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穿书]》
7. 玄真剑人[修]
第七章
若不是受天道法网影响,楼中法士们都要为这场面笑出来。
那么,这些会说话会耍剑的纸人,大概就是春风剑侠的猫的玩具?
楼中法士纷纷感叹,玄真观真不愧是阁主的师门。
离贰法士想了想,对新法士道:“既是阁主师兄之物,你就送它们去玄真观吧。”
去玄真观?!新法士立刻不住点头,正要领命,却听刚才领头的纸人大喝一声:“不必!”
那纸人翻身落地,挺起身又是潇洒一背手:“心领了!汝指明方向即可,为主人猫猫,吾等跋山涉水,勇往直前!”
其他纸人们也纷纷翻身落地,大喝应和,一片熙熙攘攘的“勇往直前!”“勇往直前!”。
新法士望向水镜,楼中法士们交流一番,最终对她点了头。
于是新法士对纸人们说:“还请稍等。我给你们画张地图。”
她撕了一张小纸,将简要的山水地图画上,然后施了个指南术,让它们跟着图上微微法光的箭头走。然后还特地用一根细绳把小地图系在领头纸人的腰间。
领头纸人颇觉满意,对她豪迈拱手道:“好人修!汝此番相助,吾等感激不尽。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带起一片熙熙攘攘的“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新法士被可爱得对它们不舍摆手,心底却担心这些纸人凭自己是否真能走到玄真观。
却见领头纸人一个腾跃就飞出去两丈多远,它看了看路,剑指山林:“前方村寨,不可扰民!玄真剑人,听吾号令:入林!”
玄真剑人?!法士们集体一愣,这难道是它们的名字?这、谁起的?
随着一片熙熙攘攘的“入林!”“入林呀!”“入林咯!”,这些手持纸剑、头戴獬豸冠的纸人们纷纷腾跃飞入林间,眨眼间就消失在视线。
有这个速度,约两三日就能到青城山,还有地图指明方向,应当不必担忧了。
新法士运起修为追望,发现这些纸人还知道躲避游隼,它们没有说话,像翅膀一样扑棱手,互相比划着不要被叼走,但碰见老虎就蜂拥上去摸,把老虎吓得乱跳,还互相品评“毛毛太硬!”“委实不够丝滑。”“聊作安慰罢了!”“想摸主人猫猫!”“可主人师兄不许吾等摸!”“主人师兄小气!”“恨呐!”
新法士一边追望,一边向水镜那头的法士们描述,她被纸人们可爱得有些心绪激动,忽地神魂一冰,寒到刺痛,是动了七情被天道法网威慑。
她按捺心绪,沉静下来总结道:“此地是岳麓旁的桃花岭,离儒门不远,它们从这去青城山,应当二三日便到。”
虽然不知这些纸人怎么找青城山却迷路到了岳麓山,但此事已了,若无意外,不必再提了。
楼中法士各归其位,新法士正要解术,却听离贰法士问:“水镜卷轴使用效果如何?”
天疏阁的法士,是按照加入天疏阁的顺序先后,以河图四象*为名(此世界河图四象与现世微有不同)。
坎1,离2,震3,兑4,坤6,艮7,巽8,乾9。超过八人,再回过头从坎开始加一个数,坎2、离3……以此类推。
离贰法士,就是第二位加入天疏阁的修士,追随阁主百余年,如今总领九州天疏阁事务。
被他问话,新法士不禁挺直了腰杆,略显紧张,答复却还条理清晰:“很好。确实比找流水方便快捷,水镜效果也相差无几。而且我想,如果是较为复杂的情况,比如甲地的洪灾即将影响乙地,我们毕竟不可调动官兵,但可以让法士带着水镜卷轴,将甲地洪灾情况展示给当地官员,那么就能更快地说服官员调兵撤民……这是我胡乱想的,或许、”
离贰法士打断她道:“想法很不错。”
新法士松了口气。
“你去吧。”
新法士拱手一礼,解了术,这面墙上的青铜生水道符框,霎时恢复成了水景。
天疏阁对水镜术的应用,最初是法士见到阁主使用,看出这种新术法交流便捷,对天疏阁执法大有裨益,于是就请阁主教授大家。开始只是以这种新术法联络,再后来,为了让九座天疏阁之间、天疏阁与外出法士之间能够更好地互通消息,又有法士根据玄真掌门借出的流瀑亭图稿改造出了青铜生水道符框,这种青铜生水道符框,在千里顺风楼的底层大堂的安装了满墙,一眼望去,像是安装了多扇巨型水景青铜花窗。
生水道符并不难,有机术师瞧出门道,将青铜生水道符框学了去,只是巨大青铜框、生水道符的替换费用一般修士承受不起,于是未成气候。但这些年来,机术师们通过不断实验,已成功将青铜生水道符框缩小,命名为水镜屏,不仅在修士中推广应用开去,前些年灵珠子出现后,只要有钱买灵珠子,就连凡人也可使用。
如今,是天疏阁反过来学习水镜屏的改进要点,创新出了水镜卷轴,刚刚给所有法士都配备上。这种水镜卷轴,一是方便携带,二是在轴内安装了使用灵珠子的灵珠盒,有了它,即使法士身在无水的岩岭沙漠,或是受伤无法使用修为灵力,只要打开水镜卷轴,就能与本地天疏阁取得联系。而且水镜卷轴会将联系过程自动记录,若无大事发生,一幅卷轴能用一个月。
此次联络,新法士使用的就是水镜卷轴,效果看来还不错。
离贰法士静站沉思,刚才敲响法鼓的离伍法士走到身旁,轻声感慨:“……不知阁主,还会不会回来。”
离贰法士忽道:“我可曾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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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第一次遇见阁主时的情形?”
“愿闻其详。是阁主建阁之时?”
“不,比那要早得多,是数十年前,我还在江南某地某派。”
从离贰法士口中说出的地名是座灵山,门派也是个道家大派,虽然已不如往昔,但盛名犹在,以丹修剑修最为出名。
离伍法士冷淡地玩笑:“没想到您还是大派高徒。”
离贰法士摇了摇头,用冷淡语气徐徐道来:“那时我混沌得很,在派内当个管事,每日忙些杂务,虽也修行练剑,却是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当时派内有个丹修,是个百岁就结丹的天才人物,他醉心炼丹,时不时闹出些炸炉、炸屋的事,长老们纵容他如此,还将镇派之宝给了他,那是座十丈高的巨炉。一日早晨,他带着那巨炉忽然飞出了门派,根本没人敢拦。
“那日晌午,几个外门子弟匆匆跑来,说那丹修在山下闹了事,被个路过的筑基剑修拿住了,他们怕去告诉长老们反而挨骂,就来找我,想大事化小,最好别让长老知道。”
听到这里,离伍法士不禁皱眉:“上梁不正。”
离贰法士继续道:“他们即然找了我,我自然得走一趟。到了山下,所见之景,却教我傻了眼。当时的我尚不知情,后来才知详细。
“原来那丹修飞出门派,是因他冒险越级用修为真火炼丹,丹快要炼成时,他灭不了修为真火,又不愿就要炼成的丹药被烧毁,突发奇想,带着巨炉飞到山下河流旁,将巨炉浮在半空,用修为灵力吸起河中流水去环绕巨炉,让这些源源不断的流水给巨炉熄火降温。
“如此一来,他的丹药是保住了,可那些环绕过巨炉后被修为真火烧沸的流水,从半空中源源不断地落下,如巨浪般向河流边的田地涌去。将要结穗的青秧都被那沸水冲毁烫坏,百姓辛苦劳作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我赶到时,遍地都是哀哭。还有沸水冲来时,一时情急,冲动跑进田中想抢救秧苗的数位农夫农妇,被沸水烫得没一块好肉,从田里抬出来,躺在田埂上奄奄一息。当日情景,我至今仍历历在目,真如人间炼狱一般。后来才知道,若不是有那剑修赶来,出手将沸水降温、倾回河中,这幅炼狱景象还要更加惨烈。”
离伍法士越听越怒,怒气引来法网威慑,神魂顿时痛到发麻,面上却一丝痛色也无,只是仍冰寒着脸。
离贰法士接着说:“当时我万分震惊。那丹修见我赶来,倒是先把不小心毁田的事说了,接着却指着那剑修,说这藏头露面的村野剑修多管闲事,要我赶紧打发他走。那戴着斗笠的剑修闻言却道:只要你为毁田烫伤的百姓负责,补偿农家损失,给这些百姓磕头认错,我就离开。”
听了这句话,离伍法士笃定道:“这定是阁主。”
8. 为何不行[修]
第八章
离贰法士也不卖弄玄虚,肯定道:“是,那剑修正是阁主。让一个结丹丹修给百姓磕头认错,在当时真是天方夜谭。别说那丹修,就连当时认为那丹修铸下大错的我,都觉不可思议。”
闻言,离伍法士回顾天疏阁带来的诸多改变,不禁心生振奋。
天下修士,走的是修真正途,若有恶念必然堕魔,不可能说有恶意伤害百姓的意图。但即使是刚入门的炼气修士,也比凡人百姓强上太多,而结丹修士,对凡人百姓来说已如神仙一般。
所以,修士在打斗、施法时误伤了百姓,或是引起气象、地形河流的改变让百姓蒙受了损失等等这些情况,若是一目了然还好,修士们通常都会有所补偿,但若是“剑修比剑劈塌了我家祖坟”这类情况,剑修没注意肯定早就飞走了,而官府就算敢管,又哪里查得出是何方剑修。
还有的情况,是那种占据一方灵山的名门大派,这些门派至少都有数百年历史,与本地牵连甚深。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有熟人亲戚在门派里的凡人,就可能仗着亲戚的名号横行乡里,甚至两头欺瞒,假借门派的名义去招揽权势或行凶作恶。这种情况就更为复杂,更可能酿出惨剧,处理起来也更为棘手,连本地城隍爷、土地爷这些守护神都不一定有能力解决,何况凡人官差。
阁主裴牧云创建天疏阁,就是为了代天行职,管上述无人能管的不平事,为受害者讨还公道。
此事若发生在今时今日,天疏阁法士必会赶到现场,那丹修不仅要向百姓认错,还会受法网惩罚。无论是认错赔偿还是法网处罚,都不会多要他一分,也不会少要他一分。
离贰法士继续讲述:“山下纷乱哄哄,到底是将长老们引了下来。毕竟是大派,见此惨景,长老们自然安排修士救治百姓,再询问发生何事。听我与那丹修禀报之后,长老们开始倒也和气,对剑修承认,此事是我派不对,还保证倾尽灵丹妙药将无辜百姓的伤治好,百姓损失也会翻倍赔偿,还说一定让那丹修诚心悔过,但,磕头认错不行。
“长老们以为如此诚心揽责已是足够,其实,当时的我听了这番处理都松了口气,但那剑修却不动摇,对在场修士问:为何不行?
“在场百姓素来敬畏修士,并不敢多话,直到听了那剑修质问,竟有少数大胆百姓愤怒应和起来,也悲声怒问‘为何不行?’
“见本地百姓被剑修煽动,自认足够和气的长老们自然不悦,一位长老站出来怒斥那剑修不识好歹、咄咄逼人。一时间竟是剑拔弩张。
“那剑修却依然不动如山,甚至对长老们斥责:‘这位丹修已是结丹,却连做错事都不敢承担,躲在你们身后装聋作哑,他这副模样与凡间仗势欺人的膏粱子弟何异。眼前惨景,他有错,你们也逃不过罪责。这个头,他今日非磕不可。或许,诸位也该磕一个。’”
没想到阁主年轻时竟这般张狂,闻言,离伍法士又是畅快又是惊讶。
“这话是指着长老们的鼻子骂他们徇私包庇、教徒无方,长老们恼羞成怒,骂那剑修年少张狂、不识好歹,竟吩咐我们赶他走。
“可听了命令,我们这些修士竟无人动作。连那丹修,都一动没动。大部分长老愕然沉默,其中一位剑修长老却是脾性火爆,站出来要与那剑修比剑。一个大派的结丹后期剑修长老,要和一位路过的筑基剑修比剑,谁不觉得是欺负人?但那剑修却一口应下,还说,若是他赢,要那丹修与长老们一起给百姓磕头。这等狂言一说出口,那比剑已是避无可避。
“开始前,剑修长老让剑修道出名姓,那剑修掀了斗笠,果然年轻得很,只说了六个字:青城山,裴牧云。青城山是道家福地,道观道派众多,裴牧云这名字无人听过,自然都以为是那里不知名小派的修士或是散修。但比剑刚开始,那剑修剑意一起,我们认不出,只觉得厉害,长老们却认出是玄真剑意,纷纷变了脸色。打伤玄真掌门的徒弟,若星归道长找来问罪,谁敢担责?
“那剑修长老应该也认出了剑意,出手剑招立刻缓了两分,却被那剑修一剑破开,险些被打得脱剑离手,登时狼狈至极。我们在场观战的修士都惊呆了,筑基剑修差点一招打掉结丹剑修的剑,这怎么可能?百姓却看不懂,只是见为他们说话的剑修一出招就占了上风,纷纷叫起好来。长老们还想喊停比试,但那剑修长老当众跌了这么大脸面,又听百姓叫好,脾性一发作,哪里停得下,甚至发起狠来,怒声迎上,与那剑修顷刻间战了数十招,当时半空中剑意锋芒四溢,对招飞快,竟是有来有回,剑修长老虽有修为优势,战况却是难分上下。但毕竟修为差了整整一阶,对战越久,那剑修渐渐伤痕累累,满身血痕,底下百姓都忧心忡忡,不再叫好,却不见那剑修退惧,反而是越战越勇。”
离伍法士加入天疏阁时,阁主已经几乎不出剑,所以虽知阁主的玄真剑法厉害,却没亲眼见过。此时听闻阁主受伤,急问:“然后呢?”
离贰法士续道:“那剑修浑身浴血,将败之时,竟是当场突破,从筑基踏入结丹,一剑打败剑修长老,剑修长老被那剑修从半空打落,跌入田泥中,两眼干愣着也不起身,竟是被这一剑影响了心境。”
不愧是阁主!离伍法士心内暗叹。
“那剑修虽然突破,撑到此时已是不支,忽地下坠,我等本想去接,玄真掌门却在此时突然出现,接住了徒弟。玄真掌门一来,长老们不敢再迟疑,即刻安排赔偿并领着全派上下给百姓们磕头认错。做完这些都还战战兢兢,毕竟那剑修浑身剑伤,都怕玄真掌门怪罪。
“然而,玄真掌门根本不搭理他人,只顾着教训徒弟。那剑修年轻轻轻,剑意就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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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越阶比剑赢了别派剑修长老,还当场突破结丹,若他是我派中人,长老们必要将他捧上他去,玄真掌门却是又急又气,骂徒弟鲁莽。
“我当时在旁听着,也觉得这话也没骂错,越阶比剑,根本是不要命。这次是恰好当场突破,若没突破,即使不死,也必会损了根骨,大好仙途毁于一旦。如此天纵英才,若不是年轻冲动,没有三思,怎会鲁莽到跟人越阶比剑?怎么值得?
“确实如此,”离伍法士听到此处也不禁后怕,皱眉冷道,“若阁主陨于当时,哪还有如今的天疏阁?”
闻言,离贰法士不顾法网威慑,轻笑复述:“当时阁主对玄真掌门这般辩解,他说,‘这错,徒儿不认。修士,归根结底,也只是人。一个人伤害了其他人,即使是无心之失,也得低头负责。今日之事,如此惨景,磕头认错有何不对?若罪魁祸首是凡人,早有官差问罪,因犯事的是大派丹修,便无人敢管,本地官差衙役到此刻都未曾出现。可即便犯事的是一介散修,在凡人眼中也是神仙人物,于是官府不敢管、百姓不敢言。我途经此地,路见不平。若我今日不管,何人来管?何日有人管?若我今日不出剑,那我还背着剑做什么?’”
听了这番话,离伍法士,和竖着耳朵偷听的其余楼中法士皆是心神激荡。
离贰法士露出追忆的神色,顿了顿,道出说起往事的意图:“所以,我相信阁主选择退隐,一定有他的缘由。眼下时局暗流涌动,纷争将起,不论阁主回没回来,我们都需尽力而为。”
说到最后,他转身看向楼中法士们,大概早就发现他们全在偷听,众法士皆是躬身一礼:“是。”
离贰法士微微颔首,又道:“那剑修长老落败于阁主之手,心境受损,后来潜心改过,也算一番际遇。这事流传颇广,传到最后,不知怎么就成了‘阁主初出茅庐就一剑重创了知名剑修’,不知缘由的,都以为是阁主是仗着玄真剑法拿人试剑。至今仍众说纷纭,令我深觉流言之毒。如今研制出水镜卷轴,除方便联络外,若是法士遇了难题险境,或是见他人落入难题险境,有水镜卷轴将之如实记录,不仅能补全阁主所说的案件证据,还能少去多少流言蜚语。”
“这用法倒好,”离伍法士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若要这么用水镜卷轴,就代表有人落入了难题险境中,于是复又摇头,“只盼法士们用不上。”
*
当晚,星夜悬空。
人参膝伤已愈,此刻正漂在溪道里用参须游来游去,经过时,还对躺在树下的猫们泼水。
猫们不敢下水,气得直叫,后来纷纷偃旗息鼓,跳到树上去窝着,懒得搭理它。
裴牧云与师父也在后院乘凉。
却闻竹林忽动,似有人来。
师徒二人循声望去,却见来者非人,而是三四只熊猫。
9. 蹭吃熊猫[修]
第九章
这些熊猫似乎都饿坏了,进了竹林就咬竹子。
去年以来,青城山脉的竹林大片大片地开花。古人曾将竹子开花视为兵乱将起的凶兆,其实是竹林繁育衰老的正常现象,《山海经》就曾载:“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
但正因为是衰老的现象,开花之后,竹林就大片枯死,再发芽得等个三四年,没了新鲜竹子,青城山里的熊猫就挨起了饿。本地官府虽有预备,专程请了些低阶修士给青城山脉的熊猫送竹子,但山这么大,难免有疏漏。
“唷,都饿坏了。还有只老衰的,”星归道长运修为一观,顿觉可怜,“这是第几波了?让它们吃吧。”
玄真观有护观灵阵,凡人鸟兽平日里看不见也进不来。但若经过玄真观的凡人鸟兽有性命之忧,负伤在身,或是大饥重病,护观灵阵不仅不会阻挡,反会引其进门。有缘进入观内的伤患,治好后会送出去。留在玄真观内的,例如树上那些猫们,都受过几乎不治的重伤,放出去恐难活命,靠观内灵气才能再活几年,因此不让它们出去。
而后院竹林受灵阵百年滋养,已与观外竹大不相同,四季竹叶翠绿,不会开花枯败。所以年初以来,饥肠辘辘的熊猫们来往后山,进后院蹭吃了好几波。
裴牧云的视线无法从前世萌遍全球的国宝身上移开。
老猴也爱看熊猫,它扶了扶铜框老花镜,眯起眼睛望竹林里的黑白大熊,边望边吃桃。
星归道长正打算和乖徒弟接着说话,却发现刚才还好好窝在树上歇息的猫们不知何时都在午后刚装好的新喂鸟箱子那打转,显然是没安好心,登时气乐了,挥着袍袖赶道:“去、去,一帮祖宗,成天找事儿。”
猫们不悦地大声喵喵。
这副大老爷模样让白眉老道点着它们数落起来:“还不比服?鸟是不是你们咬的?没焊完的陨铁架是不是你们推下桌的?我乖徒弟画的小人剑谱是不是你们挠坏的?”
