乌央央坐着好些人,不由得在心里翻个白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掌着中馈呢,这就练习上了!哼! 北茴皱着眉头,“陈妈妈,我觉得你在骂我们姑娘!” 陈妈妈一惊,“老奴可什么都没说!” 北茴十分笃定,“你心里在骂我们姑娘!” 陈妈妈:“……”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我心里想什么你也管! 北茴挑了挑眉,“不想跪雪地就赶紧走!上次我们姑娘心善,还帮你求情。你若是不知道感恩,在心里骂我们姑娘,那可别怪我们夏时院下手狠。” 话音一落,东蓠出来了,一握拳头,关节发出卡卡响声。 陈妈妈落荒而逃,跑出好远,才啐了一口,“呸!狗仗人势!你家主子还没说什么,你俩就蹦老高!” 时安夏慢慢悠悠磨磨蹭蹭来到荷安院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刚到门口,就听见飞扬跋扈的声音传出来,“嫂嫂!我今日叫你一声嫂嫂,是敬你重你!你今天必须……” 然后是唐楚君不咸不淡的声音,“你可以不叫,也可以不敬不重。没什么事是我必须做的。” “母亲!你看!你看她!”那人叫嚣得更甚,“这是什么态度!” 李嬷嬷适时禀报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随着这一声尾音落下,时安夏抬脚踏进了屋。 她昨晚睡得好,双目灼灼,眉妆淡染,眸色黑亮,是真正少女才有的神采。 淡粉色华裘披风裹身,一圈粉色绒毛围脖将她粉红的小脸映衬如春日桃花。 腰际隐隐露出水头极好的翠色玉佩,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无比鲜活灵动。头上的绾发也是时下最流行却又最简单的花苞头,钗环珠翠俏皮点缀其中,既华贵又不失少女的清丽。 她是精心打扮了才过来的。不然怎么显示出心情好呢? “见过祖母,见过母亲,见过小姑母。”时安夏微笑着一一行过礼,才任由南雁将身上的披风褪下。 里头是纯白色织金云锦裙袄,边子也是镶了同色绒毛,让人看直了眼。 唐楚君笑起来,拉她手坐在自己身侧,“我女儿长得真好。” 那个被唤作“小姑母”的女人叫时婉珍,是时成轩的妹妹,也是时老夫人最小的亲闺女。 她显然被惊到了,这还是那个两年前才从外面接回来的时安夏?那明明就是个拘谨无措又上不得台面的小姑娘!怎可能是如今这个雍容华贵的少女? 第38章 好个牙尖嘴利的野丫头 4屋中的气氛一时十分诡异。 时安夏朝着时老夫人问,“祖母您找我?” 提起这个,时婉珍忍不了,“你还知道祖母找你呢?磨磨蹭蹭一个时辰才来,是要八抬大轿去请你吗?” 唐楚君一听,火冒三丈,正要顶回去,被女儿拍了拍,安抚住了。 时安夏温温道,“刚才确实耽搁了。阳玄先生替孙女儿去看了侯府旁边的荒院,说那里做族学风水极好,只需要改几道门,就能把运道聚起来。所以孙女儿亲自去看了,确定了改门方案,已经派人开始做了。” 时老夫人方想起来,“你是想用旁边的荒院做族学?” 时安夏点点头,“那荒院原就是咱们侯府的,一直空着不用,阳玄先生说反倒坏了风水。” “好!好好!”时老夫人听了很高兴,同时又有些忧愁,“修葺那个破院子,得花不少银两吧。” 时安夏道,“母亲说,这银子她可以出。对吧,母亲?” 唐楚君事前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事。虽然她现在不乐意给侯府花银子,但女儿说她出,她自然就会出,“嗯,银子我出。” 时老夫人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对自家女儿道,“你嫂嫂就是大方。” 唐楚君既出了银子,当然要把好处占了,“以后族学的事儿都归我夏儿管,谁也别指手划脚。” 时老夫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那是当然!这本就是夏姐儿的主意!” 时婉珍气死了,现在是讨论族学的事吗?分明是她的事才重要! 她问,“夏姐儿,我还是不是你小姑母?” 时安夏看了看唐楚君,又看了看时婉珍,“这……你要不想当我小姑母,也可以不是!” 时婉珍:“……”气了个倒仰,这是人话吗? 时安夏玩着自己的垂发,漫不经心的,“早前我丢失了十年,两年前才被接回府。当时我听到小姑母跟表弟表妹们说,‘我可不认这野丫头是侄女儿,你们也离她远点,以后在街上碰到都当不认识,省得丢人。’” 时婉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万万没想到这种私下的话还能这么搬上台面,“那个……你听错了……” “我一个人有可能听错,但我几个丫头全都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时安夏可不惯着她。 不能跟祖母撕破脸,还不能跟你一个外嫁女闹掰嘛? 她歪着头,继续玩着那缕垂发,“况且姑母并没压低声量,想来是故意让我听到,令我知难而退。所以后来我无论在街上还是任何一个地方,从来不会主动往她身边凑。” 时婉珍恨不得把这姑娘的嘴给撕了! 又听那可恨的姑娘说,“今日唤你一声‘小姑母’,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也是因为我还念着点礼数。但你非要这么问我,我就得把话说开,以后这声‘小姑母’,你可也听不到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野丫头!”时婉珍已经被气得完全忘记今日过来的目的。 一听野丫头,唐楚君不干了! “时!婉!珍!你很好!”唐楚君坐直了身体,凌厉的视线落在小姑子的脸上,“既然你这么看不上我女儿,以后不用叫我‘嫂嫂’了。往后出门在外,咱们权当不认识。你也不用打着我护国公府姻亲的名头四处招摇,毕竟我护国公府和你那常山伯府隔得老远。” 时婉珍委屈地哭出声,拉着母亲的手摇了摇,“母亲!你看你的好儿媳,好孙女!她们是要赶我出侯府吗!” 若是往常,时老夫人定会安慰自己的小女儿,斥责唐氏母女不懂事。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唐氏对儿子上心肯谋划了;孙女能干,办事利落,对侯府前景有规划。 她对这个小女儿的包容度就没那么高了,“你也是!都是当娘的人,当着自己亲亲的侄女儿说出那种话,你想过会伤她的心吗?你的儿女是宝,夏儿也是你嫂嫂的宝!” 唐楚君第一次附和时老夫人,“母亲说得极是,夏儿就是我手心里的宝。谁要是欺负了我女儿,那就是和咱们侯府为敌,和整个护国公府为敌。” 时婉珍:“……” 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此时愤怒又沮丧的心情!她到底说什么了?就扯得上跟侯府为敌,跟护国公府为敌! 委屈得很啊! 往日疼她的母亲也变了,变得不护着她了!变得站到了唐氏母女那边去了! 其实时老夫人比谁都清醒,并没有忘记帮女儿,“夏儿,我找你来,是想问问昨日你怎么就报了官府?” 时安夏像是十分迷茫,“这点小事也传到祖母这里了?” 时婉珍气得差点跳脚,心道,小事!你管这叫小事!你都快让我常山伯府吵翻天了!我家老爷都指着我的鼻子骂娘了! 鉴于刚才她说一句被呛十句的先例,这次她没出声。忍!先忍着! 时老夫人不动声色道,“做生意嘛,和气生财。别动不动就告上官府,影响不好。” 时安夏摇摇头,“祖母,您是不知道那杨掌柜有多过分。”她朝外喊了一声,“北茴!” 北茴应声而入,得了姑娘的令,便把杨掌柜所做的事儿清清楚楚讲述了一遍。 末了,她补充道,“刚查过了,那秦妈妈确实收了杨掌柜的好处,但也只是少许银两的往来之情。” 言下之意,这些银两是在唐氏默许的范围内,并没有跟杨掌柜一起瞒骗主家。 唐楚君却淡淡开口,“做事不严谨,收拿好处,这样的人发卖了吧。” 一句话便定了秦妈妈的去留。 唐楚君确实默许过这种往来人情,毕竟也就是点吃茶的银两。但领着月例拿着好处还不办事,这就不可原谅了。 但凡秦妈妈认真一点,就不至于长达一年没发现纰漏,还非得让她女儿亲自操心。 按唐楚君的逻辑,她自己可以不上心,但不允许拿着银子办事的人出错。不然她花那银子有啥用?还不如自己来。 时老夫人脸色不太好,时婉珍的脸色更不太好。 若是一个犯了小错的人,唐氏都不讲情面,还指望能对这事网开一面? 时老夫人勉强挤了个笑容在脸上,“这杨掌柜竟然还拖家带口逃跑,着实让人失望。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让他把银子吐出来,打发了便是,何苦闹到官府去?” 时安夏摇了摇头,正色道,“祖母可不知,这里面短缺了至少五百多两!他根本还不了这么多银子!” 时老夫人惊了,“这么多?” “是啊!但凡只有几十两,看在多年主雇关系,我也不会难为他。但五百多两,这里面猫腻大着呢。” 第39章 你是真想害死我吗 说到猫腻,时老夫人将眼神投向了自家小女儿。 时婉珍如坐针毡,正想说点什么,西月就风风火火进来报,说官府来人了,在正宴厅等着。 时安夏忙站起身准备去见官爷,却一下被时婉珍给拉住了手腕。 “夏姐儿!”时婉珍极力忍着愤恨低声道,“听小姑母的话,去官府息诉吧,别追究了,好不好?” 时安夏不解,眉头皱起,“为什么?” 时婉珍咬了咬牙,“这,这会牵扯到你小姑父身上!” 时安夏更不解了,还是那句,“为什么?” 时婉珍气得心窝子疼,“你先去息诉,我再告诉你。” 时安夏摇了摇头,眼神清澈无害,“我不。” “你是真想害死我吗?”时婉珍全身发抖。 时安夏歪头,仍是不解的迷茫,“我母亲的铺子被人动了手脚,关你什么事?何来害死你一说?你别拉着我,我还要去见官爷呢。” 说着抽回自己的手腕,款款向着门外而去。 时婉珍心慌意乱,再也没忍住,朝着她背影喊道,“售卖甘瓷的老板当初找到你小姑父……” 时安夏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幽深的双眸,不起丝毫波澜。 其实不用时婉珍自己交待,她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了。 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有一个售卖甘瓷的生意人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常山伯府的世子宋世光。 宋世光正是时婉珍的丈夫。 常山伯府跟建安侯府有些相似,都是落魄世家。总结起来就一个字,穷。 那宋世光与时成轩也有几分相似,能力不行还好高骛远,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想做,最喜流连后宅。 妾室娶了一房又一房,越穷越娶,越娶越穷。 宋世光琢磨着在外面搞点银子,这不就巧了吗,遇上了做甘瓷生意的赵重阳。 宋世光这人好面子,在外吹牛一把好手,就把“明玉安瓷”这铺子吹出去了。 那时候他还没想过要在这铺子上动手脚,只是单纯觉得安瓷高贵,能压甘瓷一头。 那赵重阳知道后立时肃然起敬,连连自喝罚酒。 说有眼不识泰山,安瓷可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瓷器。宋兄有一个专卖安瓷的店,那不是他赵重阳遇到了贵人嘛? 再往深里聊,竟知宋世子的夫人娘家是甘州人。 那不是更巧了么,赵重阳也是甘州人啊! 一来二往,两人聊得十分火热投契。 那赵重阳又是个大方的,每每吃酒找乐子,都是他抢着付账。 宋世光觉得此人仗义,是个值得交好的朋友。久了,就吐了实话,说那“明玉安瓷”是他夫人二嫂的铺子。 还说二嫂其实是护国公府嫡长女,家里有的是钱。 有一回,赵重阳问,“说起来,你那二嫂的铺子也算侯府的铺子了,是吧?” 宋世光对侯府的事知道得不多,但他经常听夫人埋怨,说那二嫂就是个木头美人,在家啥事不管,整天关在她那“海棠院”里伤春悲秋。 于是他便含糊应了声。 没想到赵重阳又道,“侯府的银子毕竟只是侯府的银子,世子爷您是侯府的姑爷,要沾点光,银子就能不知不觉流入你的荷包。” 这事宋世光感兴趣,问怎么个流法? 但见赵重阳拿了两只碗出来,“你分辨得出这哪个是甘瓷,哪个是安瓷吗?” 宋世光酒意朦胧一瞅,“这俩不是一样?” 赵重阳得意极了,“我们甘瓷并不比安瓷差,最重要的是便宜。”于是便将以甘瓷冒充安瓷的方法说出来,“只要你有办法说动掌柜从我手里进货,咱们这事十拿九稳,万无一失。” 宋世光回家就撺掇夫人回娘家办事,找谁呢?自然不能找正主唐氏,最好人选就是手握掌家权的温姨娘了。 谁曾想,温姨娘竟然不同意。这么好的事,温姨娘凭什么不同意? 时婉珍眼珠子一转,便想明白了。 因为温姨娘认为那是她亲儿子的产业啊!她帮着祸祸“明玉安瓷”,不就跟祸祸自家的东西一样么? 以为这样时婉珍就没办法了? 其实她一直就知道时云兴跟时云起被互换了。唐氏和温氏生产那会,她才十三岁多。 那天她亲耳听到刘妈妈跟温姨娘说,“换了换了,一切顺利。” 她人不蠢,稍微观察一下,就推断出是换了孩子。 她那时因为嫉妒唐氏的身份和美貌,还幸灾乐祸了一阵,觉得唐氏蠢死了。 时婉珍再次找上温姨娘,威胁她要是不帮忙,就把换子的事捅到唐氏跟前去,让她一分好处都捞不着。 温姨娘怕事情败露,想着就祸祸一个铺子,损失也不大。况且等到儿子继承唐氏的嫁妆时,再把时婉珍踢出局便好。 于是温姨娘答应下来,提出要分三成。 温姨娘又去找了杨掌柜,一通威胁下来,加之杨掌柜没抵御住诱惑,便也答应下来。 如此,这件事里,宋世光占六成,温姨娘占三成,杨掌柜占一成。 而占得最少的杨掌柜,被时安夏送进了官府。普通老百姓进官府本就吓没了魂,哪能撑得住,定然有的没的全吐了! 