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鹂妃回宫把胖橘钓成翘嘴安陵容雍正帝小说免费阅读全文结局》 第1章 再睁眼 双目沉沉,安陵容闭眼之际,脑袋已经无力地磕到了身侧的小几之上,她最后看见的,是落了一地的苦杏仁。 那是她自己要来的苦杏仁。 她这一生,太苦了。 哪怕是临死前的这一盘苦杏仁,于她而言,仿佛亦是甜的。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 她再念了一句,只盼着若有来世,只愿当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不要再沉溺于永无休止的心机谋算之中,过这茫然悲苦的一生了。 叹息绵长。 就在安陵容意识逐渐沉醉后,她感觉耳畔有低低的啜泣之声。 “小姐。你要再不醒来,徐姨娘可就要和老爷将您的婚事给定下来了。夫人去求老爷,老爷不理夫人,夫人哭得晕了过去,现在也没醒过来……” 丫鬟哽咽着碎碎念着。 起初还只是细微的啜泣,渐渐的,她一边摇晃着面前的自家小姐,眼看着小姐不醒,已经急得嚎啕大哭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大了。 “……” 安陵容被晃得厉害。 她有些恍惚。 是不是皇后不要她死!? 知道她没用了,她被皇上厌弃了,为了讨好皇上,便要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 “不!” 安陵容大喊出声,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粉色的帷帐。 颜色是清丽的,就是帷帐边缘磨了毛,可见是经年累月用着,都洗得陈旧了的物什了。 不对。 安陵容记得,她寝宫内虽一应豪华摆设都给撤走了,吃穿衣食上却从未短缺过,不然她也不能要来那一盘苦杏仁了。 迷惑转头之际,安陵容看见了那个还在拼命摇晃自己的小丫鬟。 翠儿早已哭得不成人样。 她满脸泪痕,见着自家小姐醒了,便手足无措的过来继续摇晃着,念叨道:“那徐秀才都年过三十了,徐姨娘也好意思将他说给小姐你!” “小姐,快快起来,这个时辰,那徐家恐怕已经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了,你可万万不能嫁到那家人去呀……” 徐姨娘? 徐家? 记忆,回到安陵容十五岁那年。 她刚及笄,家里得宠的徐姨娘就给她那不成器的侄子提亲,说是家里出色的后生晚辈,有举人之姿的,她嫁过去了,将来那也是官夫人。 呸! 什么官夫人。 三十了才中秀才,资质之平庸,比她爹还不如呢! 中举? 春秋大梦! 她还记得,那回爹都答应了,幸而朝廷选秀的旨意下来,她符合条件,无论如何都是要先选了秀女才能定亲的。 若是未能中选,秀女才可回家自行婚配。 …… 皇上,徐秀才。 安陵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她不是没想过,若是自己能重来,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却没想到,重来之后,她面对的还是这样的烂摊子。 “扶我起来梳妆。” 安陵容心头一凛,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铜镜前,是年轻的自己。 容貌秀丽,声音也是好听的,安陵容越看以前的自己,越觉得自己太傻。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却又一步步走错,沦为一个不中用的棋子。 她是不甘心的! “小姐?” 简单梳妆后,翠儿轻轻唤了安陵容一声,有些担忧。 小姐病愈醒来后,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回过神来的安陵容,缓缓放开了手里描眉的笔,手心有先前因为用力过度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但她却轻轻将笔搁回了桌案上。 早已经历风雨,自然能波澜不惊。 安府前院花厅里。 安比槐携徐姨娘坐在上首主位,底下是徐秀才,和徐家的几个小厮,手里端着盖着红绸的托盘,满脸喜庆。 “小婿见过……” 徐秀才点头哈腰,刚说完几个字,徐姨娘轻轻一咳,徐秀才忙装模作样作揖道:“后生徐有才,见过安大人!大人吉祥!” 安比槐一听“大人”二字,起先还紧拧的眉头骤然一松,立马露出笑容来。 “贤婿有礼,请坐请坐。” “是!” 徐有才感激看一眼徐姨娘,正欲坐下,安陵容正好到了。 “父亲大人。” 安陵容也不瞧一旁坐着的徐姨娘和徐秀才,只是淡然看着眼前的中年儒雅男子,缓缓问道:“今早,朝廷是否有文书发下来了?” 安比槐一愣。 文书? 他哪晓得! 左右公堂无事,他便早早去勾栏听曲了,还是临近晌午了,这才回家用饭,家里人只以为他上衙去了。 安陵容实在是了解安比槐。 无甚才能,贪图享乐,若非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皮囊,会让她娘亲这个远近闻名的绣娘看上? 还帮他捐了官儿。 “父亲不知?” 安陵容嘴角露出笑容来,显得天真清纯。 …… 安比槐却没来由的觉察出几分嘲讽来,心中顿时恼怒,又有些心虚的不自在,挪了挪身子,摆摆手道:“朝廷上的事情,岂容你置喙!?” 说着,徐姨娘正好咳嗽一声。 安比槐扫一眼徐姨娘,这才想起正事儿来,重提了几句徐家之事。 “你们也是知根知底的。依为父看,这门亲事,不如就这么定下来好了!” 果然。 安陵容心中一沉,和前世是一模一样的。 “是啊。” 徐姨娘也帮腔,用绣帕摆弄鬓角,说道:“徐有才……” “姨娘。” 安陵容却懒得听她聒噪,只是扫她一眼,反问道:“我与父亲说话,你怎的从旁插嘴?” 徐姨娘一愣。 这软弱可欺的小蹄子,刚刚对她说什么!? “老爷……” 徐姨娘下意识委屈一喊,满眼含泪看向安比槐。 “陵容!” 安比槐果然有些愠怒。 安陵容却也不杵,腰板挺得笔直,淡淡道:“父亲是县丞,安家主公,而我是嫡女,也是主子。” “姨娘不过是妾室,哪怕父亲抬举,那也只是半个主子而已。我的亲事,自有父母操持。” “姨娘久不曾到母亲跟前执妾礼侍奉扫洒也就罢了,现在还自作主张想决定我的婚事了?你这般作为,可曾把父亲的名声放在心上?” “毕竟,言官若晓得了,只会说父亲宠妾灭妻。却不知道一切,都是姨娘你撺掇的!” 说完,安陵容也掩面佯装啜泣起来。 “到底是我无用,帮不上父亲什么忙,母亲身子也不济,这才弄得这般局面……” 她低着头,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视线,已经偷偷转移到上首坐着的安比槐身上。 第2章 一样的命运 安比槐果然怒了。 安陵容故意把错处都说到徐姨娘的身上,自然不会让一向自负的安比槐觉得这些话不中听,也就听了进去。 一细想,安比槐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啪!” 安比槐一拍桌子,徐姨娘吓得从座位上起来,忙去拉扯安比槐,直说了小半刻钟好话,安比槐面色才稍稍缓和。 徐姨娘也不停对徐有才使眼色,徐有才也给吓得半死。 县丞,在他们松阳县那也是“大官儿”了,他眼看事情不好,拍拍屁股也跑了。 呼。 安陵容稍稍缓了口气。 安比槐便过来拉她,柔声道:“此事,是父亲思虑不周。不过你也及笄了,是该考虑婚事了。” “这样吧!为父会好好帮你留意的。” 安陵容点了点头,仍露出哀伤柔婉的表情来。 安比槐有所触动,补充道:“也会和你母亲商量的。” “是。” 安陵容乖巧答应,虽然她并不觉得虚伪的父亲会真的这么做。 不过。 她既是有幸能重来,哪怕是再回宫里那个虎狼之地为自己争上一口气,也不会不明不白嫁什么劳什子徐秀才的。 午后,安陵容去探望了她的娘亲,而安比槐大约也真的因为心虚,回了县衙衙门去了。 安陵容想,他应该很快就能知道选秀的旨意的。 而她母亲那边,状况却不好。 安陵容的母亲林秀,那是远近闻名的绣娘,一手好的绣艺出神入化,不少达官显贵都找她做衣裳。 为攒银子帮安比槐捐官,林秀熬坏了一双眼,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容颜老去,缠绵病榻。 有些陈腐气息的屋内,林秀见安陵容来了,很是高兴,想起身仔细看看女儿,却因身子不好,到头来只得靠在枕头上。 “母亲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安陵容有些不悦,看向一侧伺候母亲的婆子。 那婆子侍立在旁,对安陵容也没多少恭敬,只是敷衍道:“夫人身子不好,一直吃药也不见好。” “糊涂!” 安陵容凝眉,呵斥道:“药没效果,便再请了大夫来看,怎能这样熬着呢?母亲到底是当家主母,岂容你糊弄?” “奴婢知错。” 那婆子顿时有些诧异惶恐,没来由的认了错后,又反应了过来,转身嘟囔了几句,离开了。 “我没事,容儿,别担心。” 林秀也被吓着了。 颤抖着伸手来握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却一下子哭了。 容儿。 她都多少年不曾听人这样叫过她了,唯有母亲,母亲还在的时候,总是温柔地唤着她的小名。 入宫后,甄嬛与沈眉庄与她关系好时,也不过是唤一声陵容罢了。 皇上倒唤过她容儿。 可皇上对她,又有几分真情? “容儿,容儿……” 林秀本想安慰安陵容,却发现自己唤她后,她哭得越发厉害了,急起来,只是不断地呼唤着安陵容的名字,又咳嗽着。 良久,母女二人这才缓和下来。 安陵容陪林秀喝了药,林秀精神不好要歇,安陵容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安陵容叫来翠儿。 安陵容很担心林秀的情况,便问道:“那婆子去请大夫了吗?” “去了。” 翠儿颔首应完,又一咬牙,不忿道:“那婆子是徐姨娘的人!奴婢跟着她出去,想看看她到底去没去请大夫!” “就发现她先去了徐姨娘的院子里!后来才出府的!这些人,惯是欺负夫人和小姐你的!” …… 闻言,安陵容默默叹息。 她早料到了。 当年自己进宫前的安家,早已是徐姨娘的天下了,她想让母亲过得稍稍好些,都难如登天。 安陵容侧头看了看远处火红的云霞。 夕阳染红了那一整片的天空,绯红如胭脂,十分漂亮。 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机会就在眼前。 入夜前。 安比槐从县衙回来,忙不迭打发了小厮过来叫安陵容去一趟。 “老爷有急事!”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可见安比槐吩咐时格外认真。 “嗯。” 安陵容早等着了,跟着小厮去到了她父亲的书房。 这回徐姨娘不在。 书房里,安比槐坐在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卷纸页,瞧着制式,安陵容就知道这是朝廷下发的文书的模样。 “父亲安好。” 安陵容服了服身,格外乖巧,又问道:“听说父亲找我有事,发生什么事儿了?” “朝廷要选秀了!” 安比槐眼里露出几分光芒来,仔细打量了几眼自己眼前这个容貌清丽,小家碧玉的女儿,心中有些期待。 “你去选秀,若能中选成为妃嫔,将来为父……” 安比槐忽然闭了嘴。 安陵容看着正做着春秋大梦的父亲,实在是很想嘲讽他,便无辜天真地问道:“将来父亲会怎么样?” “……” 安比槐答不上来,忙岔开话题,道:“没什么!选秀在即,我会帮你安排车马送你去京城的!三日后就出发!” 安陵容晓得事情没得商量,朝廷选秀,不去那就是抗旨,全家都会遭殃的,不然以徐姨娘那性子,有机会钻空子,肯定会让她嫁徐秀才的。 也好。 反正,这回她不会怕了。 “是。” 安陵容喏喏应下,先行回屋歇息了。 接下来两日,安府相安无事。 徐姨娘那儿,早早便给她送来了进京选秀时要用上的一些物品,安陵容只扫一眼,不置一词,只顾做针线。 翠儿看得那些东西,心中急切,几次想说,到底放弃了。 直到,临行前的傍晚。 “小姐,夫人那儿说想见你。” 林秀院中的丫鬟过来传话,安陵容颔首应了,回答道:“我知道了。时辰不早,我先去拜别父亲,便去看母亲。” “是。” 丫鬟颔首退走,翠儿忙不迭上前,拉住安陵容的手,咬牙道:“小姐可要在老爷面前好好告徐姨娘一状呢!” “这些衣裳料子还有首饰,哪一样是拿出手的!?还有盘缠!那点银子,也只够咱们坐马车进京的,日后若要打点,岂非两手空空?” “我知道。” 安陵容抿唇笑了笑,心中早有成算,偏头看着眼前着急的小丫鬟,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 “这回进宫,我要带你一起。” 翠儿一怔。 小姐说什么呢! 自己是从小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的,宫里那虎狼窝,她不陪着去,谁陪着去! 第3章 重遇夏冬春 A安府前院花厅。 安陵容到时,安比槐正逗弄廊下鸟笼里的金丝雀。 徐姨娘陪在身侧,廊下摆着桌案炉子,正烹着茶。 “父亲大人。” 安陵容盈盈走过去,对着安比槐拜了拜。 安比槐似乎心情不错,还哼着歌儿,一听安陵容的声音,便看了过来,嘴角刚有笑意浮现,就收拢了去。 只见安陵容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鬓边簪着的也是素白的簪子。 …… 太难看了。 本是清丽的人,穿得素雅些是贴切的,总也有几分柔婉清爽之感,男子还是会喜欢的。 可眼前? 大红大绿俗不可耐,偏又配上极净的簪子,那白簪,简直像给人戴孝似的。 “父亲?” 安陵容早料到自己一身装扮会引起安比槐的注意,不料安比槐看着她,已是有些怒容,问道:“你怎的穿成这样?” 言下之意…… 这样不会穿搭,如何选得中宫嫔!? 安陵容一听,下意识露出错愕的表情来,愣愣看一眼安比槐,随即怯怯道:“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姨娘送来的。” “想来是姨娘觉得好,要女儿选秀时穿的。” “混账!” 安比槐气得一个转身,徐姨娘缩了缩脖子,直接就打翻了手里拿着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了徐姨娘自己个儿一身,顿时哀嚎了起来。 “唉。” 安陵容低了低头,小声道:“都是女儿不好,对不住父亲。姨娘也是,从前管家是一把好手,怎的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徐姨娘又是惶恐又是气愤的,指着安陵容便骂道:“你必是存心的!衣裳料子是我给你的,却不是我叫你穿成这个样子的,你……” 说着,徐姨娘作势就要来打安陵容。 安陵容微微收缩眼瞳,正思索对策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喊声。 “你,你敢欺负容儿!” 来人,是林秀。 她搀扶着丫鬟的手,喘着粗气疾步而来,到了安陵容跟前,呼吸都没匀称,便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女儿来。 “容儿,别怕。” 林秀满眼的温柔,将安陵容护在身后,又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匣子的东西,递给了安陵容。 “这些都是娘的体己。你要进京选秀,打扮得好看些,莫让人看轻了去。好衣料,娘也有,你瞧!” 她又拍了拍丫鬟怀里抱着的几匹料子。 安陵容一看,眼眶就湿润了。 是她熟悉的衣料。 从前也是这些,娘亲前几年生辰时,与她交好的夫人送来的,她舍不得穿,收了起来,只说是要留给自己的。 “娘!” 安陵容无比感动,只感觉自己那一颗在宫里已经被磨得生硬如铁的心,重新有了血肉。 林秀抱着安陵容,将她护着,看向安比槐与徐姨娘。 林秀本是个柔弱的人,对待安比槐,从前是小意温存,现在是恭敬小心。 此刻。 她的眼里,唯有坚毅。 “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护着。徐氏,你既不愿好好待她,便不劳你操心就是。老爷,妾身今日有些失礼,但容儿明日就要走了,让妾身多和她说说话吧。” 林秀也哽咽了。 那是她如珠如宝的女儿呀! “……” 安比槐沉默了。 他看着互相依偎搀扶走远的母女俩,伸出手来,却什么都没说。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翌日。 安陵容与安家人依依惜别,撒开林秀的手时,已是满脸泪水。 林秀被人搀扶着,追着她的马车走到巷尾,马车里的安陵容看着林秀容颜憔悴的模样,喊道:“娘,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也要在府里好好的!” 林秀对着安陵容挥了挥手,她似乎在回应,可她身子虚弱,那声音早已淹没在风中了。 安陵容听不到,可她晓得。 松阳县城,一路进京,路途不远,上回安陵容因着盘缠拮据,坐不起好的马车,险些耽搁了选秀。 这回,安陵容看着怀里的两百两银票,还有身后的几匹时新的好料子,心情稍稍缓和了些。 这些银票,都是安比槐亲自命人送来的。 听说安比槐命徐姨娘要从中公账上支取两百两银子的时候,徐姨娘的脸色都气成猪肝色了,却毫无办法。 林秀也给了安陵容五十两银子,那是她的体己,安陵容不肯收,只让林秀留着好好养身子。 再来京城,安陵容没再听从林秀的安排,由萧姨娘带着,她选择了翠儿,虽是两个小姑娘,可安陵容宫中沉浮多年,心智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天真。 她雇佣的马车,是跟着进京的镖师走的,镖师们都有随行的护卫,走的还是官道,十分安全。 秋后某个傍晚。 淅淅沥沥的雨刚停,安陵容在颠簸的马车里正有些瞌睡,只听外头有壮汉高声欢呼道:“到京城了!” 嗯? 安陵容忽的清醒,车帘一开,果然眼前是宽厚的城墙,还有那巍峨的城门。 进城的马车门在城外有序排开,等待检验。 很快,便轮到了安陵容。 她早备好了牌子,那是待选秀女专用的,路过各个关口时,总也是能方便几分的。 果然那守城的侍卫一看牌子,顿时露出恭敬来,便要放行。 “呀,这进京选秀的秀女,还有人是跟着镖局一道来的?可真是笑死人了!快让本小姐瞧瞧,这是哪家的!” 身后顿时有个娇俏的女子声音传来。 安陵容身子一震,只见身侧轿辇里,一个身着粉红旗装,头戴华丽珠翠的女子,正撩开帘子,往她所在的马车望过来。 女子生得妩媚多情,嘴角偏又带着讥诮的笑意,实在满是嘲讽。 看到她,安陵容有那么一瞬忘了呼吸。 她是记得这个女子的。 她入宫后头一回受辱,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便是拜她所赐! 夏冬春! 本以为自己早些进京,之后再谨慎些,或许有些事情会不一样,谁曾想偏偏在京城的城门口,遇见了恰巧出游归来的包衣左领家的千金,夏冬春! 夏冬春挥手示意轿辇停下,似笑非笑打量安陵容,嫌弃鄙夷之色溢于言表,问道:“你是哪家的?” 第4章 再入宫门 Po夏冬春调笑的模样,与安陵容记忆里的某个情形在此刻重合了。 她抿了抿唇,迎上那双肆意的眼睛,缓缓道:“我是从松阳县来的,家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她无一丝怯意,落落大方。 甚至,眼中还藏着几分对眼前“可怜”女子的悲悯。 夏冬春却浑然不觉,只一挑眉,抚摸鬓角的头发,嘲讽道:“松阳县?那是什么地方?我都没听说过,还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呀!” “是么?” 安陵容微微一笑,回敬道:“松阳县在江浙地界,说来距离京城有些远,姐姐没听说过,许是读书少了,涉猎不够广泛的缘故。” “不过瞧着姐姐打扮,听姐姐说话语气,该是高门大户的女儿才是。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话说得真是不错呢。” 言罢,安陵容挥挥手,示意车夫往前行驶,又叹道:“总也不好在这儿挡着路了,是不是?” “就是!” 翠儿格外聪慧,早已懂了安陵容的意思,见自家小姐正襟危坐好,眼眸一扫边上还没回过味儿来的夏冬春,从袖中拿出帕子来,掩唇笑了。 直到安陵容乘坐的马车走远了,该“读书少”的夏冬春这才意识到什么,气得一拍腿上放着的迎枕,对着身侧的丫鬟就破口大骂道:“真是气死我了!” “区区一个县丞之女,竟敢笑话我!赶紧给我打听打听,她进城以后,是住在哪儿的!” 小丫鬟给呵斥得缩了缩脖子,到底还是应了:“是!”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行驶着。 哪怕是雨后初歇的傍晚,京城依旧热闹繁华,贩夫走卒们的叫卖声从四处传来,满满的烟火气。 安陵容看着这人流如织,心底里满是向往。 入神之际,前头的车夫的呼喊声就传了过来,他问道:“姑娘今晚打算在哪儿歇脚?我瞧着前头有间客栈,叫什么栖安居的,看着还不错!” 栖安居? 安陵容朝前头看去,果然一座三层小楼巍峨屹立眼前,屋檐上挂满了灯笼,瞧着就是富丽堂皇的。 …… 她来过这儿。 上回,因为手头拮据,一打听价格,便灰溜溜走了,后来换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中选宫嫔后还被那间客栈老板以为是奇货可居。 “就去栖安居吧。” 安陵容不想再把自己陷入到那种难堪的境地里去了。 更何况…… 她也因为那件事,被甄嬛所救,住进了甄府去,之后种种,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该怎么再和甄嬛相处。 甄嬛待她,虽不至于掏心掏肺,却也是她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了,可惜皇后挑唆,她迷了心智,与甄嬛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 “唉。” 安陵容默默叹息,翠儿扶了她下马车,忍不住就嘀咕道:“这客栈一看就不便宜。小姐,咱们真的要住?” “嗯。” 安陵容刚颔首,一个满面笑容的店小二已是迎了上来,年纪不大,模样瞧着格外阳光开朗。 是他。 上回也是他招待的自己,因为掏不出银子,他却还是客气礼貌地送自己出了门。 “小姐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一刻钟后。 安陵容在栖安居最普通的客房里住下,面前也是普普通通的饭菜,她给了那送饭店小二几个铜板打赏,店小二不好意思挠挠头收下,带上门离开了。 “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翠儿望着那个招呼安陵容进店,又给安陵容送饭菜的店小二,忍不住道:“瞧着模样也俊俏,怎的在这儿打杂?” “许是迫于无奈罢了。” 寥寥几个字说完,安陵容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说他还是自己,便动了筷子。 而后几日,安陵容逛了京城里的衣裳首饰铺子,这回她时间充裕,总是能好好拾掇自个儿的。 况且,伺候皇上那样多年,她早知皇上喜欢什么,她这回无需再依靠旁人,也能中选宫嫔。 转眼,到了入宫那日。 她乘马车到了宫门前,又随引路嬷嬷一路去了交泰殿外的小花园里等候,沿途朱墙金瓦,琉璃彩绘,是她早看得惯了的。 “到了,姑娘便在此稍后。