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鹂妃回宫把胖橘钓成翘嘴安陵容雍正帝全集免费观看》 第1章 再睁眼 双目沉沉,安陵容闭眼之际,脑袋已经无力地磕到了身侧的小几之上,她最后看见的,是落了一地的苦杏仁。 那是她自己要来的苦杏仁。 她这一生,太苦了。 哪怕是临死前的这一盘苦杏仁,于她而言,仿佛亦是甜的。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 她再念了一句,只盼着若有来世,只愿当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不要再沉溺于永无休止的心机谋算之中,过这茫然悲苦的一生了。 叹息绵长。 就在安陵容意识逐渐沉醉后,她感觉耳畔有低低的啜泣之声。 “小姐。你要再不醒来,徐姨娘可就要和老爷将您的婚事给定下来了。夫人去求老爷,老爷不理夫人,夫人哭得晕了过去,现在也没醒过来……” 丫鬟哽咽着碎碎念着。 起初还只是细微的啜泣,渐渐的,她一边摇晃着面前的自家小姐,眼看着小姐不醒,已经急得嚎啕大哭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大了。 “……” 安陵容被晃得厉害。 她有些恍惚。 是不是皇后不要她死!? 知道她没用了,她被皇上厌弃了,为了讨好皇上,便要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 “不!” 安陵容大喊出声,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粉色的帷帐。 颜色是清丽的,就是帷帐边缘磨了毛,可见是经年累月用着,都洗得陈旧了的物什了。 不对。 安陵容记得,她寝宫内虽一应豪华摆设都给撤走了,吃穿衣食上却从未短缺过,不然她也不能要来那一盘苦杏仁了。 迷惑转头之际,安陵容看见了那个还在拼命摇晃自己的小丫鬟。 翠儿早已哭得不成人样。 她满脸泪痕,见着自家小姐醒了,便手足无措的过来继续摇晃着,念叨道:“那徐秀才都年过三十了,徐姨娘也好意思将他说给小姐你!” “小姐,快快起来,这个时辰,那徐家恐怕已经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了,你可万万不能嫁到那家人去呀……” 徐姨娘? 徐家? 记忆,回到安陵容十五岁那年。 她刚及笄,家里得宠的徐姨娘就给她那不成器的侄子提亲,说是家里出色的后生晚辈,有举人之姿的,她嫁过去了,将来那也是官夫人。 呸! 什么官夫人。 三十了才中秀才,资质之平庸,比她爹还不如呢! 中举? 春秋大梦! 她还记得,那回爹都答应了,幸而朝廷选秀的旨意下来,她符合条件,无论如何都是要先选了秀女才能定亲的。 若是未能中选,秀女才可回家自行婚配。 …… 皇上,徐秀才。 安陵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她不是没想过,若是自己能重来,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却没想到,重来之后,她面对的还是这样的烂摊子。 “扶我起来梳妆。” 安陵容心头一凛,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铜镜前,是年轻的自己。 容貌秀丽,声音也是好听的,安陵容越看以前的自己,越觉得自己太傻。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却又一步步走错,沦为一个不中用的棋子。 她是不甘心的! “小姐?” 简单梳妆后,翠儿轻轻唤了安陵容一声,有些担忧。 小姐病愈醒来后,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回过神来的安陵容,缓缓放开了手里描眉的笔,手心有先前因为用力过度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但她却轻轻将笔搁回了桌案上。 早已经历风雨,自然能波澜不惊。 安府前院花厅里。 安比槐携徐姨娘坐在上首主位,底下是徐秀才,和徐家的几个小厮,手里端着盖着红绸的托盘,满脸喜庆。 “小婿见过……” 徐秀才点头哈腰,刚说完几个字,徐姨娘轻轻一咳,徐秀才忙装模作样作揖道:“后生徐有才,见过安大人!大人吉祥!” 安比槐一听“大人”二字,起先还紧拧的眉头骤然一松,立马露出笑容来。 “贤婿有礼,请坐请坐。” “是!” 徐有才感激看一眼徐姨娘,正欲坐下,安陵容正好到了。 “父亲大人。” 安陵容也不瞧一旁坐着的徐姨娘和徐秀才,只是淡然看着眼前的中年儒雅男子,缓缓问道:“今早,朝廷是否有文书发下来了?” 安比槐一愣。 文书? 他哪晓得! 左右公堂无事,他便早早去勾栏听曲了,还是临近晌午了,这才回家用饭,家里人只以为他上衙去了。 安陵容实在是了解安比槐。 无甚才能,贪图享乐,若非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皮囊,会让她娘亲这个远近闻名的绣娘看上? 还帮他捐了官儿。 “父亲不知?” 安陵容嘴角露出笑容来,显得天真清纯。 …… 安比槐却没来由的觉察出几分嘲讽来,心中顿时恼怒,又有些心虚的不自在,挪了挪身子,摆摆手道:“朝廷上的事情,岂容你置喙!?” 说着,徐姨娘正好咳嗽一声。 安比槐扫一眼徐姨娘,这才想起正事儿来,重提了几句徐家之事。 “你们也是知根知底的。依为父看,这门亲事,不如就这么定下来好了!” 果然。 安陵容心中一沉,和前世是一模一样的。 “是啊。” 徐姨娘也帮腔,用绣帕摆弄鬓角,说道:“徐有才……” “姨娘。” 安陵容却懒得听她聒噪,只是扫她一眼,反问道:“我与父亲说话,你怎的从旁插嘴?” 徐姨娘一愣。 这软弱可欺的小蹄子,刚刚对她说什么!? “老爷……” 徐姨娘下意识委屈一喊,满眼含泪看向安比槐。 “陵容!” 安比槐果然有些愠怒。 安陵容却也不杵,腰板挺得笔直,淡淡道:“父亲是县丞,安家主公,而我是嫡女,也是主子。” “姨娘不过是妾室,哪怕父亲抬举,那也只是半个主子而已。我的亲事,自有父母操持。” “姨娘久不曾到母亲跟前执妾礼侍奉扫洒也就罢了,现在还自作主张想决定我的婚事了?你这般作为,可曾把父亲的名声放在心上?” “毕竟,言官若晓得了,只会说父亲宠妾灭妻。却不知道一切,都是姨娘你撺掇的!” 说完,安陵容也掩面佯装啜泣起来。 “到底是我无用,帮不上父亲什么忙,母亲身子也不济,这才弄得这般局面……” 她低着头,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视线,已经偷偷转移到上首坐着的安比槐身上。 第2章 一样的命运 安比槐果然怒了。 安陵容故意把错处都说到徐姨娘的身上,自然不会让一向自负的安比槐觉得这些话不中听,也就听了进去。 一细想,安比槐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啪!” 安比槐一拍桌子,徐姨娘吓得从座位上起来,忙去拉扯安比槐,直说了小半刻钟好话,安比槐面色才稍稍缓和。 徐姨娘也不停对徐有才使眼色,徐有才也给吓得半死。 县丞,在他们松阳县那也是“大官儿”了,他眼看事情不好,拍拍屁股也跑了。 呼。 安陵容稍稍缓了口气。 安比槐便过来拉她,柔声道:“此事,是父亲思虑不周。不过你也及笄了,是该考虑婚事了。” “这样吧!为父会好好帮你留意的。” 安陵容点了点头,仍露出哀伤柔婉的表情来。 安比槐有所触动,补充道:“也会和你母亲商量的。” “是。” 安陵容乖巧答应,虽然她并不觉得虚伪的父亲会真的这么做。 不过。 她既是有幸能重来,哪怕是再回宫里那个虎狼之地为自己争上一口气,也不会不明不白嫁什么劳什子徐秀才的。 午后,安陵容去探望了她的娘亲,而安比槐大约也真的因为心虚,回了县衙衙门去了。 安陵容想,他应该很快就能知道选秀的旨意的。 而她母亲那边,状况却不好。 安陵容的母亲林秀,那是远近闻名的绣娘,一手好的绣艺出神入化,不少达官显贵都找她做衣裳。 为攒银子帮安比槐捐官,林秀熬坏了一双眼,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容颜老去,缠绵病榻。 有些陈腐气息的屋内,林秀见安陵容来了,很是高兴,想起身仔细看看女儿,却因身子不好,到头来只得靠在枕头上。 “母亲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安陵容有些不悦,看向一侧伺候母亲的婆子。 那婆子侍立在旁,对安陵容也没多少恭敬,只是敷衍道:“夫人身子不好,一直吃药也不见好。” “糊涂!” 安陵容凝眉,呵斥道:“药没效果,便再请了大夫来看,怎能这样熬着呢?母亲到底是当家主母,岂容你糊弄?” “奴婢知错。” 那婆子顿时有些诧异惶恐,没来由的认了错后,又反应了过来,转身嘟囔了几句,离开了。 “我没事,容儿,别担心。” 林秀也被吓着了。 颤抖着伸手来握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却一下子哭了。 容儿。 她都多少年不曾听人这样叫过她了,唯有母亲,母亲还在的时候,总是温柔地唤着她的小名。 入宫后,甄嬛与沈眉庄与她关系好时,也不过是唤一声陵容罢了。 皇上倒唤过她容儿。 可皇上对她,又有几分真情? “容儿,容儿……” 林秀本想安慰安陵容,却发现自己唤她后,她哭得越发厉害了,急起来,只是不断地呼唤着安陵容的名字,又咳嗽着。 良久,母女二人这才缓和下来。 安陵容陪林秀喝了药,林秀精神不好要歇,安陵容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安陵容叫来翠儿。 安陵容很担心林秀的情况,便问道:“那婆子去请大夫了吗?” “去了。” 翠儿颔首应完,又一咬牙,不忿道:“那婆子是徐姨娘的人!奴婢跟着她出去,想看看她到底去没去请大夫!” “就发现她先去了徐姨娘的院子里!后来才出府的!这些人,惯是欺负夫人和小姐你的!” …… 闻言,安陵容默默叹息。 她早料到了。 当年自己进宫前的安家,早已是徐姨娘的天下了,她想让母亲过得稍稍好些,都难如登天。 安陵容侧头看了看远处火红的云霞。 夕阳染红了那一整片的天空,绯红如胭脂,十分漂亮。 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机会就在眼前。 入夜前。 安比槐从县衙回来,忙不迭打发了小厮过来叫安陵容去一趟。 “老爷有急事!”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可见安比槐吩咐时格外认真。 “嗯。” 安陵容早等着了,跟着小厮去到了她父亲的书房。 这回徐姨娘不在。 书房里,安比槐坐在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卷纸页,瞧着制式,安陵容就知道这是朝廷下发的文书的模样。 “父亲安好。” 安陵容服了服身,格外乖巧,又问道:“听说父亲找我有事,发生什么事儿了?” “朝廷要选秀了!” 安比槐眼里露出几分光芒来,仔细打量了几眼自己眼前这个容貌清丽,小家碧玉的女儿,心中有些期待。 “你去选秀,若能中选成为妃嫔,将来为父……” 安比槐忽然闭了嘴。 安陵容看着正做着春秋大梦的父亲,实在是很想嘲讽他,便无辜天真地问道:“将来父亲会怎么样?” “……” 安比槐答不上来,忙岔开话题,道:“没什么!选秀在即,我会帮你安排车马送你去京城的!三日后就出发!” 安陵容晓得事情没得商量,朝廷选秀,不去那就是抗旨,全家都会遭殃的,不然以徐姨娘那性子,有机会钻空子,肯定会让她嫁徐秀才的。 也好。 反正,这回她不会怕了。 “是。” 安陵容喏喏应下,先行回屋歇息了。 接下来两日,安府相安无事。 徐姨娘那儿,早早便给她送来了进京选秀时要用上的一些物品,安陵容只扫一眼,不置一词,只顾做针线。 翠儿看得那些东西,心中急切,几次想说,到底放弃了。 直到,临行前的傍晚。 “小姐,夫人那儿说想见你。” 林秀院中的丫鬟过来传话,安陵容颔首应了,回答道:“我知道了。时辰不早,我先去拜别父亲,便去看母亲。” “是。” 丫鬟颔首退走,翠儿忙不迭上前,拉住安陵容的手,咬牙道:“小姐可要在老爷面前好好告徐姨娘一状呢!” “这些衣裳料子还有首饰,哪一样是拿出手的!?还有盘缠!那点银子,也只够咱们坐马车进京的,日后若要打点,岂非两手空空?” “我知道。” 安陵容抿唇笑了笑,心中早有成算,偏头看着眼前着急的小丫鬟,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 “这回进宫,我要带你一起。” 翠儿一怔。 小姐说什么呢! 自己是从小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的,宫里那虎狼窝,她不陪着去,谁陪着去! 第3章 重遇夏冬春 A安府前院花厅。 安陵容到时,安比槐正逗弄廊下鸟笼里的金丝雀。 徐姨娘陪在身侧,廊下摆着桌案炉子,正烹着茶。 “父亲大人。” 安陵容盈盈走过去,对着安比槐拜了拜。 安比槐似乎心情不错,还哼着歌儿,一听安陵容的声音,便看了过来,嘴角刚有笑意浮现,就收拢了去。 只见安陵容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鬓边簪着的也是素白的簪子。 …… 太难看了。 本是清丽的人,穿得素雅些是贴切的,总也有几分柔婉清爽之感,男子还是会喜欢的。 可眼前? 大红大绿俗不可耐,偏又配上极净的簪子,那白簪,简直像给人戴孝似的。 “父亲?” 安陵容早料到自己一身装扮会引起安比槐的注意,不料安比槐看着她,已是有些怒容,问道:“你怎的穿成这样?” 言下之意…… 这样不会穿搭,如何选得中宫嫔!? 安陵容一听,下意识露出错愕的表情来,愣愣看一眼安比槐,随即怯怯道:“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姨娘送来的。” “想来是姨娘觉得好,要女儿选秀时穿的。” “混账!” 安比槐气得一个转身,徐姨娘缩了缩脖子,直接就打翻了手里拿着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了徐姨娘自己个儿一身,顿时哀嚎了起来。 “唉。” 安陵容低了低头,小声道:“都是女儿不好,对不住父亲。姨娘也是,从前管家是一把好手,怎的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徐姨娘又是惶恐又是气愤的,指着安陵容便骂道:“你必是存心的!衣裳料子是我给你的,却不是我叫你穿成这个样子的,你……” 说着,徐姨娘作势就要来打安陵容。 安陵容微微收缩眼瞳,正思索对策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喊声。 “你,你敢欺负容儿!” 来人,是林秀。 她搀扶着丫鬟的手,喘着粗气疾步而来,到了安陵容跟前,呼吸都没匀称,便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女儿来。 “容儿,别怕。” 林秀满眼的温柔,将安陵容护在身后,又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匣子的东西,递给了安陵容。 “这些都是娘的体己。你要进京选秀,打扮得好看些,莫让人看轻了去。好衣料,娘也有,你瞧!” 她又拍了拍丫鬟怀里抱着的几匹料子。 安陵容一看,眼眶就湿润了。 是她熟悉的衣料。 从前也是这些,娘亲前几年生辰时,与她交好的夫人送来的,她舍不得穿,收了起来,只说是要留给自己的。 “娘!” 安陵容无比感动,只感觉自己那一颗在宫里已经被磨得生硬如铁的心,重新有了血肉。 林秀抱着安陵容,将她护着,看向安比槐与徐姨娘。 林秀本是个柔弱的人,对待安比槐,从前是小意温存,现在是恭敬小心。 此刻。 她的眼里,唯有坚毅。 “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护着。徐氏,你既不愿好好待她,便不劳你操心就是。老爷,妾身今日有些失礼,但容儿明日就要走了,让妾身多和她说说话吧。” 林秀也哽咽了。 那是她如珠如宝的女儿呀! “……” 安比槐沉默了。 他看着互相依偎搀扶走远的母女俩,伸出手来,却什么都没说。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翌日。 安陵容与安家人依依惜别,撒开林秀的手时,已是满脸泪水。 林秀被人搀扶着,追着她的马车走到巷尾,马车里的安陵容看着林秀容颜憔悴的模样,喊道:“娘,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也要在府里好好的!” 林秀对着安陵容挥了挥手,她似乎在回应,可她身子虚弱,那声音早已淹没在风中了。 安陵容听不到,可她晓得。 松阳县城,一路进京,路途不远,上回安陵容因着盘缠拮据,坐不起好的马车,险些耽搁了选秀。 这回,安陵容看着怀里的两百两银票,还有身后的几匹时新的好料子,心情稍稍缓和了些。 这些银票,都是安比槐亲自命人送来的。 听说安比槐命徐姨娘要从中公账上支取两百两银子的时候,徐姨娘的脸色都气成猪肝色了,却毫无办法。 林秀也给了安陵容五十两银子,那是她的体己,安陵容不肯收,只让林秀留着好好养身子。 再来京城,安陵容没再听从林秀的安排,由萧姨娘带着,她选择了翠儿,虽是两个小姑娘,可安陵容宫中沉浮多年,心智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天真。 她雇佣的马车,是跟着进京的镖师走的,镖师们都有随行的护卫,走的还是官道,十分安全。 秋后某个傍晚。 淅淅沥沥的雨刚停,安陵容在颠簸的马车里正有些瞌睡,只听外头有壮汉高声欢呼道:“到京城了!” 嗯? 安陵容忽的清醒,车帘一开,果然眼前是宽厚的城墙,还有那巍峨的城门。 进城的马车门在城外有序排开,等待检验。 很快,便轮到了安陵容。 她早备好了牌子,那是待选秀女专用的,路过各个关口时,总也是能方便几分的。 果然那守城的侍卫一看牌子,顿时露出恭敬来,便要放行。 “呀,这进京选秀的秀女,还有人是跟着镖局一道来的?可真是笑死人了!快让本小姐瞧瞧,这是哪家的!” 身后顿时有个娇俏的女子声音传来。 安陵容身子一震,只见身侧轿辇里,一个身着粉红旗装,头戴华丽珠翠的女子,正撩开帘子,往她所在的马车望过来。 女子生得妩媚多情,嘴角偏又带着讥诮的笑意,实在满是嘲讽。 看到她,安陵容有那么一瞬忘了呼吸。 她是记得这个女子的。 她入宫后头一回受辱,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便是拜她所赐! 夏冬春! 本以为自己早些进京,之后再谨慎些,或许有些事情会不一样,谁曾想偏偏在京城的城门口,遇见了恰巧出游归来的包衣左领家的千金,夏冬春! 夏冬春挥手示意轿辇停下,似笑非笑打量安陵容,嫌弃鄙夷之色溢于言表,问道:“你是哪家的?” 第4章 再入宫门 Po夏冬春调笑的模样,与安陵容记忆里的某个情形在此刻重合了。 她抿了抿唇,迎上那双肆意的眼睛,缓缓道:“我是从松阳县来的,家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她无一丝怯意,落落大方。 甚至,眼中还藏着几分对眼前“可怜”女子的悲悯。 夏冬春却浑然不觉,只一挑眉,抚摸鬓角的头发,嘲讽道:“松阳县?那是什么地方?我都没听说过,还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呀!” “是么?” 安陵容微微一笑,回敬道:“松阳县在江浙地界,说来距离京城有些远,姐姐没听说过,许是读书少了,涉猎不够广泛的缘故。” “不过瞧着姐姐打扮,听姐姐说话语气,该是高门大户的女儿才是。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话说得真是不错呢。” 言罢,安陵容挥挥手,示意车夫往前行驶,又叹道:“总也不好在这儿挡着路了,是不是?” “就是!” 翠儿格外聪慧,早已懂了安陵容的意思,见自家小姐正襟危坐好,眼眸一扫边上还没回过味儿来的夏冬春,从袖中拿出帕子来,掩唇笑了。 直到安陵容乘坐的马车走远了,该“读书少”的夏冬春这才意识到什么,气得一拍腿上放着的迎枕,对着身侧的丫鬟就破口大骂道:“真是气死我了!” “区区一个县丞之女,竟敢笑话我!赶紧给我打听打听,她进城以后,是住在哪儿的!” 小丫鬟给呵斥得缩了缩脖子,到底还是应了:“是!”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行驶着。 哪怕是雨后初歇的傍晚,京城依旧热闹繁华,贩夫走卒们的叫卖声从四处传来,满满的烟火气。 安陵容看着这人流如织,心底里满是向往。 入神之际,前头的车夫的呼喊声就传了过来,他问道:“姑娘今晚打算在哪儿歇脚?我瞧着前头有间客栈,叫什么栖安居的,看着还不错!” 栖安居? 安陵容朝前头看去,果然一座三层小楼巍峨屹立眼前,屋檐上挂满了灯笼,瞧着就是富丽堂皇的。 …… 她来过这儿。 上回,因为手头拮据,一打听价格,便灰溜溜走了,后来换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中选宫嫔后还被那间客栈老板以为是奇货可居。 “就去栖安居吧。” 安陵容不想再把自己陷入到那种难堪的境地里去了。 更何况…… 她也因为那件事,被甄嬛所救,住进了甄府去,之后种种,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该怎么再和甄嬛相处。 甄嬛待她,虽不至于掏心掏肺,却也是她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了,可惜皇后挑唆,她迷了心智,与甄嬛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 “唉。” 安陵容默默叹息,翠儿扶了她下马车,忍不住就嘀咕道:“这客栈一看就不便宜。小姐,咱们真的要住?” “嗯。” 安陵容刚颔首,一个满面笑容的店小二已是迎了上来,年纪不大,模样瞧着格外阳光开朗。 是他。 上回也是他招待的自己,因为掏不出银子,他却还是客气礼貌地送自己出了门。 “小姐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一刻钟后。 安陵容在栖安居最普通的客房里住下,面前也是普普通通的饭菜,她给了那送饭店小二几个铜板打赏,店小二不好意思挠挠头收下,带上门离开了。 “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翠儿望着那个招呼安陵容进店,又给安陵容送饭菜的店小二,忍不住道:“瞧着模样也俊俏,怎的在这儿打杂?” “许是迫于无奈罢了。” 寥寥几个字说完,安陵容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说他还是自己,便动了筷子。 而后几日,安陵容逛了京城里的衣裳首饰铺子,这回她时间充裕,总是能好好拾掇自个儿的。 况且,伺候皇上那样多年,她早知皇上喜欢什么,她这回无需再依靠旁人,也能中选宫嫔。 转眼,到了入宫那日。 她乘马车到了宫门前,又随引路嬷嬷一路去了交泰殿外的小花园里等候,沿途朱墙金瓦,琉璃彩绘,是她早看得惯了的。 “到了,姑娘便在此稍后。待会儿会有内监过来唱名。” 引路嬷嬷说完,对着安陵容服了服身,微笑离去。 花园里,已有不少待选秀女候着了,说笑声由远及近,安陵容也穿过垂花门,到了这里。 她一来,些许三三两两相熟的秀女们都望了过来,大多瞧着她衣着打扮普通,便也不曾放在心上,很快转过头去。 不过。 安陵容一走进来,唇角一直挂着的得体笑容就凝固住了,视线落在远处,站在墙边爬山虎藤蔓一侧的两人身上。 那二人容貌皆是上乘,谈吐亦透露出优雅,赫然便是甄嬛与沈眉庄,她们言笑晏晏,仿佛正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瞧着这二人,从前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安陵容这几日早思索许久该如何面对她们二人,不料这回一来,果然又撞见了。 真是时也命也,她欠了她们许多,到底是绕不开的。 鼻间刚有酸涩之意冒上来,安陵容忽见地上有影子朝着自己逼近,她下意识回头,瞬间感觉胸口一烫。 “嘶……” 竟是夏冬春瞧见安陵容来了,又见安陵容发呆,想起那日城门口的羞辱之事,恨上心头,拿着滚烫的茶水便朝着安陵容泼。 安陵容只觉得胸口有些灼热,下意识拿帕子去擦,便听见了夏冬春矫揉造作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我道是谁,跟个傻子似的站在这儿。莫不是没见过天家富贵,此刻已是看得傻了眼?” 夏冬春夸张地摸了摸鬓发,看着周遭听见动静望过来的秀女们,继续阴阳怪气道:“姐妹们可瞧仔细了,这位呀,便是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呢!” 话音一落。 许多不明就里的秀女们,只看着安陵容狼狈的模样,便低低笑了起来。 安陵容面容一窒,不免深深吸一口气。 上回,正如夏冬春虽说,她被这天家富贵迷了眼睛,不当心将茶水泼在了夏冬春的身上,这才惹得那样一番羞辱。 这次她已是小心谨慎,谁曾想早先她与夏冬春交恶后,夏冬春早已怀恨在心,趁着她刚刚不防备,把茶水泼回到了她身上! 事实虽辗转,却因果循环,还真逃不掉。 安陵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面色一凛,已是迎上了夏冬春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了。 第5章 中选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日在街上拦路问我姓甚名谁的。说来姐姐果真是好教养,上回不嫌唐突那样问人,这回么……” 安陵容将满是茶渍的绣帕无意间晃了晃,缓缓道:“我一人站在角落,姐姐也能直愣愣走过来‘不慎’将茶水泼我身上。” “可见哪怕大家出身,总也是不同的。幸而今日我在此得见许多勋贵家的姐姐们,不然真真是要以为京城里的闺秀,都是姐姐这般了。” 话一出口,先前那些还在看笑话的大家小姐们纷纷侧了侧头,清嗓子故作端庄,不再管这等子琐碎事情了,显然是不愿和夏冬春同流合污的。 “你!” 夏冬春再吃了个闷亏,下意识就想抬手打人。 安陵容笑吟吟看着她,甚至主动上前半步,缓缓道:“姐姐可要想好了。这一巴掌若打下来,恐怕会惊动圣驾。” “姐姐是来选秀的,恐怕也不愿让皇上觉得,姐姐如此嚣张跋扈,脾气暴躁吧?” …… 夏冬春气得跺脚,一翻白眼,硬生生忍了下去,转头气冲冲走了两步,又回头恶狠狠瞪安陵容。 “你给我记住了!” 安陵容莞尔笑着,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身后有娇娇的声音传来。 “姐姐好生厉害。我瞧着那人也算狠角色了,没曾想在姐姐这儿竟是只能当个闷葫芦。” 这声音十分熟悉。 安陵容身子一僵,回头看去,果然是甄嬛拉着沈眉庄过来了。 与上回不同的是,甄嬛没再帮她解围,反倒是称赞了她一番,三人简略聊了几句,安陵容实在是心情复杂,借口要换衣裳,便偷偷溜走了。 走远后,安陵容稍稍松了口气,躲在树叶缝隙里,再看了那两个明媚如春的少女两眼,摇头离开。 “我到底在怕什么呢?” 她自嘲笑着,自个儿也不解。 分明她从前与她们作对时,都能一副“坦荡”模样,现在倒好,重来一回,什么都不曾发生,却这样局促,真是又回到了和从前一样的小家子气了。 另一头。 甄嬛与沈眉庄倒还真的聊着安陵容。 甄嬛漫不经心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她瞧着虽小家碧玉,却也是个有勇有谋的,有几分机会入选。我志不在进宫,姐姐若得选,不如与她结交,也算有个帮衬了。” 沈眉庄颔首,二人便又聊起别的事情了。 安陵容换过衣裳后不久,再回交泰殿,正好唱名的的内监正喊到她的名字,她忙收拾心情,随着另几位秀女,到了近前。 不出她所料。 十数年恩宠,她早已对皇帝的喜好心知肚明,今个儿她衣饰虽普通,却特意花了小心思,妆容也是修整过的。 皇帝一见她,颇有几分眼前一亮之感,虽叹息出身实在太低,倒也主动吩咐留了牌子,算是中选了。 出宫时,夕阳正浓。 红霞照映在宫门口,愈发显得流光幻彩。 