猫们反正听不懂,装作无事发生,纷纷跳开各找地方窝着去。
裴牧云垂下眼眸不说话。
师父说的小人剑谱,是他刚入门时所画。作为普通人,刚开始学剑时,古文剑谱对他来说堪比天书,师父每日教的招式,再努力也无法将变化完全记住,虽然师兄总是热心指点,还宽慰他说大家入门时都记不住,但他不想耽搁师兄练剑,琢磨着用自己看得懂的方式把剑招记录下来,就有了这本小人剑谱。他努力发挥简笔画级别的绘画能力,画出类似姜饼小人的小人,用一个个小人记下剑招变化。
师兄和师父发现时都忍不住畅怀大笑,夸他奇思妙想,他被夸得发窘,一掌握了剑招诀窍,就迅速把这本剑谱塞进了箱子底。一晃已是数十年。
上月晒书节,重新翻到这本剑谱,他生出几许怀念,翻看着还添了几笔,忘了放回书箱,某夜散逸修为时,无意识把书紧攥在了手里,放开时,当年师兄帮他缝好的书脊都已经裂了,就放在桌上,想着次日补好。结果次日起来发现师父正在训猫,说猫把他小人剑谱给挠得破破烂烂,裴牧云犹豫半晌,到底是怕师父担忧生气,就没敢说。
堂堂天疏阁主,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群无辜猫咪给自己背了黑锅。
今夜想来,仍是惭愧。
星归道长哪知道乖徒弟在想什么,只是见裴牧云沉默,就怕他又琢磨什么天道什么法网。
他两个徒弟好是好,却有个相同的坏毛病,那就是遇事都爱自己抗,从来不主动找师父诉苦。刚出门历练时就是如此,要不是他那时常常厚脸皮隐身跟在身后,真不知道会错过多少在徒弟面前表现的时刻。
这毛病,大徒弟还稍许好些,小徒弟才是招人担忧,看着聪明剔透的,谁曾想一声不吭跑去身承法网了。他眼睛多眨几下,小徒弟都要担心他这个元婴修士是不是身体不适,却丝毫不把己身安危当回事,这怎么不让人发愁。
思及此,白眉老道忽地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等他俩捅破窗户纸,就轮到他们发愁对方遇事都想独自一肩挑了,这大约就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该,让他们好好知道干着急的滋味,或许能把这毛病给改了。
“乖徒弟,看好喽!”
白眉老道拈指运起修为,青色灵力汇集指尖,他随手一挥,灵力就化成数颗晶莹剔透的圆珠,如流萤般从指尖飞出,分散开去,在半空飘荡。
随后,散发着灵力微光的圆珠纷纷变幻了形状,化为鱼形,生出绫罗纱缎般的鱼鳍与大鱼尾,竟成了一只只美丽的金鱼。
这些金鱼品种繁多,有五鳍相逢、玉顶黑狮头、墨龙睛、白龙睛、红白龙睛蝶尾等等,但比实际金鱼大很多,不同品种还变幻了微光颜色,像在后院中点亮了许多会动的梦幻般的巨大金鱼花灯。
夜幕星空下,灵力化出的金鱼们散发着不同光芒,在后院中自在游动,偶尔跃入溪道,偶尔飞入林间,猫们追着它们跑,人参也从溪道里爬了出来,甩了甩参须,坐在溪道旁抬头看。
裴牧云也在看。
他想起刚被师父捡来时,夜里常做噩梦,不知怎么被师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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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师父每晚都会用灵力在他屋里留下一条这样的金鱼陪他。师父慈深爱厚,对他和师兄一直都视如己出,因为有师父,他和师兄这对孤儿才有了家。
他清清嗓子,却仍然微哑:“还是那么漂亮。”
只是个小法术,但被徒弟夸了,白眉老道就捋着胡子得意地笑:“看来为师还宝刀未老。”
裴牧云摇头:“未老?师父比许多年轻人还年轻得多。”
这是师父诸多优点中裴牧云最尊敬的之一,师父从不拒绝接受新事物,往往还能举一反三,师父就像是汹涌奔流的沧浪江水,对支流来者不拒,化为己用,将泥沙都沉淀留在身后,只带上鲜活的动力继续前行。已是近千年的老修士,却毫无腐朽之气。
白眉老道听得眉开眼笑:“哎哟,今儿个嘴倒甜。”
裴牧云却认真道:“是实话。”
灵力金鱼还在半空中自在游动,猫们已经追累了,不甘心地躺在草地上休息。
被徒弟夸了的星归道长兴致勃勃地筹划:“神宫集会就在五日后,师父带你们一道去玩,可别忘了。”
自从裴牧云退隐,星归道长就常想带着两个徒弟一起出门玩,只是机会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多。近来情况好起来了,上个月,他刚把两个徒弟带去云之南玩了一趟,顺便还访了老友孔雀佛子,颇为满意。
裴牧云知道师父是要公布天柱支架的设计草稿,哪里会忘,只是师父这么一说,他不禁想到了上个月去玩之前,师父也是这么兴致勃勃,结果……
云之南这个州在九州西南方,风景与荆楚大不相同,大半个州都覆盖着植被,景色绚丽,漂亮得很。这趟游玩颇为惬意,全程唯一的意外是师父半路上救了个长臂猿猴,那长臂猿猴为表感谢,带着心生好奇的师父和师兄采了一大筐蘑菇,那长臂猿猴捶着胸膛发誓:它们云之南的蘑菇,鲜嫩肥美,吃了保准飘飘欲仙。
师徒三人后来都很后悔。
但凡当时多问一句。
然而当时谁都没有多问,玩了个尽兴之后,师徒三人带着这一大筐蘑菇回了玄真观,当晚就洗干净,用盐烤了吃。
然后真的就飘飘欲仙了。
云之南的蘑菇,实在了不得!不费吹灰之力就放倒了一个元婴剑修、两个半步剑仙,外加一只老猴。
整个玄真观,除了猫们和人参精,全军覆没。
他、猴叔和师父的症状似乎不算严重,严重的是师兄,第二天,师兄说看见了会跳会跑会耍剑会说话的小人,这些小人,还会跟他抢猫。
10. 此夜星辰[修]
第十章
当时裴牧云听完师兄难得一脸迷茫的描述,心中已然有数。
哪有什么耍剑小人,是蘑菇有毒,毒到师兄产生了幻觉。
此时的裴牧云还不记得,不记得那日真的有耍剑小人出现,不记得自己变了猫,不记得小人想跟他师兄抢猫,他师兄急得把猫顶在头顶上,满眼冒着金星,走都走不稳,却潇洒地使出了一道清风术,将那些小人用清风卷成个太极球,吹出去八千里。也不记得当时师父与猴叔正手抓树枝猩猩似的荡着傻笑,被风吹出去的太极球吓一跳,于是齐齐摔下草地。更不记得那些小人在风中大喊“主人猫猫——!”。他此时也还不知道,风停后,降落在陌生山头的小人们,为与主人猫猫重逢,勇敢地踏上了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漫漫回乡路。
不,现在的他,认为那些小人只是师兄的幻觉。
“自然没忘。”裴牧云认真应了,顿了顿,稍作提醒,“师父,记着别采蘑菇。”
听到蘑菇二字,白眉老道恍惚记得是在徒弟面前丢人了,幸亏是想不起来,撇下嘴角道:“莫提这茬。”
裴牧云低应一声:“嗯。”
星归道长捋着白胡老怀大慰,若是那个大徒弟在这,哪会说不提就不提,定是要打趣促狭个够。果然还是乖徒弟听话。
“去年集会上,机术师大半都是道士。”裴牧云忽道。
白胡老道笑眯着眼睛,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一来,本来爱捣鼓这些的道士就多,佛门大和尚不干这个,儒门大官人们瞧不上,机术一兴盛起来,咱就占了先机;二来,凡间圣上那昏庸老色痞,把机术贬为异术连连打压,咱修道的,嘿,自古以来爱|造|反,越不让干的越想干。这一来二去,机术师道士多不稀奇。”
凡间圣上明樑帝,是启□□的第三个皇帝,早年还算励精图治,后来越来越荒唐,星归道长很是瞧不上他。
原本有个颇优秀的太子等着继位,明樑帝老迈昏庸,却死抓着权柄不放,十年前太子亡故,帝王子嗣便只剩下一位长公主。长公主与太子本是龙凤胎,论优秀,其实还是长公主更胜几筹,女帝并非没有先例,明樑帝却依然不肯放权。
太子刚亡故,天竺就给明樑帝送了位西域美人,明樑帝不顾太子头七都没过,对这美人宠爱非常,迅速破格封为明妃。如今明妃生出的幼子已快六岁,明樑帝竟动了立储的心思,搅得朝野争执不休。
说起来,明妃刚被封为明妃时,其实有位颇厉害的机术师就在宫内任职,但那位机术师整日研究的,不是为民也不是为兵,而是各种让繁文缛节更堂皇的小玩意儿,比如:那时,通传太监每日是站在灵符驱动的雕花玉板上,伴随着乐师用扩音乐器演奏出的庄严乐曲,从殿内徐徐飞出,凌驾于众臣上方,趾高气昂地宣读圣旨。
凭着这些小玩意儿,那位机术师也算是风头无两,然而,因为造出的机械宫灯人偶吓病了明妃,就被拖出去砍了头。
从吓病明妃事件开始,明樑帝对机术的厌恶愈演愈烈,不仅机械造物在宫中绝迹,近年来,更是连颁圣旨进行打压,无论是对民有利的还是对兵有利的,统统严苛审理,若不是他,这个蒸朋仙侠异世的革新速度早已一日千里。
还有个后续影响,那就是民间至今不敢再做人型机械,只往鸟兽游鱼的方向去设计,是怕犯禁,也是怕被借机打压下狱——秦淮河畔有座栩栩如生的美人舞俑,它的制造者就是在吓病明妃事件中,被小人趁机下狱,那美人舞俑如今仍在轻歌曼舞,它的制造者却早已无人知。
至于鎏金黑城那只巨大的机械东北虎,就是明摆着不把圣旨当回事了,不是瞎子都能看出,那就是个战争机器。
因此,听到师父说出造|反两个字,裴牧云想了想,平静陈述道:“师父是赞同造|反的。”
不然师父不会帮长公主最忠心的将领造出鎏金黑城和机械虎。
白眉老道一口凉茶呛在嗓子里,被徒弟的直白闹得直咳嗽。
裴牧云赶紧给他顺背。
白眉老道缓过气来,摇了摇头,好笑道:“那老色痞年迈昏庸,就要入土了,还打算立六岁小儿为储,主少国疑的风险自不必说,那明妃背后还是天竺势力,只要长了眼睛的,谁不等着长公主造|反?你身为天疏阁主时,做了那么多事,你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或许是白日里想多了白龙补天柱的事,裴牧云今日竟坦白道,“我做的事,只是分内职责做到公正而已,但我不是看不出巨浪将至,也不是不赞同造|反,虽若兵乱真起,我尚且不知该如何做,只是……”
终于等到乖徒弟倾诉烦恼,星归道长赶忙追问:“只是?”
裴牧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跟师父解释:只是利益带动文明发展,却也解放人性之贪婪。高墙、更高的墙、看不见的墙;压迫、武器压迫,礼貌文明的压迫。能带来进步的,必能更快地建造更高的墙。
他要如何与师父解释,眼前的进步是好事,但从长远的时空来看,一个高度依赖灵力发展进步的仙侠世界,一旦真正走进机械工业革命的岔路,这个异化世界线,是否还能走向现代文明?
前世,人类无需灵气就创造出了辉煌灿烂的现代化文明,因为他享受过那个世界的伟大,所以知道人类无需灵气、凭借大脑与双手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那是飞天登月,那是蛟龙潜海,若让“古人”看到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的高铁、汽车、手机、视频通讯,定会以为那里人人都神通广大如仙人一般。
所以,虽有灵珠子这种凡人可以使用的高效新能源出现,但若社会的进步发展能够不受天柱断裂与否限制,那不去依赖灵气又有什么不好?
而最最关键是,如果天疏阁真要起事,那就只有一条路——彻底推翻封建王权。
换一个人来做皇位,对裴牧云建立的天疏阁来说,根本不算造反。
支持长公主造反,也不过是换上一个新的封建压迫者罢了。哪怕这个压迫者表相温良,也不会改变封建王权吃人的本质。
裴牧云望着星夜,目露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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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最终试着解释:“只是,正是因为我做了许多事,被我影响,有太多事发生了改变。虽然从眼下看来,它们都算一种进步,可谁知道,从长远来看,这些改变对九州是好还是不好?”
这番话把全天下责任一股脑儿往自己身上揽的傻话,把星归道长听得都气笑了。
“牧云,你这不对啊,你也知这些改变只是根由在你,非你一己之力促成。往后如何,谁能预料?你去烦恼虚无缥缈的物事做什么?退一万步说,往事不可追,眼下事已至此了,你若想把这些改变全改回去,且不说天下人听不听你的,改回去,是不是反而牵连更多改变?何况利字当头,有几个人听你的?他们不改,难道你强逼他们改回去?你若知道没法改回去,那你还愁什么?愁着玩呐?”
裴牧云一怔。
师父这一席话,虽不能解开他的疑惑,却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
先前的自缚手脚,倒像是自寻烦恼。
白眉老道说着说着,反而真乐了起来:“况我等玄真修士,即使不奋发进取,也不能抱残守缺!你不动,世事就不动了?你这是要叛出师门当和尚去啊?!”
老猴听得啧一声,拿桃核丢他。
裴牧云认错道:“徒儿该早问问师父。”
乖徒弟这回竟这般听话,星归道长那还得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你啊,别把什么都往你自个儿身上揽。你们这么大了,修为比师父高了,但师父还在呢?有什么事你跟师父说说,就算师父扛不动,那也能分一半呢是不是?除了你师兄,你想想,你心剑未出,是你这些年不愿用剑;你退隐,是你嫌功德高了,牧云,你干的这些事说出去给其他修士听听,谁不得跟你急?你呀,好好跟着师父四处玩玩,少发愁几日,天塌不了。所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遇事啊,总有一线生机。别发愁,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裴牧云眨了眨眼,低声道:“弟子明白。让师父担忧了。”
星归道长笑了:“这人老了,眼睛是朝下看的,我不愁你们俩,还去愁谁啊?”
老猴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净愁你了。”
温馨氛围顿时消散,白眉老道对老猴直翻眼睛:“我捡着你的时候,你才巴掌大呢,你愁我。”
“猴的岁数跟人的岁数不是一样算。”
“再算你能算出花来?”
裴牧云听着师父与老猴拌嘴,忽觉心安。
有只熊猫托着竹子蹭过来,正是师父先前说老衰了的那一只,裴牧云看师父一眼,见师父没反对,就让熊猫待在身边,偷偷用灵力为它治疗一些衰老久饥的病痛,老熊猫感受到舒服,靠得更近,温驯地趴下来,让裴牧云靠着,不耽误它吃竹子。
裴牧云摸了摸它的大脑袋。
满天星野,山风徐来。灵力金鱼仍在后院空中自在游动,而草丛里,人参正左逃右窜,故意把猫们遛在身后。
若师兄也在,此夜此景,真是再圆满不过。
或许他再等等,师兄就到家了。
白龙现世
第十一章
七月初二。
刚过卯时,天将破晓。
千里顺风楼中还有数位法士,有些是轮到这个时辰前来值守,有些是忙了一夜还没休息。
离贰法士是后者。
昨日,那位路遇纸人的法士提出使用水镜卷轴的新想法,之后陆续有外出法士归来,也给出了一些使用心得,离贰法士讲这些经验汇集起来,整理增添到水镜卷轴的指导笺中。之后他坐下整理案件卷宗,一不留神就忙到了早晨。
忽觉晨光已至,他放下笔,向后靠着椅背,阖目歇息片刻。
咚———!
突地,法钟长鸣!
千里顺风楼楼顶的法钟,只有在天疏阁认为正发生的事重要到关系天下苍生的地步时,才会敲响。敲响一座天疏阁的法钟,其余八座的法钟会同时发出警鸣。
离贰法士猛地睁开眼,快步冲向已经亮起的那面青铜生水道符框,框内水景正浮现着[西域柱州]四字,底纹是西域柱州州印。
也就是说,西域柱州出了大事。
水镜术刚被接起,竟听到一声龙吟!
离贰法士定睛一看,水镜那头的法士竟将一面青铜生水道符框从墙上扒了下来,将其立在身边,而框中画面竟是一条小白龙!
那位法士指着画面,向他急切报告:“离贰法士,我阁法士正在不周山下,那里有白龙现世!且有百余位儒门高修,他们正在攻击白龙,情况复杂不明,请快快赶来。”
迅速沉思片刻,离贰法士就将一套安排道出:“立刻派出更多法士,务必将山下情况用水镜卷轴详细记录,但不可上前,若有危险立即撤离。再拆下八面框,就以现下这种法子,将山下情况实时转传给其余天疏阁。我这就去请阁主,与阁主一道前来。”
他话音刚落,那位法士便利落一拱手:“遵令!”
离贰法士转身踏云飞起,从储物墙格中抽出一幅刻有特殊印记的水镜卷轴,紧接着就飞出楼外,化作流光,迅速向青城山飞去。
勉强自己全力运转修为,不到一刻,离贰法士就冲到了玄真观外,落地时踉跄了两步,就急切传音道:“阁主!白龙现世,儒门参与其中,请与我即刻前往不周山!”
这一道传音,立马召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后院里等师兄等到靠在熊猫身上睡着了的裴牧云,一个是听见龙字就从卧房中直接蹦起来冲到观外的星归道长。
星归道长满面激动,一边系绦带,一边催促正欲询问详情的裴牧云:“路上再问,快走、快走!”
说着,他用修为化出一片洁白灵云,带上二人腾云而起,向不周山飞去。
星归道长是元婴后期,这灵云自然比离贰修士自己飞得快,他匆匆向星归道长道声谢,就恭谨地向阁主讲解起来,说完前情,他便打开那幅标有西域柱州州印的水镜卷轴,直接接通了那边的天疏阁。
西域柱州天疏阁也已安排好法士,将拆下的青铜生水道符框中的水镜画面转传过来。
星归道长见了那小白龙的身影,激动得几欲老泪纵横,还没捡就心疼上了:“天可怜见,唉哟,什么些坏心眼的王八蛋们打它?”
画面中的儒修不断攻击白龙,裴牧云还还发现白龙附近闪烁着高阶阵法才有的灵光,裴牧云不禁皱眉,冷声问:“可知那些儒门修士何时到的不周山?”
按捺住终于再见阁主的激动,那头法士流畅地回答:“不周山附近一只豹妖告诉我阁法士,约是一个多时辰前看见他们飞来,并且一飞落就开始布置阵法,阵法将成之时,那豹妖忽觉难受,便跑远了。还有,刚才一位中州法士分析出,这阵法应该是上古锁龙大阵,要布置此阵,需要许多珍稀材料,证明儒门是蓄谋已久。就是不知这白龙何来。”
裴牧云微微颔首,就在此时,那水镜画面中的小白龙吃痛怒吟,极力挣扎起来,龙尾竟拍碎了锁龙大阵一角,龙气泄出阵外,不周山上空霎时风云突变!
白云如海浪般涌动起来,以不周山为中心,涌动形成一个巨大的厚重白云漩涡,同时有无数青色电光闪现,雷声层层轰鸣,似是迎接白龙。
那些儒修见此,吓得急忙群起攻上,小白龙再次吃痛怒吟,气得一甩龙尾,偏偏那角锁龙大阵已碎,龙尾甩出阵外,竟是直直打中了不周山!
有儒修望着天柱缺口,惊恐大喊:“天柱要断了!”
而小白龙聪明地发现那一角没了束缚感,掉了头,马上就要从锁龙大阵中飞出来。儒修们的攻击因此更急更狠,局势危急起来。
“师父,我先走一步。”
阁主话音刚落就已消失在眼前,离贰法士一惊:阁主的修为应已超过元婴。
而裴牧云再不迟疑,全力运转修为,不出一刻,就已飞掠七千里山川,到达不周山下。
此时,已是电止雷歇、漩涡云散。
白龙已逃出锁龙大阵外,但裴牧云注意到,面对儒修们的攻击,它只是怒吟躲避,并不还击,更不主动攻击。
眼前最紧急的似乎还是不周山,刚才被白龙甩尾一打,本就有个大缺口的那段山体,竟裂了无数裂缝,一阵风吹过,山体就摇摇晃晃,恐怕天柱崩裂就在今日。
“呜————!”
白龙又是一声痛吟,裴牧云将视线转向白龙,才发现它如玉般的雪白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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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伤痕累累,都是斑驳血痕,惨不忍睹。
而且,儒修们攻击白龙的狠招带起阵阵罡风,正让不周山不停摇晃,加剧危机。
裴牧云眉心微皱,以修为传音:“住手!”
儒修们纷纷看向儒门之主,见主上没有命令,就仍是对白龙攻击不止。
于是裴牧云单手结印,运转修为,以己身为圆点,将灵力如海浪般向外平平推出。
仅是如此,半空中攻击白龙的百余儒修就像是被巨浪打中一般,一个个向后翻倒,晕头转向地栽下云头,玉笔、武刀等等法器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唯有儒门之主勉强稳住身形,他高声喝问:“天疏阁主,你有何权力干涉我儒门行事?!”