待会儿会有内监过来唱名。” 引路嬷嬷说完,对着安陵容服了服身,微笑离去。 花园里,已有不少待选秀女候着了,说笑声由远及近,安陵容也穿过垂花门,到了这里。 她一来,些许三三两两相熟的秀女们都望了过来,大多瞧着她衣着打扮普通,便也不曾放在心上,很快转过头去。 不过。 安陵容一走进来,唇角一直挂着的得体笑容就凝固住了,视线落在远处,站在墙边爬山虎藤蔓一侧的两人身上。 那二人容貌皆是上乘,谈吐亦透露出优雅,赫然便是甄嬛与沈眉庄,她们言笑晏晏,仿佛正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瞧着这二人,从前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安陵容这几日早思索许久该如何面对她们二人,不料这回一来,果然又撞见了。 真是时也命也,她欠了她们许多,到底是绕不开的。 鼻间刚有酸涩之意冒上来,安陵容忽见地上有影子朝着自己逼近,她下意识回头,瞬间感觉胸口一烫。 “嘶……” 竟是夏冬春瞧见安陵容来了,又见安陵容发呆,想起那日城门口的羞辱之事,恨上心头,拿着滚烫的茶水便朝着安陵容泼。 安陵容只觉得胸口有些灼热,下意识拿帕子去擦,便听见了夏冬春矫揉造作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我道是谁,跟个傻子似的站在这儿。莫不是没见过天家富贵,此刻已是看得傻了眼?” 夏冬春夸张地摸了摸鬓发,看着周遭听见动静望过来的秀女们,继续阴阳怪气道:“姐妹们可瞧仔细了,这位呀,便是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呢!” 话音一落。 许多不明就里的秀女们,只看着安陵容狼狈的模样,便低低笑了起来。 安陵容面容一窒,不免深深吸一口气。 上回,正如夏冬春虽说,她被这天家富贵迷了眼睛,不当心将茶水泼在了夏冬春的身上,这才惹得那样一番羞辱。 这次她已是小心谨慎,谁曾想早先她与夏冬春交恶后,夏冬春早已怀恨在心,趁着她刚刚不防备,把茶水泼回到了她身上! 事实虽辗转,却因果循环,还真逃不掉。 安陵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面色一凛,已是迎上了夏冬春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了。 第5章 中选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日在街上拦路问我姓甚名谁的。说来姐姐果真是好教养,上回不嫌唐突那样问人,这回么……” 安陵容将满是茶渍的绣帕无意间晃了晃,缓缓道:“我一人站在角落,姐姐也能直愣愣走过来‘不慎’将茶水泼我身上。” “可见哪怕大家出身,总也是不同的。幸而今日我在此得见许多勋贵家的姐姐们,不然真真是要以为京城里的闺秀,都是姐姐这般了。” 话一出口,先前那些还在看笑话的大家小姐们纷纷侧了侧头,清嗓子故作端庄,不再管这等子琐碎事情了,显然是不愿和夏冬春同流合污的。 “你!” 夏冬春再吃了个闷亏,下意识就想抬手打人。 安陵容笑吟吟看着她,甚至主动上前半步,缓缓道:“姐姐可要想好了。这一巴掌若打下来,恐怕会惊动圣驾。” “姐姐是来选秀的,恐怕也不愿让皇上觉得,姐姐如此嚣张跋扈,脾气暴躁吧?” …… 夏冬春气得跺脚,一翻白眼,硬生生忍了下去,转头气冲冲走了两步,又回头恶狠狠瞪安陵容。 “你给我记住了!” 安陵容莞尔笑着,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身后有娇娇的声音传来。 “姐姐好生厉害。我瞧着那人也算狠角色了,没曾想在姐姐这儿竟是只能当个闷葫芦。” 这声音十分熟悉。 安陵容身子一僵,回头看去,果然是甄嬛拉着沈眉庄过来了。 与上回不同的是,甄嬛没再帮她解围,反倒是称赞了她一番,三人简略聊了几句,安陵容实在是心情复杂,借口要换衣裳,便偷偷溜走了。 走远后,安陵容稍稍松了口气,躲在树叶缝隙里,再看了那两个明媚如春的少女两眼,摇头离开。 “我到底在怕什么呢?” 她自嘲笑着,自个儿也不解。 分明她从前与她们作对时,都能一副“坦荡”模样,现在倒好,重来一回,什么都不曾发生,却这样局促,真是又回到了和从前一样的小家子气了。 另一头。 甄嬛与沈眉庄倒还真的聊着安陵容。 甄嬛漫不经心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她瞧着虽小家碧玉,却也是个有勇有谋的,有几分机会入选。我志不在进宫,姐姐若得选,不如与她结交,也算有个帮衬了。” 沈眉庄颔首,二人便又聊起别的事情了。 安陵容换过衣裳后不久,再回交泰殿,正好唱名的的内监正喊到她的名字,她忙收拾心情,随着另几位秀女,到了近前。 不出她所料。 十数年恩宠,她早已对皇帝的喜好心知肚明,今个儿她衣饰虽普通,却特意花了小心思,妆容也是修整过的。 皇帝一见她,颇有几分眼前一亮之感,虽叹息出身实在太低,倒也主动吩咐留了牌子,算是中选了。 出宫时,夕阳正浓。 红霞照映在宫门口,愈发显得流光幻彩。 翠儿早已等得急了,一看见安陵容出来,急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如何了?” “我中选了!” 短短四字,主仆俩已是抱在了一起。 安陵容想着远在家中的娘亲,暗暗下定决心,这回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娘亲过上好日子! 至于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 且等着吧! 黄粱一梦破灭之日,她便会叫安比槐晓得,两世拿她当筏子,欺辱她们母女的,都该还回来! 回到客栈,天边只剩残阳,半个天早已抹黑了,栖安居倒是灯火通明,这会儿正是打尖儿住店的好时辰呢,门口的人那是络绎不绝。 安陵容领着翠儿前脚刚回屋,后脚那店小二就赶忙过来了。 “小姐。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膳食!” 他格外殷勤,好看的眉眼里全是笑意,却不显得谄媚。 安陵容一看菜色,竟大鱼大肉的都是好菜,她虽花了不少银子在这儿住下,吃食上却一向简朴。 “这?” 她不解回头,店小二已是搓了搓手,含笑看了眼翠儿,道:“翠儿姐姐都与我说了,小姐可是贵人呢!” “嘿嘿,我瞧小姐气度,想必是中选了,那以后就是宫里的娘娘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闻听此言,安陵容心中明白,不免无奈看一眼翠儿。 她是待选秀女的事儿,她是不愿张扬的,到底京中无所依靠,只能住在客栈,是不太像话的,传出去了…… “小姐!” 翠儿见安陵容面色有变,忙解释道:“小鱼也是好心!你放心,他嘴巴牢靠,没往外说的!” “是是是!” 叫小鱼的店小二急忙附和,赔着笑容。 安陵容叹了口气,便问道:“那你是否有所求?” 小鱼一怔,旋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没想到这么点儿小事也被小姐你看出来了!” “我其实,攒了些银子,想进宫做个侍卫!奈何没门道。今日遇见小姐,不知小姐可否帮个忙?” 原来如此。 安陵容松了口气。 这世上的情意,是不能随意接受的,一旦领受了恩情,那…… 就像那回。 安比槐因押运粮草之事被牵连,华妃要她父亲死,皇后为她求了情,她自承皇后恩情的那一日起,便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好说。” 安陵容看着小鱼,含笑应允道:“当个侍卫简单。可这宫里侍卫不少,有看门的,也有御前的。你前程如何,只能看你自己了。” 小鱼一听事情能成,早已高兴得没了边儿,手舞足蹈应下,将早已备好的银子塞给了翠儿,欢欢喜喜就跑开了。 小鱼跑远,翠儿还指着他的背影嬉笑,安陵容忙拉了翠儿回屋,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小丫鬟,忽然严肃了起来。 “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是安府一点儿都赶不上的,称之为龙潭虎穴也不为过。翠儿,你可想好了,要跟我进宫?” 翠儿一怔,大概是认为自家小姐觉得她不堪大用,忙道:“奴婢知道的!小姐放心!小姐现在身边只有奴婢一个亲人了,奴婢是一定要跟着小姐的!” “上刀山下火海……” “好了好了。” 安陵容看着翠儿要发毒誓的模样,便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急切而又真诚的眼睛,怅然道:“今后,你就叫杏儿吧。” “杏儿?” 翠儿眼里闪过迷茫。 她想问,是不是“翠儿”太俗了,因此进宫才得改一个名字,但她看着安陵容眼神幽深,容色哀伤的模样,又不敢问了。 杏儿意识到,她的名字,或许还有别的含义。 第6章 安答应 B三日后。 清晨,安陵容一早起来,收拾好行李,预备带着杏儿住进她好容易寻到的一处租赁的小宅院内。 她若记得不错,差不多这两日宫里的宣旨内监就要宣读册封圣旨,再安排教引姑姑上门教导礼仪规矩了。 规矩么,她自不必说,可这教引姑姑也没法子住客栈呀,故而她好容易找到了一处愿意只租一个月的宅院,实属不易。 清晨的京城,依旧热闹。 客栈门前不少小摊小贩叫卖着,安陵容远远看见烙饼的摊子,那大饼里灌满了热乎的红糖,溢散着甜味儿。 “去买一个。” 她唇角扬起笑容,待得烙饼买回来,她便在手里捧着,缓缓走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一眼一眼再看着这最后的光景。 之后几日,相安无事。 宫里内监来宣旨,说是皇上册封了她为正七品的安答应,于五日后进宫。 她给了赏银,教引姑姑待她还算客气,虽眉眼里有些不大看得上这小小宅院,不过安陵容待那姑姑极为恭敬,渐渐姑姑也认真教起了她礼仪。 九月末,安陵容入了宫。 她住在延禧宫。 这是她熟悉的地方了,不过与她记忆里作为延禧宫一宫主位不同,现下她不过是住在偏殿明瑟居里,另一侧的阁殿内,住着夏冬春。 “哟,原来是你。不曾想,你这小小县丞之女也能得选宫嫔,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过我想,应该只是区区答应吧?” 夏冬春神色跋扈,一抚耳边鬓发,嚣张地看着安陵容,缓缓道:“我可就不同了,我是常在!” …… 常在人跟前惹人笑话吧。 安陵容脑子里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腹诽来,看着夏冬春趾高气扬的模样,忽的唇角一扬,露出恭敬的模样。 “夏常在万福金安。” 安陵容做了个揖,笑吟吟道:“嫔妾屋子里还需打扫,便不在这儿叨扰常在了,嫔妾告退。” 安陵容说完,盈盈离去。 夏冬春看得呆了呆,她还想着刁难安陵容一番呢,不曾想安陵容这么上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位分低的答应,还要自己打扫屋子,果真可怜! “瞧着你还算懂礼的份上,本常在也不与你为难了。皇后娘娘那儿可给本常在赏了不少好东西呢,回头你记得打发宫女来取。” 安陵容的身后,传来夏冬春的笑声,她并不回头,也能想得出此刻夏冬春眉飞色舞的模样。 “小主!” 她身边的杏儿早已气得要坐不住了,拉了拉安陵容的衣袖,刚欲说话,屋子里头,宝娟就走了出来。 “小主,屋子已经收拾妥当。夏常在她家世好,是要强些。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小主不必放在心上。” 宝娟语气温柔,说出了与安陵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宽慰之语。 英雄不问出处?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前她还真的信了。 可她成一宫主位时,无一个封号,封妃时,是“鹂”妃,她虽知有甄嬛报复她的缘故,却也有皇上对她从始至终的轻慢。 这便是从一开始的家世,就注定了她的路不会好走。 “嗯。” 安陵容静静看了宝娟一眼,说道:“夏常在说赏我些东西,回头你去拿吧。” 宝娟颔首,不曾多问,杏儿已是忍不住嘀咕道:“夏常在也真是过分,跟打发……” 说到这儿,杏儿察觉自己失言,低下头来,却又不甘心地咬着唇,眼眶已是红红的了。 “……” 主仆对望,一时之间气氛稍显沉默,安陵容看着杏儿,只觉得她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她拉住杏儿的手,柔声道:“你知道就好。她看轻咱们,那正好,轻敌的是她,咱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反正送来的是银子,咱们处境不好,不拿白不拿。” “不过么,这些东西,入了咱们的口袋。往后要怎么用,全在咱们自己。许是反过来对付夏冬春,也未必不可能。” 杏儿眼前一亮,再无疑虑,只拍着胸脯看着安陵容,正色道:“小主放心!往后奴婢一定谨言慎行,事事遵从你的教导!” “瞧你。” 安陵容看着杏儿重新露出的俏皮模样,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杏儿喊着疼躲开,主仆俩打闹了好一阵才停歇。 傍晚时,安陵容在屋子里做着针线活儿,听杏儿从外头打听回来的情况。 与她记忆里一模一样。 沈眉庄册封了沈贵人,住在存菊堂,甄嬛册封莞常在,与同样新进宫的淳常在一起住在碎玉轩,余下的便是富察贵人与齐妃一道住在长春宫里。 “皇后娘娘那儿的懿旨,说是咱们三日后一起去拜见她呢,到时候就能见到诸位娘娘们了。” 安陵容颔首,刚欲说话,宝娟正好递了茶水过来,瞧着安陵容手边上放着的绣样,就道:“小主手艺真巧,这黄鹂鸟栩栩如生,跟会飞似的。” …… 安陵容心口猛地一窒。 她偏头去看自己放在那儿的绣样,果真是黄鹂鸟。 她原是喜欢黄鹂鸟的。 但…… “杏儿。” 安陵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一世重新拿起刺绣样子,下意识又去绣黄鹂鸟了,只感觉不忍再看,猛起身便道:“外头夕阳正好,我想出去走走。” “是。” 杏儿下意识跟上,宝娟愣在原地,不明白怎么回事。 走出延禧宫,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往北,不知不觉安陵容的鼻间已有桂花的香味飘了过来。 到御花园了。 她正想着,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忽见一侧有两三个影子闪了过去。 傍晚的天色并不分明,安陵容瞧得不太真切,只依稀感觉是两个太监模样的人,正挟持着一个什么人往御花园深处去了。 “小主!” 杏儿显然也看见了,惊恐地拉了拉安陵容的手臂。 安陵容深呼吸一口气,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的落水声,旋即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 安陵容下意识拉着杏儿躲到了假山石的后面,她偷偷看着,赫然发现那急速离去的人,是个跛脚之人! 是华妃跟前伺候的大太监周宁海! 那么…… 望向御花园的深处,安陵容想起了一件当初令她十分恐惧的事情! 第7章 福子 那是本该发生在三日后的事情。 阖宫嫔妃觐见完皇后,正巧在宫道上,夏冬春与她和甄嬛、沈眉庄起了争执,被华妃撞见了。 华妃赏了夏冬春一丈红,她们三人吓得不轻,辗转去了御花园,又在御花园的枯井里,发现了皇后打发去华妃身边伺候的宫女福子。 那福子的身子在井里泡得都发胀了! 一张脸惨白无比,甄嬛也因此被吓得病了许久,她也深深忌惮华妃,数次午夜惊醒,都梦见自己被华妃沉在井里不见天日。 现下她倒是不怕了。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思索片刻,安陵容略一犹豫,决定过去看看。 “走!” 她一咬牙,攥着杏儿的手,前往御花园深处。 她要救福子。 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善心。 是因为福子美貌,皇上是中意的,若福子能得幸,华妃身边出了这个人,必然不得安生,届时也不会花太多心力来看自己。 一盏茶的工夫后。 安陵容与杏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福子从井底捞了上来。 福子昏迷不醒,脸颊亦是苍白的,安陵容看得心头突突直跳,只感觉福子还是那个在水里泡了好些日子的模样似的。 “咳咳!” 杏儿在帮福子按压心口,福子终于有了反应,咳嗽几声吐了好些水出来。 “瞧着是没事了。” 安陵容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一咬牙,喊道:“来人呐……” 她故意掐着嗓子喊,喊完以后,不等杏儿反应,已是拉着她,沿着无人问津的小路,跑回了延禧宫里。 天色已经擦黑了。 宫里各处掌了灯,延禧宫稍稍偏远些,她们一路回来倒是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宝娟一直守在屋子里,一见浑身湿透的主仆俩,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正擦拭着的瓷瓶。 “小主?” 宝娟惊愕看着安陵容,又不敢问。 见到宝娟,安陵容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是记得的。 宝娟与皇后,仿佛有些来往。 “无事。” 安陵容收敛神色,露出无奈的笑容来,道:“刚来宫里,听说秋日里的御花园极其漂亮,想去看看。” “谁知半路上遇到一个不长眼睛的小宫女,把水泼到我身上了,只好带着杏儿又回来了。” “宝娟,辛苦你帮我俩打热水来,得换洗一下了。” 宝娟闻言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这便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安陵容悬吊着的心也松了,她下意识去摘自己的耳坠子,一摸便发现左耳朵上的耳坠子不见了。 “遭了!” 安陵容立马站了起来,刚想往屋外走,恰巧宝娟已经端了热水进来,看着安陵容急切的模样,问道:“小主怎么了?” “……” 安陵容有些紧张。 那耳坠子掉在哪儿了? 她救福子,并不想叫人知道,尤其是华妃那里…… 福子是华妃眼中钉,要是被华妃知道自己从中作梗,那她的一切辛苦白费不说,甚至还适得其反! 不会是掉在御花园里了吧? “没事。” 安陵容咬了咬唇,不想让宝娟掺和进这件事里来,只好道:“就是感觉身上凉凉的,想喝一碗姜汤。” 宝娟闻言,放下盆子里的热水,柔声道:“小主放心。奴婢刚刚打水时,已经让宝鹊去准备姜汤了。” “好。” 安陵容露出安心的模样来,只好暂且压制住内心的焦躁。 换洗好衣裳后,安陵容怕宝娟察觉异样,只得留在屋子里用膳,打发杏儿出去为她寻找耳坠子。 她提心吊胆,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让宝娟帮忙收拾了。 谁知。 杏儿那头回来的时候,神色颇为古怪。 “奴婢没找到耳坠子,小主,对不起。” 她垂着头,有些丧气,安陵容心中怅然,刚拉起杏儿的手想宽慰几句,杏儿又道:“对了!” “奴婢回来的时候,听宫人们说起一件事呢。说是原先有个在华妃娘娘跟前伺候的宫女,今个儿不知怎的被皇上瞧中了,要留在御前伺候呢!” !? 安陵容心头一跳,缓缓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个宫女,便是咱们今日在御花园所救的那个。她,叫福子!” “什么?” 杏儿也是大惊,很快便将她听来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听说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剪秋姑姑去花房帮皇后娘娘拿时兴花卉时,听见御花园有动静,就过去了,发现了落水的福子。” “正巧皇上今个儿夜里是在皇后娘娘宫里用膳的,福子被剪秋带回景仁宫里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皇上就让福子留在御前,不必再去华妃娘娘那儿伺候了。” 听完,安陵容颔首。 她救起福子,故意大喊,便是想引来人,不曾想这么巧,来的人是剪秋。 她想,多半是皇后跟皇上说了福子“不慎”落井的事情,皇上不是傻子,自然心里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兼之福子美貌,娇滴滴病弱的一哭,皇上就心软了。 只是那耳坠子……许是跑得太急掉的,路上又被哪个宫女瞧见觉得新鲜捡走了也说不准,不必这样提心吊胆。 “罢了。” 安陵容恹恹摆手,道:“事已至此,倒也遂了我的愿。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吃东西吧,我也准备歇了。” “是。” 杏儿宽慰安陵容几句,便离开了。 三日后,阖宫觐见皇后。 安陵容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只做最简单的妆容,以求不要引人注意才好,便带着杏儿一起,去了景仁宫。 出门时遇上夏冬春。 她穿着记忆里被赏一丈红那日一样的衣裳,打扮得格外娇俏,看见安陵容时,还嘲讽道:“也太素净了,真是上不了台面。” “嫔妾自然比不得夏常在仪态万千。” 安陵容恭维一句,跟在夏冬春后头,到了景仁宫。 彼时,皇后、华妃、齐妃、曹贵人、欣常在还有昨个儿新册封的福答应都已经端然坐好。 行礼后,华妃果然问起了沈眉庄与甄嬛,故意挑了一番刺,好在二人进退得宜,应付了过去,倒是相安无事。 就在安陵容以为,她们会就此离去,夏冬春也要走上不归路时,华妃忽然话锋一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这是颂芝在御花园里偶然拾得的。” 华妃语气笑吟吟的,眉眼里却全是杀伐与冷意,她缓缓问道:“瞧着款式也别致,也不知是哪位新进宫的妹妹偶然间遗失的?” “可有人认得?也好从本宫这儿将心爱之物领了回去。” 第8章 耳坠子 刹那间,安陵容几乎不会呼吸了。 那是她的耳坠子! 怎么会到了华妃手里!? 安陵容脑袋懵得彻底,手也不听使唤地开始攥手里的帕子。 选秀那日与进宫那日,她戴的便是这耳坠子,想来见过的人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 …… 理智告诉她,不能侥幸,可若承认…… 她必会遭受华妃无休止的报复! “这耳坠子……” 夏冬春是个蠢的,此刻已是觉得眼前的耳坠子眼熟。 她一开口,华妃的目光立即就看了过来,已经不仅仅是犀利了,偏偏夏冬春毫无察觉,还在歪着脑袋回忆。 “我想起来了!” 就在夏冬春猛一睁大眼睛时,上首皇后忽然含笑,温和地说道:“夏常在忘了?这是本宫赏赐给你的。” “莫不是你戴着出去的时候,不慎遗失了?” !? 夏冬春听得一愣,满脸都是懵了的模样。 她张口结舌,仿佛想要否认。 