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凤女时安夏岑鸢小说最新章节笔趣阁》 第1章 卑贱庶子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时安夏醒来后,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十四岁这一年,府里正在办哥哥时云兴的丧事。 她一袭白色狐裘披身,缓缓行走在侯府抄手回廊间。廊下的白色灯笼被她用手指一拂,便轻轻摇晃起来。 丫环南雁忙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低声劝道,“姑娘,别太伤心了,先紧着自个儿的身子。” 伤心?时安夏望着灰败的天色,笑了。 她才不伤心呢,死的这个根本不是她的亲哥哥,而是温姨娘的儿子。 当年温姨娘与时安夏的母亲唐氏同一天生产,把自己儿子偷梁换柱,摇身变成侯府嫡子。而时安夏的亲哥哥时云起成了庶子,从小被温姨娘折磨长大。 时安夏去了奠堂,见唐氏哭得两眼红肿,跪在蒲团上悲痛欲绝。 “母亲,听说您几天未合眼,女儿扶您回房歇歇。”时安夏给丫环使了眼色,强行将唐氏带走。 唐氏一路哭泣,一路挣扎,“兴儿!我的兴儿!我不回去,我要守着我的兴儿。” 时安夏将唐氏扶上床,屏退丫环,才低声附耳道,“母亲,别哭了,时云兴不是您儿子,也不是我亲哥哥。” 唐氏闻言,那声抽泣哽了一半在喉间,“你!你说的什么胡话?” 时安夏坐在床边,伸手握住唐氏的手,抬起古井深潭般的眸子,再一次清清楚楚陈述,“我说,时云兴根本不是您儿子,是温姨娘的儿子。” 唐氏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你从何得知?” 时安夏早已想好了措辞,“女儿刚才本想去祖母院里请安,无意间听到祖母和温姨娘说话。” “你祖母也知道?”唐氏咬牙问。 “何止是知道!温姨娘本就是祖母的亲侄女。当年您和温姨娘同一天生产,要没有祖母插手,她能那么顺利把两个孩子给换了?”重活一世,时安夏倒是不生气了,还很庆幸一切都来得及。 唐氏却忍不下这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沙哑着嗓音道,“我这就去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时安夏忙拦着唐氏,“母亲别急,公道可以慢慢讨要。祖母若是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咱们又能怎么办?眼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光明正大把云起哥哥给要回来。我听说,云起哥哥被温姨娘用皮鞭抽打得半死不活,现在还关在柴房里。” 唐氏听得胸口一滞。 她作为侯府二房正妻,从未苛待妾室及其子女。对于那个叫时云起的孩子,更曾悄悄施以善意。那孩子实在叫人心疼,长得瘦弱单薄,胆子也小。 她曾经亲耳听到温姨娘训斥儿子,“你只是卑贱的庶子,要想日后过得好,就得事事以云兴少爷为先!哪怕他要你死,你也得受着!” 那时候唐氏听完这番话还颇为动容。 一个妾室做到这个地步,的确世间少有。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那个所谓的“卑贱庶子”,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唐氏的心撕裂般疼痛,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夏儿,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时安夏抬手为唐氏擦去泪痕,“母亲,若是您信我,就交给我去办吧。女儿必会办得妥妥当当。” 唐氏总觉得眼前的女儿与往日瞧着有些不同,那双眼睛幽深淡然,犹如一口千年古井,无波无澜,却又莫名令人心安。 她点点头,垂眸间又红了眼眶。 时安夏沉吟片刻,问,“如今丧仪是谁在操办?” 唐氏答道,“你祖母希望我借国公府的势,将丧仪办得风光些,所以都交给我了。” 这样啊,那就好好借借国公府的势吧!时安夏眸光闪了闪,“母亲可否把钟嬷嬷借我用用?” “海棠院的人,你随意调配。”唐氏眼睛露出几分迫切,“能不能把你亲哥哥早些接出来?” “母亲别急,我会安排,你别让人看出端倪。”时安夏低声叮嘱,“如今温姨娘的耳目遍布侯府,咱们一步都不能错。” 唐氏按捺下急迫,顺从应下,“夏儿,母亲都听你的。” 时安夏当下便派钟嬷嬷去了趟国公府给大舅母送信。 暮色微起时分,国公府浩浩荡荡来了三十几号人。婆子丫环侍卫管事,都穿着白色丧服来到侯府在奠堂忙起来。 黑沉的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奠堂已不能随意任人出入。 蔷薇院里,温姨娘脸上满是哀伤,“刘妈妈,打听到了吗?唐氏到底在干什么?” 刘妈妈回道,“姨娘莫惊慌。唐氏伤心得晕了几回,现在回她院里歇着去了。听说如今管着丧仪的是安夏小姐。这会子国公府派了人手过来帮忙,好像是为了迎接宏达大师。” 温姨娘的脸色这才缓了缓,“早该如此了。兴儿本就是他们国公府的外孙,怎么能不管不问?既请来宏达大师做法安魂,看来是终于上心了。” “姨娘宽心,兴少爷有了宏达大师的加持,来生必投个好胎,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温姨娘闻言悲从中来,谋划等待了十六年,眼看着终于要开花结果,人却没了,到头来一场空。 片刻后,刘妈妈又禀报,说宏达大师来是来了,却待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带着一众僧人离开了。 温姨娘没听明白,“安魂超度法事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啊,怎的这般快?” 刘妈妈摇摇头,“再多的消息就打听不到了。外边守着的,全是国公府的人。咱们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走,看看去。”温姨娘拢了拢发髻,披上外裘顶着风雪去了奠堂。 一个面生的妈妈挡住了她的去路,“请留步,没有安夏小姐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奠堂。” 温姨娘黑了脸。她掌着侯府中馈好几年,在府中如鱼得水,哪个奴才不敬她三分。 如今竟被一个奴才拦了路,这口气咽不下,“去把时安夏叫出来!我看她到底能不能让我进去!” 那妈妈不慌不忙,仍旧稳稳拦住去路,“请问您是这府中什么人?看穿着,像是个姨娘。一个姨娘对于嫡出小姐而言,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是奴才。” 温姨娘气得眼睛都绿了。 国公府的狗奴才竟敢说她是奴才!哪个奴才能穿这么好的锦衣华服?她哪里就看起来像个姨娘? 她怒极,习惯性地抬手就是一巴掌。 只是那一巴掌扬在空中,久久落不下来…… 第2章 姨娘没个姨娘样 温姨娘的手被那面生的妈妈死死钳在空中无法动弹。 耳边响起冷沉的声音,“一个侯府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也想随意殴打国公府的人,这规矩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刘妈妈见势不妙,忙上前帮主子挣脱桎梏,“国公府的规矩看来也不怎么样,一个奴才也……” 时安夏掩去眸底阴鸷,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曾妈妈是我千辛万苦从国公府请过来帮忙的,是刘妈妈有意见,还是温姨娘有意见?不如我们去祖母跟前说一说?” 温姨娘这时也冷静下来了。 再这么和一个奴才争执下去,实在有损脸面。况且对方还是国公府的人,若是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她。 她努力挤出一个息事宁人的表情,委屈得很,“夏姐儿,这都是误会。我看算了,别扰了老夫人休息。” 时安夏闻言淡漠勾起唇角,“温姨娘以后最好别为难国公府的人,他们都是我贴了母亲的脸面好不容易请来做事的。如今侯府人手不够,温姨娘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头几日唐氏要求多派些人来操办丧仪,温姨娘却想让国公府派人来给时云兴长脸,便借口说府里人手不够,让唐氏自己想办法。 温姨娘被堵得心头气闷,又拿不出理由反驳,只得讪讪转了话锋问,“宏达大师刚才来过了?” 时安夏不置可否点点头,一点口风都不想露。 温姨娘追问,“那怎的半柱香不到就离开了?” 时安夏一拢长裘,冷淡回应,“温姨娘还是请回吧。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姨娘该操心的。” “你!”温姨娘气了个倒仰,“时安夏,别忘了这个家是谁主事……” “啪!”曾妈妈没忍住,一个耳光扇在温姨娘脸上,“没点规矩!姑娘的名字是你一个姨娘能随口叫的吗?” 时安夏温温一笑,“是啊,姨娘没个姨娘样!难不成你想说,堂堂侯府是你一个姨娘主事?” 温姨娘气急败坏捂着脸,愣没迸出一个字来反驳,只恨恨一声,“刘妈妈,我们走!” 她管着中馈好几年不假,但明面儿上都是老夫人出头。要是传出去侯府由着一个姨娘主事掌家,那侯府这脸面也别要了。 老夫人千叮万嘱过,让她行事低调,绝不能落人口实,府中下人更是被严厉敲打过。 她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想用掌家的身份来压一压时安夏,谁叫她们只当她是个姨娘呢? 那臭丫头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跟她对杠起来。往日里也不这样啊! 想必尝到了主事甜头,刚得了操持丧仪的权利就开始翘尾巴。终究是个眼皮子浅的啊! 温姨娘走得慢,听到身后时安夏正在跟曾妈妈交代事情,“我现在要出府去请阳玄先生来给哥哥超度,这边就麻烦您和廖管事一起费费心。” 曾妈妈恭敬回话,“姑娘言重了,老奴必尽心当差。临来前,我们夫人还叮嘱过,一切全听姑娘差遣。” 温姨娘走远了才问,“阳玄先生?那个京城有名的风水先生啊!上回老夫人让我请来看宅子,都递了好几天帖子才得个准信儿说没空来。现在这个点儿才去请人,还能请到吗?可别误了安魂的好时辰。” 刘妈妈附和着,“是啊,可不能耽误时辰。不过大小姐如果以护国公府的名义去请人,没准能成。” 温姨娘心慌意乱,垂泪低语,“但愿能成……我苦命的儿啊!”哭到最后,她发了狠,双目猩红,“魏家那丫头,必须给我儿陪葬!” 这夜风雪肆虐,侯府灯火通明。 温姨娘终于听到了好消息,阳玄先生来了。 她一颗心堪堪落地。能赶在子时前进行安魂超度,也算吉时。 就在她困得不行一眯眼之间,天就快亮了。 时安夏一夜没睡。 卯时侯府的奠堂便撤了,棺木也从后门抬走,不知去向。 待时老夫人和温姨娘在天亮后得到消息时,连抄手游廊的白色灯笼和素纱都撤得干干净净。 时安夏扶着唐氏刚踏进老夫人院里,就听到温姨娘正在卖力告状,“姑母,您说唐氏和夏姐儿到底要干什么?今儿才第四日啊!全撤了!人全撤走了,丧仪物品也全撤走了。” 温姨娘这时候都懒得遮掩,呜呜咽咽伤心哀嚎,“四天!这才第四天!丧仪还没进行到一半,就这般随随便便,草草了事……” 时安夏和唐氏向着脸色极不好的时老夫人敷衍行了一礼,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时安夏拿着手绢虚虚抹了抹眼角,声音里带了些疲惫和沙哑,“温姨娘对云兴哥哥当真是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温姨娘的儿子。” 温姨娘闻言一惊,哀嚎声骤然堵在喉间。 时老夫人听了这话也很心虚,出言打圆场,“这府上哪一个对兴哥儿不上心着?温姨娘又最是绵软的性子,伤心是情理之中。” 时安夏心头冷笑,面上却乖顺,“祖母说的是。温姨娘因为我哥哥的死,还亲手鞭打了云起哥哥,可见温姨娘尊嫡懂礼。” 温姨娘提起这茬,就恨得咬牙切齿,心头那股火无处发泄,“我恨不得他代替兴哥儿去死!”转而又含恨阴阴看向时安夏,“他若非去救你,就不至于不管兴哥儿的死活!” 唐氏悠悠的,“我夏儿的命也是命。” 温姨娘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嫡子的命要紧。” 唐氏不理她了,只抬眸望向时安夏,叮嘱道,“终究是起哥儿救了你的命,以后你要记得对起哥儿像亲哥哥一样好,听到了吗?” 时安夏听话地应下,“记住了,母亲。我定会对云起哥哥好。” 温姨娘快被这母女俩一唱一和气疯了。 但老夫人的看法却不同。 昨夜听说国公府派人帮忙操持丧仪,又听说请来了宏达大师安魂超度,心里对唐氏母女是满意的。 只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撤了奠堂,棺木也不见了。 想来,这里面必有隐情。她开口问唐氏,“楚君,你说说,为何丧仪没满期就撤下了?” 唐氏,闺名楚君,还没回话就情真意切嘤嘤哭上了。 时安夏只得上前边安抚母亲,边回老夫人的话,“祖母,事情是这样的……” 第3章 泼天的富贵接不住 s:北翼国的风俗,人死后的第三天,要由僧人颂经祈福,超度亡灵,安定魂魄。 时安夏娓娓道来,“昨晚孙女儿以国公府的名义,请宏达大师来侯府进行超度。谁知宏达大师看了哥哥的生辰八字后直摇头,说无法超度就离开了。后来孙女又找了阳玄先生。先生来瞧了哥哥的遗体,说哥哥本不该这么早死,只是接不住凭空而来的泼天富贵,强行修改命格才遭此横祸。” 整间屋子里,空气凝固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时安夏抬起迷茫的眼睛,看向时老夫人,“祖母,您说阳玄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强行修改命格?” 时老夫人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抹额,避开孙女的视线,“风水先生的话,听一半就是了,哪能全信?” 时安夏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祖母说得对。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祖父祖母的身体和侯府运势,孙女儿还是听了风水先生的话……” 唐氏适时又嘤的一声哭出来,伤心抹泪,“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时安夏赶紧跪下,身子倾斜到了时老夫人这边,红着眼眶劝道,“母亲,咱们要识大体。哥哥虽然重要,但祖父祖母的身体却不能忽视,侯府的运势更不能不管。” 时老夫人没听明白,怎么这事儿还扯上了她和老侯爷的身体以及侯府运势,一把将时安夏拉扯到身侧问,“阳玄先生到底怎么说的?” 时安夏虚抹一把泪,收起绢子,字正腔圆回话,“先生说,哥哥的丧仪必须立刻停止,且不能入祖坟,还需得找两个能主侯府运势的男子将哥哥亲手葬在西郊灵山上。否则会折了祖父祖母的寿元,更影响侯府将来的前程。” 时老夫人最是怕死,听得背上冷汗涔涔,“那还等什么,赶紧找人去葬了啊!” 时安夏应道,“原本我找的是父亲和云起哥哥,谁知父亲不在府里。阳玄先生说耽误不得,我只能请大伯和云起哥哥送云兴哥哥去灵山。” 温姨娘气得很啊!灵山是什么鬼地方?乱葬岗的所在地!那地儿安葬的都是些贱命! 她这还没开口,唐氏又哭上了,“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这么做!我的兴哥儿从小娇养着,怎么能葬去灵山那种地方?” 时老夫人大手一挥,“你也说了,兴哥儿从小娇养着!如今他既折了,正好去灵山上养养魂,没准还能投个好胎。” 这会子她也想明白了,一个折了的庶子而已,与她的寿元和侯府的前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温姨娘惊呆了,一时插不上话。她要说的,唐氏都替她说了。 时安夏瞧着温姨娘,低头掩去眼里淡漠的光,“是啊,总归是活着的人重要些。母亲,您作为侯府二房的正妻,作为云兴哥哥的亲生母亲,更不能悄悄在内室设立祭案香台,否则一样会影响侯府的风水。” 唐氏气得抖着手指,“那!那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能,怎能如此……我就不该把兴儿的丧事交到你手中。” 时安夏委屈地朝时老夫人身边躲了躲,一副被斥责后害怕的样子。 时老夫人只觉这孙女今日特别顺眼,万事都以老人家的寿元和身体为先,不由得拉起她的手安抚着,“别怕,有祖母在,谁都欺你不得。” 她扬声吩咐下去,“府里若发现谁私设祭案香台,别怪老身不留情面。” 唐氏还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只是低头默默垂泪。 温姨娘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疼爱嫡孙的老太太怎能变得如此无情? 但她此时也不敢说话,只是暗下决心,定要将时云起弄死,扔去灵山陪她儿子。 时安夏见事已交代清楚,顺势扶着母亲告退。 出门的时候,唐氏还气闷地甩开女儿的手,不让她扶。 时安夏无奈回头看一眼时老夫人,撇撇嘴。 时老夫人点点头,扬声安慰着,“母女俩哪有隔夜仇,你多宽宽你母亲的心。” 时安夏乖顺应道,“祖母放心,我这几日都会陪在母亲身边,不让她胡思乱想。” 时老夫人安心了,有孙女看着,这唐氏估计也能消停些。 待母女俩走远,时老夫人屏退下人,又吩咐身边得力的李嬷嬷去查探实情。 李嬷嬷走后,温姨娘瞅着空当凄凄开口,“姑母……” 时老夫人气得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都是你!当年非得求老身替你换子,结果呢?你儿子的贱命根本接不住那泼天富贵才导致早夭!作孽啊!还坏了我侯府的风水!”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自从两个孩子互换以后,侯府事事不顺,她儿子时成轩的仕途更是一塌糊涂,害她想跟侯爷请封时成轩为世子都难以开口。 温姨娘捂着脸,“没准就是那丫头编出来骗您的呢?” “蠢货!她怎么可能拿这事来骗我?”时老夫人怒斥,“兴哥儿是她亲哥哥,是唐楚君的亲儿子!没人比她们更想兴哥儿好!” 温姨娘还想说,是不是哪里漏了馅,被她们知道真相,才故意这般行事。但瞧着时老夫人那张自私又刻薄的脸,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当年她提议换子的时候,时老夫人一想到侯府嫡孙是娘家血脉,当即就应承下来,一点都不犹豫。 这会子出了事,就全怪在她这姨娘身上。试问她一个当姨娘的,能那么顺当就把孩子换了? 李嬷嬷打帘进来,垂目低声回话,“宏达大师昨夜确实来过奠堂,没待到半柱香时间,便带着一众僧人匆匆走了。后来大小姐又差人去请阳玄先生,结果阳玄先生不好请,是大小姐半夜亲自出府请回来的。” 虽然时安夏围了奠堂,但里面做事的,还有不少侯府的仆从。这些事不难打听,也作不得假。 时老夫人本就怀疑不多,如今得到回禀,最后那一丁点疑虑也尽去。 李嬷嬷又道,“听说阳玄先生现在被安置在客院里。大小姐说了,要让阳玄先生给咱们侯府看看风水,看有什么地方还需要调整。” 时老夫人听到这心头极致慰贴。 阳玄先生曾是她请而不来的人。如今竟客居侯府,想来是国公府的面子。 她又想到孙女办事利落,眼见涉及长辈寿元和侯府前程,就顶住压力火速撤去灵堂,可见是个能扛事的性子,不由得点点头,“这丫头比她母亲强。” 温姨娘恨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再说时安夏半句不好的话。 第4章 时云兴是个怎样的人 时安夏前世因落水一病不起,昏迷了七天才醒过来。 唐楚君要强,又不愿给兄长添麻烦,愣是一人支撑着给时云兴办了丧仪,最后还落得个埋怨。 时老夫人和温姨娘都觉得国公府不给脸,葬礼办得不够风光隆重。 唐楚君本就是少言寡语的性子,失子之痛令她更加忧郁成疾,没多久也就跟着去了。 但时安夏总是怀疑母亲死得蹊跷,却没有证据证明温姨娘使了手段。 这一世,她想无论如何要让母亲活得久一点,过得快活一些,别被这破落侯府折了命。 时安夏小心扶着唐楚君坐下,又吩咐南雁端来燕窝,亲自喂着母亲吃。 唐楚君自从得知换子真相,胸口那股郁气便舒缓了许多。 如今闲下来,也真觉得饿了,便伸手接过碗,自己小口吃着,“夏儿,你哥哥安顿好了?可有请大夫治伤?” 时安夏笑道,“母亲,大伯做事,您还不放心吗?” 唐楚君闻言,脸红了红,眸中划过一丝伤感,转瞬又隐去,“你大伯那人,虽是可靠,但毕竟咱们是二房的人。老夫人又不待见你大伯……” 时安夏脑中浮现出大伯时成逸清冷如竹的傲然之姿,与自己父亲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前世,她在深宫中浮浮沉沉,冷宫几进几出。若非这位大伯一家始终如一维护她,替她在宫外奔走打点,想必她断不可能坐上太后的位置,成为最后赢家。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大伯是她的亲生父亲该有多好。大伯就是她的底气啊。 这一世,该属于大伯的尊荣,她会原原本本归还。绝不让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顶着侯府荣光做着上不得台面的事。 时安夏思绪飘得有些远,对上母亲探究的目光,甜软道,“母亲,您宽心些。大伯已经按照我说的,把哥哥安置在同安医馆,有申大夫照看着,应该不会有事。我一定让哥哥光明正大回到您身边。” “若是温姨娘找你要人又该如何?” 