裴牧云正要回答,却见那条小白龙向他飞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从那双黄金龙瞳中看出许多委屈,因此,虽知神兽厉害,却一点没防备,甚至没用灵力护体。
而待龙飞近,裴牧云才真正意识到龙有多么巨大,这龙嘴,一口就能吞下他整个人。
但飞近之后,白龙的浑身血痕也更为刺眼。
裴牧云深深皱眉,正想反问儒门为何伤龙,但小白龙刚一飞到他面前,那双巨大的黄金龙瞳忽地一闭,龙身泛起莹白微光,竟变化成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那白衣人浑身是伤,血痕累累,他勉强睁开双眼,眼眸竟是深金,他往裴牧云方向微微抬手,还未伸出,就仿佛耗尽了最后气力,从半空往下坠落。
“师兄!”
裴牧云登时肝胆欲裂,飞身追上坠落之人,拥入怀中的瞬间,他的深青道袍就被师兄身上伤口涌出的血染透。
“你。们。”
咬牙说出两个字,裴牧云看向在场儒修,修为再次倾泄而出,这次不是平平推出,而是对着好不容易调整过来、刚飞回半空的儒修们压下,就如同从空中降下一只无形之手。
只一眨眼,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坠地声,所有儒修都被裴牧云的修为压落在地,动弹不得,修为低些的甚至被压跪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这百余位都是儒门高修,最低也是结丹初期,却没有一人能从裴牧云的修为压制下挣脱,连元婴前期的儒门之主都是如此。
天疏阁主一剑未出就制服众修,他的元婴修为竟比主上还强,恐怕已是元婴后期,在场儒修反应过来,心底皆是暗惊。
也是此时,星归道长的灵云遥遥飞到,眼睁睁看着重伤白龙变成了重伤大徒弟,一口血涌上喉头,哪还有半分激动,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他反手拔剑出鞘,飞到两个徒弟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抖着声怒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水镜投映
第十二章
不周山下,晨风瑟瑟。
星归道长一声悲慨质问,惊动山野,却无人回答。
星归道长怒极,剑尖直指昔日挚友,对儒门之主厉喝:“姬肃卿!你哑巴了!”
儒门之主被裴牧云的修为压得动弹不得,勉强站着,被星归道长厉喝,这位向来鹰目狼顾的枭雄竟闭目一叹。依然是什么都不说。
“请玄真掌门息怒,”秦无霜出声道,“臣等昨夜乍闻安排,也深觉对春风剑侠不住,可听了主上袒露的苦心筹谋后,便知主上此番大计是为天下、”
星归道长呸地吐出一口血,秦无霜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刚才离贰法士被情急的星归道长落在身后,本也焦急,但一眼扫过局势,就知阁主无需战力协助。他掠到外围,四面八方都站着遵守法令没有上前的西域柱州法士,他们各个带着水镜卷轴,离贰法士心念电转,有了主意。
“立即将九座天疏阁中,那面正显示眼前情景的青铜生水道符框从墙上拆下!带上千里顺风楼楼顶,将水镜投映于九城上空!要快!”“是!”
察觉到法士们的义愤之气,离贰法士冷声劝解:“我知各位担忧阁主,但眼下,遵令履责,避免阁主遭儒门暗算,就是此刻对阁主最大的帮助。”
毕竟都是天疏阁法士,法士们当即明白了其中关窍,纷纷静心应是,事办得更为利落,不一会就将法令执行下去,各州法士根据目前情况找到的线索、推论也汇为报笺,交到离贰法士手中。
“离贰法士,投映已成。”
闻言,离贰法士分秒必争地踏云飞上,立于正全力运转修为为师兄疗伤的阁主身后,本是护卫之意。
但此时,星归道长又是一声厉喝:“姬肃卿!”
众儒修依然沉默,星归道长已是悲慨过度,这样下去,只怕伤神。离贰法士再扫一眼手中报笺,果断拿出了天疏阁该有的执法态度。
他向前飞去,越过星归道长,悬停于儒门和阁主师徒之间,立刻吸引了众人目光。
儒门众修看清天疏阁法士的面具和法袍,不少都面色难看起来。
离贰法士并不在意,以修为传音,冷声讲述:“今日卯时,西域柱州法士,惊觉有白龙现身不周山,被儒门百余高修困于法阵之内围攻。此关系天下苍生之要事,我天疏阁遵天道法网,前来执法。
我阁数位法士赶到,亲眼见证儒门高修围攻白龙,白龙不曾还击。但于挣扎时,打破儒门法阵,龙尾击中天柱,引天柱缺口碎裂。我阁阁主赶到,制止儒门攻击。随后,重伤白龙忽化人形,竟是春风剑侠。阁主见师兄重伤浴血,将儒门众修以修为压制落地。这便是目前状况。以上简述,若有不实之处,请诸位指出。”
少数儒修觉得这法士根本是偏心天疏阁主,很想与之辩驳,但见主上摆出不屑自辩的傲态,他们便也一言不发,要那法士自取其辱。
意料之中的沉默,离贰法士却丝毫不觉尴尬,继续道:“那么,便无不实之处。依据以上实情,经我阁法士查证得出一些推论:
其一,经我阁中州法士查证,儒门在此布下的是上古锁龙大阵,布置此阵,需要众多珍稀材料,足以推论,无论儒门今日图谋为何,必定已是蓄谋已久。
其二,经我阁江南法士查证,儒门古籍记载,龙若不在海生,孵育于陆上,那出生时便为龙婴,岁满三百方可化龙。春风剑侠还差半岁。但他是儒门之主与玄真掌门在灭门营帐中发现的遗孤,玄真掌门是将捡到遗孤的腊月十二作为春风剑侠生辰,但春风剑侠当时应该已是半岁。
其三,玄真观师徒三人,包括春风剑侠自身,都不知其为白龙。
其四,经本人离贰法士监查,昨日,儒门高修秦无霜在荆楚天疏阁外接走春风剑侠,她原话是:主上正在儒门等候。
据以上推论可知,儒门之主早已备好上古锁龙大阵的材料,儒门之主早知世上有龙,而且,儒门之主早知那条龙就是春风剑侠!请问儒门之主,我阁推论,可有谬误之处?”
离贰法士这番话,除了早已知情的在场儒修,在玄真师徒和众法士听来,只是将心中怀疑条理清晰地推断了出来。
然而,九座天疏阁所在的九座城中,因对天空中忽然出现的巨幕投映感到好奇、渐渐聚集而来的百姓与修士们,他们仰头看着巨幕中浑身是血的春风剑侠,再听着这番话,都对揭露出来的儒门大为吃惊,儒门,竟是这样的么?
面对离贰法士的问话,儒门之主终于开口,竟威严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眼前要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补上白龙打裂的天柱!”
“你!颠倒是非,贼喊捉贼!”星归道长忍无可忍,“牧云,把修为撤了!”
星归道长话音刚落,裴牧云动都没动,众儒修忽觉身上一轻,已经能够动作。这时他们才发觉,天疏阁主瞬间压制所有儒修,竟连道印都不必结?
星归道长紧握着剑,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打!”
儒门之主却道:“我不跟你打。”
此时,孔雀佛子匆匆赶到,他见着裴牧云怀中重伤的解春风,目露悲戚。
星归道长看看两位曾经的生平至交,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突兀地笑起来,越笑越烈,不是他平日乐呵呵的笑容,而是惨得痛彻心扉:“哈哈哈哈姬肃卿、释迦陵,你们哈哈哈哈,姬肃卿,我问你,龙胎从何来?”
见他如此,孔雀佛子眸中悲色更甚,却修了闭口禅无法言语。
儒门之主终于松口:“西北掘出的仙人墓中,有一灵石龙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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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归道长:“春风不是将门遗孤。”
儒门之主:“不是。”
星归道长:“你知道春风的生辰。”
儒门之主:“七月初二。”
七月初二,就是今日。
所谓的将门遗孤,不过是生性多疑的儒门之主的一场算计,星归道长他信得过,又不了解详情,且实力高强,能让龙婴平安长大,正是上佳之选。
这场算计的最终目的,就是在今日,牺牲这条龙去补天柱。
问到这里,星归道长脸上已是再无笑容,一字一句,越说越怒:“龙乃巨兽,灵石龙胎非凡兽能孵化。你又多疑,自然不会让等闲灵兽来孵化。放眼九州,只有一地四季如春,只有一禽巨如神兽!那地是云之南,那禽是佛孔雀!你们两个好啊!我望星归何德何能,生平仅两位至交,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合起来算计我,算计我徒弟!”
孔雀佛子有口难言,只得悲望星归道长。
却被星归道长怒骂:“你说话!你们计谋不是成了么!你修什么闭口禅!你修的是什么禅!”
儒门之主似是还想辩解,竟道:“你一直想养龙。”
这话让星归道长想到大徒弟浑身是血的重伤惨景,登时把星归道长气得发抖:“那我还得谢谢你?!我家孩子,昨日还好好的,你接了去,我再见他,他浑身是伤!浑身是血!!姬肃卿!你、你!”
话没说完,星归道长心绞悲咽,已是说不出话。
九座天疏阁外的水镜投映下,百姓们听到此处,即使不太明白前情,但听白眉老道的悲声怒喝,就是个心疼儿孙受伤的父辈,皆能感同身受,不少百姓听得都落了泪。
而修士们比起百姓更多一份心惊,他们都知道儒门之主是个枭雄,却没想到他为补天柱大计稳妥,竟将好友玄真掌门算计至此,甚至连孔雀佛子都掺合其中。越想越觉得这个布了三百年的局太不简单。
儒门之主闭目,再睁眼,已恢复枭雄之姿。
他取出一柄剑。这柄剑比寻常灵剑要大,剑身也略宽,呈深青色,剑柄深刻金色云龙纹,剑穗纯白,极具大气之美。
儒门之主将剑举起,威严道:“此乃玄真心剑!解春风不止是白龙,还已是半步剑仙!他已将天柱缺口打裂,今日,天柱必断无疑。九洲四海,就只有他解春风这一条白龙能补天柱,他不补,老夫问诸位,灵气一旦枯竭,这天下怎么办?万民怎、””
离贰法士离得近,只见阁主连眼都不抬,五指成爪,在空中一抓,儒门之主手中的剑瞬息间就已到他手中,儒门之主被剑忽然飞走的冲力带得向前扑去,倒是反应快,踉跄了几步就站稳了。
裴牧云将剑收入怀中,依然专心给师兄疗伤,只道:“你不配拿我师兄的剑。”
重披法网
第十三章
据说,玄真派剑修的剑意到达一定境界,就能将亲手打造出的灵剑炼化成心剑。炼出心剑,就修成了半步剑仙。心剑与剑主神魂相契,随意而动。更据说,玄真派的半步剑仙,一念剑气万千,一人即成剑阵。
在场修士都好奇地望向天疏阁主夺回的那柄剑。
裴牧云怀中解春风的剑,竟散发着柔和的莹白灵光,与剑主解春风的修为灵力一致。难怪春风剑侠近年一直用绑布将剑缠得密不透风,说是师父不许他轻易出剑。
反观儒门之主,他被剑忽然飞走的冲力带得往前扑,踉跄几步才站稳。
再听裴牧云说他不配,儒门之主竟面无恼色,只紧抓着白龙打裂天柱来质问:“天疏阁主,这是一定要包庇打裂天柱的白龙了?”
天疏阁法士,无论身在此处的还是守在水镜旁的,听到对阁主这句扣锅谬问,即使被法网限制七情,都忍不住现出怒容。
裴牧云并不看他,仍专心将修为灵力灌给师兄,声色如冰刀雪刃般回复道:“儒门之主往年偶尔来我玄真观,皆是来去匆匆。原以为是百忙中还抽空前来访友,今日才明白,你是欺瞒我师父,假托遗孤,实则饲养白龙为补天柱的活牲。既是上门考察活牲,自然不会多留。”
“故而,你只知解春风是白龙,却对解春风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裴牧云见师兄眼角有干涸血迹,也许是小白龙被锁在要命阵法中肆意攻击时惊慌含泪,于是用指腹轻轻拭拂,继续道:“其实,若你对师兄实情相告,师兄这人,必会瞒着我和师父,自愿牺牲神魂去补天柱。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一半。九洲四海,确实只有一个解春风。
“却不因为他是白龙,只因为他是解春风。”
他声色再寒三分:“若是那样,恐怕我与师父此刻,只能空对不周山悲悼。可你偏偏视解春风为饲养活牲,不给他半分选择,将他巧言骗去儒门,以锁龙大战杀他。如今我师兄重伤昏迷,儒门之主要我和师父眼睁睁看儒门杀了他补天柱,要我师兄死得不明不白,我办不到。
“今日,就算你们儒门自食其果,天柱真断了,也休想杀我师兄去补!”
星归道长方才急怒攻心,伤情太过,此刻听了小徒弟这番话有理有据,才觉浊气一舒,想到两个徒弟都是好孩子,实是不必为狼心狗肺伤神,振作出半分精神,大喝一声说得好。
九座天疏阁外的水镜投映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以及不断从各地赶来的各派修士。
百姓们听了这番话,才明白天幕上那位抱着血淋淋修士的好看小哥竟就是天疏阁主。天疏阁法士都是维护百姓的好人,天疏阁主更是百姓心中的清官神仙,没想到天疏阁主还被儒门欺负成这样,一时都对儒门万分不满。
听到天疏阁主这番话的修士们却是五味杂陈,平头百姓生活尚且不依赖灵气,修士们却要需要灵气才能修炼,他们也觉得儒门欺人太甚,竟把玄真师徒三人逼到这个地步,可假如今日天柱真断了,那……
裴牧云这番话掷地有声,儒门之主一时没有答复,却有一位儒门高修飞上半空,看样子是想要代主上与裴牧云辩驳。
看清飞身而出的那名同僚,秦无霜不禁皱眉。这位迟远道,是儒门高层中唯一一个顽固腐朽派,他看天疏阁不顺眼已久,尤其不忿裴牧云是天道法网选中之人这种说法。此时他跳出去,只怕说不出什么有理之言,反而授人以柄。但她两眼往远处那些法士身旁的奇异卷轴上一扫,沉眸垂首,只作不知。
迟远道飞上半空,竟是如在朝堂交锋一般,先掸了掸身上的十贤袍,直起身一声冷笑,才阴阳怪气地开始:“素闻天疏阁主眼高于顶、吝啬言辞!今日才知传闻谬误。阁主这一番话,连消带打,还动之以情,轻轻松松便将白龙打裂天柱的过错算在我儒门头上。将满腹私心说得如此堂皇,我看天疏阁主分明是巧舌如簧!为私情罔顾天下苍生,如此行事,可见立身不正!区区小修,才活两百余岁,恐怕圣人之言都没读明白,有何资格监察天下!自称是辞位退隐,说不定,是被天道法网厌弃!”
星归道长与在场法士听他如此混淆黑白地编排裴牧云,惧是一怒,将要反驳,却听裴牧云冷淡反问:“我是私情,你们围杀我师兄,却是一心为公?”
迟远道大言不惭道:“主上此计,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们在场儒修,怎会不知白龙无辜,可为了全天下的修士百姓,也只能牺牲白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若有报应劫数,我儒门也甘为百姓承担。倒是你们玄真一派,两个元婴修士,一个半步剑仙,就算灵气枯竭,也能逍遥千年,怪不得都站在岸上观船翻!你说主上不给白龙选择,你又何尝给天下修士百姓选择?不顾天下修士百姓之苦,反指责我儒门苦心,什么玄真掌门,什么天疏阁主,虚伪至极!真该让天道法网来看看,阻拦为民大计,该被雷劈!”
乖徒弟被此人如此恶意揣度,星归道长气急道:“你这酸儒!”
裴牧云却寒声应道:“好。”
好什么?什么好?众修迷惑不解,裴牧云却不急不缓地上前,将师兄小心往师父怀里放:“师父,照顾师兄。”
突然被乖徒弟塞了个大徒弟,白眉老道赶紧抱住,见怀里的大徒弟白衣染血,伤口治愈了一些还剩许多,又是悲从中来,心如刀绞。
抬头却见乖徒弟已飞入九霄之上,忽觉不妙,大喊:“牧云!”
裴牧云哪还听得见,他悬停于九霄云间,负手闭目一叹,却不迟疑,另一手双指并起,向天一划,一道玄真剑气就破空而去,斩向碧空。
若那儒修只往他身上泼脏水,裴牧云并不介意,但那儒修满肚子脏水还泼了他师父师兄,那自然是不成的。
那儒修说儒门此计是为天下百姓,那他就看看,这些儒修是不是真的苦心为民。
只是,又要惹师父担心了。
底下迷惑不解的修士们只见裴牧云忽然把师兄交给玄真掌门,就飞上云霄,随后负手挥出一道剑气,看得他们更加迷惑。
却在此时,异象突生!
裴牧云挥出的那道剑气,斩向碧空,竟然让云涛褪去,天野曝开!
不周山下的众修目瞪口呆。
只是眨眼一瞬,他们头顶就不再是白日青天,仿佛有世外神仙将云层揭开,露出了寰宇真容:
磅礴无垠的深青天幕,星垂四野,日月同天。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修士们,看看天幕中的异象,再看看头顶天幕之外依然正常的蓝天白云,极为愕然震惊,甚至有人吓得大喊大叫。
但还是不周山下的众修感受更为深刻,因为突然没有了云层遮住望眼,数亿星辉都太过清晰,就像是忽然置身于无边的星空或星海之中,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星辰,实则遥隔万万里。
他们的神魂感受到某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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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而来的恐惧。
忽然,就像应和众修心底的恐惧,天幕深处,竟然响起震慑心魂的兽吼声。
九只深青色的独角巨兽从星野深处奔出,好似青天化身。
等巨兽奔近,修士们便认出这是上古任法神兽獬豸,更为惊愕。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虽大多认不出,但看到这些巨兽形似年画里的麒麟,纷纷跪下来求麒麟保佑。
那九只獬豸神兽奔向裴牧云,以裴牧云为中心围而停驻,同时向他屈腿跪倒,兽首低垂,竟是臣服之态!
修士们震惊到哑口无言。而求保佑的那些百姓干脆对裴牧云也拜了几下,跪都跪了。
裴牧云微一颔首,獬豸神兽们忽地身形逸散,散作星辉无数,形成一张盈着星野流光的巨网。
那巨网与深青天幕一样磅礴无垠,疏而不漏,纮覆天下。
这是法网!
震惊到无惊可震的修士们神魂一冷,忽然生出被巨眼凝望的错觉。
有百姓从天幕外原本正常的蓝天上隐约看到了星野流光的法网,正互相招呼着看奇景,忽然各地都有百姓惊呼:“快看!”
原来天幕深处又传来一声乐音,修士百姓听入耳内,只觉神魂舒畅,既似天鼓又似天钟,不可描述,不能辩明。
但乐音响起的同时,深青天幕与法网一霎时全向裴牧云涌去,仿佛受裴牧云的吸引,以裴牧云为中心收缩汇集。
被动接纳着深青天幕与法网涌入的裴牧云,像是深海中一片悬立的竹叶。
此情此景,恢弘仙幻到震彻心魂,无论修士还是百姓,都深深凝望不敢眨眼,不愿错过一瞬。
而对裴牧云来说,不断延展的神魂,一刹那响起万语千言,一瞬间感受数亿悲喜,意味着亿万冰针锥魂般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抹法网星辉也没入裴牧云体内,他的青色玄真道袍,竟隐约流动起纵横交错的星光。
“原来身承法网是这般奇景!”有儒修兴奋感叹。
白眉老道狠狠一眼扫过那儒修,咬牙抬头,凝望悬立于天幕星野中的乖徒弟。
裴牧云双目紧闭,徐徐飞落。
空中有星星点点的青色灵光随他飞落,触之令人神魂一清,如饮冰雪,整个人都轻松许多,于是有修士忍不住追逐那些灵光,但这些灵光似有意识一般,大多都飞向了玄真掌门与他怀里的春风剑侠。
此时,才有修士惊觉地上突然出现九只獬豸神兽的幻影,比天幕上的巨兽小上许多,却也有两人高,它们蹲坐在地,昂首望着飞落的裴牧云,似是迎接。
裴牧云落回玄真掌门身旁,悬立在空,忽地一睁眼。
他一睁眼,众修见他黑瞳竟变深青!若仔细看,就像是望入方才深青天幕的星野深处,令人心神悸惧。
在他睁眼同时,刚才九只獬豸神兽的幻影齐齐消失,原本所在之处,竟站着九座天疏阁总领法士。而这九位法士,除离贰法士,眨眼前都还各自在各州天疏阁中。
也在他睁眼的同时,不周山众修头顶的深青天幕,忽然恢复成了白日碧空。
众修不由恍惚,好像刚才所见的仙幻异象都是白日做梦。回过神来,心底皆是一惊。玄真派这对师兄弟,都是异数!