时安夏今早就收到消息,说官府连夜查封了赵重阳的甘瓷店铺和仓库,并带走了赵重阳。 如今赵重阳的夫人正在常山伯府闹得鸡飞狗跳呢,也难怪时婉珍火急火燎跑回侯府求救。 但她自来看不上唐氏母女,求人没个求人样,一来就把人得罪个精光。还指望母亲替她兜底,命令唐氏母女去息诉。 她哭道,“母亲,世子也不是故意要坑嫂嫂。是那赵重阳撺掇世子,世子昏了头才干出这种事。母亲,你就帮帮女儿?嫂嫂,您息诉吧。您这次放过我们伯府,我记您的好。夏姐儿,我可是你的亲姑母啊!你不能这么逼死我!这要传出去,以后你也找不上好婆家的……” 啧!都到了这时候,时婉珍还不忘威胁人! 时安夏眸色淡淡,“息诉也不是不行,那就把这一年来我母亲损失的银子翻倍赔偿!以往我们‘明玉安瓷’年盈利六百两银子,你就赔我们一千二百两。算了,给你把零头抹掉,一千两银子,少一文也不行!” 第40章 等我女儿当上了晋王妃 ^|>时婉珍尖叫得面目狰狞,“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我可是你亲姑母!你敢叫我赔一千两!” 唐楚君先笑了,笑容不达眼底,“一谈赔钱,你就是亲姑母!平日里嫌弃我女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你是亲姑母?” “好啊!我道夏姐儿怎么说得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来,合着是从嫂嫂这里学来的!真是好教养,好规矩!” 唐楚君满眼温柔地望着自家女儿,“我倒是很满意我女儿的做派,至少她从没想过坑自己家里人!” “你!”时婉珍双眼猩红。 时安夏追问,“宋夫人给句话吧,赔还是不赔?赔,拿银子来,我这就去息诉。不赔,我现在要去见官爷了,不好让官爷多等。” 时婉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哪还有什么贵妇形象,“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根本没有银子!我没有银子!” 时安夏抬脚就往外走,再不理她。 “夏姐儿!”时老夫人喊住她,双目沉郁,“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吗?她是你父亲的妹妹,是你祖父祖母的亲女儿!你不认她,却也改变不了她是你亲姑母的事实。” 时安夏再次缓缓转过身来,“祖母,侯府的衰败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您今天的纵容,便是明日的祸端。我索赔这一千两,并非贪钱,而是要让她记住,坑自己家人同样要付出代价。” 时老夫人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手颤颤地想要拿起茶杯,却终究无力。 这一刻,她清楚看到了时安夏眼里的冷静和说一不二的坚决。 她竟然有些害怕了。 时安夏又道,“祖母,如今我还愿意敬着您,不是因为您是我的祖母,更不是因为您如今还是侯府的当家主母。而是我从始至终,都知道您内心是希望侯府好的,希望侯府前程似锦。” 时老夫人两耳轰鸣,心房有一处地方忽然塌了软了碎了。 仿佛是第一次有人懂得,她虽然只是续弦,却比任何人都希望侯府能好。 时婉珍也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母亲被侄女说服了。 她真的慌了,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流,“夏姐儿,商量!咱们好商量!你知道我如果今天办不好这事,回去会面临什么吗?” 时安夏不为所动,“你当初做下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日的结果。你坑害娘家人所得的银两,全进了你丈夫的腰包。他拿着这些银子在外饮酒作乐,在内圈养小妾。最后出了事,就把你推出来面对娘家人!如果有一天,你被他扫地出门,你能去的是哪里?你能仰仗的又是谁?” 言尽于此,她头也不回地去了正宴厅。 两个官爷其实是想来问问,如果案子涉及到侯府姻亲,这人到底抓还是不抓? 五百两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主诉人有意放过牵涉在内的部分人,主审官也是可以酌情考虑。 时安夏却答,“抓!” 得了准信儿,两位官爷也就不舍近求远了,“涉事人其中之一温慧仪就在侯府,在下不方便入内宅,还请时小姐将人带出来。” 时安夏爽快应下,给北茴等人使了眼色,后者立刻带人去办。 那边温姨娘丝毫不知已大祸临头,要被抓去官府。 被打了板子伤在臀部,她只能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时安柔坐在床边,喂她吃银耳汤。 这是温姨娘第一百零八次骂人了,“你不是会做梦吗?怎么没梦到我会挨板子?” 时安柔,“……”心很累。 她已经一再叮嘱,不要去惹时安夏,那不是她们母女惹得起的人。 可她娘就是不听啊,非要老虎嘴里拔牙,这会子来怪她做不好梦? 温姨娘见自己女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看着就来气,不由心烦意乱一挥手,“不吃了!” 时安柔碗没端稳,被这么一挥,一碗银耳顿时就洒在上好的锦被上。 “啪!”温姨娘火气大得很,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还想给晋王当侧妃!就你!” 时安柔惊得瞪大了眼睛,捂着脸一动不动。 她脑子嗡嗡的,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后悔,竟然把这种大事说给她娘听。 这是能随口嚷嚷的事吗?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被她娘指着鼻子说想男人。万一被外人听了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温姨娘也愣怔着,脱口而出就后悔了。 她就是心情不好,以前打骂女儿顺手习惯了,一时没忍住。 但叫她道歉,肯定是做不到。 她冷着脸,“怎么,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矜贵?” 时安柔还是捂着脸不说话,心很凉。 正在这时,北茴带着一群婆子进来了,“把温姨娘带走!” 温姨娘大惊,“放肆!什么时候轮得到……” 几个婆子推开时安柔,大手大脚抓住温姨娘,丝毫不顾忌她臀部的伤势,胡乱替她套了裙袄,便往外拖。 温姨娘杀猪般的嚎叫,“痛啊啊啊啊……轻点轻点……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啊啊……” 时安柔总算清醒过来,慌忙跑过去,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北茴姐姐,你们要带我娘去哪里啊?” 北茴答,“温姨娘涉案欺诈,官爷还在外面等着拿人。安柔姑娘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去问我们姑娘。奴婢现在要带人过去复命,就不耽搁了。” 时安柔应了一声,侧开身子让路。 却听温姨娘撕裂着嗓子吼,“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女儿以后可是晋王妃吗!” 时安柔心脏狂跳,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她娘的嘴。 温姨娘跟疯了一样,“你们会后悔的!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会后悔的!等我女儿当上了晋王妃,你们一个个都得死!都得死!柔儿!快去找晋王救娘!快去!” 时安柔那一刻非常绝望,缓缓软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是对命运的无措,对亲娘的痛恨,对自己软弱无能的失望。 她重活一世,分明应该比任何人都过得如意,如今却搞得一团糟,甚至还不如前世。 刘妈妈急匆匆跑进院,冲着时安柔嚷嚷,“哎呀,柔儿小姐,你娘被人抓走了,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人救她!” 时安柔抬起含泪的眼,“刘妈妈,你是在命令我吗?” 刘妈妈一愣,挤出个尴尬的笑来,“哪里,老奴不敢!您是主子……” “知道就好。”时安柔转身出了院子。不知不觉走到夏时院门口时,莫名呼吸就重了。 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上来……她还是从骨子里害怕时安夏。 第41章 做人适可而止 待官爷把温姨娘带走后,整个侯府都在传时安柔要当晋王妃的事了。 时安夏皱着眉头问,“温姨娘当真这么说?” 北茴道,“许是温姨娘急疯了,才胡言乱语。” 时安夏其实一直有种直觉,时安柔跟她一样,也重生了。 她代入了一下时安柔,若是重生了,自己会做点什么? 时安柔上辈子知道她的手段,也知道她鲜血淋漓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成了太后。 如果她是时安柔,一定不会在这个节点上不知死活作对,反而应该蛰伏着伺机而动。 动什么呢?以时安柔的能力,她能谋划的只能是晋王府后宅的位置。 她上辈子只是个侍妾,这一生既然有先知的本领,肖想一下晋王侧妃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 以她庶出的身份来看,想要做晋王妃是绝无可能。 所以她应该是希望温姨娘替她筹谋几分,便把自己能预知的本事对之透露了。 谁知温姨娘最近处处碰壁,被收了掌家权,又挨了板子,再被官爷带走,桩桩件件都是令其崩溃的事。 情急之下喊出了“她女儿要当晋王妃”,而不是晋王侧妃。 其实温姨娘的眼界也就这样了,在府里换子,使手段整妾室,悄悄贪墨一点银两,这就是极限。 要让温姨娘替女儿谋划成为晋王的女人,恐怕能想到的也只有爬床这种下作伎俩。 时安夏理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不由得笑起来,“咦,有意思!” 或许时安柔真正想做的,是荣光帝后宫的嫔妃吧?只是这辈子不会再有荣光帝了。 用完午膳,时安夏依旧坐在榻上盘账。小几上一摞摞的账本,面前放着个算盘。 偶尔,她纤长的手指拨弄一下算盘珠子,发出悦耳的声音。 在一旁侍候茶水的红鹊看得呆了,“姑娘,您手真好看。” 时安夏也没有被扰了清静后的恼怒,只是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小红鹊不累吗?要不坐会,我教你看账?” 红鹊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也水汪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可爱,“不不不,红鹊不累,红鹊不坐,红鹊不看账。” 时安夏不由得哑然失笑,也不勉强,继续拨弄着算盘珠子。 隔了一阵,红鹊又道,“姑娘,您好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她拨弄算盘珠子的手并未停下,仍旧噼哩啪啦打得顺溜,却不影响她说话,“哪儿不一样了?” 红鹊有些不好意思,脸更红了,“就是……就是感觉,您看奴婢的时候,好,好……” “好什么?”时安夏的手顿在算盘珠子上,抬起头望着她。 红鹊小嘴扁了扁,有点想哭,“就是感觉姑娘看奴婢的时候,很像我奶奶,揉我的脑袋,很慈祥……” “噗!”时安夏没忍住,笑着吓唬她,“我像你奶奶啊,傻姑娘,你这么说话会挨打的!” 北茴正好进屋,也听了个大概,笑,“亏得是咱们姑娘,换个人听了指定要打人。” 红鹊急得直摆手,“不不不,红鹊不是那意思!红鹊是想说,姑娘待人特别好……” 时安夏拍拍她脑袋,“行了,别解释了。以后姑娘我会像你奶奶一样疼爱你的。” “谢姑娘!”红鹊晶亮的眼泪在眶里转悠,“在家里,只有我奶奶疼我。奶奶一走,全家都嫌我吃闲饭,就把我卖了。” 时安夏却想起,红鹊后来一飞冲天跃上枝头,那家吸血鬼是怎么扑上来吸她血食她肉的。 她收起了笑容,道,“红鹊,你有跟你家人提过要升一等丫环吗?” 红鹊摇摇头,“没呢,这不还没升嘛。” “那就别说了。”时安夏想了想,又道,“下次见到你爹娘,就说你得了心疾,需要很多银子治病,不治就会死。问问你爹娘能拿出多少银子给你治病。” “啊?” “就这么说,看看你家人什么反应。” “不用问都知道,他们不会拿银子给我治病的。”红鹊早就不难过了,“他们会说,死了就死了吧,花那钱干啥,一个丫头而已。” 时安夏有些诧异,“合着你都知道啊……”猛的心里像被刺扎了一样疼。 难道上辈子仅仅是因为世上唯一对她好的小姐也不要她了,便一直由着家人吸血。如此,至少觉得还算是有家的人。 时安夏脸色难看极了。 红鹊急了,“姑娘,是红鹊说错了什么吗?” “没,没有。”时安夏压下心头那股怅然,拉起她手,沉声道,“以后我在哪,你家就在哪。” 红鹊张大了嘴,感觉自己听错了。她甚至又从姑娘眼睛里,看到了像奶奶那样慈祥的眼神。 时安夏正哄着傻姑娘红鹊,便听人来报,时婉珍又来了,这次还带了个陌生女子一起来。 那女子一看到时安夏,就扑通往地上一跪,“时小姐,求您饶命!草民知错了!草民一家都知错了!” 时安夏不说话,面色平静,就那么端坐上首。 