时安夏轻轻一挑眉,眼睛弯了弯,“那我得找她要银子给哥哥治病。” 唐楚君被逗得扯出一丝浅笑,“今日她被你气得跳脚,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时安夏慢条斯理倒了杯热茶捧在手中取暖,丝毫不惧,“我就怕她偃旗息鼓,什么也不干。” “夏儿,”唐楚君放下碗,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心疼地瞧着女儿,“你刚落水大病一场,也不宜操劳。后续还有许多麻烦事儿,母亲来解决吧。” 时安夏沉吟片刻,反问,“母亲当真知道时云兴是个怎样的人么?” “知,知道的……吧?”唐楚君一听女儿这话,就底气不足。 无论时云兴是不是她亲生儿子,她这些年做母亲终究是不太称职。 因为时成轩的关系,她对儿女都过于疏忽冷淡。尤其是对这个女儿……更加亏欠。 直到时云兴死了以后,她被刻骨的失子之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才深深明白,无论他们的父亲是谁,儿女都是她心底深处最渴望亲近的人。 她想了想,回答,“我只知道,兴儿是个喜欢投机取巧的孩子……” 时安夏纠正,“那不叫投机取巧,那是胡作非为。母亲,您继续。” 唐楚君有一种小时候被教养嬷嬷拎出来考核的感觉,“他喜欢听别人赞美。” “不,他只是喜欢听别人恭维而已。” “他有些顽劣,不爱读书。” “那叫不学无术。” “他小时候还是有点天分的。” “那是我哥哥时云起的天分。他所作的诗文,都出自我哥哥之手。” “啊?真的?”唐楚君惊喜地叫出声来。 又想到儿子十六年来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受苦,她却不自知,不由得泪如雨下。 一时,又哭又笑。 时安夏揉了揉眉心,忽然有点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被祖母算计而成了她爹时成轩的妻子。 实在是……太缺心眼了啊! 时安夏正色道,“时云兴之所以落水而亡,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此子不止不学无术,胡作非为,还浪荡风流,毫无廉耻之心。 早前,他看上了工部主事魏忠实的嫡女魏采菱,却又嫌对方门第太低,不愿明媒正娶,只想收了人家当个小妾。 魏忠实虽只是六品小京官,但也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家。 且魏家家风清正,岂容这等登徒子羞辱?别说是小妾,就算八抬大轿迎做正妻,人家都是不愿意的。 时云兴那日听说魏采菱出门去万佛寺上香,便起了歹心,准备抓了人毁去姑娘的清白。 这般,那姑娘就不得不进侯府做个小妾。 时云起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匆忙来给时安夏报信,然后一起赶去救人。 谁知刚行至南郊长福道,就见魏采菱跳河了。魏采菱带来的那几个丫环也纷纷跳下去,一时河里到处都是姑娘的尖叫声。 时云兴仗着水性好,也追下水去。 水流湍急,有个姑娘被水越冲越远。 时安夏没多想,沿着岸边跑了一段,也跳下水,想把那姑娘拉上来。 她跳下去的时候,虽然抓到了姑娘的手,但到底力气小,根本拉不动。 眼看着两个姑娘都被水冲得更远,时云起慌了,也赶紧跳下水救人。 这一闹,周围庄子上的百姓们围过来看热闹,七手八脚把水里的姑娘们全捞上来。 最后,时安夏才发现,只有时云兴没上岸。 等到她回府去喊人,打捞上来的只有时云兴的尸首了。 此时窗外寒风凛冽,漫天飞雪迷人眼。时安夏将时云兴的所作所为,仔仔细细掰开揉碎讲给唐楚君听。 唐楚君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原先并不清楚来龙去脉。 她知道儿子顽劣,不爱读书,但哪知会无耻到这个份上?更不知道温姨娘平日里教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将她瞒得死死的。 若不是女儿一席话,她可能这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她想起来,早前女儿也隐晦提醒过,说哥哥在外行事不妥,希望母亲多加约束。 但那时她以为儿子只是少年顽劣,便嘴上敲打一番。 她不知道的是,转头儿子就去把时安夏教训了一顿,叫她别多管闲事少告状,否则要她好看。 时安夏见母亲不管事,便也歇了心事,看到这瘟神就躲着走。 唐楚君得知真相,觉得羞耻至极。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干出这种事,与那地痞流氓何异? 连连怒骂,“这逆子!这逆子!他怎么敢?” 时安夏将一杯热茶推至唐楚君面前,温温一笑,“母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你亲儿子!” 第5章 姑娘要搞大事 唐楚君叹口气,“兴儿死的那日,你祖母和温姨娘就提到了魏家。当时我脑子很乱,就没注意听,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时安夏道,“祖母和温姨娘自然是要坏了魏姑娘的名节。” 前世时安夏在水里扑腾一场一病不起,母亲唐楚君更因儿子意外死亡整日哭泣。 时老夫人和温姨娘从跟着时云兴的小厮嘴里,得知这场落水的前因后果。 不止没有对魏家赔礼道歉,还派人大张旗鼓跑到魏府门口去闹。口口声声说侯府嫡孙时云兴为救魏姑娘而死,且魏姑娘早就把身子给了他们家云兴少爷。 魏采菱没顶住漫天流言,选择自尽以证清白。 而这也并没能止住侯府继续作恶,时老夫人和温姨娘竟然在魏府办丧仪时,请了媒婆吹吹打打去魏府下聘,要给时云兴和魏采菱办冥婚。 魏夫人见女儿死了都逃不过侯府的侮辱,怒极攻心,一口血吐在棺木上,当场活活气死。 待时安夏病好以后,得知此事再想补救,魏大人已举家调离京城。 十年之后,魏家那小妹妹魏娉婷以绝色之姿选秀入宫,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对付侯府和时安夏,最后以两败俱伤收场。 时安夏进了冷宫,魏娉婷也因利用肚子里的龙胎报仇失了圣宠,终被一杯毒酒赐死。 最后看起来她赢了,其实是大家都输了。 有魏忠实那样的清流,实是北翼之幸。 在国破家亡面前,魏家摒弃前嫌,遵从她这个太后调遣御敌。 这一世,她又如何忍心再让魏忠实背负丧女丧妻之痛? 唐楚君这会子也不抢着要解决问题了,“夏儿,那你说,接下来要如何做?若是让人找上魏府去,那魏姑娘会被逼死的。” 时安夏点点头,“正是!母亲若信我,便让我去处理这事儿?” 唐楚君见女儿年纪虽小,但处理事务干净利落,且行事张弛有度,瞧上去比自己稳重熟练得多。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即应下。 商量妥了后,时安夏让人将曹妈妈叫了过来。 她早上就把国公府大部分人手还回去了,只留下曹妈妈几个得力的管事。 曹妈妈是时安夏的大舅母从娘家带去国公府的人,自家主子跟小姑子外甥女好,她自当不遗余力办事。 她进来便恭敬行礼,“给夫人请安,给姑娘请安。” 时安夏亲自起身笑着扶起,“不用多礼,往后还要仰仗曹妈妈帮我调教身边的丫环,叫她们也能像曹妈妈这样行事让人放心妥帖。” 曹妈妈得了夸奖,老脸笑出了褶子,“姑娘过誉了,但凭姑娘差遣。” 早上国公府的下人回去时,人人都是美滋滋的。因为姑娘除了给每人包了红包去晦,还另外发了赏银和布匹。 他们做下人的,做事是本分。 但主家若是打赏多些,说明对他们办事能力的肯定。 曹妈妈原就在心中对姑娘高看几分。就昨晚那一系列行事,实在称得上冷静大胆,不像未及笄的小姑娘做事畏手畏脚。 虽然她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如此对自己的兄长,但哪个高门大户后宅里没点腌臜事儿? 思虑间,曹妈妈瞧见几个丫环进了屋。 时安夏道,“不怕曹妈妈笑话,如今我院里能信的,能用的人,也就这几个丫环。我想着,曹妈妈能不能分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分别带带她们?” 她顿了一下,又道,“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或许会非常隐秘,不能有任何差错。” 曹妈妈懂了,姑娘要搞大事,侯府怕是很快要天翻地覆了。 她略一思索,便点点头,“老奴心里有数。” 姑娘早上留下八个年纪稍大的婆子,分派五个出来,加她自己还有三个,便问,“剩下的可是要留在海棠院?” 时安夏点点头,“曹妈妈想得没错。” 她这几个丫环中,有四个一等丫头,分别是东蓠,西月,南雁,北茴。 其中北茴跟她感情最好。另外三个是母亲之前替她挑的,忠心不成问题。 还有一个丫环叫红鹊,是二等丫头。 时安夏想等这波事办完以后,把红鹊也提成一等丫头。 以她前世的记忆为准,这几个丫环都不曾背刺她。 倒是还有一个二等丫头绿鹦,不止干出爬床的事,还成为别人对付她的爪牙。 这样的人,她得挑个错处把人发卖了。 几个丫环齐齐向曹妈妈屈膝行礼,“见过曹妈妈。” 曹妈妈笑容可掬,“那就跟我走吧。我自当挑选合适的人,教教你们如何能独当一面,为姑娘好好办事。”说完,又行了一礼,“夫人,姑娘,老奴告退。” 时安夏微微颔首,坐姿端庄,“多谢曹妈妈费心。” 曹妈妈告退的瞬间,莫名察觉姑娘有种不可直视的威严。 彼时温姨娘坐在软椅上,正指使小厮鞭打看守柴房的桂嫂。 每一鞭下去,就夹杂着一声惨叫。 温姨娘抬手示意小厮停手,气急败坏地问,“为什么时云起不见了,你不及时禀报?” 桂嫂心里苦。 昨晚小姑子又来找她要钱,扬言老娘发高热,要去医馆看病。 她说手里没钱,让小姑子找她哥想办法。 家里三个哥哥,凭什么让她这个做嫂子的一个人给钱? 小姑子见拿不到钱,就出言讽刺她人老珠黄没用,留不住男人的心。 她问小姑子什么意思? 小姑子许是为了刺激她,让她难受,就说,“你自己回家看看不就得了。” 桂嫂想着,平日起少爷被关在柴房里没人理,他自己也不会出去。再加上他伤成那样,根本没法子到处跑。 她锁了柴房匆匆赶回家。 结果看见丈夫和她那好表妹正在自己床上行欢作乐。 他丈夫是个木匠,手艺不行,一年到头揽不上几个活儿。 她一个女人家,卖身进侯府为奴,赚钱养丈夫养娃养小姑子还要养公婆。 如今看着,是还要多养一个表妹呢! 她这一穷二白的家,丈夫还要学那大户人家讨小。 她越想越气,闹了半宿。等早上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柴房的锁被砸,起少爷被大爷带走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禀报温姨娘,温姨娘就派人把她抓起来了。 “啊!”又是一鞭,桂嫂痛得蜷缩在地,“姨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温姨娘猩红着双目,“去找人牙子来,把这个贱人发卖到最脏最累的地方去!” 时安夏在门边已经站半天,忍不住悠悠道,“姨娘看不上桂嫂,那不如给我吧。” 第6章 姑娘料事如神 温姨娘猛地扭过头来,一眼看见亭亭玉立的时安夏站在门口,脸上正露出一抹玩味又恶劣的笑容。 她心神一凛,“大小姐要跟我抢人?” 时安夏惊讶地问,“不是姨娘要发卖了桂嫂吗?我院里正缺人,所以不必这么麻烦。身契给我就是了,不用卖。” 温姨娘这才缓缓勾出一丝阴戾的笑,“所以,大小姐终于知道这个家是谁说了算!” 时安夏笑得真诚,“很快就说了不算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时安夏唇红齿白的模样如同风雪中绽放的粉梅。 温姨娘听得有些心慌。 时安夏眉眼间染起一抹懒懒的笑意,“那不如,我用个丫头跟你换?” 温姨娘想也不想,“不换!” 这府中哪个奴才的身契不是攥在她手里,她凭什么要跟一个黄毛丫头换? 时安夏垂下眼睑,“既不换,那我就走了。” 她说完,转身出去。跟在她身后的丫环婆子们,也急忙跟上。 只有一个面生的嬷嬷皱着眉,又回头看了好几眼屋内的情形。 那眼神一时锐利一时疑惑,然后视线落在温姨娘脸上,隐隐浮现一丝鄙夷,最终摇了摇头,跟着走了。 温姨娘被那几眼看得心慌意乱,一时把不准时安夏这来去匆匆的用意,“刘妈妈,那人是谁?她那是什么表情?” 刘妈妈是个人精,早便打听清楚,“她也是大小姐从国公府调过来的,人称谭妈妈。如今被留在夏时院当差,跟着大小姐出入。听说刚去就罚了不少人。” 温姨娘脸色难看。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侯府住进了国公府的人,她还怎么能像以往那般明目张胆掌着中馈? 刘妈妈道,“老奴猜想,大小姐应该是要去老夫人跟前告状。老夫人碍于名声,很快就会把掌家权收回去。所以这桂嫂暂时发卖不得。既然大小姐要,就给她吧。” “可恶!”温姨娘气得一巴掌甩在桂嫂脸上,“你这个贱人!定是你与那臭丫头平日就有来往!否则她怎可能护着你!” 桂嫂满身伤痕累累,蜷缩在地,喃喃道,“奴婢没有!奴婢从未与大小姐说过一句话啊。” 温姨娘可不信这些,已然将桂嫂当成眼中钉,“一会儿你就去夏时院找大小姐,说我已同意你过去当差。” 桂嫂愕然抬起发青的眼睛。 温姨娘居高临下,“我记得你丈夫是个木匠,东街成衣铺子有个活儿,你明儿让他去找我娘家兄弟,自有安排。” 桂嫂立时就明白了,“姨娘让奴婢去夏时院……” 温姨娘鄙夷地瞥她一眼,“大小姐有什么动向,你要赶紧来报信儿。误了事儿,我不保证你家里人能不能全须全尾。” 桂嫂大惊。她可以不管她男人的死活,也可以不管她公婆小姑子,但她不能不在意她的女儿。 一抹悲凉涌上心头,她们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别人的工具而已。 不到一刻钟,桂嫂就被送到了夏时院。 谭妈妈笑着称赞,“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时安夏揭了茶盖,拂开沫子,轻轻喝了一口,淡笑,“还得是谭妈妈那几眼配合得好。” 谭妈妈笑,站在一旁的丫环也跟着窃笑。 时安夏指了指这群丫环,“你们啊,别光顾着笑!多跟谭妈妈学着点,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把事儿给办了。” 丫环们齐齐回应,“是!” 时安夏这才满意地又喝了一口茶。 一个姨娘而已,掌家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还有损侯府声誉。那不得小心搂住这泼天富贵吗? 这是往日没人刻意去挑拨,不然侯府掌家权就算唐氏不要,上还有大伯母,下还有三伯母四伯母,哪轮得到一个姨娘耀武扬威? 桂嫂满身是伤被带进来,匍匐着身子,额头抵在地上,“奴婢见过大小姐,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时安夏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平日的善意。起少爷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桂嫂在哪里,可有因他被责罚?” 桂嫂泪流满面,“起少爷是个顶顶好的人!” 她一时也没想起自己对起少爷做过什么善意的事。 她只是在他饿得不行的时候,悄悄塞给他半个冷硬的馒头;在他发高热渴得不行的时候,悄悄给他喝半碗冷水……别的,她也没有能力做了。 时安夏不和她扯闲的,“你先在夏时院养着伤,等伤好了,就去伺候起少爷,你可愿意?” 桂嫂却是在想,要如何告诉大小姐自己被要挟做了温姨娘的耳目。 时安夏见桂嫂久久没回应,已知这内里的名堂,“你不用怕,在这里站着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可以放心说话。” 桂嫂这才抬起头,把温姨娘的话转述了一遍,说完便哭着磕头,“别的人我可以不管,但我女儿才九岁……” “你的意思是,只有女儿是你在意的人?别人的死活你不在乎?” 桂嫂想起昨夜公婆对她恶语相向;小姑子嘲笑她,还污蔑她在侯府有相好的;丈夫更是对她拳打脚踢,说她是只不下蛋的鸡,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她那好表妹还在一旁不知廉耻地煽风点火,“以后桂家的香火要靠我来续,你说是不是啊,表姐夫?” 桂嫂望着大小姐的眼睛,沉沉落下一个字,“是。” “那好办。”时安夏微一敛眉,“过两日你回去跟你丈夫说,我夏时院需要添人,签卖身契那种,七两银子一个人,另外每月还有二十文钱。让你小姑子来试试。” 桂嫂没听懂,“为什么让我小姑子来?” 谭妈妈在一旁解释,“你让小姑子来签卖身契,她肯定跟你吵。会撺掇你丈夫把你女儿卖进咱们府里来。到时你女儿的身契捏在我们姑娘手里,你还担心什么?” 时安夏闻言想起上辈子在宫里,有几位得力的嬷嬷也是这般一点就通。 她说上半句,她们立时便知下半句;她一个眼神,她们便立刻知道她要什么。 说到底,没有那些人,她在宫里也坚持不了那么久。 莫名眸底升起一丝怅惘,“谭妈妈,你要是能长期过来帮我该多好。” 谭妈妈得了脸,心中欢喜,“姑娘说哪里话。北茴培养起来,比老奴厉害多了。” “那就拜托谭妈妈多教教她。” “老奴定当竭尽所能。” 桂嫂瞧着夏时院主仆之间相处融洽,哪像温姨娘那边,整天阴森森的。想着以后女儿也能跟在身边,莫名欢喜起来,似乎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却听大小姐说,“一会儿你就当好温姨娘的耳目,把我去了哪里报给她听……” 第7章 草木皆兵 魏家魏采菱再一次从恶梦中惊醒。 梦里,建安侯府派人在魏府门口又哭又闹,还将白色灯笼挂在她家府门上,又用白布挂满整个门楣。更四处宣扬嫡孙时云兴为救她而死,还说她不是个姑娘了,身子早给了时云兴。 她又羞又愤,只得用几尺白绫上吊以证清白。 谁知就算死了,侯府还不放过她,竟然请了媒婆吹吹打打去魏府下聘,要给她和时云兴办冥婚。 最后她的母亲被活活气死在她的棺木前。 这个梦,差点令她窒息。她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发抖,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 魏夫人推门进来瞧见女儿这副模样,顿时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菱儿,我的乖女儿,咱不怕啊!那个坏蛋死了,咱们再也不用怕他了。” 魏采菱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想到梦中母亲为自己而死,不由悲从中来,哇的哭出声,“母亲,母亲……你在啊,你在就好了……呜呜呜呜……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魏夫人听到这语无伦次,只当是女儿被吓傻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柔声哄着,“乖菱儿啊,母亲一直在。别怕,你父亲说了,大不了咱们离开京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你母亲说得对。”工部主事魏忠实人未到声先到,“女儿别怕,天子脚下,总该有说理的地方。实在不行,咱们就离开京城。天大地大,总有咱们魏家的立足之地。” 跟在魏忠实身后进屋的,还有魏家长子魏屿直,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小妹妹魏娉婷。 魏屿直原本一直在百夷山学习武艺,打算明年考武举。一接到家信,他就匆匆赶回来了。 他脾气不好,性子又直,一捏拳头格格响,“那浪荡子可算死了!他若不死,老子也要把他打死!” 魏夫人其实胆子很小,刚才为了安慰女儿才强撑着,这会听到儿子的话顿时面如白纸,“直儿你莫要胡言乱语,建安侯府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魏屿直怕吓着母亲,只得气咻咻抱着魏娉婷不说话了。 魏娉婷挣扎着下地,扑进姐姐怀中要抱,还学着母亲的样子抬手摸摸姐姐的头发,奶声奶气哄着,“姐姐莫怕,娉娉婷婷在。” 魏采菱看着整整齐齐的一家人,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想起这几天重复做的那个恶梦,侯府闹得她家破人亡。 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暗下决心。如果梦是真的,她不会再愚蠢地选择去死,而是要与那侯府不死不休。 她一定会倾尽全力,用尽所有力量,让侯府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就在她暗暗给自己鼓劲的时候,门房来报,建安侯府小姐时安夏递来拜帖,如今正等在魏府门前。 魏采菱倏地僵住,全身冰冷,牙齿格格作响。 刚下过的决心,瞬间被刻在骨子里的惊恐代替。 来了!来了!侯府的人真的来了! 全家如临大敌,所有人都来到正厅。 魏夫人浑身发软,“侯府到底要干什么?他们真的要把采菱攀扯上才甘心吗?” 魏屿直二话不说,从墙上取下长刀,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今天莫让老子血溅三尺!” 魏采菱狠狠压下内心的惊恐,上前一步直直跪倒在地,向着父母磕了三个响头,“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给魏家抹黑了!” 她缓缓站起,尽管喉头发颤,却依然坚定,“请哥哥勿要冲动,别为小妹误了前程。一切,让采菱自己去解决吧。” 大不了,先认下,再徐徐图之……至少,让母亲能活着。 魏娉婷虽然人还小,但几乎是姐姐一手抱大。 