天疏阁九位法士却是丝毫不惊讶,他们感受到与法网的联系明显增强,即使神魂刺痛也按捺不住激动,齐齐单膝一跪:“恭迎阁主重披法网。”
法网问心
第十四章
裴牧云重披法网,天疏阁法士们自然是一派振奋欢喜,对在场儒修来说,这感觉就像是放任蠢货搬石头结果砸了所有人的脚。
儒门高层中,迟远道那样的腐朽顽固其实也就一个,但大多数儒修高层对于天疏阁,确实都秉持着对立警惕的态度。
其他都暂且不谈,只说天疏阁创立以来,天疏阁法士们执法过程中,牵扯最多次的门派就是儒门。
倒不是说儒门有多坏,一是儒门乃九州第一大派,门生众多,人数一多就难免有害群之马;二是儒门与凡间朝堂牵连甚深,家族师徒姻亲同乡等等关系攀织网罗,久而久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错节,哪还能轻易撕开。天疏阁护的是百姓,自然常跟权势打交道,说白了,其实就是因为儒门当官的太多。
儒修太过入世,修炼不易,最关键的就是民望功德。
迟远道为什么看天疏阁不顺眼?就是因为数十年前,他私心推举一位下凡历练的儒修任职地方官,没想到那儒修竟出了大差错,害一方百姓遭殃,那儒修被朝廷贬黜,他倒也没包庇。结果有百姓依然不满朝廷处置,哭到了天疏阁。天疏阁把这场人祸查了个透彻,还挖出了迟远道私心推举的内幕,把原本已经大事化小的案子捅破了天。最后,天疏阁照例将案件实情写出,贴了榜昭告天下,迟远道的私心推举自然也就被曝光了出去。这一下,迟远道不仅民望功德大跌,还因违反规定遭儒门处罚,他老家的乡亲们都险些把给他立了几百年的牌坊给扒了。他本是多朝名臣,素来受九州百姓敬仰,一朝狼狈至此,怎能不恨?
因此,尽管迟远道在儒门中也不得人心,对天疏阁的排斥,却是儒修的共同立场。
不周山下,九位天疏阁法士单膝跪地这么一迎接,大多数儒修回过神来,都露出警惕排斥的神色,氛围为之一肃。
裴牧云扫去一眼,法士们的功德修为一目了然,又因同承法网,对他们过于强烈的惊喜心绪也有察觉。
裴牧云移开视线,冷声道:“尔等自去履职。”
众儒修一下子都觉得天疏阁主太过无情,下属忠心前来跪迎,他竟只一眼扫过,连半句好话都没有,就赶人离开。难道说,这就是天道法网的影响?
九位法士却觉熨贴,离贰法士请命道:“阁主,儒门之谋,事关天下,我等本就联手关注着,请让我们留下吧。”
面对法士们的忠心,天疏阁主的回答也仅是一颔首,甚至还微微皱眉。
众儒修更觉天疏阁主无情得简直没了人气,冰冷得冒寒气。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修士们却依然沉浸在仙幻异象中,甚至不分修凡地与相邻的人兴致勃勃讨论天疏阁主道袍上的流光和那双绿眼睛。
而裴牧云皱眉,正是因为一些民望从天疏阁所在的九座城不断涌向自己,不知是因何而来。
但现在不是烦恼这个的时候。
裴牧云看了师父师兄一眼,确认他们没事,就踏云飞下,落在众儒修聚集站立之处。
众儒修忽然记起刚才迟远道污蔑裴牧云立身不正、被天道法网厌弃。
眼前重披法网的天疏阁主,简直就像老天爷亲自打迟远道的一巴掌。
如果说重披法网之前的裴牧云是高冷如冰,此时此刻的天疏阁主,简直是寒山上的万年积雪化作了人形。
尤其是那双深碧眼眸,一眼望来,像是能看透神魂,令人畏惧。
此刻,近距离面对天疏阁主,众儒修都觉神魂一寒。却不知主上在沉思什么,依然不开口。还是秦无霜站出来尊敬问道:“天疏阁主有何指教?”
天疏阁主并不回答。
伴随一声铮铮剑鸣,天疏阁主的负剑飞剑出鞘,凌空而起!
灵剑悬立于空,传出磅礴的玄真剑意,在这出鞘的刹那,就将每一个儒修都震慑在原地!
众儒修连反应都来不及,顿时内心大骇。
这是何等修为!玄真剑修在元婴后期竟如此了得!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修士们也都被这突然出剑吓了一跳。有修士注意到,这柄灵剑和春风剑侠的剑样式极像,剑身要窄一些,呈铁灰色,剑柄也深刻云龙纹,但纹路没着金色,剑穗深青,整体观之有朴拙之风。
迟远道本就心虚,此时被裴牧云剑意控住,立刻梗着脖子大声斥道:“天疏阁主,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想做什么!”
天疏阁主冷道:“儒门迟远道,方才争论时,你说该请天道法网一观。我认为有理。我学艺不精,空有修为功德,毕竟心剑未成,因有法网弥补,才创出剑阵。”
这番话若是换个语气,其实还颇为客气,可被天疏阁主用他那冰冷到漠然的语气说出来,就让人心底发寒,而且,剑阵?创有剑阵?!众儒修面面相觑,他们没听错吧?天疏阁主说的是剑阵?
一个元婴剑修,就算有天道法网帮助,毕竟不是半步剑仙,连剑气都没有,一个人怎么可能使得出剑阵!就算是玄真剑修也不行!
更不要说还什么自创剑阵,这不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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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远道虽不信元婴剑修能使出剑阵,却到底是怕玄真剑修动手,越发色厉内荏的大喝:“天疏阁主,你这是威胁要对主上和儒门众臣动武吗?!”
星归道长倒像是知道乖徒弟要做什么,把大徒弟拢了拢,轻蔑一哼,等着看好戏。
儒门之主似要开口,隔远远听到这一哼,往半空中看了一眼,又闭了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原本独自远远站着的孔雀佛子却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儒门众修所站之处,只是捡了个离儒门之主最远的位置。
秦无霜面上看不出焦急,依然尊敬道:“天疏阁主,您仅因口舌之争就对我等剑意加身,他日流传出去,天疏阁还有何立场自称公正?”
听她诡辩,天疏阁主依然冷漠:“今日之事,诸位与我都自认问心无愧,那就让天道法网一观。”
刚说完,裴牧云依然站在原地,只是单手结了个道印,悬立半空的灵剑,就忽然一化万千,剑气纵横!
复刻出的无数灵剑虚影悬停在众修上空,剑尖直指众儒修!
剑气?竟然真是剑气!众儒修齐齐愕然,这意味着裴牧云也是半步剑仙!
这怎么可能?
这对师兄弟到底是什么怪物?!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不明就里,只是越来越觉得天疏阁主无比厉害,这次换成修士们被吓到,甚至有修士大喊大叫:又一个半步剑仙!玄真派出了两个半步剑仙!两个!半步剑仙!
但众儒修已没有机会再说什么,天疏阁主漠然宣告:“我与诸位共入此阵,此阵名为——法网问心。”
裴牧云仅是轻换道印,空中即刻万剑齐坠!
面对向下坠射的万千剑气,众儒修中不乏有惊慌失态之辈,但那万千剑气落地之后,竟然化作一片与刚才天上相同的深青天幕,惊慌后发觉自己正脚踩青天,众儒修霎时傻在原地,但下一瞬,一张星野流光的金色法网在众儒修上方凭空出现,法网金光向下照射,将每个儒修都笼罩在一个金色光柱中。就在金色光柱形成之时,光柱底部的深青天幕就如海水涨潮般越升越高,直到将光柱内的儒修淹没。
这是剑阵?
如此仙幻奇诡之阵法,竟是剑阵?
即使千百年没出半步剑仙,剑阵却是有记载的,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剑阵。
但到了此时,观看着水镜投映的大部分人才忽然意识到,天疏阁主竟然把自己也关在了剑阵里!
好像还有孔雀佛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剑阵?它有什么用?
金字愧情
第十五章
有修士分析道:“天疏阁主身承天道法网,又说这剑阵名为法网问心,莫非这是个评判功过是非的剑阵?”
有修士怀疑道:“他是厉害,也不至于那么厉害?观评功过是非,普天之下能做到如此的,只有黄泉地府的审判台!那可是只听阎王调遣的上古神物。”
无论是何作用,亲眼见证裴牧云起出剑阵的修士百姓们,都认定了这个剑阵必定不凡,于是都屏息等待,等待那剑阵现出变化。
片刻之后,剑阵最前方的那个金色光柱忽地一闪,金光柱壁眨眼之间就碎成了点点星光,满光柱的深青天幕便如水倾泄,与剑阵底的深青天幕融回一体,如此,原在光柱内的修士便显露出来,正是那天疏阁主!
可他看上去与入阵前没有任何两样,还是如冰雕雪人般漠然。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们疑惑刚起,却在这一念之间,那金色光柱碎成的点点星光在又涌向天疏阁主,于空中凝成无数竖行金字,竟如铁栏杆一般将天疏阁主围得密不透风!
此阵越发奇幻,观看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也就越发好奇。有些修士仗着修为不错,想运起修为将那些金字细观认读,一观之下,竟见那些竖行金字在不断变化,变化速度非常人能够识别,越想认清,神魂就越感到彻骨冰寒,仿佛天意警告这不是他们能窥探的天机。这些修士皆是心惊肉跳,赶紧收了修为。
无数竖行金字最终停止变化,凝滞一瞬,复又碎成点点星光,这一次,这些星光竟聚拢起来,直面天疏阁主,凝成一个掌心大小的“情”字。
情?
这是何意?
众人疑惑不解,天疏阁主却似毫不惊讶,眼睁睁看着那金光情字撞向自己,也不闪不避,无半分神色变化。
那金光情字撞向天疏阁主,透体穿过,便消散在空气中。
众人等待片刻,发现天疏阁主就只是站在原地,自始自终都没有任何变化,才意识到这似乎意味着天疏阁主已经通过剑阵,没了!
就这?
虽然奇幻好看,可这就没了?那金字是什么意思?
观看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议论纷纷,片刻之后,又有金色光柱一闪,是第二个修士出阵!
众人看去,发现竟是刚才自己走进儒修所在之处的孔雀佛子。
凡间礼佛的百姓不少,因此正在观看投映的百姓之中,有对孔雀佛子耳熟能详的,向其他人讲解起来。
这位孔雀佛子,本是云之南的灵禽绿孔雀,因心性淳和,受佛门高僧点化,踏入空门,法名释迦陵,随僧团前往天竺拜过西天,与天竺僧辩经十日不败,被西天允为佛子,特赐佛孔雀之号,因此与等闲妖修大为不同,通身是慈悲佛气。
不过到底是绿孔雀化身,他样貌特征与凡人不同,白肤高鼻,一双棕眸,头发因是本体尾羽,无法剃度,与绿孔雀尾羽同色的长发垂至腰际,容颜清艳不老,常被百姓误以为是外邦来的美貌少女。但除此之外,他衣着与凡僧无异,一身简朴僧袍,手中拿着一串佛珠。
百姓毕竟没有修士了解内情,因此有修士站出来揭露,说这位孔雀佛子与玄真掌门、儒门之主是相识近千年的挚友,据说三人识于微末,刚认识时都还只是普通低修。
难免有人紧盯着投映天幕唏嘘:“既是好友,怎到了这步田地……儒门倒罢了,既是佛子,怎么能跟着儒门之主算计星归道长?”
却在此时,围拢孔雀佛子的竖行金字也都停止了变化,碎成的星光竟凝成两个字。
一个掌心大小的“情”字,一个半掌大小的“愧”字。
这又是?
众人依然不解其意,但孔雀佛子见了是这两个字,连紧绷的背脊都松缓了一些,竟抬头望向半空中的星归道长,像是给出了什么解释。
星归道长与他对视一瞬,平常乐乐呵呵的老道长眼中寒怒难消,却是偏头移开视线。孔雀佛子登时面色惨然。
此时,那两个金字如先前一般,也撞向了孔雀佛子,众人也都以为会像先前一般,将是平平无奇地透体而过。
金字入体,那孔雀佛子却如遭重创般连退三步,面露痛楚,看上去,如果不是修着闭口禅无法说话,恐怕都要痛呼出声?
众人顿觉讶异,先前金字也撞了天疏阁主,天疏阁主可是连眉毛都没动,看上去就没有任何感觉,怎么到了孔雀佛子这里,这金字就有了攻击性?难道这金字毕竟对剑阵主人不同?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天疏阁主的眼光不免多了份打量。
然而下一瞬,原本悬立半空的星归道长,见孔雀佛子如此反应,居然抱着大徒弟急急踏云落地,众人还以为他到底是看不得好友受伤,却没想到,白眉老道竟是直奔天疏阁主,而且是满脸担忧,好像受了伤的是天疏阁主似的。
星归道长可不知道有一大群人正看着他,就算知道他也顾不上,冲到裴牧云面前急得直骂:“你啊你啊!真是傻到头了!都辞了又去承那祸害做什么!究竟是有多痛?!你老老实实告诉师父!”
裴牧云自然不想说实话害师父担忧。
金字是天道法网所判,每个字相当于无数金色光针,透体而过,怎会不痛。但这痛,比起身承法网时动七情的惩罚,远不算什么。若一心想修大道,这金字警醒其实大有好处。
而且,裴牧云想着,又往孔雀佛子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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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孔雀佛子索居西南,裴牧云与他见面不多,除了上个月师徒三人去云之南游玩,其余见面都是孔雀佛子前去玄真观,而且都是在裴牧云创立天疏阁之前。
因此,这还是裴牧云第一次在身承法网时见到孔雀佛子,他只是粗略一观,却发现其功德修为都如有云雾遮掩,竟是无法看清。
这种情况,裴牧云只在师父师兄两人身上遇见过,因为他们两个与他息息相关,所以天道法网不让他看。可这孔雀佛子,就算参与了儒门之谋,也是牵扯到了师兄,与他又有什么关联?
裴牧云不得而知,但凭着天道法网,结合孔雀佛子方才反应,直觉猜测其中或许还有曲折。
所以,若他说谎骗师父不痛,反而把孔雀佛子对比得像是在伪作苦痛,骗师父同情,这样师父定然又要生气,而孔雀佛子却是冤枉。
裴牧云心知师父早将这两位老友当作家人,掏心掏肺地视为知己之交,今日忽晓儒门之谋,师父已经气到险些伤了神魂,连离贰都看出来了,他这个徒弟怎么会看不出来。此刻发觉或许孔雀佛子还有苦衷,裴牧云自然不愿让师父灰心。
但他也实在不愿让师父担忧。
因此,裴牧云冷声道:“师父无需担忧,我受得住。”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要不是抱着还昏迷的大徒弟,星归道长真是想下狠手拧眼前这傻子雪人的耳朵,气得是语无伦次:“你!你就白长这么聪明,天底下谁比你傻!也就你师兄!你们两个傻到一起去了!你受得住什么你受得住!你什么都受得住!什么都不跟师父说!真是,真是气死我也……”
裴牧云没想到师父被自己安慰得更担忧了,一时慌张,但他从来没被师父骂过,以往,他都是围观师父骂师兄,今日忽然被骂了一下,心里竟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裴牧云冷声道:“徒儿知错。”
已经上头了的星归道长絮絮叨叨地继续斥道:“你知什么错!你错了你下次还敢,你当我不知道你!家里的猫都比你知道趋利避害……”
天幕上师父继续训徒弟,观看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却是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金字对剑阵主人区别对待,只是天疏阁主太能忍。
而且,玄真掌门那样快速地冲向徒弟焦急质问,似乎能推测,身承法网也和这剑阵金字一样会带来苦痛,这天疏阁主,究竟为身承法网忍了多少?
众人各自沉思,这时,又有金色光柱一闪,是第三个修士出阵!
众人看去,发现是儒门之主。
片刻后,围拢儒门之主的竖行金字也都停止了变化,碎星光竟凝成了多个字。
其中最大的,是一个半人高的“权”字。
权杀谋私
第十六章
还有三个掌心大小的金字:杀、谋、私。
权、杀、谋、私。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中,此时终于有修士反应过来:“天疏阁主起剑阵之前说‘今日之事,诸位与我都自认问心无愧,那就让天道法网一观’。这就清楚了,这些金字,就是天道法网的判语,判断他们在今日白龙之谋中究竟是不是大公无私!”
闻言就有道修乐出了声,掰着指头数:“那大家伙可都瞧见了,天疏阁主是个情字,他与春风剑侠是师兄弟,维护中难免带有私情,那实属人之常情;孔雀佛子是情字加愧字,没有权没有谋更没有私,足证孔雀佛子也是被儒门诳了,他与玄真掌门本是挚友,此刻有情有愧也是再正常不过;再看看啊,怎么到了满口为民的儒门之主这儿,就成了那么老大一个权字,还杀、谋、私俱全?幸好天疏阁主这般厉害,有剑阵能将这老匹夫一腔私心曝露天下,否则,岂不是又要被伶牙俐齿的儒门倒打一耙!”
众人纷纷称是,见天幕上四个金字撞向儒门之主,儒门之主浑身一震,向后撤步,嘴角立时渗出血来,还有人大喝活该。
儒门之主不在意地擦去血痕,依然是威严模样,即使听到星归道长冷哼,也没有半分惭愧之意,沉默不语。
不免有人骂道:“脸皮真厚!”
观看水镜投映的修士中也有儒修,虽觉此谋确实不地道,但毕竟是自家主上,先前那些嘲讽都忍了,到这里还是没忍住,严声反驳道:“那你们想让主上怎么做?天柱将断已是定局!如果有其他法子,主上又何必去算计白龙?即使主上有私心,绝大部分也还是为公为民。你们现在骂得欢,等今日天柱真断在你们眼前,修真路彻底断了,再来哭可没有用!”
这么一说,不少低修都安静下来,却也有低修反驳道:“我呸!说得如此大义凛然,还不是要用春风剑侠的命去补天柱?!为了你我的修真路,就可以杀掉一个行侠仗义的正道修士?你们良心给狗吃了!春风剑侠可还昏迷着,可怜他连自己是你们儒门设计的白龙都不知道!若是就这么无辜杀了他,你们儒门还自诩什么名门正派!趁早堕魔去!本大爷耻与你们为伍!”
有高修附和:“就是!何况你们儒门之主刚才满口的天下万民,若今日天柱真要断,为了天下万民,你们儒门难道不该身先士卒?儒门之主自己就是元婴修士,即使不能补齐全,至少能把缝给补上,给寻找其他办法争取两三日时间,他怎么不拿自己的神魂去补?怎么?轮到自己就知道怕死了?你们儒门,只知道算计牺牲别人,不能牺牲自己!”
这番话百姓们自然都觉得在理,大部分修士也都听得点头,那为主上出头的儒修被骂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此时又有五个光柱先后一闪,是儒门之主带来的高层出阵,其中,最早出来的是那秦无霜。
秦无霜被光柱困住后,脑海中与白龙相关的记忆,连最微末的细节都被翻检出来,全都如走马灯般经过,神魂被无法抗拒的力量看透,每到法网认定错处,走马灯就暂停,由法网批出一些竖行评语,不仅写明她所思所想,牵连的前因后果也都写得明明白白,连她最大的秘密都被曝露无疑。
没人注意到,当竖行金字停止变化,碎星光开始凝成字时,原本镇定的秦无霜一瞬间脸色煞白,若谋反之举被提前揭露……
权、杀、谋、私、
忽然察觉除儒门之主,此地竟还有一人的功德中带有君主紫气,裴牧云一眼明了,他此阵只是为质问公道,并不想害了谁,因此心念一动,就将那还未成形的巨大“反”字再度粉碎成星光,添移到了权字上。
四字凝成,撞向秦无霜,秦无霜明了眼前变化,猛地看向天疏阁主,裴牧云却并不看她,为掩饰一时情急的动作,秦无霜即刻假装倒退数步,才咳出一口血来。
秦无霜附近其他四位儒门高层的竖行金字也都先后停止变化,碎星光凝成成的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这四个儒修每人都有五六个金字,除了标配的权、杀、谋、私,还有党、懦、愚、贪、诽等等。金字越多越大,撞向修士就越痛,这四位儒门高层皆是痛呼失声、吐血跪地。
其中一位不忿地看向天疏阁主,踏出一步正要说什么,却被秦无霜一抬手制止,只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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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片刻后,不少光柱接连一闪,这一批出阵的儒修金字更多,每个人都有七八个,不变的是权杀谋私四字,自然一个个痛到哀嚎、受伤更重。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看到此时,都觉得可笑起来,这些儒修各个藏私,方才竟还反过来诽谤天疏阁主和玄真掌门!