就在这时,剪秋适时开口,附和道:“是呀,这耳坠子是皇后娘娘看着别致,特意挑出来,让奴婢亲自拿去给夏常在您的呢。” “夏常在,莫不是忘了这件事了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冬春再笨,也不好拂皇后的面子,只好应了下来,不好意思道:“是是是,是我……是嫔妾忘了!” “瞧嫔妾这记性,皇后娘娘可别在意!” 皇后莞尔不语,端然坐在上首的凤座上,平视着眼前朝着她参拜的嫔妃们。 然而。 安陵容在不断的深呼吸,感受着背后一层一层的冷汗时,依旧能清晰的知道,皇后在看她。 皇后发现了一切! 为什么? 她要阻止夏冬春说出来真相? 甚至还要让夏冬春背这个黑锅!? 安陵容心中毫无“皇后是个好人”这样的想法,只感觉背脊发寒! 皇后的“好意”,可不是能轻易接受的! 一旁,华妃看出些苗头来,盯着皇后与剪秋这对一唱一和的主仆,脸色不断变换着,最后还是看向了夏冬春。 “是么?” 华妃扫一眼颂芝,颂芝将耳坠子递到了夏常在面前,问道:“既是皇后赏赐,夏常在也该好好保管着才是。” “那是自然!” 夏冬春昂首挺胸应了,飞快从颂芝手里接过,又擦了擦。 颂芝面色一变,下意识侧头去看华妃。 华妃倒是不动声色,只追问道:“也不知夏常在何故要去御花园里?可是为了欣赏秋日风景么?” “是呀!” 夏冬春眼皮一扬,笑吟吟回答道:“秋日里的枫叶十分漂亮呢,嫔妾很是喜欢,便去看了。” “……” 华妃眼神不动,打量夏冬春许久,似乎终于寻不出来破绽,便只好放弃了。 “诸位妹妹们也都乏了,便早些回去吧。” 皇后适时发话,随众站着的安陵容终于有稍稍喘息的机会,就听皇后说道:“本宫瞧着,安答应今日打扮似乎格外朴素了些。” “是本宫疏忽,不曾赏你些好料子,你便随本宫过来吧。”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安陵容。 有来自沈眉庄与甄嬛的惊讶,夏冬春的厌恶和嫉妒,以及华妃那悠长深远,毫不见底的眸子。 “是。” 安陵容低低地垂着头,只能做出一副胆怯、卑微的模样来,盯着自己的绣鞋,一步步朝着皇后而去。 内殿。 盈盈瓜果香味传来,安陵容侍立一侧,等待着皇后的到来。 时辰过得极慢,安陵容努力稳定住情绪,不要自己露出破绽来,恍惚间,才听见身后有人挑起珠帘的声音。 回眸,果然是皇后带着剪秋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绘春绣夏两位姑姑,手里捧着华美的锦缎。 见状,安陵容正欲行礼,皇后已是走到她的跟前,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本宫来得迟了,倒叫你久等。” “娘娘言重了。” 安陵容露出惶恐姿态,看着那些衣料,低声道:“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嫔妾实在是担不起皇后娘娘的赏赐。” 面上虽敷衍着,安陵容却早已心跳如雷,等待着皇后或许会即将开口,提及那耳坠子亦或是福子的事儿。 然而,皇后却仍是闲话家常的语气,仿佛将安陵容留下,真的只是看她太朴素,想给些赏赐。 “哪儿的话?” 皇后挥手,让绘春将锦缎交到杏儿手上,继续道:“人靠衣装。你若太简朴,旁人也会看轻了你去。” “本宫也是瞧着你温婉可人,觉得亲近,这才想送你些东西而已。” …… 好一番闲谈后,皇后终于露出疲态来,她到底什么都没问,就让安陵容先回去了。 疾步回到延禧宫,安陵容让宝娟来将东西收入库房,便紧紧关上房门,走到梳妆台前,将藏在暗格里的另一只耳坠子拿了出来。 “小主,皇后娘娘人还挺好!不过,她似乎没发现是咱们救了福子吧?” 杏儿自然不知道请安时发生的事情,现在还觉得莫名其妙。 “不!” 安陵容却是猛地将耳坠子攥在手心里,直到手心被耳坠子尖锐的尾部扎得生疼,才深吸一口气道:“她什么都知道!” “皇后,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杏儿一怔,她有些不解,可看着自家小主这番郑重其事的模样,便也不好多问,只默默将安陵容说的话记在了心里,提醒着自个儿要警惕皇后。 良久,安陵容缓缓松手,看着手心里的一片血污,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逃不掉,也不晓得是不是夜里华妃那儿听说了皇上的旨意后派人回了御花园找到的耳坠子。 自己让杏儿趁着夜色前去,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倒也没什么,今日华妃发难,皇后三言两语已经让夏冬春顶了包,华妃自然不会想到皇后会如此保全自己。 可皇后…… 她什么都不说,定然是觉得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找自己赏赐衣料,那都是借口,分明是想告诉她,此事她已知晓。 皇后将安陵容的秘密拿捏在了手里,往后恐怕不得安生。 孽障呀。 安陵容想着,长叹一口浊气。 第9章 赏赐给她的洗脚水 翌日清晨,不过天光熹微,安陵容已经没了睡意,起身穿戴整齐。 外头宝娟进来伺候早膳,顺道说起了昨个儿宫里发生的事情。 “昨个儿虽说敬事房将新进宫的秀女们的牌子都递了上去,可皇上翻的还是福答应的牌子呢。” 宝娟一面为安陵容盛粥,一面又喃喃道:“不过今晚皇上应该会翻秀女们的牌子了吧?对了,奴婢还听说,碎玉轩的莞常在病了呢!” “说是偶感风寒,有些发热。真是没福气的,恐怕一时半刻是不能侍寝了。” !? 安陵容刚喝了一口粥,便有些诧异地抬头去看宝娟。 宝娟被看得莫名其妙,只下意识半服着身子,惶恐问道:“小主怎么了?” “莞常在为何病了?” 安陵容自己也疑惑不解。 她记得,从前甄嬛是因为目睹了华妃惩治夏冬春,赏了一丈红,而后又在御花园里看到了福子泡得发肿的尸身,这才吓得病了的。 可这回,因着耳坠子的插曲,兼之福子还活着,两件事都没发生,甄嬛怎的还是病了? 难不成从前的事,都是巧合? “这……” 宝娟被这么一问,想了想,才道:“奴婢也是不知,碎玉轩那头只传出了这个消息来。” 如此,安陵容心中的疑惑无法解开,只好道:“莞常在既是病了,咱们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她。” “杏儿,回头你去库房挑些好东西出来,咱们去探望一下莞常在吧。” 转眼到了碎玉轩时,安陵容恰巧遇上刚给甄嬛诊完脉的温实初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过小主。” 温实匆匆行了一礼,想来着急甄嬛病情,安陵容微笑回应,还未抬脚入内,已经听见了沈眉庄的声音。 “你那树底下挖出来的麝香,恐怕就是导致从前芳嫔小产的东西了,果真是可怕。唉,你……” 麝香?芳嫔小产? 难怪! 话音未完,房门口守着的浣碧已经瞧见了安陵容,忙朗声道:“安小主吉祥。” “不必多礼。” 安陵容心头一突,仿佛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一回甄嬛仍是病了,面上却仍然当做没听见先前屋子里二人的对话,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听闻莞常在病了,便过来瞧瞧,原来沈贵人也在。” 安陵容谨守礼仪,客客气气行了一礼,床榻上的甄嬛已是笑着叹息道:“是我不中用,叫你们笑话了。” “安妹妹也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姐姐便好。” 姐姐。 安陵容脑中回忆起往昔,她也是曾如此亲密的称呼甄嬛为“姐姐”,可后来她却…… “是,莞姐姐。” 安陵容心头一凛,在重新喊出这个旧时称呼的时候,心里也重新下定了某种决心。 几人闲话几句,就在浣碧为甄嬛端来汤药时,甄嬛屏退众人,只将药碗搁在一旁,看向安陵容。 甄嬛眼神清澈。 但没来由的,安陵容被她此刻的模样弄得有些心虚。 “安妹妹。昨日阖宫觐见皇后娘娘时,华妃拿出来的那对耳坠子,我瞧着,是有些眼熟的。” 这话,意味深长。 不过,安陵容知道,甄嬛并无恶意。 “……” 还真是瞒不住甄嬛的一双眼睛,果然她向来都是如此敏锐的。 心里默默叹息,安陵容抬眸,迎上甄嬛那双仿佛能洞穿真相的眼,缓缓道:“自然是眼熟的。” “皇后娘娘都说,那是她赏给夏常在的。想来夏常在十分喜欢,时常拿出来戴呢,姐姐见得多,也就记住了。” 她含笑应答,甄嬛亦是笑着看她,似乎二人交换一个眼神,便已是将真相心照不宣。 她想,以甄嬛的聪慧,只要稍稍派人打听自己丢失耳坠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结合起皇上那些关于福答应的旨意,和昨个儿皇后、华妃和夏冬春的表现,便能猜出真相了。 甄嬛是觉得宫中尔虞我诈太甚,情势不明,还在宫中发现从前导致芳嫔小产的麝香,这才想暂且明哲保身。 果真是聪慧,输给她,不冤。 安陵容正暗自感慨,一旁沈眉庄略显迷惑,看了看安陵容,又看向甄嬛,好奇问道:“你们两人打什么玄机呢?” “那耳坠子,莫非有什么蹊跷?” “没有。” 甄嬛摇摇头,有些恹恹地往身后的迎枕上靠去,语气也软了下去,说道:“眉姐姐,安妹妹,我也乏了。” “多谢你们来陪我,先回去吧,免得待得久了,过了病气去。” 言罢,甄嬛又咳嗽两声,屋外浣碧便进屋来,服侍着甄嬛喝药了。 安陵容见状,知道甄嬛这一病,恐怕是要养好长一阵子了,起身时,郑重道:“那莞姐姐好好养病便是。” “若遇上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尽管提。” 甄嬛颔首,没再说话,安陵容便与沈眉庄一道出了碎玉轩,一同走在长长的宫道之上。 回到延禧宫,时辰还早。 路过夏冬春所住的东配殿时,安陵容顺势瞧了一眼,发现并无人在里头。 “夏常在一早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呢。” 宝娟这时候从西配殿里出来,盈盈向安陵容服了服身子,似乎是看见安陵容回来了,特意出来迎接的。 “嗯。” 安陵容对此不甚在意,夏冬春那傻子,本就有意贬低华妃讨好皇后,实在是个愚蠢的,不值得费心。 宝娟一路迎了安陵容回屋,打量安陵容两眼,忽然道:“说来,皇后娘娘对小主也是极好的。” “小主其实也该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一听这话,安陵容眼神猛然犀利几分,看向宝娟。 宝娟霎时间身子一缩,觉得眼前这个温柔可人的小答应,竟也有些令人惧怕的气势在身上。 “奴婢失言了。” 宝娟立即低头,说道:“奴婢也是为了小主着想。这宫里生存不容易,皇后娘娘她又是这后宫里仅次于太后最大的女人了……” 为她着想么? 安陵容忽的对宝娟露出一个笑容来,语气也变得幽深了不少,缓缓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啊……” 当晚,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翻了沈贵人的牌子。 听着这个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消息,安陵容的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刺绣,叫杏儿去打一盆热水进来洗漱。 “是。” 杏儿刚应承,才走到门口,宝娟已是满脸委屈和气愤的进来了。 “怎么了?” “太气人了!” 安陵容才发问,宝娟便立即回答道:“奴婢想着时辰不早,小主该洗漱了,就去打热水来。” “谁知遇上夏常在身边伺候的人,说夏常在要沐浴,没热水给咱们,愣是将奴婢给赶出来了!” “厨房又不是只夏常在一个人用,凭什么她就全占了!” …… 听完,安陵容默了默,将手里的茶盏轻轻地搁置在了一旁。 她想着,夏冬春还真是跋扈,恐怕是知道头一个侍寝的人不是她,这便把气往自己身上撒了。 “无妨。” 安陵容并不欲多事,安抚宝娟两句,又对杏儿道:“你再去厨房找些柴火,咱们自己烧水就是。” 话音刚落。 门口,夏冬春却带着人来了。 安陵容看向门口,只见夏冬春仍是盛装的打扮,哪有半分要沐浴的样子? “你想要热水?” 夏冬春讥诮一笑,脸上既有对安陵容的不屑,也有因今晚没能第一个侍奉圣驾的不爽。 安陵容心知夏冬春这时候找上门来必然没什么好事情,可眼下…… 无奈,她只得缓缓起身,照着规矩对着夏冬春略服了服身,便道:“多谢。不过,此事便不劳夏常在操心了。” “哼。” 夏冬春冷哼一声,她身边的宫女已是端着铜盆上前,将盆子搁在了安陵容面前的桌上了。 “这是咱们小主的洗脚水!” 小宫女眉飞色舞,那骄纵的模样与夏冬春如出一辙,笑着看着安陵容,说道:“安答应要热水,咱们小主心善,知道以后便送来了呢。” 话音一落。 夏冬春那头的宫人们便都哄堂大笑了起来,连带着夏冬春自己都捂着肚子,花枝乱颤。 铜盆里,搁了花瓣,尚有余温,溢散出丝丝的热意与淡淡的香味。 夏冬春仍笑着,她身边的宫女莹儿则抱着水盆试探性的想要递给杏儿。 杏儿早已气得满脸通红,只一直忍着,因不曾得到安陵容的指示,她并不会有什么举动,便瞪得那莹儿也不敢上前。 安陵容静静看着铜盆,心底里,无限平静。 平静到,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竟已修得如此的心性。 又或许是因为她早知道,夏冬春再如此跋扈下去,估摸着结局也不会比“一丈红”好多少,真真是个愚蠢可怜而又不自知的人,无畏让自己产生多余的情感。 不过…… 安陵容的唇角,忽的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来,缓缓起身,亲手接过了莹儿手里抱着的铜盆。 “如此,那就多谢夏常在了。” 她话音刚落,就在夏冬春惊得眼珠子瞪得老大之时,安陵容一扬手,仿佛将自己前世今生所受的许多轻视与委屈,都化作了力气似的,猛的就将这一盆水,泼在了夏冬春的身上。 只听“哗”一声。 笑声戛然而止,随即便是安陵容将水盆“咣当”一声丢在地上的声音。 笑靥如旧,安陵容瞧着夏冬春,缓缓扬唇道:“只是夏常在好意,我恐怕无福消受了呢。这洗脚水,夏常在还是自己好好享用吧。” 说完,安陵容的背脊愈发挺直了,她早已想好,这回绝不是那个只任人欺凌的小答应了。 第10章 罚不许侍寝一个月 一刻钟后。 安陵容坐在自个儿阁殿中央的蒲团上,抱着疼痛的膝盖,望着远去时还不忘骂骂咧咧的夏冬春。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夏冬春还在叫嚣着。 只是下一刻,她就被破损且湿漉漉的衣裳绊得在地上摔了一跤,疼得嚎叫起来,再骂不出声了。 安陵容顿时笑了起来。 这还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跟人打架呢,真是痛快! 须臾。 杏儿扶着安陵容上了床榻,小心拿了药膏擦拭安陵容手腕上的伤痕,忍不住嘀咕道:“这夏常在,当自己是主子娘娘么?这般欺负人!” 她倒不觉得自家小主和夏冬春这般有什么,就不该硬生生忍受着! 不等安陵容吭声,一旁宝娟却是忧心忡忡道:“夏常在虽品级只高小主一级,到底是包衣左领家的姑娘,又和皇后娘娘交好,小主今晚真是太冲动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小主名声……” 名声? 安陵容抬眸,笑着反问道:“难不成我要接受了她的洗脚水?” 宝娟忙不迭摇头,解释道:“不是,只是小主可以暂且忍耐,回头禀明皇后娘娘,夏常在自会受责罚的。” 皇后? 安陵容一听这两个字,眼神变得幽深许多,唇角的笑容也愈发虚浮了。 “我不会再忍了。” 她淡淡说着,宝娟莫名一阵心惊,只感觉这几个字背后还藏着什么深意似的,便也不敢再吭声了。 当晚,尚在半夜,安陵容刚刚歇下不久,便听见隔壁屋子总有动静,再过一会儿,则是宝娟急切地推门进来。 “小主!皇后娘娘身边的剪秋姑姑过来了!” 剪秋? 一听她的名字,安陵容睡意全无,不过刚刚起身,便听见了床榻帷帐之外那个熟悉的声音。 “方才夏常在派人去太医院闹腾,说是被小主您弄伤了容颜。太医院那头吓得不轻,忙派人来了,又回禀了皇后娘娘。” 剪秋好似叹息,又带着询问的语气,问道:“奴婢先前去瞧过夏常在了,她脸颊上有些擦伤,手上也是一条长口子呢,这……真是小主所为?” “是。” 安陵容淡淡答完,解释一番事情经过,又道:“此事,是她先羞辱于我,也是她先动的手。” “不过事已至此,剪秋姑姑回头如实告知皇后娘娘便是。娘娘会如何处罚,我都会坦然接受的。” “……” 剪秋一默,抬眸深深看一眼安陵容,仿佛还有话,到底不曾说出口,只应了“是”便离开了。 这夜,剪秋回了景仁宫,禀明一切后,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容色温和,唇角分明也是带着笑意的,却莫名给人几分冷意。 “原先瞧着她小家子出身,本想着也该是个隐忍的性子,这才特意让她与夏冬春同住。不曾想……” 说到这儿,皇后失笑摇了摇头,似乎对安陵容今日之举颇有几分失望,又道:“罢了,随她吧。” “这宫里热闹些,也无妨。” 翌日。 延禧宫里,夏常在与安答应因一盆热水而大打出手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华妃手握六宫大权,听完嗤笑一声,当即吩咐下去,叫这二人一个月内不许侍寝,好好在宫里学学规矩,不可再闹出这般惹人笑话的事情来。 第11章 寂寥冬日 冬寒凛凛。 十一月初一,悄然而至。 安陵容被禁足延禧宫,恰巧满了一月,总算是到了放出来的日子。 延禧宫门口。 安陵容拎着手里的物什要出门,身侧便是一声轻哼传了过来。 夏冬春满脸冷意,正瞪着她。 “夏常在安好。” 安陵容言笑晏晏,礼数周全。 “……” 见状,夏冬春一噎,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一扭头,便大咧咧朝着景仁宫方向过去了。 安陵容莞尔,回头瞧一眼杏儿,主仆俩相视一笑,安陵容便与杏儿撑着伞,在漫天细小的白雪中,往碎玉轩去了。 碎玉轩那头,槿汐似乎早知她要过来,已经在廊下候着了。 “安小主,请。” 槿汐恭敬客气,主动接过了安陵容手里凉了一半的手炉,又撩开了门帘。 “多谢。” 安陵容对槿汐颔首,一进屋子,便感受到了阵阵的暖意。 “陵容来了。” 贵妃榻那头,传来了甄嬛的声音,她似乎刚刚在看书,这会儿将书搁在了一旁,朝着安陵容招手。 浣碧也在此时,奉上了茶水。 咦? 安陵容有些诧异,打开杯盖时,便问道:“姐姐早知我要来?” 她依稀记得,从前因自己曾在甄府小住,故而浣碧记得她喜欢香片的习惯,这回她不过是来了一两次碎玉轩,浣碧仍是给她奉的香片,果然心思缜密。 “嗯?” 甄嬛不解,看向安陵容,不等安陵容回答,浣碧已是落落大方地解释道:“安小主上回来,说过不爱喝茶,喜欢香片,奴婢记得的。” 甄嬛一听恍然,又仔细打量安陵容几眼,大约是见她容色依旧,这才放心道:“先前延禧宫里发生的事情传出来,我可给吓坏了!” “眉姐姐也是,她想去看你,奈何皇后娘娘与华妃都发了话,谁也不许去延禧宫,这才只得作罢。” 谈起当日之事,安陵容笑着摇了摇头。 “谁也不许去么?” 安陵容意味深长,瞧一眼甄嬛,喃喃道:“可我听说,皇后娘娘那儿时常派太医去看夏常在呢,也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 因着夏冬春成日闹腾被安陵容伤了容颜,太医院的太医们那可是一天几趟的往延禧宫里头跑呢。 还是小半月后,华妃那儿看不下去了,说是夏冬春如此折腾,弄得宫里人想找太医看个病都找不着人,这才不许太医再去夏冬春处。 甄嬛有些意外。 她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原来是皇后的意思?先前我瞧着那闹腾劲儿,还以为是夏常在自己,弄得华妃都看不下去了,这才……” 话到此处,甄嬛明白了安陵容的意思。 皇后,恐怕是故意的,纵容着夏冬春这蠢材,就是想膈应华妃。 安陵容瞧着甄嬛愈发淡薄的笑意,知道与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忙转移了话题,问起了甄嬛的身子。 闲话不过几句,外头槿汐又道沈贵人来了。 “眉姐姐?” 甄嬛喜出望外,忙又让人迎了沈眉庄入内。 沈眉庄仍是大方得体的模样,一进屋来,对着安陵容颔首,柔声道:“本想去看看陵容的,到了延禧宫才知道她来找你了。” “早知便不费这劳什子功夫,直接来碎玉轩就成。” 嗯? 听着这样俏皮的话出自沈眉庄,安陵容还有些恍惚。 她几乎都要忘了。 初初进宫的眉庄,虽然端庄沉稳,却还是有几分活泼的,与后来…… 安陵容忽然有些心酸。 她若是记得不错,沈眉庄后来性情大变,正是因为得宠后无子嗣,急切之下,被华妃给算计了。 “陵容?” 正出神想着,沈眉庄已是担忧地拉了拉她的手,问道:“脸色不太好看,可是这一个月过得不好?” “不是不是。” 安陵容回过神来,对着沈眉庄挤出一个笑容来,忙看向甄嬛,说道:“说来,我还不曾谢谢莞姐姐。” “在我禁足后,让温大人过来看我呢。” 甄嬛有些意外,眨眨眼,问道:“你知道了?” “嗯。” 安陵容颔首,道:“他虽进不来,却托人送了些压惊和治疗外伤的汤药来。我想温大人时常帮莞姐姐看诊,应当是莞姐姐信得过他,这才要他过来。” 甄嬛一听,倒也了然,对着安陵容笑道:“我不过一句嘱咐罢了,用不着这样认真的来谢我。” “咦?” 沈眉庄正在喝茶,一听来了兴致,追问道:“你们说温大人?可是太医院的那个温实初么?我记得……似乎是他在照顾嬛嬛你的身子的?” 一听沈眉庄问起,甄嬛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将甄、温二府本是熟识的事儿告知了沈眉庄。 沈眉庄一听,认真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原来太医院里还有咱们自己的人在里头,很好,很好。” “往后若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找人看诊,也当放心一些。” 安陵容自然是故意提及此事的,这会儿见沈眉庄已经记下此事,也打趣道:“姐姐圣眷正浓,哪里能有什么头疼脑热呢?” “你这蹄子!” 沈眉庄顿时羞红了脸,屋子里的三个人,也打闹了起来。 是夜,雪花依旧纷纷扬扬。 白雪覆上了朱红色的墙,给这一片天地,更添了几分静谧。 养心殿中。 皇帝坐在桌案之前,将最后一份奏折批红后,就搁在了一边,坐直身子,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皇上,请翻牌子。” 内监由远及近,皇帝抬头,瞧了一眼托盘上的绿头牌。 他想起了今个儿用晚膳时,皇后对他提的一件事来了。 “新进宫的秀女里头,大多也都侍寝过了。除了抱病的莞常在,便是延禧宫的夏常在了。” 夏常在? 他是依稀记得这个艳丽的女子的,容貌姣好,因家世颇有些张扬。 但…… 想起这个女子时,皇帝的脑海里没来由的却浮现出了另外一张清丽的面庞。 她算不得绝色,但一颦一笑能给人一种温和舒适的感觉,他记得……呃?她,和这个夏冬春,打了一架? 她叫什么来着? 皇帝凝眉,扫视一眼绿头牌,仍是没瞧见相关的名字,只得朗声唤道:“苏培盛!” 第12章 传安答应侍寝 入夜后的延禧宫,四下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有雪压断了细碎的枝丫,发出的阵阵落雪声。 屋内一室融融,铜盆里的半盆子炭火发出噼啪声,安陵容坐在贵妃榻上,摆弄着手里的刺绣。 实在是闲来无事,内务府又克扣了她好些冬日里的份例,无奈只能用这些活计,换些东西回来。 