翠儿早已等得急了,一看见安陵容出来,急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如何了?” “我中选了!” 短短四字,主仆俩已是抱在了一起。 安陵容想着远在家中的娘亲,暗暗下定决心,这回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娘亲过上好日子! 至于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 且等着吧! 黄粱一梦破灭之日,她便会叫安比槐晓得,两世拿她当筏子,欺辱她们母女的,都该还回来! 回到客栈,天边只剩残阳,半个天早已抹黑了,栖安居倒是灯火通明,这会儿正是打尖儿住店的好时辰呢,门口的人那是络绎不绝。 安陵容领着翠儿前脚刚回屋,后脚那店小二就赶忙过来了。 “小姐。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膳食!” 他格外殷勤,好看的眉眼里全是笑意,却不显得谄媚。 安陵容一看菜色,竟大鱼大肉的都是好菜,她虽花了不少银子在这儿住下,吃食上却一向简朴。 “这?” 她不解回头,店小二已是搓了搓手,含笑看了眼翠儿,道:“翠儿姐姐都与我说了,小姐可是贵人呢!” “嘿嘿,我瞧小姐气度,想必是中选了,那以后就是宫里的娘娘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闻听此言,安陵容心中明白,不免无奈看一眼翠儿。 她是待选秀女的事儿,她是不愿张扬的,到底京中无所依靠,只能住在客栈,是不太像话的,传出去了…… “小姐!” 翠儿见安陵容面色有变,忙解释道:“小鱼也是好心!你放心,他嘴巴牢靠,没往外说的!” “是是是!” 叫小鱼的店小二急忙附和,赔着笑容。 安陵容叹了口气,便问道:“那你是否有所求?” 小鱼一怔,旋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没想到这么点儿小事也被小姐你看出来了!” “我其实,攒了些银子,想进宫做个侍卫!奈何没门道。今日遇见小姐,不知小姐可否帮个忙?” 原来如此。 安陵容松了口气。 这世上的情意,是不能随意接受的,一旦领受了恩情,那…… 就像那回。 安比槐因押运粮草之事被牵连,华妃要她父亲死,皇后为她求了情,她自承皇后恩情的那一日起,便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好说。” 安陵容看着小鱼,含笑应允道:“当个侍卫简单。可这宫里侍卫不少,有看门的,也有御前的。你前程如何,只能看你自己了。” 小鱼一听事情能成,早已高兴得没了边儿,手舞足蹈应下,将早已备好的银子塞给了翠儿,欢欢喜喜就跑开了。 小鱼跑远,翠儿还指着他的背影嬉笑,安陵容忙拉了翠儿回屋,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小丫鬟,忽然严肃了起来。 “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是安府一点儿都赶不上的,称之为龙潭虎穴也不为过。翠儿,你可想好了,要跟我进宫?” 翠儿一怔,大概是认为自家小姐觉得她不堪大用,忙道:“奴婢知道的!小姐放心!小姐现在身边只有奴婢一个亲人了,奴婢是一定要跟着小姐的!” “上刀山下火海……” “好了好了。” 安陵容看着翠儿要发毒誓的模样,便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急切而又真诚的眼睛,怅然道:“今后,你就叫杏儿吧。” “杏儿?” 翠儿眼里闪过迷茫。 她想问,是不是“翠儿”太俗了,因此进宫才得改一个名字,但她看着安陵容眼神幽深,容色哀伤的模样,又不敢问了。 杏儿意识到,她的名字,或许还有别的含义。 第6章 安答应 B三日后。 清晨,安陵容一早起来,收拾好行李,预备带着杏儿住进她好容易寻到的一处租赁的小宅院内。 她若记得不错,差不多这两日宫里的宣旨内监就要宣读册封圣旨,再安排教引姑姑上门教导礼仪规矩了。 规矩么,她自不必说,可这教引姑姑也没法子住客栈呀,故而她好容易找到了一处愿意只租一个月的宅院,实属不易。 清晨的京城,依旧热闹。 客栈门前不少小摊小贩叫卖着,安陵容远远看见烙饼的摊子,那大饼里灌满了热乎的红糖,溢散着甜味儿。 “去买一个。” 她唇角扬起笑容,待得烙饼买回来,她便在手里捧着,缓缓走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一眼一眼再看着这最后的光景。 之后几日,相安无事。 宫里内监来宣旨,说是皇上册封了她为正七品的安答应,于五日后进宫。 她给了赏银,教引姑姑待她还算客气,虽眉眼里有些不大看得上这小小宅院,不过安陵容待那姑姑极为恭敬,渐渐姑姑也认真教起了她礼仪。 九月末,安陵容入了宫。 她住在延禧宫。 这是她熟悉的地方了,不过与她记忆里作为延禧宫一宫主位不同,现下她不过是住在偏殿明瑟居里,另一侧的阁殿内,住着夏冬春。 “哟,原来是你。不曾想,你这小小县丞之女也能得选宫嫔,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过我想,应该只是区区答应吧?” 夏冬春神色跋扈,一抚耳边鬓发,嚣张地看着安陵容,缓缓道:“我可就不同了,我是常在!” …… 常在人跟前惹人笑话吧。 安陵容脑子里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腹诽来,看着夏冬春趾高气扬的模样,忽的唇角一扬,露出恭敬的模样。 “夏常在万福金安。” 安陵容做了个揖,笑吟吟道:“嫔妾屋子里还需打扫,便不在这儿叨扰常在了,嫔妾告退。” 安陵容说完,盈盈离去。 夏冬春看得呆了呆,她还想着刁难安陵容一番呢,不曾想安陵容这么上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位分低的答应,还要自己打扫屋子,果真可怜! “瞧着你还算懂礼的份上,本常在也不与你为难了。皇后娘娘那儿可给本常在赏了不少好东西呢,回头你记得打发宫女来取。” 安陵容的身后,传来夏冬春的笑声,她并不回头,也能想得出此刻夏冬春眉飞色舞的模样。 “小主!” 她身边的杏儿早已气得要坐不住了,拉了拉安陵容的衣袖,刚欲说话,屋子里头,宝娟就走了出来。 “小主,屋子已经收拾妥当。夏常在她家世好,是要强些。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小主不必放在心上。” 宝娟语气温柔,说出了与安陵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宽慰之语。 英雄不问出处?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前她还真的信了。 可她成一宫主位时,无一个封号,封妃时,是“鹂”妃,她虽知有甄嬛报复她的缘故,却也有皇上对她从始至终的轻慢。 这便是从一开始的家世,就注定了她的路不会好走。 “嗯。” 安陵容静静看了宝娟一眼,说道:“夏常在说赏我些东西,回头你去拿吧。” 宝娟颔首,不曾多问,杏儿已是忍不住嘀咕道:“夏常在也真是过分,跟打发……” 说到这儿,杏儿察觉自己失言,低下头来,却又不甘心地咬着唇,眼眶已是红红的了。 “……” 主仆对望,一时之间气氛稍显沉默,安陵容看着杏儿,只觉得她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她拉住杏儿的手,柔声道:“你知道就好。她看轻咱们,那正好,轻敌的是她,咱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反正送来的是银子,咱们处境不好,不拿白不拿。” “不过么,这些东西,入了咱们的口袋。往后要怎么用,全在咱们自己。许是反过来对付夏冬春,也未必不可能。” 杏儿眼前一亮,再无疑虑,只拍着胸脯看着安陵容,正色道:“小主放心!往后奴婢一定谨言慎行,事事遵从你的教导!” “瞧你。” 安陵容看着杏儿重新露出的俏皮模样,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杏儿喊着疼躲开,主仆俩打闹了好一阵才停歇。 傍晚时,安陵容在屋子里做着针线活儿,听杏儿从外头打听回来的情况。 与她记忆里一模一样。 沈眉庄册封了沈贵人,住在存菊堂,甄嬛册封莞常在,与同样新进宫的淳常在一起住在碎玉轩,余下的便是富察贵人与齐妃一道住在长春宫里。 “皇后娘娘那儿的懿旨,说是咱们三日后一起去拜见她呢,到时候就能见到诸位娘娘们了。” 安陵容颔首,刚欲说话,宝娟正好递了茶水过来,瞧着安陵容手边上放着的绣样,就道:“小主手艺真巧,这黄鹂鸟栩栩如生,跟会飞似的。” …… 安陵容心口猛地一窒。 她偏头去看自己放在那儿的绣样,果真是黄鹂鸟。 她原是喜欢黄鹂鸟的。 但…… “杏儿。” 安陵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一世重新拿起刺绣样子,下意识又去绣黄鹂鸟了,只感觉不忍再看,猛起身便道:“外头夕阳正好,我想出去走走。” “是。” 杏儿下意识跟上,宝娟愣在原地,不明白怎么回事。 走出延禧宫,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往北,不知不觉安陵容的鼻间已有桂花的香味飘了过来。 到御花园了。 她正想着,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忽见一侧有两三个影子闪了过去。 傍晚的天色并不分明,安陵容瞧得不太真切,只依稀感觉是两个太监模样的人,正挟持着一个什么人往御花园深处去了。 “小主!” 杏儿显然也看见了,惊恐地拉了拉安陵容的手臂。 安陵容深呼吸一口气,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的落水声,旋即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 安陵容下意识拉着杏儿躲到了假山石的后面,她偷偷看着,赫然发现那急速离去的人,是个跛脚之人! 是华妃跟前伺候的大太监周宁海! 那么…… 望向御花园的深处,安陵容想起了一件当初令她十分恐惧的事情! 第7章 福子 那是本该发生在三日后的事情。 阖宫嫔妃觐见完皇后,正巧在宫道上,夏冬春与她和甄嬛、沈眉庄起了争执,被华妃撞见了。 华妃赏了夏冬春一丈红,她们三人吓得不轻,辗转去了御花园,又在御花园的枯井里,发现了皇后打发去华妃身边伺候的宫女福子。 那福子的身子在井里泡得都发胀了! 一张脸惨白无比,甄嬛也因此被吓得病了许久,她也深深忌惮华妃,数次午夜惊醒,都梦见自己被华妃沉在井里不见天日。 现下她倒是不怕了。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思索片刻,安陵容略一犹豫,决定过去看看。 “走!” 她一咬牙,攥着杏儿的手,前往御花园深处。 她要救福子。 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善心。 是因为福子美貌,皇上是中意的,若福子能得幸,华妃身边出了这个人,必然不得安生,届时也不会花太多心力来看自己。 一盏茶的工夫后。 安陵容与杏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福子从井底捞了上来。 福子昏迷不醒,脸颊亦是苍白的,安陵容看得心头突突直跳,只感觉福子还是那个在水里泡了好些日子的模样似的。 “咳咳!” 杏儿在帮福子按压心口,福子终于有了反应,咳嗽几声吐了好些水出来。 “瞧着是没事了。” 安陵容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一咬牙,喊道:“来人呐……” 她故意掐着嗓子喊,喊完以后,不等杏儿反应,已是拉着她,沿着无人问津的小路,跑回了延禧宫里。 天色已经擦黑了。 宫里各处掌了灯,延禧宫稍稍偏远些,她们一路回来倒是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宝娟一直守在屋子里,一见浑身湿透的主仆俩,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正擦拭着的瓷瓶。 “小主?” 宝娟惊愕看着安陵容,又不敢问。 见到宝娟,安陵容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是记得的。 宝娟与皇后,仿佛有些来往。 “无事。” 安陵容收敛神色,露出无奈的笑容来,道:“刚来宫里,听说秋日里的御花园极其漂亮,想去看看。” “谁知半路上遇到一个不长眼睛的小宫女,把水泼到我身上了,只好带着杏儿又回来了。” “宝娟,辛苦你帮我俩打热水来,得换洗一下了。” 宝娟闻言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这便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安陵容悬吊着的心也松了,她下意识去摘自己的耳坠子,一摸便发现左耳朵上的耳坠子不见了。 “遭了!” 安陵容立马站了起来,刚想往屋外走,恰巧宝娟已经端了热水进来,看着安陵容急切的模样,问道:“小主怎么了?” “……” 安陵容有些紧张。 那耳坠子掉在哪儿了? 她救福子,并不想叫人知道,尤其是华妃那里…… 福子是华妃眼中钉,要是被华妃知道自己从中作梗,那她的一切辛苦白费不说,甚至还适得其反! 不会是掉在御花园里了吧? “没事。” 安陵容咬了咬唇,不想让宝娟掺和进这件事里来,只好道:“就是感觉身上凉凉的,想喝一碗姜汤。” 宝娟闻言,放下盆子里的热水,柔声道:“小主放心。奴婢刚刚打水时,已经让宝鹊去准备姜汤了。” “好。” 安陵容露出安心的模样来,只好暂且压制住内心的焦躁。 换洗好衣裳后,安陵容怕宝娟察觉异样,只得留在屋子里用膳,打发杏儿出去为她寻找耳坠子。 她提心吊胆,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让宝娟帮忙收拾了。 谁知。 杏儿那头回来的时候,神色颇为古怪。 “奴婢没找到耳坠子,小主,对不起。” 她垂着头,有些丧气,安陵容心中怅然,刚拉起杏儿的手想宽慰几句,杏儿又道:“对了!” “奴婢回来的时候,听宫人们说起一件事呢。说是原先有个在华妃娘娘跟前伺候的宫女,今个儿不知怎的被皇上瞧中了,要留在御前伺候呢!” !? 安陵容心头一跳,缓缓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个宫女,便是咱们今日在御花园所救的那个。她,叫福子!” “什么?” 杏儿也是大惊,很快便将她听来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听说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剪秋姑姑去花房帮皇后娘娘拿时兴花卉时,听见御花园有动静,就过去了,发现了落水的福子。” “正巧皇上今个儿夜里是在皇后娘娘宫里用膳的,福子被剪秋带回景仁宫里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皇上就让福子留在御前,不必再去华妃娘娘那儿伺候了。” 听完,安陵容颔首。 她救起福子,故意大喊,便是想引来人,不曾想这么巧,来的人是剪秋。 她想,多半是皇后跟皇上说了福子“不慎”落井的事情,皇上不是傻子,自然心里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兼之福子美貌,娇滴滴病弱的一哭,皇上就心软了。 只是那耳坠子……许是跑得太急掉的,路上又被哪个宫女瞧见觉得新鲜捡走了也说不准,不必这样提心吊胆。 “罢了。” 安陵容恹恹摆手,道:“事已至此,倒也遂了我的愿。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吃东西吧,我也准备歇了。” “是。” 杏儿宽慰安陵容几句,便离开了。 三日后,阖宫觐见皇后。 安陵容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只做最简单的妆容,以求不要引人注意才好,便带着杏儿一起,去了景仁宫。 出门时遇上夏冬春。 她穿着记忆里被赏一丈红那日一样的衣裳,打扮得格外娇俏,看见安陵容时,还嘲讽道:“也太素净了,真是上不了台面。” “嫔妾自然比不得夏常在仪态万千。” 安陵容恭维一句,跟在夏冬春后头,到了景仁宫。 彼时,皇后、华妃、齐妃、曹贵人、欣常在还有昨个儿新册封的福答应都已经端然坐好。 行礼后,华妃果然问起了沈眉庄与甄嬛,故意挑了一番刺,好在二人进退得宜,应付了过去,倒是相安无事。 就在安陵容以为,她们会就此离去,夏冬春也要走上不归路时,华妃忽然话锋一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这是颂芝在御花园里偶然拾得的。” 华妃语气笑吟吟的,眉眼里却全是杀伐与冷意,她缓缓问道:“瞧着款式也别致,也不知是哪位新进宫的妹妹偶然间遗失的?” “可有人认得?也好从本宫这儿将心爱之物领了回去。” 第8章 耳坠子 刹那间,安陵容几乎不会呼吸了。 那是她的耳坠子! 怎么会到了华妃手里!? 安陵容脑袋懵得彻底,手也不听使唤地开始攥手里的帕子。 选秀那日与进宫那日,她戴的便是这耳坠子,想来见过的人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 …… 理智告诉她,不能侥幸,可若承认…… 她必会遭受华妃无休止的报复! “这耳坠子……” 夏冬春是个蠢的,此刻已是觉得眼前的耳坠子眼熟。 她一开口,华妃的目光立即就看了过来,已经不仅仅是犀利了,偏偏夏冬春毫无察觉,还在歪着脑袋回忆。 “我想起来了!” 就在夏冬春猛一睁大眼睛时,上首皇后忽然含笑,温和地说道:“夏常在忘了?这是本宫赏赐给你的。” “莫不是你戴着出去的时候,不慎遗失了?” !? 夏冬春听得一愣,满脸都是懵了的模样。 她张口结舌,仿佛想要否认。 就在这时,剪秋适时开口,附和道:“是呀,这耳坠子是皇后娘娘看着别致,特意挑出来,让奴婢亲自拿去给夏常在您的呢。” “夏常在,莫不是忘了这件事了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冬春再笨,也不好拂皇后的面子,只好应了下来,不好意思道:“是是是,是我……是嫔妾忘了!” “瞧嫔妾这记性,皇后娘娘可别在意!” 皇后莞尔不语,端然坐在上首的凤座上,平视着眼前朝着她参拜的嫔妃们。 然而。 安陵容在不断的深呼吸,感受着背后一层一层的冷汗时,依旧能清晰的知道,皇后在看她。 皇后发现了一切! 为什么? 她要阻止夏冬春说出来真相? 甚至还要让夏冬春背这个黑锅!? 安陵容心中毫无“皇后是个好人”这样的想法,只感觉背脊发寒! 皇后的“好意”,可不是能轻易接受的! 一旁,华妃看出些苗头来,盯着皇后与剪秋这对一唱一和的主仆,脸色不断变换着,最后还是看向了夏冬春。 “是么?” 华妃扫一眼颂芝,颂芝将耳坠子递到了夏常在面前,问道:“既是皇后赏赐,夏常在也该好好保管着才是。” “那是自然!” 夏冬春昂首挺胸应了,飞快从颂芝手里接过,又擦了擦。 颂芝面色一变,下意识侧头去看华妃。 华妃倒是不动声色,只追问道:“也不知夏常在何故要去御花园里?可是为了欣赏秋日风景么?” “是呀!” 夏冬春眼皮一扬,笑吟吟回答道:“秋日里的枫叶十分漂亮呢,嫔妾很是喜欢,便去看了。” “……” 华妃眼神不动,打量夏冬春许久,似乎终于寻不出来破绽,便只好放弃了。 “诸位妹妹们也都乏了,便早些回去吧。” 皇后适时发话,随众站着的安陵容终于有稍稍喘息的机会,就听皇后说道:“本宫瞧着,安答应今日打扮似乎格外朴素了些。” “是本宫疏忽,不曾赏你些好料子,你便随本宫过来吧。”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安陵容。 有来自沈眉庄与甄嬛的惊讶,夏冬春的厌恶和嫉妒,以及华妃那悠长深远,毫不见底的眸子。 “是。” 安陵容低低地垂着头,只能做出一副胆怯、卑微的模样来,盯着自己的绣鞋,一步步朝着皇后而去。 内殿。 盈盈瓜果香味传来,安陵容侍立一侧,等待着皇后的到来。 时辰过得极慢,安陵容努力稳定住情绪,不要自己露出破绽来,恍惚间,才听见身后有人挑起珠帘的声音。 回眸,果然是皇后带着剪秋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绘春绣夏两位姑姑,手里捧着华美的锦缎。 见状,安陵容正欲行礼,皇后已是走到她的跟前,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本宫来得迟了,倒叫你久等。” “娘娘言重了。” 安陵容露出惶恐姿态,看着那些衣料,低声道:“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嫔妾实在是担不起皇后娘娘的赏赐。” 面上虽敷衍着,安陵容却早已心跳如雷,等待着皇后或许会即将开口,提及那耳坠子亦或是福子的事儿。 然而,皇后却仍是闲话家常的语气,仿佛将安陵容留下,真的只是看她太朴素,想给些赏赐。 “哪儿的话?” 皇后挥手,让绘春将锦缎交到杏儿手上,继续道:“人靠衣装。你若太简朴,旁人也会看轻了你去。” “本宫也是瞧着你温婉可人,觉得亲近,这才想送你些东西而已。” …… 好一番闲谈后,皇后终于露出疲态来,她到底什么都没问,就让安陵容先回去了。 疾步回到延禧宫,安陵容让宝娟来将东西收入库房,便紧紧关上房门,走到梳妆台前,将藏在暗格里的另一只耳坠子拿了出来。 “小主,皇后娘娘人还挺好!不过,她似乎没发现是咱们救了福子吧?” 杏儿自然不知道请安时发生的事情,现在还觉得莫名其妙。 “不!” 安陵容却是猛地将耳坠子攥在手心里,直到手心被耳坠子尖锐的尾部扎得生疼,才深吸一口气道:“她什么都知道!” “皇后,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杏儿一怔,她有些不解,可看着自家小主这番郑重其事的模样,便也不好多问,只默默将安陵容说的话记在了心里,提醒着自个儿要警惕皇后。 良久,安陵容缓缓松手,看着手心里的一片血污,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逃不掉,也不晓得是不是夜里华妃那儿听说了皇上的旨意后派人回了御花园找到的耳坠子。 自己让杏儿趁着夜色前去,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倒也没什么,今日华妃发难,皇后三言两语已经让夏冬春顶了包,华妃自然不会想到皇后会如此保全自己。 可皇后…… 她什么都不说,定然是觉得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找自己赏赐衣料,那都是借口,分明是想告诉她,此事她已知晓。 皇后将安陵容的秘密拿捏在了手里,往后恐怕不得安生。 孽障呀。 安陵容想着,长叹一口浊气。 第9章 赏赐给她的洗脚水 翌日清晨,不过天光熹微,安陵容已经没了睡意,起身穿戴整齐。 外头宝娟进来伺候早膳,顺道说起了昨个儿宫里发生的事情。 “昨个儿虽说敬事房将新进宫的秀女们的牌子都递了上去,可皇上翻的还是福答应的牌子呢。” 宝娟一面为安陵容盛粥,一面又喃喃道:“不过今晚皇上应该会翻秀女们的牌子了吧?对了,奴婢还听说,碎玉轩的莞常在病了呢!” “说是偶感风寒,有些发热。真是没福气的,恐怕一时半刻是不能侍寝了。” !? 安陵容刚喝了一口粥,便有些诧异地抬头去看宝娟。 宝娟被看得莫名其妙,只下意识半服着身子,惶恐问道:“小主怎么了?” “莞常在为何病了?” 安陵容自己也疑惑不解。 她记得,从前甄嬛是因为目睹了华妃惩治夏冬春,赏了一丈红,而后又在御花园里看到了福子泡得发肿的尸身,这才吓得病了的。 可这回,因着耳坠子的插曲,兼之福子还活着,两件事都没发生,甄嬛怎的还是病了? 难不成从前的事,都是巧合? “这……” 宝娟被这么一问,想了想,才道:“奴婢也是不知,碎玉轩那头只传出了这个消息来。” 如此,安陵容心中的疑惑无法解开,只好道:“莞常在既是病了,咱们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她。” “杏儿,回头你去库房挑些好东西出来,咱们去探望一下莞常在吧。” 转眼到了碎玉轩时,安陵容恰巧遇上刚给甄嬛诊完脉的温实初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过小主。” 温实匆匆行了一礼,想来着急甄嬛病情,安陵容微笑回应,还未抬脚入内,已经听见了沈眉庄的声音。 “你那树底下挖出来的麝香,恐怕就是导致从前芳嫔小产的东西了,果真是可怕。唉,你……” 麝香?芳嫔小产? 难怪! 话音未完,房门口守着的浣碧已经瞧见了安陵容,忙朗声道:“安小主吉祥。” “不必多礼。” 安陵容心头一突,仿佛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一回甄嬛仍是病了,面上却仍然当做没听见先前屋子里二人的对话,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听闻莞常在病了,便过来瞧瞧,原来沈贵人也在。” 安陵容谨守礼仪,客客气气行了一礼,床榻上的甄嬛已是笑着叹息道:“是我不中用,叫你们笑话了。” “安妹妹也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姐姐便好。” 姐姐。 安陵容脑中回忆起往昔,她也是曾如此亲密的称呼甄嬛为“姐姐”,可后来她却…… “是,莞姐姐。” 安陵容心头一凛,在重新喊出这个旧时称呼的时候,心里也重新下定了某种决心。 几人闲话几句,就在浣碧为甄嬛端来汤药时,甄嬛屏退众人,只将药碗搁在一旁,看向安陵容。 甄嬛眼神清澈。 但没来由的,安陵容被她此刻的模样弄得有些心虚。 “安妹妹。昨日阖宫觐见皇后娘娘时,华妃拿出来的那对耳坠子,我瞧着,是有些眼熟的。” 这话,意味深长。 不过,安陵容知道,甄嬛并无恶意。 “……” 还真是瞒不住甄嬛的一双眼睛,果然她向来都是如此敏锐的。 心里默默叹息,安陵容抬眸,迎上甄嬛那双仿佛能洞穿真相的眼,缓缓道:“自然是眼熟的。” “皇后娘娘都说,那是她赏给夏常在的。想来夏常在十分喜欢,时常拿出来戴呢,姐姐见得多,也就记住了。” 她含笑应答,甄嬛亦是笑着看她,似乎二人交换一个眼神,便已是将真相心照不宣。 她想,以甄嬛的聪慧,只要稍稍派人打听自己丢失耳坠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结合起皇上那些关于福答应的旨意,和昨个儿皇后、华妃和夏冬春的表现,便能猜出真相了。 甄嬛是觉得宫中尔虞我诈太甚,情势不明,还在宫中发现从前导致芳嫔小产的麝香,这才想暂且明哲保身。 果真是聪慧,输给她,不冤。 安陵容正暗自感慨,一旁沈眉庄略显迷惑,看了看安陵容,又看向甄嬛,好奇问道:“你们两人打什么玄机呢?” “那耳坠子,莫非有什么蹊跷?” “没有。” 甄嬛摇摇头,有些恹恹地往身后的迎枕上靠去,语气也软了下去,说道:“眉姐姐,安妹妹,我也乏了。” “多谢你们来陪我,先回去吧,免得待得久了,过了病气去。” 言罢,甄嬛又咳嗽两声,屋外浣碧便进屋来,服侍着甄嬛喝药了。 安陵容见状,知道甄嬛这一病,恐怕是要养好长一阵子了,起身时,郑重道:“那莞姐姐好好养病便是。” “若遇上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尽管提。” 甄嬛颔首,没再说话,安陵容便与沈眉庄一道出了碎玉轩,一同走在长长的宫道之上。 回到延禧宫,时辰还早。 路过夏冬春所住的东配殿时,安陵容顺势瞧了一眼,发现并无人在里头。 “夏常在一早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呢。” 宝娟这时候从西配殿里出来,盈盈向安陵容服了服身子,似乎是看见安陵容回来了,特意出来迎接的。 “嗯。” 安陵容对此不甚在意,夏冬春那傻子,本就有意贬低华妃讨好皇后,实在是个愚蠢的,不值得费心。 