却在此时,秦无霜款步上前,竟是二话不说,对着天疏阁主撩袍一跪!
“圣人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儒门十贤文华之首秦无霜,在此跪谢天疏阁主赐我儒门众修警心正身之机!法网金字提点之恩,恩同再造,我等没齿难忘!”
众儒修闻言一愣,或沉思,或惭愧,须臾后,半数儒修都向天疏阁主单膝点地、低头称谢。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修士都惊呆了,他们什么时候见儒门高修对别人低头?但等他们听明白秦无霜为何道谢,就立刻对不周山下这些儒修充满了羡慕,他们也想被天疏阁主的剑阵关一关,请天道法网提点自己的行事差错,就算被金字撞伤也赚了。
天疏阁主却移开半步,还偏过头,并没有领这份谢。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中,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爷叔姑婆,不知不觉都代入了玄真掌门的长辈视角,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可亲,听修士们谈论,这明明是帮了大忙,居然赌气不领情,更是心疼,不禁拉着身边修士们打听有没有这孩子的话本、画像看。
修士们多是隐居脱俗之辈,至少数百年没被亲戚长辈使唤过,且都对天疏阁主心存敬畏,乍听这种要求,几乎全愣在当场,还是有知情的修士回答:“闻人去病虽也是儒门中人,他写的天疏阁主故事,倒还公正,据说连春风剑侠都买了几套,或可一观。”
“别聊了,快看!”
就在此刻,最后一个光柱终于闪了一下,柱碎幕倾,露出里面的修士。
最后一个出法网问心剑阵的,果然是那迟远道!
无数竖行金字最终停止变化,凝滞一瞬,复又碎成点点星光,聚拢起来,直面迟远道,凝成金字:
权、杀、谋、私、赃、恨、嫉、诽、谗、纵、党、贿、违。
自食其果
第十七章
竟有整整十三个金字!
别说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和修士惊讶无比,连在场的天疏阁法士和裴牧云都是一愣。
离贰法士冷声道:“怪不得这位迟大人方才字字句句都在诽谤阁主!原来,是想公报私仇!我倒想起来了,三十年前的南海州渔民案,珠崖县县令害死渔民十六人,其上司琼山府府尹不仅不严加处置,反而为其大事化小,引发民愤。这位琼山府尹,正是由迟大人私心推举上任!”
众儒修本就对迟远道越发看不上眼,三十年前的案子,迟远道事后因违反儒门规则遭到处罚,这事在儒门是人人皆知,所以都知晓私仇内情,谈不上惊讶,只是觉得丢人,一时也无人为迟远道辩解。
而那迟远道被光柱困住之后,涉及白龙的记忆全被法网翻检,他先前强行出头的言论关乎私仇,自然逃不过法网检视,于是三十年前南海案的记忆也被法网翻出,他内心自行忽略矫饰的种种错处与贪念,都被法网毫不留情地清楚写明,整个人已是如遭雷击,出了剑阵都还精神恍惚,此刻看清金字,更是魂不守舍。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听了离贰法士的话,就有人想起了当年那件轰动九州的案子,看迟远道魂不守舍的模样深觉解气,大声把案件详情说给众人听。
原来那珠崖县县令本是朝中官员,因办事不利,被流放到南海州。琼山府府尹自认惜才,体恤其不甘,对这县令种种懈怠本职的行为视而不见,只与其谈书论画。珠崖县人口不多,县务不杂,本来即使县令不管事,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但坏就坏在那县令一心想调回朝中,某日听人吹嘘说珠崖海湾中有举世罕见的青金色云母矿,立刻就想到明樑帝对天竺僧的宠信。若能献上用青金色云母磨出的珍稀青金颜料,为天竺僧正兴建的佛窟添色,有了天竺僧美言,回朝之事想必是十拿九稳。这县令也不想想他一个读书人,连基本的石矿常识都一无所知,听人吹嘘,也不察实,就立刻要派渔民出海找矿。渔民以捕鱼为生,哪里会找海底石矿?只能向县令磕头求情。那县令只惦记明樑帝生辰在即,哪里肯听,扬言凡是珠崖县渔民,若胆敢偷懒不出海为圣上寻矿,都视同造反处置!此令一出,渔民只得出海乱找,偏偏天公乍变,风暴来袭,顷刻之间巨浪翻覆,渔民一下子死了十几个,珠崖县自然是群情激愤。那县令吓得跑到琼山府去避难,琼山府府尹知道此事若是闹大,其中必有自己失察的责任,因此竟将上府尹衙门喊冤的百姓活活打死,把尸体拖到珠崖县示众,强行以官威压下民愤。若不是有胆大的百姓跑到南海天疏阁哭诉,南海天疏阁介入其中,将此案查了个清清楚楚,恐怕这十六条人命都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珠崖县县令砍头那日,珠崖百姓都敲锣打鼓,还不辞辛苦往南海天疏阁送了一大桶海鱼海虾。
听了案情,众人都对案中官员一顿痛骂,又称赞南海天疏阁做得好。
也有修士唏嘘:“天疏阁这些年得罪的儒修,恐怕不在少数。”
却有修士分析:“可天疏阁这些年收的功德,恐怕也不在少数,你看天疏阁主,他分明心剑未成,却已是半步成仙,说明功德高得不是一般二般。”
立时有修士讥笑反驳:“那人家也是为民执法积累出来的,羡慕人家功德,你加入就是,天疏阁收法士又不设佛儒道的门槛,只要愿意一心为民承法网,人家就收。你不去做,那还有什么好说。”
“那你不也没去?”
“待此事了结,我还真会去天疏阁试试。”
“别吵,快看!”
只见天幕上,十三个金字先后向迟远道撞去!
最大“权”、“恨”、“嫉”、“诽”、“私”五个字都如有人高,五个金字先后撞向迟远道,他连连惨叫,如被厉掌攻击,吐着血被金字撞得步步后退,接下来,半人高的“谗”“党”“杀”“谋”四字也先后撞去,迟远道的十贤袍襟前已是吐满了血,脚绊脚仰倒在地,金字却是毫不留情,掌心大小的“赃”“纵”“贿”“违”四字一齐落下,迟远道喷出一口血气,哀嚎响彻云霄。
裴牧云不禁皱眉。
一来,他确实没想到这个迟远道竟在此事中挟了这么大的私怨,让迟远道重伤不是他的本意,二来,别人看不见,他却能看到迟远道的功德变化,迟远道不止是被法网金字撞成重伤,不知为何,迟远道的民望也大幅跌落,儒修修为最重要的就是民望功德,若迟远道再不小心行事,民望再跌一丁点儿,恐怕连修为都要跌一阶。
于是他冷声提醒:“还望迟大人谨记教训,既为儒修,行事还是多为百姓三思。”
众儒修再看迟远道不上,见此惨景,难免物伤其类。
迟远道缓过痛楚,原本生出了半分悔过之心,但听到天疏阁主的冷声指点,立刻就翻脸气急道:“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介道贼流民,也敢来指点我儒门做事!”
他话音刚落,却是面色惊变!
这迟远道本是结丹后期修为,方才只是重伤,养养就能好,此刻却忽感境界一跌!
众人只见迟远道身上灵力乱闪,要害之中金丹显现,金丹闪烁片刻后竟然砰然碎裂,碎裂金丹化为云雾,从迟远道体内散出,眨眼间,迟远道就从结丹后期跌落回了筑基!
迟远道登时疯魔起来,大喊大叫着拼命用手去抓散开的修为云雾,还企图想将修为收回,但这怎么可能,眼见他状似疯癫,越发难堪起来,他身旁儒门高修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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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再看,以掌为刀将迟远道打昏过去。
天幕下,众人直道活该,竟有观看着水镜投映的儒修愤然:“天疏阁主这下,未免太过狠戾了!”
其他修士真是无法理解,有修士匪夷所思道:“狠戾?你们儒门要人家师兄的命就不狠戾?再说,这是法网判的,又不是天疏阁主判的,说到底也是个咎由自取,你们怎么又赖上人家了?”
那儒修毕竟立场不同,反驳道:“你们说得轻巧!迟大人即使在这件事上有错,有大错,他毕竟也曾是一方能臣,为百姓做了多少事!如今时过境迁,没人记他功劳也就罢了,竟然连功德修为都要夺去!这不是狠戾,是什么?”
有修士打圆场道:“你这儒生真是呆板,又没人说迟大人以往不是个好官,人心会变,这都不懂吗?你看看玄真掌门,他年轻时候可是个暴烈性子,如今老了都圆融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出剑呢。”
却有道修不愿和稀泥,直言道:“他曾是个好官,跟他私心推举那个狗东西害惨了一方百姓,有何矛盾?此一时彼一时,混在一起谈,这不是胡搅蛮缠是什么!还有,什么叫没人记得?以你们儒门高修的德性,我就不信他家乡没有牌坊?没有祠庙?”
那儒修咬牙道:“我儒门高修的牌坊祠庙,不也是为民做事做出来的!你们却只夸那天疏阁主,未免过分了!”
这话就有一直沉默的儒修听不下去了,公正道:“天疏阁一不拿俸禄,二不占田庄,纯粹是代天行职。我们儒门的高修,哪一个不曾是高官厚禄?哪一个不曾是俸田千亩?到如今,也是牌坊祠庙香火鼎盛,亲眷门生皆是凡间大家大族。人家又不是说我儒门一无是处,只是比天疏阁,咱们扪心自问,比得上?何况迟远道此番作为,本就大错特错,如此境况,不以他为戒自警,还要别人夸我们?你还是莫再开口,没得坏了我儒门名声!”
那儒修被自己人骂得难堪,终于闭了嘴。
却见那天幕上,儒门之主一声长叹:“天疏阁主的剑阵,比剑更会杀人。”
天疏阁主冷声道:“他是自食其果。”
儒门之主却道:“你的剑阵损了他的民望功德,与杀他何异?”
天疏阁主冷声道:“他的所作所为损了他的民望功德,这就是自食其果。”
儒门之主反驳道:“他往日作为已遭严惩,若不是你的剑阵,怎会旧事重提?”
天疏阁主却冷声道:“儒主,你们儒门的严惩,我们天疏阁见识得太多,不必提了。”
星归道长深知姬肃卿的嘴皮子功夫,原本还怕乖徒弟吃亏,没想到裴牧云今日为师兄爆了口才,听到乖徒弟讥讽儒门“严惩”,深以为然,大笑出声:“乖徒弟!说得好!”
白首相知
第十八章
儒门之主忽问:“天疏阁主可知,为何我儒门高修各个都有权、杀、谋、私四字?”
裴牧云眸色一深,儒门之主的神色,不像是阴谋败露,反而像是拖延时间。
星归道长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儒门之主自问自答道:“我儒门,为官者众。书生武夫,想为民做事,就要入官场,入了官场,就要与人交道。上有帝王高官,下有同僚百姓。不与人交好,事办不成,太与人交好,事也办不成。那些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自诩清高圣贤的,往往只会空谈,真正做起事来,百无一用。站在干岸上指指点点,何其容易?入了官场泥淖,几度浮沉,还能实心用事,这才是步步维艰。所以,做好官难,做一辈子好官,是难上加难。
“迟远道曾是个好官,到头来,还是栽在了用人上。我儒门高修,各个都曾是能臣名将。官做大了,就不止要会办事,还要会用人、杀人、治人。所以我儒门高修,各个都要争权,各个都要夺命,各个都要谋算,各个都有私心。但归根结底,这些最终都还是为了办事。官场上没有清高圣贤,也无谓谈太多是非,最要紧的就是办事。也因此,若是在官场中丢了本心,忘了是为民谋权,只要办错一件事,便是大厦将倾。
“这些话,天底下凡是真心想为民做事的人,都该明白,若不明白,不如去修佛修道,超然物外去,免得丢了命又害了民。天疏阁主,你师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干净人,他成不了我,我也成不了他。但你不同。天疏阁有眼睛,我儒门也有眼睛。尤其今日经此剑阵,老夫更明白了天疏阁主原来知世甚深,难怪你能创立天疏阁,也难怪,你能启发出那么多改善民生的机械造物,这天下之变,皆是因你而起。你师父真是养了两个好徒弟。”
忽地,一串如同闷雷的落石之声!
不周山摇晃不止,裂了无数裂缝的大缺口,不住有碎石崩裂滚下,正是落石之声的来源!
不出三刻,天柱必断!
星归道长猛地两眼大睁,像是明白了什么。
裴牧云也明白了,儒门之主拖延时间等待的,正是此刻。恐怕先前的锁龙大阵,都只是设计好的一出戏。
儒门之主轻笑一声:“今日天柱一断,天下修士的修真之途全被斩断,凡间新兴的机械新业全都落空。老夫不说什么堂皇话,只谈实情,天柱一断,灵气一绝,使用机械农耕的地主会立刻放弃机械,多出来的人力难及的农活,只会死逼农夫去干完。机械新业雇佣的百姓,更是会被立时抛弃。还有那些利用灵力机械耕田、办起小作坊的小康之家,一夜之间返贫不说,卖儿卖女的惨景恐怕也就在数月之间。这些无田百姓,不说有几十万,就只算个十几万,其中多半会落为流民。
“更不要说天下断了修真途的低阶修士,何止数万,这些无田无籍的高武之人,若成流民,凡间官府差兵如何敢去治理,最怕是落得为匪为盗,以劫掠百姓为生。天下这些流民加起来,不论是二十万,三十万,在我儒门和朝廷眼里是个数字,若将来处置得当,还会成为政绩,但在你们三位玄真剑修眼里,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天疏阁主,天下之变局,是因你而起。而给天柱最后一击的,是你师兄。你是知晓人性的,就算天下人都知晓真相,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你师父那样维护你师兄,天下所有被牵连的百姓修士,不是每个人都能不迁怒白龙打裂天柱的那一甩尾。若你师兄确实如你所说的那般英雄仁义,等他醒来,天柱已断,害苦了数十万百姓,你说,他解春风的良心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坎?到时候,就算他满心愧疚成了心魔,只怕,也是无事无补。”
忍耐到此已是极限,星归道长一声痛喝,将怀中大徒弟推向小徒弟,利剑出鞘,跃空抓剑向儒门之主斩去,儒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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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竟有准备,象牙笏板架住剑锋,霎那撞得星火四溅。
下死力相抗,一时僵持,星归道长借力撤锋,返身又是一剑,却又被象牙笏板格住。他二人相识太久,招式太熟,若是平常比试,必是星归道长轻松获胜,可此时此刻,星归道长满腔悲愤,一时竟未破局。
星归道长气得发抖,怒喝:“歹毒小人!你的算计是在此刻!”
他早该想到,若儒门真想不知不觉把白龙弄死补天柱,不可能会明着派人去玄真观请人,不可能会犯锁龙大阵有缺的错误。所有的一切,从最初的托孤就是算计,而最终的目的,是造出不得不补天柱的困局,然后以民相逼。
而刚才儒门之主一番话,明面上是称赞,实际上是整出计谋收尾的索命刀。这刀口朝向的不止是解春风,还有裴牧云。
儒门之主却平静道:“老夫几百年前就告诉过你,我儒门杀人,不用刀剑,只用计谋。你徒弟刚才说得很对,老夫是对解春风一无所知,可对你望星归,老夫却是了如指掌。不然,老夫怎会把白龙交给你养?这出计谋,对寻常修士根本无用,因为他们不是心怀天下的玄真剑修。星归,你该高兴,你养出了两个英雄仁义的好孩子,一个今日补了天柱,还能留下一个养老送终。”
目眦欲裂,怒吼如虎,星归道长剑势刚猛,急急变招砍去。白首相知犹按剑,二人对决如有风雷之势,令万物一滞。
儒门紫息如泼墨淋漓,玄真剑气如劲风呼啸,星归道长深橙色的修为灵力与儒门之主深紫色的修为灵力在剑板对击时四下飞溅,如同星火碎雷,星归道长悲极怒极,激起万夫莫敌之势,将儒门之主打得连连败退,儒门之主终是变招不及,被一剑砍入肩骨。
右肩血流如注,儒门之主却仿若未觉,只问:“牧云、春风,都是叱咤风云的英雄翘楚,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星归,这两个好孩子,你选哪一个?”
一轮红日
第十九章
又是一阵碎石崩裂,声同闷雷。
裴牧云望着震晃欲断的不周山,眼前画面如走马灯闪过:
是前世那辆疾驰冲向人群的汽车。是推开自己的外公被汽车撞飞,重重跌落。是外公走后,外婆日渐消瘦的身影。是外婆走后,孤身看守灵堂时的满心愧疚。是伴随愧疚独活的两年。是挡在陌生孩子身前,看着歹徒一刀刀砍向自己时,内心隐秘的解脱。
他本不该活着。
救了他,陪他振作起来的,是师父和师兄。师父师兄救了他一条命,还给了他一个家。
他根本不愿成仙,为了不突破境界,他退隐十年,日日散逸修为,只为与师父师兄相伴,只为和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
濒死穿越,是他捡来的一场美梦。
或许他早该明白,一切皆有尽时。
如今他重披法网,功德更高,根本难以压制,而就算依然每日散逸修为,也拖不了太久。对他来说,得道成仙只意味着离开师父师兄,补天柱一样意味着离开师父师兄,无太大分别。那不如就补了天柱,这样,至少师父还有师兄陪伴。
裴牧云低头看向怀中师兄。
只一眼,就教他心忽地一空,神魂剧痛。
师兄素来是俊朗潇洒、如沐春风,这般重伤昏迷的模样,实在不适合,不应当。
不与小人纠缠,星归道长以修为烧干净剑身,收剑入鞘,谁知回身一看,对徒弟知根知底的星归道长立刻心知不妙。
裴牧云忽觉脚下一轻,原来是师父用修为化出一片洁白灵云,带上二人腾云而起,离那帮儒修远远的,悬停半空。
“牧云啊,”星归道长慢慢把乖徒弟紧抓到指节发白的大徒弟接过来,边家常似的问,“先前答应师父的,有什么心事要跟师父说。你想什么呢?”
裴牧云慢慢放开师兄,望向师父,心底也是万分不舍,张了张口,却只说出:“当年,是师父师兄救了我。”
星归道长气苦:“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还命!”
“牧云知道。师父待我如子,师兄待我如手足,玄真观,是家。在这世上,除了这个家,牧云别无牵挂。”裴牧云敛了目,向师父冷声述说,“师父,牧云每日散逸修为,就是为了留在家中与师父师兄相伴,如今重披法网,距得道成仙仅一步之遥……师父,你知我志不在此,与其成仙,不如补天柱,让儒门宵小再不能迫害师父师兄,也不给他们诋毁玄真清誉的可趁之机。”
他话音未落,再一阵碎石崩裂,比前番数次都厉害,响落轰隆。
裴牧云循声望去,目光竟是一坚。
星归道长心内是五味杂陈,不免为徒骄傲,却也是又好气又心酸。从没听过修士距成仙一步之遥,竟不愿成仙,还日日散逸修为!痴儿!但裴牧云话语中一片拳拳丹心,却是让星归道长胸中郁气尽散,只剩一派豁然。
他望星归养出这么好的徒弟,此生无憾。
他的徒弟,无论哪个,今日都不能被儒门坑害,无辜折在不周山。
然而裴牧云这番话,听在在场法士儒修、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修士耳中,却比落石声更似惊天巨雷!天疏阁主竟距得道成仙只一步之遥,而他竟不愿成仙到了每日散逸修为的地步!众人听得是目瞪口呆。怎会有不疯不傻的修士如此逆天而行?!
再听裴牧云说宁愿补天柱,众人都已不知该作何反应,不少百姓难过地问身旁修士,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修士们也无话可答,今日有幸得观天幕,才知天疏阁主比传闻中更为惊才绝艳,眼睁睁看他被儒门逼得决意赴死,修士们心底怎会好过,他们身为路人都是如此,真不知星归道长要多么伤心。
果然,星归道长气得指着徒弟教训。
“你啊!师父告诉过你,我玄真剑修,当奋发进取,不可抱残守缺!然则,时移势易,何为进取,何为守缺,你要好好想明白!牧云、春风,教出你们两个徒弟,连龙都养了,老道逍遥千年,平生再无憾事,但你还年轻!你!”星归道长越说越气,气到手抖,动作大起来,一时不察竟将春风剑侠失手摔落,当即大惊失色,“牧云!快!”