她先前的“光辉事迹”,夏冬春或许会忌惮几日,可内务府里华妃的远亲黄规全,不会怕她。 烛火在此时闪了闪。 安陵容放下手里的绣样,一看身侧才发现是那蜡烛已经快燃尽了。 “小主。” 杏儿忍着哈欠,过来挑起烛芯剪短了一截,蜡烛便又能继续燃烧,叹气道:“夜深了,小主先歇吧?” “真是辛苦,原以为入了宫,日子会好些,结果还是要这般节省度日……” 安陵容闻言一笑,正欲说话,忽听外面有喧嚣声传来。 “我说我家小主那儿今夜怎的少了炭火,原来是被宝娟你给拿走了呀!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炭火也敢偷盗!” 声音张扬,正是夏常在身边的莹儿。 紧跟着,是宝娟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拉扯,安陵容听见有东西掉在地上的细碎声。 “我没有!今日内务府送了炭来,都是搁在柴房里的!阖宫的都在一处,我过来拿的是我家小主的,怎的变成了偷盗夏常在的了?” 莹儿不依不饶,冷笑嘲讽道:“谁知道你拿的是哪边的!依我看,你就是偷了我家小主的东西!快来人,将宝娟给我捆起来!” 拉扯声逐渐大了,安陵容顿时坐了起来,皱着眉,拿起门口的披风胡乱披上,就急急往外头走去。 怎么回事? 因着打架事件,先前一个月里,延禧宫中有皇后派来的教规矩的嬷嬷,夏冬春十分安分,她们俩也相安无事。 这…… 难不成是今个儿嬷嬷走了,夏冬春便坐不住了? 安陵容虽心中不喜宝娟,可宝娟现在名义上还是她的人,岂容夏冬春随意发落? “你们这是做什么?” 安陵容走到后头,果然瞧见莹儿带着几个人已经把宝娟挟制住了,宝娟嘴里还被塞了布条,正挣扎着。 模样惨淡,可见夏冬春那儿,仍是一点没把自己当一回事。 “安答应。” 莹儿见到安陵容,只不太恭敬地行了一礼,解释道:“宝娟偷盗,被奴婢抓了个现行,正要被奴婢带回去给夏常在处置呢!” 狗仗人势! 安陵容冷冷扫一眼嚣张的莹儿,示意杏儿和宝鹊上前把宝娟拉回来,说道:“我自己的宫女,就不劳烦夏常在了。” “再者,此事实情如何,也未必如你说的一样。夜已经深了,先前教规矩的姑姑可是说了,入夜后不许大声喧哗的,莹儿你是否忘了?” 一提起凶巴巴的教规矩姑姑,莹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害怕。 然而,就在这时。 游廊另一头,夏冬春裹着厚实的大氅,带着一阵甜腻的苏合香气息,领着许多人,已经走了过来。 “我说怎么这么吵,原来是安答应。” 夏冬春对着安陵容翻了个白眼,又看那些拉拉扯扯的宫女,鄙夷道:“安答应难不成以为,我还管不了你一个宫女了?” “这延禧宫里并无主位,我便是最大的那个,能管着延禧宫!安陵容,今日我就是要处罚你身边的人,你能如何?” !? 安陵容险些给气笑了。 延禧宫里无主位,就能让她一个“常在”当家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着,就在这时,延禧宫外,有叮铃铃的声音传了过来,安陵容一怔,立即听出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 她一下就明白了。 难怪夏冬春会如此嚣张。 想来是一月之期已经结束,皇后那儿便也保荐了夏冬春侍寝吧? 夏冬春还真是坐不住,想来是惦记着之前的仇怨,又怕她再动手打人,便拿了她底下的人作威作福? 果然。 听见凤鸾春恩车的声音以后,夏冬春愈发笑靥如花了,她摸了摸鬓边的发,懒懒道:“凤鸾春恩车来了呢。” “今个儿是本常在的好日子,本常在也没工夫在这儿和你这小小答应扯皮了。” “不过……” 笑吟吟的话锋一转,夏冬春语气冷了几分,威胁道:“今日之后,我与你便不是一样的人了。” “该怎么说话做事,我劝你好好想清楚!” 说完,夏冬春挑衅似的看一眼宝娟,扬长而去。 很快。 莹儿又过来拉宝娟了,宝鹊不肯松手,杏儿则是以探究的目光看向安陵容,仿佛有些不安。 安陵容咬了咬唇。 她知道这宫里许多人都看不起她,皇后故意抬举夏冬春,也有着这方面的原因,她…… 思绪万千之际。 凤鸾春恩车似乎已经停在了延禧宫门口,紧跟着便有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正与夏冬春撞上。 “来了来了!敢问公公,可是来接我的么?” 夏冬春笑意盈盈,似乎还回头来看了安陵容。 远处,安陵容只见那公公一怔,大约是没想到这冬日夜里的延禧宫里的小主不在屋子里头取暖,却跑了出来。 公公到底做事老道,想着许是延禧宫这头先得了消息,不曾想过竟还有人这样上赶着来问的,只把夏冬春当成了安陵容。 他满面笑容地对着夏冬春道:“安答应,随奴才来吧!” 夏冬春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公公,甚至不顾利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问道:“你说什么?安答应!?” 公公不解其意,迷茫地看了看夏冬春,想起了延禧宫里住着两位小主的事儿,便站直了,朗声说了皇帝的意思。 “是,奴才到此,是来接安答应去养心殿侍寝的!” “怎么是她!?” 夏冬春后退几步,几乎一个趔趄摔进雪地里。 安陵容则在此时,缓缓走了上来,帮衬着莹儿,扶住了夏冬春。 “夏常在小心一些。” 安陵容唇角是温和得体的笑容,她真的一丝一毫嘲讽的意思都没有,她看着夏冬春,缓缓道:“时辰不早了。” “夏常在,早些回去歇息吧。唉……” 她叹了口气。 叹得真切,叹得唏嘘感慨。 夏冬春气得嘴皮子都发抖了,却也只能站在原地,听着那凤鸾春恩车的声音,逐渐远去。 第13章 你就是那个打人的答应? 凤鸾春恩车里,炭火噼啪作响,温暖如春。 安陵容的脸也被熏蒸得红扑扑的,她忍不住撩开帘子,瞧着夜里微微月光之下,白雪在红墙前缓缓落下。 她要侍寝了。 不紧张,也不激动,脑子里不知怎的,回忆起的是皇帝从前对她的一句评价,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一句评价。 礼义人也。 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迂处谦畏,若远若近,礼义人也,这是汉成帝对赵飞燕的一句“称赞”。 不懂诗书的人乍然听着没什么,然而这句话的内涵,却不是什么好的。 除了说她温婉恭敬,若远若近实在是指勾引男人的工夫了得,床底上的事儿,也是……厉害的。 皇帝能将这种事儿告诉甄嬛,弄得宫里人人都晓得,实在是不曾想过要给她什么脸面的。 …… 她不喜欢那个糟老头子。 安陵容闭了闭眼睛,依稀记起,回宫后的甄嬛,对皇上的态度,那时候的甄嬛,真的还爱皇上吗? 她原先是以为,甄嬛虽不喜温实初,温实初则是在宫外唯一能给甄嬛依靠的人,故而那孩子也真有可能是温实初的。 但,她与皇后都料错了,她其实那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察觉的,不过因为不喜欢琪嫔,也不想一直被皇后压制,这才将错就错罢了。 思绪万千,安陵容刚叹了口气,凤鸾春恩车便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小主,到了。” 公公摆好脚凳,搀她下来,又引她去偏殿沐浴更衣,再包得严严实实,抬进了养心殿中。 一切如行云流水。 安陵容躺在温软的床榻上,闻着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心中愈发平静,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门帘响动,脚步声渐渐近了。 皇帝走到床榻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对她,有几分好奇? 安陵容心中不解,但还是露出个温婉笑容来,柔声道:“臣妾答应安氏,见过皇上。” 皇帝听完便笑了。 他将手里拿着的串珠拍在大腿上,笑着问道:“你与朕记忆里的模样,倒是一般无二的。延禧宫里打人的那个答应,真的是你?” 瞧着分明是柔柔弱弱的。 就她这样子,能打得了夏冬春? 夏冬春丰腴娇媚,体型上与安陵容就差了许多。 “……” 安陵容险些被噎住。 她刚刚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从前皇上最喜欢什么,她不喜欢皇上,却要得宠,要为自己和娘争一口气。 “是。” 安陵容坦然答道:“是臣妾。” 皇帝颔首,又细细打量安陵容几眼,问道:“为何打人?” 皇帝不知? 安陵容微微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她就明白了。 也是。 皇后那样的人,恐怕还是想捧一捧出身好的夏冬春来恶心华妃的,当日之事本就是后宫琐事,也没必要事无巨细告诉皇上。 “她占了阖宫柴火,臣妾没热水洗漱,都还没打发人去烧热水呢,她就拿了洗脚水过来。” 安陵容不再如从前那般怯怯,反倒是落落大方,甚至有些无奈委屈,陈述道:“臣妾不肯受辱,这便拿了那盆水泼了她一身,她便与臣妾动了手。” 安陵容这回可管不了那么多。 皇帝觉得她粗鄙、脾性差也罢,从前那个任人欺凌,受了委屈只知道回去一个人默默掉眼泪的安陵容是决计回不来的了! 谁料,皇帝抚掌大笑了起来。 “原来,你竟也是个有气性的。” 他笑着笑着,渐渐矮下身子来,回手扯下了床榻上明黄色的帷帐。 一夜春光。 翌日,安陵容照着规矩,去景仁宫里给皇后请安,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礼毕,端坐于凤座上的皇后这才让剪秋过来,将安陵容给扶了起来,又道:“赐座。” 瞧着熟悉的宫室,上头皇后乌拉那拉宜修那张看似温和端庄的脸,安陵容心中仍有些毛毛的。 “昨个儿你才被放出来,便被皇上召了去侍寝,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皇后笑吟吟说完,一旁福答应也跟着帮腔,道:“是呀。昨日皇上来景仁宫用午膳,问起还有没有新进宫的秀女不曾侍寝的,娘娘就……” 话音未落,皇后已是扫了福答应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福答应立即乖觉地闭了嘴,温和地看着安陵容。 这话巧妙。 安陵容看着皇后满脸笑意的样子,几乎都要相信福答应的言外之意了。 “还有此事?真是多谢皇后娘娘了。” 她适时流露出感激之色来,皇后端庄笑着,似乎并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切不过是她身为皇后本就该有的贤德罢了。 闲谈良久,安陵容回到延禧宫,已经临近晌午了。 宫中四下安静,安陵容路过夏冬春的东厢房时,就见大门紧闭,只有两个小太监守在门口。 眼眸深深地瞧着那屋子,安陵容便听身侧的杏儿轻笑道:“她该是在的。就是……恐怕没脸见人了呢。” 安陵容听完也笑了。 主仆二人一路说笑回屋后杏儿就和安陵容讲起了小鱼的事儿。 “奴婢打听过了,他给了银子,却被分去了圆明园里。当真是出身所限,那些人收了钱也不肯给他一个好去处!” 圆明园? 安陵容听得皱眉,想起小鱼爽朗的笑容,他分明也是那样想努力上进,却因为出身被人瞧不起,哪怕给了银子,仍被轻视。 “圆明园,也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 安陵容想着,皇上是喜欢去那儿的,将来若有机会,自己提拔他也好,他自己找到机会也罢,总不至于是没希望的。 正说这话,杏儿忽然抬眸看向门口。 安陵容察觉出什么来,一抬头,宝娟撩开帘子,手里端着托盘就走了进来。 “这是消肿止痛的药,奴婢特意为小主准备的,刚刚熬好就端来了,小主趁热喝吧。” 宝娟笑意殷切,放下药碗以后,毫不犹豫地就退了出去。 安陵容瞧了一眼宝娟的背影。 刚熬好就送来了么?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感觉,宝娟或许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第14章 扬琴 十一月末,延禧宫里的唯一的那一棵红梅树,悄悄挂上了花骨朵儿。 这日晌午,安陵容在碎玉轩用了午膳预备着回来休息,刚踏进宫门,恰巧撞见夏冬春正在攀折梅花花枝。 她仿佛发了狠似的,将那些挂了花骨朵儿的花枝给悉数折了个干净,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 “……” 安陵容一下子困意全无。 她近来时常站在红梅树下,看着这树。 倒不是她喜欢。 她只是一边看树,一边想着,甄嬛便是在倚梅园的红梅树下获宠,而倚梅园的红梅,又是皇上与纯元皇后一同种下。 她从前得宠,是因为歌喉与纯元相似,她是替身,甄嬛也是,她看着红梅树,不过是在想她是不是还要继续走这条老路罢了。 这会儿却无端让夏冬春恨屋及乌上了。 “夏常在。” 安陵容远远唤她一声,夏冬春立时回头来,看清楚是安陵容以后,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是你呀。” 夏冬春瞥一眼安陵容,扬声道:“莹儿,把这些花枝带回去吧。就是太多,也不晓得能不能摆得下。” 她说着,愈发显得嚣张了,又道:“若放不下,拿去柴房里头当柴火烧了也好。左右也是些光秃秃的树枝丫,哈哈哈……” 夏冬春又笑得花枝乱颤了。 这一个月里,夏冬春也侍寝了两回,而安陵容自从头一回被翻了牌子以后,便没有再被召幸过了。 安陵容想,夏冬春或许也是看着自己并不是很得宠,这才又有了底气,时常想要欺负她。 安陵容缓缓上前,有些不忍地瞧了一眼这无辜被牵连的树枝丫,忽然心生一计。 “夏常在喜欢,倒也是这红梅的福气。可惜延禧宫里就这么一棵红梅树,回头我也只得去倚梅园看了,那儿可遍地都是红梅呢。” 安陵容盈盈笑着,眼里似乎也露出了几分期盼来,补充道:“就是花期未至,也不晓得今年的红梅开得如何。” 留下这话,安陵容便服了服身,懒得再搭理这个惹人嫌的夏常在,回了屋。 屋中,贵妃榻一侧,摆着一把扬琴。 这是她一月前让杏儿特意寻回来的,她不想再唱金缕衣,又不肯丢了自己歌喉这个长处,索性想着换个法子。 她出身江南,本也会得吴侬软语,倒不如江南小调配上扬琴来,自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就是这扬琴……她也不过是幼时学过一阵,现如今是浑忘了,捡起来弹得也不过尔尔,夏冬春前几日听着,便评价道:“什么咿咿呀呀的劳什子!” 劳什子? 夏冬春自是不懂这些,但安陵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弹得是不怎么样。 “拿琴来!” 安陵容倒也不气馁。 冰嬉她都能从无到有学得好,遑论本就有几分底子的扬琴? 两个半时辰后。 天色,渐渐抹黑。 夕阳笼罩在雪日的一片白茫茫中,都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整个夜色已然沉寂了下来,覆盖了紫禁城。 安陵容弹得手指发涩,直到杏儿那儿第三回来催她用晚膳了,她才有些舍不得的放下了扬琴。 “唔,今个儿收获颇丰,仿佛又进步了些。” 她很是满意,就连晚饭都用得多了些。 当晚,皇上翻了福答应的牌子,不过安陵容听说,福答应推辞了,说是皇后头风发作,身边需得人陪着。 皇上听说这件事,便去了景仁宫里。 “福答应也真是难得。” 安陵容听完不免嗤笑,想起福答应在皇后面前唯唯诺诺仍旧如一个小宫女的模样,忍不住道:“可不就跟颂芝在华妃跟前时一样么?” 皇后也实在是“落魄”了。 想要皇上去,还得假借福答应之手。 边上,杏儿已经在收拾碗筷了,一听这话,不解问道:“福子与颂芝一样?” “……” 安陵容一笑,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便解释道:“颂芝是华妃陪嫁,自然温顺恭谨,事事都听华妃的。” “是!” 杏儿不疑有他,认真颔首,拍了拍胸脯,说道:“就跟奴婢一样!” 转眼入了腊月。 年节要到了,宫里也愈发忙碌了起来,华妃手握六宫大权,这时候自然是“春风得意”的。 每回初一十五去景仁宫,安陵容瞧着这两位主儿斗法,每回都是你来我往的不停交锋着,倒也是津津有味。 腊月十五这日。 安陵容与沈眉庄离开景仁宫,都快晌午了,二人疲乏得很,一道就往碎玉轩那头走了过去。 路上,安陵容脚步轻快,回忆着刚刚华妃刻意挤兑皇后,福答应站出来说话,却被华妃反过来教训了一番的场景。 “本宫与皇后说话,福子你怎的在这儿插嘴?” 华妃眉眼上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是藏不住的骄矜,她说完,又似想起什么似的,讥诮笑道:“是本宫浑忘了。” “福子已经不是那个在翊坤宫里伺候本宫的宫女,而是答应了呢……” 华妃刻意在“答应”二字上咬得重了一些,言语里的瞧不上与讥讽,毫不遮掩。 福答应到底年轻,性子也有些怯怯,一听当即哭了起来,闹得景仁宫里都是一团乱糟糟的。 看着她们,安陵容心情颇好。 唔。 这是她一力促成的好戏。 眼看着皇后与华妃这两位主儿成了“戏子”沉浸其中,没工夫来管她,她就觉得,甚好。 心里还在回味呢,沈眉庄已经拉了拉安陵容的衣袖,认真瞧了瞧四周,发觉四下无人,这才又是笑,又是无奈。 “快收收你这样子吧。给人瞧见了,可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一阵风波呢!” “是是是。” 安陵容回过神来,看着眉庄对她笑的温柔样子,忙也收敛了许多,柔声道:“是我不好,多谢眉姐姐提醒。” 此刻的她,浑然是个傻乎乎的邻家妹妹,会乖乖听自家大姐姐的话的那种。 不多时,二人说笑着,已是到了碎玉轩。 槿汐候在外头,过来请她俩,不过刚刚撩开帘子,安陵容已经听到了屋子里头的笑声了。 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的遥远。 “甄姐姐这里的点心真好吃!尤其是这牛乳糕,甜甜的,一股子奶味,比我宫里的好吃多了!” 她笑得天真烂漫,仿佛能融化人心底里的雪似的。 安陵容与眉庄一进去,果然就瞧见甄嬛与淳常在二人,正坐在贵妃榻上,闲话说着什么。 第15章 华妃传召 淳常在年幼,生得娇憨可人,说话也是随性而为,几人一同聊得也甚是欢快,一道用了午膳,才纷纷散了。 出了碎玉轩,午后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的要落了。 淳常在年幼,吃饱喝足犯了困,甄嬛索性留她在碎玉轩里歇下,沈眉庄瞧着这雪颇有些越下越大的趋势,索性叫住了安陵容。 “安妹妹。这雪这样大,你的延禧宫又有些远,不如先去我那儿小坐一阵子吧。恰巧有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衣料,你也可挑些做衣裳。” 沈眉庄端庄大方,含笑认真。 安陵容心头微微跳了跳。 她想…… 若是从前,此刻自己恐怕又要自尊心作祟了,觉得眉庄对她不过怜悯,送东西也只是施舍。 她现在晓得,不是。 眉庄心性大方,不过是觉得那东西不错,想与自己关系好的朋友分享而已。 “好。” 安陵容颔首,随着沈眉庄一道往咸福宫去了。 刚一回宫,安陵容随沈眉庄进了存菊堂,赫然便见厅堂中摆着一盆绿菊,哪怕是严寒冬日,也开得极好。 “真是难得。” 安陵容惊讶无比,瞧着那绿菊,也知道恐怕是因为眉庄得宠,皇帝特意让花房培育的。 “是挺难得。” 沈眉庄微微一笑,大概也有几分对于皇上恩宠她的骄傲,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叹息道:“你是不知。” “为了这绿菊,华妃那头又……” 说着,沈眉庄欲言又止。 安陵容一怔,想起什么。 是她浑忘了。 这回被禁足一月,消息都闭塞许多,仿佛是秋日里华妃瞧见了好看的菊花,以为是花房为她培育的。 花房公公一解释是皇上赏赐沈眉庄的,气得华妃将自己宫里的菊花都悉数挪走了。 而后,华妃便处处刁难沈眉庄。 “姐姐……” 安陵容开口想要劝慰,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口采月进来,神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华妃娘娘跟前的周公公过来了。” “说是娘娘有事,要跟小主说……”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安陵容下意识去看沈眉庄,无意间瞥过窗户,只见外头的雪愈发大了,几乎都成了鹅毛般,片刻间都将门外的银松给坠满了白色。 “这样大的雪……” 安陵容想,能否推辞? “请沈小主的安~” 周宁海那抑扬顿挫的太监嗓音已经传了进来,他走得慢,步子却稳当,进来刚想开口,视线便落在了安陵容的身上。 二人一对视,安陵容瞧着那一双鼠眼,心中就是一沉。 那是过去许久的屈辱了。 来自于华妃,和她身边的那些人。 “周公公。” 安陵容不咸不淡,只冷冷一声,便拿起了茶盏。 周宁海见状也是冷笑,大约有些不服气在里头,跟着打了个千儿道:“没想到,安答应也在这儿。” “巧了。华妃娘娘传召沈贵人过去,安答应便也一起吧!” !? 安陵容立时放下茶盏。 她也去? 想起华妃,安陵容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后者当成歌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段日子,她至今难忘! 周宁海过来,分明是为了沈眉庄,偏要捎带上她! “周公公。” 沈眉庄这时候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忧心忡忡瞧了一眼外头的风雪,硬着头皮问道:“也不知娘娘那儿有什么事?” “不知。” 周宁海一副泼皮模样,回答道:“奴才只是来传娘娘口谕的。二位小主,请吧!” 说是请,语气却毫无商量的余地。 沈眉庄咬了咬唇,又道:“外头的雪这样大,公公一路过来只怕也是辛苦了,要不先喝一杯热茶?” 听沈眉庄这么说,安陵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沈眉庄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风雪这么大,她们出去了,恐怕会着一顿风寒的,自己又是被“连累”的,眉庄必然不忍。 可惜。 周宁海显然不会让她们这么舒坦,仍是垂手站在门口,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只道:“奴才贱皮贱肉的,不怕冻。” “……” 沈眉庄动了动唇,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外头,又看向安陵容。 安陵容已经起身了,她过去,拉住沈眉庄的手,温和地笑了笑,道:“华妃娘娘既是相邀,姐姐,那便去吧。” 华妃那一关,迟早要过,安陵容知道,那个人,躲是躲不掉的。 “好吧。” 沈眉庄颇有些歉然地看一眼安陵容,二人只好抱了手炉,又裹着厚厚的大氅,出了屋子。 风雪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大些。 北风呼啸,裹挟着冰雪渣子不停地往人脸上吹来,眼睛都睁不开了,地上不知何时也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这样的天气,就连宫里扫洒清雪的宫人们也不会出门,偏偏安陵容与沈眉庄两个,逆着风雪前行。 