宝娟一路迎了安陵容回屋,打量安陵容两眼,忽然道:“说来,皇后娘娘对小主也是极好的。” “小主其实也该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一听这话,安陵容眼神猛然犀利几分,看向宝娟。 宝娟霎时间身子一缩,觉得眼前这个温柔可人的小答应,竟也有些令人惧怕的气势在身上。 “奴婢失言了。” 宝娟立即低头,说道:“奴婢也是为了小主着想。这宫里生存不容易,皇后娘娘她又是这后宫里仅次于太后最大的女人了……” 为她着想么? 安陵容忽的对宝娟露出一个笑容来,语气也变得幽深了不少,缓缓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啊……” 当晚,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翻了沈贵人的牌子。 听着这个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消息,安陵容的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刺绣,叫杏儿去打一盆热水进来洗漱。 “是。” 杏儿刚应承,才走到门口,宝娟已是满脸委屈和气愤的进来了。 “怎么了?” “太气人了!” 安陵容才发问,宝娟便立即回答道:“奴婢想着时辰不早,小主该洗漱了,就去打热水来。” “谁知遇上夏常在身边伺候的人,说夏常在要沐浴,没热水给咱们,愣是将奴婢给赶出来了!” “厨房又不是只夏常在一个人用,凭什么她就全占了!” …… 听完,安陵容默了默,将手里的茶盏轻轻地搁置在了一旁。 她想着,夏冬春还真是跋扈,恐怕是知道头一个侍寝的人不是她,这便把气往自己身上撒了。 “无妨。” 安陵容并不欲多事,安抚宝娟两句,又对杏儿道:“你再去厨房找些柴火,咱们自己烧水就是。” 话音刚落。 门口,夏冬春却带着人来了。 安陵容看向门口,只见夏冬春仍是盛装的打扮,哪有半分要沐浴的样子? “你想要热水?” 夏冬春讥诮一笑,脸上既有对安陵容的不屑,也有因今晚没能第一个侍奉圣驾的不爽。 安陵容心知夏冬春这时候找上门来必然没什么好事情,可眼下…… 无奈,她只得缓缓起身,照着规矩对着夏冬春略服了服身,便道:“多谢。不过,此事便不劳夏常在操心了。” “哼。” 夏冬春冷哼一声,她身边的宫女已是端着铜盆上前,将盆子搁在了安陵容面前的桌上了。 “这是咱们小主的洗脚水!” 小宫女眉飞色舞,那骄纵的模样与夏冬春如出一辙,笑着看着安陵容,说道:“安答应要热水,咱们小主心善,知道以后便送来了呢。” 话音一落。 夏冬春那头的宫人们便都哄堂大笑了起来,连带着夏冬春自己都捂着肚子,花枝乱颤。 铜盆里,搁了花瓣,尚有余温,溢散出丝丝的热意与淡淡的香味。 夏冬春仍笑着,她身边的宫女莹儿则抱着水盆试探性的想要递给杏儿。 杏儿早已气得满脸通红,只一直忍着,因不曾得到安陵容的指示,她并不会有什么举动,便瞪得那莹儿也不敢上前。 安陵容静静看着铜盆,心底里,无限平静。 平静到,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竟已修得如此的心性。 又或许是因为她早知道,夏冬春再如此跋扈下去,估摸着结局也不会比“一丈红”好多少,真真是个愚蠢可怜而又不自知的人,无畏让自己产生多余的情感。 不过…… 安陵容的唇角,忽的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来,缓缓起身,亲手接过了莹儿手里抱着的铜盆。 “如此,那就多谢夏常在了。” 她话音刚落,就在夏冬春惊得眼珠子瞪得老大之时,安陵容一扬手,仿佛将自己前世今生所受的许多轻视与委屈,都化作了力气似的,猛的就将这一盆水,泼在了夏冬春的身上。 只听“哗”一声。 笑声戛然而止,随即便是安陵容将水盆“咣当”一声丢在地上的声音。 笑靥如旧,安陵容瞧着夏冬春,缓缓扬唇道:“只是夏常在好意,我恐怕无福消受了呢。这洗脚水,夏常在还是自己好好享用吧。” 说完,安陵容的背脊愈发挺直了,她早已想好,这回绝不是那个只任人欺凌的小答应了。 第10章 罚不许侍寝一个月 一刻钟后。 安陵容坐在自个儿阁殿中央的蒲团上,抱着疼痛的膝盖,望着远去时还不忘骂骂咧咧的夏冬春。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夏冬春还在叫嚣着。 只是下一刻,她就被破损且湿漉漉的衣裳绊得在地上摔了一跤,疼得嚎叫起来,再骂不出声了。 安陵容顿时笑了起来。 这还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跟人打架呢,真是痛快! 须臾。 杏儿扶着安陵容上了床榻,小心拿了药膏擦拭安陵容手腕上的伤痕,忍不住嘀咕道:“这夏常在,当自己是主子娘娘么?这般欺负人!” 她倒不觉得自家小主和夏冬春这般有什么,就不该硬生生忍受着! 不等安陵容吭声,一旁宝娟却是忧心忡忡道:“夏常在虽品级只高小主一级,到底是包衣左领家的姑娘,又和皇后娘娘交好,小主今晚真是太冲动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小主名声……” 名声? 安陵容抬眸,笑着反问道:“难不成我要接受了她的洗脚水?” 宝娟忙不迭摇头,解释道:“不是,只是小主可以暂且忍耐,回头禀明皇后娘娘,夏常在自会受责罚的。” 皇后? 安陵容一听这两个字,眼神变得幽深许多,唇角的笑容也愈发虚浮了。 “我不会再忍了。” 她淡淡说着,宝娟莫名一阵心惊,只感觉这几个字背后还藏着什么深意似的,便也不敢再吭声了。 当晚,尚在半夜,安陵容刚刚歇下不久,便听见隔壁屋子总有动静,再过一会儿,则是宝娟急切地推门进来。 “小主!皇后娘娘身边的剪秋姑姑过来了!” 剪秋? 一听她的名字,安陵容睡意全无,不过刚刚起身,便听见了床榻帷帐之外那个熟悉的声音。 “方才夏常在派人去太医院闹腾,说是被小主您弄伤了容颜。太医院那头吓得不轻,忙派人来了,又回禀了皇后娘娘。” 剪秋好似叹息,又带着询问的语气,问道:“奴婢先前去瞧过夏常在了,她脸颊上有些擦伤,手上也是一条长口子呢,这……真是小主所为?” “是。” 安陵容淡淡答完,解释一番事情经过,又道:“此事,是她先羞辱于我,也是她先动的手。” “不过事已至此,剪秋姑姑回头如实告知皇后娘娘便是。娘娘会如何处罚,我都会坦然接受的。” “……” 剪秋一默,抬眸深深看一眼安陵容,仿佛还有话,到底不曾说出口,只应了“是”便离开了。 这夜,剪秋回了景仁宫,禀明一切后,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容色温和,唇角分明也是带着笑意的,却莫名给人几分冷意。 “原先瞧着她小家子出身,本想着也该是个隐忍的性子,这才特意让她与夏冬春同住。不曾想……” 说到这儿,皇后失笑摇了摇头,似乎对安陵容今日之举颇有几分失望,又道:“罢了,随她吧。” “这宫里热闹些,也无妨。” 翌日。 延禧宫里,夏常在与安答应因一盆热水而大打出手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华妃手握六宫大权,听完嗤笑一声,当即吩咐下去,叫这二人一个月内不许侍寝,好好在宫里学学规矩,不可再闹出这般惹人笑话的事情来。 第11章 寂寥冬日 冬寒凛凛。 十一月初一,悄然而至。 安陵容被禁足延禧宫,恰巧满了一月,总算是到了放出来的日子。 延禧宫门口。 安陵容拎着手里的物什要出门,身侧便是一声轻哼传了过来。 夏冬春满脸冷意,正瞪着她。 “夏常在安好。” 安陵容言笑晏晏,礼数周全。 “……” 见状,夏冬春一噎,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一扭头,便大咧咧朝着景仁宫方向过去了。 安陵容莞尔,回头瞧一眼杏儿,主仆俩相视一笑,安陵容便与杏儿撑着伞,在漫天细小的白雪中,往碎玉轩去了。 碎玉轩那头,槿汐似乎早知她要过来,已经在廊下候着了。 “安小主,请。” 槿汐恭敬客气,主动接过了安陵容手里凉了一半的手炉,又撩开了门帘。 “多谢。” 安陵容对槿汐颔首,一进屋子,便感受到了阵阵的暖意。 “陵容来了。” 贵妃榻那头,传来了甄嬛的声音,她似乎刚刚在看书,这会儿将书搁在了一旁,朝着安陵容招手。 浣碧也在此时,奉上了茶水。 咦? 安陵容有些诧异,打开杯盖时,便问道:“姐姐早知我要来?” 她依稀记得,从前因自己曾在甄府小住,故而浣碧记得她喜欢香片的习惯,这回她不过是来了一两次碎玉轩,浣碧仍是给她奉的香片,果然心思缜密。 “嗯?” 甄嬛不解,看向安陵容,不等安陵容回答,浣碧已是落落大方地解释道:“安小主上回来,说过不爱喝茶,喜欢香片,奴婢记得的。” 甄嬛一听恍然,又仔细打量安陵容几眼,大约是见她容色依旧,这才放心道:“先前延禧宫里发生的事情传出来,我可给吓坏了!” “眉姐姐也是,她想去看你,奈何皇后娘娘与华妃都发了话,谁也不许去延禧宫,这才只得作罢。” 谈起当日之事,安陵容笑着摇了摇头。 “谁也不许去么?” 安陵容意味深长,瞧一眼甄嬛,喃喃道:“可我听说,皇后娘娘那儿时常派太医去看夏常在呢,也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 因着夏冬春成日闹腾被安陵容伤了容颜,太医院的太医们那可是一天几趟的往延禧宫里头跑呢。 还是小半月后,华妃那儿看不下去了,说是夏冬春如此折腾,弄得宫里人想找太医看个病都找不着人,这才不许太医再去夏冬春处。 甄嬛有些意外。 她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原来是皇后的意思?先前我瞧着那闹腾劲儿,还以为是夏常在自己,弄得华妃都看不下去了,这才……” 话到此处,甄嬛明白了安陵容的意思。 皇后,恐怕是故意的,纵容着夏冬春这蠢材,就是想膈应华妃。 安陵容瞧着甄嬛愈发淡薄的笑意,知道与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忙转移了话题,问起了甄嬛的身子。 闲话不过几句,外头槿汐又道沈贵人来了。 “眉姐姐?” 甄嬛喜出望外,忙又让人迎了沈眉庄入内。 沈眉庄仍是大方得体的模样,一进屋来,对着安陵容颔首,柔声道:“本想去看看陵容的,到了延禧宫才知道她来找你了。” “早知便不费这劳什子功夫,直接来碎玉轩就成。” 嗯? 听着这样俏皮的话出自沈眉庄,安陵容还有些恍惚。 她几乎都要忘了。 初初进宫的眉庄,虽然端庄沉稳,却还是有几分活泼的,与后来…… 安陵容忽然有些心酸。 她若是记得不错,沈眉庄后来性情大变,正是因为得宠后无子嗣,急切之下,被华妃给算计了。 “陵容?” 正出神想着,沈眉庄已是担忧地拉了拉她的手,问道:“脸色不太好看,可是这一个月过得不好?” “不是不是。” 安陵容回过神来,对着沈眉庄挤出一个笑容来,忙看向甄嬛,说道:“说来,我还不曾谢谢莞姐姐。” “在我禁足后,让温大人过来看我呢。” 甄嬛有些意外,眨眨眼,问道:“你知道了?” “嗯。” 安陵容颔首,道:“他虽进不来,却托人送了些压惊和治疗外伤的汤药来。我想温大人时常帮莞姐姐看诊,应当是莞姐姐信得过他,这才要他过来。” 甄嬛一听,倒也了然,对着安陵容笑道:“我不过一句嘱咐罢了,用不着这样认真的来谢我。” “咦?” 沈眉庄正在喝茶,一听来了兴致,追问道:“你们说温大人?可是太医院的那个温实初么?我记得……似乎是他在照顾嬛嬛你的身子的?” 一听沈眉庄问起,甄嬛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将甄、温二府本是熟识的事儿告知了沈眉庄。 沈眉庄一听,认真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原来太医院里还有咱们自己的人在里头,很好,很好。” “往后若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找人看诊,也当放心一些。” 安陵容自然是故意提及此事的,这会儿见沈眉庄已经记下此事,也打趣道:“姐姐圣眷正浓,哪里能有什么头疼脑热呢?” “你这蹄子!” 沈眉庄顿时羞红了脸,屋子里的三个人,也打闹了起来。 是夜,雪花依旧纷纷扬扬。 白雪覆上了朱红色的墙,给这一片天地,更添了几分静谧。 养心殿中。 皇帝坐在桌案之前,将最后一份奏折批红后,就搁在了一边,坐直身子,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皇上,请翻牌子。” 内监由远及近,皇帝抬头,瞧了一眼托盘上的绿头牌。 他想起了今个儿用晚膳时,皇后对他提的一件事来了。 “新进宫的秀女里头,大多也都侍寝过了。除了抱病的莞常在,便是延禧宫的夏常在了。” 夏常在? 他是依稀记得这个艳丽的女子的,容貌姣好,因家世颇有些张扬。 但…… 想起这个女子时,皇帝的脑海里没来由的却浮现出了另外一张清丽的面庞。 她算不得绝色,但一颦一笑能给人一种温和舒适的感觉,他记得……呃?她,和这个夏冬春,打了一架? 她叫什么来着? 皇帝凝眉,扫视一眼绿头牌,仍是没瞧见相关的名字,只得朗声唤道:“苏培盛!” 第13章 你就是那个打人的答应? 凤鸾春恩车里,炭火噼啪作响,温暖如春。 安陵容的脸也被熏蒸得红扑扑的,她忍不住撩开帘子,瞧着夜里微微月光之下,白雪在红墙前缓缓落下。 她要侍寝了。 不紧张,也不激动,脑子里不知怎的,回忆起的是皇帝从前对她的一句评价,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一句评价。 礼义人也。 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迂处谦畏,若远若近,礼义人也,这是汉成帝对赵飞燕的一句“称赞”。 不懂诗书的人乍然听着没什么,然而这句话的内涵,却不是什么好的。 除了说她温婉恭敬,若远若近实在是指勾引男人的工夫了得,床底上的事儿,也是……厉害的。 皇帝能将这种事儿告诉甄嬛,弄得宫里人人都晓得,实在是不曾想过要给她什么脸面的。 …… 她不喜欢那个糟老头子。 安陵容闭了闭眼睛,依稀记起,回宫后的甄嬛,对皇上的态度,那时候的甄嬛,真的还爱皇上吗? 她原先是以为,甄嬛虽不喜温实初,温实初则是在宫外唯一能给甄嬛依靠的人,故而那孩子也真有可能是温实初的。 但,她与皇后都料错了,她其实那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察觉的,不过因为不喜欢琪嫔,也不想一直被皇后压制,这才将错就错罢了。 思绪万千,安陵容刚叹了口气,凤鸾春恩车便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小主,到了。” 公公摆好脚凳,搀她下来,又引她去偏殿沐浴更衣,再包得严严实实,抬进了养心殿中。 一切如行云流水。 安陵容躺在温软的床榻上,闻着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心中愈发平静,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门帘响动,脚步声渐渐近了。 皇帝走到床榻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对她,有几分好奇? 安陵容心中不解,但还是露出个温婉笑容来,柔声道:“臣妾答应安氏,见过皇上。” 皇帝听完便笑了。 他将手里拿着的串珠拍在大腿上,笑着问道:“你与朕记忆里的模样,倒是一般无二的。延禧宫里打人的那个答应,真的是你?” 瞧着分明是柔柔弱弱的。 就她这样子,能打得了夏冬春? 夏冬春丰腴娇媚,体型上与安陵容就差了许多。 “……” 安陵容险些被噎住。 她刚刚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从前皇上最喜欢什么,她不喜欢皇上,却要得宠,要为自己和娘争一口气。 “是。” 安陵容坦然答道:“是臣妾。” 皇帝颔首,又细细打量安陵容几眼,问道:“为何打人?” 皇帝不知? 安陵容微微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她就明白了。 也是。 皇后那样的人,恐怕还是想捧一捧出身好的夏冬春来恶心华妃的,当日之事本就是后宫琐事,也没必要事无巨细告诉皇上。 “她占了阖宫柴火,臣妾没热水洗漱,都还没打发人去烧热水呢,她就拿了洗脚水过来。” 安陵容不再如从前那般怯怯,反倒是落落大方,甚至有些无奈委屈,陈述道:“臣妾不肯受辱,这便拿了那盆水泼了她一身,她便与臣妾动了手。” 安陵容这回可管不了那么多。 皇帝觉得她粗鄙、脾性差也罢,从前那个任人欺凌,受了委屈只知道回去一个人默默掉眼泪的安陵容是决计回不来的了! 谁料,皇帝抚掌大笑了起来。 “原来,你竟也是个有气性的。” 他笑着笑着,渐渐矮下身子来,回手扯下了床榻上明黄色的帷帐。 一夜春光。 翌日,安陵容照着规矩,去景仁宫里给皇后请安,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礼毕,端坐于凤座上的皇后这才让剪秋过来,将安陵容给扶了起来,又道:“赐座。” 瞧着熟悉的宫室,上头皇后乌拉那拉宜修那张看似温和端庄的脸,安陵容心中仍有些毛毛的。 “昨个儿你才被放出来,便被皇上召了去侍寝,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皇后笑吟吟说完,一旁福答应也跟着帮腔,道:“是呀。昨日皇上来景仁宫用午膳,问起还有没有新进宫的秀女不曾侍寝的,娘娘就……” 话音未落,皇后已是扫了福答应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福答应立即乖觉地闭了嘴,温和地看着安陵容。 这话巧妙。 安陵容看着皇后满脸笑意的样子,几乎都要相信福答应的言外之意了。 “还有此事?真是多谢皇后娘娘了。” 她适时流露出感激之色来,皇后端庄笑着,似乎并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切不过是她身为皇后本就该有的贤德罢了。 闲谈良久,安陵容回到延禧宫,已经临近晌午了。 宫中四下安静,安陵容路过夏冬春的东厢房时,就见大门紧闭,只有两个小太监守在门口。 眼眸深深地瞧着那屋子,安陵容便听身侧的杏儿轻笑道:“她该是在的。就是……恐怕没脸见人了呢。” 安陵容听完也笑了。 主仆二人一路说笑回屋后杏儿就和安陵容讲起了小鱼的事儿。 “奴婢打听过了,他给了银子,却被分去了圆明园里。当真是出身所限,那些人收了钱也不肯给他一个好去处!” 圆明园? 安陵容听得皱眉,想起小鱼爽朗的笑容,他分明也是那样想努力上进,却因为出身被人瞧不起,哪怕给了银子,仍被轻视。 “圆明园,也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 安陵容想着,皇上是喜欢去那儿的,将来若有机会,自己提拔他也好,他自己找到机会也罢,总不至于是没希望的。 正说这话,杏儿忽然抬眸看向门口。 安陵容察觉出什么来,一抬头,宝娟撩开帘子,手里端着托盘就走了进来。 “这是消肿止痛的药,奴婢特意为小主准备的,刚刚熬好就端来了,小主趁热喝吧。” 宝娟笑意殷切,放下药碗以后,毫不犹豫地就退了出去。 安陵容瞧了一眼宝娟的背影。 刚熬好就送来了么?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感觉,宝娟或许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第14章 扬琴 十一月末,延禧宫里的唯一的那一棵红梅树,悄悄挂上了花骨朵儿。 这日晌午,安陵容在碎玉轩用了午膳预备着回来休息,刚踏进宫门,恰巧撞见夏冬春正在攀折梅花花枝。 她仿佛发了狠似的,将那些挂了花骨朵儿的花枝给悉数折了个干净,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 “……” 安陵容一下子困意全无。 她近来时常站在红梅树下,看着这树。 倒不是她喜欢。 她只是一边看树,一边想着,甄嬛便是在倚梅园的红梅树下获宠,而倚梅园的红梅,又是皇上与纯元皇后一同种下。 她从前得宠,是因为歌喉与纯元相似,她是替身,甄嬛也是,她看着红梅树,不过是在想她是不是还要继续走这条老路罢了。 这会儿却无端让夏冬春恨屋及乌上了。 “夏常在。” 安陵容远远唤她一声,夏冬春立时回头来,看清楚是安陵容以后,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是你呀。” 夏冬春瞥一眼安陵容,扬声道:“莹儿,把这些花枝带回去吧。就是太多,也不晓得能不能摆得下。” 她说着,愈发显得嚣张了,又道:“若放不下,拿去柴房里头当柴火烧了也好。左右也是些光秃秃的树枝丫,哈哈哈……” 夏冬春又笑得花枝乱颤了。 这一个月里,夏冬春也侍寝了两回,而安陵容自从头一回被翻了牌子以后,便没有再被召幸过了。 安陵容想,夏冬春或许也是看着自己并不是很得宠,这才又有了底气,时常想要欺负她。 安陵容缓缓上前,有些不忍地瞧了一眼这无辜被牵连的树枝丫,忽然心生一计。 “夏常在喜欢,倒也是这红梅的福气。可惜延禧宫里就这么一棵红梅树,回头我也只得去倚梅园看了,那儿可遍地都是红梅呢。” 安陵容盈盈笑着,眼里似乎也露出了几分期盼来,补充道:“就是花期未至,也不晓得今年的红梅开得如何。” 留下这话,安陵容便服了服身,懒得再搭理这个惹人嫌的夏常在,回了屋。 屋中,贵妃榻一侧,摆着一把扬琴。 这是她一月前让杏儿特意寻回来的,她不想再唱金缕衣,又不肯丢了自己歌喉这个长处,索性想着换个法子。 她出身江南,本也会得吴侬软语,倒不如江南小调配上扬琴来,自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就是这扬琴……她也不过是幼时学过一阵,现如今是浑忘了,捡起来弹得也不过尔尔,夏冬春前几日听着,便评价道:“什么咿咿呀呀的劳什子!” 劳什子? 夏冬春自是不懂这些,但安陵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弹得是不怎么样。 “拿琴来!” 安陵容倒也不气馁。 冰嬉她都能从无到有学得好,遑论本就有几分底子的扬琴? 两个半时辰后。 天色,渐渐抹黑。 夕阳笼罩在雪日的一片白茫茫中,都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整个夜色已然沉寂了下来,覆盖了紫禁城。 安陵容弹得手指发涩,直到杏儿那儿第三回来催她用晚膳了,她才有些舍不得的放下了扬琴。 “唔,今个儿收获颇丰,仿佛又进步了些。” 她很是满意,就连晚饭都用得多了些。 当晚,皇上翻了福答应的牌子,不过安陵容听说,福答应推辞了,说是皇后头风发作,身边需得人陪着。 皇上听说这件事,便去了景仁宫里。 “福答应也真是难得。” 安陵容听完不免嗤笑,想起福答应在皇后面前唯唯诺诺仍旧如一个小宫女的模样,忍不住道:“可不就跟颂芝在华妃跟前时一样么?” 皇后也实在是“落魄”了。 想要皇上去,还得假借福答应之手。 边上,杏儿已经在收拾碗筷了,一听这话,不解问道:“福子与颂芝一样?” “……” 安陵容一笑,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便解释道:“颂芝是华妃陪嫁,自然温顺恭谨,事事都听华妃的。” “是!” 杏儿不疑有他,认真颔首,拍了拍胸脯,说道:“就跟奴婢一样!” 转眼入了腊月。 年节要到了,宫里也愈发忙碌了起来,华妃手握六宫大权,这时候自然是“春风得意”的。 每回初一十五去景仁宫,安陵容瞧着这两位主儿斗法,每回都是你来我往的不停交锋着,倒也是津津有味。 腊月十五这日。 安陵容与沈眉庄离开景仁宫,都快晌午了,二人疲乏得很,一道就往碎玉轩那头走了过去。 路上,安陵容脚步轻快,回忆着刚刚华妃刻意挤兑皇后,福答应站出来说话,却被华妃反过来教训了一番的场景。 “本宫与皇后说话,福子你怎的在这儿插嘴?” 华妃眉眼上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是藏不住的骄矜,她说完,又似想起什么似的,讥诮笑道:“是本宫浑忘了。” “福子已经不是那个在翊坤宫里伺候本宫的宫女,而是答应了呢……” 华妃刻意在“答应”二字上咬得重了一些,言语里的瞧不上与讥讽,毫不遮掩。 福答应到底年轻,性子也有些怯怯,一听当即哭了起来,闹得景仁宫里都是一团乱糟糟的。 看着她们,安陵容心情颇好。 唔。 这是她一力促成的好戏。 眼看着皇后与华妃这两位主儿成了“戏子”沉浸其中,没工夫来管她,她就觉得,甚好。 心里还在回味呢,沈眉庄已经拉了拉安陵容的衣袖,认真瞧了瞧四周,发觉四下无人,这才又是笑,又是无奈。 “快收收你这样子吧。给人瞧见了,可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一阵风波呢!” “是是是。” 安陵容回过神来,看着眉庄对她笑的温柔样子,忙也收敛了许多,柔声道:“是我不好,多谢眉姐姐提醒。” 此刻的她,浑然是个傻乎乎的邻家妹妹,会乖乖听自家大姐姐的话的那种。 不多时,二人说笑着,已是到了碎玉轩。 槿汐候在外头,过来请她俩,不过刚刚撩开帘子,安陵容已经听到了屋子里头的笑声了。 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的遥远。 “甄姐姐这里的点心真好吃!尤其是这牛乳糕,甜甜的,一股子奶味,比我宫里的好吃多了!” 她笑得天真烂漫,仿佛能融化人心底里的雪似的。 安陵容与眉庄一进去,果然就瞧见甄嬛与淳常在二人,正坐在贵妃榻上,闲话说着什么。 第15章 华妃传召 淳常在年幼,生得娇憨可人,说话也是随性而为,几人一同聊得也甚是欢快,一道用了午膳,才纷纷散了。 出了碎玉轩,午后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的要落了。 淳常在年幼,吃饱喝足犯了困,甄嬛索性留她在碎玉轩里歇下,沈眉庄瞧着这雪颇有些越下越大的趋势,索性叫住了安陵容。 “安妹妹。这雪这样大,你的延禧宫又有些远,不如先去我那儿小坐一阵子吧。恰巧有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衣料,你也可挑些做衣裳。” 沈眉庄端庄大方,含笑认真。 安陵容心头微微跳了跳。 她想…… 若是从前,此刻自己恐怕又要自尊心作祟了,觉得眉庄对她不过怜悯,送东西也只是施舍。 她现在晓得,不是。 眉庄心性大方,不过是觉得那东西不错,想与自己关系好的朋友分享而已。 “好。” 安陵容颔首,随着沈眉庄一道往咸福宫去了。 刚一回宫,安陵容随沈眉庄进了存菊堂,赫然便见厅堂中摆着一盆绿菊,哪怕是严寒冬日,也开得极好。 “真是难得。” 安陵容惊讶无比,瞧着那绿菊,也知道恐怕是因为眉庄得宠,皇帝特意让花房培育的。 “是挺难得。” 沈眉庄微微一笑,大概也有几分对于皇上恩宠她的骄傲,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叹息道:“你是不知。” “为了这绿菊,华妃那头又……” 说着,沈眉庄欲言又止。 安陵容一怔,想起什么。 是她浑忘了。 这回被禁足一月,消息都闭塞许多,仿佛是秋日里华妃瞧见了好看的菊花,以为是花房为她培育的。 花房公公一解释是皇上赏赐沈眉庄的,气得华妃将自己宫里的菊花都悉数挪走了。 而后,华妃便处处刁难沈眉庄。 “姐姐……” 安陵容开口想要劝慰,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口采月进来,神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华妃娘娘跟前的周公公过来了。” “说是娘娘有事,要跟小主说……”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安陵容下意识去看沈眉庄,无意间瞥过窗户,只见外头的雪愈发大了,几乎都成了鹅毛般,片刻间都将门外的银松给坠满了白色。 “这样大的雪……” 安陵容想,能否推辞? “请沈小主的安~” 周宁海那抑扬顿挫的太监嗓音已经传了进来,他走得慢,步子却稳当,进来刚想开口,视线便落在了安陵容的身上。 二人一对视,安陵容瞧着那一双鼠眼,心中就是一沉。 那是过去许久的屈辱了。 来自于华妃,和她身边的那些人。 “周公公。” 安陵容不咸不淡,只冷冷一声,便拿起了茶盏。 周宁海见状也是冷笑,大约有些不服气在里头,跟着打了个千儿道:“没想到,安答应也在这儿。” “巧了。华妃娘娘传召沈贵人过去,安答应便也一起吧!” !? 安陵容立时放下茶盏。 她也去? 