她能敏锐感觉到姐姐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死寂悲伤,顿时哇的哭出声,“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魏采菱亲了亲妹妹的头顶,认真地说,“娉婷要听话,姐姐没事。姐姐一定会好好的,咱们全家都会好好的。” 魏忠实长叹一声,深深闭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眸里已是一片决绝,“直儿把刀收起来!采菱也不要逞强。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一家老小离开京城。” 天子脚下,权贵们跺跺脚都能要了他们的命。罢了罢了。 他将两个女儿挡在身后,“有爹爹在,还轮不到你们自己面对风雨。” 魏采菱还要再说什么,已经听到父亲不容置疑地吩咐下去,“请侯府小姐进来说话。” 时安夏带着郑妈妈曾妈妈,以及两个丫环南雁和红鹊,款款走进魏家正堂。 甫一入内,便闻到了紧张的气息,每个人脸上都似乎写了四个字:大难临头。 她身份尊贵,原不需行礼。但在众人如丧考妣的怒视中,她还是对着魏忠实深深行了个晚辈礼。 她声音清朗,字字澄澈,“魏大人,晚辈冒昧来访,是来向魏家致谢的。” 时安夏的举动虽让魏家费解,但仍未让众人卸下防备。 毕竟侯府死了个嫡子,总会有所攀扯。 但时安夏却是让丫环献上厚礼,温温说道,“晚辈谢采菱姑娘大义……” 来了!终于还是攀扯来了! 魏家怒目圆瞪,草木皆兵。 时安夏全然无视,只继续道,“晚辈与魏姑娘早前一见如故。那日晚辈意外落水,是魏姑娘毫不迟疑让她的丫环们跳下水救人。晚辈无以为报,备下薄礼,登门谢魏姑娘施以援手,还请魏姑娘将这些薄礼替我赏赐给丫环们。” 魏夫人颤抖着,好几次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魏忠实也震惊地上前一步,“时小姐是说,那日是我女儿的丫环们……” “正是。”时安夏没有一丝迟疑,“魏姑娘那日感染风寒,全程都在轿内歇息,并未出过轿撵。她担心晚辈,所以叫了丫环们下水救人。魏大人,事实就是如此。至于庄子上救人的百姓,晚辈也遣人备了谢礼,如实进行告知。还请魏大人放心!” 说完,她又深深福了一礼,“晚辈冒昧来访,魏大人见谅。这便告辞了。” 门外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时小姐来都来了,怎的不多坐会?老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待客之道岂能潦草?” 第8章 又见故人魏贵妃 来人年约四十岁左右,下颌方正,目光清朗,正是礼部员外郎姜佑深。 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魏采菱和魏娉婷两姐妹的干爹。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一封以魏采菱名义送去的信。 打开内容看了以后,才发现信其实是建安侯的嫡孙女所写。 信中约他一个时辰后去魏家坐坐,以帮魏采菱保住名节。又说她父亲时成轩也会到,希望姜大人能表面应承,答应为其父举荐,以助他晋升。 其中“表面应承”这几个字,十分耐人寻味。信中还保证,事后绝不会让姜大人难做。 这就很有意思了。为此,姜佑深不能不来。 他干女儿落水,牵连建安侯的嫡长孙之死一事,他是知道的。心里虽愤恨,但无能为力。 事关干女儿的名节,他不知从何下手。 事发之前,建安侯之子时成轩曾多次宴请他,都被他拒绝了。 因为他并不想举荐一个长年混水摸鱼之人升迁,去占一个需要实干的官位。 就在这几日,他动摇了。 如果能帮到魏家,他也不是不能通融。结果时家嫡小姐就那么适时地来了这封信。 所以他想先来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他见这位建安侯府的嫡小姐虽看着年纪小,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容颜极盛,圆圆的小脸还带了点婴儿肥,瓷白无暇的肌肤比最珍稀的白玉还要温润几分。 其实这都不算稀奇,京城美人多的是。 但此女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定喜悦的气质。她只微微一笑,就让人无端想起“国泰民安”这个词来。 姜佑深刚才在门口听到时安夏说的话,眼睛顿时就亮了。 就好像一个死局,忽然打开了新局面,出现一条生路。 他大踏步走进屋子,以主人自居,“快快,上茶上茶。时姑娘既与采菱一见如故,那定要多坐会。” 时安夏淡淡一笑,一点不惊讶,又上前行了个礼,“晚辈见过姜大人,恭敬不如从命。” 屋中差点石化的人顿时全都动起来。 魏忠实忙请人上座。 魏夫人如梦初醒,张罗丫环上茶。 魏采菱也不知所措。难道梦是反的? 魏屿直提着刀,默默退到角落里站得笔直。 只有那小娉婷忽闪忽闪带泪的眼睛,朝时安夏走来,仰起头,“姐姐,你跟我姐姐很要好么?” 时安夏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上辈子,斗得不死不休。 冷宫中,魏贵妃用脚狠狠踩在她那双满是冻疮的手上;还用双手死死掐住她纤细的脖子。 每当她觉得快要死的时候,魏贵妃就放开她,让她喘口气。 她每句话都淬着毒。 “我恨你!我恨死你们时家人!你们时家没一个好人!” “是你们逼死我姐姐,逼死我母亲!” “时安夏!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时安夏曾解释,“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我祖母和温姨娘报仇!是她们逼死了你姐姐,逼死你母亲!等我想补救时,已经来不及了!” 魏贵妃哈哈大笑,癫狂得像个疯子,“你以为我会放过她们吗?你们侯府,每一个,我都不会放过!我已经没有人生了!我的人生都被你们建安侯府毁了!” 但是当魏贵妃因残害龙嗣被赐死时,最后要见的,竟然是她时安夏这个仇人…… “姐姐!”小姑娘奶气的声音打断了时安夏的思绪。 她缓缓蹲在小姑娘面前,唇角笑意一点一点绽开,“你叫什么?你长得真好看呀。” 小姑娘长得是真好看,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精致翘挺的小鼻头,粉粉润润的小嘴儿一张一合。 她长大以后,美得明艳张扬,更加具有攻击性,难怪能让帝王沉醉不知早朝。 “我叫魏娉婷,魏娉婷的娉婷,有时候姐姐也叫我娉娉婷婷,这样显得姐姐有两个妹妹。”小姑娘眨着大眼睛认真解释。 魏忠实几次想把小女儿抱走,怕她说话不小心得罪贵人不好收场,都被姜佑深的眼神阻止了。 时安夏望着还没长大的故人,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我叫时安夏。” 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睑,又朝魏采菱笑笑,“采菱姑娘,那天多谢你让丫头们下水救我,不然我也许人就没了。” 魏采菱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愣间,听门房来报,说建安侯府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是建安侯爷的第二子时成轩,也就是时安夏的父亲。 魏家不知侯府到底卖什么药,一颗心顿时又吊到了嗓子眼。 唯有姜佑深挑了挑眉,向时安夏投去探究的目光。 时安夏抱着魏娉婷坐在椅上,平静地胡说,“我父亲仰慕姜大人学识,常在家中称赞姜大人乃朝廷命官之楷模。想必是听说姜大人在魏府,便来一睹姜大人的风采。” 此话一出,连魏屿直这种大老粗都不信。 姜大人自己都快笑出声来。 他一个礼部员外郎,平时管管祭祀天地祖先,宫宴礼仪,官民的婚丧嫁娶。要说重要些的职责,就是负责主持科举考试。 但又怎扯得上什么朝廷命官之楷模?当真是睁眼说瞎话。 说话间,时成轩大踏步进来了。 此人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身材颀长。只是他眉眼间那抹假笑和轻浮,破坏了整体印象。 他说话也是一贯的浮夸腔调,拱手道,“姜大人啊姜大人,下官可算见着人了。要不是下官的女儿派人来通知,下官还不知道您在魏大人家里呢。” 姜佑深淡淡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时安夏,心里想着信里写的“表面应承”,便轻轻点头,“时大人节哀。” 原本一脸笑容的时成轩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家儿子刚死,应该换个悲伤脸。 这便愁眉苦脸回应,“唉!命!命啊!” 他不清楚为什么丧仪未完便撤了奠堂。但也没想着多问,既然撤了,便有撤了的道理。管那么多做甚? 时成轩一屁股坐在时安夏原先坐的椅子上,让女儿站在他身后正合适。 时安夏见时机差不多了,这便上前来,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魏府。 仍是那套说辞,重点有两个。 一是魏小姐在出事现场不假,但因为路上感染风寒,便一直在马车里没下来过。 二是魏小姐与她早前就一见如故,见她落水,便让几个丫环下水救人。 她不动声色将这两个重点,用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倒腾了好几遍。 时成轩一边听一边点头,还要口头评价一番,“嗯,魏大人家风甚好……” 第9章 现实与梦境相反 确定父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记下,并且能准确复述后,时安夏才总结道,“父亲,女儿今日备了礼来向魏小姐致谢,恰巧碰上姜大人也在此。就想着父亲平日一直念叨姜大人,所以派人把父亲找来一起说说话。” 她声音清越,口齿清楚。 除了姜佑深和时成轩,其余的人虽面面相觑,但很快也咂摸过味儿来了。 敢情这些人都是时安夏安排过来的…… 魏采菱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直到这会子,才真正确定现实真的与梦境相反。 她悄悄走到时安夏身边,一手摸着妹妹的头发,一手去握时安夏的手。 时安夏眸光淡淡,却给了魏采菱最安定绚烂的色彩。 那厢时成轩借着时安夏这个话题,又夸了女儿懂事,知恩感恩,是他们时家的传统。 姜佑深终于爽朗开怀大笑,“时大人养了个好女儿啊!好福气!好福气!时大人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坐了不少年吧?也是时候该往上调一调了。” 时成轩大喜,连忙站起身拱手一鞠,“多谢姜大人赏识!” 姜佑深笑得莫测高深,“哪里哪里!时大人能养出这么识大体又冰雪聪明的女儿,必定是把家宅官场都平衡得很好。朝廷就需要如此智慧的人才。” “过奖过奖!”时成轩洋洋得意,看女儿的眼神都平白添了几分慈爱。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之际,门房慌慌张张跑来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魏大人眼皮一跳。 魏采菱的眼皮也狠狠一跳,不顾身份抢在父亲之前开口,“出什么事了?” 门房抹了把汗,看着屋内坐着的两位侯府贵客,结结巴巴回话,“是建安侯,侯府的人,带,带着人在门口大喊大闹,要向咱们魏府讨,讨个公道……” 时安夏能清楚感受到魏采菱的惊恐。她拍拍对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有我呢。” 魏采菱如一个在海中快被淹死的人,紧紧抓住浮木不松手。她颤抖着,却还是点点头。 时安夏牵着她的手走上前,向时成轩不慌不忙道,“既是咱们侯府的人来了,爹爹不去看看?” 时成轩本来还沉浸在要升官的喜悦中,听说有侯府的人来闹事,立刻站起身一拍衣袍,“待本官去看看是谁在胡闹!” 时安夏侧了侧身,“父亲先请!” 时成轩带着自己的两个随从昂头挺胸走在最前面,时安夏牵着魏氏两姐妹紧跟其后。 郑妈妈曾妈妈带着南雁和红鹊簇拥着小姐。排在最后面的,是魏忠实和姜佑深,以及魏夫人和魏屿直。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魏府大门而去。 此时暮色微起,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魏府门口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温姨娘得了桂嫂的信儿,知时安夏带着人往魏家来了。 原本她自己是不会亲自来的,但近几日被时安夏气狠了,实在需要好好出口气。 这便带着以刘妈妈为首的侯府婆子丫环小厮,堵在魏府门口。 刘妈妈站在石阶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跟围观百姓讲述,他们建安侯府家的嫡孙和魏家长女魏采菱惊天动地的爱情,什么私相授受,什么情不自禁,讲得跟青楼的小黄段子似的。 众人听了都脸红,却还想继续听。 时成轩大步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家的小厮拿着长长的白菱,搭着自带的长梯,准备爬上去挂在人家门楣上。 两只白色灯笼还散在地上,没来得及挂。 刘妈妈犹自抹泪哭诉,“我家兴少爷跳下水拼尽全力去救落水的魏小姐,结果好不容易把人抱上岸,自己却没力气了!就这么没了啊……就这么人没了……我家兴少爷没了这好几日,可魏小姐却一眼都没去看过啊!我就想来问问,你们魏家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啊!这么对我们家兴少爷!” 这次轮到时成轩的眼皮狠狠一跳。 他冲上来,狠狠一脚踢开白色灯笼,气急败坏狂吼,“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来的!” 站在一旁的温姨娘陡然面色发白,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老,老爷……” 不喊还好,这声一出口,时成轩可算找到罪魁祸首了,“温慧仪,你在做什么!” 温姨娘结结巴巴的,“我,我……”无论如何,这出戏还是要唱下去的,眼眶一红,泪水就决堤了,“老爷,兴少爷没了,这魏家也没个说法,我,我就是……来,问,问问……” 姜佑深适时“哼”了一声,鄙夷和失望溢于言表。 时成轩心里一格噔,知自己的大好局面被这无知妇人毁于一旦,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温姨娘脸上,“贱人!瞧你干的好事!” 温姨娘这些年在侯府因着掌家,总被捧着,何曾当着下人的面被打过。 尤其这里还有这么多围观群众,顿时脸红耳赤。 她不管不顾吼起来,“妾身说错什么了?你儿子死了好几天了,魏小姐来祭拜过一次吗?” 时安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魏小姐为什么要来祭拜哥哥?她只是我的闺中密友,与哥哥什么相干?” 时成轩生怕女儿把自己表现的机会弄没了,抢着说,“对啊,夏儿落水,魏小姐作为她的朋友,让丫环们下水去救她,已是十分仁义了。魏小姐和兴儿又不熟,为什么要上门祭拜?” 温姨娘气疯了,使劲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老爷,不是这样的!是魏小姐落水……” “胡说八道!”时成轩负手而立,气场全开,“魏小姐因为感染风寒,一直在马车里待着,这夏儿能作证。” 车轱辘话没白捣鼓,时安夏这会子看自家父亲稍微顺眼了些。 她认真点点头,“是啊。我被救起来的时候,还去了魏小姐的马车里,她给我擦干的头发。不止我能证明,还有在场的百姓也能证明啊。咦……福顺,你怎么也在这?” 她向围观群众里躲在后面的几个人招招手,“过来!” 有两三个少年走过来,齐齐跪下,“见过二爷,见过大小姐。” 时安夏居高临下,“你们都是我哥哥身边贴身侍候的。那给大家说说看,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那个叫福顺的立时抬起头,满眼坚定,字正腔圆地回答,“当日大小姐您落水,兴少爷救妹心切,不顾一切跳下水救人。结果大小姐救上来了,兴少爷脚抽筋,筋疲力尽,就没了……呜呜呜……” 他身旁那两人也跟着哭起来,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这样!” 温姨娘眼里全是惊讶和愤怒…… 第10章 一个姨娘算什么主子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温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被算计了! 她忽然想起兴儿这几个贴身小厮的身契,其实一直捏在唐氏手里。 人是她挑的,但为了打消唐氏的顾虑,她就把身契给出去了。 现在只要人家拿着身契,威胁把他们发卖出去,这几个小厮立马就能改口倒戈。 但如今这还不是重点,最主要是她没弄明白,为什么老爷会在这里出现,还莫名其妙和时安夏站在一线。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姨娘心头恨意滔天,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盯着时安夏。 时安夏站姿端庄优雅,语气平静淡漠,“都说死者为大,温姨娘却在我哥哥死后,还要抹黑他,诋毁他,让他声名狼藉,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正派的浪荡子。试问,温姨娘居心何在?” 经这一点拨,围观群众恍然明白过来。 今天闹这一出原来是姨娘要抹黑嫡子啊,那这其中的猫腻可不小。 “这姨娘肯定有个儿子,想踩着死人上位呢。” “可不是?不然图什么?” “但攀扯上魏家小姐就太不要脸了,这是要逼死人啊!还好他们家有明白人,在这给魏家小姐作证呢。” “魏家小姐当时连马车都没下,还非得说人家落水!毁人清誉就靠一张嘴吗?” “人家魏小姐分明大义,还让自己的丫环去救人。这侯府的姨娘黑心烂肠,不得好死!” 围观群众的风向渐渐就转到了别处。 刘妈妈听着周围汹涌的议论声,两眼阵阵发黑。她知道这个时候唯有她出来认了,才能把主子摘出来。 她骤然匍匐在地,哭得比刚才情真意切多了,“二爷,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误以为兴少爷和……” 时安夏居高临下,冷声打断,“刘妈妈,慎言!你一个奴才红口白牙,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胡乱编排浑话不打紧,但魏姑娘还未出阁。你这般随意污人清誉,我父亲可是会落得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时成轩得了提醒,浑身一震,想起姜大人刚刚还夸他。 言犹在耳,“时大人能养出这么识大体又冰雪聪明的女儿,必定是将家宅官场都平衡得很好。朝廷就需要如此智慧的人才。” 他耳朵嗡嗡的,轻轻侧了身,用余光去偷看一眼姜大人。 这一看,脑子快炸了。那姜大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见他看过来,姜大人沉沉回了一个眼神,转身对魏忠实道,“进去!” 大家齐齐转身跨进魏府门槛,连时安夏也跟着进去,只留时成轩尴尬地站在原地。 时安夏在转身前,低声提醒一句,“父亲,看你了。”然后就溜了。 魏府的大门轰的一声大力关上,震得僵在门上挂白绫的小厮腿一软,从梯子上咕噜滚下来。 时成轩如梦初醒,朝他自己带来的随从道,“记下今日来闹事之人,我要把他们全发卖了!” 侯府奴才们互视一眼,大惊失色,齐齐跪地,“二爷饶命!奴才们根本不知道出府所为何事,完全是因为温姨娘的吩咐,奴才们才跟着主子走。” 时成轩在气头上,哪还顾及温姨娘的脸面,冷哼一声,“她一个姨娘,算什么主子?” 温姨娘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又听时成轩更扎心的话张口就来,“本爷家中九房妻妾,除去正妻是你们主子,哪一房不该是奴才?” 时成轩自身没本事不假,但为人十分油滑。 他这话看似脱口而出,却实打实在心里打过好几遍腹稿。 他就是想告诉姜大人,自己还是那个值得称赞的智慧之人。 他话里透露着好几个信息。 第一,他不是个宠妾灭妻的人; 第二,他虽然还有八房妾室,但地位都是奴才。奴才说的话,干的事,哪能作数? 至于他妾室众多,只能说明他家境殷实养得起,同时也说明他风流倜傥,人品俊秀。 总之不管姜大人现在听不听得见,反正他想办法也要让这些话传进姜大人耳里。 门内,姜佑深的脸上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向时安夏的目光也愈加柔和。 时成轩虽不成器,养个女儿却是个正直可爱的。 他轻笑出声,“你父亲倒是个妙人。” 时安夏稚嫩的脸庞染起一抹戏谑,不再理会姜佑深,却是对魏忠实道,“魏大人请准备好杖棍和条凳,估计一会儿我父亲还得找您借。” 魏忠实错愕,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拍门的声音。 门外是时成轩带来的随从在大声喊,“魏大人,请借个杖棍和条凳,我家老爷要当街责罚奴才,还魏家一个公道!” 这几句话,连喊了三遍。 终于魏府大门嘎吱一声开了,门房从里面扔出来一张条凳和两只杖棍,然后轰的一声,门又大力关上。 很快,门外就传出杖棍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一阵阵的惨叫传得老远,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呜咽。 