见师兄如断线风筝般坠下半空,裴牧云一惊,立刻飞身去接!
等他抱住师兄,发现师兄身上竟有师父佩剑与一只灵力金鱼,忽觉不妙!
“师父———!”
裴牧云还想飞身追上,星归道长却已盘坐于天柱缺口之中,将修为灵力悉数逼出体外,深橙暖光照彻方圆十里,像是一轮红日。
天柱缺口处浓密的修为灵力让半步剑仙都无法靠近。
“我玄真师徒,无愧天地,若今日白龙遭陷有罪,望星归在此,以身,偿还!”
浑厚传音过后,再闻一声厉喝,星归道长逼出的深橙修为灵力在空中一滞,下一瞬,猛地悉数集中向内,袭向己身!
天柱缺口之中盘坐的身影,弹指之间被轰成星尘,如血泥般填入缺口裂开的无数裂缝,半数裂缝即刻补全,不周山霎时静立,不再摇晃,也无碎石滚落。
这一局,是算计在他身上,就让他以身破局,变出一线生机。
裴牧云抱着解春风跌入缺口,扑向师父,却只见师父神魂残影!
深橙残影亲切一如往昔,对他笑了笑。
“牧云,乖,带师兄回家。”
语罢,残影亦散为星尘,填入天柱裂缝。
有人惊呼,有人哀吼,裴牧云什么都听不见,颤抖的手向前伸去,想留住师父,却只抓住一点星尘,那点星尘穿透他的手掌,飞入裂缝,再无迹可寻。
啊———啊————————
“阁主!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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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贰法士本不忍打扰,但见阁主眼望虚空、浑身发抖,定是悲伤至极,被法网施以常人难忍的剧痛,只得上前规劝:“阁主!星归道长给你留了话,你要听啊。”
裴牧云一震,低头看向师兄怀里的灵力金鱼。
师父的修为灵力是深橙色,师父做的灵力金鱼,就像是家里等夜的晚灯。
师父不在了。
只剩下这金鱼灯。
灵力金鱼徐徐飞起,张口吐出人言:
牧云、春风,师父有两道遗命,一是前往东莱,为师父立衣冠冢;二是替师父参加神宫集会。再往后,你们师兄弟互相照拂,一切决定,若有一人不赞成,便绝不可为。牧云,春风,师父把家交给你们了,乖乖听话,啊?
眼看灵力金鱼道完遗命也要碎散,裴牧云用灵力将其裹住,如同装有金鱼的深青水球,仍旧放入师兄怀中。
他深深凝望师父神魂消散之处,忽地一道剑气挥出,袭向天外,不让那宵小靠近师父葬身之处。
复又凝望片刻,裴牧云终于沉步向前,重重跪地叩首:“徒儿遵命。”
六叩首,三下是为自己,三下是代师兄。
然后起身,小心将师兄抱起。
“师兄,”裴牧云咬着牙道,“我们回家。”
众人只见天疏阁主抱着春风剑侠踏云而落,气势如寒山暴雪,叫人不敢直视。
离贰法士紧步赶来,将一卷水镜卷轴放入春风剑侠怀中:“阁主……等剑侠醒来,看了就明白了。”
见阁主没有拒绝,离贰法士内心稍作安慰,今日悲剧,若要阁主亲口向剑侠诉说,何其残忍。
裴牧云抱着师兄向儒门走去。
他前额刚才叩首时已破,此时鲜血浸染,加上怀中伤痕累累的解春风,如索命厉魂一般,众多儒修竟被吓得步步后退。
众人都以为天疏阁主是要寻仇,却听他冷声问:“各位可知,你们儒门、凡间的帝王将相,是什么?”
什么?
不等儒门反应,天疏阁主像是先前儒门之主一般自问自答,嚼雪含冰一般道:“是欺压百姓的窃贼。农夫织工每日辛勤劳作,成果却被你们偷走。尔等儒门高修,帝王将相,地主豪族,都是以一己贪欲占万人生机的强盗。百姓不需要你们所谓的治,所谓的为民,所谓的悲悯。百姓需要的是生产工具,和打碎奴鞭的自由。”
“请各位谨记,我裴牧云与各位不共戴天。”
“还有。儒门之主,你要记得今日。”裴牧云深青双眸紧盯姬肃卿,“记得今日,我师父被你逼死。记得今日,你唤醒了红色的幽灵。”
他错了。
他早该听师父的,玄真剑修,自当奋发进取。
既然蒸朋革命将至,那么,就让他留下钢铁洪流的星星之火。
以告师父在天之灵。
皆是泥人
第二十章
天幕上,星归道长以己身填补天柱裂缝,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纷纷跪倒。再看天疏阁主伤心至极,感染了不少人哀哭低泣,念其师徒情深。
但天疏阁主接下来的话,恰似一声惊雷,将所有人震在原地。
“各位可知,你们儒门、凡间的帝王将相,是什么?”
“是欺压百姓的窃贼。农夫织工每日辛勤劳作,成果却被你们偷走。尔等儒门高修,帝王将相,地主豪族,都是以一己贪欲占万人生机的强盗。百姓不需要你们所谓的治,所谓的为民,所谓的悲悯。百姓需要的是生产工具,和打碎奴鞭的自由。”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皆是愕然惊魂!
荆楚天疏阁外,原本对着天幕奋笔疾驰的闻人去病被此语惊得一笔落错,在纸簿上按下一道浓黑墨痕,他大睁着眼睛望着天幕,手中之笔都抖了起来,心中一时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骇。
远至京城,天幕异象自然引起了宫中注意,开始不久就派了修士去天幕下观看,修士以灵力信笺记述,灵力信笺飞到宫中,再由太监向满殿文武和圣上转述。太监收到最新的灵力信笺,尖声宣读,读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念了什么,登时吓白了脸。满殿文武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般哄闹起来,哗众取宠、污蔑君上、惑民妖言等等批语不绝于耳,高坐王位的明樑帝更是一声怒吼:“反了!!反贼!!!!快、快!!!快把这个反贼给朕抓起来!!!!”
有大臣跪地劝道:“圣上,虽那天疏阁主妖言惑众,可他师父刚补了天柱,此时抓他,我等凡夫,能不能抓住半步剑仙还两说,真抓住了,一来必生民怨,二来,能拿他怎么办?他师兄可是真龙啊!”
明樑帝听到最后一句变了脸色,阴沉问:“朕问你,谁是真龙?”
那大臣自知失言,磕头如捣蒜:“臣失言,圣上才是真龙天子!圣上恕罪!”
“拖出去!给朕打!”
冷笑看那哀求的大臣被太监们拖出去,明樑帝看向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反贼在外面妖言惑众,你们这些废物,拿着朕的俸禄,连反贼都办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一片请罪磕头声中,明樑帝又看向站在殿侧的天竺僧们:“还有你们!你们不也是修士?西天佛修们,朕可是赏了你们无数良田珠宝!怎么?你们也拿那反贼没有办法?!”
天竺僧们面色不愉,领头者还是勉强躬身行礼道:“圣上息怒,我等定尽心为圣上铲除反贼。请容我等做些准备,明日,便去会他一会。”
明樑帝讥讽道:“平日牛皮吹得大,什么东土无敌手,今日要用你们,就变成要容你等做些准备了?好,好,朕就让你们做些准备,但明日,你们最好可是不要夹着尾巴回来!”
天竺僧敢怒不敢言,只得低头念佛。
明樑帝眼神又扫向满朝文武,满朝文武顿时就集思广益起来,有说:“不如将观看天幕的百姓全都抓起来!”
有反驳:“那么多百姓,哪有许多牢房关,关了还得喂,就算喂糠,这糠从哪里出?”。
有说:“那就挑着抓几个,杀几个,以儆效尤!”
有反驳:“胡说八道,眼下还没闹事,又没个好由头,平白杀了,你是怕百姓不反不成?”
有插嘴:“若是鼓动闹事,再抓几个杀了,这账,不就自然而然就记在天疏阁主身上?”
七嘴八舌,你来我往,官术乱斗,好不热闹。
最终是得出计策:“圣上,不如以修治修,此事是儒门惹出的,天疏阁主已将儒门之主视作不共戴天之仇,咱们何不坐山观虎斗?您写封斥责送去儒门,要他们了结那反贼,难道儒门还敢不听?”
明樑帝被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允了:“便以此计行事!不过,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是躲事!”
下面磕头不绝:“臣等不敢。”
明樑帝冷笑一声,忽道:“还有,即可下旨,从今日起,禁办神宫集会!”
满朝文武心头剧震,神宫集会已举办数千年,是四海九州交流学识的盛会,万分重要。历朝历代,即使在战火中,也从未停办,明樑帝若要禁办此会,便是千古第一人,这可不是好名声,轻则民心丧尽,重则遗臭万年。
明樑帝选择这时候下旨禁办,他的目的,一部分肯定是为报复玄真,故意让星归道长的遗命无法实现,但更深层次的,恐怕是趁机进一步收紧口袋,神宫集会是机术师交流进步的重要场合,更是医农机药等诸多要术的交流之地……这个决定,远不止是一石二鸟。
任何心存良知的官员,任何还自诩是读书人的官员,这一刻,都该站出来,为天下人据理力争。
然而,明樑帝的敲打之术登峰造极,在场官员也都明白过来,此刻站出去反对的人必死无疑,明樑帝喊打喊骂铺垫到现在,刀刃露白,赌的就是他们不敢以命相争。
而他们真的不敢以命相争。
满朝文武,面对这道贻害无穷的旨意,竟都乖顺如羊,沉默以对。
明樑帝越发志得意满,满目讥诮。
他两眼扫到坐于侧位的长公主身上,阴声问:“我儿如何看?”
长公主指甲绞进掌心,木着脸对明樑帝一跪:“父王如何看,儿臣就如何看。”
明樑帝无可无不可,他权术得逞,便再不耐烦,自顾自甩袖离开,回后宫去了。
而不周山下,天疏阁众法士听闻阁主言论,不仅没有丝毫震惊,反而像是早就听过一般,满目皆是认可。
那九位总领法士更是互相对视,眼神中,甚至有时机终于到来的兴奋!
众儒修却是愕然惊呆,直到裴牧云抱着解春风踏云而去,都还惶然呆立,秦无霜皱眉提醒:“主上。”
儒门之主眼望着天柱缺口,他刚才被裴牧云剑气所伤,不该再动修为,但此刻也只得提气扬声,无事人般威严一叹:“呵,小子无知,倒是会蛊惑民心,说出这些不切实际的空谈妄想,若流传出去,恐怕要贻害万、”
他话没说完,就被孔雀佛子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被巴掌声惊醒,发现是孔雀佛子打了儒门之主,纷纷叫起好来,还有人喊再来一个。
天幕上,孔雀佛子是真想再来一个,却被反应过来的儒门之主抓紧了手腕。
儒门之主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居然也不尴尬,对愤怒的孔雀佛子平静问:“释迦陵,人没了,你打我有什么用?”
孔雀佛子倒像是豁出去了,他一声冷笑,被儒门之主抓住的那只手腕佯作挣扎,反手又是狠狠一巴掌。
观看着水镜投映的百姓与修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人有两只手,一只被抓住了,还有一只,有些人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想到与世无争的孔雀佛子竟被逼到动手打人,又是一叹。
儒门之主恼羞成怒:“你!”
孔雀佛子理都不理,化为一只庞大的绿孔雀,振翅带起的劲风就将众儒修扫得人仰马翻,展翅入空,绕着天柱缺口哀哀翱翔。
信佛的百姓纷纷叩首,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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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禁感叹孔雀之美。
绿孔雀是中土原生原长的孔雀,别名龙鸟。冠羽呈镰刀形,中央辉蓝,羽缘翠绿。后颈、上背和胸部羽毛是金铜色,羽基暗紫蓝。美丽的羽毛长短相次,五色相绕,色泽随光线万千变幻,羽扇耀眼,如带千钱。
绕飞三匝,绿孔雀飞入云中,向东南飞去,在阳光照耀下,真如神鸟一般。
多留无益,儒门之主甩袖下令:“回门。”
离贰法士此时才上前,冷声道:“天疏阁新规,凡遇要事大事,需用水镜卷轴记录、转映。诸位一言一行,皆被记录。今日儒门逼死星归道长一事,我阁必有公断,不日将贴榜昭告天下。”
众儒修此时都还不知道水镜卷轴是什么,而且心底都是恼怒困惑,满腔闷气无处可发,因此都对这法士视若无睹,只伴随着主上驾云而起,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众法士目送儒门远去,竟是不恼不怒,眼中有奇异的神采。
离贰法士:“收起卷轴,回阁议事。”
众法士:“是。”
天幕消失了。
百姓们深知天疏阁主言论必惹朝廷震怒,因此不敢多做停留,他们三五成群地散开,但有不少人往书画铺子去,点名要闻人去病写的天疏阁主故事。更有不少机术师开始研究水镜卷轴。一些儒修往儒门去,一些儒修匆忙回到修地沉思。其他修士,有的继续避世归隐,有的赶紧飞回门派报告,还有的,走到了当地天疏阁门口。
闻人去病不耻主上之谋,满心困闷,本想回儒门质问个明白,但刚飞上半空,却又落下,咬牙叹息。
最终,他停留在荆楚天疏阁门口,坐在灵画上奋笔疾书,所写的,是今日之事,所画的,是今日之景。
直到离贰法士飞回荆楚天疏阁,闻人去病仍在奋笔,还有些修士在门口站着。
离贰法士驻足片刻,他们不说话,离贰法士也不强求,越过他们就要入内。
“天疏阁主的惊天之论,你们都不惊讶,”闻人去病忽然低声问,“你们都听过,是不是?他,他可是真的那么想?”
“是,”离贰法士想了想,冷声强调,“我们都那么想。”
闻人去病与那些修士皆是一怔,离贰法士已踏入阁中。
九座天疏阁都关起门来议事,但是,站在天疏阁门口的修士们都没有离开。
这一日,风起云涌,惊雷震了九州。
*
九天之上。
女娲创世大神闭着眼睛,横卧在无尽无穷的深青天幕中,长发蜿蜒,蛇尾旖旎。
一只獬豸神兽猫猫祟祟地跑来,鼻尖小心顶着一颗深橙色的魂珠,还想偷偷塞进女娲大神手心里。
“你们,真是偏爱那小家伙,”女娲创世大神收了那魂珠,戳着獬豸神兽的大脑袋教训,又对着魂珠叹气,“可我不能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不周山之战后,女娲创世大神深知上古众神过于强大,动辄危害她的子民,因此她强令上古众神离开,不可再让神力下凡。
却在此时,她忽然感应到那方九州命数起了变化,不禁微笑:“甚好。那么或许……”
女蜗创世大神轻摆蛇尾,将那颗深橙魂珠置于一盏魂灯内。
“你就暂且在此罢。”
语罢,她回卧天幕,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睡梦中,她梦见她的泥人们最初的模样。
他们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有三六九等,没有高低贵贱。
他们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
剑气白龙
第二十一章
天色[谷欠]晚,落霞滟紫鎏金。
护观灵阵亮着灵光,如琉璃罩般笼住整个玄真观,将玄真观与世隔绝,不见外客。
后院中,记录了不周山下经过的水镜卷轴还悬在半空。
哭了几次的老猴不忍再看,躲回了屋内独自伤心,老猴跟随星归道长数百年,早已是彼此的兄弟家人一般,忽然没了一个,自然是悲伤至极。
猫们也像是看懂了,平日霸占着后院玩耍跑闹,今日都各自躲起来,一只也瞧不见。
人参太小,刚开始看不明白,一个劲儿地伸出参须,还想跟水镜卷轴里的星归道长撒娇,看到星归道长以修为自戕,它急得掰下自己一截参须,想塞到星归道长嘴里去给他治伤,第一遍看到最后,没了星归道长身影,它慌忙用参须去摸水镜画面,像是想把星归道长找出来。但等水镜卷轴循环了三四遍,它终究是明白了,迈着参须腿跑向裴牧云,抱着裴牧云膝盖发抖,头顶绿叶红果都颤得厉害。
裴牧云咬紧牙关,用指腹揉了揉它的脑袋,却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哄它。
回家时,他抱着师兄踏云落入后院,茫然顺着溪道走了两步,迎上猴叔的问候,忽然就再也支撑不住,跌坐于地,除了展开水镜卷轴,就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师兄体内输送修为。
什么半步剑仙,如此无能为力。若他快一步补上天柱,怎会连累师父。
想到师兄醒来必会自责,他心底更是难过,被法网威慑痛得眼前一黑。
那人参却用参须抓着他的外袍往上爬,爬到他怀里师兄的胸膛上,用参须举起它自己掰断的那截参须,对着他挥了挥,然后指向师兄。
碧眸刹那间又起了雾。
解春风浑身都是儒修法器下死手的重外伤,更有锁龙大阵的侵害,一截参须,就像用泥丸去堵决口的河堤,哪有多大用处,然而,这人参才成精数月,能有这份心地,都是师父如养孩子一般耐心哄养教导,又怎么不让人伤怀。
“你乖。”
裴牧云接过那截参须,以灵力化水,渡入师兄口中。
看着裴牧云喂了参须,人参像是了了一桩大事,迈着参须往前走两步,靠着裴牧云在解春风胸口坐下,像是要陪裴牧云一起等解春风醒来。
裴牧云抱紧怀里的人,继续输送修为,继续凝望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
无论法网如何威慑,他都无法移开视线。
*
解春风醒来时,已是星夜当空。
他发觉自己竟然在家。
而且,还被睡着的师弟抱在怀中不断输送修为,连睡着了都没有停。恐怕师弟都不是睡着了,是输送了太多修为,疲累过度。
然后他才发觉自己浑身伤痛,但同时,神魂更为清朗,仿佛拨开云雾见了碧空。
更不知为何,水镜联络时看到过的那支人参正坐在自己胸口,见他醒来,舞着参须就要去推裴牧云。
解春风赶紧抓住它,对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人参被抓,原本还不大高兴地舞着参须,从接触中直觉感受到上位神兽的威压,瞬间怂起来,参须抱住解春风的手,乖乖不动。
解春风只以为它懂事,对它笑笑,将它轻轻放到草地上,然后缓缓起身,动作又慢又小心,不顾伤痛,反过来,将疲累睡去的裴牧云揽入怀中。
被动改变姿势,裴牧云不安皱眉,似是要警惕醒来,解春风早有经验,浪费己身修为灵力,化出萤火虫般的点点灵光,萦绕两人飞舞。
裴牧云感受到熟悉灵力,眉头舒展开来,低声呓语:“师父……师兄、”
解春风低声哄:“嗯。师兄在。”
注视着师弟重新睡去,解春风才稍稍安心。
此时才注意,已经不知化出多少次的莹白灵光,此这次竟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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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改变,莹白混了深金,他的修为灵力是莹白色,那深金是从何而来?
他望着点点灵光中的深金色泽,忽然头痛欲裂,被众儒修偷袭、围攻的画面惊现眼前!
愕然抬头,解春风的视线,恰好对上了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
“师……父……”
*
原来如此。
心剑随念而动,自行脱鞘,飞入解春风手中。
他根本不是将门遗孤,而是白龙。
年少时,他为全家只剩自己独活而深深愧疚,今日才知,那份愧疚是建立在谎言之上,而他的真实身份,真正害死了师父。
儒门!
解春风右掌覆盖灵力,捂紧裴牧云左耳,并将裴牧云右耳温柔压在心口。
左手将剑轻轻一抛,心剑便飞上半空,他单手捻起剑诀御剑,半空中,心剑莹白灵光大盛,破空穿入云霄!
莹白剑气纵横夜空,挥洒四野,伴随响彻天地的一声龙吟,竟化作一条莹白色的飞龙!
白龙真正醒来,天地间飞禽走兽、游鱼小虫,凡是非人万物,无论何种何类,此刻皆伏地垂首,迎接神龙重归九州。
“去!”
剑气白龙又是一声龙吟,听命而去,瞬息间便斩到儒门!