她们二人一直牵着手,仿佛是冬日里仅存能互相取暖的地方,沈眉庄似乎还有歉意,在安陵容耳朵边上说着什么,可惜风雪声太大,安陵容也听得不真切。 还好的是,咸福宫距离翊坤宫不远,饶是如此,二人也走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地方。 一进屋,安陵容与眉庄脱掉大氅,相视一眼都是笑了。 眉庄的眉毛上与额发上都挂着雪,眼睫毛似乎也给冻住了,白白的一层。 “姐姐……” 安陵容刚想说什么,那头颂芝已经走了过来,嫌弃地看一眼二人,又对周宁海骂道:“你这蹄子,笨手笨脚,动作竟这样慢!” 说着,她瞧见安陵容,也是有些惊讶,但随即又道:“沈贵人与安答应好,娘娘就在里头呢。” 这话实在是指桑骂槐,周宁海摸着鼻子不敢说话,沈眉庄则是变了变脸色,也顾不上许多,只得拉了安陵容进了内堂。 内堂里,地龙早已烧得火热,华妃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贵妃榻上随意摆弄着面前的插花。 安陵容与眉庄进去,她头也不抬,不过是在听见动静以后,才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声。 “这样近,还这样慢。” 说完,华妃才迟迟抬眸,扫视她们二人。 这眼神,仿佛有力量似的,安陵容被看得心头跳了跳,到底她从前对着华妃的时候,身份一直都是低微的,那股子压迫感…… 但,身侧人手心微微的热意,却给了安陵容一股力量。 沈眉庄攥了攥安陵容的手,二人心领神会,便对着华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嫔妾见过华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冷哼一声,许是礼仪上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半晌才道:“起来吧。啧,你们一过来,本宫便感觉面前一股子寒意。” “先去火盆边上烤暖了身子再来回话,省得过了寒气在本宫身上!” 第16章 大闹翊坤宫 屏风一侧的火盆旁。 安陵容陪着沈眉庄烤火也有约莫一刻钟了,另一头的华妃那儿,却还是一点儿要叫她们过去的意思都没有。 沈眉庄一直蹙眉,脸色不算太好,像是有些忧虑,安陵容心头倒是冷静,晓得这是华妃一贯喜欢压人、磋磨人的法子了。 就是…… 她们今个儿几番奔波的,也没来得及多喝几口水,烤了会儿火,难免嘴皮子有点发干。 “阿嚏!” 沈眉庄忽然打了个喷嚏。 安陵容还在出神呢,一下子看过去,就见沈眉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沈姐姐?” 安陵容忙去拉沈眉庄,沈眉庄脑袋略晃了晃,对她摇头,道:“我没事。” 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呢! 安陵容握着沈眉庄的手,只觉得烫烫的。 恐怕是先前她们从碎玉轩出来的时候,本就有些冻着,回屋才暖和些,又出来吹了那样大的风雪。 几经辗转,才如此这般。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陵容回头看着屏风后自顾自与颂芝说笑的华妃,顾不得礼仪什么的,缓缓起身,到了华妃那头。 她有些怕,好容易嘴唇不再哆嗦,这才恭恭敬敬服了服身,道:“华妃娘娘。沈贵人似乎有些发热了……” “发热?” 华妃讥诮一笑,远远瞥一眼沈眉庄,安陵容只觉得华妃这一眼甚是随意,似乎都没看清楚沈眉庄的脸。 “哪有这么娇贵!” 华妃不以为意,淡淡扫一眼周宁海,就吩咐道:“许是炭火烧得太旺,沈贵人觉得热。周宁海,你过去将炭盆搬走吧!再把窗户打开!” 说完,华妃不再搭理安陵容,又与颂芝说笑。 安陵容心中急切,华妃摆明了故意要折磨沈贵人,周宁海也在这个时候从安陵容的身侧走了过去,还“不长眼睛”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安陵容。 嘶,有些疼。 安陵容却顾不得这个,忙随着周宁海一块儿到了屏风外头。 她看着面色泛红,身上似乎也格外乏力的沈眉庄。 周宁海已经过去了,招呼几个太监,把最近的几个炭盆都给悉数抬了起来。 天儿这样冷。 开窗后,外头呼呼大作的风雪已经灌了进来,一下子窗边上都堆满了白色。 风刮到了沈眉庄那儿,她鬓角的流苏簪子晃了晃,人才有了反应,慢慢地往窗户那儿看过去。 安陵容都不敢想,要是再这样下去…… “不行!” 她在心里说着,只冲了上去,胳膊用力地撞到了周宁海的背上。 “唉哟……” 周宁海是个跛子。 他被撞一下,便直接站不稳了,手里的炭盆落在了地上,烧得红彤彤的炭火都滚了出来,落在了羊绒地毯上,噼啪作响。 “你!” 周宁海还倒在地上,翘着个兰花指已经回头来瞪安陵容了。 安陵容毫不犹豫,也倒在了地上。 “来人,快来人……” 她特意用脚去踢火炭,脚尖似乎被火炭烫得有些灼热,可她顾不得,直朝着周宁海的背上、腿上踢去。 周宁海是下人,这屋子里又暖和,穿得可不多,衣裳几乎也跟这羊绒地毯一样,一下子就燎了起来。 霎时间,屏风外头这片地方,风雪呼啸,炭火噼啪,周宁海嚎叫喊着疼,几个太监匆忙过来扶人,乱糟糟的。 “怎么回事!?” 颂芝率先过来查看情况,顿时惊了一跳,便也惊动了华妃。 华妃几乎是气急败坏过来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指着安陵容就质问道:“安陵容,你在做什么!?” 安陵容就倒在地上,也不管华妃怎么瞪她。 只嚷嚷着疼,像是被炭火烧着了,又嚷嚷着沈贵人发热了,搅和得翊坤宫不得安宁,华妃也是头疼不已,最后只得妥协,让人去请太医。 半个时辰后。 翊坤宫的偏殿内,安陵容守着床榻上的沈眉庄,她人都是迷迷糊糊的,额头滚烫。 外头,似乎有了说话声。 “怎么回事?” 是一个男子严肃的声音,安陵容能听出来,是皇上。 “皇上~” 华妃立时语气变得娇柔,她拖着嗓音,娇滴滴道:“沈贵人和安答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差点就将臣妾的偏殿给烧了!” “臣妾吓了一跳,您快让太医给臣妾瞧瞧!” 恶人先告状! 安陵容在心里“呸”了一声,忍不住就起身到了外头,正好瞧见江穆伊已经提着药箱朝着华妃过去了。 “温大人,你快去看看沈贵人!” 安陵容直冲温实初过去,走到近前,才似乎看见皇上似的,惶恐地服了服身,道:“臣妾见过皇上!” 安陵容鬓发有些散乱。 她刚刚几乎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的,鬓边有碎发垂落,似乎有些不成体统,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回头看一眼安陵容,眉头仍是皱着的,似乎又想起她刚刚的话,问道:“沈贵人怎么了?” 安陵容一边用眼神示意温实初快去,一边就解释道:“华妃娘娘召臣妾与沈姐姐过来,路上风雪大,沈姐姐许是吹了风,有些受寒了。” “刚刚……” 安陵容偷偷看了一眼华妃。 只见那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满的都是冷意,显然是在警告安陵容。 安陵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时候华妃风头无两,实在不能与她对上,只能暂且忍耐了。 “是臣妾与沈姐姐不好。身上冻得很,便想离那炭盆近一些,这才不慎弄翻了炭盆,里头的炭火掉了出来,烧坏了华妃娘娘的地毯。” 她十分诚恳,一双眼睛里也都是认真,除了楚楚可怜以外,还有几分坚韧。 皇帝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那炭盆那样大,又是铜盆,沉得很,两个弱女子要烤火怎会踢翻? 想来…… “朕去看看她。” 皇帝到底是心有不忍,抬脚就朝着沈眉庄那头过去了。 华妃一咬牙,瞪一眼安陵容,却是没有办法,只能跟在皇帝的身后,也过去瞧沈眉庄了。 当晚,沈眉庄用药后好了许多,恰逢外头风雪也停了,这才被人簇拥着回到了咸福宫里。 皇上这天晚上也在咸福宫里留宿,就是沈眉庄病着,皇上最后似乎是歇在了敬嫔那儿。 安陵容折腾一整天,好容易也回了延禧宫里,谁知刚一坐下,也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头栽在了床榻上。 看着仿佛在摇晃的帷帐,安陵容忍不住苦笑。 罢了罢了。 本不欲和华妃对上,今个儿却还是这样闹了一场翊坤宫,华妃恐怕,也要将她给记恨上了呢。 第17章 除夕宫宴 安陵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着纷乱的梦,一会儿是她被祺嫔与皇后拉着,要去状告熹贵妃私通,一会儿又是她漏液被华妃叫去唱歌,只把她当成个歌姬肆意羞辱。 恍惚间,安陵容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宽大而又温暖,安陵容一下子想起了在风雪里握住她的手的眉庄。 是沈眉庄吗? “沈姐姐?” 她想唤一声,想问问沈眉庄还好不好,可她昏沉得厉害,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声来。 对方似乎有了反应,她听见那人问道:“她喝了药么?怎的也烧得如此厉害?” “小主回来就病倒了……” 杏儿嘤嘤啜泣,语气里全是对她的担忧。 那人没再说话,而是继续握着她的手,那手上似乎有些老茧,摩挲得她的掌心痒痒的,她这会儿发着热,这手掌也热,握久了反倒让安陵容觉得出了汗,腻腻的不舒服。 安陵容想甩开这手,这手却握得更紧了些,直到她挣扎许久,对方才放弃似的,放开了她。 安陵容把手放在被窝外头,凉快不少,她舒服了些,就又听那人嗤笑道:“果真是个有气性的。” …… 像是皇上的声音。 安陵容愣了愣,但她太累太困了,只怕自己是做梦,便也懒得理,继续迷糊地睡着了过去。 安陵容这一场病,痊愈得倒是快,不过四五日的功夫,就已经大好了。 恰逢腊月二十一,安陵容用过早膳,外头又纷纷扬扬地下了雪,她才在窗口站着,杏儿就从一旁过来了。 “小主!” 杏儿手里抱着大氅,一股脑披在安陵容的身上,这大氅厚实宽大,直压得她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仿佛冬日里这些衣裳不单单能保暖,还是她的一份累赘似的。 “我不冷。” 安陵容哭笑不得,她看着杏儿认真严肃不容拒绝的样子,也只得乖乖听了这个丫头的话了。 至于她身上的大氅。 安陵容低头,摸了摸这柔软的墨狐狐裘,这是皇上的赏赐,她晓得了前几天她病着时候来的人是皇上。 似乎是皇上去看沈眉庄时,沈眉庄已经好了许多,问起安陵容,皇上这才过来了一趟,赏了她些东西。 这狐裘,便是最贵重的一件了。 正想着呢,屋外夏冬春似乎是从外头回来的,刚过延禧宫的大门,就瞧见了这边的安陵容。 安陵容只见夏冬春眼皮一翻,对着安陵容就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道:“瞧你那张狂的样子。” “不就是皇上的赏赐么?跟着谁没有似的,成天拿出来穿着炫耀!” …… 面对如此“飞来横祸”,安陵容险些被呛到。 她还真不是故意成天穿出来炫耀的,不过是因为家底太薄,太穷,就这么一件大氅最为保暖罢了。 不过…… 安陵容瞧着夏冬春羡慕嫉妒的样子,对着她微微一笑,颔首道:“是呀。这墨狐狐裘,皇上说,只一件呢。” “想来,夏姐姐确实是没有的。” !!! 一下子,夏冬春的白眼翻得更厉害了,可惜,再怎么翻白眼,安陵容的东西她也抢不走,只能这般无能狂怒了。 瞧着这样的夏冬春,安陵容也觉得实在是没意思,转头之际,忽然发现夏冬春身后的宫女莹儿手上抱着许多的红梅。 这些日子,夏冬春似乎时常去攀折红梅。 安陵容的笑,愈发灿烂了起来。 五日,转瞬即过,除夕这日,宫里会举行宫宴,不到晌午便开始了,在养心殿偏殿一整日,直到天黑才渐渐散去。 安陵容清晨起来就好好梳妆打扮,去过景仁宫给皇后请安,这便与沈眉庄一起,去了宴席之上。 临着开席之前,沈眉庄还对采月吩咐道:“回头你挑些好的吃食送去给嬛儿。她一人在碎玉轩也是无趣,有些好吃的便也能打发时光了。” “是。” 采月应了是,忙去准备,安陵容瞧着采月的背影,想着若是不出意外,今晚甄嬛就该与皇上邂逅了,而余莺儿,也会恰巧冒名顶替。 甚好。 安陵容想,甄嬛能得宠,她们三人互相扶持,这日子磕磕绊绊,应该也能稳稳当当地走下去了。 宴席那头,安陵容与沈眉庄到了以后不久,便开宴了,皇帝姗姗来迟,刚一落座,这宴会厅里,更加热闹了。 嫔妃们顿时争奇斗艳起来,对着皇帝又是敬酒又是说场面话的。 安陵容看得兴致缺缺,反正这种大日子,以她的身份地位,便没人会注意她的,索性也就只顾着吃自己面前的食物。 唔,她竟未曾发觉,宫里御厨做的酿鸭子还是挺好吃的,鸭肉肥而不腻,软糯可口。 “眉儿与陵容身子可好些了?” 谁知,恍如惊雷的一句话吓得安陵容手里刚刚夹起的一筷子鸭腿肉就直接掉在了碗里。 那是皇上的声音。 安陵容有些茫然地看向离自己极远的皇上,他正好在看自己,眉眼是温和的。 四目相对,安陵容心头跳了跳,恍惚记起从前这时候皇上恐怕连她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这会儿…… “臣妾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皇上挂怀。” 她恭谨的用场面话应付着,沈眉庄也是差不多的话,皇上听了,先是颔首,一旁皇后就跟着道:“臣妾瞧着,沈贵人与安答应都有几分憔悴。” “也不晓得是不是那日在华妃宫里受了惊吓,真真是可怜劲儿。” 这话激怒了华妃,仿佛是皇后在暗指,华妃蓄意刁难沈眉庄与安陵容,这才弄得二人形容憔悴似的。 “瞧皇后这话说的。” 华妃一挑眉,撇撇嘴,瞧一眼皇帝,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就道:“那日的事儿,皇上也晓得。” “是沈贵人与安答应身子忒弱了些。咸福宫距离翊坤宫那样近,她们还能受了风寒,关臣妾什么事情!” 皇帝不语,只是用眼神安抚华妃,大约也没有计较这件事的意思,又对着安陵容与沈眉庄道:“你们身子弱,得好好养着。” “是。” 安陵容颔首应了,心头的大石头还没来得及落下去,皇帝那儿又深深瞧着她。 …… 安陵容被注视得心里毛毛的。 她想得宠是不假,就是这会儿,她只感觉有无数双不怀好意,或是充满嫉妒的眼睛盯着她。 “陵容风寒才好,那儿太靠近门口了,恐怕会有些冷。皇后,你去命人将她的位置挪过来些吧。” 皇帝语气柔和,又瞧一眼沈眉庄,道:“就挪到沈贵人身边。” 第18章 红梅风波 皇后向来贤德。 若非安陵容对她极为了解,都几乎瞧不出她眉眼间那藏着的冷意。 她本来不过是个小小的答应,这除夕宫宴的位次都是按照各人位分来排的,自然会排到最后去。 这下子……她也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了位置。 刚刚坐定,安陵容就感觉到坐在自己下首的夏冬春,正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自己。 她满眼愤恨和不甘,分明就是在说自己“狗仗人势”了。 “瞧你那轻狂样儿,不过是装柔弱惹得皇上怜惜,就坐到我上头去了,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安陵容都能猜到夏冬春心中所想。 好在除夕宫宴是大场面,夏冬春再恨恨,都没吭声。 须臾,外头又有舞姬歌女进来,皇上也沉浸于表演之中,众人的目光,这才收拢了回去。 安陵容却没瞧这歌舞。 她的视线,落在皇上跟前摆着的红梅上。 娇艳欲滴,实在是美,就是不知这份美丽,何时才能被发现。 直到酒过三巡后,皇帝有些微醺,他迷离的目光逡巡之下,偶然看见了那红梅。 “……” 他的神色一下子顿住了,眼里流露出哀伤来。 皇后见势不妙,脸色沉了沉,凝眉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把红梅给摆上来了!” 华妃闻言有些不悦。 她主理后宫,除夕家宴自然是她在操持,这季节花卉稀少,红梅这样娇艳动人,与她喜欢的芍药是相似的,她也喜欢,这才摆了上来。 皇后这老妇,凭什么质疑她!? 不过…… 看着这红梅,华妃心头又有些气闷,白了皇后一眼,解释道:“臣妾觉得此花甚好,这才命人摆了出来。” “不过说来奇怪,本宫今早命人去倚梅园攀折梅花时,却听人回禀,今年倚梅园的梅花竟是不知被谁攀折了个七七八八。” “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些还在枝头上,瞧着甚是凄惨。” 她说完,就不动声色瞧了一眼夏冬春。 华妃协理六宫,宫中的耳报神众多,今个儿颂芝一说,便立即查出来了几分端倪来了。 是夏常在。 不知何故,天天来摘花,一摘就是许多。 华妃瞧着,皇上似乎喜欢这梅花,便故意提及,反正她讨厌夏常在,能借机泼脏水就泼,泼不成也无碍。 果然。 皇上一听有人肆意攀折倚梅园的梅花,颇有些不悦,抬头看向华妃,追问道:“怎么回事!?” 华妃见状暗喜,又露出惶恐的神色,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听说是夏常在,不知出何缘故,摘了许多呢。” 华妃娇娇的笑声,在此时缓缓传入了安陵容的耳朵里头。 安陵容忍不住也笑了。 唔,看来这事儿都不需要她做什么了,华妃早已看夏冬春不顺眼,帮她做成了这件事呢。 “夏常在?” 皇帝一听,立时看向夏冬春。 夏冬春吓了一跳,忙起身对着皇帝服身,解释道:“皇上,臣妾也是因为喜欢红梅,这才……” “喜欢!?” 皇帝勃然大怒,将手里的珠串往桌上狠狠一掷,立即起身道:“朕倒要看看,倚梅园给你弄成了如何一副样子!” 说完,皇帝立刻起身,诸人都给吓着了,纷纷也要起身来跟上,皇帝却回头怒视众人,呵斥道:“谁都不许跟来!”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良久,皇帝和苏培盛都离开了宴会厅,果郡王才出列,对皇后道:“皇嫂不必担心,臣弟去瞧瞧。” “唉。” 皇后怅然叹息,眼神很是复杂,颔首后,幽怨地看向华妃。 华妃有些不解。 她是想下绊子来着,可皇帝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激烈许多。 “皇后看臣妾做什么?” 华妃心里犯嘀咕,面上却还是不肯服输,就对皇后道:“臣妾又没做错什么,是夏常在不好!” 说完,华妃回头瞪一眼夏冬春。 夏冬春手里攥紧了帕子,正捂在心口呢,可见也是怕了,她慌里慌张,忽然一指安陵容,就道:“是她,是她告诉我倚梅园里有红梅的!” …… 面对夏冬春的指责,安陵容险些笑了。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呢? “是。” 安陵容面对许多目光,坦然道:“前阵子,延禧宫里的红梅树挂了花骨朵儿,臣妾瞧着欢喜,等着开花,每日都去看……” 安陵容细细阐述完事实,转头对着夏冬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道:“我是告诉你倚梅园有红梅。” “可我从不曾采摘,也不知你会采摘这样许多。” “夏常在,事情是你做的,你心里也清楚,何必拖我下水呢。” “我,我……”夏冬春结结巴巴,这下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皇后面色也十分阴沉,盯了夏冬春许久,才道:“罢了罢了。都散了吧,夏常在,此事如何,且看皇上的意思吧!” 皇后似乎对夏冬春很是失望了。 安陵容看在眼里,便也不再言语了。 她想…… 夏冬春这样的人,也不知还能在这宫里活多久呢? 还有倚梅园那头。 今夜发生这么大的插曲,甄嬛是否还会去祈福?余莺儿的得幸,还会发生吗? 安陵容想,发不发生倒也没什么。 余莺儿狂妄,只比夏冬春好那么一点,得宠也是不得善终,而甄嬛,她的模样性情,注定还是会得宠的。 养心殿里,皇后发话后,众人渐渐散了。 安陵容与沈眉庄一道出了宫门,话别后,安陵容也就沿着长长的宫道,缓缓向延禧宫回去。 “嘭……” 忽然,远处有烟火炸响,天空中升起一道绚烂的花火来,随即犹如繁星眨眼似的“噼啪”一阵后,消失不见。 “好美的烟花!” 杏儿兴奋不已,拉了拉安陵容,指着那远处。 安陵容停下脚步,在朱红色的宫墙边上,也遥遥望着宫外的方向。 烟花那样美丽,虽短暂,却尽其一生都在为了此刻绽放,她的眼里似乎也倒映出了这样的光芒。 “是呀。” 安陵容忍不住感慨,唇角也渐渐浮现出笑容来,说道:“真好,真好看。” 那是宫外的烟花呀。 她想,宫外的东西,怎么都是好看的吧。 第19章 夏冬春有喜!? 延禧宫的夜,似乎格外长些。 今晚外头又十分热闹,安陵容坐在窗户前,直到四周的鞭炮喧嚣声都小了下去,才依依不舍最后瞧了眼空中绽放的烟花,回了床榻。 年初一的清晨。 安陵容刚醒不久,还正在梳妆台前上妆,延禧宫就来了人。 是苏培盛。 来得及早,神色匆匆。 杏儿正帮安陵容戴好了耳坠子,从窗户往外一看,便问道:“咦,那是,苏公公?” “嗯。” 安陵容轻轻应一声,杏儿又疑惑问道:“他怎么是往夏常在那儿去的!?” 夏冬春并不十分得宠,只因出身不错,容貌艳丽,性子直,皇上倒也愿意与她说几句话。 不过…… 先前安陵容和她打的那一架,宫里人尽皆知,故而皇上对夏冬春原本也无什么好印象,更何况夏冬春为人浅薄,多来往几回也就腻烦了。 杏儿自然满心不解。 安陵容的唇角却浮现起笑意,给自个儿正了正衣冠,便出了屋子。 东厢房那头。 苏培盛一来,夏冬春喜出望外,浑然忘了昨个儿除夕宫宴上的事情了,张口就问道:“苏公公来,可是皇上想见我?或是召我侍寝的?” “!?” 苏培盛整个人都惊住了,老脸一红,又迅速严肃下来,一抖手里的拂尘,朗声道:“夏常在。” “皇上昨个儿夜里去了倚梅园,见着那儿梅花残败的样子,甚是不喜。这些花儿,都是您折的,是不是?” 夏冬春一愣。 她想起此事,颇有些尴尬地点头,还想解释,苏培盛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是淡淡道:“皇上很生气。” “已经下旨,降您的位分了。从今个儿起,您便是夏答应了,无事也不要再出延禧宫的门。” 言罢,苏培盛转身欲走。 夏冬春到底回过神来,大惊失色,上来就拉拔苏培盛的袖子,质问道:“你说什么?不过几枝梅花,皇上何故要这样做?” 远处,安陵容瞧在眼里,摇了摇头。 降位答应呀,命倒是保住了呢。 在宫里,一死容易,一了百了,活着有的时候反倒是无休止的折磨。 “回去吧。” 安陵容看得乏味,想着夏冬春失宠后必然无翻身可能,刚转身,就听身后有宫女惊呼一声,喊道:“小主?” 嗯? 一回头,安陵容才发现,也不知夏冬春是不是被苏培盛推了一下,倒在一旁,晕了过去。 苏培盛嘴皮子都耷拉了下来,一个头两个大,瞧着地上倒着的人,为难不已。 留意到这个,安陵容想了想,决定上前。 “苏公公好。” 她客气而又和善,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太监,会在这个后宫,原本只属于女人的战场上,有多么重要。 “安答应。” 苏培盛也含笑应了,安陵容倒也不废话,主动问道:“苏公公是还有事?” “是!皇上还给奴才吩咐了别的差事……” 苏培盛无奈,瞧一眼夏冬春,莹儿正嚷嚷着要请太医呢,又说苏培盛推了她家小主,是不许走的。 别的差事? 