门里,小娉婷两眼冒星星,崇拜地看着时安夏,小声说,“哇,姐姐好棒,料事如神!” 时安夏乐了,摸了摸小姑娘软软的头发,展颜一笑,“哟,娉娉婷婷很厉害嘛,还知道料事如神!” “人家有读书哒!”小娉婷拉着时安夏的衣角摇了摇。 姜佑深又从那个笑容里,诡异地看到了“国泰民安”的安详繁盛感。 魏屿直却是被那一笑晃花了眼,心陡然就乱了。扑通!扑通!扑扑扑通!乱得一塌糊涂。 时姑娘人长得美,心也好。也不知明年的武举能不能夺魁?若是考个武状元,不知道配不配得上时姑娘? 魏采菱忽然朝时安夏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谢时小姐救采菱于危难,不然……” 不然你就得去死,你母亲也得死,然后你这鬼灵精怪的小妹妹就来找我算账,置我于死地。 我才是最冤枉最可怜的! 时安夏亲手把上辈子的祸根扶起来,柔声道,“归根结底,还是时云兴叨扰了采菱小姐。不过,时云兴是时云兴,时云起是时云起,两人云泥之别,切莫混淆。” 说完,她又行了一礼,“姜大人,魏大人,魏夫人,晚辈告辞!” 她带着奴婢们踏出魏家大门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只有门楣下那两只幽暗的灯笼透出微黄微暖的光亮。 门里的姜佑深目中带笑地将手中那封信,递给了魏忠实…… 第11章 二爷要一飞冲天 魏府门外,两个随从打得手都麻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侯府的奴才。其中被打得最狠的,还数刘妈妈。 温姨娘羞恼至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可以用尽手段对上老爷的妻妾,但却不敢惹老爷。 没有老爷,她什么都不是。 围观群众也还没散去,连晚饭都不吃,在这看热闹。 边看边议论,比吃晚饭香。有的老娘们手里还揣着一把瓜子,瓜子壳吐在侯府下人的身上,也没人管。 时安夏走到时成轩跟前,低声问,“父亲要跟女儿一起回府吗?” 时成轩想也不想,“回,我跟你同坐马车回府。” 他其实是想找机会问问,姜大人有没有因这事生气?刚才他的表现能不能让姜大人回心转意。 父女俩有生以来第一次同乘一辆马车扬长而去,留下满面狼狈的温姨娘恨得心在滴血。 但她还不知道,回府后会面临时老夫人怎样的责罚。 话说时老夫人这一下午被风水师阳玄先生哄得十分高兴。 因为阳玄先生掐指一算,竟算出二爷时成轩升迁在即,以后仕途顺畅,将一飞冲天,位极权臣。 时老夫人被哄得合不拢嘴。她最大的心病就是儿子无能,扶都扶不起来。 但阳玄先生说,如果不是家里出现异数,侯府这位二爷早就出人头地了。不知是谁强行篡改命格,影响了风水。 一般人听不懂就罢了,但这话时老夫人最能听懂。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时的贪念,铸成大错。真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丝毫不怀疑什么,反而更信了阳玄先生。毕竟将庶出的孙子换成嫡出,这件事十分隐秘,鲜少人知晓。 那不是阳玄先生亲手算出来的,又能是什么? 可是到了傍晚的时候,阳玄先生却脸色突变,紧皱眉头,一直用罗盘在测方向。 时老夫人没忍住,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阳玄先生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半晌,才生气地一甩袖,“侯府既不信任鄙人,那鄙人还是走罢。” 时老夫人两眼发蒙,刚刚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 她陪着小心,紧忙挽留,“先生何出此言?先生留步,有什么话好说啊!” 阳玄先生铁青着脸,“早前我就特意叮嘱过,要立刻停止丧仪,不得入祖坟,要葬在灵山,府中不得私设香案祭台!结果你们侯府嘴上答应着,却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到时不灵验,又赖我算得不准,来毁我声誉!” 时老夫人忙道,“我那嫡长孙女确实按先生说的做了,每一步都不曾马虎!”末了,又保证,“先生放心,她做事向来妥帖。” 阳玄先生冷笑一声,将手中罗盘朝她面前一扬,“那鄙人就带老夫人亲眼看看,你这府中到底有没有按我说的做!随我走!” 说完,他就率先出了荷安院,按照罗盘指示走。 时老夫人带着一群嬷嬷跟在他身后,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走着走着,竟来到了蔷薇院。 罗盘指针哗啦哗啦乱颤着,最后坚定地停住,直指院墙内。 阳玄先生阴沉着脸问,“这是谁的院子?鄙人可否进去察看一番?” 本来年轻姨娘的院落是不该让外男进去的,但对阳玄先生哪有什么可不可以的说法? 时老夫人一挥手,“先生不必客气,请!” 只要能揪出破坏侯府风水的罪魁祸首,莫说是进姨娘的院子,就是把姨娘发卖了都使得。 谁都不如她儿子的前程重要! 并且走到这里,时老夫人已经心知肚明到底是谁在坏她好事了。 她若是阻止阳玄先生进院,那就是不相信人家。等人家拂袖而去,她就再也请不回来了。 果然,她跟判着阳玄先生进了左侧偏厅后,就看见案台上堂而皇之摆着时云兴的牌位,香烛都还燃得旺旺的。 案台旁守着两个丫环,见时老夫人进来,顿时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阳玄先生眉眼阴沉,不悦写在脸上。 时老夫人气得声如洪钟,“撤!赶紧撤了!把这两个贱蹄子拖下去,打!” 丫环齐齐跪下,哭道,“姨娘出门前叮嘱奴婢们好生照看香烛,奴婢们也是听主子吩咐行事啊!” 时老夫人知事实的确如此,刚才气昏头了,这时才想起来,“你们姨娘呢?” “姨,姨娘出,出府去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暴吼,“你们干什么!谁允许你们撤了牌位香案!” 是温姨娘回来了! 她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带着满身是伤的心腹刘妈妈刚进院子,就看见有人抱着牌位出去,案台香烛都在往外撤。 气炸了! 偏偏身边还有一堆帮她抬人回府的百姓,正在找她要工钱。 她猩红的双目仿佛喷着火,“一群贱民!没见过银子的穷骨头!” 咦,这下百姓们不干了!替人干活拿工钱,不丢人! “侯府就是这么欺负百姓的!” “侯府欠我们工钱!” “走!这银子我们不要了,走,告她去!” 为了抬侯府的仆从回来,温姨娘雇的一大群围观百姓,这会子声势浩大要去官府告她。 温姨娘终于知道怕了,张了张嘴,想把人喊回来,却喊不回来了。 待时老夫人派人去追的时候,百姓们群起愤之,已经安抚不下来了。 时老夫人急怒攻心,狠狠一巴掌扇在温姨娘脸上,“贱人!你要害死我们侯府是不是?你要毁了我们侯府的前程!” 这件事闹大了,传到时成轩耳里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其实他和时安夏比温姨娘先回来。 进府之后,他就跟在女儿身后,去了海棠院。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正妻这里了。不是他不喜欢唐楚君,这么个大美人,谁能不喜欢呢? 但唐楚君从嫁进来就一直冷脸待他。他说十句,她能“嗯”一声就不错了。 久而久之,他就不爱来了。 他喜欢女子温柔小意,甜甜软软的才有滋味儿。尤其小妾们一口一声“爷”,不知道有多好听呢。 谁乐意在唐楚君这冷面正妻处受气? 但今日不一样。他仔细想了一下,女儿才十四岁,到底懂得不多。 能派人来通知他姜大人的行踪,定是得了唐楚君的授意。 唐楚君没了嫡子傍身,到底要仰仗他这个做丈夫的,应该是要开始为他谋前程了。 这么一琢磨,心里顿时美滋滋。 他磨磨蹭蹭赖在海棠院用晚膳,没话找话说了许久。 “楚君,你还记得……” “不记得了。” “我都还没说记得什么。” “不必了,都不记得了。” 时成轩觉得十分委屈,“……” 第12章 她存心毁他仕途 时成轩没辙了,只能把话题扯到死去的儿子身上。可是没想到,唐楚君脸色沉得只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声“滚”了。 他又去瞧女儿,见女儿全程安静地吃着饭,眉都没抬一下。 他这才发现,自己这女儿养得真不错,举手投足间都是贵女才有的端庄矜持。 他敢说,这仪态,宫里的娘娘都不一定赶得上。 心头越发火热起来。就他女儿这姿色,就他们家这门第,配个皇子也是绰绰有余的吧。谁说的到他这代侯府就要没落了? 但他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就在这时,随从进来报,“不好了,二爷!二爷不好了!” 时成轩拿着筷子的手随着心脏一抖,“又怎么了?” “温姨娘不给银子,有人跑去官府告她了!” 时成轩心头恼火,急急问,“什么银子?谁要告她?” “二爷您不是让小的当街杖打了侯府奴才吗?温姨娘叫围观的百姓把他们抬回府来,说好一人给十文工钱,结果抬回来以后,温姨娘就赖着不给了……” 时成轩眼皮突突跳,连市井痞语都用上了,“这婆娘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人十文都不肯给,就算请了一百个人,又才多少钱! 时成轩气得连招呼都没打,就大步出了海棠院。 唐楚君望着一脸看笑话的女儿,“这也是你安排的?” 时安夏似笑非笑,“不是,女儿的手伸不到那么长,温姨娘自己发挥了。” 唐楚君噗哧笑出声,不再问,继续低头用饭。莫名生出一种错觉,这饭菜比刚才香多了。 荷安院里,温姨娘跪在屋中哭泣。 上首坐着久不露面的老侯爷,时老夫人挨在他身边坐着,侧位上则是时成轩。 时老夫人拿了个茶杯砸在温姨娘头上,怒吼,“谁让你私设香案祭台的?老身有没有交代过,全府上下严禁再出现这些东西!” 温姨娘头上被砸起个包,痛得惨叫一声,软倒在地。 茶水冲淡了她头上的血迹,顺着头发流到衣服上,只留下一滩污渍而已。 老侯爷已知事情经过,不由得疑惑,“本侯以为最可能私设香案的是唐氏,你一个姨娘起什么劲儿?” 时老夫人和温姨娘同时心头一跳。 还好这会子时成轩怒气冲冲道,“你们还不知道,这个贱人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我这仕途前程怕是要被这贱人毁了!” 温姨娘惶恐地将眼神投向时老夫人,“姑母,这件事您是清清楚楚的,兴儿对那魏小姐……” “贱人你还敢说!”时成轩一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姜大人那里得了脸,马上就被毁得干干净净,顺手抓起茶杯也砸了过去。 这次茶杯砸到温姨娘胸口上,力道大得直直将她砸得往后仰。 但谁也不关心她伤没伤着,只听时成轩说唐楚君如何为他谋划,差一点就成了。 有些细节是时安夏在马车上给他说的。他听完后又加了自己的一些猜想和理解。 他道,“姜大人跟魏大人是同乡,两人入仕前就相识。两家的夫人也是手帕交,魏家两姐妹都是姜大人的干女儿。楚君就是知道这一点,打听到姜大人去了魏府,所以让夏姐儿一边通知我,一边赶去了魏家……” 时老夫人沉吟片刻,点头,“楚君能想通就最好。以后你们夫妻和和睦睦,有国公府给你助力,不怕没有升迁的机会。夏姐儿这丫头也委实不错,办起事来妥帖,还一门心思惦着你这个做父亲的。” “那毕竟是儿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不向着我还能向着谁?”时成轩眉间染上一丝得意,又想起女儿端庄贵气的模样,心里更觉前途一片光明,“今日要不是夏姐儿在场,我也不可能跟姜大人相谈甚欢。他本已答应为我举荐……” 时成轩在礼部主事这个位置上呆了很多年,身边的同僚陆续升迁,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他也不是没送礼托过人,但员外郎跟员外郎还不同。有的人分量轻,举荐他后,也还是被退回来了。 唯有这个姜大人,在礼部虽只是个员外郎,但影响力很大。在吏部那边举荐的分量重,基本都能成。这次升迁,姜大人很可能要往上提一提,成为最年轻的礼部郎中。 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所以姜大人十分忌讳与外人接触,就怕有人说他徇私。 时成轩痛心疾首,“这么好的机会,愣是被这贱人毁了!” 因着老夫人的关系,他这些年对温姨娘也算不错,恩恩爱爱,举案齐眉。 而且他这个人平时对妾室都是温言细语,耳根子也软,很好说话。从来不会对妾室,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骂。 尤其他把魏府门口那一出,一五一十给吐了出来,真就是越说越冒火。 老侯爷自然生气。 但时老夫人除了生气,还心虚。 因为这事儿,其实她是知道的。 在时云兴出事的当天,她就叫了小厮来问过,知道兴儿爱慕魏家大小姐,起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所以才搞成这个局面。 当时温姨娘就发过狠,“我一定要那魏家大小姐臭名远扬,就算她死了,也要给我兴儿当冥婚新娘!” 时老夫人那会也很赞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万万想不到,魏忠实一个小小六品官,竟然跟手握实权的姜大人还有牵连。 她要是早知道这点,说什么都要阻止。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问儿子,“那轩儿,还有补救的机会吗?” 时成轩气呼呼的,“您以为儿子为什么要当街杖打府中下人?还不是为了做给姜大人看的?谁知!谁知!” 谁知这个贱人又惹事!为什么要欠百姓那么几个铜板?一个人才十文钱!他侯府是给不起吗? 这不就是存心毁他仕途,毁侯府前程? 时老夫人道,“温慧仪,你惹出来的这件事,老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之内必须解决掉。” “不必了,此事已解决。”时安夏掀帘而入,披风上还覆了许多未消融的雪花,整个人都带着凛凛寒气。 第13章 她出银子给时安夏做好人 时安夏站得远远的,屈膝一福,生怕把寒气过给了屋里人,“给祖父祖母请安,给父亲请安。” 但这会子,除了跪着的温姨娘,谁会嫌弃她一身寒气? 时成轩激动站起身,“夏儿,你说事情解决了?” 时安夏点点头,“是啊,女儿看您心急,知事情紧急,就亲自带人去处理了。” 老侯爷和时老夫人看这懂事的孙女,是越看越顺眼,朝她招手,让她过去坐着。 她便让南雁把披风解下,才微笑坐到时老夫人身边。 时老夫人顺势把自己的汤婆子塞到了时安夏怀里。 这一幕刺疼了温姨娘的双眼。 为什么短短几天,她从云端跌落,而时安夏却赢得了时老夫人等人的欢心。 旁的不说,就时老夫人和时成轩这两个人,从来就是无利不起早,最是自私自利的主。 从前什么时候对时安夏正眼看过?如今都跟被迷了心窍,把时安夏当眼珠子似的护着。 温姨娘撑着身子阴阴地问,“夏姐儿是怎么处理那些贱民的?” 时安夏忽然将脑袋歪在时老夫人肩上,看上去很是亲密,展颜一笑,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和单纯,“当然用银子啊!一人给了十两银子。一共二十四人,花了二百四十两。” 她很少这般笑,但一笑起来就刺得温姨娘脑瓜子疼。 她也很少用这么高的音调说话,仿佛字字都沾染着孩子气表功的喜悦。 温姨娘的心已血流成河。 时安夏向时老夫人真诚发问,“祖母,这笔银子应该要由温姨娘补给孙女儿吧?” 时老夫人点点头,越发慈爱,“应该的。”转过头便叮嘱温姨娘,“事儿是你惹出来的,这笔钱自然由你出。回头你给夏姐儿补贴三百两银子,不能让夏姐儿白忙活一场。” “三百两!”温姨娘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我出银子,你得美名! 这件事解决起来根本不难,要不是老夫人拖着她在这下跪,说这么多废话,她早就出去找人了。 那些贱民不就是缺钱吗?贱骨头而已! 她都想好了,大不了一人给二十文钱,就不信解决不了这群穷鬼。 结果,一人给了十两!那些贱骨头一年都不定能挣十两银子! 最可气的是,她出银子,给时安夏做好人!温姨娘觉得自己要气晕过去了。 时成轩却觉得女儿办得很好,银子能解决的事儿就不叫事儿。 这会子看女儿有多顺眼,看温姨娘就有多不顺眼,恶狠狠道,“三百两便宜你了!若是误了本爷的大事,要你好看!” 时成轩很快就知道,此女终究还是误了他的大事,此乃后话。 时安夏回到夏时院已是亥时。 北茴熬了药,温热好几回都不见人,正嘟嘟囔囔,“这么晚还不回来,不喝药身体怎么好得了?我才一转身,姑娘就跑没了影儿。” 时安夏笑着任由南雁脱下她的披风,接过北茴手中的药碗,温言回应,“这不是回来了么?北茴姐姐,我错了,下次一定先喝了药再出门。” 北茴一下就高兴了,又把药碗抢回去,“姑娘等着,我再去把药热一热。” 时安夏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笑起来,眼泪在眶里打转。 这些故人啊,如今都还活着,真好。 上一世,北茴是跟她最久的人。 于她而言,北茴不是丫环,不是宫里的嬷嬷。而是姐姐,是母亲般的存在。 北茴替她挨过打,受过鞭刑,还被夹断过手指;在冷宫中陪她吹冷风,吃馊饭,替她喝过毒药伤了喉咙,后来再也不能说话。 待她掌控前朝后宫,垂帘听政,再无人敢忤逆她,北茴却熬不住身体的疼痛,活活疼死在她怀中。 北茴最后笑着用口形跟她说,“姑娘,来生,我还要在您身边侍候。” 她不叫她“太后”,叫的是“姑娘”。 就像如今这般,“姑娘,药来了!快趁热喝了。” 时安夏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喝完。 北茴递了个蜜饯,放在她唇边,“姑娘,张嘴。” 时安夏吃下蜜饯,心里甜甜的。就势握住她温暖的手不肯放开,红了眼眶撒着娇,“北茴姐姐,我还要。” 北茴扬了扬下巴,笑着再从罐子里掏了一粒蜜饯放在姑娘嘴里,“大夫说了,这药一日三顿不能少,身体才好得快。” 南雁在一旁吃吃笑,有些羡慕北茴可以跟姑娘这么亲近。而她们另外四个都是后来才买进府的,到底不敢那般造次。 像时安夏这样的侯府嫡小姐,母亲身份又显贵,院里一般配置九人侍候。 两个一等丫环,负责起居以及日常贴身侍候。 两个二等丫环,负责房中事务。 两个三等粗使丫环,负责院中洒扫之类的体力活儿。 一个女侍卫,负责小姐的安全。 还有两个妈妈,一个是整个院子的管事妈妈;还有一个是奶嬷嬷陪着小姐长大的,充当着半个母亲的角色。 但时安夏情况比较特殊,两岁从京城走失,直到十二岁才被找回来,所以没有奶嬷嬷。 又加之唐楚君对这个女儿一直心存愧疚,所以一下给配了四个一等丫环贴身侍候。 北茴是时安夏自己带回来的,东蓠西月和南雁都是由唐楚君亲自挑选。 其中东蓠会些拳脚,还兼了女侍卫一职。北茴兼了管事妈妈的职,管着整个夏时院的所有庶务。 另外红鹊也是唐楚君所送。因为年纪小,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所以成了二等丫环。 至于其余丫环,全部都是温姨娘安排。 其中二等丫环中还有个绿鹦,前些天被时安夏寻了个由头罚去院外做洒扫,降级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再就是还有两个三等丫环,瞧着木讷,不惹事不挑事,倒也还好。 如今夏时院忽然进来五个妈妈,一下子就显得拥挤起来。但为了方便行事也只能委屈她们。 五个妈妈分别一对一带着五个丫环。其中史妈妈郑妈妈王妈妈谭妈妈曾妈妈分别对应东蓠南雁西月北茴红鹊。 时安夏了解过,这几个妈妈的身契都在大舅母手里,人品信得过。 大舅母在护国公府最难的时候,无人可用,就去娘家定国公府调了人,这才与如今这位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分庭抗礼。 这几个妈妈全家世代都在定国公府做活计,只要不是脑子出了毛病,都不可能做出背刺的行径。 第14章 夜话谋局 亥时悄然已过,子时来临。 时安夏驻立窗前,视线穿过漫天飞雪,竟看到一轮冷月。清辉淡淡,晕染得夜空更加神秘冷寂。 她转过身,看见五个妈妈和五个丫环都进了屋,坐在各自的矮几前喝着茶吃着点心。 每个人的脸上都神采奕奕。 她也盘腿坐在厚厚的绒毯上,盈盈一笑,“都说说吧,今日各自做的事,都是怎么做的?” 最先说话的,是东蓠,“回姑娘,奴婢和史妈妈去的南郊长福道附近的庄子……” 他们走访很多救人的农家,送去了防寒的棉衣和红糖,每家还补贴了二两银子。 倒不是小气,二两银子已经相当于农家好几个月的收入了。给得太多,反而有封口嫌疑。 她们每去一家,闲聊时就反复强调落水的是她们家侯府嫡小姐。另外那些水里的姑娘们,都是魏家小姐的丫环。 并且特别提到,魏小姐当时感染风寒,虽然没下马车帮忙,但派了丫环救人,也是十分仁义。 百姓们纷纷点头称赞,说魏小姐为人善良。 还有更上道的,称自己亲眼见到魏小姐在马车里咳个不停,仍不忘记一直探头往外看,打听人有没有救上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基本就把现场的场景描绘得清清楚楚了。 时安夏点点头,“做得好。” 东蓠不好意思地看向身侧,“都是史妈妈教得好,要不是史妈妈在一旁指点,奴婢做不到这般周全。” 时安夏又笑着点点头,“史妈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她的本事,可有得你学呢。” 东蓠忙称是。 史妈妈则笑弯了眉,身体坐得笔直,“姑娘过奖!为姑娘分忧是老奴的福气。” 时安夏正色道,“在座的妈妈虽是国公府的人,但帮过我的恩情,我都会记在心里不会忘记。他日若有我出息的一天,自当报答各位妈妈。” 几位妈妈全都一震。 