巨大的剑气白龙呼啸而至,一击斩穿儒门,刹那间,雕梁画栋的儒门宫殿群,楼塌阁陷,墙倒亭塌。大半建筑被一击损毁,儒修们呼散奔逃。
解春风收剑入鞘,闭上金眸。
夜空中闪电忽现,巨雷一响,大雨倾盆,竟是九州同悲。
他用灵力为怀中人遮住风雨,却任大雨浇落己身。
雨水顺着他的脸滚落,若他及时醒来、若他……
裴牧云睁开眼,望见夜空漫天风雨,和风雨中的师兄。
他立刻伸出手去,擦拭师兄的脸庞。
“师兄,别哭。”
师兄好看
第二十二章
裴牧云一动,就破了解春风为他遮挡风雨的灵力屏障。
眼见雨水落到师弟身上,解春风将满腔悲愤都按下,凝神敛意,霎那间云散雨歇。
同时轻轻握住师弟的手,运起修为灵力,将师弟道袍上的些许雨水湿气悉数蒸化洁净,然后才依样处理湿透的自己,避免让怀里的师弟靠着湿衣不舒服。
“好。”解春风低声哄,“师兄不哭,你放心休息。”
裴牧云依然疲累,却摇了摇头:“我醒了。”
他是躺在师兄怀里,此刻云散雨歇,一眼望去,就是星空无限,四周是后院宁静夜色,除了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都与昨晚一模一样。师父昨晚还在,他等了师兄一晚,今晚师兄回家了,可他们再怎么等,也等不回师父了,不禁悲声道:“师兄,师父他、”
解春风将怀中颤抖的人抱紧,不让他继续说,打断道:“师父豁然乐天,不会愿意看到你我哀思过度,莫让师父担忧。”
裴牧云心知师兄说得对,但有了师兄安慰,不需一人独撑,反而无法抑制满腔悲戚,法网威慑也就更严厉。
退隐之前,裴牧云瞒着师父师兄,绝口不提身承法网的代价,解春风和师父虽有猜测,一直操心担忧着,却毕竟没有实证。
此刻,解春风已看完水镜卷轴,知晓怀中师弟颤抖是忍耐剧痛,怎会不急,温柔哄道:“变个猫吧,好不好?”
解春风一直学不会变身术,今日化龙才知缘由。裴牧云学得快,师父当时还告诫过,修士变身后多少会受兽身影响,虽神智清晰,情感却似隔着一层屏障,因此此术不可长久使用,若是长年累月维持兽身,修士心智都可能被兽身同化,修真界一直流传着维持变身术数十年的修士最后忘记自己是人的吓人传说。
但也因此,裴牧云变成猫,情感就不会那样激烈,法网惩罚也就随之降低,解春风先前不明白那么骄傲的师弟怎么愿意变猫被自己哄着,看完水镜卷轴,一想也就明白了,知道有这么个方法缓解师弟痛楚,他心底才有稍许安慰。
裴牧云却又倔强摇头:“不。师兄也难过。我陪着师兄。”
解春风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把人再抱紧些,哄道:“那就陪着师兄,你闭上眼安心休息,别让师兄担心。师兄就在这,哪儿也不去。”
裴牧云迟疑片刻,应了一声嗯。
劝得怀中师弟乖乖闭目休息,解春风自己却又凝望着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深金龙眸哀极痛极。
星夜当空,山风徐来,流水潺潺,蛐蝉鸣响,竹林沙沙摇曳,绿芽破土微声。
如此夏夜宁静美景。
水镜卷轴中的画面,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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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霜刀雪剑、万剐千刀。
*
晨光熹微时,裴牧云醒来,睁眼便是一惊。
“师兄!”
想着沉溺悲情对师弟心绪无益,解春风弹指射出一道灵力,悬在半空的水镜卷轴即刻自行卷起,才低头问:“怎么了?”
裴牧云却只盯着他说不出口,碧眸还又难过起来,解春风不明所以,赶紧挥手凝水成镜,抬眼一看,才发觉自己一双眼睛竟成了深金色。
于是笑道:“以往单你一双绿眼儿,师兄这回陪你换了色。”
裴牧云都不知该怎么说他,又急又气,伸手去拍解春风脑袋。
解春风这才发觉,满头青丝,竟是一夜白头。
连眉色,都如白雪一般。
解春风心知约是昨夜哀思过重,想了想,却感叹道:“幸亏是白龙,若是金龙,岂不是满头黄毛?那多难看。”
裴牧云哪里不知师兄是在哄自己,咬咬牙,闭上眼不看人。
解春风有心哄他:“师兄不好看了?”
裴牧云声似寒霜,却还是实话实说:“好看。”
解春风又哄:“那怎么闭眼睛不看?”
裴牧云瞪开眼睛:“看。”
这倒把解春风惹笑了,低下头去,与师弟额头相抵,温柔道:“别担心,师兄没事。”
吾道不孤
第二十三章
气氛一时温宁。
裴牧云忽然发现人参坐在一旁,拿两条参须捧着脸,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看,也不知盯了多久。
才惊觉一直被师兄抱着,裴牧云灵敏地坐到一边。
解春风对人参如沐春风地笑了笑。
裴牧云将灵力金鱼放出,给师兄听师父遗命:牧云、春风,师父有两道遗命,一是前往东莱,为师父立衣冠冢;二是替师父参加神宫集会。再往后,你们师兄弟互相照拂,一切决定,若有一人不赞成,便绝不可为。牧云,春风,师父把家交给你们了,乖乖听话,啊?
语罢,深橙色的灵力金鱼散为点点光尘,飘远消逝,融入晨曦。
师兄弟不免又是伤怀。
解春风轻声道:“师父何曾在意过什么衣冠冢?这道遗命,是给我们找个事做,不让我们待在观里睹物伤情,让我们出门走走。”
裴牧云亦是明了:“师父苦心。”
解春风看向他:“倒是那神宫集会,师父的天柱支架草稿,牧云,你打算怎么做?”
“天疏阁救了不少机术师。我会安排。只要天柱不断,依图建造不难,只怕没有时间。只是,”裴牧云早有准备,冷声道出,却是话锋一转,“在那之前,就算天柱断了,你也不许去补。”
解春风为难道:“牧云,我是白……”
裴牧云冷硬地打断他:“你是解春风。是星归道长的徒弟,是我裴牧云的师兄。我说了不赞同,你要违抗师父遗命?”
难得见裴牧云在家摆出天疏阁主的模样,解春风又是窝心又是心疼,摇头笑道:“自是不敢。只是牧云,虽儒门阴险,天柱断裂影响百姓民生却是实情,师父牺牲了自己,我不能……”
裴牧云又是冷硬打断:“要么你我都不去,要么你去了,我即刻跟来。到时见了师父,你跟师父解释。”
解春风顿时惊怒交加:“胡闹!”
裴牧云半点都不怕,直视师兄,一张脸冷似冰霜。
对视片刻,到底是解春风败下阵来,难得气得头痛:“谁惯的这脾气!”
“你和师父。”裴牧云冷冰冰地实话实说。
真是养了只猫,解春风好气又好笑。
知道此事多谈无用,解春风暂罢前言,说起正事来:“我倒想问你,那卷轴中,你最后与儒门之主说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听师兄说起水镜卷轴,裴牧云下意识去看,才发现悬在半空的卷轴已卷起,想必是师兄收起来了。
裴牧云想了想,却问:“师兄记不记得,我曾说过的,我那个奇怪的家乡?”
“自然记得。”
师弟的话,解春风都记得清楚,何况是那般奇幻的描述,裴牧云只简短提了几次,他和师父都颇为着迷。
裴牧云犹疑片刻,又问:“若我说,我的家乡是与此地全然不同的异世。而我对此方世界的认识,全是从一本史书中得知。师兄可会觉得我是疯了?”
“我和师父都是如此猜测,”解春风毫不惊讶,反而笑道,“怎么这时说起这个?”
裴牧云一愣:“你们?”
解春风笑笑:“牧云,我和师父又不笨。”
也是。他是从天而降,又短发异服,怎会不让人觉得蹊跷?何况此后三人朝夕相对,他浑身古怪,必然早被师父师兄看在眼中。
裴牧云垂眸:“这般古怪,为何不问我?”
“你不愿多提,必是有伤心事,我们怎会多问?”解春风笑得温柔,理所当然地用裴牧云自己的话劝道,“何况,不论从何方异世而来,你都是裴牧云,是星归道长的徒弟,是我解春风的师弟。”
裴牧云寒目微湿,咬了咬牙,凝神敛意,才接着前言往下道:“师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我生活过的世界。”
解春风温柔道:“不知是何神机将你带来这里,若有机会再造,师兄真想陪你回去看看。”
“若有办法,我也想带师兄师父回去。”裴牧云看着师兄,解春风是裴牧云在这个世上遇到的所有人中,最有觉悟的一个,甚至比师父更接地气,解春风深知百姓疾苦,是在走南闯北行侠仗义的过程中自行体悟出的,在裴牧云出现之前,他的想法就已是不同寻常。
师兄是个超越己身时代的人。
假如不是穿书而来,是出身于这个世界,裴牧云不敢断言自己也能像师兄那样觉悟。
因为有师兄这个明证,裴牧云才会创立天疏阁,去寻找更多真正为民的修士。
裴牧云忆起往昔,解春风却在思索师弟的惊天之论,筹划道:“合你我二人之力,推翻明樑帝和儒门也不过是一日之间……”
等等!
裴牧云即刻叫停快进,冷声道:“胡闹。你我或许能推翻旧朝,却无法以二人充当九州驻军。何况,你我不能代替万民觉醒、代替万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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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这般急功近利,等你我不再,必遭反扑,于民何益!”
“此话有理。”
解春风点头受教,却还是有不同看法:“但你的天疏阁法士们,不就是预备之军?他们各个与你想法一致,而且干什么的都有,什么都会。尤其是遭到打压迫害的机术师、妖修、进步修士平民等,这些能人异士都被天疏阁所救,大多都加入了天疏阁。
“外人不知,你我都知道,连当世大儒镜清先生都在天疏阁中,他可是想推翻儒门很久了。加上水镜卷轴这个创造,天柱之事,你的法士们不会放任儒门污蔑你,今日必会公布卷轴,我敢说,将有更多人因此加入天疏阁。假以时日,别说预备之军,天疏阁可取朝廷而代之。
“况且,长公主的造反之心,对你我来说不是秘密。天疏阁要推翻封建王权,还得看朝廷乱局发展。而儒门,我们是有血债要他们偿的。无论借力,还是直接杀上门去,儒门必得先灭!”
裴牧云被师兄的笃定之言说得一愣。
创立天疏阁时,他确实就是抱着传播火种的心思,但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在深灰之下藏起余烬微光,等待千百年后,百姓修士中的觉醒者将它拾起,燃起一点照夜烛光。直到不周山下那时那刻,他蓦然回首,才发现身后竟已有烛光千点,长夜不再漆黑。
解春风所说的这些,正是裴牧云的所思所想。
但或许是他生性太过理智,即便决定了要发奋进取,他也依然谨慎,反复推演,不敢预设万事顺利,全然没有师兄这么狂放笃定。
而解春风言之慷慨处,心剑随念而动,一道剑气破空而去,又是一声龙吟。
“甚好,我打破儒门岸然宫殿,你挖去儒门立身之基,”解春风朗然一笑,“正该掀翻他们享用千年的瑶池宴,分还万民。”
听到瑶池宴三字,裴牧云想起师父曾说过,师兄头一回出门,就大闹了儒门高修开在灾城附近的所谓瑶池宴,师兄把宴中高修打了一顿,绑起来倒吊在城门口,然后将名贵酒菜全都送给了灾民。当时师兄张口编的那个假派假名,至今都还在儒门的通缉榜上。
不愧是师兄。
裴牧云凝望着师兄,忍痛勾起嘴角:“吾道不孤。”
解春风纠正道:“是你得道多助。”
这一刻,解春风有心剑在手,有裴牧云在眼前,心中柔情千种豪情万般,温柔了眉眼,又道:“你只管前行,师兄陪你。”
秃驴袭观
第二十四章
老猴蹲坐在星归道长常用的那张铁桌子上,猴指在字迹画痕上抚过,回想数百年来种种过往。
它本是黄山一只病弱幼猴,夏日突来的雷雨,单它一个被猴群落下,躲在岩底瑟瑟发抖。那时望星归还是个筑基道士,与姬肃卿、释迦陵因意外相伴而行,三人赶路路过黄山,望星归一心要看灵山雨景,硬是拖着两人进山,于是发现了岩底湿透的小猴。望星归想捡,姬肃卿以赶路为由不让他捡,望星归妥协把小猴揣进道袍里,往深山里去找猴群,想把小猴送回去。
结果稀里糊涂一连串意外,猴群怀疑他们偷了猴群酿的猴儿酒,三人被猴群一路追打,石头果子砸了满头包,最后只得御云落荒而逃,飞出了城才敢停下。继续赶路,望星归感觉道袍又凉又沉,这才惊觉自己拐带了幼猴。幼猴冷得直往望星归内衫里钻,他估摸着送回去也难活,干脆就揣道袍里养了起来。
这一养,就是数百年。
它跟随望星归走遍九州,期间诸多趣事,老猴回想了一晚上,一时哭一时笑。
等到天亮时,老猴跳下铁桌,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重新架上铜框老花镜,敛了悲容。
有什么办法?自玄真观建立以来,就只有它一个老成持重的长辈,以往,是它看着一个老顽童和两个傻小子,如今,它得帮老顽童看着两个傻小子。
老猴慢慢走进后院,抬眼就瞧见两个傻小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它眼神一乐复又一悲,本想学那老不修故意咳嗽打搅,忽地惊觉解春风竟是一夜白头,登时又说不出话。
“猴叔。”“猴叔。”
“哎,”老猴应了一声,走过去,拍拍两个傻小子的膝盖,“都听你们师父的话,别让他走得不安生。”
裴牧云和解春风都尊敬地应了声是。
解春风的剑在手中,裴牧云的剑和星归道长的剑都还在草丛中,老猴走过去摸了摸剑,一时疑惑:“猴叔不大懂这些,只是,剑修……留下的剑,是不是该飞去剑塚?”
它到底是说不出死字。
“对了,我还有剑要送,”解春风才想起这事,随后与裴牧云对视一眼,互相明了,对猴叔解释道,“这柄剑是玄真派传下来的掌门剑,有检验收徒之用,不会飞去剑塚。师父自己的剑,似乎是早没了?我倒细问过,师父不肯说,只道掌门之剑也算趁手,能用就行。”
老猴按捺悲思,思绪一清,也想起来了,点头道:“是了,他自己那柄剑断了,懒得再打一把,就拿了供奉起来的掌门剑来用。前殿供奉的那把呀,是他用树枝子变的,还诳你们去拜。”
说到最后,老猴不禁笑了。
解春风笑了笑:“这事,听上去就只有师父干得出。”
裴牧云亦是怀念点头。
却在此时,一行人乘云浩浩荡荡飞至玄真观上空,挡了好大一块天光。
两人一猴抬头看,发现云头上的是天竺僧众。
这十八位天竺僧众,穿的天竺僧袍,西域长相,俯视玄真观,各个皆是盛气凌人。
他们本想降云入观,却被护观灵阵挡住,施展法器击打灵阵,却根本不能撼动灵阵分毫,而玄真观内的两人一猴只是站在那看着,没半分反应,于是更生气恼。
云头上为首的天竺僧传音道:“天疏阁主,妖言惑众,煽动民心,吾等天竺尊者,奉圣上御旨,特来讨伐!”
原本踪影不见的猫们,这时候不知从哪跑出来,盯着云头上的天竺僧,看稀奇似的,感兴趣地喵喵叫。
老猴假心假意地赶它们:“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西天大老鼠?”
这些天竺僧,通过行商攀入宫中,自称是西天尊者,把明樑帝哄得找不着北,尤其是献上西域美人之后,仗着明樑帝和明妃撑腰,不仅打压中土禅宗,还介入朝廷事务,既贪又坏。
据说天竺有个种姓制度,这些天竺僧都是人上人,在他们眼里,天竺的平民百姓都不算是人,更不要说华夏九州的异国百姓,因此这般胡作非为,竟然无任何惩治。
解春风看向裴牧云,笑得如沐春风:“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师弟,这帮出家当和尚的人,说奉旨来讨伐咱们。”
裴牧云也看向解春风,冷声回:“怪哉,我们道士也是出家人,我却不知什么叫奉旨。”
解春风假作思索:“他们还叫圣上,什么是圣上?这些人入了空门,还拿着鸡毛当令箭,丢尽佛祖脸面,恐怕是假冒的歪僧邪道!”
裴牧云冷眼看天:“师兄说得对,僧人不念佛,去做朝廷走狗,那自然是歪僧。”
他们师兄弟一唱一和,把这帮天竺僧气得眼歪嘴斜,各个施展法器,什么降魔杵伏魔钵,全都击在半空,又对护观灵阵击打起来,一时金光四溅,把猫们看得喵喵叫。
老猴笑骂它们:“一帮祖宗,专爱看戏,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些天竺僧没灵阵奈何,裴牧云却嫌他们脏烦,冷声道:“师兄也嫌修为多了吧?”
他人修为功德,裴牧云一双碧眼能看得清清楚楚,反而是亲近之人,就如隔云雾看不清。不过,虽然看不清,裴牧云这一晚为师兄输送修为,两人又一直近身接触,解春风化龙之后修为高涨,裴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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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明了不过。
解春风期待道:“牧云这是许我放手去打?”
自从修成半步剑仙,解春风就没痛痛快快打过架,他若使出全力,普天下除了裴牧云再也找不着对手,但他其实本来就不爱用修为碾压,而是纯用剑招对战,可即便如此,到底是修为太高,跟人切磋时,连剑招都不能放手去打,怕伤了别人。
星归道长和裴牧云都知道他是个剑痴,而且深知他狂傲本性,因此自从他修成半步剑仙,每次出门,师父和师弟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小心行事,可把解春风闷坏了。
今日有走狗送上门来狂吠,又多了许多不想要的修为,师弟还有松手之意,解春风盯着云头上的天竺僧,已是如沐春风地笑了起来。
裴牧云单手成诀,一道青光屏障就瞬间笼罩了整个芙蓉城。
为了让师兄安心打西天大老鼠,他给整座城罩上了保护屏障。
天竺僧乘坐的云头被突然出现的青光屏障一撞,各个东倒西歪,法器没了灵力控制,纷纷往下掉,天竺僧赶紧又施展法力捞法器,皆是狼狈。
裴牧云看向师兄,冷声道:“还不去?”
解春风朗声一笑,飞身而上,心剑在手,随手一挥起手式,就是一道剑气破空,将好不容易站稳的天竺僧直接撞下了云头。
“喂,来战!”
再三遭到羞辱,天竺僧们怒不可遏,击起法器一起攻向解春风,解春风剑气纵横,剑招大巧不工,一人一剑敌十八僧众,丝毫不落下风,还温柔劝道:“怎这般客气?尔等无需收敛,畏手畏脚,甚是无聊。”
这话听在拼着老命攻击的天竺僧耳里,简直气煞人也,领头的天竺僧一声怒吼:“结阵!”
十八天竺僧听从号令,收了法器,即刻结阵,念诵梵语经文,浑身闪耀起佛光,如十八金人一般。他们手持僧棍,再向解春风袭来。
他们棍上皆有佛光,打斗中,佛光随棍风袭向解春风,解春风还没和佛光打过,原本起了些兴致,故意让一点佛光落上己身,想试试有什么损害,却没想到,那点佛光落到他身上,不仅没有损害,还自动往他昨日伤处汇集,简直像治疗术法一般。
这可比法器攻击更无聊,解春风刚想再劝一句,却听许多声怒喝。
“呔!竟有秃驴袭观!!玄真剑人!跟吾冲啊,保护主人猫猫————!”
“保护主人猫猫————!!”
“保护主人猫猫——————!!”
解春风整个愣住。
是小人!是跟他抢猫的小人!!
可他没吃蘑菇啊今天?
对呐对呐
第二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裴牧云更是一愣,那些腾跃冲天的小纸人,怎么,怎么看怎么像他画的小人剑谱?
人都愣了,纸人可没愣。
纸人们大喝着“保护主人猫猫————!”腾跃冲天,熙熙攘攘地向十八天竺僧人袭去,趁人不备,冲上去踢脸的踢脸、踹腿的踹腿,还有挥舞着纸剑戳脚捅耳朵的,配合着浑身玄真剑气,这一通闪电奇袭,竟将天竺僧弄得人仰马翻,还有掉下云跌在青色屏障上的。
天竺僧眨眼间又七零八落,老猴望着这些手持纸剑、头戴獬豸冠的纸人,啧啧称奇:“我滴乖乖。”
纸人们还怪懂战术,一击得手,立马撤到安全区——纷纷跳到解春风身上。
解春风突然被纸人淹没,不知所措。
只听熙熙攘攘地一片:“是主人师兄!”“小气师兄!”“是抢主人猫猫的师兄!”“不让摸猫的小气师兄!”“恨呐!!”“把吾等吹跑的小气师兄!”“恨呐恨呐!!”