时婉珍只觉脸面被踩在地上,抬不起头,“夏姐儿,这是赵娘子,她说愿意出一千两息诉。你就……” 时安夏摇摇头,“现在不是这个价了,宋夫人!两千两,一文都不能少。” 时婉珍全身都气僵了,“夏姐儿,做人要适可而止。” 时安夏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头也不抬地笑笑,“此一时,彼一时。刚才那是自己人的价,现在是外人的价。怎么能一样?” 时婉珍:“……”合着你这还优待我了? 赵娘子怄得快吐血。 刚才时婉珍说,时安夏要一千两银子才肯息诉。 她不信,觉得时婉珍肯定从中吃了银子,所以非要亲自来看看。谁知这还兴坐地起价,比他们这些奸商还奸。 她深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激动又愤怒的情绪,深深磕了个头,“时小姐,我们赵家做的是小本生意,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不容易。” 时安夏仍旧看着自己的指甲不言语。 赵娘子继续诉苦,“昨晚不止收到了很多退货单,还被官府封了铺子和仓库。如今我当家的又被关在牢里,剩下这一家老小都急疯了。我婆婆早上还吐了血,要是时小姐今天不能让我婆婆见到儿子,她就只能死在你们侯府门口了……” 第42章 倒霉的只有她一个人 这招毒,且有效。 权贵世家皆爱惜羽毛,不管私下里如何下作,但表面上都得维持体面。 赵娘子便是觉得自己拿捏住了侯府的命门,所以有恃无恐。 在她看来,此案所涉金额无非也就区区五百两。 她家可是实打实拿出货品来了,那五百两都由着宋世光、温慧仪和杨掌柜瓜分了,关他们赵家什么事? 她就不信,官府还能把她男人给打死? 时安夏心知赵娘子不是省油的灯。 都道权贵擅以权势压人,指鹿为马,却不知市井泼皮耍无赖的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一点不弱。 偏偏有时候还很奏效。 她温温开口,“北翼国律法有言,凡涉商业欺诈,数额满一百两者,判返还财物。” 时婉珍和赵娘子同时眼睛一亮。 时安夏又道,“团伙作案或是情节严重者,没收家产。” 两人都是内宅妇人,根本不懂律法,听了都是一脸惊诧。但同时,两人都觉得时安夏是在吓唬她们。 时安夏继续普法,“刚才所说的是财产惩罚。除此之外还有刑事惩罚,主谋者会被判以杖杀和弃市两种。你们自己去想想,这里面谁是主谋,谁是帮凶?” 五百两就要人命吗? 赵娘子不信,时婉珍也不信。 时安夏神情淡然,“你们可以出去找讼师问问,本姑娘到底有没有诓人。如果赵娘子一意孤行,非要逼着婆婆吊死在我们侯府门前,本姑娘不介意把你婆婆的尸身抬去官府,再顺便告你个侮辱罪和诬陷罪。至于我们侯府的声誉会受影响,那也只是一时半会的事儿。我们侯府依旧是侯府,但你们赵家已经家破人亡。” 赵娘子心里怨死了时安夏,没见过哪个小姑娘这般油盐不进。 两人灰溜溜出府去找讼师普法,不到一个时辰,时婉珍就面如白纸地去了荷安院搬救兵。 因着是五百两金额的案子,其实大家都没多当回事,还仅仅停留在进了官府牢房丢面子这个层面。 万万想不到,北翼律法确有规定,三百两以上的欺诈罪真的会被处以杖杀或弃市,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时婉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母亲,您再不救救女儿,女儿真的没法活下去了……” 接下来边哭边说刚了解到的律法,三百两!三百两刚够判杖杀或弃市!他们常山伯府那么欠,真的就刚过三百两的线! 时老夫人气得直戳她脑门子,“你呀!你呀!为了三百两搞成这样!你们常山伯府到底穷成什么样子了?” 时婉珍哭得更厉害,“母亲您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啊!我是您娇养着长大的姑娘,曾经也没缺过吃穿!自从嫁给宋世子以后,除了世子夫人的头衔听着不错,可那就是个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连西北风都挡不住啊!”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母亲您看看,这衣服还是五年前过年的时候您给女儿做的。这些年,女儿从来没舍得买过多余的衣物,都是先紧着一双儿女。您知道那宋世光,一房又一房娶小妾,我根本管不住……这姻缘还是母亲您给女儿相看来的,您都忘了吗?” 时老夫人受了埋怨,心里生气归生气,还是很心疼女儿,“那我给你的嫁妆呢?当初咱们侯府还有些家当,我给你准备的嫁妆也不差吧。” 提起这个,时婉珍更是悲从中来,“嫁妆!女儿的嫁妆早在五年前就被宋世光以官场铺路为由骗走了。他天天在外喝酒吃肉,说是找路子往上爬,爬了这许多年,不止没爬上去,还走了下坡路。” 时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总说你嫂嫂蠢,结果你比她还蠢!你嫂嫂的嫁妆捏在自己手里稳稳的,你呢?你呢?嫁妆给你是拿来傍身的,你们家那口井都是我派人去打的吧?你怎的这般糊涂!宋世光说什么就是什么!蠢死你算了!” 这么一分析,她悲伤地发现,自己的儿子时成轩真的跟那宋世光是一路货色。后宅妾室成群,整天喝酒作乐,仕途爬不上去,只要别往下掉恐怕就谢天谢地了。 还好唐楚君如今支棱起来,夏姐儿更是出类拔萃。 忽然就想起早上夏姐儿说的一番话,“如果有一天,你被他扫地出门,你能去的是哪里?你能仰仗的又是谁?” 其实,若真走到那步…… 时老夫人一拍时婉珍,“你以后一定要多亲近你嫂嫂,否则要是跟宋世光和离了,你回来侯府还能靠谁?以后侯府的当家主母定是你嫂嫂,夏姐儿迟早要嫁人,你能靠的,只有你嫂嫂。” 时婉珍两眼茫然,“我,我没想过要和离啊!” 时老夫人摇摇头,“若依你刚才所说,不是你要不要和离的问题,而是宋世光还有没有活路。如果夏姐儿愿意放过他,那他回家后放得过你吗?” “啊!”时婉珍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合着最后倒霉的,只有我一个人啊……嘤嘤嘤,左右都是我吃亏……嘤嘤嘤……” “别嘤了!”时老夫人厌烦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转头对李嬷嬷道,“去把夏姐儿给我请过来,客气些。” 李嬷嬷也是个人精,虽然她来侍候时老夫人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但办事风格很合其心意,“是,老夫人,老奴这就去。” 这一次,不到半个时辰,时安夏就来了。 时婉珍别别扭扭迎上去,“夏姐儿,小姑母在这给你道歉。以前是小姑母犯浑,伤了夏姐儿的心……” 时安夏侧身躲过了对方的手,不咸不淡道,“伤心倒谈不上,毕竟也不是很重要的人。” 时婉珍:“……” 就很想打人!难道不应该回应,“没关系!以后您还是我的小姑母!”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时安夏给时老夫人请过安,问,“祖母您找我?”没等对方回话,她便直接说了,“我刚才打发了赵娘子,她这会子回家凑银子去了。” “多少银子?”时婉珍忍不住问。 “两千两。”时安夏心情很好,便回应了她,“一会儿她拿银子来,我就派人去官府息诉。” 时婉珍没想到峰回路转,忙双手合十,“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时老夫人却冷嗤道,“保佑什么?保佑宋世子回家好打你吗?” 时婉珍一时面子有些挂不住,“母亲!” “还不谢谢夏姐儿高抬贵手!”时老夫人觉得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喂了狗。 时婉珍心里唧唧咕咕,还不如谢赵家那两千两银子呢?谢夏姐儿!哼! 但嘴上还是很诚实,“夏姐儿,谢谢你肯息诉啊!等宋世子回家,小姑母一定让世子亲自上门来跟你道歉!” 时安夏温温一笑,“你喊得动他再说。” 时婉珍的笑僵在了脸上。 时安夏却是知道,宋世光若能死在牢里,时婉珍还能逃过一劫。这一放出来…… 第43章 白得两千两银子 这起案子重拿轻放,最后得利的自然是时安夏。 她白得了两千两银子。 这其中她卖了个人情给赵娘子。 她答应帮赵娘子从温姨娘手中索要三百两,找常山伯府索要六百两,再找杨掌柜家索要一百两。 也就是说,赵家最终还是只给了一千两银子,但得记时安夏这个人情儿。 得知真相的时婉珍差点一口血吐时安夏脸上。 她以为一文钱不花就能把世子爷领出来呢!搞半天,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最后还得出银子。 早知可以这样,当初她大可以应承下一千两银子,然后挨个找这几人要,说不定他们伯府还不用给这么多。 时安夏温温一笑,“赵娘子说了,大头她都出了,若是这点小钱你们还不认,那就鱼死网破。反正她男人就是贱命一条,无官无爵无所谓。她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时婉珍压抑住愤怒又沮丧的心情,试图再努力挣扎一下,“夏姐儿,不是小姑母不舍得银子,是真没有这么多。你要不信,我可以拿我们常山伯府的账本给你看。” “那倒不必,”时安夏道,“你要实在凑不出银子,就拿北郊边上那个庄子来换。” 时婉珍手上的仨瓜俩枣也不多了,为难地朝时老夫人看去,“母亲,您看……” “你别为难祖母,”时安夏抢过话头,“我们侯府如今也是举步维艰,祖母是清楚的。再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你和我母亲也就是姑嫂关系。你们坑我母亲,这事我都不计较了。若还要啰啰嗦嗦,这案子就别息诉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转圜余地。 时老夫人心里正打着小算盘。 六百两银子,她不是没有,也不是不能帮女儿给。但女儿的嫁妆都被不要脸的宋世子给祸祸了,她凭什么还要出六百两来救他? 看着女儿那不值钱的样子,她倒是觉得孙女处事公允妥帖。 宋家的钱进了唐氏的口袋,唐氏答应出钱办族学,这不就相当于钱给了侯府? 既然伯府拿不出钱救人,就拿庄子来抵。这笔账就该这么算,很合理。 她点头同意,“不必再说了,就按夏姐儿说的办。有银子就拿银子来,没银子就拿地契来。” 时安夏补充,“如果是地契抵银子,我要补签一份不许赎回的副约。不然你们伯府三天两头找我闹,我都没空干别的事。” 其实那庄子可不是一般的庄子。它坐落在雁行山脚下,正好是温泉出口。 荣光帝继位后贪图享乐,发现雁行山有温泉,就把山下那一大片的庄子全部收归朝廷,耗费百万银两打造了一个温华宫。 所以时安夏盯上那片地了,正准备着手用银子悄悄收购那边的庄子。 这不就巧了吗?常山伯府上赶着送庄子来了。 对此,时婉珍已经放弃思考。反正那庄子年年亏损不赚钱,抵了就抵了吧。 如此,次日,银子地契全部到齐。 时安夏使人去官府息诉销案。 赵重阳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是甘州人,来京城好容易混得像点样了。 在京城偏一点的位置买了个二进的院子,又置了个不显眼的铺子。 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有些商人见甘瓷跟安瓷十分相似,但价格便宜不少,便会在他这批货去卖。 赵家虽赚得不多,却也小日子富足。一家老小算是在京城地界儿站稳了脚跟。 谁知赵重阳认识了伯府世子宋世光,这是他所见过的最显贵的人了。 其实他的原意,赚这点钱是小事。最主要是抱住宋世子这种权贵的大腿,加深合作。 有他这种脑子来运作,还怕以后没有赚钱机会吗。 所以在这场生意里,他赚得不算多,而是把大部分的利都让给了宋世子等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得罪了更大的权贵。算计了侯府和护国公府,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赵重阳就算从官府放出来,在京城也根本无法立足了。 因为甘瓷经此一遭,名声彻底臭了。 之前那些订他货的人,也纷纷退货。 甘瓷只值一文钱!现在京城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 不得不说,时安夏这一手把他逼上了绝路。可又能怎么办? 他娘子还得去侯府求人高抬贵手,更得捧着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千恩万谢。 想报复吗?想!但赵重阳没有这个实力。 宋世子已经是他认识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人了。时安夏连宋世子都敢收拾,他一个没权没势的赵重阳又凭什么报复? 娘子也提醒他,“侯府那时小姐说了,她会派人盯着你,如果有什么报复的小动作,她会随时再送你进官府。相公,咱们别跟她斗了吧?那小姐什么都不怕,动不动就要银子,动不动就送官府。你要是再进去,我是一点辙都没有了。” 一家人当晚就决定变卖房产回老家,至少在很长时间里,京城不会再有一丁点甘瓷的市场。 甘瓷只值一文钱! 这边温姨娘的三百两由时老夫人先垫着,杨掌柜只吐了七十两出来。 时安夏知那是极限,也就不再计较。 温姨娘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臀部烂得流脓了,蔫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还没来得及梳洗净身,那边时老夫人已经派了李嬷嬷过来要那三百两银子。 