都是在国公府见过世面的人,后宅的手段,观人面相的本事,她们不说拿手,也都是心中有数。 眼前这位侯府嫡小姐,天庭饱满,长相精致圆润,眼神平和安定,无论做任何事都不疾不徐,自有一股庄严的光华宝相。 就说这几日所做的事,哪一样不是需得缜密筹谋才能成事。但姑娘轻描淡写间就能翻云覆雨,将所有人和事掌握在股掌之中。 这是个有大前途的人啊! 几个妈妈齐齐站起身,众口一词,“愿为姑娘竭尽所能!” 时安夏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自己能用的人太少,做起事来束手束脚。让几个妈妈来教她这五个得用的丫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以后可能还需要这些妈妈帮忙做更多的事。 有了这个暖场,接下来的汇报更加热火朝天。 王妈妈最忙,带着西月一共办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给姜大人送信。 王妈妈知道,送信这事,她们就是简单跑个腿。 不过说易也易,说难也难。难就难在必须在规定的时辰里,清楚掌握姜大人的行踪。 人在哪,信就得送到哪。 最厉害的是姑娘。她怎么就确定姜大人一看是魏家小姐的信,便立即上心了呢? 但她没问,照姑娘的吩咐办事就行了。 第二件事,是带着夫人给的身契,去找时云兴身边那三个小厮改口。 西月起身禀报,“事了以后,奴婢亲自将那三个小厮送上了去彭城的马车。人牙子说,会把他们卖到彭城赵家,七八年内应该是回不来京城了。” 时安夏微微颔首。 第三件事,是王妈妈主办,“老奴刚请人连夜写了话本子,明日应该就能送到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手上。” 时安夏道,“写话本子的人可靠得住?” 王妈妈点点头,“放心吧,姑娘。他是老奴亲亲的孙儿,从小跟在我们定国公府小公子身边当书童伴读长大,跟老奴可亲可亲哩。” 时安夏莞尔,“王妈妈好福气。” 王妈妈脸上笑出了褶子,“托姑娘的福。” 时安夏从案台上取了一锭银子递过去,“王妈妈,这十两银子拿去给王公子吃茶。” 王妈妈忙双手接过,“老奴替孙儿谢姑娘赏。” “他应得的。”时安夏淡淡一笑。 然后轮到北茴这组,她们办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与谭妈妈负责跟阳玄先生对接。 “神了哎,”谭妈妈眉飞色舞讲述起来,“阳玄先生是真算得出来温姨娘屋子里设了香案祭台。老奴说找个人潜进去先查看一下。他说不用,罗盘有指示。” 显然谭妈妈是很信服阳玄先生的,“他一看老奴面相,就说老奴今年家里添了个小孙孙,哈哈,算得准极了!” 时安夏也笑起来,“阳玄先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可他竟然听姑娘的呢,”谭妈妈是最看好时安夏的人,因为她信阳玄先生,“老奴按照姑娘的吩咐跟他一说,他就同意了。还说,姑娘这是杀鸡用牛刀,以后能不能分派点更重要的任务。” 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 主要是谭妈妈的表情很吸引人,“天爷嘞,分派!他说让姑娘分派任务!” 时安夏也是故意稍稍露了点底牌,“嗯,阳玄先生与我是旧识。” 在场的妈妈肃然起敬,更加从心底对姑娘敬服了几分。 第二件事,是北茴踩着点去酒楼找他们家二爷时成轩,让他赶去魏家见姜大人。 早了不好办,晚了也不好办。时间要卡得刚刚好,方能成事。 接下来南雁和红鹊这两组人都是跟着时安夏去的魏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当时温姨娘的狼狈刻画得淋漓尽致。 大家哄堂大笑。 几组人这么一说开,就知今日这桩桩件件的小事,成就了姑娘要做的大事。 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不会有今日的效果。更何况最后还收到个意外之喜,温姨娘自行惹下众怒,闹到要去官府的地步。 众人欢欢喜喜七嘴八舌复盘了各个细节,尤其几个丫环受益良多。 散去的时候,大家都心满意足。 尤其是几个妈妈跟打了鸡血一样。 侍候主家,办事办了一辈子,从未像今晚这般,如同官员上朝向皇帝汇报事宜,还互相学习,互相提点,提出自己的想法。 而时安夏却像是回到上辈子,坐上太后之位后,阶下一群朝臣出谋划策。 她自重生以来,也从未像现在这般信心十足,要重新开创这一生的新局面。 正在这时,北茴去而复返,匆匆来报,“姑娘,安柔姑娘从甘州回来了。” 时安夏抬眸,“回来就回来了,这也值得来报?” 北茴神秘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不是,姑娘,她是被晋王殿下亲自护送回府的。” 时安夏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晋王殿下! 第15章 下辈子我不会再嫁你了 3|时安夏的脑海中,出现的不是晋王少年风流倜傥的模样。 而是成了荣光帝的他缠绵病榻时,拉着她的手说,“皇后,朕这一生能有你爱着,足矣。” 然而那时已是国库空虚,多城失守,民不聊生。 她脸冷到极致,把手抽出来,凉薄回应,“皇上多心了,臣妾的爱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磨光耗尽。现在,不爱了!” 荣光帝暴躁至极,“不!你分明爱极了朕!你仰慕朕!依赖朕!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对朕不离不弃!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承认!你快承认!朕便恕你无罪!” 时安夏退开一步,摇头,“一个无能的君王,护不了妻儿,护不了臣子,更护不了百姓!你倒是起来看看啊,北翼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闭嘴!你闭嘴!” 她拿起案桌上的折奏,大声念出来,“漠州失守,江城失守,断河沿岸城镇全部失守……” “不许念!不许!不……”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拿着折奏的手在发抖。挑衅君王,死罪啊! 她那时候以为皇帝至少会废了她的皇后之位,但没有,反而隔了几日再次传她进殿。 太医说,皇上快不行了。 她进殿去,淡漠站在他面前。 他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自说自话,“夏儿,来生,朕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再也不……” 她静静打断他,“下辈子,我不会再嫁你了。” 荣光帝咽气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她,不曾闭上。 …… 夜深了,时安夏睡意全无。 她在烛下冥思到半夜,翻来覆去回想前世的人生轨迹。 为了站在最顶峰,她失去了很多人,也做错过很多事。她贪恋过帝王情爱,也体会过帝王的冷心薄情。 这一世,她虽是少女容颜,但这颗心已千疮百孔,早对那些情情爱爱没有丝毫兴趣。 她只想弥补内心深处对许多人的遗憾,让他们过得安稳顺遂。 如今比较有意思的是,晋王为何会送时安柔回来? 时安柔是温姨娘的亲生女儿,比时安夏还大上半岁。 时安夏走失以后,这辈便没有嫡小姐了。因着府里实际是温姨娘掌着中馈,下人便习惯叫时安柔为“大小姐”。 直到时安夏十二岁被找回来,一切回到正轨。虽然还是有下人讨好,私下小声叫着时安柔“大小姐”。 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于是一年前,温姨娘让时安柔回甘州探亲去了。 时安柔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 只是晋王为何会送时安柔回府?难道……这两位中有谁跟她一样,是重生的? 这个想法让她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上一世她眼瞎,对晋王一见钟情,费尽心机成了晋王侧妃。 后来她怀孕期间,时老夫人为了固宠,坚持把时安柔送进王府成为最低等的妾室。 谁知时安柔见识短,加上本就对她心生不忿。被晋王府的女子们一挑拨,反而三番五次成为陷害她的利器。 后来晋王登基,时安柔也只是后宫中最底层的一名夜者,从未得到过帝王宠爱。 时安夏想得入神,快天亮时,才和衣倒在榻上睡沉过去。然而只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她便被时老夫人身边的陈妈妈吵醒了。 听得外边似是北茴在拦着人不往里闯,“陈妈妈,您止步。我们姑娘天亮才睡着,身子骨儿又不好,您别去吵着她。” 陈妈妈居高临下的主院派头,“这都什么时辰了?咱们老夫人都起来了,你们姑娘还在睡,成何体统?这要传出去,多让人笑话。” 时安夏坐起身,捏了捏眉心。 她对这位陈妈妈印象深刻。 此人是陪着温姨娘从甘州来京城的奴仆,惯会谄媚讨巧。不止是温姨娘的心腹,更深得时老夫人看重。 但时安夏之所以记得她,却因为她还是南雁上辈子的婆母。 南雁就是因为被她儿子陈金福花言巧语哄骗,所以没跟着时安夏去晋王府。 时安夏嫁入晋王府后,事事不顺,和那堆妻妻妾妾斗法,没时间关注府外南雁的生活。 结果南雁被那嗜赌如命的丈夫,输给了其他赌鬼。 那时候南雁还怀着孕,被人糟蹋完以后哭着回来找婆母作主。 就是这位陈妈妈,当着街坊四邻的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脸,说她刚从别的男人被窝里出来,怎么好意思来跟她说有孕在身?又说她肚子里装的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这一闹,左邻右舍就都知道了这事。 陈金福装出一副好心,悄悄把南雁安顿后,没几天又把她输给了另外一个人。 南雁再次被糟蹋后,心如死灰,几尺白绫吊死在陈妈妈家大门口的门梁上。 …… 时安夏现在想起来,还有窒息般的刺痛。 她眼里一片阴沉,扬声喊,“北茴!” 北茴答应一声,赶紧打帘进去,一脸不忿。 那陈妈妈直接便是跟了进屋,嘴里念叨,“姑娘,你这屋里的丫头该换换了,尊卑不分,不敬老,没得传出去损了姑娘的名声。” 时安夏任由北茴侍候自己穿衣梳洗,闻言歪头问,“陈妈妈,谁为尊,谁为卑?” 陈妈妈被问得老脸一白,“这……” 时安夏又道,“所以陈妈妈跑到本姑娘院子来指着鼻子骂,可有分尊卑?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可以替代侯府的主子作主了?” 陈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是替老夫人传话,让姑娘去一趟荷安院。” 时安夏淡漠别过头,不再说什么。 只是出门的时候,轻飘飘撂了几句话,“既然陈妈妈这般懂规矩,那犯了错,少不得要自罚。否则传出去,还以为侯府御下不严,没得损了老夫人的名声。也别太苛责自己,就去明松堂跪三个时辰吧,祖母那里本姑娘自会去说。” 说完,给了北茴一个眼神。 北茴忍不住挑了挑眉,欢天喜地,“是,姑娘,奴婢这就送陈妈妈去明松堂。” 陈妈妈的脸黑如锅底,气得全身颤抖。 荷安院里,时安夏给老夫人请安,便看见时安柔正站在老夫人身后捏肩。 见她进来,时安柔忙从老夫人身后走出来,向着她轻轻一福,“见过大小姐。” 第16章 温水煮青蛙 时安夏平静无波地点点头,“安柔姐姐回来了。” 她看出了时安柔与往日相比有所不同。 以她对时安柔的了解,此女自恃从小长在侯府,比她仪态更优雅,比她见识更广,断不可能主动向她行礼问安。 这是第一次,时安柔如此低眉顺眼。 但光是这一点,还不足以让时安夏确定,时安柔也是重生之人。 再看看吧。她将视线投向时老夫人,“祖母,您找我?” 时老夫人眉目舒展,倒也没什么不悦,“老身刚听说,你昨儿把兴哥儿屋里的人发卖了?” 时安夏叹口气,“我撤了灵堂,又把哥哥送去灵山,着实把母亲气狠了。我想着,那些人若还留在府里,母亲总归是时时刻刻想起往事,伤了身体。” 时老夫人默了默,倒也觉得合理。 既提到这几人,难免要说到昨日的事儿,“早前这几个小厮说,兴哥儿是因魏家姑娘跳的河。为何昨日又改了口,是你让他们改口的?” 时安夏摇摇头,“祖母,这跟魏家姑娘本来就没有关系。小厮们早前怕被责怪,自然是要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才好。” 温姨娘在外听了片刻,实在没忍住,挑帘进来驳斥,“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再说,你好好的怎么会掉到水里?若是兴哥儿为了救你跳下水,小厮又怎会担心被责怪而胡乱攀扯?分明就是那魏家小姐……” 时安夏冷睨一眼温姨娘,懒得搭理,只转头对时老夫人再次解释,“祖母,真要说跟魏家有什么关系,大抵是魏小姐跟我有几分交情,吩咐了丫环们下水去救我罢了。” 熟悉的说词!颠倒黑白!温姨娘瞪圆了猩红的眼,“不是!不是!兴哥儿明明是对魏家小姐……” 时安夏凉凉打断她的话,“温姨娘注意措辞。死者为大,温姨娘执意要让我哥哥死后声名狼藉吗?我哥哥名声不好倒不打紧,连累父亲的名声,温姨娘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昨日时成轩的态度历历在目,温姨娘摸了摸脑袋上的伤口,顿时咬牙切齿泄了气。 时老夫人则想起儿子那本就拿不出手的名声,要再被死了的孙子连累,恐怕连目前的闲职都保不住,更别说升迁了。 这便一个眼神杀向温姨娘,“昨日没长教训吗?这么大个人,还没夏姐儿有远见。几个小厮罢了,发卖就发卖了吧。以后谁也不许提这茬,尤其是你,不要再在老身耳边叨叨兴哥儿和魏家大小姐有什么事儿。” 时安夏轻轻一挑眉,合着温姨娘还没死心呢。不知在时老夫人这里下了多大功夫,才让人一早把她从被窝里薅出来。 这时,南雁和刘嬷嬷端来刚沏好的茶。 时安夏温温一笑,垂眸接过刘嬷嬷端过来的茶递到时老夫人跟前,“祖母,这是我大舅母前几日送的鹂阳玉露,您尝尝。” 时老夫人听得心头一喜,接过杯子还未喝,只觉一股纯澈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鹂阳玉露产量稀少,皇宫特供品,算是有价无市的珍贵之物。 小心翼翼品上一口,唇齿留香,舌尖上都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和喜悦,“嗯,好茶!还得是护国公府有福啊,宫中供品都能随时享用。” 此茶成功让她想起,自己儿媳妇的娘家护国公府,实在不是他们这等破落侯府能相提并论。 心里对权势的向往,更加浓烈炽热。 莫名心思一动,眼神就看向了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时安柔。昨晚晋王竟然亲自送这个孙女回来,是有什么想法吗? 她在两个孙女之间打量了几个来回,不得不承认,嫡孙女就是嫡孙女。 无论是样貌还是仪态,又或是行事之风,都担得起主母的重任。 如果时安夏能成为晋王妃,而晋王对这个庶出的孙女更有意,也不是不能争个晋王侧妃。 到时一府出两妃,谁还敢说他们侯府没落了? 如此一想,时老夫人眼里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慈爱。但到底两个孙女都还没及笄,眼前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转了话题,言语间满是关心和试探,“你母亲那边,还要靠你多开导才好。劝劝她别太伤心,你母亲和父亲都还年轻,再给你生一个弟弟,也还有机会。” 时安夏附和着垂下美目,悠悠的,“哥哥走了,母亲也就没有支撑下去的念想,实在令人忧心。” 时老夫人有口难言,分明还有个真正的嫡子,这会儿却无法名正言顺了。到底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把侯府真正的嫡子重新扶正? 时安夏抿了口杯子里的热茶,透过袅袅茶雾,看向时老夫人那张充满野心的面容,“祖母,孙女儿原想着,父亲若是仕途顺利些,也能争一争侯府的世子之位。可您看,昨日闹出那么大的事来,恐怕父亲这次升迁很难了……” “也不要太灰心,万一……” “祖母,您是不知道姜大人的性子有多严苛。” “孙女儿好容易说动母亲为父亲筹谋一次,眼看就要成功了,结果半道上……唉,温姨娘若是早知道是这结果,恐怕也不会去闹得那么难看罢。” 又绕回了温姨娘身上!谁还不会添堵告状呢?时安夏凉凉看过去,就见温姨娘气得快要吃人了。 医者常言,气郁伤肝。时安夏想,温姨娘的黑心肝这几日怕是快气烂了吧。慢慢气死她,温水煮青蛙,比一下子弄死好玩多了。 她冷眼瞧着时老夫人时喜时悲的模样。心道就是这样一个无知自私的内宅妇人,竟然将侯府玩弄于股掌之间。 难怪时家族长常念叨,娶妻娶贤!娶妻不贤,祸及三代。 时安夏揭开茶盖,轻轻拂了拂沫子,抿了一口,才放在身旁的小桌上,“眼下母亲失望了,不想再管父亲的事。再说,父亲的才能您也是看在眼里。孙女儿说句僭越的话,父亲的心思都在后宅上,我母亲就算有心拉一把,都……唉,算了,到底父亲这一脉是二房,也就不争那些虚名了。” 时老夫人急了,怎么能不争? 第17章 才华少年竟是个草包 时安看似不经意的话,深深戳中了时老夫人的心病。 她是侯府继室,所出仅时成轩一子,其余还有两个女儿。 除此之外,老侯爷共有四子。长子时成逸乃先夫人所出,二子便是时成轩。三子和四子,毕为妾室所生。 老侯爷早年便想为嫡长子请封世子,好让其顺理成章继承爵位。谁知还没来得及进宫请封就病倒了,一躺便是大半年。 这大半年中,时老夫人衣不解带守在床边侍候,时成轩也是表现积极。 而长子时成逸却天天在外喝酒吃肉,花天酒地不归家,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老侯爷病好之后,心灰意冷,也就不再提起请封世子的事儿。 时老夫人筹谋二十几年,为的可不就是让时成轩成为承袭侯府的世子吗? 如今眼看着侯爷老态龙钟,缠绵病榻,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昏昏沉沉,不理世事。 前几日听说孙子死了,直接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时清醒时糊涂,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两腿一蹬就见了阎罗。 她必须在侯爷活着时,让儿子时成轩坐稳世子之位。 奈何现实就如时安夏所言,时成轩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只留恋后宅那点子事。妾室通房七八个,有时候一晚上要在好几个院子轱辘转。 但昨日阳玄先生不是说了,她儿子仕途顺畅,将一飞冲天,位极权臣。后一转念,难不成那私设的香案祭台,把她儿子的仕途真的冲撞得干干净净,一丝好运不留? 一时,又喜又悲,内心惶恐。想着定要请阳玄先生来化解一二,花多少银子都不心疼。 时老夫人放下茶盏,拿起时安夏的手细细抚摸,“夏姐儿,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操心家里的事儿。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定要好好替你选一门亲事。话说回来,世子之位虽只是个虚的,但对你将来的亲事定有助益。祖母老了,最大的心愿也不过就是盼着你们好。” “祖母的意思,咱们还得替父亲搏上一搏?”时安夏睁着天真明亮的眼睛,温软又贴心。 时老夫人点点头,“祖母本已有成算,待你哥哥再年长些,便直接……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就这么走了。”说着说着,眼泪瞬间布满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 这倒作不得假,毕竟时云兴嘴甜,总是哄得她开心。 那厮又惯会两面派,在外浪荡无耻,回府便是一副才学满腹又有上进心的模样,不止蒙骗了唐氏,连时老夫人同样蒙在鼓里。 时安夏便是要撕了这层遮羞布,“我母亲太过溺爱哥哥,为他挑选的贴身小厮全都是心术不正的东西,带着他不务正业。孙女儿查过了,哥哥早就被各大书院除名,没有哪位先生肯教他学问。” “什么?”时老夫人一时无法接受。 尽管孙儿人没了,但在她心中,终归是满腹经纶的才华少年,更曾将兴旺侯府的重任放在这孙儿身上。 现在告诉她,这竟是个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草包? 时安夏沉沉唏嘘,低眉垂目,“不止如此,去年哥哥还惹上了人命官司,花了八百两才堪堪了结。” 时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八百两?” 站在一旁的温姨娘脸色骤变。 时安夏假装没看见,仍旧自顾自说着,“嗯,哥哥看上个刚成亲的新妇。那新妇是个贞烈的,抵死不从。结果哥哥伙同一帮混子,污了新妇的清白。新妇羞愤,次日就投了井。新妇的丈夫拿着哥哥遗落的玉佩,上府衙状告哥哥。最后哥哥用八百两银子,平息了此事。” 上一世,新妇的丈夫知道权贵相护,无法替夫人报仇,便收了那八百两银子火速离开京城,最后努力经营成了皇商。 八年后,时安夏在宫中如履薄冰之时,被此人联同后妃构陷,差点就死在冷宫中。 还听说,曾经跟时云兴一起侮辱新妇的那帮混子,每一个都死状凄惨。 这一世,她已经来不及救下那可怜的新妇,却是不想与这位厉害的未来皇商成为死对头。 冤有头,债有主,谁作的孽谁承受。 时安夏真诚发问,“祖母,这笔银子可是您出的?我母亲说,她没给过这笔钱。” 时老夫人提起八百两银子就牙疼,这可是她小半个私库。 不是说拜大儒为师吗?怎的是了结官司? 去年温姨娘找时老夫人索要银子时,说兴哥儿要拜一个大儒为师,需投其所好买幅名画作为拜师礼。 