想起华妃,安陵容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后者当成歌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段日子,她至今难忘! 周宁海过来,分明是为了沈眉庄,偏要捎带上她! “周公公。” 沈眉庄这时候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忧心忡忡瞧了一眼外头的风雪,硬着头皮问道:“也不知娘娘那儿有什么事?” “不知。” 周宁海一副泼皮模样,回答道:“奴才只是来传娘娘口谕的。二位小主,请吧!” 说是请,语气却毫无商量的余地。 沈眉庄咬了咬唇,又道:“外头的雪这样大,公公一路过来只怕也是辛苦了,要不先喝一杯热茶?” 听沈眉庄这么说,安陵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沈眉庄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风雪这么大,她们出去了,恐怕会着一顿风寒的,自己又是被“连累”的,眉庄必然不忍。 可惜。 周宁海显然不会让她们这么舒坦,仍是垂手站在门口,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只道:“奴才贱皮贱肉的,不怕冻。” “……” 沈眉庄动了动唇,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外头,又看向安陵容。 安陵容已经起身了,她过去,拉住沈眉庄的手,温和地笑了笑,道:“华妃娘娘既是相邀,姐姐,那便去吧。” 华妃那一关,迟早要过,安陵容知道,那个人,躲是躲不掉的。 “好吧。” 沈眉庄颇有些歉然地看一眼安陵容,二人只好抱了手炉,又裹着厚厚的大氅,出了屋子。 风雪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大些。 北风呼啸,裹挟着冰雪渣子不停地往人脸上吹来,眼睛都睁不开了,地上不知何时也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这样的天气,就连宫里扫洒清雪的宫人们也不会出门,偏偏安陵容与沈眉庄两个,逆着风雪前行。 她们二人一直牵着手,仿佛是冬日里仅存能互相取暖的地方,沈眉庄似乎还有歉意,在安陵容耳朵边上说着什么,可惜风雪声太大,安陵容也听得不真切。 还好的是,咸福宫距离翊坤宫不远,饶是如此,二人也走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地方。 一进屋,安陵容与眉庄脱掉大氅,相视一眼都是笑了。 眉庄的眉毛上与额发上都挂着雪,眼睫毛似乎也给冻住了,白白的一层。 “姐姐……” 安陵容刚想说什么,那头颂芝已经走了过来,嫌弃地看一眼二人,又对周宁海骂道:“你这蹄子,笨手笨脚,动作竟这样慢!” 说着,她瞧见安陵容,也是有些惊讶,但随即又道:“沈贵人与安答应好,娘娘就在里头呢。” 这话实在是指桑骂槐,周宁海摸着鼻子不敢说话,沈眉庄则是变了变脸色,也顾不上许多,只得拉了安陵容进了内堂。 内堂里,地龙早已烧得火热,华妃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贵妃榻上随意摆弄着面前的插花。 安陵容与眉庄进去,她头也不抬,不过是在听见动静以后,才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声。 “这样近,还这样慢。” 说完,华妃才迟迟抬眸,扫视她们二人。 这眼神,仿佛有力量似的,安陵容被看得心头跳了跳,到底她从前对着华妃的时候,身份一直都是低微的,那股子压迫感…… 但,身侧人手心微微的热意,却给了安陵容一股力量。 沈眉庄攥了攥安陵容的手,二人心领神会,便对着华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嫔妾见过华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冷哼一声,许是礼仪上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半晌才道:“起来吧。啧,你们一过来,本宫便感觉面前一股子寒意。” “先去火盆边上烤暖了身子再来回话,省得过了寒气在本宫身上!” 第16章 大闹翊坤宫 屏风一侧的火盆旁。 安陵容陪着沈眉庄烤火也有约莫一刻钟了,另一头的华妃那儿,却还是一点儿要叫她们过去的意思都没有。 沈眉庄一直蹙眉,脸色不算太好,像是有些忧虑,安陵容心头倒是冷静,晓得这是华妃一贯喜欢压人、磋磨人的法子了。 就是…… 她们今个儿几番奔波的,也没来得及多喝几口水,烤了会儿火,难免嘴皮子有点发干。 “阿嚏!” 沈眉庄忽然打了个喷嚏。 安陵容还在出神呢,一下子看过去,就见沈眉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沈姐姐?” 安陵容忙去拉沈眉庄,沈眉庄脑袋略晃了晃,对她摇头,道:“我没事。” 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呢! 安陵容握着沈眉庄的手,只觉得烫烫的。 恐怕是先前她们从碎玉轩出来的时候,本就有些冻着,回屋才暖和些,又出来吹了那样大的风雪。 几经辗转,才如此这般。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陵容回头看着屏风后自顾自与颂芝说笑的华妃,顾不得礼仪什么的,缓缓起身,到了华妃那头。 她有些怕,好容易嘴唇不再哆嗦,这才恭恭敬敬服了服身,道:“华妃娘娘。沈贵人似乎有些发热了……” “发热?” 华妃讥诮一笑,远远瞥一眼沈眉庄,安陵容只觉得华妃这一眼甚是随意,似乎都没看清楚沈眉庄的脸。 “哪有这么娇贵!” 华妃不以为意,淡淡扫一眼周宁海,就吩咐道:“许是炭火烧得太旺,沈贵人觉得热。周宁海,你过去将炭盆搬走吧!再把窗户打开!” 说完,华妃不再搭理安陵容,又与颂芝说笑。 安陵容心中急切,华妃摆明了故意要折磨沈贵人,周宁海也在这个时候从安陵容的身侧走了过去,还“不长眼睛”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安陵容。 嘶,有些疼。 安陵容却顾不得这个,忙随着周宁海一块儿到了屏风外头。 她看着面色泛红,身上似乎也格外乏力的沈眉庄。 周宁海已经过去了,招呼几个太监,把最近的几个炭盆都给悉数抬了起来。 天儿这样冷。 开窗后,外头呼呼大作的风雪已经灌了进来,一下子窗边上都堆满了白色。 风刮到了沈眉庄那儿,她鬓角的流苏簪子晃了晃,人才有了反应,慢慢地往窗户那儿看过去。 安陵容都不敢想,要是再这样下去…… “不行!” 她在心里说着,只冲了上去,胳膊用力地撞到了周宁海的背上。 “唉哟……” 周宁海是个跛子。 他被撞一下,便直接站不稳了,手里的炭盆落在了地上,烧得红彤彤的炭火都滚了出来,落在了羊绒地毯上,噼啪作响。 “你!” 周宁海还倒在地上,翘着个兰花指已经回头来瞪安陵容了。 安陵容毫不犹豫,也倒在了地上。 “来人,快来人……” 她特意用脚去踢火炭,脚尖似乎被火炭烫得有些灼热,可她顾不得,直朝着周宁海的背上、腿上踢去。 周宁海是下人,这屋子里又暖和,穿得可不多,衣裳几乎也跟这羊绒地毯一样,一下子就燎了起来。 霎时间,屏风外头这片地方,风雪呼啸,炭火噼啪,周宁海嚎叫喊着疼,几个太监匆忙过来扶人,乱糟糟的。 “怎么回事!?” 颂芝率先过来查看情况,顿时惊了一跳,便也惊动了华妃。 华妃几乎是气急败坏过来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指着安陵容就质问道:“安陵容,你在做什么!?” 安陵容就倒在地上,也不管华妃怎么瞪她。 只嚷嚷着疼,像是被炭火烧着了,又嚷嚷着沈贵人发热了,搅和得翊坤宫不得安宁,华妃也是头疼不已,最后只得妥协,让人去请太医。 半个时辰后。 翊坤宫的偏殿内,安陵容守着床榻上的沈眉庄,她人都是迷迷糊糊的,额头滚烫。 外头,似乎有了说话声。 “怎么回事?” 是一个男子严肃的声音,安陵容能听出来,是皇上。 “皇上~” 华妃立时语气变得娇柔,她拖着嗓音,娇滴滴道:“沈贵人和安答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差点就将臣妾的偏殿给烧了!” “臣妾吓了一跳,您快让太医给臣妾瞧瞧!” 恶人先告状! 安陵容在心里“呸”了一声,忍不住就起身到了外头,正好瞧见江穆伊已经提着药箱朝着华妃过去了。 “温大人,你快去看看沈贵人!” 安陵容直冲温实初过去,走到近前,才似乎看见皇上似的,惶恐地服了服身,道:“臣妾见过皇上!” 安陵容鬓发有些散乱。 她刚刚几乎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的,鬓边有碎发垂落,似乎有些不成体统,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回头看一眼安陵容,眉头仍是皱着的,似乎又想起她刚刚的话,问道:“沈贵人怎么了?” 安陵容一边用眼神示意温实初快去,一边就解释道:“华妃娘娘召臣妾与沈姐姐过来,路上风雪大,沈姐姐许是吹了风,有些受寒了。” “刚刚……” 安陵容偷偷看了一眼华妃。 只见那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满的都是冷意,显然是在警告安陵容。 安陵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时候华妃风头无两,实在不能与她对上,只能暂且忍耐了。 “是臣妾与沈姐姐不好。身上冻得很,便想离那炭盆近一些,这才不慎弄翻了炭盆,里头的炭火掉了出来,烧坏了华妃娘娘的地毯。” 她十分诚恳,一双眼睛里也都是认真,除了楚楚可怜以外,还有几分坚韧。 皇帝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那炭盆那样大,又是铜盆,沉得很,两个弱女子要烤火怎会踢翻? 想来…… “朕去看看她。” 皇帝到底是心有不忍,抬脚就朝着沈眉庄那头过去了。 华妃一咬牙,瞪一眼安陵容,却是没有办法,只能跟在皇帝的身后,也过去瞧沈眉庄了。 当晚,沈眉庄用药后好了许多,恰逢外头风雪也停了,这才被人簇拥着回到了咸福宫里。 皇上这天晚上也在咸福宫里留宿,就是沈眉庄病着,皇上最后似乎是歇在了敬嫔那儿。 安陵容折腾一整天,好容易也回了延禧宫里,谁知刚一坐下,也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头栽在了床榻上。 看着仿佛在摇晃的帷帐,安陵容忍不住苦笑。 罢了罢了。 本不欲和华妃对上,今个儿却还是这样闹了一场翊坤宫,华妃恐怕,也要将她给记恨上了呢。 第17章 除夕宫宴 安陵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着纷乱的梦,一会儿是她被祺嫔与皇后拉着,要去状告熹贵妃私通,一会儿又是她漏液被华妃叫去唱歌,只把她当成个歌姬肆意羞辱。 恍惚间,安陵容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宽大而又温暖,安陵容一下子想起了在风雪里握住她的手的眉庄。 是沈眉庄吗? “沈姐姐?” 她想唤一声,想问问沈眉庄还好不好,可她昏沉得厉害,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声来。 对方似乎有了反应,她听见那人问道:“她喝了药么?怎的也烧得如此厉害?” “小主回来就病倒了……” 杏儿嘤嘤啜泣,语气里全是对她的担忧。 那人没再说话,而是继续握着她的手,那手上似乎有些老茧,摩挲得她的掌心痒痒的,她这会儿发着热,这手掌也热,握久了反倒让安陵容觉得出了汗,腻腻的不舒服。 安陵容想甩开这手,这手却握得更紧了些,直到她挣扎许久,对方才放弃似的,放开了她。 安陵容把手放在被窝外头,凉快不少,她舒服了些,就又听那人嗤笑道:“果真是个有气性的。” …… 像是皇上的声音。 安陵容愣了愣,但她太累太困了,只怕自己是做梦,便也懒得理,继续迷糊地睡着了过去。 安陵容这一场病,痊愈得倒是快,不过四五日的功夫,就已经大好了。 恰逢腊月二十一,安陵容用过早膳,外头又纷纷扬扬地下了雪,她才在窗口站着,杏儿就从一旁过来了。 “小主!” 杏儿手里抱着大氅,一股脑披在安陵容的身上,这大氅厚实宽大,直压得她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仿佛冬日里这些衣裳不单单能保暖,还是她的一份累赘似的。 “我不冷。” 安陵容哭笑不得,她看着杏儿认真严肃不容拒绝的样子,也只得乖乖听了这个丫头的话了。 至于她身上的大氅。 安陵容低头,摸了摸这柔软的墨狐狐裘,这是皇上的赏赐,她晓得了前几天她病着时候来的人是皇上。 似乎是皇上去看沈眉庄时,沈眉庄已经好了许多,问起安陵容,皇上这才过来了一趟,赏了她些东西。 这狐裘,便是最贵重的一件了。 正想着呢,屋外夏冬春似乎是从外头回来的,刚过延禧宫的大门,就瞧见了这边的安陵容。 安陵容只见夏冬春眼皮一翻,对着安陵容就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道:“瞧你那张狂的样子。” “不就是皇上的赏赐么?跟着谁没有似的,成天拿出来穿着炫耀!” …… 面对如此“飞来横祸”,安陵容险些被呛到。 她还真不是故意成天穿出来炫耀的,不过是因为家底太薄,太穷,就这么一件大氅最为保暖罢了。 不过…… 安陵容瞧着夏冬春羡慕嫉妒的样子,对着她微微一笑,颔首道:“是呀。这墨狐狐裘,皇上说,只一件呢。” “想来,夏姐姐确实是没有的。” !!! 一下子,夏冬春的白眼翻得更厉害了,可惜,再怎么翻白眼,安陵容的东西她也抢不走,只能这般无能狂怒了。 瞧着这样的夏冬春,安陵容也觉得实在是没意思,转头之际,忽然发现夏冬春身后的宫女莹儿手上抱着许多的红梅。 这些日子,夏冬春似乎时常去攀折红梅。 安陵容的笑,愈发灿烂了起来。 五日,转瞬即过,除夕这日,宫里会举行宫宴,不到晌午便开始了,在养心殿偏殿一整日,直到天黑才渐渐散去。 安陵容清晨起来就好好梳妆打扮,去过景仁宫给皇后请安,这便与沈眉庄一起,去了宴席之上。 临着开席之前,沈眉庄还对采月吩咐道:“回头你挑些好的吃食送去给嬛儿。她一人在碎玉轩也是无趣,有些好吃的便也能打发时光了。” “是。” 采月应了是,忙去准备,安陵容瞧着采月的背影,想着若是不出意外,今晚甄嬛就该与皇上邂逅了,而余莺儿,也会恰巧冒名顶替。 甚好。 安陵容想,甄嬛能得宠,她们三人互相扶持,这日子磕磕绊绊,应该也能稳稳当当地走下去了。 宴席那头,安陵容与沈眉庄到了以后不久,便开宴了,皇帝姗姗来迟,刚一落座,这宴会厅里,更加热闹了。 嫔妃们顿时争奇斗艳起来,对着皇帝又是敬酒又是说场面话的。 安陵容看得兴致缺缺,反正这种大日子,以她的身份地位,便没人会注意她的,索性也就只顾着吃自己面前的食物。 唔,她竟未曾发觉,宫里御厨做的酿鸭子还是挺好吃的,鸭肉肥而不腻,软糯可口。 “眉儿与陵容身子可好些了?” 谁知,恍如惊雷的一句话吓得安陵容手里刚刚夹起的一筷子鸭腿肉就直接掉在了碗里。 那是皇上的声音。 安陵容有些茫然地看向离自己极远的皇上,他正好在看自己,眉眼是温和的。 四目相对,安陵容心头跳了跳,恍惚记起从前这时候皇上恐怕连她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这会儿…… “臣妾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皇上挂怀。” 她恭谨的用场面话应付着,沈眉庄也是差不多的话,皇上听了,先是颔首,一旁皇后就跟着道:“臣妾瞧着,沈贵人与安答应都有几分憔悴。” “也不晓得是不是那日在华妃宫里受了惊吓,真真是可怜劲儿。” 这话激怒了华妃,仿佛是皇后在暗指,华妃蓄意刁难沈眉庄与安陵容,这才弄得二人形容憔悴似的。 “瞧皇后这话说的。” 华妃一挑眉,撇撇嘴,瞧一眼皇帝,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就道:“那日的事儿,皇上也晓得。” “是沈贵人与安答应身子忒弱了些。咸福宫距离翊坤宫那样近,她们还能受了风寒,关臣妾什么事情!” 皇帝不语,只是用眼神安抚华妃,大约也没有计较这件事的意思,又对着安陵容与沈眉庄道:“你们身子弱,得好好养着。” “是。” 安陵容颔首应了,心头的大石头还没来得及落下去,皇帝那儿又深深瞧着她。 …… 安陵容被注视得心里毛毛的。 她想得宠是不假,就是这会儿,她只感觉有无数双不怀好意,或是充满嫉妒的眼睛盯着她。 “陵容风寒才好,那儿太靠近门口了,恐怕会有些冷。皇后,你去命人将她的位置挪过来些吧。” 皇帝语气柔和,又瞧一眼沈眉庄,道:“就挪到沈贵人身边。” 第18章 红梅风波 皇后向来贤德。 若非安陵容对她极为了解,都几乎瞧不出她眉眼间那藏着的冷意。 她本来不过是个小小的答应,这除夕宫宴的位次都是按照各人位分来排的,自然会排到最后去。 这下子……她也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了位置。 刚刚坐定,安陵容就感觉到坐在自己下首的夏冬春,正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自己。 她满眼愤恨和不甘,分明就是在说自己“狗仗人势”了。 “瞧你那轻狂样儿,不过是装柔弱惹得皇上怜惜,就坐到我上头去了,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安陵容都能猜到夏冬春心中所想。 好在除夕宫宴是大场面,夏冬春再恨恨,都没吭声。 须臾,外头又有舞姬歌女进来,皇上也沉浸于表演之中,众人的目光,这才收拢了回去。 安陵容却没瞧这歌舞。 她的视线,落在皇上跟前摆着的红梅上。 娇艳欲滴,实在是美,就是不知这份美丽,何时才能被发现。 直到酒过三巡后,皇帝有些微醺,他迷离的目光逡巡之下,偶然看见了那红梅。 “……” 他的神色一下子顿住了,眼里流露出哀伤来。 皇后见势不妙,脸色沉了沉,凝眉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把红梅给摆上来了!” 华妃闻言有些不悦。 她主理后宫,除夕家宴自然是她在操持,这季节花卉稀少,红梅这样娇艳动人,与她喜欢的芍药是相似的,她也喜欢,这才摆了上来。 皇后这老妇,凭什么质疑她!? 不过…… 看着这红梅,华妃心头又有些气闷,白了皇后一眼,解释道:“臣妾觉得此花甚好,这才命人摆了出来。” “不过说来奇怪,本宫今早命人去倚梅园攀折梅花时,却听人回禀,今年倚梅园的梅花竟是不知被谁攀折了个七七八八。” “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些还在枝头上,瞧着甚是凄惨。” 她说完,就不动声色瞧了一眼夏冬春。 华妃协理六宫,宫中的耳报神众多,今个儿颂芝一说,便立即查出来了几分端倪来了。 是夏常在。 不知何故,天天来摘花,一摘就是许多。 华妃瞧着,皇上似乎喜欢这梅花,便故意提及,反正她讨厌夏常在,能借机泼脏水就泼,泼不成也无碍。 果然。 皇上一听有人肆意攀折倚梅园的梅花,颇有些不悦,抬头看向华妃,追问道:“怎么回事!?” 华妃见状暗喜,又露出惶恐的神色,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听说是夏常在,不知出何缘故,摘了许多呢。” 华妃娇娇的笑声,在此时缓缓传入了安陵容的耳朵里头。 安陵容忍不住也笑了。 唔,看来这事儿都不需要她做什么了,华妃早已看夏冬春不顺眼,帮她做成了这件事呢。 “夏常在?” 皇帝一听,立时看向夏冬春。 夏冬春吓了一跳,忙起身对着皇帝服身,解释道:“皇上,臣妾也是因为喜欢红梅,这才……” “喜欢!?” 皇帝勃然大怒,将手里的珠串往桌上狠狠一掷,立即起身道:“朕倒要看看,倚梅园给你弄成了如何一副样子!” 说完,皇帝立刻起身,诸人都给吓着了,纷纷也要起身来跟上,皇帝却回头怒视众人,呵斥道:“谁都不许跟来!”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良久,皇帝和苏培盛都离开了宴会厅,果郡王才出列,对皇后道:“皇嫂不必担心,臣弟去瞧瞧。” “唉。” 皇后怅然叹息,眼神很是复杂,颔首后,幽怨地看向华妃。 华妃有些不解。 她是想下绊子来着,可皇帝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激烈许多。 “皇后看臣妾做什么?” 华妃心里犯嘀咕,面上却还是不肯服输,就对皇后道:“臣妾又没做错什么,是夏常在不好!” 说完,华妃回头瞪一眼夏冬春。 夏冬春手里攥紧了帕子,正捂在心口呢,可见也是怕了,她慌里慌张,忽然一指安陵容,就道:“是她,是她告诉我倚梅园里有红梅的!” …… 面对夏冬春的指责,安陵容险些笑了。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呢? “是。” 安陵容面对许多目光,坦然道:“前阵子,延禧宫里的红梅树挂了花骨朵儿,臣妾瞧着欢喜,等着开花,每日都去看……” 安陵容细细阐述完事实,转头对着夏冬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道:“我是告诉你倚梅园有红梅。” “可我从不曾采摘,也不知你会采摘这样许多。” “夏常在,事情是你做的,你心里也清楚,何必拖我下水呢。” “我,我……”夏冬春结结巴巴,这下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皇后面色也十分阴沉,盯了夏冬春许久,才道:“罢了罢了。都散了吧,夏常在,此事如何,且看皇上的意思吧!” 皇后似乎对夏冬春很是失望了。 安陵容看在眼里,便也不再言语了。 她想…… 夏冬春这样的人,也不知还能在这宫里活多久呢? 还有倚梅园那头。 今夜发生这么大的插曲,甄嬛是否还会去祈福?余莺儿的得幸,还会发生吗? 安陵容想,发不发生倒也没什么。 余莺儿狂妄,只比夏冬春好那么一点,得宠也是不得善终,而甄嬛,她的模样性情,注定还是会得宠的。 养心殿里,皇后发话后,众人渐渐散了。 安陵容与沈眉庄一道出了宫门,话别后,安陵容也就沿着长长的宫道,缓缓向延禧宫回去。 “嘭……” 忽然,远处有烟火炸响,天空中升起一道绚烂的花火来,随即犹如繁星眨眼似的“噼啪”一阵后,消失不见。 “好美的烟花!” 杏儿兴奋不已,拉了拉安陵容,指着那远处。 安陵容停下脚步,在朱红色的宫墙边上,也遥遥望着宫外的方向。 烟花那样美丽,虽短暂,却尽其一生都在为了此刻绽放,她的眼里似乎也倒映出了这样的光芒。 “是呀。” 安陵容忍不住感慨,唇角也渐渐浮现出笑容来,说道:“真好,真好看。” 那是宫外的烟花呀。 她想,宫外的东西,怎么都是好看的吧。 第19章 夏冬春有喜!? 延禧宫的夜,似乎格外长些。 今晚外头又十分热闹,安陵容坐在窗户前,直到四周的鞭炮喧嚣声都小了下去,才依依不舍最后瞧了眼空中绽放的烟花,回了床榻。 年初一的清晨。 安陵容刚醒不久,还正在梳妆台前上妆,延禧宫就来了人。 是苏培盛。 来得及早,神色匆匆。 杏儿正帮安陵容戴好了耳坠子,从窗户往外一看,便问道:“咦,那是,苏公公?” “嗯。” 安陵容轻轻应一声,杏儿又疑惑问道:“他怎么是往夏常在那儿去的!?” 夏冬春并不十分得宠,只因出身不错,容貌艳丽,性子直,皇上倒也愿意与她说几句话。 不过…… 先前安陵容和她打的那一架,宫里人尽皆知,故而皇上对夏冬春原本也无什么好印象,更何况夏冬春为人浅薄,多来往几回也就腻烦了。 杏儿自然满心不解。 安陵容的唇角却浮现起笑意,给自个儿正了正衣冠,便出了屋子。 东厢房那头。 苏培盛一来,夏冬春喜出望外,浑然忘了昨个儿除夕宫宴上的事情了,张口就问道:“苏公公来,可是皇上想见我?或是召我侍寝的?” “!?” 苏培盛整个人都惊住了,老脸一红,又迅速严肃下来,一抖手里的拂尘,朗声道:“夏常在。” “皇上昨个儿夜里去了倚梅园,见着那儿梅花残败的样子,甚是不喜。这些花儿,都是您折的,是不是?” 夏冬春一愣。 她想起此事,颇有些尴尬地点头,还想解释,苏培盛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是淡淡道:“皇上很生气。” “已经下旨,降您的位分了。从今个儿起,您便是夏答应了,无事也不要再出延禧宫的门。” 言罢,苏培盛转身欲走。 夏冬春到底回过神来,大惊失色,上来就拉拔苏培盛的袖子,质问道:“你说什么?不过几枝梅花,皇上何故要这样做?” 远处,安陵容瞧在眼里,摇了摇头。 降位答应呀,命倒是保住了呢。 在宫里,一死容易,一了百了,活着有的时候反倒是无休止的折磨。 “回去吧。” 安陵容看得乏味,想着夏冬春失宠后必然无翻身可能,刚转身,就听身后有宫女惊呼一声,喊道:“小主?” 嗯? 一回头,安陵容才发现,也不知夏冬春是不是被苏培盛推了一下,倒在一旁,晕了过去。 苏培盛嘴皮子都耷拉了下来,一个头两个大,瞧着地上倒着的人,为难不已。 留意到这个,安陵容想了想,决定上前。 “苏公公好。” 她客气而又和善,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太监,会在这个后宫,原本只属于女人的战场上,有多么重要。 “安答应。” 苏培盛也含笑应了,安陵容倒也不废话,主动问道:“苏公公是还有事?” “是!皇上还给奴才吩咐了别的差事……” 苏培盛无奈,瞧一眼夏冬春,莹儿正嚷嚷着要请太医呢,又说苏培盛推了她家小主,是不许走的。 别的差事? 安陵容想到了倚梅园那头的余莺儿,心中一动,便对苏培盛道:“苏公公事情繁忙,快些去办皇上的差事要紧。” “不然皇上不高兴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安陵容意味深长看一眼莹儿。 莹儿呆了呆,瞧着安陵容,又瞧苏培盛,最后只得咬牙道:“你,你们……来人,快去请太医呀!小主,你醒醒!” “苏公公去吧。” 安陵容眼看着苏培盛还在迟疑,对他笑笑,安抚道:“夏常……夏答应这儿,我先守着。若是有什么岔子,我再告诉苏公公一声就是。” “好。” 苏培盛面露感激之色,难得的对着安陵容拱了拱手,又带着人离开了。 太医来得很快,恰巧是温实初。 瞧见他来,安陵容还有些意外,一想今个儿大年初一的,温实初还在太医院当值,也就恍然了。 老实人嘛,是这样的。 “温太医。” 安陵容对他点了点头,这老实太医脚步匆匆,只在路过她身侧时对她侧头颔首,就急急去看病人了。 “……” 安陵容哑然,只感觉温实初傻愣愣的可爱,便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等候诊脉。 半刻钟后。 温实初从床榻边上退开,面色颇有些凝重,安陵容凑上去一听,手里握着的绢帕都险些掉到地上了。 “夏常在有喜一月了。” 温实初眉头紧锁,沉声道:“就是胎像不稳,有些受了惊吓,需得躺在床上好好静养才是。” !? 什,什么? 安陵容睁大眼睛,脑子里还乱糟糟的,夏冬春已然醒了过来。 她欢喜不已,作势就要起身来去扯温实初的袖子,问道:“什么?我有喜了,太好了,我有喜了!哈哈哈……” 她正笑着,但随即似乎又有些不适感传来,她摸了摸后腰,顿时又显得委屈。 “皇上要降我的位分了!还有那个苏培盛!就是他刚刚推了我一下,险些害得我小产了,皇上,皇上呀……” 喧闹声又萦绕在耳朵边上。 安陵容在这屋子里是待不下去了,夏冬春已经瞧见了她,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人很快又要蹬鼻子上脸。 此地不宜久留。 安陵容深深叹了口浊气,扯着杏儿出了屋子,便道:“你去找苏公公,把这儿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吧。” “之后……” 之后如何,她也不晓得,只感觉深深的头痛。 “是。” 杏儿也有些不安,可眼下夏冬春吵吵嚷嚷说着苏培盛推了他,还是得快些过去告诉一声的。 晌午之后不久,皇上来了延禧宫。 但他却并未待太长时间,安陵容只听见那边还是吵吵闹闹的,没多久皇上就离开了,吵闹声也在这时候停歇了下来,直到入夜,延禧宫里都是静悄悄的。 “怎么回事?” 安陵容满心不解。 早晨,杏儿回来后没多久,就和安陵容说了余莺儿被册封余答应的事情。 