又是三百两!温姨娘前阵已经因为十文工钱变十两工钱给了一次时安夏三百两。 这一次,她被抓去官府受了老罪,不止颜面丢尽,还被官差脱了裤子看屁股。 要不是看在她屁股已经烂成那样,高低还得打她七八杖。 如今时老夫人竟然好意思找她要三百两!这三百两还得给时安夏! 什么钱这么好赚?短短几天,时安夏已经从她这薅走六百两! 她气得一口血吐在地上,鲜红鲜红。 李嬷嬷十分于心不忍,“温姨娘,您看您都这样了,赶紧把银子给老奴回去交差,您也好歇着不是?” 温姨娘又一口血吐了满身。 人情冷暖,便是这时候体现出来。 早前她掌家的时候,这些个奴才哪个不是巴结她讨好她? 如今呢,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来踩她两脚。 温姨娘奄奄一息,“刘妈妈,取三百两银子拿给她。” 刘妈妈悲悲戚戚应了声,进屋取了三百两银票递给李嬷嬷。 李嬷嬷笑出一脸褶子,“好嘞,温姨娘您好好歇着。老奴这就复命去。” 以为这就完了? 外面还排着队来要账呢。 海棠院的钟嬷嬷带了一帮年轻力壮的小厮过来,朝正走出来的李嬷嬷问了声好,雄赳赳气昂昂进了蔷薇院…… 第44章 都是唐氏的嫁妆 钟嬷嬷手里拿了张单子,匆匆朝错愕的温姨娘行了个礼,“温姨娘,老奴来取我家夫人的嫁妆。” 说着指向门上那副水滴珍珠珠帘,对小厮吩咐,“拆下来,小心着些,别弄坏了。” 又指着纱帐四角上的夜明珠一声喝,“拆下来!” 然后是金线描边的青铜熏笼,“带走!” 黄花梨的仕女图屏风,“带走!” 紫檀透雕贵妃榻,“带走!” 白玉花樽,红木镜台,六角七彩妆奁,青花孔雀牡丹纹绣墩,金鹤夫妻灯,青铜莲花灯…… 整个院子里都是钟嬷嬷中气十足的声音,“带走!带走!全部带走!” 温姨娘气得脑子嗡嗡的,偏生还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这每一样,的确都是唐氏的嫁妆。 早前她打着老夫人的名头,东借一样,西借一样,只借不还,全进了她的蔷薇院。 那些东西可都在唐氏嫁妆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大件物品上还有护国公府的标记。 她想赖是没得赖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全部搬走。 温姨娘现在疼的已经不是屁股了,而是脸! 这些奴才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样,好似在讥笑她一副穷酸样,还敢占了正头娘子的嫁妆。 待钟嬷嬷带着一众人洗劫一空后,最后上场的是刑妈妈。 她上前敷衍施一礼,“温姨娘,账目已经算出来了,您应该补足公中一千一百五十六两银子!” 温姨娘尖叫一声,顺手抓起手边的杯子砸过去,“没有!没有!统统没有!” 刑妈妈没想到都这时候了,温姨娘还这么横。她也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人,并没被这点小场面唬住。 杯子堪堪擦着她的耳际飞过,她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额头和耳朵,“账本经由老夫人过目,温姨娘有什么疑问,自己去找老夫人问。” “滚!滚滚!滚滚滚!”温姨娘彻底歇斯底里。 刑妈妈仍旧不疾不徐,“温姨娘,老夫人说了,您如果不补账入公中,就直接砸你私库清账。” “砸!你砸一个试试!”温姨娘吃了刑妈妈的心都有。 刑妈妈又施一礼,真的朝外走去,“是!” 她身后跟着一群仆妇和小厮,浩浩荡荡向着库房而去。 温姨娘嫁进侯府十几年,因着老夫人的关系,排面和地位都是比着正头娘子而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何曾受过如此欺辱? 她非常清楚,时老夫人这个老势利眼迫不及待的清账行为,无非是向唐氏母女表明自己的立场。 同时也是因着换子所带来的一系列麻烦和危机,时老夫人借着清账在向她表达不满。 温姨娘越想越气,骤然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刘妈妈慌忙跑出去请申大夫。谁知申大夫去了海棠院给时云起看病治伤。 刘妈妈又去了海棠院,门口守着几个眼生的丫头不让她进。 一时怒从心头起,还以为是曾经风光的时候,指着那几个丫头就骂起来,“小贱蹄子们,耽误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嘛?” 几个丫头叽叽喳喳,“叫谁贱蹄子呢!你这个妈妈好生不讲道理!没事跑咱们海棠院来嚷嚷,是谁给你的胆子!” “就是,还是老人儿呢!这么没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哪个主子!” “真正的主子才不会像她这么横!” “再说了,能耽误什么事儿?几个主子都在屋里。走走走,你哪来的上哪儿凉快去!”几个丫头愣是生生把刘妈妈赶走了。 刘妈妈自从跟着温姨娘进府,从来没受过这种气,还是几个黄毛丫头给她气受。 这要在往常,简直不可能。可是想想今日温姨娘的遭遇,也就没什么想不过了。 刘妈妈只得出府请大夫,在门口碰上刚回府的老爷时成轩。 她大喜,“老爷,您回来就好了!” 时成轩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皱起眉头,“哪个院侍候的?” “回老爷,老奴是蔷薇院侍候温姨娘的。”刘妈妈介绍完自己,赶紧说道,“温姨娘挨了板子,身子骨还没好,又被……” 外面飞雪连天冷死人,时成轩哪有功夫站在屋檐底下跟一个老奴唠嗑,“行了,挨了板子还不吸取教训,又闹上了官府!温慧仪行啊,是真不嫌丢我们侯府的脸!哼!” 一甩袖子,走了! 刘妈妈想请他让申大夫看一看温姨娘的话还没说出口,转眼就见老爷消失了,只得继续出去请大夫。 蔷薇院里,家徒四壁,到处都弥漫着萧条和沧桑。 温姨娘完全是急怒攻心给气晕的,悠悠醒转时,见女儿时安柔守在床边。 时安柔笑着上前,“娘,您可算醒了,吓死女儿了。” 温姨娘没好气,“还死不了!” 一转眼珠子,发现头顶纱帐四角上的夜明珠不在,顿时就想起下午那会受的气,只觉得一口血又要喷出来了。 时安柔能这么乖乖守在这里等她娘醒,自然是有事,还是件大事。 她宽慰道,“娘,唐氏的嫁妆没了就没了,以后女儿给您挣。到时您想在这纱帐上缀多少夜明珠都不是事儿。” 温姨娘冷哼一声,“凭什么?凭你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吹牛吹出来吗?” 她想起来就是气啊,恨得一巴掌打在女儿胳膊上,“我让你去找晋王殿下救我,你为什么不去?” 时安柔躲了一下没躲掉,硬生生挨了一掌,“娘,我说了跟晋王殿下不熟,要怎么去找他?” 恨铁不成钢啊!温姨娘咬牙切齿,“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都不用!” 拿手指戳着女儿的脑门,“怎么就不熟了,嗯?他不是送过你回府吗?你不该去谢谢人家一声?你老娘被抓进官府,对他来说,也就是打声招呼的事。你不去求他帮帮忙?帮完忙你不就可以顺势以身相许订下终身?你说你蠢不蠢?” “娘!”时安柔满面通红,“女儿现在不跟您讨论晋王殿下的事。女儿现在觉得赚银子最要紧,有银子傍身才硬气。您说是不是?” 温姨娘一听这话,便想起下午的羞辱来,眯了眯眼睛,打量着,“你能搞来银子?” 时安柔郑重点点头,“能!我那个梦里,荣光帝耗费百万两银子修了个温华宫。娘,你知道为什么要修那个温华宫吗?” “别卖关子!”温姨娘听得起劲儿,屁股都不那么疼了。 时安柔神秘地压低声音,“因为雁行山上有温泉……” 第45章 这不还是拼银子的事 ''时安柔下午那会听闻温姨娘回家了,就想着过来请个安。结果看见一波又一波要帐的人,生生把温姨娘气晕过去。 这让她深刻体会到,要么有权,要么有钱,无论哪一种,至少应该抓一样在手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重生回来后,她一门心思要嫁给晋王殿下做侧妃,根本没想起这茬。 如今看来,光想着靠男人,怕是不行。 “温华宫修在雁行山脚下,是因为那里有温泉。”时安柔虽然上辈子没去过温华宫,却是听回来的娘娘们聊天,说起温泉有多舒服,温华宫有多奢华。 她当时听得艳羡不已。 “你想做什么?”温姨娘狐疑,“你莫不是想去开挖温泉吧?” 时安柔看着温姨娘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娘,您想想,如果我们把山下的庄子都买下来,再找人把温泉开挖引到庄子里,有多少达官贵人不得争着光顾咱们庄子?” 北翼京城不比江南一带,风沙大,冬季长,资源算不上富饶。 也难怪上辈子荣光帝一发现雁行山上有温泉,不管国库空虚,立刻拨了银两修建行宫。 所以谁先抢占先机,谁就能有大把的银子流进荷包。何至于为了占唐氏那么点蝇头小利被官府抓去挨板子? 那么问题来了,买庄子要银子吧?找人开挖雁行山要银子吧? 温姨娘脑子都快听炸了,“你这饼画得可真大,都画到老娘头上来了。买庄子,挖温泉,银子呢?老娘现在可是一点银子都没有了。” 海棠院里,唐楚君正和一双儿女吃拨霞供。 铜锅子里热气腾腾,兔肉卷儿,羊肉卷儿,猪肉卷儿,虾,红菇,鲍鱼在里面翻滚,溢出浓浓的香味。 唐楚君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豪横的,“我有银子呀!”她抬头透过层层雾气看向女儿红通通的小脸,“你需要多少?母亲给你出。” “这笔投入可不小,而且咱们自己肯定吃不下来。”时安夏耐心解释,“雁行山归朝廷所有,也不是谁想挖就能挖的。需得有正当理由,向山虞部门上报,再由虞人官员堪查,审批。到时他们一看有利可图,朝廷自己就挖了,还有咱们什么事儿?” 上辈子就是这样,原本温泉是一薛姓商贾发现,后来上报到朝廷,申请开采权。 结果虞人官员又上报给了荣光帝,最后荣光帝这不要脸的,直接从薛姓商贾手里强行低价收购庄子,修了温华宫。 虽然明德帝不会这么无耻,可难保其他人没有想法,怎么着也得找个靠山才行。 找谁做靠山呢?找谁都没有找明德帝可靠。 时安夏好发愁,要怎么才能跟明德帝搭上关系? 时云起搭不上话,默默低头吃着羊肉卷儿。 但觉一生中再也没有哪一刻的时光如眼前美好,可以吃好吃的东西,可以听母亲和妹妹说话。 她们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认真。听着听着,他开口道,“照妹妹这说法,也就只有皇上开了金口才稳妥,不然都是白忙活。” “哥哥说得对!”两兄妹想到了一起,实在令人高兴。 时云起又道,“那咱们如今能做的,就是把山下所有庄子全收过来做别的,再慢慢寻求机会也不迟。其实哪怕与朝廷合作,咱们也不亏。” 时安夏温温一笑,“就这么办!先收庄子。但咱们不能自己去收,得找可靠的人去悄悄收,表面上看还不能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她沉吟片刻,斟酌着怎么说才不会突兀,“因为我怀疑,时安柔可能也知道温泉的事。” 唐氏不解,“她?她怎么会知道的?” 时安夏一时半会解释不明白,也怕把母亲和哥哥吓住,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唐楚君和时云起倒也没多想。 唐楚君忽地冷笑一声,“这不还是拼银子的事?温氏哪来的钱买庄子?” 此时蔷薇院里温姨娘臀部的伤疼得她直抽气儿,“这不还是拼银子的事儿?我哪来的钱买庄子?你想起一出是一出,就不能来个稳妥的主意?” 时安柔心里有气,“什么是稳妥的主意?你们坑夫人铺子就稳妥吗?一年挣个一百五十两,就被抓去官府,划算吗?” 温姨娘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变得阴郁,简直不相信这是自己那个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儿,“反了你了!你就是这么跟老娘说话的?” 日子没法过了!老夫人不待见她!老爷嫌弃她!奴才们不敬她!现在连女儿也敢对她张牙舞爪了! 时安柔冷着脸,不打算惯着她了,“您要是不张罗,女儿就去找夫人张罗。” “你敢!”温姨娘一动,身子就疼得快散架。 “有什么不敢?夫人有银子,只要把庄子都买下来,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时安柔压根不知道开挖温泉需要审批,只以为占山就为王。 可她成功唬住了同样没见过世面的温姨娘。 温姨娘软了下来,“你先让我想想,别冲动。你算过买庄子要多少银子吗?” 时安柔一愣,“没,没算过。我只知道温泉赚钱,这不是一想起就来找您合计嘛?” 温姨娘这次倒没骂女儿不中用,也是怕女儿真的去找唐氏。她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找时老夫人借银子。 像时老夫人那种势利鬼,听到有这种一本万利的好营生,那不得赶紧参一股? 她忽然想起来,“你那小姑母手上有个庄子,好像就在雁行山脚下。” 时安柔兴奋起来,“那娘你赶紧找她去,听说伯府日子也不好过,正缺银子呢。正好压价买下来。” 温姨娘一起身,“哎哟”一下起不来,“啧,要老命了!要不你明儿去请你小姑母来一趟。” 时安柔答应下来。 又听温姨娘一拍床榻道,“这事儿可以找晋王殿下牵头啊!” 时安柔心头一跳,对啊,找晋王殿下做这件事,既解决了银子问题,又拉近了关系。 真就是一举两得! 