那大儒叫方瑜初,曾是皇上的启蒙先生。后来因年迈精力不济,请辞在家逗弄儿孙,颐养天年。 时老夫人被“方瑜初”这个名字喜得心花怒放,想着要是自己嫡孙能拜大儒为师,以后请封世子就简单多了。 本来她打算让唐氏出这笔银子。但温娘姨说,不能让唐氏知道这事,因为方瑜初和护国公府有私怨。她是托了好多人情,才求得大儒语气松动。 时老夫人不知怎的就信了,忍痛拿出自己的私银,贴补了嫡孙。 当时她那好孙子可是信誓旦旦保证,定会好好努力,将来出人头地,好好孝敬祖母。 可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不堪。 时老夫人气得又想拿茶杯砸破温姨娘的头,看看杯里的茶,强行忍住,只沉声问,“说!那八百两银子可是拿去了结官司了?” 温姨娘吓得两腿一软,跪在时老夫人面前哭诉,“姑母,兴哥儿犯了错,不敢去找他母亲,寻到了侄女儿跟前儿,难道我能见死不救吗?侄女儿又怕吓着您老人家,所以,所以才编了这话来哄您。” 时安夏睨了一眼温姨娘,眸里没有半分波动,起身告退,“祖母,您和温姨娘说说话。孙女儿得去瞧瞧母亲的身子,可别伤心坏了。”说着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走到帘前,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又转过身来,“对了,孙女儿把府中的哥儿都叫到海棠院去了。想着让他们多陪陪母亲,到时再从中挑个合意的养在母亲名下尽孝,咱们侯府二房总不能连个嫡子都没有,您说是不是?” 第18章 命格必须归位 时老夫人心头一跳。 真是瞌睡来了这亲孙女儿就递枕头。还正不知要怎么把那货真价实的嫡子还回去,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陡然间,时老夫人福至心灵,有种醍醐灌顶的畅快感。 曾经强行修改命格,影响了风水。那么命格复位,是不是侯府的运势就能重新回来? 她此刻激动得心尖儿都颤了,双眼迸射出喜悦的光芒。 起儿必须重回唐氏名下!没得商量! 温姨娘也心头一跳。不行!绝对不行!我儿子死了,姓唐的还想要回她儿子,做梦! 时安夏瞧着对面各怀鬼胎的两人,温温凉凉漫开一丝笑意,“咱们二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得未雨绸缪才好,可不能让大房的人再有起势。” 时老夫人只觉这嫡孙女前所未有的顺眼,字字句句都砸在她心坎上。 直含笑点头,向时安夏招手,叫她回来再多说几句体己话。 她爱听! 时安夏转回身,刚紧挨着老夫人身边坐下,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就传来陈妈妈的哭嚎,“老夫人,老夫人,您得给老奴做主啊!” 时老夫人被下人打扰,十分不悦,“又什么事?” 陈妈妈甩开北茴的手,冲进来跪在地上告状,“大小姐无故让老奴罚跪三个时辰,老奴这老寒腿哪里受得住?求老夫人给老奴作主。老奴是老夫人院里的人,就算打罚也轮不到大小姐……” “闭嘴!”时老夫人这会子正待见自个儿嫡孙女,哪会让一个奴才破坏她们融洽的祖孙情。 时安夏抬头看过去,清音娓娓,“陈妈妈,可是祖母让你到我院里大呼小叫的?“ “不,不是!”陈妈妈忙矢口否认。 “那就对了。祖母这般疼我,肯定不会这么做。那陈妈妈可是对侯府有所不满?”不疾不徐的询问,比疾言厉色更让人心悸。 “没,没有不满。可是……”陈妈妈想要辩解,却感觉每个字都苍白无力。 “既然没有不满,为何口口声声要把侯府的秘密传扬出去?” “老奴没,没有。老奴冤枉啊!”陈妈妈彻底蒙了。 “当时我院里的人都听到了。”时安夏表情认真又凝重,“陈妈妈分明说要把侯府的秘密传出府去,毁我名声,毁老夫人名声!这等恩将仇报的奴才,我惩治不得?” 陈妈妈百口莫辩。 时安夏转头望向时老夫人,眼里闪着泪光,“祖母,如今正处侯府多事之秋,哥哥的死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御下不严,再传点什么不堪的事情出去,不止阻碍父亲仕途,咱们侯府在这京城就更无立足之地。孙女儿也是没有办法,才让陈妈妈去明松堂跪三个时辰,以儆效尤。” 时老夫人拉着孙女儿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你做得很好。”她阴冷的视线对上陈妈妈,多了几分不耐,“老身还不知一个奴才竟敢口出妄言!既然不想在明松堂跪三个时辰,那就在老身院子的雪地里跪五个时辰。” 陈妈妈听得差点晕死,被人拖出去时惊得忘了喊冤,连求饶都忘记了。 她是老夫人院里的人不说,还是当年随温姨娘从老家甘州一起来的京城。 这些年,她深得老夫人信任,又得温姨娘倚重,更参与了侯府那桩换子事件。一直以来在所有下人面前都高高在上,俨然把自己当个主子。 时老夫人却是从时安夏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另外的味道。 什么是侯府的秘密?这些年她替儿子各种筹谋和算计大房,陈妈妈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随便哪一件传出府去,她都得脱下一层皮。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当年的换子事件。 她真是后悔啊!当时怎么就疯魔了一样,要把两个孩子互换?哪个不是她亲亲的孙儿呢? 若是唐氏知道真相,非让娘家护国公府来手撕了她不可! 时老夫人惊得背上冷汗涔涔。 她得尽快让起哥儿回到唐氏身边培养感情,这般才有稳住唐氏的胜算。 如此想着的时候,看时安夏的眼神里面更添慈爱,“夏姐儿,还是你最贴心,也想得周到。实在不行,就把起哥儿直接养在你母亲名下……” “不行!”时安夏和温姨娘齐齐喊起来。 时安夏摇摇头,“云起哥哥和我哥哥同一天出生,如今都已十六了,我怕他跟我母亲不亲。虽然云起哥哥救了我的命,但总不能……” 温姨娘忙点头,“是啊是啊,起哥儿木讷,跟不熟的人在一起不自在。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时,才……” 时安夏目光深处漫出一丝冷意,“是啊,以后温姨娘可要对云起哥哥好点,不然像你这么用鞭子抽得他满身是伤,他会跟你离心的。” 时老夫人在今日一波又一波的震惊中,彻底清醒过来。 侯府爵位要想落在二房手里,如果儿子靠不住,那就得靠孙子争气。 她曾以为才华横溢、堪当大任的孙子不止死了,还是个笑话。 如今几个孙子里,最有希望的是起哥儿,毕竟这是货真价实的嫡子。 一旦事发,有这孙子在,总还有转圜余地。再加上唐氏背后的护国公府助力,他们二房未必没有起势的机会。 绝不能让这贱人再祸害了起哥儿!时老夫人看着温姨娘的目光变得冰冷又嫌恶。 最重要的,还是命格归位!只有命格归位,运势才能顺,侯府才不会没落。 她想通这里面的关节,再不犹豫,前所未有的坚决,“夏姐儿,如今起哥儿在何处?” “云起哥哥伤得太重,我头天把他送去了医馆。刚接回来,应该正在我母亲的院子里侯着。” 时老夫人一锤定音,“不用管旁的人。你现在就让起哥儿搬去海棠院住着。在那养伤也好,侍奉嫡母也好,如今该是他扛事儿的时候了。” 温姨娘气得心里直骂娘,又委屈又心慌,“姑母,您不能这样,我不可以没有起哥儿呀。” 时老夫人凉森森地盯着她,“你鞭打起哥儿,老身还没跟你算账!即日起,你交出侯府管家权,禁足蔷薇院,没有老身的准许,不要出来到处晃。” 温姨娘大惊失色。 时安夏挑了挑眉,一抹笑意从眸中凉凉晕开。 第19章 难道她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 侯府的中馈这些年一直掌握在温姨娘手中,各家各院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早年时老夫人不是没想过把掌家权给唐氏,奈何唐氏嫁她儿子嫁得心不甘情不愿。 且又是个娇气的,自打进府,三天两头称病躲在自个儿院子里,谁也不见。 时老夫人也不敢随便给唐氏立规矩。 她自己是继室,娘家在甘州有几分体面,拿到京城来就不够看了。哪敢明目张胆搓磨儿媳妇去得罪护国公府? 所以这些年她虽然换了人家的儿子,倒也不曾后悔过。有时还暗暗得意,国公府的嫡小姐又怎样,还不是任她摆布?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爵位争夺迫在眉睫;命格复位,是她想到最能破局的办法。 若是哪些不长眼的比如陈妈妈之流,在这个节骨眼上随口往外一宣扬,他们侯府竟然由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掌家,不止儿子的仕途受影响,侯府颜面又何存? 更可怕的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宠妾灭妻。当今皇上最重礼法……后果不堪设想。 时老夫人脑子轰然一响。 看着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孙女儿,行事颇合她意,桩桩件件都能办到她心坎上,便起了心思,“夏姐儿,一晃你竟然十四岁了,明年及笄后,也到了议嫁之年。现在咱们侯府的中馈就暂时先交给你,你也学着管管家如何?” 温姨娘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姑母,夏姐儿才多大点,还是个孩子呢,她能管什么家?” 时安夏唇角逸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散漫。 想那皇城森凉的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北翼江山都曾捏在她指尖,区区一个侯府又算得了什么? 她看不上侯府,却也不想让温姨娘得了便宜。再说,这是她迟早要送给大伯母的礼物呢,干嘛不要? 这便站起身,朝时老夫人轻轻一福,“孙女儿恭敬不如从命。” 时老夫人瞧着宠辱不惊的孙女儿,心里十分安慰。 有这行事胆色,还怕寻不到个好婆家?晋王妃的位置如今悬空,其实也不是不能想。 时安夏离开荷安院时,看见跪在地上已成雪人的陈妈妈,温温叹口气,“陈妈妈,你这又是何必?明松堂跪着不好吗?非要跪在这冰天雪地中。我怜你腿脚不便,你却不领情。” 陈妈妈也悔啊。早知如此,还不如去明松堂老实跪着。那里好歹有柔软的蒲团,更不用淋雪。 她一腔怒气堵在胸口,却不敢在脸上显现半分。 她气老夫人如此绝情。惹急了,她真就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抖露出来,看谁吃亏! 时安夏对陈妈妈眼里闪过的暗芒视若无睹,独独把视线余光投向了跟在身侧的南雁。 她见南雁从陈妈妈身边走过,并未有任何异色。 既不关心,也没有任何一丝怜悯。 时安夏放下心来,想必这时候陈金福还没来得及花言巧语。她得盯紧这傻丫头,省得她误了终身丢了性命。 南雁这会子一门心思都在她们姑娘身上,此刻美滋滋,“老夫人竟然肯把掌家权交给姑娘呢!” 时安夏笑笑,“傻丫头,没那么容易。这个家交不到我手里。” “老夫人刚才都说了呀。”南雁喃喃的,“难不成还能反悔?” 郑妈妈笑道,“你们老夫人那就是一时冲动说的话,当不得真。等她缓过劲儿来,就会思虑再三。你且看着。” 南雁嘟着嘴儿,“哦。奴婢就觉得我们姑娘掌家最合适。”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一群人款款往海棠院而去。 时安夏今日来荷安院看似闲谈,实则在平静的湖面上砸了好几块大石,总有些人是沉不住气的。 她不知道这时候有个人正望着她的背影发愣,眸中翻滚着滔天巨浪。 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狐裘,身形纤弱,站在海棠院门口的拐角处一动不动。 这就是安静得像一缕空气的时安柔。她死死用指甲扣住自己手心的皮肉,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丝毫异样。 但她内心对时安夏的恐惧,本就刻进了骨子里,刻进了灵魂深处。 难道时安夏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吗? 还是说这时候的时安夏本来就已经心思缜密?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可能知道时云起和时云兴互换了啊。否则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上辈子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母亲? 如果不是重生,为什么今生的局面完全不同了? 她分明记得上辈子的时安夏,落水后好长一阵才缓过劲来。 时安柔心中满是不安。 半月前,她重生回来,想起很快就是亲哥哥时云兴的死期。 她便立刻书信一封送给她娘,希望娘能阻止时云兴下水。 只要时云兴没死,以后就是她的靠山,甚至连护国公府都能是她的后盾。 可不知什么原因,书信在别处耽搁了。信是时云兴死后的第二天,才送到她娘手上。 那时候,做什么都晚了。 昨夜时安柔回府,她娘就连夜追问,她是怎么知道兴哥儿会落水身亡? 她只说做了个梦,梦到这场景,就写了书信,还紧赶慢赶回了京。 结果温姨娘一巴掌打了她,埋怨为什么不多写几封信?又埋怨她这种救命的事,怎么不快马加急送来? 说到底,在温姨娘心里,她这个女儿根本不重要,只有那个儿子才是重要的。 被娘打的时候,她又恶毒地想,时云兴还是死了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昨晚晋王殿下根本就没送时安柔回来,只是晋王的马车送时家族里的一个远房堂哥去办事,被她碰上了。 那个堂哥她见过几面,便使了小计,说自己马车坏了,能不能让堂哥送她回府。 那堂哥是晋王殿下的幕僚,昨夜替晋王出城办事,想着事情也不急,就答应了。 时安柔体贴地不让堂哥下车送自己,便给门房造成一种晋王殿下亲自送她回府的假象。 她是想让时老夫人和她娘知道自己被晋王殿下看中,如此便不用像上辈子一样作为固宠的妾室去晋王府。 说得好听是妾室,其实就是个暖床丫头。 否则在晋王殿下成为荣光帝后,又怎会连个位份都不给她,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随便一个宫女都能拿捏她。 她这辈子一定要做人上人,一定要风风光光嫁给晋王殿下。 第20章 泼天的富贵谁不眼馋 时安柔想着,待晋王殿下成为荣光帝以后,她虽说不能如时安夏这般惦记上皇后太后的位置,最起码贵妃是可以的吧? 贵妃指望不上,嫔妃也行啊;嫔妃指望不上,哪怕是个昭仪呢? 哪一个不比夜者强点? 她这辈子不求别的,重生一回,事事掌握先机,只求比上辈子过得好点,这不过分吧? 谁让她身份低贱,从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但凡她有时安夏那样显赫的身份,她也敢肖想皇后太后的位置。 “在这愣着做什么?”温姨娘不悦的声音响在耳边,“没见你祖母都要收了我的掌家权吗?也不知道想想办法!我养你有什么用!” 时安柔眼底一片阴沉,抬起眼睑时,已换上了乖顺听话的模样,“娘,大小姐十二岁才从外面被带回来,一定有很多地方不懂。您跟祖母提提醒儿,别把这么大个侯府管乱了,叫外人笑话。” 温姨娘闻言眼睛亮了。 对啊,时安夏十二岁才回到侯府,短短两年能补得回十年的见识吗?况且她是被时成逸捡回来的…… 看也不看一眼女儿,她转头又回去找时老夫人。 温姨娘一脸悲戚,满目决然仰头大声道,“姑母要收回侄女儿的掌家权,侄女儿不敢有意见。可您怎么能把这么大个家放到夏姐儿手中?难道姑母忘了,夏姐儿自小失踪在外,十二岁才接回府。她能懂什么管家?别说管家了,恐怕跟唐氏都不怎么亲近。” 其实时老夫人清醒过来心里也有些后悔,感觉自己那会子就跟迷了心窍一样,整个心思完全围着那丫头转,恨不得让那丫头袭爵。 温姨娘见时老夫人表情略略松动,继续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姑母,您不觉得奇怪吗?她从前一直战战兢兢学规矩,学女红,学琴棋书画,就怕别人笑话她不是咱们侯府养大的嫡小姐,什么也不会。可如今……” 时老夫人忍着烦躁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其实夏姐儿根本不像她表现的那么聪明能干,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 时老夫人不由坐起身,皱着眉头,“你是说……” 温姨娘点点头,十分肯定,“定是时成逸!夏姐儿被他利用了!” 她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敢跑来找时老夫人。 实在太反常! 时安夏刚被找回来的时候,虽然也算机灵,但处处透着局促和小家子气,还有深深的不安。 就算对着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毫无亲近之意。 这两年来,她所有时间都扑在学习上,似乎要把失去的十年全补回来。但权贵世家错综复杂,规矩礼仪多不胜数,又哪是这么短的时间可以补得回来? 温姨娘无比肯定,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时老夫人被这一提醒,忽然想起来,“两年前,也是时成逸把她找回来的……” 彼时,时安夏去了海棠院,见母亲还在假装伤怀,但一双发红的眼睛像钩子般钩在时云起身上,却不能表露半分亲近之意。 她也望过去,便看见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的俊美少年。 他身上披着白色华贵长裘,露出里面靛蓝色流云滚边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玄纹腰带,脚蹬蓝缎黑底靴。 束起的墨发上简单嵌起白玉小冠,齐眉处戴了一条镶着澄蓝宝石的抹额。 他面若惨月,眉如墨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病态的贵气。 这就是她的亲哥哥!哪怕从小被温姨娘苛待,被折弯了脊梁,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却也还是掩不住他出挑的风仪。 时云兴那厮哪怕穿戴得再华丽,也真就不及她哥哥一根脚趾头。 时安夏远远朝时云起一笑;时云起也温温回了一笑。 他俩原也不是这几日才交好。 早在她两年前回府时,许多人包括时云兴对她都透着轻视和嘲笑。只有少许几人对她展现出善意。 其中就有时云起。他悄悄跟她说话,跟她细说府里的规矩。让她在如履薄冰时,感受到温暖。 上辈子是她不好,没把他护住。这一生,说什么都要让这个亲哥哥如意顺遂。 侯府二房这一脉,共育有五子。 除去十六岁的时云兴和时云起,下面还有十三岁的时云静,八岁的时云鹏,最小的时云舒才一岁多。 此时几个姨娘带着儿子在海棠院的漫花厅里候着,心中忐忑不安。 从早上时安夏差人来吩咐他们去海棠院,大家心里就有数。 这是正妻要挑嫡子养在膝下了。 众人心里又喜又忧,怕被挑中,又怕没被挑中。 一旦被挑中,自己就不能随时见到儿子了。 可嫡子的资源不是庶子可比。尤其主院这位还是护国公府的嫡长女,那泼天的富贵啊,谁不眼馋? 时安夏担心母亲的表情露馅,忙将时老夫人的意思传达下来,让时云起即刻搬进海棠院。 众人皆惊,怎会挑上起哥儿?孩子都成年了,这会子养在膝下能养得亲吗? 可仔细一想,又明白了。以老夫人那自私自利的性子,怎肯将这好事让给别人?当然是紧着自己娘家血脉了。 一时间,众姨娘都对老夫人和温姨娘生出了不满之心。 时安夏轻松加把柴,让火苗燃得更旺些,“母亲,祖母要把掌家权给女儿。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母亲可要指点一下才行。” 轰!火苗骤然窜得老高!众人脸色五花八门,好看极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老夫人用掌家权换了时云起为嫡子,可谋得一手好算啊! 合着其他孩子不是她的亲孙子嘛? 时安夏将厅中人的反应瞧得清清楚楚。 只有抱着小云舒的韩姨娘始终低着头,好似跟她全无关系的样子。 这时,唐氏开口问,“我想养着舒哥儿,韩姨娘,你可愿意?” 韩姨娘惊慌地抱紧儿子站起身,“夫人,您说什么?” 时安夏柔声重复,“母亲说,想把舒哥儿养在膝下,你可愿意?若是不愿,母亲也不勉强。” 韩姨娘红了眼睛。 她有心疾,本就活不长。拼了命生下儿子,身体更是羸弱,走几步就喘。 她做梦都害怕自己死了,没人管她儿子。 一听这话,哪还有别的想法,忙跪在唐氏面前,“愿意,妾身愿意的……” 第21章 什么时候顺行天意都不晚 韩姨娘进府时间短,对夫人也不了解。但夫人从不搓磨她们这些做妾室的,想来是个心善的人。 只是再怎样,她也不敢随便生出心思,让儿子成为嫡子。 这会子夫人都亲自开口了,她还有什么迟疑,只觉得跟做梦一般。 海棠院这边收了时云舒为嫡子的事,很快就传回了荷安院。 来报信的是海棠院的严妈妈。 她是唐氏嫁入侯府后,时老夫人派过去伺候的。这些年一步一步得了唐氏的信任,许多事都不防着她。 时老夫人听了严妈妈的禀报,急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收了舒哥儿为嫡子?” 那怎么行?且不说舒哥儿这么小,等长大还要等十几年才成气候。 就刚刚她亲自去找了阳玄先生,问有没有破局之法。 阳玄先生回答得十分隐晦,说一切顺天而行,方能成运。逆天而行,自然衰败。 时老夫人把这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里了,“那求教阳玄先生,若是如今命格复位,能不能挽救颓势?” 阳玄先生答,“什么时候顺行天意都不晚。只是世上自诩聪明的人太多,自作孽,不可活。” 