安陵容想到了倚梅园那头的余莺儿,心中一动,便对苏培盛道:“苏公公事情繁忙,快些去办皇上的差事要紧。” “不然皇上不高兴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安陵容意味深长看一眼莹儿。 莹儿呆了呆,瞧着安陵容,又瞧苏培盛,最后只得咬牙道:“你,你们……来人,快去请太医呀!小主,你醒醒!” “苏公公去吧。” 安陵容眼看着苏培盛还在迟疑,对他笑笑,安抚道:“夏常……夏答应这儿,我先守着。若是有什么岔子,我再告诉苏公公一声就是。” “好。” 苏培盛面露感激之色,难得的对着安陵容拱了拱手,又带着人离开了。 太医来得很快,恰巧是温实初。 瞧见他来,安陵容还有些意外,一想今个儿大年初一的,温实初还在太医院当值,也就恍然了。 老实人嘛,是这样的。 “温太医。” 安陵容对他点了点头,这老实太医脚步匆匆,只在路过她身侧时对她侧头颔首,就急急去看病人了。 “……” 安陵容哑然,只感觉温实初傻愣愣的可爱,便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等候诊脉。 半刻钟后。 温实初从床榻边上退开,面色颇有些凝重,安陵容凑上去一听,手里握着的绢帕都险些掉到地上了。 “夏常在有喜一月了。” 温实初眉头紧锁,沉声道:“就是胎像不稳,有些受了惊吓,需得躺在床上好好静养才是。” !? 什,什么? 安陵容睁大眼睛,脑子里还乱糟糟的,夏冬春已然醒了过来。 她欢喜不已,作势就要起身来去扯温实初的袖子,问道:“什么?我有喜了,太好了,我有喜了!哈哈哈……” 她正笑着,但随即似乎又有些不适感传来,她摸了摸后腰,顿时又显得委屈。 “皇上要降我的位分了!还有那个苏培盛!就是他刚刚推了我一下,险些害得我小产了,皇上,皇上呀……” 喧闹声又萦绕在耳朵边上。 安陵容在这屋子里是待不下去了,夏冬春已经瞧见了她,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人很快又要蹬鼻子上脸。 此地不宜久留。 安陵容深深叹了口浊气,扯着杏儿出了屋子,便道:“你去找苏公公,把这儿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吧。” “之后……” 之后如何,她也不晓得,只感觉深深的头痛。 “是。” 杏儿也有些不安,可眼下夏冬春吵吵嚷嚷说着苏培盛推了他,还是得快些过去告诉一声的。 晌午之后不久,皇上来了延禧宫。 但他却并未待太长时间,安陵容只听见那边还是吵吵闹闹的,没多久皇上就离开了,吵闹声也在这时候停歇了下来,直到入夜,延禧宫里都是静悄悄的。 “怎么回事?” 安陵容满心不解。 早晨,杏儿回来后没多久,就和安陵容说了余莺儿被册封余答应的事情。 想来哪怕倚梅园红梅折损许多,余莺儿还是在除夕之夜被排挤去了清扫风雪,正巧撞上了出去祈福的甄嬛。 就是夏冬春那儿…… 杏儿出去打听,很快也有了消息。 “皇上似乎没再对外说要降夏常在位分的事情,可夏常在不依不饶,要皇上处罚了苏培盛,皇上生了气,直接就走了,夏常在这才安分下来的。” 安陵容沉默了。 她想象着夏冬春撒娇撒痴,皇上心里不断忍着厌烦后来忍无可忍的模样,只好对杏儿摆了摆手。 “不管她了。反正她要静养,是不会出来的。而且……” 说到这里,安陵容顿了顿,杏儿还在好奇地等待着,不过安陵容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她知道,这宫里,还有两个人,是容不下夏冬春,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第20章 余氏莺儿 正月十六 元宵节刚过,宫里仍然热闹着,沉浸在年节的氛围里,就是这日子,对安陵容来说,多多少少不算很好。 宫道上。 安陵容一早到了咸福宫与沈眉庄会合,沈眉庄的眼神便是格外幽深的,说道:“皇上对她还真是好。” “昨个儿十五,阖宫嫔妃还有命妇们去给皇后请安。今个儿十六,虽不是正日子了,却还要去给华妃请安!” 沈眉庄隐隐有些咬着牙说完,又怅然叹息道:“年家如此隆宠,真真是……” “真真是烈火烹油。” 安陵容主动接过沈眉庄的话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含笑道:“我读过一个话本子。里头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必不长久。” 沈眉庄一听哑然,旋即蹙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弛下来,才对安陵容道:“你说的不错。对了,待会儿见完华妃,咱们去瞧瞧嬛儿吧。” “我总见她最近神色不好,也不知是不是病情有些反复。” “好。” 安陵容颔首答应,二人恰巧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便随着引路的宫女,一路行至正殿。 殿中,嫔妃们陆陆续续已经到齐。 皇后自然不在,端妃身子不好也没来。 主座儿底下按照位分来讲,就是丽嫔与敬嫔,随后依次是是曹贵人与富察贵人、沈眉庄与欣常在、淳常在与安陵容自个儿,还有余答应和福答应。 福答应坐得最远,也一直不瞧前头的主座儿,大概心里也清楚她和华妃的关系,坐得远些兴许华妃就鞭长莫及,不那么容易刁难她。 想着,安陵容行至前头,到了自个儿位次,便发现余莺儿已经坐在那儿了,只笑吟吟地看着安陵容。 位次,自然是按位分来的。 淳常在位分在安陵容之上,自然在第四列的左侧,而余莺儿与福答应不过宫女出身,是该坐在最末的…… “呀,安答应。” 余莺儿正在喝茶,一盏茶徐徐喝完了,这才看见站在这儿的安陵容。 她唇角含笑,仿佛对安陵容也没有什么客气的意思,淡淡扫一眼边上,那是次于福答应,最末流的右边位置。 “我已经坐好了。喏,就辛苦安答应一下,挪去旁边坐吧!” 余莺儿说完,与丽嫔相视一笑,丽嫔也只是用绣帕掩嘴看着安陵容笑,十足的看笑话模样,并不言语。 …… 直面如此羞辱,安陵容闭了闭眼,不等她开口,沈眉庄已经看不下去了,说道:“余答应。” “安答应去岁入宫,资历是比你深的。按照规矩……” “规矩?” 余莺儿似乎连沈眉庄都不大放在眼里,语气不太客气,扫一眼安陵容,就不屑道:“她是答应,我也是答应,我们平起平坐,为何我就要让她?” “更何况……” 余莺儿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娇软了起来,她道:“皇上已经发话,说是喜欢我的歌声,要给我赐’妙音’做封号呢!” “如此说来,哪怕都是答应,我也是比安答应要尊贵一些的。” 妙音娘子。 听着早已远去的称呼,安陵容的唇角忽然扬起一抹笑容,尤其是她在看见,前头一抹艳紫色的衣角已经出现。 “如此说来,皇上果真十分宠爱妙音娘子你呢。” 安陵容笑容显得格外诚挚,她面对沈眉庄略有些不安的眼神,也对着沈眉庄从容一笑,说道:“陵容在此,恭喜妙音娘子了。” 余莺儿显然并未察觉华妃已经来了,摸了摸鬓边那一支有些俗气的描金簪子,就道:“那是自然。” “皇上对我的宠爱,岂是你能够比的?” 无人搭理余莺儿,安陵容只默默坐在了福答应身侧,再看在座的人时,便察觉不少人脸上已是露出不快的神色了。 “咳咳。” 也是这时,颂芝的咳嗽声传了过来。 安陵容抬眸去看华妃,她倒是没看自己,视线是落在余莺儿身上的,虽然嘴角还是带着笑意,眼神却冷了下来。 “娘娘……” 余莺儿后知后觉唤了一声,诸人这才起身,对着华妃喊道:“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 浓郁的欢宜香味儿充斥着鼻腔,华妃还在说着宫中琐事,实在是闲极无聊,安陵容只好百无聊赖地吃着手边上的芙蓉糕。 芙蓉糕入口甜软,口感也十分细腻,带着浓浓的桂花蜂蜜香味,安陵容一口吃完,倒也忘了些许不快来。 须臾,华妃许是说得累了,拿起手边上的茶盏,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 颂芝在她身侧伺候着,见状就要接过茶盏重新去添新的茶水,华妃却收了手,把茶盏搁在了桌案上。 “福子。” 她朝着最后头看了过来,视线落在福答应身上,顺势又扫了一眼安陵容。 安陵容刚刚咽下去一块芙蓉糕,嘴角还有些点心沫儿没来得及擦干净呢,华妃的眼神令她心头一跳,匆匆擦拭了嘴角。 低头时,安陵容去看福答应。 福答应还坐在那儿,听得华妃呼唤,有些坐立不安,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华妃娘娘有何吩咐?” “过来帮本宫斟茶。” 华妃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个小宫女似的。 福子听完,脸色愈发难看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道:“娘娘身边不是还有颂芝伺候么?怎么要嫔妾……” 福答应看向颂芝,后者端然站着,毫不为所动,只道:“奴婢听说,福答应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是端茶递水的。” “福答应原本还是咱们宫里出去的人呢,现在竟也不肯服侍一下旧主。不过是个答应,如何就变得这样金贵了?” 言语里,颂芝也有几分瞧不上福答应的意思。 “颂芝!” 福答应眼眶立即红了,她还要说话,可华妃嘴角的笑意愈发冷了,她毫无办法,只得忍着委屈,缓缓起身。 直到福答应走到华妃面前,拿起那茶盏,华妃才挪了挪身子,颇有些得意道:“不过是个答应,要你帮本宫斟茶,也是看得起你。” “在这宫里,你也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哪怕你成了贵人、嫔,在本宫跟前,还是和奴婢并无区别。” 福答应不敢吭声,安陵容远远瞧着她默默忍下眼泪的模样,心里哀叹。 这宫里,苦华妃久已。 她那一番话,自然不仅仅是对福答应说的,而是在座的所有人。 直到片刻后,福答应斟茶回来,华妃看也不看她,只让颂芝接过去搁在了桌案上,显摆完她高高在上的模样以后,这才让众人散了。 “本宫也乏了,待会儿还要见那些命妇们呢,你们也先回去吧。” “对了。” 众人不过刚起身告辞,安陵容就又听见,那娇俏的女声道:“本宫瞧安答应吃芙蓉糕吃得高兴。” “那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难得你这么习惯,本宫就让颂芝包一些,让你带回去吧。” “也帮本宫去瞧瞧夏答应。呀,不对,是夏常在。她既有着身子,胎像又不好,就好好在延禧宫里养着身子,无事不要出来了!” 第21章 菩萨蛮,声声慢 夏答应? 华妃一席话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弄得众人心中深深忌惮于华妃的跋扈以外,还察觉出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不是有喜了么?怎么会又成了答应?” 敬嫔面色还算缓和,好奇地看向了安陵容,约莫是觉得安陵容与夏冬春住在一处,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 安陵容见状,只得将来龙去脉都给说了,末了敬嫔才道:“还有这样的缘故。只是……皇上为何因为那红梅,那样迁怒夏常在?” 无人应答,都面面相觑。 安陵容却晓得,自然是因为那倚梅园里的红梅,都是皇上与纯元皇后一道种下去的,意义非凡,被夏冬春肆意攀折,必然就触怒了皇上。 不过…… 安陵容瞧着眼前许多人的目光,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想法。 “我也是不知。” 她摇着头,笑容恳切,大家伙儿看她无辜模样,未曾多想,便也没人再追问了。 离开翊坤宫,沈眉庄一直攥着安陵容的袖子,面色沉沉,一直到了碎玉轩,进了甄嬛的屋子,神色才逐渐缓和! “她当真是厉害!” 沈眉庄与甄嬛说起翊坤宫里发生的事情,安陵容在旁偶尔也补充几句,甄嬛听完,脸色也沉了下来。 “福答应从她眼皮子底下得了皇上宠幸,她当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还有眉姐姐,你与陵容和她也有龃龉,以后万万要当心。” 甄嬛满面愁容,又叹息道:“可惜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 哪个样子呢? 安陵容瞧着甄嬛虽然有几分病态,却是绝色的容颜,便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时日上若与从前相差不大,甄嬛应该也快要得宠了。 到那个时候,余莺儿的秘密被揭开,自然不足为虑,只是眼前…… “莞姐姐。” 安陵容无比正色,问道:“自那日温实初帮夏冬春诊脉后,夏冬春就恳请皇上让温实初为她保胎。” “温实初是姐姐的旧相识,在太医院里,算难得的咱们能信得过的人,现在夏冬春在宫里没什么人缘,我怕……” 没人喜欢夏冬春。 就连表面上与她交好的皇后,此刻心里必然也是巴不得夏冬春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消失的。 而年初一那日的事情发生以后,温实初的妥帖与老实大概被夏冬春发现了,夏冬春终于聪明了一回,向皇上请求,要温实初来照顾她这一胎。 温实初是甄嬛的人,曾保护甄嬛与眉庄多年,实在是不能被夏冬春给连累了。 “……” 甄嬛格外聪明,一听安陵容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喃喃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唉。可以现在宫里局势,靠着咱们,想要护住夏冬春,实在是……” “我知道。” 安陵容远比此刻的甄嬛知道温实初的重要性,就对她道:“姐姐得空,可多想想法子,我也会留心夏冬春那头的。” 夏冬春的胎,暂时还不能出问题。 至少,若是有问题,不该是来自于温实初那边。 “好。” 甄嬛颔首,有几分动容,三人再叙话几句,这才纷纷散了。 除了碎玉轩,安陵容绕道御花园,途经了一回倚梅园,总算是瞧见了这满园子已经败落了的红梅。 这回倒不是被夏冬春攀折得败落的,而是过了花期,加之前日夜里的一场雨雪,本就不剩下多少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安陵容无奈叹息,半是吟唱的将这一首《声声慢》给唱了出来。 她是不愿再唱那首菩萨蛮了。 原是娇柔慵懒的一首歌儿,实在是不适合现在自己的心境。 然而。 她不过刚刚感慨完这雨雪后的萧索,忆起自己几经辗转的飘零,身后已有声音传了过来。 “谁在那里?” 声音威严,是他熟悉的。 皇上!? 安陵容不知为何这个皇上本该在养心殿与朝臣们议事的时辰会在这里出现,已经瞧见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从红梅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与他一道的,是身侧跟着的果郡王。 果郡王眉目探究,仿佛在找寻什么,而他视线落在安陵容身上时,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又恢复了清明。 “是臣妾,延禧宫安氏。” 安陵容总想着皇上或许不太记得她,谁知刚说完皇上已经到了安陵容的跟前来,居高临下瞧着她。 “为何会唱这样一首歌?” 他的声音有些远,瞧着地上零落却无人清扫的红梅,又落到了安陵容的身上。 刹那,安陵容的心咯噔一下。 她唱歌,是受过皇后调教的,为的就是模仿从前的纯元皇后,那些十数年灌输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因为她重活了半年就能轻易改变的。 难不成是她刚刚的歌喉,还是肖似了纯元皇后,这才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还是说,因为这满园充满旧时回忆的残花,令皇上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一首声声慢,恰巧唱中了他的心? “臣妾……” 安陵容思绪万千,知道有的时候实话实说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只得道:“无意间路过,想来看看,谁知一场风雪,摧落了花。” “臣妾心绪万千,想起这首词,便唱了出来。” 皇上颔首,约莫也是这么猜测的,又问道:“你很通诗书?” “不。” 安陵容忙摇头否认,心一横,索性道:“臣妾会弹扬琴,幼时也学过一些江南小调。这些词曲,大多也是会的。” “可要说诗书,臣妾读过的不多。” “哦……” 皇帝长长应了,眼里已是流露出几分失望来。 安陵容却松了口气。 诗书,安陵容稍稍知道一些,却远远不及甄嬛,若此刻表露给皇上,而后甄嬛再出现,那她岂不是就被衬托得像个小丑了么? 她无意与甄嬛在这个上面争什么,自然想扬长避短。 既然要输,她是不想输得太难看。 “扬琴?” 沉吟许久的皇上似乎这才想起什么,一拉安陵容的手,含笑道:“朕不曾听过这个,你来,弹给朕听听吧!” …… 她扬琴还没练好呢。 安陵容如是腹诽着,可看着皇帝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好跟着过去了。 第22章 安常在 养心殿中。 安陵容不过刚随着皇帝到了,便见自个儿的扬琴已经摆在了那儿。 她对着皇帝微微一笑,端然坐好以后,略抚琴试了试弦音,便问道:“皇上想听什么曲子?” “唔,朕没听过,你便弹你喜欢的曲子吧。” 安陵容选了一首《卷阿》,其中有凤凰于飞的几段,倒是能极大程度的符合眼前的这位君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她的琴技其实并不如何高明,不过是指法娴熟罢了,不过配上这歌声,却恰巧能够将琴曲融会贯通,仿若天籁。 一曲终了,安陵容自个儿都有些意外自己今天状态极佳,抬眸去看皇上之际,果然见他已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色。 良久,他才从曲中回过味来,认真地看着安陵容,道:“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扬琴了。不过,更要紧的,是你的歌喉。” 安陵容的歌喉,是皇后特意寻人调教的,可不仅仅是模仿纯元皇后,还有如何发声,将词曲唱得婉转。 她不想自己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她是安陵容,世上唯一的安陵容。 “这是,诗经里歌颂雍容盛世的诗。陵容,你为何选了这首?” 回神过来的皇帝,还是有些好奇的。 自然,现如今天下太平,这首诗词自是配得上他的,不过胡乱以政事讨好他的妃嫔,他也是不喜欢的。 “去岁秋日,臣妾自松阳县进京,恰逢秋收,只见百姓们脸上满是愉悦之色,可见十分快乐。” 安陵容忆起那段赶路时虽有些辛苦,却见到了许多她从前不曾见过的风光的快乐景象,就道:“京中的繁华,也是臣妾没见过的。” “那样漂亮,便是臣妾心目中的盛世繁华了。” 这是站在安陵容自己的角度,看到的这片天地。 她出身不够高,平日接触的东西自然更加普通,故而她初初来京,还有这宫中,自然会被这繁华震慑。 寻常大家闺秀面对这些时候的平淡与坦然,安陵容没有,但她不会引以为耻。 谁说出身差的人就一定不好?前明开国皇帝,一开始不就只有一个破碗么? “原来如此。” 皇帝立马明白了,他忽然觉得,出身低微,倒也不是一件完全不好的事情,便问道:“你一路进京,都见过些什么?” “臣妾……” 眼前的君王,不似先帝康熙那般数次南巡,只幼时随扈去过几次,早已过了十几载了,自然也好奇现在的江南风光。 安陵容略想了想她见到的山川风貌,用她并不如何华丽的辞藻但却朴素动人的言语告诉了皇上。 听完,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切了,看向一侧的果郡王,道:“陵容的见解,与老十七你倒是不同。” 果郡王一直在旁默默听着,这会儿被问起,也笑着答道:“安答应蕙质兰心,臣弟自然不如。” 安陵容颇有些惶恐。 她向来觉得自己诗书不好,是说不出那会宫宴上果郡王那一番“巴山夜雨涨秋池”的话得,却不曾想果郡王还会这般称赞自己。 “臣妾……” 她想说什么,皇帝却握住了她的手,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问道:“陵容。其实你也很好,只是为何这般不自信?” 她不自信么!?安陵容惊觉,仿佛是的。 旋即,皇帝继续道:“朕想着那时你与夏氏大打出手的样子,该是个颇有气性、勇敢之人才是。” …… 大打出手。 安陵容本来心里还有些惶惑,一听到这四个字,顿时什么都没了。 得。 她刚进宫就跟夏冬春打架的事儿,果然成了一个坎了。 “皇上……” 她看一眼果郡王。 这件事,该不会都已经传到外头去了吧? 谁知果郡王这人十分狡黠,一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似的,急忙起身,对着安陵容与皇帝拱了拱手,道:“时辰不早了。” “臣弟府中还有事情,这便先回去了。” 果郡王溜之大吉了。 安陵容还在想,她肚子饿了,也该回去用午膳了,谁知身后的人已经揽住了她。 午后,阳光缱绻。 几日阴沉的天儿过去了,今个儿难得的出了太阳,安陵容坐在轿辇里,看着宫道上扫雪的宫女,扬了扬唇角。 “小主,真好!您是这一批新进宫的秀女里头,头一个得皇上晋封的呢!哼,奴婢看这下子,夏常在还是不是总拿身份说事儿了!” 安陵容晋封常在了。 就在刚刚,她陪皇帝用过午膳,伺候皇帝午睡时,皇帝让苏培盛拟了这样的一道旨意,这会儿应该已经晓谕六宫了。 “不过是我起点低,这才得了晋封罢了。” 安陵容倒也不骄傲,她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之后一连几天,凤鸾春恩车都会来到延禧宫,自然是皇上又翻了安陵容的牌子,她给皇上弹扬琴,偶尔唱几首江南小调,皇上都觉得颇为新奇。 闹得妙音娘子那儿白日里也跑到养心殿来,说是她也是会唱昆曲的,问皇上要不要也听她唱唱昆曲。 恰巧是二月初一的傍晚,安陵容不过趁着皇帝去皇后宫中用晚膳之前被叫了过来弹琴,余莺儿又来了。 一曲终了时,皇帝听苏培盛禀报完,皱眉瞧向门口,正巧余莺儿已经唱了起来。 “……” 安陵容也往门口看去。 她自然记得今天是初一,按照祖制,嫔妃们再怎么绞尽脑汁,今个儿也是没法子陪皇帝的了。 不过…… 正月十六那天发生的事情,安陵容还记在心里呢。 她对着皇帝嫣然一笑,抱起自己的琴,就道:“余答应似乎也有阵子没瞧见皇上了呢。” “听说倚梅园那天晚上,皇上与余答应在红梅中遥遥相望,想来也是极为美的事情了。她的昆曲唱得好听,皇上莫要辜负了才是。” 安陵容勾起了倚梅园之夜的事儿。 她可清楚得很。 倚梅园,对皇帝而言,那可是与纯元皇后的回忆,余莺儿无意掺杂进来,自然是有一份特殊的。 “你呀……” 皇帝只当安陵容这促狭的话是有几分醋意的,但心中的情肠确实是被触动了,想了想,便道:“也罢。” “苏培盛,叫她进来吧。” 苏培盛打着千儿应了,安陵容也抱着琴服了服身,唇角带着微笑,想着皇上今晚还会不会去景仁宫呢? 她想,去或不去都不打紧,反正等余莺儿一曲唱完时辰也晚了,到那时皇后等了许久,少不得会打听养心殿这边的事情。 