想来哪怕倚梅园红梅折损许多,余莺儿还是在除夕之夜被排挤去了清扫风雪,正巧撞上了出去祈福的甄嬛。 就是夏冬春那儿…… 杏儿出去打听,很快也有了消息。 “皇上似乎没再对外说要降夏常在位分的事情,可夏常在不依不饶,要皇上处罚了苏培盛,皇上生了气,直接就走了,夏常在这才安分下来的。” 安陵容沉默了。 她想象着夏冬春撒娇撒痴,皇上心里不断忍着厌烦后来忍无可忍的模样,只好对杏儿摆了摆手。 “不管她了。反正她要静养,是不会出来的。而且……” 说到这里,安陵容顿了顿,杏儿还在好奇地等待着,不过安陵容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她知道,这宫里,还有两个人,是容不下夏冬春,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第20章 余氏莺儿 正月十六 元宵节刚过,宫里仍然热闹着,沉浸在年节的氛围里,就是这日子,对安陵容来说,多多少少不算很好。 宫道上。 安陵容一早到了咸福宫与沈眉庄会合,沈眉庄的眼神便是格外幽深的,说道:“皇上对她还真是好。” “昨个儿十五,阖宫嫔妃还有命妇们去给皇后请安。今个儿十六,虽不是正日子了,却还要去给华妃请安!” 沈眉庄隐隐有些咬着牙说完,又怅然叹息道:“年家如此隆宠,真真是……” “真真是烈火烹油。” 安陵容主动接过沈眉庄的话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含笑道:“我读过一个话本子。里头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必不长久。” 沈眉庄一听哑然,旋即蹙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弛下来,才对安陵容道:“你说的不错。对了,待会儿见完华妃,咱们去瞧瞧嬛儿吧。” “我总见她最近神色不好,也不知是不是病情有些反复。” “好。” 安陵容颔首答应,二人恰巧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便随着引路的宫女,一路行至正殿。 殿中,嫔妃们陆陆续续已经到齐。 皇后自然不在,端妃身子不好也没来。 主座儿底下按照位分来讲,就是丽嫔与敬嫔,随后依次是是曹贵人与富察贵人、沈眉庄与欣常在、淳常在与安陵容自个儿,还有余答应和福答应。 福答应坐得最远,也一直不瞧前头的主座儿,大概心里也清楚她和华妃的关系,坐得远些兴许华妃就鞭长莫及,不那么容易刁难她。 想着,安陵容行至前头,到了自个儿位次,便发现余莺儿已经坐在那儿了,只笑吟吟地看着安陵容。 位次,自然是按位分来的。 淳常在位分在安陵容之上,自然在第四列的左侧,而余莺儿与福答应不过宫女出身,是该坐在最末的…… “呀,安答应。” 余莺儿正在喝茶,一盏茶徐徐喝完了,这才看见站在这儿的安陵容。 她唇角含笑,仿佛对安陵容也没有什么客气的意思,淡淡扫一眼边上,那是次于福答应,最末流的右边位置。 “我已经坐好了。喏,就辛苦安答应一下,挪去旁边坐吧!” 余莺儿说完,与丽嫔相视一笑,丽嫔也只是用绣帕掩嘴看着安陵容笑,十足的看笑话模样,并不言语。 …… 直面如此羞辱,安陵容闭了闭眼,不等她开口,沈眉庄已经看不下去了,说道:“余答应。” “安答应去岁入宫,资历是比你深的。按照规矩……” “规矩?” 余莺儿似乎连沈眉庄都不大放在眼里,语气不太客气,扫一眼安陵容,就不屑道:“她是答应,我也是答应,我们平起平坐,为何我就要让她?” “更何况……” 余莺儿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娇软了起来,她道:“皇上已经发话,说是喜欢我的歌声,要给我赐’妙音’做封号呢!” “如此说来,哪怕都是答应,我也是比安答应要尊贵一些的。” 妙音娘子。 听着早已远去的称呼,安陵容的唇角忽然扬起一抹笑容,尤其是她在看见,前头一抹艳紫色的衣角已经出现。 “如此说来,皇上果真十分宠爱妙音娘子你呢。” 安陵容笑容显得格外诚挚,她面对沈眉庄略有些不安的眼神,也对着沈眉庄从容一笑,说道:“陵容在此,恭喜妙音娘子了。” 余莺儿显然并未察觉华妃已经来了,摸了摸鬓边那一支有些俗气的描金簪子,就道:“那是自然。” “皇上对我的宠爱,岂是你能够比的?” 无人搭理余莺儿,安陵容只默默坐在了福答应身侧,再看在座的人时,便察觉不少人脸上已是露出不快的神色了。 “咳咳。” 也是这时,颂芝的咳嗽声传了过来。 安陵容抬眸去看华妃,她倒是没看自己,视线是落在余莺儿身上的,虽然嘴角还是带着笑意,眼神却冷了下来。 “娘娘……” 余莺儿后知后觉唤了一声,诸人这才起身,对着华妃喊道:“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 浓郁的欢宜香味儿充斥着鼻腔,华妃还在说着宫中琐事,实在是闲极无聊,安陵容只好百无聊赖地吃着手边上的芙蓉糕。 芙蓉糕入口甜软,口感也十分细腻,带着浓浓的桂花蜂蜜香味,安陵容一口吃完,倒也忘了些许不快来。 须臾,华妃许是说得累了,拿起手边上的茶盏,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 颂芝在她身侧伺候着,见状就要接过茶盏重新去添新的茶水,华妃却收了手,把茶盏搁在了桌案上。 “福子。” 她朝着最后头看了过来,视线落在福答应身上,顺势又扫了一眼安陵容。 安陵容刚刚咽下去一块芙蓉糕,嘴角还有些点心沫儿没来得及擦干净呢,华妃的眼神令她心头一跳,匆匆擦拭了嘴角。 低头时,安陵容去看福答应。 福答应还坐在那儿,听得华妃呼唤,有些坐立不安,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华妃娘娘有何吩咐?” “过来帮本宫斟茶。” 华妃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个小宫女似的。 福子听完,脸色愈发难看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道:“娘娘身边不是还有颂芝伺候么?怎么要嫔妾……” 福答应看向颂芝,后者端然站着,毫不为所动,只道:“奴婢听说,福答应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是端茶递水的。” “福答应原本还是咱们宫里出去的人呢,现在竟也不肯服侍一下旧主。不过是个答应,如何就变得这样金贵了?” 言语里,颂芝也有几分瞧不上福答应的意思。 “颂芝!” 福答应眼眶立即红了,她还要说话,可华妃嘴角的笑意愈发冷了,她毫无办法,只得忍着委屈,缓缓起身。 直到福答应走到华妃面前,拿起那茶盏,华妃才挪了挪身子,颇有些得意道:“不过是个答应,要你帮本宫斟茶,也是看得起你。” “在这宫里,你也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哪怕你成了贵人、嫔,在本宫跟前,还是和奴婢并无区别。” 福答应不敢吭声,安陵容远远瞧着她默默忍下眼泪的模样,心里哀叹。 这宫里,苦华妃久已。 她那一番话,自然不仅仅是对福答应说的,而是在座的所有人。 直到片刻后,福答应斟茶回来,华妃看也不看她,只让颂芝接过去搁在了桌案上,显摆完她高高在上的模样以后,这才让众人散了。 “本宫也乏了,待会儿还要见那些命妇们呢,你们也先回去吧。” “对了。” 众人不过刚起身告辞,安陵容就又听见,那娇俏的女声道:“本宫瞧安答应吃芙蓉糕吃得高兴。” “那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难得你这么习惯,本宫就让颂芝包一些,让你带回去吧。” “也帮本宫去瞧瞧夏答应。呀,不对,是夏常在。她既有着身子,胎像又不好,就好好在延禧宫里养着身子,无事不要出来了!” 第21章 菩萨蛮,声声慢 夏答应? 华妃一席话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弄得众人心中深深忌惮于华妃的跋扈以外,还察觉出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不是有喜了么?怎么会又成了答应?” 敬嫔面色还算缓和,好奇地看向了安陵容,约莫是觉得安陵容与夏冬春住在一处,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 安陵容见状,只得将来龙去脉都给说了,末了敬嫔才道:“还有这样的缘故。只是……皇上为何因为那红梅,那样迁怒夏常在?” 无人应答,都面面相觑。 安陵容却晓得,自然是因为那倚梅园里的红梅,都是皇上与纯元皇后一道种下去的,意义非凡,被夏冬春肆意攀折,必然就触怒了皇上。 不过…… 安陵容瞧着眼前许多人的目光,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想法。 “我也是不知。” 她摇着头,笑容恳切,大家伙儿看她无辜模样,未曾多想,便也没人再追问了。 离开翊坤宫,沈眉庄一直攥着安陵容的袖子,面色沉沉,一直到了碎玉轩,进了甄嬛的屋子,神色才逐渐缓和! “她当真是厉害!” 沈眉庄与甄嬛说起翊坤宫里发生的事情,安陵容在旁偶尔也补充几句,甄嬛听完,脸色也沉了下来。 “福答应从她眼皮子底下得了皇上宠幸,她当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还有眉姐姐,你与陵容和她也有龃龉,以后万万要当心。” 甄嬛满面愁容,又叹息道:“可惜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 哪个样子呢? 安陵容瞧着甄嬛虽然有几分病态,却是绝色的容颜,便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时日上若与从前相差不大,甄嬛应该也快要得宠了。 到那个时候,余莺儿的秘密被揭开,自然不足为虑,只是眼前…… “莞姐姐。” 安陵容无比正色,问道:“自那日温实初帮夏冬春诊脉后,夏冬春就恳请皇上让温实初为她保胎。” “温实初是姐姐的旧相识,在太医院里,算难得的咱们能信得过的人,现在夏冬春在宫里没什么人缘,我怕……” 没人喜欢夏冬春。 就连表面上与她交好的皇后,此刻心里必然也是巴不得夏冬春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消失的。 而年初一那日的事情发生以后,温实初的妥帖与老实大概被夏冬春发现了,夏冬春终于聪明了一回,向皇上请求,要温实初来照顾她这一胎。 温实初是甄嬛的人,曾保护甄嬛与眉庄多年,实在是不能被夏冬春给连累了。 “……” 甄嬛格外聪明,一听安陵容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喃喃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唉。可以现在宫里局势,靠着咱们,想要护住夏冬春,实在是……” “我知道。” 安陵容远比此刻的甄嬛知道温实初的重要性,就对她道:“姐姐得空,可多想想法子,我也会留心夏冬春那头的。” 夏冬春的胎,暂时还不能出问题。 至少,若是有问题,不该是来自于温实初那边。 “好。” 甄嬛颔首,有几分动容,三人再叙话几句,这才纷纷散了。 除了碎玉轩,安陵容绕道御花园,途经了一回倚梅园,总算是瞧见了这满园子已经败落了的红梅。 这回倒不是被夏冬春攀折得败落的,而是过了花期,加之前日夜里的一场雨雪,本就不剩下多少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安陵容无奈叹息,半是吟唱的将这一首《声声慢》给唱了出来。 她是不愿再唱那首菩萨蛮了。 原是娇柔慵懒的一首歌儿,实在是不适合现在自己的心境。 然而。 她不过刚刚感慨完这雨雪后的萧索,忆起自己几经辗转的飘零,身后已有声音传了过来。 “谁在那里?” 声音威严,是他熟悉的。 皇上!? 安陵容不知为何这个皇上本该在养心殿与朝臣们议事的时辰会在这里出现,已经瞧见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从红梅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与他一道的,是身侧跟着的果郡王。 果郡王眉目探究,仿佛在找寻什么,而他视线落在安陵容身上时,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又恢复了清明。 “是臣妾,延禧宫安氏。” 安陵容总想着皇上或许不太记得她,谁知刚说完皇上已经到了安陵容的跟前来,居高临下瞧着她。 “为何会唱这样一首歌?” 他的声音有些远,瞧着地上零落却无人清扫的红梅,又落到了安陵容的身上。 刹那,安陵容的心咯噔一下。 她唱歌,是受过皇后调教的,为的就是模仿从前的纯元皇后,那些十数年灌输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因为她重活了半年就能轻易改变的。 难不成是她刚刚的歌喉,还是肖似了纯元皇后,这才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还是说,因为这满园充满旧时回忆的残花,令皇上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一首声声慢,恰巧唱中了他的心? “臣妾……” 安陵容思绪万千,知道有的时候实话实说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只得道:“无意间路过,想来看看,谁知一场风雪,摧落了花。” “臣妾心绪万千,想起这首词,便唱了出来。” 皇上颔首,约莫也是这么猜测的,又问道:“你很通诗书?” “不。” 安陵容忙摇头否认,心一横,索性道:“臣妾会弹扬琴,幼时也学过一些江南小调。这些词曲,大多也是会的。” “可要说诗书,臣妾读过的不多。” “哦……” 皇帝长长应了,眼里已是流露出几分失望来。 安陵容却松了口气。 诗书,安陵容稍稍知道一些,却远远不及甄嬛,若此刻表露给皇上,而后甄嬛再出现,那她岂不是就被衬托得像个小丑了么? 她无意与甄嬛在这个上面争什么,自然想扬长避短。 既然要输,她是不想输得太难看。 “扬琴?” 沉吟许久的皇上似乎这才想起什么,一拉安陵容的手,含笑道:“朕不曾听过这个,你来,弹给朕听听吧!” …… 她扬琴还没练好呢。 安陵容如是腹诽着,可看着皇帝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好跟着过去了。 第22章 安常在 养心殿中。 安陵容不过刚随着皇帝到了,便见自个儿的扬琴已经摆在了那儿。 她对着皇帝微微一笑,端然坐好以后,略抚琴试了试弦音,便问道:“皇上想听什么曲子?” “唔,朕没听过,你便弹你喜欢的曲子吧。” 安陵容选了一首《卷阿》,其中有凤凰于飞的几段,倒是能极大程度的符合眼前的这位君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她的琴技其实并不如何高明,不过是指法娴熟罢了,不过配上这歌声,却恰巧能够将琴曲融会贯通,仿若天籁。 一曲终了,安陵容自个儿都有些意外自己今天状态极佳,抬眸去看皇上之际,果然见他已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色。 良久,他才从曲中回过味来,认真地看着安陵容,道:“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扬琴了。不过,更要紧的,是你的歌喉。” 安陵容的歌喉,是皇后特意寻人调教的,可不仅仅是模仿纯元皇后,还有如何发声,将词曲唱得婉转。 她不想自己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她是安陵容,世上唯一的安陵容。 “这是,诗经里歌颂雍容盛世的诗。陵容,你为何选了这首?” 回神过来的皇帝,还是有些好奇的。 自然,现如今天下太平,这首诗词自是配得上他的,不过胡乱以政事讨好他的妃嫔,他也是不喜欢的。 “去岁秋日,臣妾自松阳县进京,恰逢秋收,只见百姓们脸上满是愉悦之色,可见十分快乐。” 安陵容忆起那段赶路时虽有些辛苦,却见到了许多她从前不曾见过的风光的快乐景象,就道:“京中的繁华,也是臣妾没见过的。” “那样漂亮,便是臣妾心目中的盛世繁华了。” 这是站在安陵容自己的角度,看到的这片天地。 她出身不够高,平日接触的东西自然更加普通,故而她初初来京,还有这宫中,自然会被这繁华震慑。 寻常大家闺秀面对这些时候的平淡与坦然,安陵容没有,但她不会引以为耻。 谁说出身差的人就一定不好?前明开国皇帝,一开始不就只有一个破碗么? “原来如此。” 皇帝立马明白了,他忽然觉得,出身低微,倒也不是一件完全不好的事情,便问道:“你一路进京,都见过些什么?” “臣妾……” 眼前的君王,不似先帝康熙那般数次南巡,只幼时随扈去过几次,早已过了十几载了,自然也好奇现在的江南风光。 安陵容略想了想她见到的山川风貌,用她并不如何华丽的辞藻但却朴素动人的言语告诉了皇上。 听完,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切了,看向一侧的果郡王,道:“陵容的见解,与老十七你倒是不同。” 果郡王一直在旁默默听着,这会儿被问起,也笑着答道:“安答应蕙质兰心,臣弟自然不如。” 安陵容颇有些惶恐。 她向来觉得自己诗书不好,是说不出那会宫宴上果郡王那一番“巴山夜雨涨秋池”的话得,却不曾想果郡王还会这般称赞自己。 “臣妾……” 她想说什么,皇帝却握住了她的手,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问道:“陵容。其实你也很好,只是为何这般不自信?” 她不自信么!?安陵容惊觉,仿佛是的。 旋即,皇帝继续道:“朕想着那时你与夏氏大打出手的样子,该是个颇有气性、勇敢之人才是。” …… 大打出手。 安陵容本来心里还有些惶惑,一听到这四个字,顿时什么都没了。 得。 她刚进宫就跟夏冬春打架的事儿,果然成了一个坎了。 “皇上……” 她看一眼果郡王。 这件事,该不会都已经传到外头去了吧? 谁知果郡王这人十分狡黠,一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似的,急忙起身,对着安陵容与皇帝拱了拱手,道:“时辰不早了。” “臣弟府中还有事情,这便先回去了。” 果郡王溜之大吉了。 安陵容还在想,她肚子饿了,也该回去用午膳了,谁知身后的人已经揽住了她。 午后,阳光缱绻。 几日阴沉的天儿过去了,今个儿难得的出了太阳,安陵容坐在轿辇里,看着宫道上扫雪的宫女,扬了扬唇角。 “小主,真好!您是这一批新进宫的秀女里头,头一个得皇上晋封的呢!哼,奴婢看这下子,夏常在还是不是总拿身份说事儿了!” 安陵容晋封常在了。 就在刚刚,她陪皇帝用过午膳,伺候皇帝午睡时,皇帝让苏培盛拟了这样的一道旨意,这会儿应该已经晓谕六宫了。 “不过是我起点低,这才得了晋封罢了。” 安陵容倒也不骄傲,她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之后一连几天,凤鸾春恩车都会来到延禧宫,自然是皇上又翻了安陵容的牌子,她给皇上弹扬琴,偶尔唱几首江南小调,皇上都觉得颇为新奇。 闹得妙音娘子那儿白日里也跑到养心殿来,说是她也是会唱昆曲的,问皇上要不要也听她唱唱昆曲。 恰巧是二月初一的傍晚,安陵容不过趁着皇帝去皇后宫中用晚膳之前被叫了过来弹琴,余莺儿又来了。 一曲终了时,皇帝听苏培盛禀报完,皱眉瞧向门口,正巧余莺儿已经唱了起来。 “……” 安陵容也往门口看去。 她自然记得今天是初一,按照祖制,嫔妃们再怎么绞尽脑汁,今个儿也是没法子陪皇帝的了。 不过…… 正月十六那天发生的事情,安陵容还记在心里呢。 她对着皇帝嫣然一笑,抱起自己的琴,就道:“余答应似乎也有阵子没瞧见皇上了呢。” “听说倚梅园那天晚上,皇上与余答应在红梅中遥遥相望,想来也是极为美的事情了。她的昆曲唱得好听,皇上莫要辜负了才是。” 安陵容勾起了倚梅园之夜的事儿。 她可清楚得很。 倚梅园,对皇帝而言,那可是与纯元皇后的回忆,余莺儿无意掺杂进来,自然是有一份特殊的。 “你呀……” 皇帝只当安陵容这促狭的话是有几分醋意的,但心中的情肠确实是被触动了,想了想,便道:“也罢。” “苏培盛,叫她进来吧。” 苏培盛打着千儿应了,安陵容也抱着琴服了服身,唇角带着微笑,想着皇上今晚还会不会去景仁宫呢? 她想,去或不去都不打紧,反正等余莺儿一曲唱完时辰也晚了,到那时皇后等了许久,少不得会打听养心殿这边的事情。 届时她也就不必亲自动手,自然有人帮着她料理余莺儿。 第23章 皇后的赏赐 景仁宫的夜是长而冷寂的。 哪怕二月初春,皇后望着满桌子已然冷下来的膳食,心中也如隆冬一般。 剪秋从外头进来,面色不好,沉吟片刻,才缓缓道:“皇上还在养心殿听余答应唱曲儿,让娘娘不必等了。” “……” 皇后默不作声,仍是盯着膳食,直到过了许久,才怅然叹了口气,她道:“皇上喜欢余氏。要她陪着也并无什么不妥。” 二月临近中旬时,一场雪,将这初入春日的紫禁城再度带回了冰天雪地里。 “嘶,好冷。” 安陵容晨起去隔壁膳厅用早膳,刚出屋子,瞧着还飘飞着的雪花,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是呢。” 杏儿忙塞了个手炉给安陵容,笑着道:“小主拿着吧。路虽近,却也不好冻着了。” “你呀。” 安陵容笑着,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延禧宫门口略有些喧嚣的声音,抬眸一看,却是福答应带着人来了。 “福答应?” 安陵容有些意外。 远远的,福答应自然也瞧见了安陵容,对她服了服身,以示客气。 看见福答应,安陵容心中忍不住就想起了皇后,又见福答应似乎是往夏冬春屋子那边去的,想了想,拉着杏儿跟了上去。 “去瞧瞧。” 安陵容过去时,福答应正好吩咐人将带来的东西都放下,莹儿欢欢喜喜接过,见安陵容后脚跟着进来,就对着安陵容翻了个白眼。 “安常在怎么来了?” 莹儿语气不阴不阳。 福答应便回头看来,也有几分好奇。 “福答应难得过来,我便来凑凑热闹罢了,夏常在不会不欢迎吧?”她说得和善,如此夏冬春那头也不好明着赶人,也就招呼安陵容先坐下。 落座后,福答应这才说明来意。 “皇后娘娘知道常在有喜,前阵子宫里事情忙,也不得空过来,这几日才收拾了库房,挑了好些东西让我带过来给你呢。” 福答应满面笑容,又道:“常在这一胎贵重,皇后娘娘都说,盼着常在一举得男,为皇上诞下一位小阿哥呢。” 这话极为漂亮。 傻瓜如夏冬春的,果然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都藏不住了,忙摆手道:“瞧皇后娘娘这话说的!” “我若真能生下一个小阿哥来,自然是会去好好谢谢皇后娘娘的!也不枉费她对我的一番期许!” …… 安陵容原本以为夏冬春还会“谦虚”一下。 不曾想,她倒是全盘接受了福答应的恭维话,搞得福答应面上的笑容都僵了僵,大概是在想,世上为何会有如此蠢笨之人。 小坐片刻,福答应大约也不想和夏冬春这样的人待太久,找了由头也就离开了。 安陵容则是瞧着那一堆一堆的锦盒,心里略有几分不安。 皇后岂会真心期盼夏冬春生下孩子!? 那些东西…… “夏常在。” 安陵容头有些疼,瞧着拿着皇后赏赐的玉如意把玩着的夏冬春,忍不住就道:“你有身孕,入口的东西还是得当心一些。” “回头不管是什么,都让温太医帮着看看吧。”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她实在不是关心夏冬春这一胎,不过是希望不要出篓子牵扯到温实初或是她自己罢了。 对着自己讨厌的人说好话,真真是…… “瞧你这话说的?” 夏冬春果然没脑子,完全没领会安陵容的意思,淡淡扫她一眼,讥讽道:“皇后娘娘还会害我不成?” “你还想挑拨我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真是愚不可及!” “……” 安陵容默了默,深深看着夏冬春飞扬跋扈的模样,缓缓起身来,也不想再看她,只道:“随你怎么想。” “反正孩子不是我的,该小心仔细的那一个也不是我。” 丢下这话,安陵容索性拂袖走了。 夏冬春怔怔的。 直到安陵容走远,她一丢手里的玉如意,就去瞪莹儿一眼,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呀!” “小主说什么?” 莹儿也蠢蠢的。 “去叫温实初呀!” 到底,夏冬春还是照着安陵容的意思去做了。 西厢房那头。 安陵容做着刺绣,便听杏儿小声道:“温太医说,那些都是极为滋补的好东西,没有掺麝香什么的。” “不过……就是东西太好,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容易上火,也容易发胖。” 没问题么? 安陵容盯着绣样,想着皇后手段高明,自然不会像齐妃那样亲自做一碗有问题的汤药,又亲自送给人喝。 她不曾借福子之手下毒,但…… “你说,容易胖?” 安陵容意识到了什么。 孕妇是不宜过胖的。 夏冬春体态原本就丰腴,要是胎大难产…… “罢了。” 安陵容懒得为这个讨厌的人思量太多,就对杏儿道:“你回头告诉温太医。他给夏常在看诊时,多多注意提防就是。” “如果夏冬春自己那么笨,非管不住自个儿,那也不是咱们的问题。” “是。” 杏儿默默记下,安陵容再看着手里的刺绣,一时之间也没了继续做刺绣的兴致了,索性拉扯杏儿,说是出去走走。 因着是风雪之后,宫道上,又多了不少清扫积雪的宫女太监,安陵容想着,这样的雪景估摸着一两日就没了,便往御花园走去。 “这时节,杜鹃兴许开花了,咱们去瞧瞧这白雪中的一点殷红也好。” 安陵容想着,兴致也愈发高了起来,才到半路上,却见前头还有两人带着几个宫女,似乎也是折了花,正从御花园的方向过来。 “是欣常在与淳常在?” 杏儿一眼认出了她们。 安陵容闻言颔首,想着这都兜头撞见了,自然是要上去打个招呼的。 想着,安陵容还不曾来得及上前,远处就有一阵叮铃铃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叮铃声音,安陵容是熟悉的,正是凤鸾春恩车。 至于那歌声…… 安陵容唇角渐渐冷了下去。 那也是她熟悉的。 是余莺儿最喜欢唱的昆曲,便是凭借这个,余莺儿常与她争宠。 安陵容自是不屑的,不过凡俗之物,她连跟余莺儿拿在一起比较都觉得污了自己的身份。 余莺儿却总是上赶着,说什么“皇上册封我为妙音娘子,自然是觉得我的歌声胜过你的!”。 安陵容只觉得好笑,懒得与余莺儿在这件事上争执,索性一笑置之。 偏偏余莺儿以为安陵容怯懦,还想着蹬鼻子上脸。 这回,迎面要撞上了,安陵容琢磨着是不是该先行避让的时候,却见前头好像出现了一些状况。 似乎有宫女手里拿着的纸灯笼被风吹了起来,一下子纸灯笼被烧着了,朝着凤鸾春恩车那儿就飞了过去。 第24章 和余莺儿的正面冲突 @咴咴。 风中,马儿受惊一啼,高高的将前蹄扬了起来。 “吁!” 车夫一扬手里的马鞭,马儿倒是被安抚了下来。 “……” 安陵容也吓了一跳。 那马儿扬的蹄子就在她前头不远,站得那样高,若是不当心踢到人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回事!?” 凤鸾春恩车里的余莺儿也是被吓了一跳,撩了帘子,厉声质问着车夫。 车夫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前头的欣常在与淳常在互望一眼,脸色也是惨白的。 见无人回答,余莺儿视线落在欣常在与淳常在身上,打量了片刻,忽然柳眉一竖,就厉声呵斥道:“是你们惊着了我的?” “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将她们给我抓起来,送进慎刑司里头去!叫教习嬷嬷好好教教规矩!竟这样不知分寸!” “……” 话音一落,欣常在与淳常在都面露震惊之色。 先前那场景,瞧着是有些惊悚的,可余莺儿此刻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像是被吓着的了? 无非是仗着得宠,又知道欣常在早失了宠,淳常在年幼好欺负,这才想作威作福罢了。 不过。 余莺儿话说完,底下几个小太监却也不敢动,十分犹豫。 “还愣着做什么?” 余莺儿眼看着这些个人没反应,已是踢了那车夫一脚,斥责道:“这般没眼色,当心我回头告诉华妃娘娘!” 华妃! 