顺着这条线,她只要多想想前世还发生过什么事,就能事事走在大多数人前面。晋王高低得对她刮目相看。 要怎么才能见到晋王呢?她想到了一个人。 第46章 别拉着要脸的人一起丢人 晋王府,丝竹声声,歌舞升平。 今夜是晋王殿下宴请幕僚的日子,将近年关,宾主尽欢。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文士上前递了呈书,竟是请辞之意。 晋王殿下的笑容僵在脸上,“时云清,你要请辞?” 时云清上前拱手一礼,“晋王殿下,云清才疏学浅,无法再为殿下分忧。家父责令在下务必参加明年的春闱,努力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力。”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露出异色。 在座的,有好些都是历年会试落榜者,自是知道要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有多困难。 他们都没考取好名次,凭什么这个毛头小子能考取功名,还大言不惭要为朝廷效力。 况且,那小子又不是没落过榜,说得好像明年就一定能高中一样。呵呵…… 一个与时云清差不多年纪的文士走出来,戏谑道,“云清兄怕不是为了春闱才请辞的吧?” 时云清皱着眉头问,“永昌兄此话何意?” “你心里不是明白吗?”郑永昌嘴角勾起一丝恶意,“难道云清兄不是因为感觉做晋王殿下的幕僚,不如做晋王殿下的舅兄来得更惬意?” 时云清蓦然变了脸色,“郑永昌,我和你无冤无仇,还请你慎言!” 郑永昌哈哈大笑,“你们时家侯府不是都已经大放厥词,说女儿要做晋王妃吗?怎么,说了不承认?还是只许你们自己说,不许我们路人看热闹啊!” 时云清尴尬极了,最近忙,根本没关注过流言。 晋王殿下却是很好奇,“谁要做本王的晋王妃?” 郑永昌忙收了妄笑,恭敬回话,“自然是侯府嫡孙女!侯府嫡孙女就两个,一个是大房的大小姐时安心,另一个是二房的大小姐时安夏。据传,是侯府的一个母亲嚷嚷说自己女儿马上要做晋王妃了。依在下所见,能说出这话的,只有时安夏的母亲。因为时安心的母亲早逝,已不在了。” “哦?”晋王萧晟挑了挑眉,“时安夏?名字倒是好名字。” 时云清心里着急,暗暗咒骂侯府干的这些破事。 他就是那晚送时安柔回侯府的远房堂哥。 前几日,侯府的大爷时成逸忽然找上他爹,说让他离开晋王殿下,不再做幕僚。并言明侯府不日将开族学,会请大儒来讲课教学,助时家子弟在来年的春闱上大展宏图。 他原也有几分才华,但学的那点东西要想在京城崭露头角,还是差点意思。 以历届会试排名来看,能稳居前十的,无一例外不是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就是曾在有名族学或书院里进行过学习的。 那种从外地来京不找好先生辅导的散人,能上榜的都是奇迹。 尤其北翼流行族学比赛,年后就是如火如荼的一场又一场盛事,一直要延续到春闱。 时云清前年就考过,落榜了。他就是没在族学里待过,也从没参加过任何一场赛事。 所以侯府的大爷过来一说,他爹虽有些犹豫,但他立刻就心动了,所以才有了这封请辞呈书。 他心知流言必须成为流言,绝不能承认,这便拱手施礼道,“时安夏乃在下远房堂妹。她年纪还小,尚未及笄。其母是护国公府嫡长女,绝无可能平白说出这种贻笑大方的话来。还请晋王殿下明察,勿要听信小人谗言。” 郑永昌怒目而视,“你说谁是小人?” 时云清淡淡回敬,“谁造谣生事,谁便是小人,永昌兄勿要对号入座。” 郑永昌气了个倒仰,“时云清,你也不必在这阴阳怪气。你以为你们侯府是什么体面人家吗?要本事没有,三天两头闹笑话,不是这个闹上官府,就是那个闹上官府。” 时云清心里虽不忿侯府的行事作风,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时字。 就算争这口气,也必得在外同仇敌忾,“谁家没个纠纷?闹上官府又怎么了?你们郑家不也刚有人从牢里出来吗?” 能来做幕僚的,哪个家里不落魄?但凡有点权势的世家,都想办法正经在朝廷谋职去了,谁会来给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做幕僚? 像他们这种幕僚,说白了就是有点文化的下人,谁比谁也高贵不了多少。 眼看着二人吵凶了,晋王萧晟道,“好了,不过是流言蜚语,不必理会。” 时云清立马顺坡下驴,拱手道,“是,晋王殿下。云清祝晋王殿下万事顺遂!云清定会将手上的事务与同僚交接清楚,望晋王殿下放心。” 晋王萧晟心无大志,本就因幕僚开支庞大而有心缩减,见其心意已决,便不再挽留。 他别的虽不行,但笼络人心却有一套,命人拿来一方砚台赠与时云清,祝他高中榜首,如此算是全了这场主雇情谊。 时云清接了砚台,谢过恩,便离开了晋王府。 次日,时云清竟意外见到了时安柔。 时家各支与侯府那边日渐疏远,时云清家也只因着往日情分,私下里与侯府大爷时成逸有来往。 要不是那晚时安柔准确叫出他的名字,哪怕走在路上,他都不认识这种弯弯绕绕的堂妹。 时安柔是在刘妈妈的陪同下找上门来的,因着庶出缘故,她只能从侧门而入。 门房去通知正在整理书籍的时云清,说侯府有位堂小姐过来找他,有要事相商。 若是往日,时云清顾着礼数也会去见上一面,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是需要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亲自找上门。 但昨日的羞辱历历在目,一听到侯府小姐,他就怒火中烧,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到现在脸还火辣辣的疼。 他冷冷应一声,“不见!” 门房正要转身,却又听时云清道,“算了,还是见一面吧。” 他忽然改主意了,便是想去亲口问问,到底是谁这么不要脸不要命,到处嚷嚷着女儿要当晋王妃。 若真有此事,他便要找上族老去敲打敲打。 侯府不要脸,也别拉着他们这些要脸的人一起丢人! 他被领去侧门时,还有些纳闷,为何一个嫡小姐不从正门进来,反而要在侧门等? 寻思间,便已看到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站在风雪中。 第47章 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 时安柔远远看着时云清从小径上顶着风雪走来。 刘妈妈纳闷,“为什么不是门房先过来请咱们进厅里说话?瞧这样儿,难不成是不让进门,堵着咱在这侧门边上站着说?” 时安柔一时也没搞明白,“或许,或许云清堂哥正要出门?” “他哪里像是要出门的样子?连个小厮都没带,身上也是在家才穿的常服。” “先别管了,正事要紧。”时安柔朝走近的时云清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见过云清堂哥。” 刘妈妈也道,“老奴见过云清公子。” 时云清负手而立,开门见山问,“不知所为何事而来?”这是真打算堵在侧门口唠嗑呢,唠的还是这么隐秘的大事。 刘妈妈挤出一脸褶子,陪着笑,“云清公子,您看是不是进去说比较好。我家小姐有重要事情和您商量。” 时云清到底是读书人,最重礼数,闻言只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转身道,“请随我来。” 时安柔松了口气,要是让她站在侧门边说出想见晋王殿下的话,还真说不出口。 一路寒风萧瑟,飞雪漫天。几人安静行至一间偏厅外,时安柔才找到话题,“云清堂哥,您家这满院的红梅实在太美了。” 时云清沉着脸,没接这话茬,“不知你是侯府哪位堂妹?方便说下闺名?” 时安柔满脸通红。 上次深夜遇见,她分明已经自报过闺名。竟然才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没印象了? 她深深一福,“是安柔冒昧了。” 时云清脸色肉眼可见好了很多。 既是时安柔,那就不是闹出笑话的那位时安夏堂妹了。同时,他也想到这可能只是一位姨娘的女儿。 如此,便无意为难。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不会将怨气波及旁人。 将人请进偏厅后,他又礼数周全让人上了茶和点心,才温言细语再次询问,“不知安柔堂妹前来所为何事?” 如果对方继续冷言冷语,时安柔未必有胆子将今日的目的说出来,但现在对方温言细语给了她力量。 她红着脸,低眉垂眼道,“安柔是想着,云清堂哥在晋王府上做事……” 刚起了个头,时云清的脸就垮了下来。 时安柔却没有发现,自顾自继续说着,“安柔想请云清堂哥跟晋王殿下带个话,我有个……” “送客!”时云清豁然起身,冷脸打断她的话。 时安柔被时云清吓一跳,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间,一时怔愣着,脸上血色尽失。 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守着的小厮已经进来请她走人。 时安柔一直觉得时云清是谦谦君子,做不出这种连礼仪都不顾的事情。 她没忍住,眼泪哗然落下,“云清堂哥,是安柔说错了什么吗?” 时云清负手而立,一脸冷漠,“看在大家都姓时的份上,本人奉劝安柔小姐一句,做事之前,先看看自己的身份。否则自己贻笑大方事小,牵连了别人……就不太体面了。” 时安柔被打击得全身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因为她已经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别人还是要脸的。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侯府,只记得时云清脸上的表情是嫌弃,是愤怒,是恶心和厌恶。 她猛然醒悟过来,定是温姨娘嚷嚷着“我女儿以后可是要做晋王妃的人”,被人传了出去。 如果时云清知道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晋王殿下也知道了?天哪!她真的快要羞死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 最可怕的是……她好像帮时安夏铺了路。任谁都会觉得能作此肖想的人,定是侯府嫡出,不可能是庶出。 另一边,时云清让小厮给时成逸去了封信,约他下午在富贵楼见面。 时云逸如约而至。 时云清开门见山道,“大爷,有个事可能要跟您通个气儿。”于是一五一十将侯府里传出有人要做晋王妃的流言陈述了一遍。 末了,他道,“最主要是,他们认定说这话的是二婶唐氏,要做晋王妃的是安夏堂妹。” 时成逸一听,脸色立时凝重起来。他这些天忙着替时安夏办族学和一些别的事,根本没时间留意府里动静。 他摇了摇头,“不是唐氏。” 时云清道,“我知道不是唐氏,应该是哪个姨娘。时安柔是哪个姨娘的女儿?” 时成逸没想到时云清知道这么多,“你连这都查清楚了?安柔是温姨娘的女儿。” 时云清恍然大悟,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位!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知道这位安柔表妹今天找我干啥来了吗?她异想天开,想通过我认识晋王。此心昭然若揭啊。” 时成逸眉头皱得更紧,“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主动要求认识晋王?那是真不想走寻常路。不过这寻常路的走法,也的确轮不到她一个庶女肖想晋王妃的位置。” 晚上,时安夏收到大伯时成逸的来信,看过之后就点燃烧掉了。 唐楚君也看过了信,问,“夏儿你说,这时安柔真有那么大胆子想要自己去认识晋王?无媒无聘的,岂非坏了侯府的名声。” 时安夏笑,“这侯府名声本就不好,坏不坏的也就那样。但我可能知道她找晋王做什么了。” “做什么?”唐楚君越来越喜欢自己女儿那双像狐狸一样透亮灵动的眼睛,看着就安心欢喜。 时安夏坐下,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才提醒道,“下午小姑母派人来找我,说要赎回庄子,被我拒绝了。” 好在她谨慎呀,签了个不可赎回的附约。本以为怎么也会等一阵才来闹,结果这都前后脚来找她毁约。 唐楚君也不笨,立刻想到了,“难道安柔真的知道温泉?她去找你小姑母买庄子,又去找时云清牵线搭桥想见晋王殿下。原来她是想把这消息给晋王殿下卖个好,让晋王殿下来开挖温泉呢。” 时安夏点点头,“正是。” 母女俩正说着话,便听南雁来报,安柔小姐来了。 二人互望一眼,都不由笑开了。 这般沉不住气的么?就找来了。 时安夏不动声色,“让她进来。” 时安柔将沾染了风雪的披风交给丫环,才进屋来请安。 但觉室内如春,金碧辉煌,连空气都透着华贵的味道…… 第48章 打算空手套白狼 唐楚君最近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因为嫁不到好郎君,一直死气沉沉过日子,对银钱首饰衣物全然不在意。 如今不同了,儿子女儿都失而复得,令她灰暗的生活开出艳丽的花来。 整个海棠院焕发了生机。那些藏在仓库的物件,以及被温姨娘借去的东西全都摆放在各处。 尤其正厅的陈设摆饰,处处都彰显着华丽与高贵。连熏笼炭盆都比旁人多放了好几个,用的也是市面上最昂贵完全不出烟的银丝炭。 时安柔想起温姨娘那家徒四壁且冷得发寒的蔷薇院,无端生出对时安夏的嫉妒。 投个好胎比重生更重要,如她这般,就算重来一次,一样感觉无力极了。 “安柔见过母亲,见过大小姐!”时安柔早前一直唤时安夏为“安夏妹妹”,这次回来以后就把称呼改为了“大小姐”,很是低眉顺眼。 唐楚君记起刚才女儿的提醒,不动声色试探道,“坐吧,说起来柔儿翻年就要及笄了。春日最多赏花宴,到时让你娘多带你去相看相看,没准能找个好婆家。” 时安柔眉心一跳,来了!这是怕我挡了你女儿和晋王的好姻缘吧。 她刚侧了半边身子坐下,又惶恐站起来,“谢母亲操心,但柔儿还想在家留两年。” 唐楚君不甚在意,反正又不是自己女儿,上什么心?她这态度就是显在脸上的,一点都不遮掩。 时安柔看得心里也是很凉。早前还想蹭着点唐氏的嫁妆呢,作为嫡母,怎么都得给自己添点箱吧。 瞧着这架势,怕是也指望不上。 她岔开话题,直奔主题去了,“柔儿听说小姑母的庄子在大小姐手里?” 时安夏抬起眼睑看她一眼,点点头,“对啊,小姑母用庄子抵了六百两银子,可不就在我手上么?” 时安柔好似顺口一问,语气却没藏住心头的隐秘,“大小姐是想用那庄子做点什么吗?” 从知道小姑母的庄子落到时安夏手里时,她就坐立不安。 她来试探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确认一下,时安夏到底是不是跟她一样重生。如果不是,那她可以想办法把庄子买下来。 时安夏似笑非笑,“那庄子能做什么?小姑母坑了我母亲,又没银子赔,总不能什么都不用给就全身而退吧。庄子再破,不也能值个仨瓜俩枣么?” “既然大小姐无用,不如卖给安柔可好?” 时安夏一口就同意了,“好啊,我刚答应了别人,一千八百两银子,你要就优先卖你好了。” “一千八百两银子?”时安柔几乎要失声叫出来,“你不是说不值钱吗?” 时安夏认真点点头,“对啊,当时小姑母抵给我的时候确实不值钱。但我现在找到个买家,是个茂城的富贾,人家愿意一千八百两银子买,你说我是不是个福星?” 信你就怪了!时安柔这一通试探下来,还是一头雾水,没有半点进展。 “大小姐的确是有福之人,不过看在大家都是姐妹的份上,能不能便宜点让给我?” “人情归人情,该得的银子我不会退让。”时安夏诚恳发问,“难道那处庄子有什么蹊跷?竟然引得人用一千八百两银子来跟我买。如今安柔姐姐也想要那庄子,不如说来听听?让我母亲也参考参考到底值不值这价。” 时安柔心头一动,“大小姐当真不知这庄子的用处?” 时安夏摇摇头,一脸茫然,“当真不知。” 时安柔心里有了计较,“雁行山上有温泉,一旦那处温泉流下来,就能盘活整片庄子,成为达官贵人享乐的地方,银子也会源源不断流进腰包。” 时安夏非常捧场的“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富贾愿意出一千八百两银子买我庄子呢。果然是个好营生。” 时安柔心里的那根弦松了松,觉得时安夏没有重生。 如果唐氏母女能助她做成这个温泉的营生,她愿意以后分她们些银子。 时安柔道,“有兴趣的话,不如母亲和大小姐也来参一股吧,坐着分银子的事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别的杂事可以由我和我娘去张罗。” 时安夏差点笑出声来。这是换玩法了,打算空手套白狼啊! 她拒绝得很干脆,“我母亲不缺银子,对这些麻烦事不感兴趣。你若实在想要那庄子,我一千八百两卖你就是了。” 时安柔在心里直摇头,觉得时安夏目光还是太短浅。 上辈子当了太后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而已。 她要不是没银子又不认识达官贵人,犯得着拉她们入伙么? 但今日没有白来,至少知道时安夏没有重生。时安柔觉得发展到现在不同于上一世的轨迹,完全是因为自己重生影响了格局。 对,就是这样。她非常认真地说服了自己。 她想先吊着唐氏母女,“大小姐可否容我几日筹银子?” 时安夏很大方,“那就三日吧,好处总要留给家里人。” 家里人!你卖我一千八百两还是家里人!时安柔心里着实恼火。 脸上却只能适时换上欣喜的表情,“谢母亲,谢大小姐,那安柔就告退了。” 待人一走,唐楚君迫不及待问,“现在怎么办?如果她找到银子抢那片庄子,咱们就算拿到手,也要多花许多钱。” 时安夏此时已有了新的打算,“那就把庄子的价格炒上去。” 温泉这事可以先放一放。按照时安柔的想法,好像拿下一片庄子,知道那有温泉就能成事。却不知这其中还隐藏了许多艰难险阻。 当初荣光帝尚且费了不少周折。 一群匠人在雁行山来来回回勘探近两年,都没找到薛姓富贾所说的温泉位置。就在大家都快放弃的时候,有个匠人偶然在雁行山脚下,那片庄子的某处地底发现了丰富的温泉资源。 后来时安夏垂帘听政,翻阅文档看到了温华宫的建造图纸,以及温泉出口的位置图纸。 这些东西都牢牢记在她脑子里,所以才有底气想做这盘生意。如今时安柔竟想插上一脚,那就将水搅浑一点,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49章 重生的只有她一个 时安夏如今更忧心的是另一件事。 刚才看了大伯的信,让她生出一种浓重的危机和宿命感。 以她对晋王萧晟的了解,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关注到她。 万一这狗男人哪根筋不对,真把她看上眼了,到宫里一请旨来个指婚,那她这辈子不就完了? 在别人眼里,圣旨、指婚什么的非常神圣。 但在她看来,随便一道圣旨就能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真就是君王一念之间的玩意。 她厌烦极了,这辈子她必须活得潇潇洒洒,随心所欲,谁也别想对她的人生指手划脚。 是以时安夏决定暂时不动温泉的念头,让时安柔自己折腾去。最好时安柔争气点,能凭此引起萧晟的注意,尔后嫁入晋王府。 管她是侧妃也好,侍妾也好,都是时安柔自己的造化。 至于这侯府,她得先让大伯袭爵。只要大伯将侯府牢牢抓在手里,侯府就不可能成为时安柔的后盾。 一个没有家族助力的女子,就算是王妃,也不可能过得多好。 唐楚君不知道时安夏的曲折心思,但不妨碍她无条件支持女儿的任何决定。 总之女儿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连原因都懒得多问。 女儿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经过这些天,她完全看懂了一个事实,跟着女儿走绝不会错。 女儿说暂时不搞温泉,那就不搞,反正她也不缺银子。 女儿提议,咱们先专心炒庄子吧。 唐楚君立刻答应,“好,你去安排。”然后叫钟嬷嬷拿来一个盒子,里面全是银票,塞到女儿手中,“都拿去用。” 时安夏推拒,“女儿自己有银子。” “你的先存着。”唐楚君不由分说将银票带盒子又塞到女儿手中。 时安夏发现,母亲变化很大。 不止容颜越来越艳丽,就连行事作风都利落许多。 不似以前那种忧郁又犹豫的性子,倒莫名有了几分大舅母的风仪。 接下来的几天,在时安夏的运作之下,传说有富贾在其中拱火,庄子的价格飙升了好几倍。 时安柔焦头烂额,生怕时安夏再坐地起价。 好在时安夏十分讲诚信,派了南雁来问她,一千八百两那个庄子还要吗? 时安柔这次没有犹豫,一咬牙,“要。” 南雁笑嘻嘻的,欢喜得很,“奴婢这就去回我们姑娘,今日去官府盖印吧。” 时安柔心在滴血,脑袋似千斤重,沉沉点头,“好。” 但同时,也真正松了口气。 现在她可以完全肯定,重生的只有她一个,独一无二! 温姨娘把一千八百两银子交到时安柔手里的时候,心也在滴血。 这是她和她两个兄弟的全部家当了。 她的兄长温宗伟、弟弟温宗浩都在侯府的铺子里当掌柜,这些年积攒了不少银子。 在得知雁行山上有温泉,又得知后续晋王也会参与进来的消息,温家两兄弟孤注一掷还挪了不少铺子里的银子,才堪堪凑齐这一千八百两。 此时温姨娘看着女儿的目光,已经不是曾经那种毫不在意,而是仿佛倾注了一生的期望,“柔儿啊,你那梦一定要真,一定要是真真儿的啊!娘和你的舅舅们,就指望跟着你享福了。” 其实这话近几天已经被温姨娘车轱辘似的来回说了无数遍。 时安柔从最初的不安,到现在完全是麻木的状态,“知道了,娘!您和舅舅就等着享福吧。这梦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而且我已经成功预言过哥哥的死期,您心里最清楚。” 温姨娘带了些小心翼翼,“清楚,娘心里都清楚。娘相信你啊,柔儿……” 时安柔从来没见过她娘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心里诸多感慨,不由自主放软了语气,“娘,咱们花大价钱买下这个庄子意义十分重大。” 这些话也是早就说过,只是再说一遍加深印象而已。 毕竟气氛都烘托到这个份上了,总要再画一遍大饼,“我会用这个庄子去找晋王殿下投诚,只有咱们先花了钱,才能说服晋王殿下参与进来,把所有庄子都收齐。到时把那片庄子的烂房子一推,修建一个巨大又华丽的庄子,再把温泉一引,就有数不尽的银子,花都花不完。” 这话再次取悦和安抚了温姨娘,仿佛下一刻她就能看到女儿成为晋王妃似的,手上有银子,身份高贵,还有谁会看不起她们娘俩? 有哪个不长眼的,会说她掌家丢了侯府的脸面吗?又还有谁会认为,她天生长相和穿戴就只是个姨娘呢? 你们现在看不起我,以后我就是你们高攀不起的存在。母女俩此刻悲喜相通,都做着同样的美梦。 到了傍晚,时安夏成功把一个不值钱的破庄子高价转手给了时安柔。 时安夏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银子真好赚啊。 她盘腿坐在软榻上打着算盘,但觉算盘珠子哗啦哗啦响得好听极了。 就重生回来这么点时间,她竟然赚了三千二百三十两银子。去掉其中一些必要开销,和给官爷们吃茶的小钱儿,最少最少都赚了三千两银子。 这么一算,哪里需要母亲出钱补贴侯府开族学,就她到处薅的羊毛就够了。 但这荣光必须妥妥算在她母亲头上才好,时安夏美滋滋地想。 庄子以一千八百两卖掉的消息,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常山伯世子爷耳朵里。 其实这也不是秘密,宋世子本就是官场中人,总有几个消息灵通点的酒肉朋友。 这么跟他一说,炸了! 当晚宋世子喝得醉醺醺回去,又把熟睡中的时婉珍拖出来暴打一顿。 其实自他从官府里出来,就三天两头打她。 时婉珍肿着脸哭求,“世子爷,别打了,别打了!” “不打?”宋世光看见她就窝火,“庄子!那庄子卖了一千八百两!你干的好事!不打你要上房揭瓦!” 时婉珍一下就明白了,又是那庄子惹的祸。 头几天,温氏母女来找她问庄子,她就感觉要坏事。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破庄子能卖一千八百两!是真不明白啊,这么多年没动静,怎么她一脱手,那庄子就值钱了? 时婉珍抱着脑袋,哭得伤心,“我也是为了把你救出来!家里没银子了,爹娘都不管你,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判杖杀吗?” 这会子莫名有些后悔,若是杖杀了这男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挨打了? 第50章 她是活在姑娘心尖尖上的人 时婉珍对伯府的怨恨达到了顶点。 明明丈夫是伯府世子,一大家子人,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替他奔波操劳? 她的公公婆婆,世子的几房弟弟,还有宋家那些各房亲戚,一个个都不肯搭把手。 这是笃定她回侯府一定能成事儿!他们却不知道她的脸面和尊严,都被一个小辈踩进了泥土里。 分明才六百两银子,偌大一个伯府,随便凑凑能凑不出来吗?何至于让她用庄子抵那六百两银子? 宋世光听到她那番哭诉,不止没有一丝感动,反而更生气,一巴掌打得她鼻血直流,“你不会动你的嫁妆吗?” “嫁妆!我的嫁妆不是被你用光了吗?我哪儿还有什么嫁妆!” 这句控诉又换来一轮拳打脚踢。 便是此刻,时婉珍莫名可笑地想起宋世子对她最柔情蜜意的时候,也就是她拿出嫁妆送到他手里的时候。 他跟她说,后院那些女子,不过是娶来兴旺后宅做点缀用的,谁都越不过她这个正头娘子去! 他还跟她说,以后青云直上,定记她的好。若是为朝廷立下功劳,高低得为她请封个诰命夫人,让她享尽荣光。 他又跟她说,“这府里也就你对我最是真心,父母兄弟都只重利轻情。” 现在时婉珍想起往日那些片段,就觉得是多么讽刺啊。 她惶恐和刺痛的心,远比皮肉伤得更重。 她听到宋世光在她耳边咆哮,“那庄子是我伯府的产业,你有什么权利做主拿去送给你的侄女儿!” “那不是送!那不是送啊!”时婉珍一边擦鼻血,一边哭着辩解,“那分明是你跟人合伙坑我嫂嫂的铺子,为了把你从官府里接出来才抵的六百两银子!” 宋世光气笑了,“六百两!凭什么是六百两!我前后拿到手的银子不过三百两,凭什么你要出六百两!” 是啊,整个案子才五百两,为什么她要出六百两呢!时婉珍颓丧地坐在地上想这个问题。 宋世光将脸冷冷逼近她,“你和你娘家合起伙儿来骗老子!骗我伯府的庄子!你个贱人!” 时婉珍害怕得使劲往后缩,摇头哭得伤心,“我没有,我从来没有,真的没有……” 宋世光伸手抓起她的头发,恶毒的眼神逼视着发妻,“听着!你现在就滚回去,让他们拿出一千两补偿给我们伯府。否则,本世子就休了你!” 时婉珍是被宋世光赶回侯府的,那时天还没亮,正下着鹅毛大雪,脚下的积雪已过膝。 她深一脚,浅一脚顶着风雪,跌跌撞撞拍响了侯府大门。 门房骂骂咧咧开门就着昏暗烛光一看,竟然是个鼻青脸肿蓬头垢面的妇人,骂声晦气,砰一声关了大门,继续去睡觉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像叫花子一样的女子竟然是他们侯府二房的小姑奶奶。 