为首的那纸人撤得最晚,它一挥纸剑,一道玄真剑气补刀敲晕了一个天竺僧,才一声大喝,在空中几个帅气转身,翻身落到解春风肩膀,潇洒一背手:“哼!小气主人师兄!为主人猫猫,吾等玄真剑人,跋山涉水,行路八千里,今日回观!!是汝输了,吾劝汝就此作罢,再施术法将吾等吹跑,吾等也还是会回来的!”
它话音刚落,其他纸人们纷纷大声应和,一片熙熙攘攘的:“玄真剑人,今日回观!!”“哼哼,小气师兄,是汝输了!”“主人猫猫,吾等回来啦!!”“吾等还是会回来的!”“为主人猫猫,勇往直前!!”“要见主人猫猫!”“快打秃驴!去见主人猫猫!!”“主人师兄,快打秃驴!!”
解春风直接用修为压制定住了天竺僧,颇有兴致地听,听得直想笑。这些小东西,还挺会支使人。
它们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解春风也听明白了,总之这些神奇的小东西似乎又是师弟弄出来的,所以自己跟耍剑小人抢猫的记忆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
也就是说,那夜,吃了毒蘑菇的他,不仅认真跟这些纸人抢牧云变的猫,还为了不让这些纸人摸到爱猫,急得把爱猫顶在了头顶上,用清风术把这些纸人卷成球吹出去八千里……
纸人们气呼呼的模样,解春风看得新奇有趣,可一想到自己当时以为只是幻觉,把跟小人抢猫、头顶爱猫什么的全都跟裴牧云说了,师弟那么聪明,必然也已猜出真相……
解春风清清嗓子,对纸人们微微拱手,笑道:“是那日在下误食毒物,分不清真幻,多有得罪。区区几个天竺僧,何须劳烦诸位小侠?这里就交给你们主人师兄我,你们去见牧云。”
“哇!!!!!”“好好好!”“这就对呐!”“主人师兄让吾等去见主人猫猫呀!!”“见主人猫猫去咯!”“主人好师兄!!”“好好师兄!”
为首的纸人大喝一声:“好!既如此,这护观重责,吾等就暂交给汝!玄真剑人,听吾号令:回观!”
玄真剑人?!解春风一愣,这谁起的名字?总不可能是牧云起的吧?
随着一片高度兴奋的“回观!”“回观呀!”“回观咯!”,这些手持纸剑、头戴獬豸冠的纸人们纷纷腾跃而起,啊啊大叫着往下跳,像一大片迷你降落伞往玄真观飘落。
祸水东引,解春风这才解开天竺僧们的修为压制,如沐春风道:“不好意思,方才有些家务事,咱们继续。”
望着浩浩荡荡一大片纸人啊啊大叫着飘下来,裴牧云确实如解春风想的那样,已经猜出了真相。
应该就是让猫们背锅那次,他散逸修为时无意识把桌上的小人剑谱紧攥在手里。或许画着玄真剑法的小人剑谱,经过翻阅浸染,本身就有灵性,加上他散逸的大量修为无意识注入其中,就让纸上小人生出灵识,自己跑出了剑谱。也不怪师父会去训猫,他本以为是自己把剑谱抓破了,今日才明白,是这些小人把自己从剑谱里“撕”下来,剩下的纸页自然破破烂烂,谁都不会怀疑是人为,只会怀疑家里破坏力极强的猫们。
思索间,从天而降的纸人们飘飘荡荡落地,它们激动地伸出手,一起向裴牧云涌来:“主人猫猫!!!”“猫猫!吾等回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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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主人猫猫呀!!!”“猫猫!!!”
高冷如万年寒山积雪的天疏阁主,面对汹涌而来的纸人,抬手冷声道:“站住。”
纸人们纷纷一个紧急刹车,它们那两个圆圆墨点的大眼睛,闪烁着高光,亢奋地抬头仰望裴牧云,有些纸人还原地激动地跳了跳。
这波卖萌攻势,天疏阁主还是扛住了,冷声问:“为何叫‘主人猫猫’?”
纸人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因为主人是猫猫呀!”“主人漂亮猫猫!”“毛毛长长又丝滑!”“可恨主人师兄不许吾等摸!”“小气!”“还把吾等吹跑了!”“恨呐!!”“是漂亮大猫猫!”“大大小小的狗狗猫猫,全都没有主人猫猫丝滑!”“对呐对呐!!”“聊作安慰罢了!”“想摸主人猫猫!”“小气师兄,恨呐恨呐!”
裴牧云深吸一口气,听到最后,连忙运起修为感应青城山附近,只见这一条路上,这些纸人所到之处,大大小小的猫科犬科动物,不是吓得躲起,就是愣在原地。昨日来蹭过竹叶的那几头熊猫最惨,它们还没离开玄真观附近,似乎全都被这帮纸人摸懵了,此刻正炸着一身乱毛,在山道旁呆坐,有的抱着竹子都忘了吃。
幸亏家里的猫们危机意识强,已经又不知躲哪里去了。而人参抱着裴牧云小腿,藏在他小腿后。
裴牧云收回探测的灵力,再看眼前满眼期待的纸人们。
看着挺萌,原来个个都是路霸山大王。
这可不能随便放出去。
“你们,暂且休息,”裴牧云想了想,“先把称呼改了,‘主人猫猫’太不像样、”
他还没说完,纸人们的圆墨大眼睛竟然闪烁起泪光来,集体发出“呜~~~~~~~?”的声音,紧接着纷纷跺脚造起反来,一片熙熙攘攘的悲声哀嚎。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叫主人猫猫??”“主人猫猫明明就是猫猫!”“对呐对呐!!”“呜呜呜明明就是主人猫猫!”“吾等玄真剑人,翻山越岭八千里,只为回观!却不料回到观中,竟有此晴天霹雳!”“呜呜呜呜呜呜晴天霹雳!”“主人猫猫就该叫主人猫猫!”“对呐对呐!!”
同等同道
第二十六章
为捍卫喊主人猫猫的权力,纸人们委屈地跺脚悲嚎,还时不时在悲嚎间隙用圆墨大眼睛偷瞄裴牧云的脸色,大有主人猫猫不同意就绝不停下的架势。
小小伎俩,自是被裴牧云觑破,只是这些小纸人是他偶然亲手创造,还被师兄意外吹跑,千辛万苦跑回来,可爱又可怜,天疏阁主素来严厉,此时倒不忍心教训。
玄真观上空厉喝不绝,剑意砸在青色屏障上轰隆作响,裴牧云抬头关心师兄战况。
这帮天竺僧显然不是解春风对手,解春风打得无聊,干脆拿他们做剑招练习,竟是一丝修为都不用,剑都还了鞘,直接拿剑鞘用基础剑招对战,格挡挑刺斜劈砍,平平无奇。
对天竺僧来说,解春风此举,杀伤力极强,而且侮辱性极大。
但无论他们如何叫骂反贼,偏偏想跑都跑不掉,一道化龙剑气在四周逡巡着,凡是被剑鞘打飞的天竺僧,都被它用龙尾卷起,甩回战局中。
这些天竺僧身穿天竺僧袍,本就露肩露胳膊,被解春风打到现在,各个鼻青脸肿,身上妆点的宝石金器早就掉完了,有的还僧袍大破,颇不堪入目。
裴牧云本想叫回解春风,却听气急败坏的天竺僧依然满口的东土贱民,碧眼深寒。
既如此欠打,不打反是罪过,还是让师兄多玩一会。
复又垂眸,却正好对上纸人们闪烁着泪光的圆墨大眼睛,它们再次集体发出“呜~~~~~?”的声音。
人参不知何时加入了它们,挥舞着参须混在纸人中间,也学它们“呜~~~~”。
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裴牧云正要说两句,忽觉神魂轻微刺痛。
是从他与天疏阁法士的法网联系传来。
裴牧云平掌轻按,示意这些小东西不要吵闹,凝神敛意。
纸人们齐齐收了纸剑,潇洒席地而坐,用两只纸手捂住嘴巴,睁着圆墨大眼睛,向主人猫猫表达绝不会出声吵闹的忠心。
人参左看右看,学纸人们,弯了参须蹲在地上,用参须捂住脑袋。
裴牧云顺法网脉络通感,发现情绪剧烈波动的竟是离贰法士。
他昨日重披法网,与九位总领法士重建了通感,但那是天道法网自主召唤了他们,并不是裴牧云主动重建,因此通过法网脉络传来的情绪不如往昔鲜明,只能辨识出是愤怒。
从天疏阁创立之初,离贰就追随在裴牧云左右,彼此颇为了解,裴牧云很清楚,离贰性格最是冷静妥贴,有勇有谋,从不是轻易动怒的人。
裴牧云微微皱眉,再不迟疑,单手结印,深青灵力跃于指尖,道印三换,喝令:“去!”
令言一出口,指尖跃动的深青灵力就疾射而出,落地化为一只獬豸神兽幻影,与昨日不周山下相同,幻影消失,原地就出现了离贰法士。
离贰法士上一秒还在荆楚天疏阁,对着水镜开大会,下一秒突然出现在玄真观,立刻明白阁主察觉了他的怒意,惭愧道:“让阁主担忧了。”
裴牧云冷声问:“出了何事?”
“正要禀报阁主。”
离贰法士定了定神,理清思绪,才道:“昨日回到阁中,我们九座天疏阁所有法士,包括我们这些年救下的机术师、道士、儒生、僧人、妖修、鬼修、化形精怪及少数百姓,大家一起开了个会。
“我们九个是这样想的,阁主既要对儒门动作,应该是按照咱们曾探讨过的,先从壮大队伍开始。这些年咱们少纳新人,想加入天疏阁的修士只恨没机会,咱们救下的修鬼精怪中,想加入天疏阁的就不少,昨日之事后,更有许多修士等在阁外。因此,从各方面看,咱们天疏阁都到了该纳新招贤的时候。
“阁主还有玄真掌门后事需费神料理,我们九个就想着,先同大家伙一同探讨,议出一些共识来,再交给您参考定夺。眼下正好提前跟您说一声,待会儿会开完了,还请阁主召我们九个过来一趟。”
一番解释,条理清楚,对事务的预判处理也非常合适,那么,想必是探讨中有了争执。
裴牧云冷声认可:“劳你们费心了。如此很是妥当。”
得到阁主认可,离贰法士内心欣喜,略微放松紧绷的心神,才继续说道:“咱们救下的这些修鬼精怪,成分复杂,要求也各个不同,因此探讨了一夜,到现在,会都没开完。阁主常说不可强求进步,但我认为,咱们眼下问题,并不是缺少进步,而是绝不可妥协退步。
“刚才,是吵得最厉害的一次,起因是有女修提出,凡是鼓吹缠足与贞节牌坊的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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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都不可收。我等以为这是共识,法士们都很赞同。咱们救下的那位大儒,镜清先生,他也是极赞同的,还将酸儒习气痛骂一通。但原儒门高层陈珠陈大人,就纠集一些儒修与他对峙了起来。
“陈珠大人的话,还是儒门内斗那套,大帽子压人,我也姑且转述:他意思是,谁都知道,儒门这些年对女子松懈管教,全都是因为儒门之主姬肃卿的私生女,秦无霜,在儒门内步步高升。而镜清先生也是有女儿的人。因此,镜清先生支持女修提议,就被陈珠大人污蔑为是学儒门之主为女儿铺路,指望女儿也加入天疏阁,像儒门秦无霜那样,在天疏阁步步高升。
“咱们天疏阁救下的儒修,大体分两类:一类是本就不在朝野中,因批评朝廷或儒门而获罪的,比如镜清先生;一类是身为朝野清流,因派系倾轧或直言劝谏而获罪的,比如陈大人。这两方互不对付很久了。
“在我冷眼看来,前者还是接受咱们思想,抱着儒家经典与咱们探讨,摒弃糟粕,互相进步的。而后者姿态拿捏,依然是满脑子做官的心思,大有手握筹码观望之意。这次争执,更像是在试探咱们的容忍限度。若容忍了这次,不仅与咱们思想相悖,恐怕以后他们要搬出更多的儒家礼教来规训咱们。”
“阁主,天疏阁是天道法网赐下的宝物,可庇天下寒士,却不能成为藏污纳垢之地!
说到这里,离贰法士稍作冷静,自嘲地笑了笑,对裴牧云拱手道:“这都是我个人观感,难免不够公正。阁主也知道,我母亲是罪臣之女,被礼教和儒修高官逼着嫁给痴傻的大族公子为妾,一生郁郁,因此,凡是满口仁义礼教的儒修,我可都怀恨在心。”
听完他的话,裴牧云就明白了。
部分儒修把天疏阁当成了新朝廷,想趁招新争权夺利,抢走话语权。
裴牧云眉间霜雪,毫不迟疑道:“恨得理所应当。你回去告诉他们,天疏阁永远不会有高高在上的官,更不会把进步当作公主王孙的特权。凡是鼓吹礼教的,迫害女性的,无论是人是鬼,我天疏阁都不收,请他们离开。相反,无论修鬼精怪、男女百姓,只要能将自己和他人视为同等同道,与我们志同道合,我天疏阁都有其一席之地。”
闻言,离贰法士内心激动,紧咬牙关应道:“是!”
帅呐帅呐
第二十七章
裴牧云寥寥数语,就为天疏阁纳新定下了基调。
离贰法士平复激动心绪,精神比来时振奋了许多,自请回天疏阁继续主持会议,裴牧云又用獬豸幻影送他回去。
直击主人猫猫处理天疏阁事务,纸人们紧盯着帅帅的主人猫猫,圆墨大眼睛激动闪亮,要不是都乖乖用纸手捂着嘴巴,恐怕早就喧闹成了一片。
裴牧云低头见它们这副乖巧模样,一时心软,冷声道:“好了。”
纸人们如出闸洪水一般,即刻汹涌起来,“哇——————!”“主人猫猫帅帅!”“帅呐帅呐!”
有兴奋地不断跳跃腾空的,有激动地舞起纸剑的,还有不少纸人甚至演了起来,将裴牧云与离贰法士的对话,都化为纸言纸语的短句。
一个纸人持剑躬身行礼“禀告阁主”,另一个纸人腾跃到高处,潇洒一背手,“劳汝费心了!”。
一个纸人跃在半空,摆着帅气的起剑式,“呔,凡野心贼子,赶出阁去,速速滚走!”,它身边的纸人纷纷赞同地用纸手比划“赶出阁去!”“速速滚走!”“哼哼!赶走!”。
一个纸人潇洒一背手,持剑向天,“吾天疏阁,只招,同等同道!”,它身边的纸人们都举起纸剑大声附和“同等同道!”“对呐对呐!”。
人参混迹其中,挥舞着参须,精神上也加入了模仿演绎。
玄真观后院一时间闹腾无比,场面简直控制不住。
猴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牧云:……
他运气修为观望,验证了猜测,这些纸人是靠灵力活动的,降落后,玄真观灵气丰蕴,纸人们缓慢吸收了一些灵气,明显比之前更有精神、更鲜活灵动了。
换句话说,它们此刻闹腾成这样,都还没拿出真正的实力……
但既然它们逗得猴叔一时开怀,裴牧云再怎么尴尬头疼,还是凝神敛意,放任纸人们闹腾,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敌的师兄身上。
裴牧云与离贰法士一番对答,都被裴牧云以灵力阻隔,半空中无聊练招的解春风当然不会窥探,但他的练招道具天竺僧们就不同了。明樑帝性情阴晴不定,天竺僧虽有明妃与小皇子两大靠山,然而明樑帝这次显然发了狠,若他们铩羽而归,再怎么巧言掩饰,也无法交差,因此都运起修为,想要突破青光屏障,偷听刺探,最好能听些机密回去。
这一层青光屏障,看似简单,却是坚不可摧。
天竺僧们想偷偷刺探突破青光屏障,但他们施加的修为灵力,全被青光屏障反弹回去。结果不是伤了眼睛就是伤了耳朵,偷鸡不成蚀把米。
练招道具们突然陆续哀嚎,解春风一愣,虽然脖子以下全都打了,但他明明留了面子,特意没打过脸,怎么一个个都捂着脸?
不怪解春风没迅速察觉。他们打了这半天,玄真剑气纵横四野,天竺佛光闪耀天际,兼有剑啸龙鸣、经文梵语,虽有青光屏障遮挡,没伤及生灵建筑,但这动静必然吸引了附近百姓修士,附近百姓们和只是隔着屏障瞧个热闹,对修士,尤其是练武修士来说,遇见高手对决,不运起修为仔细观望都对不起自己,因此这方天空聚焦了众多观望视线。
解春风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这帮天竺僧的狗胆颇觉无奈,但他们伤上加伤,光顾着哀嚎都不还击了,也只得无聊地收了剑鞘,给他们一点恢复时间。
解春风甚至对他们好心相劝,温柔道:“你们小心,莫去招惹我师弟。虽说我师弟这个人心软良善,最是讲道理好说话,还有谦逊爱自责的毛病,但毕竟被儒门惹怒。你们这时候上门撒泼,本就无礼,我打你们几下,你们乖乖受着就罢了,再去惹他,可没好下场。”
他一番好心,实话实说,听在天竺僧众耳中却是猖狂折辱,皆是羞怒交加,为首的天竺僧勃然大怒,喝骂道:“吾等乃是西天无上尊者,区区东土贱民道贼,竟敢辱佛!”
这就是不识好歹了。
解春风笑容微敛,不再收敛龙威,刹那间就将这些天竺僧压制住,神魂如负重担,一时噤若寒蝉。
这帮天竺僧众竟再三辱骂师兄,裴牧云皱眉踏云飞上,足以承受玄真剑气的青光屏障如空气一般任裴牧云穿过,飞至师兄身侧。
却听解春风不紧不慢道:“西天如来佛,初现世间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咏道‘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佛经解释,这个我,说的是佛性。众生皆有佛性,所谓众生平等。你们这些歪僧,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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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亲口之言,骄狂自大,还自称无上尊者,你们,竟敢辱佛?”
“你!”
不料被解春风以佛经反扣大罪,天竺僧众既惊又怒,对他们来说,用辱佛罪名拿捏他人最是好用,可假如自己背上了辱佛罪名,却是吓得魂骨皆寒,他们想要驳斥,可解春风所言,确实是从佛经所出,一时竟辩无可辩,他们自诩高高在上的西天尊者,此刻被一个东土道士用佛经诡辩得无话可回,更是恼羞成怒。
为首的天竺僧在神龙威压下挣扎开口:“你这贱民,血口喷人!”
解春风还想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裴牧云却轻移一步,拦在了师兄身前。
都说了不要招惹师弟。
解春风即刻笑得如沐春风,抱着剑鞘站在裴牧云身后,习惯性为师弟护住要害。
裴牧云目似寒霜,一眼看去,这些天竺僧各个功德有异,眸色更添冰寒,冷声道:“你们天竺分三六九等,将百姓视为贱民牲畜,我暂且不管。但你们天竺僧众在我华夏九州作威作福,我不该不管。”
这十八位天竺僧昨日都在宫中,是和明樑帝一起听的转述,并未亲眼目睹天幕。他们习惯性轻视东土,根本不把转述中裴牧云的法网威能放在心上,全当作夸张之辞。
裴牧云这番话说出口,附近远远以修为观望的修士,昨日都在荆楚天疏阁外看过天幕,此时预料这些西天秃驴的下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暗自叫好,但对这帮天竺僧众来说,裴牧云这番话,就是失心疯般的天方夜谭。
他们闻言一愣,随即狂笑,为首的天竺僧还讥讽道:“天疏阁主,太过猖狂!你们东土佛学是向西天求来,东土佛修都得对吾等顶礼膜拜,区区东土道贼,算什么东西?吾等行的是佛法,你要管,得问西天答不答应!怎么?还不跪向西天求如来!”
解春风闻言一怒,裴牧云却提前预知一般,一手向后,抓了师兄手腕,不让他出手。
“问天?”裴牧云波澜不惊道,“甚好。”
被那双碧眸审视凝望,天竺僧众忽觉脊背一寒,不由自主御云后退。
裴牧云微微偏过头,单手持印,天道法网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青空中,盈着星野流光的巨网,纮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