一听这两个字,那些个还在犹豫的小太监顿时动了,一个个的朝着欣常在与淳常在就走了过去。 …… 区区一个答应,竟以下犯上,要将常在关进慎刑司里。 安陵容看着这场闹剧,只感觉啼笑皆非。 于欣常在和淳常在而言,也实在是无妄之灾。 “余答应。” 安陵容在这个时候走了上去。 她的出现,令那几个刚有了动作的小太监们就顿住了。 “是你?” 余莺儿听见声音看过来,瞧见是安陵容,眼里闪过一丝犀利,也有几分忌惮,到底没继续发作,问道:“怎么?” “先前风大。” 安陵容瞧一眼欣常在,缓缓说道:“我手里的纸灯笼被吹得飞了起来,似乎是朝着这边过来了。” “仿佛出了些事情,惊着余答应了,真是抱歉。” 欣常在一阵愕然,她看向安陵容,安陵容立即就对欣常在点了点头,后者犹豫一下,约莫是明白了安陵容的意思,不再言语了。 “原来是你?” 余莺儿丝毫不改骄横跋扈的模样,气急败坏指着安陵容就道:“皇上召了我去侍寝,你若吓坏了我,该当何罪!?” “吓坏了?” 安陵容目露疑惑,瞧了瞧欣常在,又问淳常在道:“余答应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被吓着了。” “是呀是呀!” 淳常在胆子大,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嘀咕道:“哪有人被吓着了,还能这样叉着腰骂人的呀……” 叉着腰骂人。 淳常在的话,险些将安陵容给逗得笑了,到底是嘴唇一抿,稳定住了心神。 安陵容继续道:“再者,就算是吓着了,回头我命人送些补品给你就是了,何至于此?皇上素来喜欢温婉的女子,想来余答应也不愿落得一个不好的名声吧?” 余莺儿一听,唇角闪过讥诮的笑意,反问道:“不好的名声?我若记得不错,安常在先前是与夏常在打了一架的吧?” 又提起这件事了。 安陵容心中默默叹息,想着这事儿还真是绕不过去了。 不过…… 她眼神幽深,笑容也愈发深邃了,看着余莺儿,喃喃道:“是呀,余答应,我是跟人打过架的呢。” “想起来那时候夏常在闹腾许久,还接连请了半个月的太医……唉,我也不曾下重手呀,她怎么就这般了呢?” 似是感慨,安陵容抬眸,威胁似的去看余莺儿。 余莺儿一下子后退了半步,眼里顿生警惕。 不! 她这样的花容月貌,要是和安陵容打架伤了容颜,皇上会不喜欢的。 “哼!” 余莺儿思量片刻,最后只很恨道:“我还要赶着去侍寝呢,可没工夫和你们几个在这儿闲话,走!” 她撂下这话,转身回了马车。 那驾车的小太监早已吓得满头大汗了,自是不敢掺和进主子们的事情里来,一听能走了,急匆匆扬了马鞭就出发。 马蹄声混杂着叮铃铃的响动声逐渐远去了。 “谢谢!” 欣常在感激地拉了拉安陵容的袖子,郑重道:“她那样嚣张,竟然还要把我和淳常在关进慎刑司里,实在是……” 说到此处,欣常在气得有些微微发抖! 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入宫还是得宠过一些日子的,现如今是不得宠了,却如何能被余莺儿这样的人欺辱至此!? “没关系。” 安陵容温和地看着欣常在。 她晓得,眼前这个女人,瞧着普普通通,却能在后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屹立不倒,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了。 多与她结交,并非坏事。 “是呀……” 淳常在面色也有些呆呆的发白,似乎还是有些怕的。 看着她们如此,安陵容远远望着那凤鸾春恩车的背影,叹息一声道:“她如此作为,确实是太过分了些。” “哼,无非是仗着有人撑腰,就不知天高地厚!” 欣常在骂了一句,又不甘心道:“也不知如此德行的人,皇上到底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什么? 安陵容失笑。 自然是因为,除夕夜的倚梅园,对皇帝来说意义非凡。 “欣姐姐。” 安陵容看着欣常在愤愤不平的模样,忽然心生一计,问道:“姐姐想不想让她倒霉?” 欣常在一愣,问道:“如何做?” 安陵容含笑,凑到欣常在耳朵边上低声耳语了几句,淳常在也听着,渐渐露出个笑容来。 当晚,东六宫的宫道上,就闹腾了起来。 先是余答应乘坐的凤鸾春恩车时受了惊吓,要将欣常在与淳常在关进慎刑司里,好在安常在及时出来解围。 余答应最终虽然放弃了要将二人关进慎刑司里的想法,可欣常在却还是被吓着了。 后来淳常在慌慌张张跑去太医院请太医,路上又不小心崴了脚,两人这一夜,弄得实在是凄惨不已。 就连帮忙解围的安常在,回了延禧宫里以后也有些犯了咳嗽。 也不晓得三人撞上余答应这一遭到底是惹了什么霉运,亦或是余答应真是凶悍至此,将三位常在都给弄成了这副样子! 第25章 华妃刁难 倒春寒后,延禧宫中的桃花也开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粉色的一小朵,瞧着也格外令人喜欢。 恰逢二月十五,安陵容与沈眉庄结伴给皇后请安,刚从景仁宫离开,身后就传来了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沈贵人、安常在。” 仿佛是颂芝的声音。 安陵容回眸,就见颂芝神色颇有几分倨傲,并不完全谨守宫女的规矩,缓缓道:“华妃娘娘有请二位小主。” 华妃。 一听这个名字,安陵容不由的攥紧了些许手里的帕子。 沈眉庄也是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安陵容,复而问道:“华妃娘娘可说了是什么事情吗?” “奴婢不知。” 颂芝软硬不吃,只道:“两位过去了,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安陵容偷偷去看沈眉庄,二人目光交汇,都颇有些无奈。 一听就知道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翊坤宫那头,安陵容与沈眉庄姗姗来迟,到了才发现,在场的还有欣常在、淳常在与余答应。 丽嫔与曹贵人也在一侧坐着,不过她俩素来与华妃交好,安陵容瞧着另外三人,自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说起来,那晚以后,安陵容与欣常在、淳常在在各自宫里“病”了好几日呢。 皇上听说此事颇有些恼火,让余答应一个个的上门去请罪,同时还发话,褫夺了“妙音娘子”的封号。 虽仍旧是答应,这少了个封号,实在是大不如前。 这事儿上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也省了叫欣常在进慎刑司受一番苦楚这样的波折。 安陵容还记得,余莺儿来延禧宫给她道歉那日,那一副不太恭敬,却又恨不得将她给吃了的模样。 “安常在,那日是我不好,言语多有冲撞,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余莺儿懒散地行了一礼。 安陵容正喝茶呢。 唔,说是病了,其实她那时候气色极好,故而余莺儿进屋瞧见她这么怡然自得的模样,脸色是更加难看的了。 “余答应这是来道歉的?” 安陵容只是稍稍抬了抬眉毛,看着余莺儿。 余莺儿冷着脸,像是忍着极大的火气,点了点头,道:“是。” “妹妹的规矩实在是不好。” 她笑着看一眼杏儿,说道:“欣姐姐也就罢了,脾气一贯很好,或许不在意。淳常在年幼,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我么……妹妹莫不是忘了?那日在宫道上,妹妹是为何打算离开的?” 余莺儿一怔。 安陵容说,她可是一进宫就和人打了架的,夏常在卧病半月有余,成日闹腾着请太医呢。 “你……” 余莺儿身子微微发颤,似乎是气得,又或许是怕的。 她记得华妃与她说,安陵容不过是一只纸老虎,这话说出来也就她会怕,是吓唬人的。 可余莺儿不敢赌。 她,她竟连一只纸老虎都对付不过么? 余莺儿气得几乎要疯掉,却仍是只能红着眼睛,照着宫里的规矩礼仪,好好的给安陵容赔礼道歉。 安陵容挥挥手让余莺儿走了,态度随意散漫,明显未曾将余莺儿放在眼里。 余莺儿气冲冲的,拂袖离去。 看着余莺儿如此,安陵容忍不住在心头叹气。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懂得自尊与自爱,安陵容自己出身不高,自然不会以出身论英雄。 可余莺儿出身且不说,得宠手段本就不光明,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很难让人有好感。 这会儿…… 华妃宫里浓烈的欢宜香充斥着安陵容的鼻间,她忍不住蹙眉,抬眸去看那个端然坐在上首的女子。 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见过华妃娘娘,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安陵容随着沈眉庄一块儿对华妃行礼,后者不过神色淡淡,只慢条斯理抬眸扫一眼她们二人,随即冷笑一声,问道:“你们何故来得这样迟?” “人都到了,可就只差你们了!” 来迟!? 分明是颂芝一叫,她们就跟着过来了,这也能迟? 安陵容晓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与沈眉庄互望一眼,只能自认倒霉。 “嫔妾刚刚病愈,许是身子尚未好全,故而走得慢了一些。” 安陵容主动回答,将过错都拦在自个儿头上,她想,沈眉庄那儿恐怕也没什么像样的理由。 “哼。” 华妃嗤笑,似是看不上安陵容,嘲讽道:“安常在的身子果真是娇贵得很。也不晓得这个样子,能不能好好侍奉皇上。” “不如本宫回头就去告诉敬事房,叫这个月都撤了安常在的绿头牌,叫安常在好好在延禧宫里养身子,省得又出差错。” ! 又撤她绿头牌。 果然。 这华妃记恨一个人,最盼着的便是那人失宠,撤绿头牌,便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了。 “华妃娘娘。” 沈眉庄到底看不下去了,反驳道:“陵容会病,那也是因为余答应。怎的到了娘娘这儿,错不当罚?” “反倒是陵容她本就被牵连,还要撤绿头牌?” 沈眉庄一开口,心直口快的欣常在也忍不住道:“是呀,华妃娘娘。皇上虽说褫夺了余答应‘妙音娘子’的封号,又叫她一个个的上门道歉。” “可那日余答应来嫔妾宫里道歉的时候,那规矩礼仪实在是看不下去!” “依嫔妾看,余答应也该好好学学规矩才是。” 欣常在愤愤不平说完,又去看华妃,但见华妃一副不怎么放在心上,又有些拿眼神警告欣常在的模样,欣常在扁了扁嘴,不说了。 余答应摆明了是华妃的人。 安陵容看着今日在场几人,想着恐怕就是余答应在华妃面前告了状,今个儿就是一场鸿门宴! 至于沈眉庄…… 她是去岁新进宫的妃嫔里最得宠的,出身又高,端庄知书达理,皇上那儿似乎已经有了几分想要让沈眉庄学习六宫事宜的意思了。 到时沈眉庄学成,便会分了华妃手里的权柄! 华妃对沈眉庄,自然也是恨的。 “欣常在这是在指导本宫,管理后宫之道?” 华妃冷冷扫欣常在一眼,语气变得严厉,又道:“本宫还没来得及说你和淳常在呢,你自己倒是急不可待了!”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本宫已经查明了,就是欣常在你身边宫女的灯笼烧着了,这才惊动了马儿,险些伤着余答应。” “你倒好,偏偏让安常在帮你顶罪!事后三人还一块儿装病,这样欺上瞒下,岂非没将本宫放在眼里么!?” 第26章 随一回心 _B华妃一发作,欣常在与淳常在都吓得跪了下来。 “娘娘……” 欣常在性子直,也不大懂那些弯弯绕绕,眼看着事情已经被华妃知晓,便不知该怎么办了。 安陵容心里也咯噔一下。 余莺儿好对付,华妃却不是能随便糊弄的。 “华妃娘娘。” 安陵容也跟着跪了下来,解释道:“那日余答应受了惊吓,有些不大理智。嫔妾远远瞧着,也是怕出什么事情,这才过去揽了罪责。” “试问当时若让余答应任性下去,真把欣常在与淳常在关进了慎刑司里头,恐怕后来的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娘娘抬举余答应,也该好好约束她,莫要让她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连累了娘娘才是。” “这宫里,咱们晓得娘娘品行高洁,自然不会做出指使人去欺负欣常在与淳常在的事儿。但万一,有人故意借此生事,想要坏娘娘名声呢?” 这话,安陵容自然是“真心诚意”的。 这也是她最后能做的,为自己争取的,今日在华妃这儿,能少受一些罪的最后法子了。 她最后这话,乍然听着像是在阴阳怪气华妃,实际上华妃自己知道,那所谓的有人故意借此生事,指的是皇后! 那只笑面虎,最喜欢暗中给她使绊子! 一旁,华妃默不作声。 丽嫔听了半晌,只想着今个儿华妃是要立威的,怎么被这个小小常在三言两语绕进去了,当即有心要为华妃说话。 “瞧你这话说的。娘娘抬举余答应是不假,可余答应做的事情和娘娘又有什么关系?你莫要混淆视听!” “要说污蔑华妃娘娘名声的,安常在,这个人莫不是就是你自己吧?” 丽嫔说完,转头就去看曹贵人,仿佛想要得到曹贵人的认同。 但,曹贵人没说话,反倒是悄悄对着丽嫔摇了摇头。 丽嫔愣了愣,到底是忍住了。 安陵容还跪着。 她跪得笔直,认真地看着华妃。 良久,华妃才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安陵容,冷冷道:“实在是本宫小瞧了你。也罢,余氏的事儿,本宫自己心里有数。” “可你们几个……” 华妃面色不善,瞧着地下跪着的四人。 “嫔妾等谨遵华妃娘娘教导,不敢胡乱惹出事端。” 四人异口同声回答,华妃这才作罢,让她们都散了。 呼。 一出翊坤宫,安陵容瞧着头顶漂浮的白云,才感觉松了口气。 翊坤宫里头呀,她觉得,哪怕是盛夏晴天,也是阴沉压抑的,那地方,是真的一次都不想再去! “安常在,此番真是谢谢你了。” 欣常在也有些劫后余生的模样,与淳常在一块儿跟安陵容道谢,直说了好久,她们二人这才结伴离去。 “陵容。” 沈眉庄也是心有余悸的模样,拉着安陵容一面回咸福宫,一面就忍不住问道:“你那些话,固然有道理。” “可我瞧着,华妃也不是个能轻易饶人的。你说有人故意借此生事,是吓唬她,还是确有其事?” 沈眉庄显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安陵容闻言莞尔,拉着沈眉庄直到回了存菊堂里头,见着四周都是自己人了,这才道:“自然是确有其事。” 她想,怀疑的种子,还是先种下为妙。 皇后这人,可得早早提防着才好! “姐姐莫要忘了,华妃固然势大,协理六宫,可这权柄原本是谁的?那位看似温和大度,可六宫之权,算得上身为一个皇后的颜面了。” “这样大权旁落,若换成沈姐姐你,真的能甘心?” 沈眉庄恍然。 也是。 若非皇后真是“佛爷”一般的性子,自是容不下华妃的,更何况……沈眉庄大抵也知道,眼下这位皇后,脾性上是不如从前的纯元皇后的。 “你这么说,也有理。” 沈眉庄这才认真地点了点头,拉着安陵容的手,无比认真地说道:“这么说来,我也不该太忽视了她去。” “嗯。” 安陵容颔首,刚想说什么,忽而记起从前自己还在皇后身边帮衬着筹谋划策,想要对付沈眉庄的那些日子来。 那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沈眉庄滑不溜秋以外,更重要的还是太后护着沈眉庄,她们拿沈眉庄是毫无办法的。 “说起来,这宫里尊贵的女人,除了皇后,还有太后呢。她老人家虽不理事事,到底担着太后的名分,皇上与皇后,也是格外尊敬她的。” “沈姐姐若能得太后几分怜惜,在这宫里便也算是多了一分依靠了。” 沈眉庄听完,十分动容,当即就拉着安陵容的手道:“你说的不错。太后避世,宫里人也不常去看她。” “身为宫嫔,还是该去太后跟前尽孝的。陵容,回头我便与你一块儿去吧!” 听见沈眉庄这话,安陵容唇角的笑容有微微的收敛,她下意识抽回了沈眉庄拉住的她的手,低了低头。 “太后,恐怕是不会喜欢我的。” 安陵容睫毛微动,她想起从前太后常常夸赞沈眉庄的话。 “眉儿出身高贵,端庄大方,皇上就应该多亲近这样的人。而不是和那等子出身低微又狐媚子的安陵容厮混!” 这话说得可谓是十分严厉了,安陵容事后听见,自然不敢对太后的话发表什么异议。 更何况…… 安陵容知道的,那时候的自己,太后如此评价,也没什么错。 她只能一笑置之,却不代表这话不伤人。 她总感觉,太后应该是不喜欢她这样的人的。 “陵容。” 沈眉庄再次握紧了安陵容的手,神色无比认真,说道:“旁人觉得你不好,那是不了解你。” “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人好,她也是知道的。太后么……都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再者,陵容,我也瞧出来了。其实你许多地方都很出色,不过是不自信罢了。我想,只要你愿意,你会是人群里十分鲜艳的一朵娇花的。” 她很出色,是一朵娇花? 安陵容诧异于沈眉庄对自己的评价。 “沈姐姐,我……” 她还想说什么,然而温柔的沈眉庄已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好啦,我都懂的。” “往后你若有什么想法,拿不定主意的,或是别的什么事儿,都可以与我说,别自己一个人闷着去想。” “分明花骨朵儿一样的人,怎么总是想得那样深呢?这世上,要说复杂也复杂,你可若愿意往简单了去想,也有简单的活法,只看你自己怎么选罢了。” “我是个懒人,不喜欢让自己那样累,总要随一回心才是。陵容,你听我的,也该学我这般。” …… 随一回心。 安陵容茫然一瞬,好似明白了。 “谢谢你,沈姐姐。” 她的语气十分诚挚,仿若苦海中飘行的一叶扁舟,终于找到了那明亮的岸边。 第27章 侍奉太后 两日后,将将清晨。 安陵容才梳洗整齐,咸福宫那边采月就过来了,说是沈眉庄邀她待会儿一同去慈宁宫里给太后请安。 “今日就去?” 安陵容还有些忐忑,就见采月颔首,回答道:“是。小主起来便做藕粉桂花糖糕去了,说是太后年纪大了,也不喜太甜的东西,这点心清爽,或许会喜欢。” “小主也准备一下吧,待会儿敬嫔娘娘也会同去呢。” 一听敬嫔也在,安陵容稍稍松了口气。 敬嫔为人稳重,太后素来也是喜欢的,只盼着有敬嫔和沈眉庄在场,太后能少给她几个白眼就是了。 早膳后,安陵容便带着杏儿出了延禧宫,绕过长长的宫道,路过御花园外时,安陵容正好瞧见墙头的一朵白色杏花。 小巧的花儿随风摇曳,安陵容远远看着,唇角微扬。 都到了杏花开放的时节了呢,她仿佛都能闻到那股子香味了,哪怕在这百花盛放的御花园里,清淡高洁的杏花,自是有着别的花朵夺不去的光华。 “小主喜欢杏花?” 杏儿留意到安陵容的眼神,忍不住有些疑惑。 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小主才给她改名叫杏儿的吧? “不是。” 安陵容回过头来,点缀着夹竹桃的衣裙摇曳,她微笑回答道:“我喜欢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杏儿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太懂,不过眼看着自家小主已经朝着前头去了,杏儿也赶忙跟上。 咸福宫那头,敬嫔与沈眉庄已经收拾妥当,二人见安陵容来了,互相招呼,就一起往慈宁宫去。 路上,敬嫔语气不疾不徐,缓缓说着些太后的喜好。 “她老人家不爱热闹,常在慈宁宫的小佛堂里礼佛,偶尔也会抄些经书,饮食也多以素食为主,偶尔会用些药膳……” 安陵容与沈眉庄在旁听得十分认真,不过片刻,慈宁宫就已经到了,竹息姑姑似乎早知道安陵容她们会过来,也到了廊下相迎。 “敬嫔娘娘,沈小主,安小主。” 屋内,香炉中正散发出袅袅青烟,味道是淡雅的檀香,闻着令人心头安宁。 “臣妾见过太后,太后福寿安康。” 三人一齐行礼,斜靠在贵妃榻上的太后缓缓抬眸,语气还算客气,道:“难得你们三个过来,都起来吧。” “是。” 三人应了是,不过寒暄几句后,沈眉庄忽然将手里提着的食盒往安陵容的手中一塞,笑着道:“臣妾做了点心,请太后尝尝。” “……” 安陵容本来一直低着头,这会儿被沈眉庄悄悄一戳,实在是吓了一跳,眼看着太后的视线已经挪到她的身上来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太后。” 安陵容的礼数自然周全,也晓得如何伺候这位老太太,一路小心翼翼,直到太后将一整块藕粉桂花糖糕给吃完。 “不错。” 太后难得的露出些笑容来,仿佛很是喜欢这糕点,又看向安陵容,问道:“是你做的?” “不是。” 安陵容忙摇头,解释道:“是沈姐姐做的,臣妾没有这样好的手艺。” “嗯。” 太后满意看一眼沈眉庄,沈眉庄含笑,落落大方道:“是臣妾做的。不过安妹妹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今个儿她过来,也是给太后您带了礼物的。” “就是她胆子小,不太好意思拿出来。要我说,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只要是一番心意的,总也不拘束是送个什么物件的,是不是?” 沈眉庄大家出身,这话说得漂亮,让太后体谅安陵容几分之外,也对安陵容带来的东西有了些兴趣。 “……” 安陵容默了默。 她有点想笑自己是个傻子。 前两日在沈眉庄处,她才给自己的信心去了哪儿? 怎的一到太后跟前,又想起从前那些受人白眼的日子了,直把自己摆得跟泥巴地里的尘埃似的,愈发让人瞧不起了。 “太后,是臣妾不好。” 她有些赧然,便从杏儿手里接过早已准备好的锦盒,递给了竹息姑姑。 “臣妾做了几个香囊。眼下春日里,天气回暖,蚊虫也渐渐多了,黄色那个里头放了艾叶、紫苏和丁香……” 她徐徐说了起来。 配置香囊、做香料本是她擅长的事情,这回她做了驱蚊的、提神的,还有助眠的,都是精心调配的比例,效果好不说,味道也好闻。 太后起初不过神色淡淡,竹息打开匣子后一股脑的清甜却不腻烦的香味传出,太后也有了兴趣,随手拿了一个来闻。 “是不错。” 太后颔首,脸上刚有几分笑意,很快又湮灭了下去,她转头看向安陵容,目光显得深邃且带着探究问道:“只是,你怎的懂得这些?” 这话,就有几分打量的意思了。 安陵容努力平静着内心,也学着沈眉庄的模样,落落大方道:“臣妾父亲从前做过些香料生意,后来才当了官儿。” “故而臣妾懂得一些,加之家中有些香料方面的藏书,臣妾看过,这才懂做香囊的。” 她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诚恳道:“臣妾微末手艺实在是不入流,让太后笑话了。” 她很真诚。 太后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也摇摇头笑了。 这是敬嫔和沈贵人领来的孩子,或许心性不会太差,不像…… 罢了。 她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故这样去想一个孩子的心思。 “这几个香囊,哀家瞧着也不错。竹息,你将那个安神的拿去挂在床头吧,哀家夜里或许也能睡得好些!” 竹息一边应了是,一边打趣恭维道:“太后娘娘跟前有这么多孝顺的人儿伺候着,如何能不安睡呢?” 言谈之间,几人有说笑起来。 安陵容终究是松了口气,再与大家伙儿交谈时,也不显得怯怯的了。 转眼,临近晌午。 安陵容与敬嫔、沈眉庄几人离去,相约这几日若是有空,便多来太后这儿侍奉她老人家,这才散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五日。 在某个夜里,一场雨后,慈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后有些受了风寒,正召人过去侍疾呢。 “风寒?” 安陵容惊了一跳,昨个儿夜里那雨来势汹汹,迷迷糊糊之际她醒了过来,仿佛是窗户被风吹开了,直打得啪嗒啪嗒作响,叫人不安。 杏儿匆匆忙忙起来关好了窗户,还落了半身的水呢,不曾想太后竟是因此受了风寒。 “听说皇上一下朝就急忙过去了,这会儿恐怕皇后娘娘、华妃娘娘也都到了。小主收拾一下,也快些去吧。” 杏儿催促着,急忙去取了油纸伞来,要和安陵容一同出门。 第28章 雨中煎药 瘩慈宁宫那头,安陵容到的时候,已是一团乱糟糟的了。 宫人们在廊下跪了一片,屋檐的雨水成珠串似的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也浑然不觉似的。 “那些是守夜的宫人。” 沈眉庄住得离慈宁宫近些,早早就到了,此刻见安陵容来了,也迎了上来,说道:“太后夜里受凉,现下有些发热。” “华妃刚刚一来,就发落了他们,让跪着呢,也是怪可怜的。偏偏在廊下,那些雨汇聚在一起,都落在他们身上了。” 沈眉庄十分怜悯这些宫人。 他们固然有错,可这初春,乍暖还寒时候,这样淋雨,恐怕也会大病一场。 而到那时,这些宫人就不一定能够得到太医的诊治了。 “是啊。” 安陵容瞧着他们,只感觉这身如浮萍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可怜兮兮的。 “沈姐姐,里头怎么样了?” 安陵容问着,与沈眉庄就一起进了内殿。 内殿里倒是有条不紊。 帝后二人正守在太后的床榻之前悉心喂太后喝药呢,太后嫌那药苦,华妃又适时递了蜜饯上来给太后。 “这是臣妾宫里的甜枣,外头裹了蜂蜜。还有腌制的杏脯,酸酸的,也是极为开胃的。” 华妃难得的露出温和来,拿着果脯上去时,顺道挤了挤手里拿着药碗的皇后,眉眼间带着挑衅。 太后喝不下药,要是先吃了她的果脯…… “……” “甜枣太甜腻了。” 太后却是一副恹恹模样,瞧了瞧那一匣子的东西,说道:“吃了愈发觉得药太苦喝不下去了。” “还有那酸杏子,哀家东西都没吃一口,这样酸涩的东西下了肚子愈发没胃口了,都拿下去吧。” 这话一出,华妃尬在当场,她手里还去捻果脯呢,一下子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面子极了。 安陵容躲在后头。 她远远的想笑,到底忍住了。 真是难得看华妃出一次糗,还挺过瘾的。 “世兰,这儿有朕与皇后就行了。你们轮流侍疾,待会儿你再过来吧。” “是。” 皇上一开口,给了华妃台阶,华妃松了口气,不甘心地拿着手里的东西就准备着要离开。 她一回头,正好就瞧见了外头候着的沈眉庄与安陵容。 华妃心情不好,看见讨厌的人难免恶言相向,冷冷道:“皇上都发话了,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伺候着。” “怎么还跟木头似的在这儿杵着?都走吧!” 她愤愤不平,既然她都不能留在这儿,别的妃嫔自然更没资格。 安陵容与沈眉庄面面相觑。 她们来,说到底也晓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轮不上侍疾,可说到底,来一趟无论能否侍疾,该来还得来,不然就是送把柄了。 眼下华妃发话,安陵容自知不该在这时去触霉头,刚想走,却听屏风后头,太后床榻那边隐约有声音传来。 太后像是听见了外头华妃的话,知道沈眉庄来了,病中想起这一口清爽的小点心,不免问道:“眉儿来了?可有带藕粉桂花糖糕来?” “这会儿心口闷闷的,倒是惦记起这清甜的东西来了,垫垫肚子,也能喝几口药下去,唉。” “带了!” 沈眉庄回答着,便过来拉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被攥着正要进去,华妃却阻拦道:“太后叫了她,你过去做什么?也不晓得是不是这几日慈宁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给招来了晦气,这才闹得太后病了的。” 这几日,安陵容时常与沈眉庄、敬嫔一道来慈宁宫。 华妃向来消息灵通,显然是知道了,心中难免记恨她们三个竟然结伴来讨太后的欢心。 “……” 安陵容无声叹息,见沈眉庄正用不安的眼神看着她,生怕沈眉庄因为自己和华妃起了冲突,忙就道:“姐姐去吧,我在外头等着就是。” “好。” 沈眉庄看一眼安陵容,也不好耽搁,便提着食盒往内堂去了。 外头,华妃一出来,先前还在闲谈着的嫔妃们一个个的都略微坐正了一些,神色间也有几分小心来。 华妃心情不好,冷哼一声,视线扫过众人,就道:“太后病着,跟前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你们就先回去吧。” “回头需要谁侍疾,太后自会召唤。” “是。”丽嫔等人闻言,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安陵容站在角落,与敬嫔离得稍微近一些,此刻听了华妃的话,互望一眼,也打算先走再说。 