瞧,阳玄先生都说了,什么时候顺行天意都不晚! 可见命格复位才是如今的头等大事,绝不能让唐氏坏她好事。 当初她有多想把时云起偷出来,现在就有多想把时云起给塞回去。 严妈妈继续道,“老夫人别急。您若想让起少爷记在夫人名下为嫡长子,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时老夫人抬起疑惑的眼,“哦?” 严妈妈压低了声儿,“虽然夫人只收了舒少爷为嫡子,但起少爷如今也被留在海棠院的东厢房里。夫人说,起少爷救大小姐有功,要让他留在那里养病。夫人会请申大夫常驻侯府,专门给起少爷瞧病呢。” “哪个申大夫?” “还有哪个申大夫?京城最有名的申大夫,不就是同安医馆那个多少人都请不到的申大夫?”严妈妈喜滋滋的,“起少爷是个有福的,那申大夫这两日正好住在定国公府。大小姐说,会去信让她大舅母帮忙请人。” 时老夫人五味杂陈,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受。 早前她心悸,派人往同安医馆去了四趟,愣没找到人。 如今唐氏母女为了起哥儿竟然上心了,还出动定国公府的嫡长女,护国公府的大儿媳亲自去请。 呵呵!时老夫人冷笑,她这个祖母的脸面当真就不是脸面!在孙女儿心里,她还比不上一个小辈。 同时,她也更渴望权势,渴望儿子孙子争气,更渴望侯府能有起势的一天。 到那时,别说一个申大夫了,就是十个申大夫都要哭着求着让她挑! 正做美梦,又听严妈妈说,“只要起少爷在海棠院养伤养个三六九个月的,还怕处不出母子情深来?到时您想把起少爷拉走,夫人还得眼巴巴求着看儿子,您说是也不是?” 时老夫人也知道有些事急不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那就先养着吧,身子骨儿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她现在就指着这孙儿转运呢。 严妈妈继续禀报,“如今起少爷住东厢房,舒少爷住西厢房。听说还要重新配置伺候的人,夫人要亲自挑选。” 时老夫人点点头,“让她随便挑。只要对起哥儿和舒哥儿好,都紧着海棠院挑。” 她这会子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掌家权给夏姐儿了,若是不给,没得伤了那两母女的心。 给吧,若夏姐儿被时成逸给蛊惑了,她岂不是把整个侯府都拱手相让了? 再看看吧! 那边温姨娘也收到了消息,说时云起搬进了海棠院的东厢房。 “这个逆子!他就算搬进海棠院,老娘也是他亲娘!他要敢对老娘不好,老娘就让他在外面抬不起头来!”温姨娘气得把手上的茶杯砸个稀巴烂,倏地起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把他弄回来!看唐楚君敢不敢把我怎样!” 时安柔忙拦住去路,“娘,如今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大小姐她……” 温姨娘一把推开女儿,怒气冲冲,“一个小丫头而已,她懂什么?我不给她点教训,她都骑你老娘头上了!” 时安柔心道,你是忘了这几日被时安夏算计得有多惨吗?你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呢! 温姨娘往日在侯府顺风顺水惯了,确实选择性遗忘了昨日的狼狈,只当还是那些个可以颐指气使的日子。 时安柔压下心头的烦躁,努力游说,“娘,听女儿一次行么?至少在女儿嫁入晋王府之前,先别惹她。等女儿得势以后,您还怕没有机会收拾她?到时你想怎样就怎样,好吗?” 温姨娘迟疑了几分,“那晋王殿下……当真欢喜你?” “娘!”时安柔又嗔又羞的样子,很好地掩饰了那晚的谎言,“晋王殿下那么尊贵的人,他的心思,女儿哪能知晓?女儿也不过是跟他有过几面之缘,他见女儿的马车坏在路上,便顺道送女儿回来而已。别的话,倒是什么都没说。” 温姨娘听得心中喜悦,看这女儿顺眼了些,笑道,“那就是了。晋王殿下那么忙的人,要是路上碰着一个就送回家,不得忙死?” 时安柔羞怯地低下头,“娘,千万别说出去。万一不成,女儿的名节可怎么办?” 温姨娘心里却想得十分深远。 名节这种东西也就是世家贵女们看得重。作为庶出的女儿如果能进晋王府,顶天也就是个妾室,连晋王侧妃都争不上。 不过,晋王的妾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妾可比。万一今后那晋王殿下成了新帝…… 她忽然小声问,“柔儿,你不是做过梦吗?那么灵验,能梦到兴哥儿落水而死,那你可有梦到晋王殿下……嗯?” “什么?”时安柔一时没反应过来。 温姨娘心头一片火热,用口型神秘地问,“当皇帝?” 时安柔只怔愣了一瞬,便点点头,“是,荣光帝就是晋王殿下。” 连帝号都梦到了,这还能有假?温姨娘从来没看女儿这么顺眼过。 时安柔怕温姨娘坏事,只得叮嘱一句,“娘,那就是个梦,当不得真。你可千万别在外面乱说,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第22章 她从心底里不敢惹时安夏 你娘又不傻!”温姨娘白了时安柔一眼,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脑袋,“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最好能让晋王不得不早些娶你。如此一来,你可就成了那个势力老婆子的心肝宝贝儿,她得把你当眼珠子护着。” 时安柔没敢说时安夏是晋王侧妃,是荣光帝的宠妃,贵妃,景德皇后,是瑜庆帝的惠正皇太后…… 时安柔从小就是作为时云兴以后的助力养着,鲜少会得到温姨娘这般宠爱。 她很贪恋亲娘对她的这副好脸色。 她如今并不能真正确定时安夏到底有没有重生。只听母亲说了昨儿发生在魏家的事,其实不足以说明什么。 毕竟时安夏本来就有那样的手段可以搅动风云,不然人家怎么可能从晋王侧妃一路爬到太后的位置? 每次都在所有人以为她陷入绝境快死的时候,她又重新站起来了。 时安柔从心底里不敢惹时安夏。 她就想着,尽可能阻止时安夏和晋王殿下见面的可能性。 如果最后失败了,时安夏还是嫁给了晋王。她就努力讨好大小姐,坚定加入大小姐的阵营。 哪怕复刻上辈子,参考大小姐阵营里的几位嫔妃,哪个不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心里正打着小九九,冷不丁就听到温姨娘问,“你给娘说说,梦里时安夏那死丫头是不是过得很惨?” 时安柔心里一慌,差点咬了舌头,“没,没梦到她。” 温姨娘脸色有些失望,很想从女儿嘴里听到诸如“时安夏暴毙”或者“时安夏嫁个低贱男人,被活活打死”之类。 她是非常相信女儿这个梦的,能在半个多月前预言她儿子的死因和死期,比那阳玄先生都更灵验。 温姨娘越问越多。 时安柔招架不住了,只得捂着脑袋,“娘,您别问了。我那梦混乱得很,很多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嗯……我成了晋王侧妃,就没了……” “晋王侧妃?”这个饼好吃!温姨娘骤然发现自己女儿长得好看,条儿又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 时安柔感觉她娘要吃人,目光闪躲,“娘,那就是个梦而已。” 温姨娘笑起来,附和着,“是,是是是,梦而已。娘给你悄悄筹谋起来就不是梦了。” 事在人为嘛!只要敢想,就没什么实现不了。 就好比她儿子时云兴,一个庶子不就当了十几年侯府嫡长孙护国公府外孙嘛? 没有什么实现不了,就看敢不敢想。 傍晚时分,申大夫住进了侯府的安蓉院,与阳玄先生住的月华院比邻而居。 这是时安夏派人去请示过时老夫人后,得到首肯才安排下的。 平日这些事都是温姨娘在管。 但现在时老夫人正倚重唐氏母女,不好让孙女儿去找温姨娘商量。只得派院里的嬷嬷去收温姨娘手上的对牌钥匙、账册以及府中奴仆的身契。 如此侯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侯府掌中馈的要换人了。 温姨娘气得咬碎了牙,还好有女儿画的饼傍身,转移了注意力,不然得当场气晕过去。 时安夏却知,以时老夫人的性子,定是不会把掌家权干净利落交出来。 不过她和时老夫人想的都一样,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不急,慢慢耗着,来日方长呢。 时安夏亲自带着申大夫,去了荷安院给时老夫人和老侯爷请了个平安脉。 如此一招,就把时老夫人那口别扭气儿给顺过来许多。 申大夫是个少话的,方子却刷刷刷开了不少。 时老夫人悄悄问时安夏,“申大夫的诊金怎么算?” 时安夏道,“祖母您是知道的,申大夫平日里诊金就不便宜,还得排着队请。如今申大夫肯住在咱们侯府,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 时老夫人点点头,“这倒是。” 时安夏又道,“因着我大舅母的亲叔叔早年对申大夫有恩,所以申大夫才卖了这个面子答应过来。他自己提出三个月只要一百两,吃住归咱们侯府管。” 时老夫人倒是个识货的,并没有听到一百两银子就倒抽口凉气。 实话实说,一个普通大夫请到家里住三个月,也就十两银子。 但申大夫是普通大夫吗?那是请都请不到的人,所以不贵。 尤其一府老小,都可以让申大夫瞧瞧,不用白不用嘛。 时安夏摸透了时老夫人的心思,“祖母,尚且不论瞧病,就是传出去申大夫住在咱们府里,那上门请人的拜帖都接不过来。哪户人家不得高看咱们侯府一眼?” 时老夫人彻底喜笑颜开了,“对对对,夏姐儿想得周到。切不可慢待了申大夫!你多调几个人过去侍候着。” “是,祖母。”时安夏嫣然一笑。 时老夫人被这笑晃花了眼睛,无端就觉出这笑容有种繁花似锦的意味儿。 她叫来身边的邢妈妈,“这几日,你跟着夏姐儿,看看她要调些什么人手,尽量紧着她来。” 这便一点一点开始放权了。 邢妈妈应了声,“是。”便朝着时安夏屈膝一福,“老奴随时听候大小姐差遣。” 时安夏便给申大夫的院子挑人去了,又暂时给云起云舒两位哥儿各挑了两名打杂的三等丫环,均是平日不得脸的家生子。 忙完这些,刚在偏厅坐了不到半柱香,便是见着海棠院的钟嬷嬷来了。 时安夏示意钟嬷嬷坐下说,还赐了茶盏。 钟嬷嬷谢了恩,也只堪堪侧坐了小半身子,“姑娘,咱们在京城只有十家铺子,八个庄子,其余产业主要集中在江州,西城以及岚州。夫人在出嫁后的第一年,就交给了万叔打理。万叔每到年节会来交一次账,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时安夏知道这个万叔,所以也不多问,只点点头道,“今日先清点京城铺子账目。” 既然时老夫人拖拖拉拉攥着管家权不放手,她就想先把母亲的嫁妆整理出来。 唐楚君自己不管事,听到女儿愿意打理她嫁妆的产业,自是有多少交多少,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钟嬷嬷起身示意小厮将打了封条的箱子抬进屋,又带了十个掌柜进屋。 “大小姐好。”掌柜们齐声问好。 时安夏抬起头打量,却并未赐座,只是单刀直入地问,“你们中有哪些人的身契在我母亲手里?”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大小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第23章 哪来这么不要脸的表妹 半晌,才有一人慢腾腾走了出来,“大小姐,小人一家的身契都在夫人手里。” 时安夏微微颔首,随即便换了个说法,“还有人愿意签订身契的吗?我可以按照每人三十两买你们的身契,另外以后每月的月银涨至五两。” 几人面面相觑,各自心中都打起了算盘。 三十两的身契实属诱人。就算他们是掌柜,市面上也不过顶天值二十两。至于月银五两,也是翻了一倍多。 如今他们的月银只有二两银子,倒也是能让一家老小温饱无忧了。 但签了身契就是奴籍,心里多少有点不乐意。能维持现状,谁愿意卖身为奴? 况且以他们现在的积蓄来看,三十两已看不上眼。 几人谁也没说话。 时安夏见状,淡淡开口,“给你们一个时辰想清楚,愿意签的可以来找我。若是等我开箱查完账,恐怕就没这个价了。” 众掌柜大惊失色。 谭妈妈适时看了北茴一眼。 北茴会意,“众掌柜心里应该有数。你们手上管的这些铺子,这么多年没什么长进。如今我们姑娘接手,自是要想办法盘活。” 几个掌柜都低下了头,知对方说得不错。 生意一年比一年差,如今不过是堪堪保本,盈余不多。好在主家也不上心,没挑他们的错处。 北茴又道,“姑娘心善,念着你们从年轻时就在铺子里做活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不论账目上查出生意有多差,只要不是贪墨,都可以既往不咎。只是姑娘向来不用没有身契的掌柜,你们自己想清楚。”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不签身契连活儿都没了,不是你想不签就不签的问题。 几人灰溜溜去了偏厅商议。只有那个本来就签过身契的掌柜十分悠闲。 时安夏正准备翻翻呈上来的账本,又听南雁进来报,“姑娘,桂嫂一家来了。” 时安夏淡声道,“带进来吧。” 北茴见她家姑娘短短两日下巴都瘦尖了,心疼得紧,忙过去给她捏肩。 手一放到肩膀上,硌手。姑娘实在太瘦了!她脑子里在想,要让厨房做些什么才能给姑娘好好补补。 桂嫂带着一家人进屋,向时安夏请了安,便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北茴打量了一个来回,道,“你们都要签卖身契进侯府做活儿?”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尖着嗓子问,“那得看侯府给多少银子了。前日里东安街那边有户人家,出二十两买我这样一个……” “做通房?”北茴打断。 那姑娘顿时面色通红,“那,那当然不是,肯定是做一等丫环呀。” 北茴冷睨她一眼,“就你?三等丫环都够不上,还一等!你觉得我们侯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哎,你怎么说话的?我……” 时安夏皱着眉头,淡漠的,“聒噪!掌嘴!” 谭妈妈顺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那姑娘捂着被打红的脸,瞬间蔫了。 桂嫂本来还担心自家小姑子杨玉花会被这一巴掌打得更闹,谁知竟委委屈屈就这么站到了她哥身后。 合着这就是个窝里横啊。 谭妈妈沉声道,“七两一个大人,五两一个小孩,签完卖身契就是侯府的人。”顿了一下,又指着杨玉花道,“你!我们侯府不要!” 杨玉花气得低着头直翻三角眼,可就是不敢吭声。 她本来就只是来看热闹,根本没打算卖身为奴,所以才敢像刚才那般指手画脚。 她头天就和哥哥说好,反正侄女小蝶只是个吃闲饭的丫头,如果侯府肯要,就把人卖了。 如此既能给家里省个人的饭,还能弄点银子。只是怕桂嫂不同意,才没提前打招呼。 杨玉花自己不想来是一回事,但人家根本不要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现在倒是不敢吭声,却把这笔账算在了桂嫂头上。 杨玉花觉得就是嫂子在害她。 主家这么厉害,动不动就掌嘴。可她嫂子在家是怎么说的?说主家特别和善,体恤下人。 这不就是想诓她为奴吗? 既然主家这般好,那就让你女儿卖身为奴好了。她忙朝她哥递了个眼色。 她哥会意,“我,我们,不,不卖身,就,就,就……” 见他结结巴巴,他身边的另一个姑娘忙接过话,“回主家,我们就是送这丫头过来看看,别瞧她小,但能干着呢,什么活儿都能干。” 桂嫂虽然本就打算让女儿跟着自己进府,但真到了这时候,眼看着一家子全都算计自己女儿,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不可置信地哭道,“蝶儿才九岁,你们就舍得把她卖了?不是说好带她来看看而已吗?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卖身,却卖我女儿?” 当着厉害主家的面,桂嫂的男人和小姑子倒也不敢造次。 只是她那表妹知道机不可失,“表姐,你也想开点。蝶儿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跟着你到侯府享福也是她的造化。再说,等我给表姐夫生了儿子,家里更是转不开身。” 桂嫂被这不要脸的话气得混身发抖,“黄碧莲,你死了男人就跑来跟我抢男人?你到底要不要脸?是不是要我把这男人让给你啊!” “咦,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撵你!”表妹摸了摸肚子,“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怪我?再好的牛耕你这块破田,也长不出好芽来!” 时安夏厌恶极了,“桂嫂,你哪来这么不要脸的表妹?没得污了本姑娘的耳朵!” 桂嫂才想起自家姑娘还未出阁,忙面红耳赤跪下请罪。 谭妈妈见姑娘已经翻开账目在看,显是不耐烦了,便板着脸问,“桂嫂,你们家要是没有诚意卖身进府,就不要耽搁大小姐的时间。家里事儿回家商量!再问一次,有谁要卖身进府,没有就出去!” 那三个人互望一眼,齐齐把小蝶往前一推,“她!” 杨玉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蝶儿的月银……” 谭妈妈冷冷哼了一声,“侯府替你们养孩子,管吃管住,还想要月银?等十四岁以后能真正干活儿了再来谈月银。要卖就卖,不卖赶紧走人。” “卖卖卖!”小蝶她爹生怕五两银子被搅黄了。 外面早有牙人等着作保,拿了标准的身契书进屋,按照流程问询一番后,便书写了一份完整契书,让小蝶的父亲和母亲按了手印。 时安夏让人拿了五两银子给桂嫂家男人。打发走这家人时,那边掌柜们也考虑好了…… 第24章 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几人中,除了杨掌柜,其余人都表示愿意签身契,以后听大小姐差遣。 官府牙人便把这几个人的身契也一并办了。 待人走后,时安夏让人把杨掌柜的账册挑出来,又叫来东蓠吩咐,“你盯着他,看看他去找谁,做了什么。” 东蓠领命去了。 时安夏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她看着黑寂的夜色中,灯笼在檐下温温亮着,发出暖黄的光。 莫名有点想母亲。有些话,前世没来得及问。这一世,总要问问清楚。 时安夏便踩着积雪,去了海棠院。刚到门口,就见韩姨娘咳嗽着踮起脚尖在往院里望。 韩姨娘身边的婢女杏儿慌忙跪下,“见过大……大小姐。” 韩姨娘一扭头瞧见时安夏,也是大惊失色,赶紧低了头,“见过大小姐。妾身这就离开。” 时安夏问,“姨娘这是惦记舒哥儿了?” 韩姨娘越发紧张,忙摇头否认,“不,不是,妾身只是想着舒哥儿刚到一个陌生地方,他可能,可能会不乖,别惹了夫人不快。” 时安夏打量起对面的女人。年纪很轻,顶多比自己大五六岁的模样。 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眉间满是化不开的忧愁,让人一见就觉得她在这世间过得艰难而苦涩。 如果没记错,韩姨娘应该是在两年之后就病死了。舒哥儿还很小,结果被温姨娘要过去也养死了。 时安夏温温一笑,在飘着飞雪的夜里格外温暖,“姨娘不要紧张。你以后想看舒哥儿,尽管来看就是了。走吧,随我进去。” “不,不用了。”韩姨娘忙从袖中拿出一个拨浪鼓,颤颤递过去,乞求道,“劳烦大小姐把这个给舒哥儿,一摇,他就不哭了。” 时安夏不接拨浪鼓,顺势拉着韩姨娘一起进院子,“叫你去,你就去吧。你去哄哄舒哥儿,我还能找我母亲说会体己话。” “好,好吧。”韩姨娘涨红了脸,只觉得这姑娘真好啊。明明是成全自己,还说得好像让自己帮忙似的,“谢谢大小姐。” 她感激地朝着时安夏的背影深深一福,一直目送到没了人影,才转身进西厢房。 那边,唐楚君在东厢房里守着睡觉的儿子。 原本这么大的儿子已算成年男子,她是不该这么寸步不离守着他的。 可是那缺失的十六年,是她胸口的痛。 她看着儿子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心如刀割,疼得喘不上气来。 本来她想说实话,说他是她的亲生儿子。 奈何时云起发了高热,申大夫来看过之后,给他开了药。等退了烧,他便安静熟睡了。 但睡得并不安稳,像一只惊恐的小狗,蜷缩在床上,双手交叉抱着肩膀,显然经常用这个姿势躲避挨打。 唐楚君看得心酸极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比曾经知道时云兴死了还难过百倍。 钟嬷嬷进屋来,低声附耳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唐楚君这才擦干眼泪,去了自己所住的正屋。 她进去的时候,看见女儿一个人孤单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 “夏儿。”唐楚君想说,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可话到嘴边,她莫名咽下了。 许是欠了儿子十六年的时间;许是看到女儿纤瘦孤独的背影,又忽然想起,她还欠了这个女儿整整十年的时间。 眼泪莫名模糊了双眼。 时安夏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母亲已是泪流满面。 刹那间,她鼻子也酸酸的。 活了两世,她才有机会这般细细端详母亲。 那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眉间隐有哀愁,唇畔噙着疏离和伤感。 时安夏第一次艰难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话,“母亲可是不喜夏儿?” 唐楚君愣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一把搂紧女儿,“夏儿!