时安夏辰时末知道小姑母时婉珍回了侯府,那会子她刚梳洗完,正在用早膳。 南雁伺候她吃完,才禀报,“听说小姑奶奶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了,正在老夫人院里哭呢。” 时安夏将漱口水吐在盂里,用帕子擦了擦嘴,“想必是来找咱们要银子的。” 这一千八百两可真烫手啊! 话音刚落,陈妈妈就来了,“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南雁出来回话,“知道了,咱们姑娘说这就过去。” 陈妈妈看着南雁的眼神有些隐晦,堆满了笑容,“你就是南雁吧?” 南雁心思单纯,也很少与人交恶。只要别人对她笑脸相迎,她也会报以善意,“是,陈妈妈,奴婢叫南雁。” 陈妈妈往常一向在奴仆中地位很高,要不是前阵被罚跪了雪地,性子收敛了不少,还不知是怎样的嚣张跋扈。 像如今这般温和,实属少见,“南雁姑娘,你多大了?可有十六了?” 南雁没想太多,“明年四月就十六了。” 陈妈妈又问,“许过人家没?” 这次是时安夏冷冰冰的声音,从帘内传出,“许了!南雁进来!” 南雁应一声,转身进屋,留下陈妈妈杵在原地表情讪讪。 “姑娘,你怎么说我许了人家?”南雁瞧着姑娘神色不对,似乎很生气,“姑娘,我惹你不高兴了?” 时安夏重生以来,遇到再大的事,都是从容又平静的,很少像此时这般面如寒霜。 她轻叹一声,觉得自己可能吓着南雁了,缓了缓神色道,“没有不高兴,不过你们五个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由我亲自来替你们选择亲事。尤其是你,不要擅自作主,能不能答应我?” 南雁的脸顿时通红,“姑娘,南雁不成亲,永远跟着姑娘就成。” 前世她也是这么跟时安夏说,要永远跟着姑娘。 可那会子时安夏却认为,女子有归宿是好事。 所以陈妈妈来找她要南雁的时候,见南雁表现得也不抗拒,她便将身契毁了,去了南雁的奴籍,还给她添了些嫁妆。 她自以为做到了一个好主子该做的事,却没想到把南雁推进了深渊。 这一世,她便要如此强势,“这可是你说的,南雁!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南雁欢天喜地点头,“只要姑娘肯留着南雁,南雁就一辈子不离开。” 她忽然好想哭,感觉自己跟北茴姐姐一样,是活在她们姑娘心尖尖上的人。 时安夏心里舒坦,脸上的笑容便多了些。 来到荷安院时,她也就没有再摆臭脸对她那鼻青脸肿的小姑母,而是娓娓行礼问安,做足了一个小辈的礼数。 时婉珍再次见到时安夏时,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见识过时安夏的厉害,从骨子里就生了惧意,甚至还下意识朝母亲身旁靠了靠。 今儿屋子里人来得齐。 大房时成逸的夫人于素君坐在一侧,其身后站着长女时安心。 二房唐楚君坐在另一侧,时安夏便站在她的身后。 三房的夫人尤晚霜,以及四房的夫人王可湘都已坐在下首。 众人相互打过招呼后,就关心起小姑子时婉珍被打一事来。 她们本就是时老夫人派人喊过来为其出主意,所以也就不避讳什么了。 但主意肯定是出不了,只能一人问一句没用的,表达一下关心。 “婉珍,你还好吧?” “还疼吗?嘶,下手真狠!” “哎呀,怎么这样,姑爷也太不讲究了,怎么还动上手了?” 唯有唐楚君问,“婉珍怎么想的,还回去伯府吗?” 第51章 几时欠过伯府一文钱 还回去伯府吗? 唐楚君这话问得时婉珍怔愣了半晌。她是来要银子的,能不回去吗? 唐楚君沉吟片刻道,“母亲叫儿媳们过来商议,其实最关键的是看婉珍的态度。我们只能提建议,真正做决定的,还得是婉珍自己。” 时婉珍懦懦地问,“那,嫂嫂,夏姐儿,你们能还我一千两银子么?” 唐氏母女异口同声,“不能。” 时婉珍顿时眼泪汪汪,哪里还顾得上在这些嫂嫂侄女们面前丢不丢脸,“我拿不回一千两银子……宋世子说,他就要……就要休了我……嘤嘤嘤……” 室内十分安静,气氛很低沉。 在座都是女子,哪怕平日里对这个小姑子的为人再不满,但此时见她被打成这样,还要被扫地出门,内心都有些不忿。 却听唐楚君和于素君同时冷笑一声。 于素君道,“他一个伯府的世子,休得起咱们侯府的姑娘?” 唐楚君道,“他伯府伙同外人来坑侯府,谁休谁还不一定呢!” 二人是同时开口,几乎又同时结束。说完之后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就笑了。 她俩以前就是手帕交,自来感情很好。 唐楚君喜欢上了时成逸,于素君也是知道的,还为其出谋划策过。 可命运弄人,当初单纯的唐楚君被时老夫人摆了一道。 那会子国公府当家的又是唐楚君的继母,以顾全名节为由做主将她嫁给了时成轩。 在唐楚君嫁给时成轩好几年后,于素君才嫁给了时成逸,如此尴尬地成了妯娌。 两人在侯府这么些年,几乎没什么交集。一方面是唐楚君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另一方面于素君是大房的人,与二房不便来往。 谁知竟在今日这种场合,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少女时光。 这美好画面落在时安夏眼里,令她欣慰不已。 因为上辈子于素君临终前,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早逝的唐楚君。她一直觉得,自己才是让唐楚君郁郁寡欢的源头。 这俩的话一出,时老夫人一时有些恍惚。 什么时候,他们侯府这么硬气过? 这些年谨小慎微,夹缝中求生存。在外人眼里,这侯府已是破落得不行了。 她也一改往日大包大揽的态度,“那你们说说看,珍儿该怎么做?” 怎么做?这个问题问得好。 谁出的主意谁善后!以众人对时老夫人及时婉珍的了解程度,日后但凡有个什么不好的事,必定会怪责到出主意的人头上。 于素君不傻,唐楚君也不傻。两人又是互看一眼,谁都不说话了。 她俩牵头的都不吭声,那俩庶出的夫人就更不会淌这趟浑水。 时老夫人从鼻子里逸出一声不满,“一个个的,怎么不说了?叫你们来出主意,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都不说,那她就要点名了,“夏姐儿,你怎么说?” 时安夏知这茬终究要落到自己头上,并不直接回话,只反问,“小姑母可记得那日我同你说过什么?” “啊?”时婉珍结结巴巴,“什……么?你,说了,什么?” 时安夏道,“小姑母记性不好,那侄女儿便提醒一二。我曾说过,我索赔,不是贪钱,是让你记住,坑自己家人同样要付出代价。” “是!赔!赔钱我认!可!可是,庄子!庄子卖了一千八百两!”时婉珍祈求的眼神无比热切,“你只需还我一千两,如此我好回去交差,行不行?” 时安夏温温一笑,“庄子是到我手里之后,才卖出一千八百两,跟你们伯府有什么关系?小姑母,你这个‘还’字用得好!我时安夏几时欠过你们伯府一文钱吗?” “不,不不,是我说错了!”时婉珍的眼泪从充血的眼睛里流出来,“你就当可怜可怜小姑母,好不好,夏儿?我是没有办法了!我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 “小姑母,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当时我还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被扫地出门,你能去的是哪里?你能仰仗的又是谁?”时安夏逼问,“难道你真觉得,拿回去一千两银子就能换回一世安稳?” 时婉珍不知如何作答,因为经过这件事,她害怕了。 她深刻知道,这一千两顶多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因为嫁妆已经没了,她再没有可以讨好宋世子的东西。 她捂着嘴泣不成声,“夏姐儿,可我怎么办?怎么办呢?他要休了我,要休了我啊!难道侯府能接受一个被休弃的女子回来吗?” 世间女子真难。 一旦被休弃,影响的是整个家族女子的婚嫁,甚至还可能导致嫁出去的女子被休回家。 到那个时候,侯府该怎么办,时家又该怎么办? 所以大多数人家,宁可女儿死在婆家,也不愿意将被休弃的女儿接回家中。 时安夏正是知道女子的艰难,也知时婉珍前世就是这样死在宋世光手里。最后是时老夫人求到宫里来,让她出面才要回了时婉珍的尸身。 所以时婉珍若是继续蠢下去,坏下去,她是绝不会插手管闲事。 但如果时婉珍愿意回头,她也不是不能给条活路。 在众人凝重的目光中,时安夏沉沉一个字,“能!侯府能接受一个一心向家的姑娘,却不能接受一个只想坑人吸血的姑娘。小姑母好自为之。” 时老夫人惊呆了,能! 那字何止千金重!她这个当家主母都不敢作主说“能”,夏姐儿怎么就敢说能? 明年夏姐儿自己就及笄了,不担心影响出嫁吗? 于素君也是这么想的。 女儿时安心都已经十八岁了,这两年一直在相看。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这些年一直当作亲闺女养着。 她想给女儿找户好人家,不指望对方门第有多高,但起码人品得好。 如果时婉珍被休弃回家,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女儿时安心。 可于素君又不好驳了时安夏的面子,毕竟是唐楚君的闺女。 一时脸色有些沉,却也不忘安抚地拍拍女儿时安心的手背,让她别着急。 时安夏没有忽视那母女俩的动作,只是轻轻问了一句,“大伯母,心儿姐姐如今相看的可是太医院医士陆永华?” 第52章 荆棘路上的清扫者 陆永华此人长相俊秀,斯文有礼,前途光明,很得长辈喜欢。除了家世弱点,表面上是真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也是于素君前世千挑万选,顾前顾后所寻得的爱婿。 此人最初与时安心倒也算得上琴瑟合鸣,还育有一女。 后来陆永华因为出诊,对当朝淮州知府之女一见钟情。 他既不愿让心爱之人为妾,又不敢得罪贵妃以及侯府,竟丧心病狂下毒害死了时安心。 尔后,他还装得无限深情与侯府虚与委蛇。 就在他正要迎娶心爱之人时,时安心失踪的贴身婢女带着一身伤回来揭发了他。 得知真相的于素君整日以泪洗面,后来早逝应与此有极大关系。 时安夏不想让这个悲剧再次发生。 乍听到陆永华的名字,于素君有些惊讶。 因为这只是她还在考虑的人选,都没来得及跟丈夫和女儿商量。时安夏是怎么知道的? 时安心羞得满面通红。她跟陆永华上回偶然在路上有过一面之缘,记得男子长相斯文,眉清目秀。 时安夏继续道,“侯府如今名声极差,不如心儿姐姐再多留些日子。待侯府起势,再议嫁也不迟,到时不怕寻不到好郎君。” 众人都有些奇怪地看着时安夏。 这种话从妇人嘴里说出来还好,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并且她怎的就那么笃定以后侯府有起势?” 于素君很为难,“可心儿原就比其他家的女儿年长些,若是再等两年……” 两母女感情好,她早前就是存了多留两年女儿的心,一直挑挑拣拣,高不成,低不就,才拖到了这个岁数。 现在若是继续拖下去,别说她这个继母名声不好,就是女儿时安心也会被人诟病。 显然大房是不同意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另两房的女儿们都还小,不到议嫁年纪,也就不掺和了。再说,她们掺和也没什么用,没有话语权。 于是就这么僵持下来,跑题也跑到了天边去。 就在这时,半天不发言的唐楚君道,“素君,你信我,往后心儿的婚事我陪着你一起张罗。” 闻言,于素君目光多了几分期待,“真的?”有护国公府嫡女出面保媒,那就容易多了。 并且对方叫的是“素君”,而非“大嫂”,显然是以往日情分做了保证。 唐楚君点点头,“咱俩自小手帕交的情谊,我自不能诓你。” 于素君听她竟然当众承认两人原先的关系,一时不由红了眼眶,“好,楚君,我当信你。”又转头回去笑着安抚女儿,“心儿不必忧虑,有你二叔母这句话,咱们且把心放肚子里。” “心儿谢二叔母!”时安心羞羞怯怯行了一礼,再对于素君道,“母亲,心儿不急,心儿还想陪伴母亲几年,舍不得离家呢。” 一时间真是母慈女孝,关键人家那还不是亲母女。 时老夫人心里五味杂陈。 自家二房和大房一向不是敌对关系吗?十几年来偶尔见个面都两边互相低着头,如今怎的就好了? 但现在唐楚君的立场,是在站位夏姐儿;夏姐儿的立场是在给女儿时婉珍做后盾。 还真就不好说,到底哪边才是敌对方。 不过唐楚君的表态,无疑是自带护国公府光环的。时老夫人不禁感慨,娶这儿媳妇娶了十几年,可算沾到一点光了。 时婉珍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没搞明白状况,“不是在说我的事吗?怎么就扯到了心儿的亲事上?” 时老夫人心里喟叹一声,女儿蠢成这样,难怪被宋世子拿捏,“意思就是,就算宋世子休了你,你也可以重新回到侯府来。” 时婉珍一时又是高兴,又是犹豫。 她分明是回来拿银子的,还没做好离开伯府的心理准备。 为什么大家讨论的都是让她回侯府呢?就连她的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时安夏却在这时强调,“不必勉强,我们只是说,如果小姑母你要回侯府,大家不会嫌弃你。至于你要不要回来,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们不参言。” 其实她真正的目的,是借此事为家族中别的受害女子铺路,谋的是大家的福利和底气。 而时婉珍,不过是第一个受益者而已。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谁能为谁负责。 