安陵容想,她一个小小常在,自然抢不过上赶着表孝心的娘娘们,不如还是做着她该做的事情好。 但…… 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她不过才动身,华妃已经缓缓走到了她和敬嫔跟前来了。 “听说这些日子,你们来慈宁宫来得很勤?” 华妃语气慢条斯理,安陵容从中听出了几分寻衅的意思来。 “是。” 敬嫔站在安陵容前头,于是率先回答道:“身为宫嫔,理应伺候太后。” “理应伺候太后?” 华妃嗤笑,不屑道:“本宫瞧你们是上赶着谄媚太后来了!恐怕也是因为你们居心不正,这才害得太后病了!” “华妃娘娘,嫔妾也是一片孝心……” 敬嫔不甘心,还要据理力争,华妃索性道:“一片孝心是不是?正好,外头那么多人跪着,本宫也怕慈宁宫人手不够,不能好好侍奉太后养病。” “你们两个既然想要尽孝,就出去给太后煎药吧!” 言罢,华妃就让颂芝过来,要打发她们两个出去。 安陵容深感无奈,见敬嫔脸色不好,又看华妃张扬跋扈的模样,心知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索性去拉了拉敬嫔。 “敬嫔娘娘,去吧。” 她露出个微笑来,宽慰道:“难得华妃娘娘给咱们机会尽孝,总也不好辜负了她,是不是?” 敬嫔说不出话来,只得与安陵容一道出去了。 屋外,廊下已有内监支了火炉,上头正烧着一壶热水呢,边上摆着两个小板凳,显然是为了安陵容与敬嫔准备的。 颂芝也不晓得从哪儿寻来了两把蒲扇,笑吟吟地递给了安陵容与敬嫔。 “这是烧给太后娘娘煎药的热水,敬嫔娘娘与安小主可得好好用心扇着这火,让水一直热着呢。” 丢下这话,颂芝理了理鬓角,转身而去。 安陵容拿着蒲扇,轻轻叹息。 得。 也不说什么时候要这热水,看这样子,是故意磋磨她俩了。 外头雨还在下,偶尔风裹挟着水吹到屋檐底下来,不过片刻功夫,安陵容的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了。 第29章 皇上的怜悯 春雨簌簌。 好似有着无限的柔情似的,淅淅沥沥的,怎么也不肯停歇。 安陵容半个身子已经湿透,她尽量往屋檐内侧躲着,奈何老天爷实在是不懂得怜惜,风带着雨直往她身上吹。 有些冷。 安陵容缩了缩身子,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可惜这屋檐底下空落落的,实在是连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唯有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原是搁在角落里没人用的,也被她和敬嫔拿来当做暂时能遮风挡雨的物件了,实在是可怜巴巴。 “安妹妹,过来些吧。” 敬嫔叹了口气,无奈地对她招了招手,柔声道:“也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华妃她……唉!” 敬嫔半个身子也湿了。 安陵容看着她眼神里的温柔,只觉得此刻自己身上仿佛也不那么冷了,便摇头道:“没关系。” “她看不惯咱们,怎么都是有理由的,算不上谁连累了谁,不过……” 安陵容正说这话,正殿那头门却开了。 皇上从里头出来,脚步匆匆,看着神色似乎有些急切,他连伞都忘了带,后头的苏培盛急急追上,想要拿伞都顾不上。 “皇上……” 苏培盛脚步颠颠,皇上却懒得等他。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安陵容心头一跳,霎时间明白了什么,匆忙拿起边上放着遮雨的油纸伞,朝着皇上就直冲了过去。 “皇上。” 她去得急,身上湿漉漉的全都是雨水,也顾不得了,反正半个身子都湿透,现在再湿一些也是一样。 安陵容忽然出现,皇上和苏培盛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歹人呢。 待看清楚眼前之人瘦小娇弱,又被雨淋的惨兮兮的以后,皇上脸上的着急也收敛了些许,问道:“怎么了?” “皇上把伞拿上吧。” 安陵容将伞撑好,递给苏培盛,柔声道:“左右臣妾和敬嫔娘娘在那儿烧水,也是用不上这个的。” “皇上仔细龙体,可千万别淋着了。” 说完,安陵容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在风中瑟瑟发抖,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胳膊。 雨水淋在头上,弄湿了头发,鬓角的发垂落下来,贴在脸颊上。 皇上没走。 他站在原地,看了看安陵容递给他有些破旧的伞,皱了皱眉。 他想,安陵容应该不是故意给他破烂伞的,或许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她能拿出来唯一能够遮风挡雨的东西了,她却给了自己。 皇上默默叹息,对于眼前这个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娇花,多了几分怜惜。 静默的片刻工夫里,安陵容看着明黄色的龙纹靴子一直在自己的面前,知道她赌对了。 “你和敬嫔为何在廊下烧水?” 听见这个问题,安陵容立时嗫嚅起来,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太后寝殿的方向看了过去。 华妃不在。 但,她不能马上回答,得犹豫着。 “嗯?” 皇上再次发问。 安陵容自然不敢让皇上等得没了耐心,咬了咬唇,这才道:“华妃娘娘说,慈宁宫里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大片在屋檐底下。” “她怕伺候太后娘娘的人不够,又记起臣妾与敬嫔娘娘前些日子时常来侍奉太后,是有孝心的,就……” 说到这儿,安陵容显得愈发惶恐了,忙抬头看着皇上,解释道:“华妃娘娘说得也没错,臣妾……” “……”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怒容。 他有些恼火地看向身侧的苏培盛,问道:“华妃还在里头?” “是。” 苏培盛低眉顺眼,也不敢多说。 “让她先回自己的翊坤宫去!太后身边有皇后和沈贵人,人也够了,非要凑上去做什么!?” “是。” 苏培盛瑟缩着回头,想要去传达旨意,刚挪了身子,又想起什么来,看向皇上,问道:“那皇上您……” 皇上不说话。 安陵容察言观色,想着估摸着时辰,皇上这会儿莫不是和甄嬛有约,要去御花园找甄嬛? “皇上若有事,便去忙吧。这儿人手若是不够,臣妾也能帮帮忙的。” 她在风中颤抖着,勉强维持着笑容。 “你方才没地方躲雨,就用这油纸伞遮蔽的?”皇上忍不住发问。 安陵容颔首,哑着嗓子回答道:“是。皇上,这伞边缘是破了些,可您是不是没带伞?有总好过没有……” 皇上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 他出门自是不必自己带伞的,这个小丫头,真真是…… “朕知道了。”他不忍拂了安陵容的好意,便转头对着小夏子,吩咐道:“去准备些炭火和衣裳,让敬嫔和安常在取暖换身衣裳。” 皇上的手,搭在了安陵容的肩膀上。 宽大而又厚实的手掌颇有些重量感,就是此刻安陵容身上又冷又湿,隔着这被雨浸得湿重的衣裳,已是无法感受到来自于这只手上的温度了。 “快些回宫里去吧。下着雨,就不要外出了,喝一碗浓浓的姜汤,先歇着。” 皇上语气柔和,待得安陵容点头,他也放心的离去了。 临走前,他又似想起什么,在苏培盛跟了上来,而后头还跟着脸色难看的华妃时,皇上吩咐道:“这样的雨天,叫那些人也不必跪着了。” “到底不是有心的,省得病了更没法子伺候太后。” 这话一出,那些人如蒙大赦,早有小宫女熬不住了,只听见不必跪以后,人都直接倒在了雨里。 皇上走了。 华妃跟在后头,不甘心的也离开了,安陵容回到游廊之下,感觉到了身后有恶狠狠的目光看她。 她没回头。 不必去看,也晓得自然是华妃更记恨她了。 倒是那些跪在廊下的宫人们,见他们互相搀扶着要离开,安陵容十分不忍,就问敬嫔道:“娘娘可否让她们待会儿也去取暖,再喝一碗姜汤?” 敬嫔一向待人宽厚,自然不会拒绝,颔首后,她们两个也互相搀扶着到了慈宁宫的偏殿里取暖更衣了。 这一场雨,淋了不少人。 太后的风寒不过两三日后就逐渐好了,安陵容则是缠绵病榻了七八日,眼瞅着都快三月里了,才慢慢好。 沈眉庄倒是常来看她,每回都会带好些吃食点心补品什么的。 自然,除了她,苏培盛也来过两回,带了些皇上的赏赐,安陵容忍不住问起皇上的去向。 要知道,夏常在有孕在身,皇上虽不喜夏常在,隔三差五还是会来的,这几日倒瞧不见了。 安陵容不知道,她记忆里的那个“好消息”要什么时候才能传出来。 “皇上这几日……忙得很。” 苏培盛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安陵容心里也有数了。 就是沈眉庄,连番奔波,憔悴了不少。 安陵容看着沈眉庄眼下的乌青,问道:“沈姐姐实在辛苦,不必天天过来的。对了,敬嫔娘娘可好些了?” 她和敬嫔都病了。 这几日,沈眉庄照顾完太后,一回宫就要去看敬嫔,敬嫔那儿忙活完,紧跟着又来延禧宫看安陵容,实在是忙碌。 “她好多了,还惦记着你呢,就是还有些喷嚏鼻塞的,也不好出门,让我告诉你她很好,你不必担心。” 沈眉庄说完,自个儿也打了个喷嚏,拿手帕稍稍擦拭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瞧我,可别再传染给了你。” “哪里哪里,沈姐姐可别是被我传染的……” 二人说着,倒也都笑了起来。 第30章 斗嘴 三月初。 安陵容身子好容易大好了,恰逢初一这日给皇后请安,夏常在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我有孕时,皇后娘娘时常叫福答应来送东西,现在我胎像稳固,自然要好好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夏冬春得意洋洋,挑着眉眼,看着一道出门的安陵容。 “……” 安陵容默了默,忍不住打量夏冬春几眼。 她体型丰腴,三个月就已经能看得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还真是胖了不少,看来福答应送的,都是好东西呢。 “是该好好给皇后娘娘请安。”安陵容温柔笑着,算是应承了夏冬春的话,便也不再搭理她,先行一步了。 景仁宫里。 夏冬春一到,瞧见前头扎堆说话的几位宫嫔,忍不住就唉哟一声道:“欣常在,可别挡着路了。” “我身子重,想先坐下歇一歇呢。” 夏冬春声音本就娇滴滴的,又故意捏着嗓子说的这么一通,直让人觉得身上腻腻的十分恶心。 安陵容回眸,果然就见夏冬春扶着腰,搀着莹儿坐到了原本属于欣常在的位置上去。 欣常在因着资历,原先是诸位常在里头辈分最高的,现在夏冬春一来,仗着有身孕就直接抢了位置。 欣常在气得眼皮一翻,倒也没和夏冬春争,坐在次座后,不屑道:“夏常在可得当心一些了。” “肚子里揣着个金蛋蛋呢,怎的不好好听太医的嘱咐在自己宫里歇息,非要跑出来呢?可别磕着碰着了才是!” 夏冬春听见欣常在阴阳她,愈发来了性子,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肚子,就道:“温太医说了,我胎像稳固了不少。” “现在天气回暖,自然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莹儿,我的迎枕呢?快拿来,我要垫一垫。” 夏冬春说完,刚一抬手,安陵容忽然发现,坐在自己身侧的余莺儿身子一动,看向了夏冬春。 咦? 安陵容好像发现了什么。 莹儿,余莺儿? “余答应或许不知。” 安陵容笑吟吟地看向这个心高气傲的小答应,解释道:“莹儿,正是夏常在的陪嫁丫头呢。” “说来夏常在与余答应还是有些缘分的,连名字都……” 安陵容话语戛然而止。 余莺儿一被挑拨就有些生气了,怒目瞪一眼安陵容,又去看莹儿,问道:“你叫莹儿!?” “是。” 莹儿满脸莫名其妙,大概是随了夏冬春的性子,想着自家小主是常在,又有孕在身,故而也没怎么将余莺儿放在眼里。 “夏常在!” 余莺儿一得到肯定的回答,便不满道:“向来宫女太监们的名字若与主子有些冲撞,是要改名字的!” “改名字?” 同样心高气傲的夏冬春也不服了起来,反唇相讥,问道:“莹儿是我贴身宫女,我早已叫得习惯了,何故要因为你改名字?” “你不过一个区区答应,也敢插手本常在的事情么?” 咳。 安陵容掩唇,实在是有些想笑。 快争得更厉害些吧! 狗咬狗,她真的很喜欢看! “你!” 余莺儿气得够呛,忍不住起身就对着夏冬春骂道:“我也是皇上正经册封的小主,你凭什么这么看不起我!?” “就凭你宫女出身呗。” 夏冬春实在是“心直口快”,直言不讳道:“我乃包衣左领家的千金。你这样的‘小主’,放在我府里,那也只有当个下等丫鬟,我自然是看不上的。” “哈哈哈……” 殿内哄堂大笑起来。 余莺儿得宠,已有一阵子了,她为人嚣张跋扈,连同样得宠,且家世、位分远远高于她的沈眉庄都不放在眼里。 在场的,实在没人真心喜欢余莺儿的,夏常在的话,大快人心,安陵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越是肆意,余莺儿脸上的表情越是挂不住。 她素来最恨别人瞧不起她,更讨厌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 “夏冬春!” 余莺儿不忍了,完全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道:“你不过是肚子里揣了一坨肉,真以为自己了不起?” “是呀。” 夏冬春毫不生气,仍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腹,笑吟吟道:“肚子里有货,就是了不起。不然,怎么你没有,偏偏我有呢?” 这下子没人笑了。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盼着有个孩子呢? 偏偏她们没有,叫夏冬春怀上了。 安陵容唇角的笑容也有一丝的收敛,她想起了那个夜晚,自己浑身被血染得湿漉漉的夜晚。 “华妃娘娘到。” 华妃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她漂亮的眸子扫过夏冬春的脸颊,就在夏冬春脸上的笑容僵凝的一刹那,华妃说道:“夏常在有孕在身,着实是要比旁人金贵一些。” “颂芝,还愣着做什么?夏常在不是要迎枕么?去,将本宫的那个拿给夏常在用好了。” “是。”颂芝娇娇应了,拿着迎枕走到夏冬春的身后,笑着帮忙垫在了夏冬春的后腰上,说道:“夏常在可枕好了。” “这是咱们娘娘的一番心意呢,可千万别辜负了呀……” “……” 夏冬春有些惧怕华妃,眼皮子眨了又眨,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讪讪道:“是,多谢娘娘一番好意了。” 华妃不再言语,端然坐了下来。 安陵容忍不住多看了那迎枕两眼。 她鼻子动了动,忽的就是心头一跳。 那迎枕带着香味,自然是欢宜香,夏冬春胎像本就不稳,现在枕着这玩意儿,真是…… 她默不作声,悄悄去看随后而来的皇后,皇后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在途径夏冬春身上时,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个迎枕。 皇后笑容愈发幽深,又仿佛没看见似的,便缓缓说起事情来。 转眼快到晌午。 皇后有些疲乏了,便让嫔妃们散了,安陵容约了沈眉庄一道去咸福宫里看绣花样子,索性就留在咸福宫中用午膳。 席间,沈眉庄提及华妃,忍不住就道:“瞧夏冬春那跋扈样子,见了华妃那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后宫里,华妃果然……” 敬嫔颔首,面上笑容愈发内敛,安陵容瞧着气氛不好,也不想她们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正欲转开话头,这时采月急匆匆从外头进来,还喘着气呢,就道:“敬嫔娘娘,小主,安小主。” “方才皇上有旨,册封莞常在为贵人,还要废了余答应的位分,贬为庶人呢!” “什么?” 沈眉庄吃惊不小,手里的筷子都掉在桌上了,敬嫔还算冷静,面上也满满的都是惊讶。 安陵容也露出疑惑的样子来,率先问道:“采月,你好好说,是怎么回事?” 第31章 甄嬛得宠 余莺儿在御花园以下犯上,羞辱甄嬛,被皇上当场撞见,发了好大的脾气,便贬斥了余莺儿。 又因前阵子皇上偶然在御花园撞见甄嬛,二人品萧弹琴,早已是令皇上对她念念不忘,这才一举册封了贵人。 “还有这种事……” 沈眉庄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唇角已经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笑容,道:“如此说来,也是那余莺儿咎由自取了。不过嬛儿一鸣惊人,真该好好恭喜她!” 她欢天喜地的要起身,安陵容忙拉住了沈眉庄,笑道:“这会儿恐怕正是皇上和莞姐姐的好时候呢,咱们巴巴地过去做什么呢?还是再等等吧!” 沈眉庄稍怔,倒也笑了,拉过安陵容的手就道:“是我糊涂了。也对,咱们先用膳,待会儿再去看绣花样子好了!” 春日午后的阳光格外缱绻。 安陵容瞧着正好的日光,也觉得慵懒些,正想着是不是要午睡,外头宝娟急急进来,禀报道:“小主,皇上来了。” “圣驾已经到了延禧宫外头,您快去迎一迎吧!” 皇上来了? 安陵容正想哈欠呢,困意一下消散大半,起身一边往外走,就问道:“皇上是来看夏常在的吧?” 她嘟囔着呢,是有些不太想去迎的,免得待会儿和夏冬春撞上,那没脑子的傻子又要排揎她几句了。 说什么“我有孕在身,皇上来看我,你眼巴巴的跑出来做什么?实在是没见过世面,惹人嫌弃。” 她也不是没有得宠过。 像夏冬春这样,依靠着孩子才让皇上勉强看两眼的,安陵容还瞧不上呢! 想到这些,安陵容又有些恹恹,这回哈欠也打了出来,懒懒道:“我有些困,想休息,不如就装作不知道皇上来了吧!” 站在安陵容身侧的杏儿却没表态。 安陵容疑惑回头,看着杏儿低垂着头诚惶诚恐的模样,心头一跳,猛然再转身的时候,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在她眼前了。 “皇上?” 她还迟疑了一下,忙服身行礼,恭敬道:“臣妾见过皇上。” 来人却没扶她。 安陵容矮着身子,只能看见面前的龙袍上栩栩如生的金龙,是那样庄严,心中愈发不安了起来。 她那些话,该不会都被皇上听见了吧? 他生气了? 想着,一声促狭的笑已经从头顶传来,那只大手搀起她的手腕,嗤笑道:“朕巴巴的来瞧你,你却还要装睡不肯迎朕。” “容儿,你这待客之道,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 安陵容颇有些尴尬的起身,她抬眸之际,这才看见皇上身后跟着的苏培盛,手里还捧着一只锦盒。 “看看吧。” 皇上自是留意到了安陵容的目光,握着她的手,二人先上了小几,苏培盛便将东西呈送了上来。 是一把骨扇。 触手温润如玉,扇面绘了大朵大朵的桃花,十分华丽精美,就连扇坠也是一朵雕刻成型的桃花。 “朕特意命工匠打造的。” 皇上满面笑容,认真地看着安陵容,说道:“那日,谢谢你冒着雨来给朕送一把油纸伞。” …… 那样大的雨。 一个瘦弱的女子,却把她仅有的油纸伞给了他。 他心里是怔怔的,仿佛有些消失了很久的情绪,在那一刻被触动了。 安陵容也有些意外。 她喜欢桃花,爱穿绘有桃花的衣裳,荷包上亦有桃花的图样,只是哪怕如此,不少人瞧见她,仍是会问一句:“安常在,你喜欢什么?” 到底是无人留意她的。 除了,沈眉庄与甄嬛,如今还多了一个敬嫔。 皇上竟然也知道了。 她抬头看着这个眼角都带着笑容的男人,她想,皇上英明睿智,自然什么都知道,不过知道归知道,愿不愿意花心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臣妾谢过皇上。” 她流露出感动来。 自然,三分真切,七分表演。 “你喜欢就好。” 皇上也挺高兴,拢住安陵容的手,柔声道:“快入夏了,朕想着还你一伞之情,或许用得上。” “嗯……”她呢喃着答应,皇上又继续追问道:“前些日子你病了,现在可大好了?朕瞧着,你的气色是好了许多的。” 柔情蜜意,二人便也多了几分温存。 而后几日,皇上没再来延禧宫,安陵容听说,自那日皇上与甄嬛在御花园里相遇后,皇上每日都会去碎玉轩。 哪怕不留宿,仅仅闲话家常,皇上也甘之如饴。 “皇上对莞贵人,真是有些不一样的。” 杏儿忍不住在安陵容面前唏嘘感慨了起来,言语间还带着些惆怅,不安地看了一眼安陵容。 自家小主吧,也不算毫无恩宠,一个月总也是能见皇上两三回的。 可这和别的得宠嫔妃比起来,便显得稀薄了许多。 偏偏安陵容仿佛懒得去争似的,时常就待在自个儿宫里躲懒。 杏儿不懂。 “……” 安陵容反倒是笑了,放下手里的绣花样子,便道:“男人么,都是如此。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皇上稀罕新鲜,当然巴巴的上赶着。” 更何况,这新鲜人儿,还与他曾经最爱的人那样相似。 她说完,便继续做刺绣了。 这是给敬嫔做的香囊,先前她给太后做了,沈眉庄和敬嫔瞧着也很喜欢,她便又忙活着再给她们二人还有甄嬛那儿也赶制一份,现下总算是快做好了。 她不是不争的。 安陵容心里想,就是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候。 三月的春光,无限美好。 一日一日晴朗的天色,令人心情都格外舒爽些,延禧宫里的花儿开了许多,早已褪去冬日里的阴霾。 这一日,才过清晨,内务府的黄规全就过来了,说是带了些宫女太监的,让夏冬春和安陵容都挑几个留在宫里伺候。 “夏常在有孕在身,时常嚷嚷着伺候的人手不够。” 黄规全满面笑容,对着安陵容与夏冬春打千儿作揖就道:“安常在晋封后,身边也不曾添过人手。” “这不,奴才来,便将数目都给二位小主补齐了,二位小主挑吧!” 黄规全说完,便是十来人排成了两列,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安陵容与夏冬春的面前。 夏冬春格外高兴。 她看来,她有孕在身,自然该多些人伺候,等到她秋日里诞下小阿哥,册封贵人甚至“嫔”后,不光是伺候她的,还有伺候小阿哥的,那都需要人手,自然越多越好。 人多了,带出去那排场也是格外不一样的。 哪像安陵容。 夏冬春不屑瞥了一眼安陵容,安陵容每回出门就带一个杏儿,实在是孤孤单单,可怜得很。 “就这几个吧!” 夏冬春大喇喇指了七八个宫女太监,扬长而去。 第32章 宫女花语与水苏 须臾。 安陵容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三人。 她自然注意到了刚刚夏冬春嘲讽的目光,她虽然不懂夏冬春为何如此,但多半是夏冬春又想到什么蠢念头了。 有点好笑。 她抿了抿唇,还犹豫着能不能不挑,这些人也不晓得有没有华妃或是皇后安排的,她好容易有几日安生日子过,实在是不想给自己招致麻烦。 “安常在。” 黄规全偏偏在这个时候凑了上来,指着一个长得灵秀乖巧的宫女就道:“她叫花语,先前是在花房里当差的,做事还算利索。” “夏常在已经挑好了。奴才瞧着,安小主您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不如就将花语领回去吧。” “不然您若是一个人也不挑,奴才回去了,也不好跟华妃娘娘回话呀!还请您可怜可怜奴才吧。” 黄规全这一番话,说得那是一个抑扬顿挫。 安陵容不免侧目,看了过去。 又是搬出华妃,又是叫自己可怜他的,真是什么话都让他给说尽了,却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仿佛她不要了这个宫女花语,就是刻意刁难黄规全似的。 “好吧。” 安陵容不免深深看一眼这宫女。 这是个陌生的人。 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在自己的眼前出现过。 黄规全为何独独拎出她来? 花房来的,叫花语!? 安陵容心里顿生警惕,面上却并不显露,转头去看花语,她果真长得一副机灵模样,十五六的年纪,仿佛是能做些事情的。 嗯? 她又想起什么。 夏冬春方才挑的人,大多相貌平平,还有两个一看就是五大三粗的做杂活儿的宫女。 她懂了。 安陵容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夏冬春这是防着有宫女趁她有孕在身的时候,爬床呢! 啧。 那这花语,难不成原本是应该被安排到去夏冬春那儿伺候的? 现在出了些意外,黄规全便要想法子安插在自己这里? 安陵容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便对黄规全道:“我瞧着也是不错的,便留下来吧。” “是。” 花语当即服身,黄规全也面露笑容,安陵容瞧一眼杏儿,道:“她刚来,先调教几日吧。她对延禧宫里也不熟悉,便和菊青同住一屋吧。” 菊青是甄嬛给安陵容的宫女,十八岁,稳重妥帖,安陵容从前受宝娟蛊惑,总以为菊青是甄嬛派来监视她的,安陵容回忆起,实在是悔不当初。 她该对菊青好些。 “是。” 菊青那头刚应了是,眼看着众人要散了,忽然一个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过来攥安陵容的裤脚。 嗯? 安陵容疑惑地低下头,她觉得这小宫女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仿佛不是从前认识的,而是最近不久…… “安常在。” 小宫女年纪不大,只十二三的样子,生得倒是乖巧,就是有些瘦小,神色也十分憔悴。 “常在,求您收留奴婢。奴婢原是慈宁宫里伺候的,那日之后,奴婢就被打发了出来……” 她啜泣着,又咳嗽了起来,安陵容看她的样子,像是病还没好利索。 慈宁宫!? 安陵容一怔,想起来了。 便是太后受了风寒后,被华妃罚跪在屋檐底下淋雨的那些个宫女太监们。 这些人,据说是守夜的,安陵容也不甚清楚,后来皇上开恩叫他们回去了,后来竟是被打发走了么? 安陵容看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宫女,难免有些恻隐之心。 她或许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现在终于有一个能够在宫里稍稍好一些的活下去的机会了,自然想抓住。 “你……” 安陵容才一开口,黄规全已是走了过来,一脚踢在了那宫女身上,她本就瘦小,趔趄着就倒在了地上。 “真是好大的胆子,咱家看你可怜,才带你过来,让小主们挑选。你没被选上,怎的还死皮赖脸的想要留下!?” 黄规全骂骂咧咧,便想示意他身后的人过来将这个宫女拉走。 “黄公公。” 安陵容侧了侧身子,挡在了黄规全面前。 “安小主……” 黄规全忙露出个赔笑的模样来,支支吾吾想说话,安陵容已是道:“她既想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自然没什么错。” “我都还没开口,黄公公倒是好大的本事替我做了决定。这个宫女,我也要了,便留在延禧宫里了。” 黄规全一听,脸色就苦了下来,难看地笑道:“可是她……” “没什么可是的。” 安陵容也冷了脸,转头不再看黄规全,让宝娟过来扶着这个已经晕过去的宫女先到偏殿里头,又道:“黄公公的差事已经了结,也可以回去向华妃娘娘复命了。” “……” 黄规全有些不甘,暗暗白了安陵容一眼,见大势已去,这才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延禧宫。 两刻钟后。 偏殿里,温实初帮着宫女水苏查看完情况,眉头就深深地皱了起来。 “她风寒未愈,身子又瘦弱,刚刚被踢了一脚,有些伤着脏腑了,得调养几日。安小主,微臣这就去拟一个方子。” 温实初十分认真,拱手后就去拿了纸笔写药方。 安陵容看着昏睡着还面露痛苦的水苏,叹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的丫头,年纪这样小,好容易有机会去慈宁宫伺候,还弄成这个样子,真是…… 安陵容想,她应该不是华妃或是皇后那头故意做戏让她留在自己这儿的人。 都这样了,要是还能演戏,那这丫头也着实是厉害了些。 “杏儿,这些日子,水苏就和你住在一起吧,你得空多照顾她几分。” 安陵容说着,转头又对菊青道:“那新来的花语就与你住在一处。她刚来不懂规矩,得先调教几日。” “咱们寝殿里的活计,便还是原来的人安排。” “是。” 杏儿与菊青纷纷应了是,心里都忍不住思忖着,现在宫里人多了,以后也得更加小心仔细了呢。 回到正殿,这下子安陵容的身边只剩下了宝娟。 宝娟面色沉静,俨然一个忠厚老实伺候安陵容的小宫女,然而安陵容与宝娟的目光触及在一起时,却忽的心头一跳。 “宝娟。” 安陵容对宝娟笑了笑,拉过她的手,问道:“我重用杏儿与菊青,你会否觉得不高兴?” 宝娟一怔,匆忙摇头,道:“当初夏常在羞辱奴婢,是小主豁出来救的奴婢,奴婢心里一直记着小主对奴婢的好,自然不会不高兴!” “况且杏儿是小主陪嫁,菊青姐姐也是莞贵人派来伺候小主的,人也沉稳妥帖,奴婢自知不如她们,也愿意帮小主做些琐碎事情。” 菊青姐姐也是莞贵人派来伺候小主的。 安陵容因这半句话微微变了脸色,她看向宝娟,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道:“也是……菊青,曾是莞姐姐的人。” “宝娟,我还有一事,希望你能帮我去查查。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切莫告诉了旁人。” “小主请说!”宝娟面上一喜,忙对安陵容道:“奴婢一定竭尽全力为小主办事!” 第33章 谁才是幕后之人? 仲春时节,延禧宫里的草木都格外翠绿些。 宝娟办事的效率很高,不过两三日,她就已经把花语和水苏的情况给打听了回来。 水苏是运气好进的慈宁宫,奈何没什么人脉,去了就被安排在伙房里头烧火的,那回太后生病,其实与她没关系。 不过是慈宁宫里有个姑姑想安排自己的侄女进来,这就把水苏推了出去,弄得这丫头被罚后,又被赶了出来。 “她也是可怜。” 宝娟感慨一声,又道:“多亏了小主心善,将她留下,不然她那病恹恹的模样,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至于花语。 宝娟只说,花语进宫就在花房里做事了,有七八年工夫,平日里除了培育花朵,便是往各宫里送时新的花卉,手上是有几分力气的。 “便是这些了。” 宝娟说完,恭恭敬敬对着安陵容服了服身,道:“瞧着是没什么问题的,应该不是华妃那边的人,小主可放心。” 不是华妃那边的人? 安陵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宝娟,她一副乖巧模样,仿佛十分忠心可靠。 那…… 是不是皇后的人? 安陵容心中存疑,到底没问出来,与宝娟说笑两句,便借口乏了想休息,打发宝娟出去了。 阳光缱绻。 安陵容看着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的一束阳光,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两个新来的宫女,再加上宝娟,都弄得她这般殚精竭虑的。 她其实可以直接把这些人赶走,不过她想,自己知道底细的棋子,总好过之后再被人安排进来那些她不知道底细的。 午后,安陵容午睡起来,闲着无事,就叫上杏儿带着她刚刚做好的香囊,准备去碎玉轩看看甄嬛。 她到时,崔槿汐正好走到屋外廊下,问小允子有没有将甄嬛的药煎好。 “好啦!” 小允子手脚利索,用布一包药罐子,拿起来便咕嘟咕嘟的倒了一碗药出来。 “呀,好苦。” 杏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小允子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是安陵容来了,忙打千儿道:“安小主,您来了!” “我是来送香囊给莞姐姐的。” 安陵容说明来意,看着那黑乎乎的药,直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事儿,便问道:“莞姐姐身子还没好么?” 她先前……不是为避宠装病的吗? 安陵容心里纳闷,有些不解。 “是呢。” 崔槿汐一路领着安陵容进屋,就解释道:“去岁秋日里病了以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温太医说,要慢慢温补养着。” “这不,这药是温补提气血的。” 原来是补药。 安陵容颔首,想着自己之前几次过来,甄嬛面容瞧着是有些憔悴的,进补自然是应该的。 就是她记得,从前余氏被贬后,似乎对甄嬛怀恨在心,买通了甄嬛宫里的宫女,对她用了毒药,好在甄嬛及时发现,不然一条命都要没了。 那宫女…… “花穗,前些日子,我交给你保管的那一套定窑瓷器搁在哪儿了?小主说,要拿出来沏茶呢!” 花穗!? 听见这个名字,安陵容陡然一惊。 对,就是她! 回头是,安陵容瞧见流朱正与一个模样看着十分机灵的小宫女说话。 那小宫女满脸的笑意,回答道:“就收在库房里呢!流朱姐姐,你稍等,我现在就回去拿!” “我与你一道去。” 流朱说着,跟着她就往游廊深处走去。 安陵容看得认真,一时忘了走,崔槿汐都拉开帘子好一阵了,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安小主?” 安陵容回过神来,看向崔槿汐。 崔槿汐温和从容,乍然瞧着只是个老成的宫女,不过…… “那宫女叫花穗?她是不是新来的?” 安陵容回头望向刚刚流朱与花穗说话的方向。 “是。” 崔槿汐颔首,有些疑惑,问道:“安小主,她有什么不妥吗?” 安陵容想起花语的事儿,略提了几句,说道:“黄规全非要我留下她呢!说是以前在花房做事,手脚也算伶俐。她们名字相似,我才随口问了问罢了。” “……” 崔槿汐沉默了片刻。 安陵容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崔槿汐必然是对这件事上心了,又道:“槿汐,先带我去见莞姐姐吧。” “是。” 崔槿汐恍然应了,陪着安陵容一道进了屋内。 安陵容回延禧宫时,都快傍晚了。 刚到宫门口,她就听见里头宫女们嬉闹的声音。 “呀,花语姐姐,你这桃花糕做得真好吃!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是么?我也想吃!” “真的好好吃!花语姐姐,你好厉害!” 几个宫女簇拥着新来的花语,花语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头放了七八块桃花糕,不出片刻,已经被宫女们分食干净了。 就在这时。 东配殿那头,莹儿走了出来,一看见一群宫女乌泱泱的围着新来的花语起哄,眉头就竖了起来。 “你们闹哄哄的,做什么?常在还在里头养胎呢,不知道要安静一些么!没眼色的东西!” 莹儿端出大宫女的气势来,喊了一声上前,那些个小宫女霎时间噤若寒蝉,纷纷低头不敢吭声了。 她这话,有斥责这些宫女不懂事的意思,自然也有不高兴这些宫女簇拥一个新来的,分明她才是大宫女,她才是那个应该被讨好的! “莹儿姐姐。” 花语却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她仿佛早有准备,看见莹儿出来,又从兜里掏出了另外一个油纸袋来,恭恭敬敬的交给了莹儿。 “这是我做的桃花糕。莹儿姐姐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 莹儿本来是一副不屑模样。 可纸袋子一被打开,里头溢散出的清甜香味让她鼻子动了动,冷哼一声,吃了一块。 吃完后。 莹儿神色缓和,瞧着花语也不似先前那般不满了,收下那油纸袋,便道:“还行。看在你还算乖巧的份上,这次也就罢了。” 说完,莹儿又指着那些起哄的宫女,道:“都还在这儿扎堆做什么?还不去忙活你们各自的事情!?” “是……” 被骂了两句,宫女们一哄而散,再不敢逗留。 安陵容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绕着边上的角门回了自己的屋子,就让杏儿叫了菊青过来,问起了花语的事情。 “小主。” 菊青一来,恭敬行礼后,便道:“这几日,花语也没什么不妥,每日做完分内事后,偶尔会跑去厨房,说是她喜欢做点心。” “她手艺极好,曾给奴婢分享过她做的东西,味道是好吃的。” 做点心。 这倒是和她刚刚看到的一模一样。 “除此以外,便没了?” 安陵容深觉得不妥。 “是。” 菊青颔首,垂下头去,道:“再无特别。” 第34章 怎么?你不敢吃? 是夜安陵容坐在小几上,手里拿着针线,有些出神。 余莺儿是华妃的人,受华妃指使,叫花穗暗中在甄嬛的药里头下毒,企图害了甄嬛的性命。 这事,安陵容心中门清。 就是她今儿去碎玉轩时,明里暗里试探起甄嬛来,仿佛现在碎玉轩暂时还没有出事,花穗还未动手。 这事儿安陵容并不担心,她旁敲侧击与崔槿汐说了那样一番话,崔槿汐必然生疑,会去调查花穗的。 只要甄嬛知道,花穗伺候过余莺儿,也就会处处警惕了。 可花语呢? 安陵容明面上让宝娟去查了,实际上今个儿下午,安陵容在见到花穗后,又让杏儿重新去打听了。 杏儿查出来的东西,与宝娟一样,花语只是在花房当差,不曾伺候过余莺儿,但杏儿打听到,花语与花穗似乎关系不错! 从前在花房时,二人也和余莺儿交好! 呵,和余莺儿交好。 这是宝娟不曾“查”到的。 是宝娟故意隐瞒? 那么,花语是皇后安插在这儿想要害了夏冬春的孩子,还是说花语也是华妃的人,皇后发现了,并不打算理会,想要借刀杀人? 那日黄规全在安陵容面前举荐花语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显然后者可能性大些,可安陵容也是见识过皇后手段的,心里便也没底。 “唉。” 安陵容踌躇得很,再没了做刺绣的心思,索性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了一旁。 “小主?” 杏儿从外头端了点心进来,语气里似乎有几分强撑起来的笑意,她问道:“小主饿不饿?奴婢做了玫瑰醪糟,要不要吃一点?” 玫瑰醪糟。 安陵容闻到了甜腻的香味,她将闷闷的心情收了起来,抬眸时,果然就见杏儿仿佛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 杏儿沉默片刻,犹豫一下,便将不高兴的情绪都给发泄了出来。 “小主你不知道!夏常在太过分了,傍晚派人来说,花语做点心好吃,她这些日子害喜厉害没胃口,便把花语要过去给她做吃的呢!” 杏儿咬了咬牙,不甘心道:“分明那日挑人,挑了那么多,不是也没看上花语么?结果花语来了咱们这儿,她见花语好,又要了过去,太过分了!” “她是常在,小主也是常在,怎么还是这般欺负人!?” “……” 安陵容听完,愣住了。 咳。 她刚刚都还在想,这花语到底是谁的人,是不是要害夏冬春肚子里的孩子呢,现在夏冬春就自己把花语要了过去。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小主?” 杏儿或许是看见安陵容走神,又嘟囔了一句。 “无事。” 安陵容并不在意,说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愿,她能够承担得起这样的选择就好。” “什么?” 杏儿不解其意,满脸疑惑。 “没事。” 安陵容含笑,拿起勺子看着眼前的玫瑰酒酿,又忍不住想,花语要是真的害了夏冬春的孩子,事后被查出来,花语会不会反咬自己一口? 安陵容瞬间又觉得头疼起来。 “还是好好盯着花语吧。” 安陵容叹息一声,叮嘱道:“事无巨细,只要稍有不妥,立即让菊青过来告诉我!” 安陵容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害人的棋子! 哪怕暂时做不成棋手,她也要做那个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棋子! “是。” 杏儿眼看着自家小主流露出的认真神色,也认真地应了。 三日后,恰逢清明节后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好一阵子了,安陵容才从咸福宫回来,手里提着沈眉庄赠予她的藕粉桂花糖糕。 “沈贵人的手艺真好,这藕粉桂花糖糕就连太后都是赞不绝口呢!” 杏儿滔滔不绝,安陵容颔首正欲说话,抬脚进了延禧宫的大门,就见夏冬春也带着宫女莹儿,正在晒太阳。 夏冬春一手搀扶着莹儿的手,一手扶着后腰,那动作极为夸张炫耀,仿佛晒的不是她自个儿,而是她的肚子似的。 “瞧她那样……” 杏儿都看不下去了,安陵容也是眉头紧锁。 这些日子,伴随着夏冬春月份愈发大了,她也是越发得意了起来。 因着有孕在身,先前安陵容与她打的那一架,仿佛她也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再忌惮安陵容了。 “呀,安常在。” 远远的,夏冬春也瞧见了回来的安陵容,语气十分尖酸刻薄,上下打量安陵容片刻后,就问道:“安常在身上穿的,还是去岁的流水缎吧?” “唉,那都过了时了。我这儿有皇后娘娘新赏赐的蜀锦,都快放不下了,你要不要过来挑一匹去呀?” “就是不晓得你这样的人,能不能穿得惯那样娇贵的蜀锦呢?哈哈哈……” 夏冬春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愈发显得张狂了。 “……” 安陵容面色一凛,正欲开口反击回去,就在这时,不远处菊青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凑在安陵容的耳朵边上,低声说了什么。 听完,安陵容脸色又是一变。 犹豫片刻,她看向还在太阳底下挺着肚子的夏冬春,忽然莞尔一笑,道:“好呀。” ? 夏冬春一愣,意外于安陵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又感觉安陵容一副小家子的模样,大概真的没见过那些好东西,便愈发得意了。 “那你跟我来。” 夏冬春语带笑意,领着安陵容进了屋。 屋内,几匹蜀锦摆在桌上,漂亮华美,安陵容的视线却只是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了摆在桌案上的桃花糕上。 桃花糕整整齐齐,看来夏冬春还没动过。 安陵容略松了口气,就见花语也在夏冬春的屋子里伺候,看见安陵容与夏冬春回来了,乖巧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花语。” 安陵容却偏偏走到了花语面前。 花语脸上的笑容一凝,僵硬着脸,问道:“安常在,有什么吩咐?” “没事。” 安陵容显得温和无害,柔声问道:“你来了夏常在这儿,伺候得可还习惯?” “习惯的。” 花语低低应了,仿佛并不愿意和安陵容说话。 不远处,夏冬春还在欣赏她的蜀锦呢,见安陵容来了,看也不看这些蜀锦,只顾着和花语说话,就有些不高兴了。 “安常在。” 夏冬春一挑眉,讥讽问道:“怎么?你对我这个不成器的宫女还有不舍?可惜,我觉得她还不错,舍不得她呢,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了。” “不会。” 安陵容忽然意味深长一笑,视线扫过那一碟桃花糕,看向花语,含笑道:“既然夏常在这样喜欢你,你自然该好好留在这里伺候。” “对了,我听人说,夏常在这里的桃花糕甚好。杏儿,你去桌上拿一块来,赏赐给花语吧。” ? 夏冬春莫名其妙。 她手里还拿着一匹蜀锦呢,就嗤笑道:“安陵容,你在做什么?桃花糕不就是花语自己做的么?你还赏赐给她吃?” 安陵容并不搭理夏冬春,只在杏儿拿了桃花糕过来以后,直直地盯着花语。 桃花糕就摆在花语面前,安陵容笑着看着眼前的宫女,只见花语脸色越来越白,一点反应都没有。 终于,安陵容懒懒地往身后靠了靠,问道:“怎么?这不是你自己做的糕点么?你不敢吃?” 花语不说话,目光落在面前的桃花糕上,死死地咬着嘴唇。 两相对峙,直到花语许久都不肯去拿那桃花糕时,夏冬春唇角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下去。 忽然。 花语抬头,满眼凄厉,她冷笑,反问道:“安常在。是你让我借着做点心的由头接近夏常在,然后害得她落胎。” “为什么!?现在事情未成,你要反过来揭发奴婢?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河拆桥了一些!?” 第35章 东窗事发,余莺儿死了 过河拆桥!? 安陵容看着死鸭子嘴硬的花语,不由的觉得好笑。 “你说我过河拆桥?你倒是说说看,我是怎么让你接近夏常在的。要知道,你来我这儿,才不足半月。” “谋害皇嗣这样大的事情,你便这么容易被我收买了?” 安陵容问完,不等花语回答,已是看向杏儿,朗声道:“去一趟养心殿。将有人要谋害皇嗣的事情告诉皇上!” “我就不信了,花语一个小小奴婢,还能在这后宫里欺上瞒下,随意给人泼脏水!” “是!” 杏儿应了,雷厉风行出去,菊青也上前绑住花语,再拿布条塞住了花语的嘴巴,省得花语污言秽语的,在那儿乱说话。 直到这时候。 夏冬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不可思议去看一眼那一碟桃花糕,指尖颤抖着慢慢靠近,又猛地将一碟子桃花糕给掀翻在地。 “安陵容,到底怎么回事!?” 她尖声质问着,却是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 似乎是动了胎气。 “皇上来了就知道了。” 安陵容懒得理她,这人蠢成这样,引狼入室,若非安陵容不想牵连到自己,她才不关心夏冬春是不是会没了孩子呢。 皇上来得极快。 不仅是她,安陵容瞧见,皇后还有甄嬛也都一起来了,三人脸上,皆是急切的神色。 “怎么回事?” 皇上脸色阴沉,隐隐压制着怒意。 皇后也是忧心忡忡,问道:“莞贵人才来养心殿说碎玉轩那头出了事情,转头延禧宫又,唉……” 甄嬛倒是没说话,她看向安陵容,眼中藏着担忧。 甄嬛是在担心自己,而不是夏冬春这里的情况。 安陵容心中隐隐有暖意浮现,对着甄嬛一笑,就和皇上解释起了这里的情况。 “花语借桃花糕之由,接近夏常在,在桃花糕里放了东西,幸而臣妾的宫女发觉异样,告知了臣妾。” 安陵容服了服身,恭敬道:“眼下这个叫花语的宫女已经被臣妾让人捆了起来,还请皇上发落。” “嗯。” 皇上低沉着嗓子应了,扫一眼苏培盛,就有验毒的太医上前查看情况。 同时,甄嬛也过来拉了安陵容的手,忧心忡忡道:“安妹妹,你是不知。今日一早,我喝药时发觉不对。” “那药有些酸涩,一查之下,原来是那花穗动的手脚!花穗曾是服侍过余氏的人,而我也查到,这花语与花穗竟是好友!” “没曾想,她们一个来了碎玉轩,一个去了你延禧宫,竟都是想害人的。” 甄嬛说到这里,身子微微颤抖,转头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对着皇上道:“臣妾不知何故,余氏要如此置臣妾于死地,皇上……” 甄嬛颇为伤怀。 皇上看着她这个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须臾,那验糕点的太医回来了,直说那点心里被下了大量的药物,寻常女子吃了,会崩漏出血不止。 而有孕之人吃了,轻则小产,重则一辈子都不能怀上身孕! 听完,饶是安陵容早有准备,也被这恶毒的手段弄得有些愤怒,她看向皇上,道:“难怪花语不敢吃!原来也是会怕的!” “启禀皇上。” 苏培盛见状,拱手回禀道:“那花语一开始想攀诬安常在,说是安常在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她藏在床底下了。” “奴才派人去找,未曾找到。之后她见事情败露,这才说是余氏指使,要她害人。一旦被发现,就栽赃到安常在身上的。” “混账!” 皇上勃然大怒,他咬着牙,怒道:“好,好!花语和花穗,实在是一丘之貉!赐死!余氏……” 说到余氏,皇上犹豫了。 安陵容冷眼瞧着,觉得可笑。 不过是因为余氏借着“倚梅园”那一夜的恩情,沾了几分纯元皇后的光,竟像是有保命符似的。 现在余氏要害他的孩子,他的宠妃,他竟然还能狠不下心。 果然。 这后宫里,唯一一个能永远屹立不倒的,只有纯元皇后。 “皇上。” 甄嬛显然也看出了皇上神色间的犹豫,说道:“臣妾曾在除夕夜,祈求原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不曾想到头来,还是如此受人算计。到底是臣妾福薄,担不上皇上的如此恩宠……” “什么!?” 皇上吃惊不已,忽的抓住了甄嬛的手腕。 …… 余氏被赐死了。 这回,安陵容没再去看。 她想,皇嗣和宠妃的性命摆在这儿,兼之欺君之罪也被揭发了出来,皇上对她也是彻底厌倦了。 傍晚。 安陵容与沈眉庄、甄嬛齐聚碎玉轩。 沈眉庄满面愁容,看了看安陵容,又看向甄嬛,担忧问道:“怎的忽然之间,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我刚刚得到消息,真是吓了一跳。还好,嬛儿你不曾有事,陵容你也不曾被牵连。只是那余氏……” “我听说,她在冷宫不肯就死?” “是。”安陵容颔首,冷冷道:“不过死到临头,不甘心罢了,在那儿撒泼呢。莞姐姐也去看过她了,告知了她真想,可惜她还是死皮赖脸的。” “是啊……” 甄嬛也是意味深长,喃喃道:“也不知她是不是还盼着,她背后的人,能救她一命。” “她背后之人?” 沈眉庄迟疑片刻,又惊疑不定的问道:“你是说,华妃!?” “是。” 甄嬛颔首,解释道:“她不过一个宫女出身,如何能懂得浸煮我的药罐子下毒呢?陵容也说了,花语是黄规全非要她留在延禧宫的。” “是的。” 安陵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我也将此事告诉皇上了。自然,我说的是,我猜那花语塞了银子给黄规全,要黄规全帮忙。” “黄规全是华妃的人,皇上不是不知道。可事关华妃,咱们得慎重再慎重,皇上心里有数就是了。” “再多的,咱们说不了,也不能做。” 那可是华妃呀。 安陵容在心里默默叹气。 年家与她都如日中天,实在不是动的时候。 “……” 三人都沉默了。 道理谁都懂,可真到了要做的时候,难免心中不甘。 忽然,甄嬛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忙拉了安陵容与沈眉庄,道:“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打压华妃!” 第36章 装神弄鬼,丽嫔入冷宫 [|四月初。 伴随着甄嬛整夜整夜的梦魇,说是余莺儿阴魂不散入梦吓唬人,延禧宫里头也开始出事了。 安陵容的桌上,竟然每晚半夜都会出现一碟子的桃花糕! 那桃花糕,与先前花语做的一模一样,里头都搁了毒药,一吃下去,便会使得女子终生不孕! 安陵容被吓得病了。 屡次半夜惊醒,走到桌前一看,只见桌上笼罩着惨白的月光,而那一碟子的桃花糕,赫然就在上头。 “啊!” 她吓得尖叫,将整个一张桌子,都给推翻了,只听见桌子翻倒的声音,还有碟子散落的声音。 隐隐间,似乎还有女子的哭声,在延禧宫回荡。 不过两三日,安陵容憔悴了一圈,就连一向胆子大的夏冬春都不敢出门了,她原本那日就动了胎气,现在成日喊着不舒服,仿佛也见了鬼,整夜做噩梦。 四月十五。 安陵容晨起,叫着杏儿特意拿了黛色的胭脂在她的眼下画上了淡淡的乌青,又做出一副用了厚厚的脂粉来掩盖的样子,这才满意出门。 景仁宫外。 沈眉庄与甄嬛恰巧过来,看见安陵容这个样子都吓了一跳。 “安妹妹……” 沈眉庄睁大眼睛,有些担忧,问道:“你……” “我没事。” 安陵容对沈眉庄眨眨眼,她虽然容色看着憔悴,可眼睛里的灵动模样还是一如往昔。 如此,沈眉庄才算是放心。 “我真是不知该说你们俩什么好了。” 沈眉庄哭笑不得,瞧着憔悴的两个人,只好一左一右的拉着,三人并排着,一同进了景仁宫里头。 她们三人刚到,安陵容就听见了皇后和华妃说话的声音。 “昨个儿皇上与本宫提起,要晋福答应的位分呢。等到四月初八吉日,行了册封礼,她便是常在了。” 皇后嘴角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看着华妃,高兴道:“说来,福答应也曾在妹妹宫里待过,受过妹妹一段日子的调教。” “她能晋封常在,也有华妃你的一份功劳呢。想来到那日,华妃你也会为福答应高兴的,对不对?” “……” 华妃面色不善,听皇后说完,脸色更是冷得可怕。 她的视线扫过福答应,后者还在皇后身边端茶递水呢,俨然一个宫女的模样,半晌华妃才道:“不过小小常在,有什么值得皇后这般提及的?” “哼。” 她冷哼一声,似是又想起什么,讥笑道:“说来福子也伺候皇上这样久了,怎么还是没福气怀有身孕呢?” “她要是能有个孩子,景仁宫恐怕也不会冷冷清清的了。” …… 这话,如同一个尖刺,深深地扎进了皇后的心里。 安陵容只见皇上面上那一贯伪装着的端庄得体笑容都绷不住了,良久才喃喃道:“是呀。” “说到底,还是福答应少了几分福气。伺候了皇上这么久,怎么连个身孕都没有呢……” 皇后的语气意味深长。 末了,她看着华妃,唇角逐渐又有了笑容。 不仅仅是福答应,华妃自己也没有身孕! 华妃面色瞬间更加难看,正要发作,她忽然就看见了正进来的安陵容一行人,忍不住道:“沈贵人、莞贵人和安常在来得可真晚。” “啧。瞧瞧莞贵人这憔悴的模样,比前些日子瘦了许多呢。还有安常在,怎的眼下乌青这样重?” “华妃娘娘!” 安陵容陡然露出惊恐模样,脸色大变,道:“那桃花糕,夜夜都出现在嫔妾的屋子里,可守夜的太监宫女偏偏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花语的冤魂作祟,真是……” “冤魂?” 华妃觉得可笑,反问道:“花语要害的不是夏常在么?怎的她不往夏常在的屋子里放东西,反而放在安常在你的屋子里头了?” …… 那自然是因为夏冬春那边把守森严,自己的人没机会进去动手脚了! 安陵容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仍是流露出畏惧神色,瑟瑟缩缩解释道:“许是她觉得,是嫔妾发现了她所作所为吧?” “她怀恨在心,想报复!还有那余氏!她死的凄惨,往日里宫中与她交好的嫔妃,竟无一人帮她求情的!” “死后便化作厉鬼,身穿红衣,飘到那起子指使她的人宫里,想要冤魂索命呐!” 安陵容声音婉转。 她学过唱腔,此刻声音也变得幽怨阴森了起来,华妃眉头紧锁,还未来得及说话,丽嫔却是尖叫一声。 “啊,有鬼!” 她喊得凄厉又突然,在场的人都是一惊,纷纷望了过去,皇后也流露出几分不悦来,看向丽嫔,问道:“丽嫔,你这是做什么?” “莫不是先前你与余氏关系还算不错,却没有为她求情,觉得心虚了?” 丽嫔不敢说话,只缩着身子,靠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整个人竟然都有些发起抖来了。 还真是不济。 安陵容看见丽嫔这个模样,想着她竟然还不如从前呢,甄嬛那边安排的装鬼的人都还没出现,竟然就要露馅儿了…… “丽嫔!” 华妃约莫也察觉了事情不妙,作势起身去拉丽嫔,说道:“臣妾瞧着,丽嫔似乎身子不适,今日恐怕不能留在这儿了。” “臣妾便带着她,先回翊坤宫去了!” 话音刚落。 天边一道惊雷炸响,众人吓了一跳,安陵容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对着甄嬛身后的宫女流朱使了一个眼色。 流朱动作敏捷,趁着众人不注意,就将早藏在袖子里的桃花糕搁在了丽嫔手边上的盘子里。 待得炸雷结束,大家伙儿都回过神来时,丽嫔看着那桃花糕,眼皮一翻,喊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丽嫔!” 华妃急得直接过来拉扯丽嫔,奈何丽嫔大约是吓得怕了,被拉了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华妃心中一急,就让周宁海过去拽丽嫔。 “华妃娘娘这是做什么?” 安陵容问了一句,皇后也立即阻止。 当天,丽嫔就留在了皇后的景仁宫里,华妃目眦欲裂地瞪着安陵容,可惜事已至此,早已是无力回天。 两日后,丽嫔被废黜了,连带着内务府总管黄规全也被人指证说是收受贿赂任人唯亲,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被皇上赐死。 丽嫔,进了冷宫,皇上也以皇后身子渐好为由,剥夺了华妃手中协理六宫的权利,让皇后全权掌管后宫。 又过了几日,伴随着到了五月,天气也渐渐热了,皇上又下旨,于三日后,众人前往圆明园避暑,直至秋日里,圣驾才回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