届时她也就不必亲自动手,自然有人帮着她料理余莺儿。 第23章 皇后的赏赐 景仁宫的夜是长而冷寂的。 哪怕二月初春,皇后望着满桌子已然冷下来的膳食,心中也如隆冬一般。 剪秋从外头进来,面色不好,沉吟片刻,才缓缓道:“皇上还在养心殿听余答应唱曲儿,让娘娘不必等了。” “……” 皇后默不作声,仍是盯着膳食,直到过了许久,才怅然叹了口气,她道:“皇上喜欢余氏。要她陪着也并无什么不妥。” 二月临近中旬时,一场雪,将这初入春日的紫禁城再度带回了冰天雪地里。 “嘶,好冷。” 安陵容晨起去隔壁膳厅用早膳,刚出屋子,瞧着还飘飞着的雪花,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是呢。” 杏儿忙塞了个手炉给安陵容,笑着道:“小主拿着吧。路虽近,却也不好冻着了。” “你呀。” 安陵容笑着,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延禧宫门口略有些喧嚣的声音,抬眸一看,却是福答应带着人来了。 “福答应?” 安陵容有些意外。 远远的,福答应自然也瞧见了安陵容,对她服了服身,以示客气。 看见福答应,安陵容心中忍不住就想起了皇后,又见福答应似乎是往夏冬春屋子那边去的,想了想,拉着杏儿跟了上去。 “去瞧瞧。” 安陵容过去时,福答应正好吩咐人将带来的东西都放下,莹儿欢欢喜喜接过,见安陵容后脚跟着进来,就对着安陵容翻了个白眼。 “安常在怎么来了?” 莹儿语气不阴不阳。 福答应便回头看来,也有几分好奇。 “福答应难得过来,我便来凑凑热闹罢了,夏常在不会不欢迎吧?”她说得和善,如此夏冬春那头也不好明着赶人,也就招呼安陵容先坐下。 落座后,福答应这才说明来意。 “皇后娘娘知道常在有喜,前阵子宫里事情忙,也不得空过来,这几日才收拾了库房,挑了好些东西让我带过来给你呢。” 福答应满面笑容,又道:“常在这一胎贵重,皇后娘娘都说,盼着常在一举得男,为皇上诞下一位小阿哥呢。” 这话极为漂亮。 傻瓜如夏冬春的,果然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都藏不住了,忙摆手道:“瞧皇后娘娘这话说的!” “我若真能生下一个小阿哥来,自然是会去好好谢谢皇后娘娘的!也不枉费她对我的一番期许!” …… 安陵容原本以为夏冬春还会“谦虚”一下。 不曾想,她倒是全盘接受了福答应的恭维话,搞得福答应面上的笑容都僵了僵,大概是在想,世上为何会有如此蠢笨之人。 小坐片刻,福答应大约也不想和夏冬春这样的人待太久,找了由头也就离开了。 安陵容则是瞧着那一堆一堆的锦盒,心里略有几分不安。 皇后岂会真心期盼夏冬春生下孩子!? 那些东西…… “夏常在。” 安陵容头有些疼,瞧着拿着皇后赏赐的玉如意把玩着的夏冬春,忍不住就道:“你有身孕,入口的东西还是得当心一些。” “回头不管是什么,都让温太医帮着看看吧。”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她实在不是关心夏冬春这一胎,不过是希望不要出篓子牵扯到温实初或是她自己罢了。 对着自己讨厌的人说好话,真真是…… “瞧你这话说的?” 夏冬春果然没脑子,完全没领会安陵容的意思,淡淡扫她一眼,讥讽道:“皇后娘娘还会害我不成?” “你还想挑拨我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真是愚不可及!” “……” 安陵容默了默,深深看着夏冬春飞扬跋扈的模样,缓缓起身来,也不想再看她,只道:“随你怎么想。” “反正孩子不是我的,该小心仔细的那一个也不是我。” 丢下这话,安陵容索性拂袖走了。 夏冬春怔怔的。 直到安陵容走远,她一丢手里的玉如意,就去瞪莹儿一眼,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呀!” “小主说什么?” 莹儿也蠢蠢的。 “去叫温实初呀!” 到底,夏冬春还是照着安陵容的意思去做了。 西厢房那头。 安陵容做着刺绣,便听杏儿小声道:“温太医说,那些都是极为滋补的好东西,没有掺麝香什么的。” “不过……就是东西太好,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容易上火,也容易发胖。” 没问题么? 安陵容盯着绣样,想着皇后手段高明,自然不会像齐妃那样亲自做一碗有问题的汤药,又亲自送给人喝。 她不曾借福子之手下毒,但…… “你说,容易胖?” 安陵容意识到了什么。 孕妇是不宜过胖的。 夏冬春体态原本就丰腴,要是胎大难产…… “罢了。” 安陵容懒得为这个讨厌的人思量太多,就对杏儿道:“你回头告诉温太医。他给夏常在看诊时,多多注意提防就是。” “如果夏冬春自己那么笨,非管不住自个儿,那也不是咱们的问题。” “是。” 杏儿默默记下,安陵容再看着手里的刺绣,一时之间也没了继续做刺绣的兴致了,索性拉扯杏儿,说是出去走走。 因着是风雪之后,宫道上,又多了不少清扫积雪的宫女太监,安陵容想着,这样的雪景估摸着一两日就没了,便往御花园走去。 “这时节,杜鹃兴许开花了,咱们去瞧瞧这白雪中的一点殷红也好。” 安陵容想着,兴致也愈发高了起来,才到半路上,却见前头还有两人带着几个宫女,似乎也是折了花,正从御花园的方向过来。 “是欣常在与淳常在?” 杏儿一眼认出了她们。 安陵容闻言颔首,想着这都兜头撞见了,自然是要上去打个招呼的。 想着,安陵容还不曾来得及上前,远处就有一阵叮铃铃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叮铃声音,安陵容是熟悉的,正是凤鸾春恩车。 至于那歌声…… 安陵容唇角渐渐冷了下去。 那也是她熟悉的。 是余莺儿最喜欢唱的昆曲,便是凭借这个,余莺儿常与她争宠。 安陵容自是不屑的,不过凡俗之物,她连跟余莺儿拿在一起比较都觉得污了自己的身份。 余莺儿却总是上赶着,说什么“皇上册封我为妙音娘子,自然是觉得我的歌声胜过你的!”。 安陵容只觉得好笑,懒得与余莺儿在这件事上争执,索性一笑置之。 偏偏余莺儿以为安陵容怯懦,还想着蹬鼻子上脸。 这回,迎面要撞上了,安陵容琢磨着是不是该先行避让的时候,却见前头好像出现了一些状况。 似乎有宫女手里拿着的纸灯笼被风吹了起来,一下子纸灯笼被烧着了,朝着凤鸾春恩车那儿就飞了过去。 第24章 和余莺儿的正面冲突 @咴咴。 风中,马儿受惊一啼,高高的将前蹄扬了起来。 “吁!” 车夫一扬手里的马鞭,马儿倒是被安抚了下来。 “……” 安陵容也吓了一跳。 那马儿扬的蹄子就在她前头不远,站得那样高,若是不当心踢到人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回事!?” 凤鸾春恩车里的余莺儿也是被吓了一跳,撩了帘子,厉声质问着车夫。 车夫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前头的欣常在与淳常在互望一眼,脸色也是惨白的。 见无人回答,余莺儿视线落在欣常在与淳常在身上,打量了片刻,忽然柳眉一竖,就厉声呵斥道:“是你们惊着了我的?” “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将她们给我抓起来,送进慎刑司里头去!叫教习嬷嬷好好教教规矩!竟这样不知分寸!” “……” 话音一落,欣常在与淳常在都面露震惊之色。 先前那场景,瞧着是有些惊悚的,可余莺儿此刻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像是被吓着的了? 无非是仗着得宠,又知道欣常在早失了宠,淳常在年幼好欺负,这才想作威作福罢了。 不过。 余莺儿话说完,底下几个小太监却也不敢动,十分犹豫。 “还愣着做什么?” 余莺儿眼看着这些个人没反应,已是踢了那车夫一脚,斥责道:“这般没眼色,当心我回头告诉华妃娘娘!” 华妃! 一听这两个字,那些个还在犹豫的小太监顿时动了,一个个的朝着欣常在与淳常在就走了过去。 …… 区区一个答应,竟以下犯上,要将常在关进慎刑司里。 安陵容看着这场闹剧,只感觉啼笑皆非。 于欣常在和淳常在而言,也实在是无妄之灾。 “余答应。” 安陵容在这个时候走了上去。 她的出现,令那几个刚有了动作的小太监们就顿住了。 “是你?” 余莺儿听见声音看过来,瞧见是安陵容,眼里闪过一丝犀利,也有几分忌惮,到底没继续发作,问道:“怎么?” “先前风大。” 安陵容瞧一眼欣常在,缓缓说道:“我手里的纸灯笼被吹得飞了起来,似乎是朝着这边过来了。” “仿佛出了些事情,惊着余答应了,真是抱歉。” 欣常在一阵愕然,她看向安陵容,安陵容立即就对欣常在点了点头,后者犹豫一下,约莫是明白了安陵容的意思,不再言语了。 “原来是你?” 余莺儿丝毫不改骄横跋扈的模样,气急败坏指着安陵容就道:“皇上召了我去侍寝,你若吓坏了我,该当何罪!?” “吓坏了?” 安陵容目露疑惑,瞧了瞧欣常在,又问淳常在道:“余答应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被吓着了。” “是呀是呀!” 淳常在胆子大,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嘀咕道:“哪有人被吓着了,还能这样叉着腰骂人的呀……” 叉着腰骂人。 淳常在的话,险些将安陵容给逗得笑了,到底是嘴唇一抿,稳定住了心神。 安陵容继续道:“再者,就算是吓着了,回头我命人送些补品给你就是了,何至于此?皇上素来喜欢温婉的女子,想来余答应也不愿落得一个不好的名声吧?” 余莺儿一听,唇角闪过讥诮的笑意,反问道:“不好的名声?我若记得不错,安常在先前是与夏常在打了一架的吧?” 又提起这件事了。 安陵容心中默默叹息,想着这事儿还真是绕不过去了。 不过…… 她眼神幽深,笑容也愈发深邃了,看着余莺儿,喃喃道:“是呀,余答应,我是跟人打过架的呢。” “想起来那时候夏常在闹腾许久,还接连请了半个月的太医……唉,我也不曾下重手呀,她怎么就这般了呢?” 似是感慨,安陵容抬眸,威胁似的去看余莺儿。 余莺儿一下子后退了半步,眼里顿生警惕。 不! 她这样的花容月貌,要是和安陵容打架伤了容颜,皇上会不喜欢的。 “哼!” 余莺儿思量片刻,最后只很恨道:“我还要赶着去侍寝呢,可没工夫和你们几个在这儿闲话,走!” 她撂下这话,转身回了马车。 那驾车的小太监早已吓得满头大汗了,自是不敢掺和进主子们的事情里来,一听能走了,急匆匆扬了马鞭就出发。 马蹄声混杂着叮铃铃的响动声逐渐远去了。 “谢谢!” 欣常在感激地拉了拉安陵容的袖子,郑重道:“她那样嚣张,竟然还要把我和淳常在关进慎刑司里,实在是……” 说到此处,欣常在气得有些微微发抖! 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入宫还是得宠过一些日子的,现如今是不得宠了,却如何能被余莺儿这样的人欺辱至此!? “没关系。” 安陵容温和地看着欣常在。 她晓得,眼前这个女人,瞧着普普通通,却能在后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屹立不倒,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了。 多与她结交,并非坏事。 “是呀……” 淳常在面色也有些呆呆的发白,似乎还是有些怕的。 看着她们如此,安陵容远远望着那凤鸾春恩车的背影,叹息一声道:“她如此作为,确实是太过分了些。” “哼,无非是仗着有人撑腰,就不知天高地厚!” 欣常在骂了一句,又不甘心道:“也不知如此德行的人,皇上到底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什么? 安陵容失笑。 自然是因为,除夕夜的倚梅园,对皇帝来说意义非凡。 “欣姐姐。” 安陵容看着欣常在愤愤不平的模样,忽然心生一计,问道:“姐姐想不想让她倒霉?” 欣常在一愣,问道:“如何做?” 安陵容含笑,凑到欣常在耳朵边上低声耳语了几句,淳常在也听着,渐渐露出个笑容来。 当晚,东六宫的宫道上,就闹腾了起来。 先是余答应乘坐的凤鸾春恩车时受了惊吓,要将欣常在与淳常在关进慎刑司里,好在安常在及时出来解围。 余答应最终虽然放弃了要将二人关进慎刑司里的想法,可欣常在却还是被吓着了。 后来淳常在慌慌张张跑去太医院请太医,路上又不小心崴了脚,两人这一夜,弄得实在是凄惨不已。 就连帮忙解围的安常在,回了延禧宫里以后也有些犯了咳嗽。 也不晓得三人撞上余答应这一遭到底是惹了什么霉运,亦或是余答应真是凶悍至此,将三位常在都给弄成了这副样子! 第25章 华妃刁难 倒春寒后,延禧宫中的桃花也开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粉色的一小朵,瞧着也格外令人喜欢。 恰逢二月十五,安陵容与沈眉庄结伴给皇后请安,刚从景仁宫离开,身后就传来了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沈贵人、安常在。” 仿佛是颂芝的声音。 安陵容回眸,就见颂芝神色颇有几分倨傲,并不完全谨守宫女的规矩,缓缓道:“华妃娘娘有请二位小主。” 华妃。 一听这个名字,安陵容不由的攥紧了些许手里的帕子。 沈眉庄也是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安陵容,复而问道:“华妃娘娘可说了是什么事情吗?” “奴婢不知。” 颂芝软硬不吃,只道:“两位过去了,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安陵容偷偷去看沈眉庄,二人目光交汇,都颇有些无奈。 一听就知道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翊坤宫那头,安陵容与沈眉庄姗姗来迟,到了才发现,在场的还有欣常在、淳常在与余答应。 丽嫔与曹贵人也在一侧坐着,不过她俩素来与华妃交好,安陵容瞧着另外三人,自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说起来,那晚以后,安陵容与欣常在、淳常在在各自宫里“病”了好几日呢。 皇上听说此事颇有些恼火,让余答应一个个的上门去请罪,同时还发话,褫夺了“妙音娘子”的封号。 虽仍旧是答应,这少了个封号,实在是大不如前。 这事儿上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也省了叫欣常在进慎刑司受一番苦楚这样的波折。 安陵容还记得,余莺儿来延禧宫给她道歉那日,那一副不太恭敬,却又恨不得将她给吃了的模样。 “安常在,那日是我不好,言语多有冲撞,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余莺儿懒散地行了一礼。 安陵容正喝茶呢。 唔,说是病了,其实她那时候气色极好,故而余莺儿进屋瞧见她这么怡然自得的模样,脸色是更加难看的了。 “余答应这是来道歉的?” 安陵容只是稍稍抬了抬眉毛,看着余莺儿。 余莺儿冷着脸,像是忍着极大的火气,点了点头,道:“是。” “妹妹的规矩实在是不好。” 她笑着看一眼杏儿,说道:“欣姐姐也就罢了,脾气一贯很好,或许不在意。淳常在年幼,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我么……妹妹莫不是忘了?那日在宫道上,妹妹是为何打算离开的?” 余莺儿一怔。 安陵容说,她可是一进宫就和人打了架的,夏常在卧病半月有余,成日闹腾着请太医呢。 “你……” 余莺儿身子微微发颤,似乎是气得,又或许是怕的。 她记得华妃与她说,安陵容不过是一只纸老虎,这话说出来也就她会怕,是吓唬人的。 可余莺儿不敢赌。 她,她竟连一只纸老虎都对付不过么? 余莺儿气得几乎要疯掉,却仍是只能红着眼睛,照着宫里的规矩礼仪,好好的给安陵容赔礼道歉。 安陵容挥挥手让余莺儿走了,态度随意散漫,明显未曾将余莺儿放在眼里。 余莺儿气冲冲的,拂袖离去。 看着余莺儿如此,安陵容忍不住在心头叹气。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懂得自尊与自爱,安陵容自己出身不高,自然不会以出身论英雄。 可余莺儿出身且不说,得宠手段本就不光明,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很难让人有好感。 这会儿…… 华妃宫里浓烈的欢宜香充斥着安陵容的鼻间,她忍不住蹙眉,抬眸去看那个端然坐在上首的女子。 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见过华妃娘娘,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安陵容随着沈眉庄一块儿对华妃行礼,后者不过神色淡淡,只慢条斯理抬眸扫一眼她们二人,随即冷笑一声,问道:“你们何故来得这样迟?” “人都到了,可就只差你们了!” 来迟!? 分明是颂芝一叫,她们就跟着过来了,这也能迟? 安陵容晓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与沈眉庄互望一眼,只能自认倒霉。 “嫔妾刚刚病愈,许是身子尚未好全,故而走得慢了一些。” 安陵容主动回答,将过错都拦在自个儿头上,她想,沈眉庄那儿恐怕也没什么像样的理由。 “哼。” 华妃嗤笑,似是看不上安陵容,嘲讽道:“安常在的身子果真是娇贵得很。也不晓得这个样子,能不能好好侍奉皇上。” “不如本宫回头就去告诉敬事房,叫这个月都撤了安常在的绿头牌,叫安常在好好在延禧宫里养身子,省得又出差错。” ! 又撤她绿头牌。 果然。 这华妃记恨一个人,最盼着的便是那人失宠,撤绿头牌,便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了。 “华妃娘娘。” 沈眉庄到底看不下去了,反驳道:“陵容会病,那也是因为余答应。怎的到了娘娘这儿,错不当罚?” “反倒是陵容她本就被牵连,还要撤绿头牌?” 沈眉庄一开口,心直口快的欣常在也忍不住道:“是呀,华妃娘娘。皇上虽说褫夺了余答应‘妙音娘子’的封号,又叫她一个个的上门道歉。” “可那日余答应来嫔妾宫里道歉的时候,那规矩礼仪实在是看不下去!” “依嫔妾看,余答应也该好好学学规矩才是。” 欣常在愤愤不平说完,又去看华妃,但见华妃一副不怎么放在心上,又有些拿眼神警告欣常在的模样,欣常在扁了扁嘴,不说了。 余答应摆明了是华妃的人。 安陵容看着今日在场几人,想着恐怕就是余答应在华妃面前告了状,今个儿就是一场鸿门宴! 至于沈眉庄…… 她是去岁新进宫的妃嫔里最得宠的,出身又高,端庄知书达理,皇上那儿似乎已经有了几分想要让沈眉庄学习六宫事宜的意思了。 到时沈眉庄学成,便会分了华妃手里的权柄! 华妃对沈眉庄,自然也是恨的。 “欣常在这是在指导本宫,管理后宫之道?” 华妃冷冷扫欣常在一眼,语气变得严厉,又道:“本宫还没来得及说你和淳常在呢,你自己倒是急不可待了!”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本宫已经查明了,就是欣常在你身边宫女的灯笼烧着了,这才惊动了马儿,险些伤着余答应。” “你倒好,偏偏让安常在帮你顶罪!事后三人还一块儿装病,这样欺上瞒下,岂非没将本宫放在眼里么!?” 第26章 随一回心 _B华妃一发作,欣常在与淳常在都吓得跪了下来。 “娘娘……” 欣常在性子直,也不大懂那些弯弯绕绕,眼看着事情已经被华妃知晓,便不知该怎么办了。 安陵容心里也咯噔一下。 余莺儿好对付,华妃却不是能随便糊弄的。 “华妃娘娘。” 安陵容也跟着跪了下来,解释道:“那日余答应受了惊吓,有些不大理智。嫔妾远远瞧着,也是怕出什么事情,这才过去揽了罪责。” “试问当时若让余答应任性下去,真把欣常在与淳常在关进了慎刑司里头,恐怕后来的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娘娘抬举余答应,也该好好约束她,莫要让她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连累了娘娘才是。” “这宫里,咱们晓得娘娘品行高洁,自然不会做出指使人去欺负欣常在与淳常在的事儿。但万一,有人故意借此生事,想要坏娘娘名声呢?” 这话,安陵容自然是“真心诚意”的。 这也是她最后能做的,为自己争取的,今日在华妃这儿,能少受一些罪的最后法子了。 她最后这话,乍然听着像是在阴阳怪气华妃,实际上华妃自己知道,那所谓的有人故意借此生事,指的是皇后! 那只笑面虎,最喜欢暗中给她使绊子! 一旁,华妃默不作声。 丽嫔听了半晌,只想着今个儿华妃是要立威的,怎么被这个小小常在三言两语绕进去了,当即有心要为华妃说话。 “瞧你这话说的。娘娘抬举余答应是不假,可余答应做的事情和娘娘又有什么关系?你莫要混淆视听!” “要说污蔑华妃娘娘名声的,安常在,这个人莫不是就是你自己吧?” 丽嫔说完,转头就去看曹贵人,仿佛想要得到曹贵人的认同。 但,曹贵人没说话,反倒是悄悄对着丽嫔摇了摇头。 丽嫔愣了愣,到底是忍住了。 安陵容还跪着。 她跪得笔直,认真地看着华妃。 良久,华妃才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安陵容,冷冷道:“实在是本宫小瞧了你。也罢,余氏的事儿,本宫自己心里有数。” “可你们几个……” 华妃面色不善,瞧着地下跪着的四人。 “嫔妾等谨遵华妃娘娘教导,不敢胡乱惹出事端。” 四人异口同声回答,华妃这才作罢,让她们都散了。 呼。 一出翊坤宫,安陵容瞧着头顶漂浮的白云,才感觉松了口气。 翊坤宫里头呀,她觉得,哪怕是盛夏晴天,也是阴沉压抑的,那地方,是真的一次都不想再去! “安常在,此番真是谢谢你了。” 欣常在也有些劫后余生的模样,与淳常在一块儿跟安陵容道谢,直说了好久,她们二人这才结伴离去。 “陵容。” 沈眉庄也是心有余悸的模样,拉着安陵容一面回咸福宫,一面就忍不住问道:“你那些话,固然有道理。” “可我瞧着,华妃也不是个能轻易饶人的。你说有人故意借此生事,是吓唬她,还是确有其事?” 沈眉庄显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安陵容闻言莞尔,拉着沈眉庄直到回了存菊堂里头,见着四周都是自己人了,这才道:“自然是确有其事。” 她想,怀疑的种子,还是先种下为妙。 皇后这人,可得早早提防着才好! “姐姐莫要忘了,华妃固然势大,协理六宫,可这权柄原本是谁的?那位看似温和大度,可六宫之权,算得上身为一个皇后的颜面了。” “这样大权旁落,若换成沈姐姐你,真的能甘心?” 沈眉庄恍然。 也是。 若非皇后真是“佛爷”一般的性子,自是容不下华妃的,更何况……沈眉庄大抵也知道,眼下这位皇后,脾性上是不如从前的纯元皇后的。 “你这么说,也有理。” 沈眉庄这才认真地点了点头,拉着安陵容的手,无比认真地说道:“这么说来,我也不该太忽视了她去。” “嗯。” 安陵容颔首,刚想说什么,忽而记起从前自己还在皇后身边帮衬着筹谋划策,想要对付沈眉庄的那些日子来。 那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沈眉庄滑不溜秋以外,更重要的还是太后护着沈眉庄,她们拿沈眉庄是毫无办法的。 “说起来,这宫里尊贵的女人,除了皇后,还有太后呢。她老人家虽不理事事,到底担着太后的名分,皇上与皇后,也是格外尊敬她的。” “沈姐姐若能得太后几分怜惜,在这宫里便也算是多了一分依靠了。” 沈眉庄听完,十分动容,当即就拉着安陵容的手道:“你说的不错。