她顶多只能做荆棘路上的清扫者,走不走这条路,全看个人自己。 时婉珍还想说什么,被时安夏截断,“当然,一千两银子我不会给你,这是我自己的银子,不给!” 时婉珍:“!” 可她就想要一千两银子!你不给,拒绝得那么直接!坏丫头,真是一点弯都不拐呢! 见时间磋磨得差不多,唐楚君施施然站起身,“母亲,既然事情解决,那儿媳们就先告退了。” 她一起,其余几位妯娌就全都站起来,齐齐向着婆母行礼告退。 几人朝门外走去的时候,唐楚君道,“都这个点了,我那海棠院今日又备了拨霞供,不如大嫂和弟妹们一起用膳吧。” 于素君立刻响应,笑道,“楚君请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要带着心儿一起去。” 唐楚君白了她一眼,“合着谁还没个好闺女!夏儿,你年纪小,带着你心儿姐姐快走几步先去安排。” 时安夏亲亲热热挽着时安心,“母亲放心,等你们到海棠院的时候就能吃上拨霞供了。” 两个小姑娘迎着风雪,带着一串丫头们说说笑笑就跑了。 屋子里的时老夫人看得眼热,再瞧瞧自己屋里冷冷清清,就留下个鼻青脸肿的小闺女在那哼哼唧唧。 时婉珍又急又茫然,心里慌得不行,怎么就走了?到底是怎么决定的? 时老夫人沉着眉眼,“你先留在侯府吧。宋世子不来接,你就别回去了。” “啊?”时婉珍哭丧的模样,“可,可以这样吗?” 时老夫人摸着女儿那张肿胀到变形的脸,轻声道,“当年是为娘瞎了眼,没给你选对夫婿。事已至此,为娘也无能为力。但夏姐儿说得对,别说她不给你那一千两,就算给了,你拿回去也落不着个好。以后宋世光要打你,还是会打;要休了你,还是会休。” 第54章 你愿意做我的府卫吗 时安夏被自己清奇的脑回路逗笑了。为什么看到此人会有这想法?其实她不过是想要他的狗而已。 她带着北茴等人来到后门,果然看到一人一狗立在风雪中。 后门没有躲雪的地方,雪很厚,没过了大半只狗腿。 但那男子看起来还是很高,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破碎感。 一个是粉雕玉琢的富贵小姐,被丫环婆子们簇拥着款款行来;一个是安静挺拔的落魄人,孤身带着一只狗驻立风雪。 两者鲜明对比,仿佛一个是猎猎艳阳的夏,一个是大雪纷飞的冬。中间隔着的又何止一个秋,分明是…… 大黑狗摇着尾巴,欢快跑来蹭她的手。 “你会什么?”时安夏仍是目光温柔地看着大黑狗,问的却是大黑人。 他没回话,看都不看就抬手一挥。 一支飞镖嗖的飞出,树上的白雪混着雾凇簌簌落下。 片刻,不止那支飞镖回旋回到他手中,就连那树上一根杯大的粗枝也砰地掉落下来。 时安夏眼睛亮了,却不似她身后丫环婆子们那般惊呼,只是温温一笑,“你愿意做我的府卫吗?银子每月一两,管吃管住管狗。” 他顿了一下,似无奈看一眼正摇头摆尾的大黑狗,鼻子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时安夏挑了挑眉,笑道,“狗儿归本姑娘了啊。” 这次他没应声,低垂着眉眼,反倒是大黑狗蹦前蹦后跑得欢快。 一人一狗就这么住进了侯府。 府卫们都是两人至四人一间房。时安夏让北茴给这位爷准备了单独的房间。 新府卫全都住在离夏时院稍远靠近马厩的院子。 北茴来回话,十分头疼,“大黑人太高了,府卫衣服不合身,短很长一截呢。” 时安夏想到那人穿着短衣短袍十分滑稽,不由轻轻笑了,“单给他做两套不同的,让他做府卫长,教那群新来的一些功夫。” 北茴应一声,去了。 红鹊带着洗得湿漉漉的大黑狗与北茴擦身而过,叫了一声“北茴姐姐”。 北茴伸手摸摸她的头,说了声“乖”就出了房门。 屋子里烧了好些个熏笼炭盆,暖和得很。 大黑狗洗得干干净净,但毛色看起来没有光泽,显是风餐露宿过得十分粗糙。 它身上还有伤痕,但都结了痂。 有一条伤痕,直直从狗腿拉到肚子上,也不知当时是何等惨烈。 时安夏心疼地摸了摸狗头,接过红鹊手中的大绒巾子细细替它擦干身上的湿意,“问过了吗,大黑狗叫什么名字?” 红鹊翘着小嘴回道,“问得出什么呀,那个大黑木头跟个哑巴一样。” 时安夏坐在绣墩上,烤着火撸着狗,想了想,“既然不愿说,那我来取个名字……” 墨宝儿?不好,这时候的墨宝儿还没出生。再说她的墨宝儿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时安夏忽然想起个事,一瞅,咦,大黑狗子是只女宝呢。 “那叫你夜宝儿吧。”时安夏掰开狗嘴一瞧,雪齿森森,“年纪还很小,怎么就长这么大只了呀。” 只要有了名字,那就仿佛是这个家的一员。红鹊不解,“姑娘,为什么叫它夜宝儿?” “像夜一样黑啊。”时安夏眉眼弯弯。 红鹊很少看见姑娘笑得这么开心。之前的姑娘也挺好,就是太深沉,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颜色。 这只夜宝儿能让姑娘笑,那就是只好狗。红鹊当晚就奖励它吃了一盆肉拌饭,外加一根大骨头。 夜宝儿的名字传到府卫院里,那人微不可察地眸色深了一点。 在北茴送衣服过去的时候,他写了张字条递给她转交。 时安夏将字条打开一看,上面有两个刚劲有力的字:陈渊。 想来,便是那人的名字了。 时安夏让北茴按这个名字造册,却也没让他签什么卖身契。 她知道此人不简单,那手字就不得了,一看便是从小经过大儒精心培养过。 她也没真当他是府卫。 但不管是什么人,既然答应进侯府做府卫,那就必须遵府卫的规矩。 只要他做错事,她就会立刻赶他出府。这个意思由北茴传达过去,陈渊冷着脸没说话。 院里另几个府卫也都是新进的,很快打成一片,大家都以为陈渊是哑巴。 大家还挺纳闷,府卫长是哑巴,怎么来管他们呢? 事实上,陈渊一点都不管他们。 他总是独自一个人,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吹下哨子,叫来夜宝儿陪睡。 于是夜宝儿白天在时安夏身后跟出跟进,偶尔也会到处闲逛,晚上就歇在陈渊屋子里,很是欢喜。 这天,伯府派人来找时婉珍,结果被到处闲逛的夜宝儿追得哭爹喊娘滚回去了,人也没见着。 时婉珍知道后还埋怨上了,“哪来的野狗,咱们侯府何时养起了这些阿猫阿狗?” 打听后才发现,她侄女儿时安夏不止私养狗,还私养了一堆府卫。 “母亲!”时婉珍酸酸地告状,“夏姐儿用我的银子,又是养狗,又是养府卫。咱们侯府要那么多府卫做什么?纯是浪费银子,还不如给我呢。” 时老夫人正要提醒闺女少说怪话,省得夏姐儿听见。因为她刚派了陈妈妈过去请人。 结果还是晚了,时安夏已经听到了。 李嬷嬷尴尬地撩起帘子,时安夏笑着进屋请了安,才道,“小姑母,你背着说我坏话,我可是听到了哦。” 时婉珍面红耳赤,不敢看时安夏,“我,我有说错什么吗?” 时安夏丝毫不生气,仍旧温温浅笑,“自然是错得离谱。” 她端坐在椅上,不急不徐娓娓道,“第一,银子是我的,我想养狗也好,养府卫也好,都跟小姑母没有关系;第二,养府卫不是浪费,有大用的。比如小姑母你在伯府挨了打,我的府卫可以帮你打回去。” 时婉珍顿时变得激动,“你是说,我也可以用你的府卫?” “可以啊!”时安夏认真的表情,一点不开玩笑,“给银子就行!” 时婉珍气了个倒仰,“又要银子!” 时安夏笑得温软,“小姑母,这个世上没有银子是办不了事的,哪怕你是我的小姑母。但我的就是我的,怎么也变不成你的,你说是不是?” 第55章 作妖记唱的哪出 时婉珍委屈极了,转头去看时老夫人,“母亲,您瞧瞧夏姐儿啊!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牙尖嘴利成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敢娶咱们侯府的姑娘?” 时安夏挑了挑眉,没说话。因为她已经看到时老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不悦,不似之前那般迷信她了。 果然,时老夫人道,“夏姐儿,以后收敛着些。你在外流浪好些年,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但往后却不可如此,你是侯府嫡出,以后嫁出去是要做主母的人。” 这语气虽算不得刻薄,且处处透着长辈的语重心长。可清楚知道时老夫人是个怎样的人后,就能听出话中的恶意。 一个在外流浪过的女子,哪个世家大族也不可能娶回去做当家主母。且不论在外有无遭受过侵害,就说高门权贵的规矩和礼仪都能把她压死。 前世就因为这个原因,她哪怕费尽心思筹谋,晋王也一副非她不可的样子,却堪堪只做了个晋王侧妃。 若非这个原因,她的人生不会爬得这么艰难。 可这一世不同了,她原本就不打算做哪个世家的当家主母,所以这话于她而言,也就是废话。 时安夏十分乖巧点了个头,“祖母,我知道了。” 她想看看祖母今日的作妖记是唱的哪出。 过去这么多天,祖母把持中馈不放手,其中定然有搅家精时婉珍的功劳。但不多,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别的想法,甚至别的底气。 这时,唐楚君到了。 时安夏起身迎了过去,“母亲您也来了。” 唐楚君行礼问安后,拉着女儿落座,才抬头问起来,“母亲叫儿媳来可是有事?” 时婉珍看起来十分紧张,而时老夫人竟然也在极力表现得平静,“的确是有要事需要和你们母女商量,这有关于咱们侯府今后的兴衰。” “哦?”这基调就定了大事。唐氏母女同款挑眉,互视一眼再转头向时老夫人淡漠望去。 “今日我将侯府的中馈交给你,楚君,希望你能为侯府竭尽所能。”这就是先给口甜的吃。 唐楚君没有丝毫欣喜。于她而言,这破落侯府的中馈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想要谁拿走。 也就是女儿费心费力要坚持送给于素君,不然她都懒得管。 她淡淡地问,“然后呢?” 时老夫人表情闪过一丝尴尬和心虚,对方没有想象的激动,她就很难顺势提出条件。 但话都问到嘴边了,她也不得不说,只是气势就大打了折扣,“也没什么然不然后……” “哦,没有然后啊,那儿媳先告退,一会儿让刑妈妈过来跟我交接就好。”唐楚君说着就真的站起身要走。 时老夫人脸都黑了,“老身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唐楚君忍着笑,又坐了回去,“我以为母亲没事了呢。” 时老夫人知道不能再拖拉,一脸郑重,“楚君啊,侯府这个家交给你,老身放心。但侯府面临的情况,比你想象的更严重。” “我知道。”唐楚君非常平静,“缺银子是不是?” “对!缺银子!”时老夫人道,“所以……” “所以应该缩减份例。凡是多出来的开销,各院自给自足就好。”唐楚君的精打细算,可不是随便说说。 反正中馈没交到她手中,她可以不管。但非要让她执掌中馈,那就得按公中的银子多少办事。 该缩减的缩减,该砍掉的砍掉。想要她自掏腰包贴补公中,门儿都没有……这是女儿教的,美滋滋。 时老夫人听了却摇头,“节流是下策,开源才是上策。” “愿闻其详,要怎么个开源呢?”唐楚君十分上道地问。 时安夏知道,重点要来了,并且她可能已经猜到了缘由。这温姨娘和时安柔竟然找上了老夫人,看来是真没有门路认识晋王殿下啊。 果然,时老夫人道,“这次,咱们侯府牵头做个大的,一本万利的营生。” 时安夏忍着笑,“祖母不会说的是雁行山脚下的温泉庄子吧?” “正是。”时老夫人一脸热切,“你一千八百两卖给柔姐儿的庄子,为什么忽然价格暴涨,就是因着那里有温泉。一旦咱们侯府买下那一片庄子重新打造,到时把温泉开挖引进去,全京城的有钱人都会涌到那里。” 时婉珍嫉妒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说话酸掉牙,“我伯府那庄子着实亏得慌……” “是你亏得慌,我不觉得亏。”时安夏笑。 “可你知道吗?那庄子现在值三千五百两!三千五百两了!”时婉珍自己怄死了,还替时安夏怄死了。 时安夏笑,“我就爱我那一千八百两银子,多一文我也不想要。” 时婉珍捂着胸口,气得不想再说话。 唐楚君不理这两插科打诨的,“母亲是想这时候高价收庄子?” 时老夫人点点头,“对!前期投入是高了点,但我算过了,绝对不会亏。” 唐楚君没忍住,笑出声来,“侯府养这一大家子人,生活都要成问题了。如今庄子成倍翻涨,母亲准备拿什么收庄子?” 高价收庄子!拿什么收?空气吗? 时老夫人那张老脸涨得通红,顾左右而言他,“楚君啊,你嫁入侯府也十几年了。这里可不止是夫家,还是你自己真正的家。护国公府再好,你娘家再好,那也只是娘家。况且你娘家作主的,还不是你自己的亲娘。” 唐楚君不说话了,却毫不掩饰地从嘴角逸出一丝讽刺。问你怎么收庄子,你却跟我扯娘家! 时老夫人硬着头皮继续道,“只有咱们侯府自己富起来,才能真正有底气是不是?所以老身打算……集全府之力,甚至集全族之力,来办成这件事。” 唐氏母女又互视一眼。 这老太太是真的疯啊。还全府!全族!自己在府中作威作福就算了,还想带歪全族。 也不想想,自己在族中是个什么地位,是个什么身份。 时安夏抿了抿唇,“祖母打算如何集全府之力?” 时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答,“老身决定把嫁妆全部拿出来。” “嫁妆可是一个女子的底气。”时安夏提醒道。 时老夫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只有侯府真正兴旺富裕了,才是我们所有人的底气。” 时安夏叹口气,“即使如此,以祖母那点嫁妆,够不够买下一个庄子都是问题呢。” 那么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时老夫人摇摇头,“我一个人的嫁妆是不够,但大家的嫁妆加起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