母亲怎么可能不喜夏儿?” “那为何……”时安夏没忍住哽咽,“为何母亲对夏儿只有客气和疏离?” 曾经作为一国太后,最为遗憾的,莫过于有个不争气的父亲,更有个早逝且对她清冷的母亲。 她两岁多在京城走失,自小四处飘零,学会看人眼色,从微小动作和表情就能洞察人心。 直到十二岁被大伯找回来,才知自己原是这样高门大户的嫡女。 她惶恐不安,又希望自己被亲人认可。所以拼命学习,想让自己对家族有所助益。 起初侯府二房这边的人不怎么看得起她,连奴才们都看人下菜碟。 唯有时云起和韩姨娘,从没对她使绊子。 唐楚君对她也不是不好,只是太客气了。 所以她很想问个明白,“因为母亲不喜父亲,所以也不喜夏儿么?” 唐楚君摇头,泪水汹涌,“夏儿,对不起,是母亲把你弄丢的,母亲心里实在内疚。母亲又怎会不喜夏儿?” 时光割裂十年之久,她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在女儿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不在女儿身边。 那一天是怎么失去女儿的呢?是因为她的过失。 听说时成逸与人议亲,还订下交换庚帖的日子,她崩溃了,在马车里哭了许久。 恍惚回到侯府后,她就发现女儿不见了。那一刻不止是崩溃,更是天崩地裂。 她第一次在侯府大发脾气,狠心发卖了失职的乳母,从此疯狂寻找女儿的踪迹。 国公府在找,侯府也在找。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时成逸竟然将时安夏带回来了。 唐楚君再次见到时安夏的时候,心中激动得几乎晕厥。但没有想象的拥抱,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相拥哭泣。 那个又瘦又小的姑娘在她面前,用十分不标准的动作,行了个礼,“见过母亲。” 唐楚君生生抑制了所有情绪,将她亲手扶起,轻声道,“回家就好。” 她一直是个懦弱的人,在亲事上如此,在女儿的事上亦是如此。 此刻唐楚君被女儿骤然一问,心中多年压抑的情绪翻滚得澎湃汹涌,“夏儿,是母亲把你弄丢了!在你走丢的日日夜夜里,母亲没有一刻不想着你。” 时安夏忽然就明白过来,不是母亲不爱她,是不知道要怎么爱她。战战兢兢表达着爱意,所以显得清冷又疏离。 她曾经没有机会问。 可母亲对时云兴的死都那般痛苦,说明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原因迁怒于她。 这一世,终于问到了答案。 时安夏心头一松,眼泪盈了满眶,却终究还是把那股酸涩的泪意逼回去。 她轻轻偎在母亲怀里,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喃喃道,“母亲,我们要和哥哥好好过这一世!” 唐楚君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将女儿抱在怀里,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母亲再也不会把你和起儿弄丢了!” 第25章 黄粱美梦 钟嬷嬷隔着纱帘来报,说云起少爷醒了。 母女二人便去了东厢房。 时云起挣扎着要起床行礼,被唐楚君一把按住。 时云起涨红了脸,小心翼翼的,“儿子见过母亲。” 唐楚君的手按在儿子瘦骨嶙峋的肩膀上,悲从中来,刚整理好的妆容又乱了,泪眼朦胧,“我可怜的儿子,我的儿啊……” 时云起有些怔愣。 从下午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母亲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 他后来才知道,母亲要从庶子中挑选一个作为嫡子来养。 他内心不是不期盼的。 从小到大,他从不知道娘亲的怀抱是什么样的,只知道温姨娘一直对他耳提面命,时时提醒他庶子的身份,提醒他生来就下贱,更提醒他一切要以云兴少爷为尊。 在蔷薇院里居住的时候,他哪怕饭吃多了一口,都会被温姨娘打得鼻青脸肿。 后来长大一点,温姨娘就不会再打他的脸了,只是想着法子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留下伤痕。 家里的庶子们都叫夫人为“母亲”,但他多希望夫人真的是他的母亲啊。 这个温柔的女子会在无人时,悄悄塞给他桂花糕,蜜饯,或者是香软可口的柿饼。 他尝过的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是这个女子带给他的。 她就是他整个灰暗世界里唯一的那束光。 所以在母亲的亲生女儿安夏妹妹被找回来后,府里大多数人都嘲笑她,欺负她,看她笑话的时候,他也会悄悄去跟安夏妹妹认真说起府里的规矩,什么样的场合应该注意什么,避开什么。 可是他已经十六岁,母亲不会要一个长大了的庶子当嫡子。 他理解她选择舒哥儿,孩子小,不认人,容易跟养母亲近。 可母亲不知道的是,认人的孩子在受过太多苦难之后,遇到温暖才会更加想要抱紧,想要亲近。 其实,他也很想亲近母亲的。 只是终究,他的梦破灭了。 可为什么母亲又哭得这般伤心?他不明白。 时安夏静静站在一旁,瞧着眼前五官精致出挑的少年,分明应该有着最锦绣璀璨的人生,却在一个寒冷早晨,死在青楼后门外的肮脏水沟里。 传说是在青楼里为抢个姑娘起了争执,被几个人用麻袋套着脑袋打死的。 又听说,温姨娘嫌弃他给侯府丢人,拒不收尸。 时安夏那时在宫中已然四面楚歌,无暇顾及,便传信给大伯替她善后。 大伯后来回信说,时云起根本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人折磨侮辱致死。 那时,她还不知道时云起是她亲哥哥。 直到她成为北翼国最尊贵的女子,当年接生婆的孙女才冒着杀头的危险把秘密说了出来。 那一刻她隐隐猜测出,也许时云起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只是那时温姨娘早已死了,连报仇的对象都找不到。 一想到哥哥死得凄惨,时安夏的呼吸都变得凝重起来。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还有机会救她可怜的哥哥。这么想着,便朝他轻轻一福,“夏儿见过哥哥。” 时云起再次僵住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以前,时安夏都叫他“云起哥哥”。 他已经很满足了。她是嫡出大小姐,竟然肯喊他这样下贱的庶子为“云起哥哥”。 但今日不同。 那声“哥哥”听起来十分悦耳,就好像他们是一家人。 这个念头一起,他鼻子就酸了。 他不配啊!他这般下贱之人,哪里配有这么好的母亲和妹妹? 时云起低下头,不敢看她们的眼睛,“云起无能,没救回云兴少爷,愧对母亲厚爱。” 大家都以为是他救回了时安夏。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跳下水后,看见时安夏和魏采菱都快被水冲走,是时安夏当机立断把溺水的魏采菱推给了他。 他救的人,其实是魏采菱。 母亲莫不是因为这个,才对他…… 这会子唐楚君泪如雨下,心疼得都快裂开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安夏见状走上前,仰头与他对视,眸里泛着温暖的光,三言两语撕开了这段隐藏十六年的真相,“哥哥,当年温姨娘将你和时云兴互换了。你才是我亲哥哥,是母亲的嫡子。时云兴,不过是偷了你人生的冒牌货。” 时云起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身上新伤旧痕都变得刺疼无比。目光迷离又不可置信地望了望唐氏,又望了望时安夏,骤然倒下,没了知觉。 再醒转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子里空空荡荡。 他动一下,身上就疼得快要爆开。没忍住,冷嘶了一声。 就这一声,便惊了屋外的人。 是唐楚君端着药碗进来,“起儿,你可算醒了。高热两日,把我吓坏了。” “母亲……”时云起怔怔看着眼前温婉的妇人,感觉像是做了一场黄粱美梦,“我梦到,梦到……” 他说不下去了,觉得很羞耻,竟然因为嫡母选子,怕自己选不上,而做了自己是嫡母亲生儿子的梦。 唐楚君极力忍住就要掉下的眼泪,将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纤手覆住儿子的额头,“起儿,那不是梦。你妹妹说的都是真话,你是为娘的亲生儿子。” 时云起贪婪注视着这张温柔的脸,生怕一眨眼,母亲就变成那个狰狞又可怕的女人。 他看得太过用力,视线渐渐模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四目相对,唐楚君终没忍住,滚烫的眼泪也滴在儿子的手上。 她哽咽的声音,将空气染得悲凉了几分,“起儿,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又怎能弥补那么多年的伤害? 她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女儿。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忽然想起早前女儿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母亲,我们要和哥哥好好过这一世。” 就当前十六年是上辈子吧!为母则刚,从这一刻起,她要振作起来,为儿女撑起一片天。 唐氏将眼泪擦掉,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一勺一勺喂儿子喝药。 时云起坐起身,声音小得像蚊子,“母亲,儿子可以自己来。” 唐氏不由分说横他一眼,“你身上有伤,乖乖吃药。” 时云起低着头,乖乖就着勺子喝药,耳朵红了一大片,唇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只是泪意又莫名翻滚,开始是哽咽,然后变成嚎啕大哭。 第26章 升迁梦破灭 #压在心底的奢望,竟然变成真的了。时云起好害怕啊,怕一切都是他的想象,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哭泣,以后再也不哭了。 他要笑,要勇敢。 他有温柔宽容的母亲,有美丽聪明的妹妹。他的余生,要拼尽全力护着她们。 唐楚君忽然觉得人生十分圆满,儿子俊秀,女儿聪慧,这场错嫁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于时成轩,只要他离远点,别来扰她清静碍她眼,她就能把这日子红红火火过下去。 她的余生,是要为一双儿女打算的。 唐楚君次日就换了色彩明亮的裙袄。 这是嫂嫂一个月前才差人送来的新衣,京城最时兴的款式,料子也是稀有的云锦贡缎。 她早前对生活十分将就,足不出院,也就很少穿得这般隆重。 如今她儿子活得好好的,女儿又贴心能干,自然应该打扮体面。 不止她收拾得雍容华贵,整个海棠院的人都被下令换了新衣。 丫环婆子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擦灰洒扫,连梁上的灰尘都抹得干干净净。 “瞧着咱们夫人得了嫡子,心情大好呢。” “兴少爷这才刚走,她就养了别人的孩子为嫡子,多少还是让人寒心。” “你懂什么?兴少爷不学无术,在外浪荡得很,不止被京城所有书院拒之门外,听说还惹上过人命官司。” “好像是这样。咱们夫人听了这些,气了好几日,这会子想通了。与其让这么个败家子败坏咱们侯府的名声,还不如死了的好。” “嘘,小点声!到底是嫡子,夫人是不是心里真放下了,谁也不知道。” “反正瞧着啊,不止舒少爷是嫡子,起少爷要不了多久,也会成为嫡子,还是咱们侯府独一份的嫡长孙。” 海棠院的景况传到蔷薇院,温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又砸了一套杯子。 “她们还说了什么?”温姨娘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来报信的,是海棠院的香嫂,在厨房做杂活儿的,“她们说,兴少爷的字儿都是起少爷写的,作的诗文也都是起少爷帮的忙。兴少爷就是个废物,根本比不上起少爷。起少爷在那养病,养着养着,迟早要成嫡子,夫人对起少爷可照顾了……哦,还说,亏得兴少爷死了,不然平白污了侯府的名声。” 温姨娘满眼猩红,眼泪掉下来。 她的儿啊,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这般作贱! 她不会放过这些人!她要发卖了嚼舌根的贱蹄子们! 她拭干泪水,眉眼阴戾,“刘妈妈,去把府上奴仆的身契给我拿来!” 刘妈妈怔了一瞬,才弯腰陪着小心,“姨娘,您忘记了,府上的身契头两天就被老夫人拿走了啊。” 仿佛是印证这话,刑妈妈进了蔷薇院,在帘外扬声道,“温姨娘,随老奴去点个库吧。” 温姨娘怄得想吐血。 这两日真就是一点也没闲着。老夫人要收走她的掌家权,已经派了好几个嬷嬷来跟她交接各种账目。 这是一点余地不留了。 她去求过时老夫人,但没用,嘴巴说干了,那死老婆子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 但看时老夫人那架势,应该是想自己先管着中馈,不会那么快放权给唐氏母女。 再努努力,说不定还有转圜机会。温姨娘安慰自己。 她这些年管着中馈,零零碎碎没少贪。但数额都不大,因为侯府也没什么大的可以被她贪。 最大的就是唐楚君的嫁妆。可她基本没染指过,因为她一直觉得那迟早是她儿子的东西。除了…… 邢妈妈见温姨娘阴沉着脸发呆,面上的不悦就显了出来,“温姨娘快点吧,老奴盘了库还要去给老夫人回话呢。” 温姨娘狠狠瞪一眼,“催什么?没看见我在想事情吗?” 邢妈妈也不惯着她,“温姨娘以为磨蹭就可以不清点库存不盘账了吗?老夫人说了,账目若是对不上,就开你的私库清账。” 温姨娘又惊又怒,“你敢!” 邢妈妈微微一弯腰,“不想开私库,就请吧,早结清早好。” 但那堆搅成一团乱麻的烂账还没清完,温姨娘就惊闻,时成轩的升迁梦破灭了。 时成轩失魂落魄回到侯府,直接去了荷安院。 垂头丧气往椅上一躺,闭上眼,蔫蔫的,“完了完了!” 时老夫人一瞅这模样,心直往下掉,“怎的?轩儿,升迁结果出来了?” 时成轩鼻子里怏怏哼了一声。 时老夫人怄得闷闷不乐,坐在一旁相对无言。 三年前,儿子也是这模样。 请客喝酒没少搞,就是升不上去。 还以为今年有所不同,谁知……其实准确来说,也确实有所不同。 时成轩有气无力开口,“年后我得去翰林院。” 当时姜大人的原话是这样的,“本官举荐你去翰林院,虽是平调,只要你好好用心,相信很快就有机会。” 把时成轩调去翰林院,姜佑深是有考量的。 时成轩在礼部已经混了多年,办事不是说能力差,那是一点也没有。偶尔办个官民的婚丧嫁娶都能错漏百出,闹出笑话。 礼部现在是完全不敢把什么事交到他手里。 但翰林院不同。这里就是文人养名气,做学问的地方。 当然不能让时成轩亲自去编撰文集,修订旧本。但以他的资历,以他家建安侯的背景,管理一下新晋文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万一这里面的文人以后做出些名堂来,他也能与有荣焉沾点光。 至少翰林院这种地方,能减少给家人惹祸端的机会,碌碌无为过一生的比比皆是。没谁会笑话谁,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说白了,谁叫他有个好女儿呢?姜佑深就是想还时安夏一个人情。 他已经跟翰林院那边打了招呼,分配几个有前途的文士在时成轩手下便是。 末了,姜佑深还叮嘱一番,“你们侯府的风评实在是一言难尽。不好好处理,以后也很难。你好自为之。” 时成轩没有半分喜悦,只觉姜佑深把他当累赘给扔出了礼部。 时老夫人也作如是想,并且咬牙切齿把所有责任全归咎到温姨娘头上,“要不是温慧仪闹那出,你何至于如此?” 第27章 保你步步高升 l时成轩深觉如此。 尽管他已经作出补救,但坊间的茶楼书馆,哪哪都在说他们侯府仗势欺人。明明是魏家小姐派人去救人,却反被侯府诬陷。 说书先生还把温姨娘教唆奴仆闹事,又欠百姓工钱闹上官府写成了段子,一时满京城都在议论侯府行事不要脸。 这种情况下,姜佑深这么爱惜羽毛的人会为他着想才怪。 母子俩正在你一言我一语骂温姨娘坏事,就见时安夏满面喜色进屋来。 她先是请了安,才喜气洋洋道,“恭喜父亲!” 时成轩一脸恙色,衰衰的,“何喜之有啊?” 时安夏坐到时老夫人的软榻边,笑道,“父亲调去了翰林院,不值得高兴吗?” “平调。”时成轩摆了摆手,“不值一提,还不如原先的礼部呢。” 在他看来,起码礼部还能收点好处。翰林院那鬼地方,一点油水都没有。 时安夏正色道,“此言差矣。父亲想想,当朝除了兵部和武将们,有几个大臣重臣没在翰林院待过?” “是……吗?”时成轩疑惑坐直身。 时安夏点点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父亲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女儿再问父亲,分到你手下的文士都是些谁?” 时成轩想了半天,“好像有个叫……什么贤?” “朱羽贤,前年进士榜第十八。”时安夏眼睛亮晶晶的。 这位仁兄挨到她当太后的时候,已经专职为她草拟奏令,参与很多重大决议。 时成轩身体坐直了点,又想了半天,“好像还有个叫吴林?” “吴长林,前年进士榜第十。” 此人后来位居御史,出了名的冷面不讲私情,正直得让人恨。 曾被荣光帝贬去漠州任知府,在那里兢兢业业干了五六年,愣是把鸟不拉屎的漠州打造成了北翼稳如磐石的边陲重镇。 她亲自下旨把吴长林调回京的时候,据说漠州百姓十里长街下跪相送,场面十分感人。 时成轩来了兴趣,“还有,还有个叫……黄月?” “黄醒月,前年进士榜第六十二名。” 这个人有点意思。诗文一绝,傲骨清风,这是说得好听的。 说得不好听呢,则是虽写得一手好文章,但人情世故极差,对时事也不关心,因此很难在朝廷有一席之地。 他很穷,却以双足踏遍北翼大江南北,游走过万千市井小巷。他知民疾,却对民疾视若无睹,这导致他的仕途停滞不前。 说白了,给他个风花雪月或者游记类的命题,他定能给你弄个华而不实令人惊艳的诗赋出来。但若应对治理国家的策论,他就显得十分木讷。 这样的人用好了,可以装点门面;用不好,就容易坏事。 时成轩又说了几个名字,均是时安夏的前世老熟人。 她便知,姜佑深看似没帮忙,实则是在还她情。 也只有时成轩这等目光短浅的蠢人,才会觉得升迁是唯一出路。 上一世,时成轩在时老夫人的操作下,利用她这个晋王侧妃的光环,从礼部调去吏部,很是风光了一阵。 结果惹了大祸,连累她也举步维艰。 如今只要她把父亲看管好,这一世就能少闯点祸。 时老夫人听了时安夏这一通分析,心情也似乎好了很多,“听夏姐儿这话,你父亲还走了个好去处?” “那是自然。”时安夏先铺垫好,“父亲过去以后,少说话,多看书。那几个文士自己知道要做哪些事,您别过多插手。多关心他们生活上的事就够了,哦,切忌带他们出去喝酒吃肉,更不要去逛……嗯,什么不好的地方。” 时成轩听得两眼闪着愚蠢的光,就记住了仨字儿,“多看书?” 别人看书费眼,他看书费的是命啊! 时安夏忙安抚,“您不看书也行。您就去您自己的地儿待着,别打扰他们就可以了。我母亲说了,您要是肯听话,不到处惹事儿,她能保你步步高升。”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最后这几句话管用。 时成轩眼睛亮了,“真的?” 时安夏诚恳点点头,“我母亲是这么说的。” “行!”时成轩拍了拍胸脯,“今儿我就去你母亲院里歇着。” 时安夏:“……”大可不必啊! 她想了想措辞,“母亲刚经历丧子之痛,准备吃斋念佛一百日。父亲还是别去扰了母亲的清修。” “这样啊,”时成轩倒也不纠结,“好吧,那让你母亲注意身体。为父准备明天就正式上任去。” “愿父亲在翰林院事事如愿。”时安夏乖顺的。 时成轩却疑惑,“对了,你一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翰林院那些人的?” 他连名字都没记全,女儿却能准确说出人家的进士排名。这太不可思议了。 时安夏对自己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十分满意。她刚知道,她哥哥时云起也可以。 他们兄妹俩真是受老天爷偏爱啊。 她早就想好了理由,谎话编得顺顺溜,“因着父亲要升迁,母亲找舅母要来了礼部官员的基本资料,女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又因着云起哥哥明年要参加春闱,母亲又找舅母要来了历年考题以及历年进士榜名单。女儿正巧记性不错,就记在了脑子里,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时成轩惊呆了。 时老夫人也惊呆了。 两人惊呆的点,都乱七八糟。 唐楚君变得这般上心?夏儿记性如此之好?起儿明年要参加春闱? 就忽然热血沸腾起来,他们二房也开始干正事了! 尤其时老夫人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自她嫁入侯府,没有一天不操心,没有一天不担心。 不管怎么筹谋,都感觉看不到希望一样。 丈夫平庸,儿子无能,孙子是草包,谁能体会她心里的苦啊! 温姨娘却在这个时候打帘进来了,“给姑母请安。老爷也在这啊,正好,妾身有事跟老爷商量。” 时成轩皱眉,满脸嫌弃,“你能有什么事?” 温姨娘这几日被查账查得头晕脑胀,急需做件大事转移时老夫人的注意力,同时挽回自己在姑母和老爷心里的形象。 她低眉柔顺道,“听说老爷平调去了翰林院。妾身想了想,如果只是平调,应该可以去求求袁大人,让您平调去户部,妾身跟袁大人的……夫人有些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