太后避世,宫里人也不常去看她。” “身为宫嫔,还是该去太后跟前尽孝的。陵容,回头我便与你一块儿去吧!” 听见沈眉庄这话,安陵容唇角的笑容有微微的收敛,她下意识抽回了沈眉庄拉住的她的手,低了低头。 “太后,恐怕是不会喜欢我的。” 安陵容睫毛微动,她想起从前太后常常夸赞沈眉庄的话。 “眉儿出身高贵,端庄大方,皇上就应该多亲近这样的人。而不是和那等子出身低微又狐媚子的安陵容厮混!” 这话说得可谓是十分严厉了,安陵容事后听见,自然不敢对太后的话发表什么异议。 更何况…… 安陵容知道的,那时候的自己,太后如此评价,也没什么错。 她只能一笑置之,却不代表这话不伤人。 她总感觉,太后应该是不喜欢她这样的人的。 “陵容。” 沈眉庄再次握紧了安陵容的手,神色无比认真,说道:“旁人觉得你不好,那是不了解你。” “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人好,她也是知道的。太后么……都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再者,陵容,我也瞧出来了。其实你许多地方都很出色,不过是不自信罢了。我想,只要你愿意,你会是人群里十分鲜艳的一朵娇花的。” 她很出色,是一朵娇花? 安陵容诧异于沈眉庄对自己的评价。 “沈姐姐,我……” 她还想说什么,然而温柔的沈眉庄已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好啦,我都懂的。” “往后你若有什么想法,拿不定主意的,或是别的什么事儿,都可以与我说,别自己一个人闷着去想。” “分明花骨朵儿一样的人,怎么总是想得那样深呢?这世上,要说复杂也复杂,你可若愿意往简单了去想,也有简单的活法,只看你自己怎么选罢了。” “我是个懒人,不喜欢让自己那样累,总要随一回心才是。陵容,你听我的,也该学我这般。” …… 随一回心。 安陵容茫然一瞬,好似明白了。 “谢谢你,沈姐姐。” 她的语气十分诚挚,仿若苦海中飘行的一叶扁舟,终于找到了那明亮的岸边。 第27章 侍奉太后 两日后,将将清晨。 安陵容才梳洗整齐,咸福宫那边采月就过来了,说是沈眉庄邀她待会儿一同去慈宁宫里给太后请安。 “今日就去?” 安陵容还有些忐忑,就见采月颔首,回答道:“是。小主起来便做藕粉桂花糖糕去了,说是太后年纪大了,也不喜太甜的东西,这点心清爽,或许会喜欢。” “小主也准备一下吧,待会儿敬嫔娘娘也会同去呢。” 一听敬嫔也在,安陵容稍稍松了口气。 敬嫔为人稳重,太后素来也是喜欢的,只盼着有敬嫔和沈眉庄在场,太后能少给她几个白眼就是了。 早膳后,安陵容便带着杏儿出了延禧宫,绕过长长的宫道,路过御花园外时,安陵容正好瞧见墙头的一朵白色杏花。 小巧的花儿随风摇曳,安陵容远远看着,唇角微扬。 都到了杏花开放的时节了呢,她仿佛都能闻到那股子香味了,哪怕在这百花盛放的御花园里,清淡高洁的杏花,自是有着别的花朵夺不去的光华。 “小主喜欢杏花?” 杏儿留意到安陵容的眼神,忍不住有些疑惑。 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小主才给她改名叫杏儿的吧? “不是。” 安陵容回过头来,点缀着夹竹桃的衣裙摇曳,她微笑回答道:“我喜欢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杏儿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太懂,不过眼看着自家小主已经朝着前头去了,杏儿也赶忙跟上。 咸福宫那头,敬嫔与沈眉庄已经收拾妥当,二人见安陵容来了,互相招呼,就一起往慈宁宫去。 路上,敬嫔语气不疾不徐,缓缓说着些太后的喜好。 “她老人家不爱热闹,常在慈宁宫的小佛堂里礼佛,偶尔也会抄些经书,饮食也多以素食为主,偶尔会用些药膳……” 安陵容与沈眉庄在旁听得十分认真,不过片刻,慈宁宫就已经到了,竹息姑姑似乎早知道安陵容她们会过来,也到了廊下相迎。 “敬嫔娘娘,沈小主,安小主。” 屋内,香炉中正散发出袅袅青烟,味道是淡雅的檀香,闻着令人心头安宁。 “臣妾见过太后,太后福寿安康。” 三人一齐行礼,斜靠在贵妃榻上的太后缓缓抬眸,语气还算客气,道:“难得你们三个过来,都起来吧。” “是。” 三人应了是,不过寒暄几句后,沈眉庄忽然将手里提着的食盒往安陵容的手中一塞,笑着道:“臣妾做了点心,请太后尝尝。” “……” 安陵容本来一直低着头,这会儿被沈眉庄悄悄一戳,实在是吓了一跳,眼看着太后的视线已经挪到她的身上来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太后。” 安陵容的礼数自然周全,也晓得如何伺候这位老太太,一路小心翼翼,直到太后将一整块藕粉桂花糖糕给吃完。 “不错。” 太后难得的露出些笑容来,仿佛很是喜欢这糕点,又看向安陵容,问道:“是你做的?” “不是。” 安陵容忙摇头,解释道:“是沈姐姐做的,臣妾没有这样好的手艺。” “嗯。” 太后满意看一眼沈眉庄,沈眉庄含笑,落落大方道:“是臣妾做的。不过安妹妹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今个儿她过来,也是给太后您带了礼物的。” “就是她胆子小,不太好意思拿出来。要我说,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只要是一番心意的,总也不拘束是送个什么物件的,是不是?” 沈眉庄大家出身,这话说得漂亮,让太后体谅安陵容几分之外,也对安陵容带来的东西有了些兴趣。 “……” 安陵容默了默。 她有点想笑自己是个傻子。 前两日在沈眉庄处,她才给自己的信心去了哪儿? 怎的一到太后跟前,又想起从前那些受人白眼的日子了,直把自己摆得跟泥巴地里的尘埃似的,愈发让人瞧不起了。 “太后,是臣妾不好。” 她有些赧然,便从杏儿手里接过早已准备好的锦盒,递给了竹息姑姑。 “臣妾做了几个香囊。眼下春日里,天气回暖,蚊虫也渐渐多了,黄色那个里头放了艾叶、紫苏和丁香……” 她徐徐说了起来。 配置香囊、做香料本是她擅长的事情,这回她做了驱蚊的、提神的,还有助眠的,都是精心调配的比例,效果好不说,味道也好闻。 太后起初不过神色淡淡,竹息打开匣子后一股脑的清甜却不腻烦的香味传出,太后也有了兴趣,随手拿了一个来闻。 “是不错。” 太后颔首,脸上刚有几分笑意,很快又湮灭了下去,她转头看向安陵容,目光显得深邃且带着探究问道:“只是,你怎的懂得这些?” 这话,就有几分打量的意思了。 安陵容努力平静着内心,也学着沈眉庄的模样,落落大方道:“臣妾父亲从前做过些香料生意,后来才当了官儿。” “故而臣妾懂得一些,加之家中有些香料方面的藏书,臣妾看过,这才懂做香囊的。” 她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诚恳道:“臣妾微末手艺实在是不入流,让太后笑话了。” 她很真诚。 太后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也摇摇头笑了。 这是敬嫔和沈贵人领来的孩子,或许心性不会太差,不像…… 罢了。 她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故这样去想一个孩子的心思。 “这几个香囊,哀家瞧着也不错。竹息,你将那个安神的拿去挂在床头吧,哀家夜里或许也能睡得好些!” 竹息一边应了是,一边打趣恭维道:“太后娘娘跟前有这么多孝顺的人儿伺候着,如何能不安睡呢?” 言谈之间,几人有说笑起来。 安陵容终究是松了口气,再与大家伙儿交谈时,也不显得怯怯的了。 转眼,临近晌午。 安陵容与敬嫔、沈眉庄几人离去,相约这几日若是有空,便多来太后这儿侍奉她老人家,这才散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五日。 在某个夜里,一场雨后,慈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后有些受了风寒,正召人过去侍疾呢。 “风寒?” 安陵容惊了一跳,昨个儿夜里那雨来势汹汹,迷迷糊糊之际她醒了过来,仿佛是窗户被风吹开了,直打得啪嗒啪嗒作响,叫人不安。 杏儿匆匆忙忙起来关好了窗户,还落了半身的水呢,不曾想太后竟是因此受了风寒。 “听说皇上一下朝就急忙过去了,这会儿恐怕皇后娘娘、华妃娘娘也都到了。小主收拾一下,也快些去吧。” 杏儿催促着,急忙去取了油纸伞来,要和安陵容一同出门。 第28章 雨中煎药 瘩慈宁宫那头,安陵容到的时候,已是一团乱糟糟的了。 宫人们在廊下跪了一片,屋檐的雨水成珠串似的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也浑然不觉似的。 “那些是守夜的宫人。” 沈眉庄住得离慈宁宫近些,早早就到了,此刻见安陵容来了,也迎了上来,说道:“太后夜里受凉,现下有些发热。” “华妃刚刚一来,就发落了他们,让跪着呢,也是怪可怜的。偏偏在廊下,那些雨汇聚在一起,都落在他们身上了。” 沈眉庄十分怜悯这些宫人。 他们固然有错,可这初春,乍暖还寒时候,这样淋雨,恐怕也会大病一场。 而到那时,这些宫人就不一定能够得到太医的诊治了。 “是啊。” 安陵容瞧着他们,只感觉这身如浮萍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可怜兮兮的。 “沈姐姐,里头怎么样了?” 安陵容问着,与沈眉庄就一起进了内殿。 内殿里倒是有条不紊。 帝后二人正守在太后的床榻之前悉心喂太后喝药呢,太后嫌那药苦,华妃又适时递了蜜饯上来给太后。 “这是臣妾宫里的甜枣,外头裹了蜂蜜。还有腌制的杏脯,酸酸的,也是极为开胃的。” 华妃难得的露出温和来,拿着果脯上去时,顺道挤了挤手里拿着药碗的皇后,眉眼间带着挑衅。 太后喝不下药,要是先吃了她的果脯…… “……” “甜枣太甜腻了。” 太后却是一副恹恹模样,瞧了瞧那一匣子的东西,说道:“吃了愈发觉得药太苦喝不下去了。” “还有那酸杏子,哀家东西都没吃一口,这样酸涩的东西下了肚子愈发没胃口了,都拿下去吧。” 这话一出,华妃尬在当场,她手里还去捻果脯呢,一下子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面子极了。 安陵容躲在后头。 她远远的想笑,到底忍住了。 真是难得看华妃出一次糗,还挺过瘾的。 “世兰,这儿有朕与皇后就行了。你们轮流侍疾,待会儿你再过来吧。” “是。” 皇上一开口,给了华妃台阶,华妃松了口气,不甘心地拿着手里的东西就准备着要离开。 她一回头,正好就瞧见了外头候着的沈眉庄与安陵容。 华妃心情不好,看见讨厌的人难免恶言相向,冷冷道:“皇上都发话了,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伺候着。” “怎么还跟木头似的在这儿杵着?都走吧!” 她愤愤不平,既然她都不能留在这儿,别的妃嫔自然更没资格。 安陵容与沈眉庄面面相觑。 她们来,说到底也晓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轮不上侍疾,可说到底,来一趟无论能否侍疾,该来还得来,不然就是送把柄了。 眼下华妃发话,安陵容自知不该在这时去触霉头,刚想走,却听屏风后头,太后床榻那边隐约有声音传来。 太后像是听见了外头华妃的话,知道沈眉庄来了,病中想起这一口清爽的小点心,不免问道:“眉儿来了?可有带藕粉桂花糖糕来?” “这会儿心口闷闷的,倒是惦记起这清甜的东西来了,垫垫肚子,也能喝几口药下去,唉。” “带了!” 沈眉庄回答着,便过来拉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被攥着正要进去,华妃却阻拦道:“太后叫了她,你过去做什么?也不晓得是不是这几日慈宁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给招来了晦气,这才闹得太后病了的。” 这几日,安陵容时常与沈眉庄、敬嫔一道来慈宁宫。 华妃向来消息灵通,显然是知道了,心中难免记恨她们三个竟然结伴来讨太后的欢心。 “……” 安陵容无声叹息,见沈眉庄正用不安的眼神看着她,生怕沈眉庄因为自己和华妃起了冲突,忙就道:“姐姐去吧,我在外头等着就是。” “好。” 沈眉庄看一眼安陵容,也不好耽搁,便提着食盒往内堂去了。 外头,华妃一出来,先前还在闲谈着的嫔妃们一个个的都略微坐正了一些,神色间也有几分小心来。 华妃心情不好,冷哼一声,视线扫过众人,就道:“太后病着,跟前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你们就先回去吧。” “回头需要谁侍疾,太后自会召唤。” “是。”丽嫔等人闻言,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安陵容站在角落,与敬嫔离得稍微近一些,此刻听了华妃的话,互望一眼,也打算先走再说。 安陵容想,她一个小小常在,自然抢不过上赶着表孝心的娘娘们,不如还是做着她该做的事情好。 但…… 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她不过才动身,华妃已经缓缓走到了她和敬嫔跟前来了。 “听说这些日子,你们来慈宁宫来得很勤?” 华妃语气慢条斯理,安陵容从中听出了几分寻衅的意思来。 “是。” 敬嫔站在安陵容前头,于是率先回答道:“身为宫嫔,理应伺候太后。” “理应伺候太后?” 华妃嗤笑,不屑道:“本宫瞧你们是上赶着谄媚太后来了!恐怕也是因为你们居心不正,这才害得太后病了!” “华妃娘娘,嫔妾也是一片孝心……” 敬嫔不甘心,还要据理力争,华妃索性道:“一片孝心是不是?正好,外头那么多人跪着,本宫也怕慈宁宫人手不够,不能好好侍奉太后养病。” “你们两个既然想要尽孝,就出去给太后煎药吧!” 言罢,华妃就让颂芝过来,要打发她们两个出去。 安陵容深感无奈,见敬嫔脸色不好,又看华妃张扬跋扈的模样,心知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索性去拉了拉敬嫔。 “敬嫔娘娘,去吧。” 她露出个微笑来,宽慰道:“难得华妃娘娘给咱们机会尽孝,总也不好辜负了她,是不是?” 敬嫔说不出话来,只得与安陵容一道出去了。 屋外,廊下已有内监支了火炉,上头正烧着一壶热水呢,边上摆着两个小板凳,显然是为了安陵容与敬嫔准备的。 颂芝也不晓得从哪儿寻来了两把蒲扇,笑吟吟地递给了安陵容与敬嫔。 “这是烧给太后娘娘煎药的热水,敬嫔娘娘与安小主可得好好用心扇着这火,让水一直热着呢。” 丢下这话,颂芝理了理鬓角,转身而去。 安陵容拿着蒲扇,轻轻叹息。 得。 也不说什么时候要这热水,看这样子,是故意磋磨她俩了。 外头雨还在下,偶尔风裹挟着水吹到屋檐底下来,不过片刻功夫,安陵容的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了。 第29章 皇上的怜悯 春雨簌簌。 好似有着无限的柔情似的,淅淅沥沥的,怎么也不肯停歇。 安陵容半个身子已经湿透,她尽量往屋檐内侧躲着,奈何老天爷实在是不懂得怜惜,风带着雨直往她身上吹。 有些冷。 安陵容缩了缩身子,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可惜这屋檐底下空落落的,实在是连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唯有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原是搁在角落里没人用的,也被她和敬嫔拿来当做暂时能遮风挡雨的物件了,实在是可怜巴巴。 “安妹妹,过来些吧。” 敬嫔叹了口气,无奈地对她招了招手,柔声道:“也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华妃她……唉!” 敬嫔半个身子也湿了。 安陵容看着她眼神里的温柔,只觉得此刻自己身上仿佛也不那么冷了,便摇头道:“没关系。” “她看不惯咱们,怎么都是有理由的,算不上谁连累了谁,不过……” 安陵容正说这话,正殿那头门却开了。 皇上从里头出来,脚步匆匆,看着神色似乎有些急切,他连伞都忘了带,后头的苏培盛急急追上,想要拿伞都顾不上。 “皇上……” 苏培盛脚步颠颠,皇上却懒得等他。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安陵容心头一跳,霎时间明白了什么,匆忙拿起边上放着遮雨的油纸伞,朝着皇上就直冲了过去。 “皇上。” 她去得急,身上湿漉漉的全都是雨水,也顾不得了,反正半个身子都湿透,现在再湿一些也是一样。 安陵容忽然出现,皇上和苏培盛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歹人呢。 待看清楚眼前之人瘦小娇弱,又被雨淋的惨兮兮的以后,皇上脸上的着急也收敛了些许,问道:“怎么了?” “皇上把伞拿上吧。” 安陵容将伞撑好,递给苏培盛,柔声道:“左右臣妾和敬嫔娘娘在那儿烧水,也是用不上这个的。” “皇上仔细龙体,可千万别淋着了。” 说完,安陵容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在风中瑟瑟发抖,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胳膊。 雨水淋在头上,弄湿了头发,鬓角的发垂落下来,贴在脸颊上。 皇上没走。 他站在原地,看了看安陵容递给他有些破旧的伞,皱了皱眉。 他想,安陵容应该不是故意给他破烂伞的,或许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她能拿出来唯一能够遮风挡雨的东西了,她却给了自己。 皇上默默叹息,对于眼前这个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娇花,多了几分怜惜。 静默的片刻工夫里,安陵容看着明黄色的龙纹靴子一直在自己的面前,知道她赌对了。 “你和敬嫔为何在廊下烧水?” 听见这个问题,安陵容立时嗫嚅起来,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太后寝殿的方向看了过去。 华妃不在。 但,她不能马上回答,得犹豫着。 “嗯?” 皇上再次发问。 安陵容自然不敢让皇上等得没了耐心,咬了咬唇,这才道:“华妃娘娘说,慈宁宫里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大片在屋檐底下。” “她怕伺候太后娘娘的人不够,又记起臣妾与敬嫔娘娘前些日子时常来侍奉太后,是有孝心的,就……” 说到这儿,安陵容显得愈发惶恐了,忙抬头看着皇上,解释道:“华妃娘娘说得也没错,臣妾……” “……”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怒容。 他有些恼火地看向身侧的苏培盛,问道:“华妃还在里头?” “是。” 苏培盛低眉顺眼,也不敢多说。 “让她先回自己的翊坤宫去!太后身边有皇后和沈贵人,人也够了,非要凑上去做什么!?” “是。” 苏培盛瑟缩着回头,想要去传达旨意,刚挪了身子,又想起什么来,看向皇上,问道:“那皇上您……” 皇上不说话。 安陵容察言观色,想着估摸着时辰,皇上这会儿莫不是和甄嬛有约,要去御花园找甄嬛? “皇上若有事,便去忙吧。这儿人手若是不够,臣妾也能帮帮忙的。” 她在风中颤抖着,勉强维持着笑容。 “你方才没地方躲雨,就用这油纸伞遮蔽的?”皇上忍不住发问。 安陵容颔首,哑着嗓子回答道:“是。皇上,这伞边缘是破了些,可您是不是没带伞?有总好过没有……” 皇上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 他出门自是不必自己带伞的,这个小丫头,真真是…… “朕知道了。”他不忍拂了安陵容的好意,便转头对着小夏子,吩咐道:“去准备些炭火和衣裳,让敬嫔和安常在取暖换身衣裳。” 皇上的手,搭在了安陵容的肩膀上。 宽大而又厚实的手掌颇有些重量感,就是此刻安陵容身上又冷又湿,隔着这被雨浸得湿重的衣裳,已是无法感受到来自于这只手上的温度了。 “快些回宫里去吧。下着雨,就不要外出了,喝一碗浓浓的姜汤,先歇着。” 皇上语气柔和,待得安陵容点头,他也放心的离去了。 临走前,他又似想起什么,在苏培盛跟了上来,而后头还跟着脸色难看的华妃时,皇上吩咐道:“这样的雨天,叫那些人也不必跪着了。” “到底不是有心的,省得病了更没法子伺候太后。” 这话一出,那些人如蒙大赦,早有小宫女熬不住了,只听见不必跪以后,人都直接倒在了雨里。 皇上走了。 华妃跟在后头,不甘心的也离开了,安陵容回到游廊之下,感觉到了身后有恶狠狠的目光看她。 她没回头。 不必去看,也晓得自然是华妃更记恨她了。 倒是那些跪在廊下的宫人们,见他们互相搀扶着要离开,安陵容十分不忍,就问敬嫔道:“娘娘可否让她们待会儿也去取暖,再喝一碗姜汤?” 敬嫔一向待人宽厚,自然不会拒绝,颔首后,她们两个也互相搀扶着到了慈宁宫的偏殿里取暖更衣了。 这一场雨,淋了不少人。 太后的风寒不过两三日后就逐渐好了,安陵容则是缠绵病榻了七八日,眼瞅着都快三月里了,才慢慢好。 沈眉庄倒是常来看她,每回都会带好些吃食点心补品什么的。 自然,除了她,苏培盛也来过两回,带了些皇上的赏赐,安陵容忍不住问起皇上的去向。 要知道,夏常在有孕在身,皇上虽不喜夏常在,隔三差五还是会来的,这几日倒瞧不见了。 安陵容不知道,她记忆里的那个“好消息”要什么时候才能传出来。 “皇上这几日……忙得很。” 苏培盛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安陵容心里也有数了。 就是沈眉庄,连番奔波,憔悴了不少。 安陵容看着沈眉庄眼下的乌青,问道:“沈姐姐实在辛苦,不必天天过来的。对了,敬嫔娘娘可好些了?” 她和敬嫔都病了。 这几日,沈眉庄照顾完太后,一回宫就要去看敬嫔,敬嫔那儿忙活完,紧跟着又来延禧宫看安陵容,实在是忙碌。 “她好多了,还惦记着你呢,就是还有些喷嚏鼻塞的,也不好出门,让我告诉你她很好,你不必担心。” 沈眉庄说完,自个儿也打了个喷嚏,拿手帕稍稍擦拭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瞧我,可别再传染给了你。” “哪里哪里,沈姐姐可别是被我传染的……” 二人说着,倒也都笑了起来。 第30章 斗嘴 三月初。 安陵容身子好容易大好了,恰逢初一这日给皇后请安,夏常在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我有孕时,皇后娘娘时常叫福答应来送东西,现在我胎像稳固,自然要好好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夏冬春得意洋洋,挑着眉眼,看着一道出门的安陵容。 “……” 安陵容默了默,忍不住打量夏冬春几眼。 她体型丰腴,三个月就已经能看得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还真是胖了不少,看来福答应送的,都是好东西呢。 “是该好好给皇后娘娘请安。”安陵容温柔笑着,算是应承了夏冬春的话,便也不再搭理她,先行一步了。 景仁宫里。 夏冬春一到,瞧见前头扎堆说话的几位宫嫔,忍不住就唉哟一声道:“欣常在,可别挡着路了。” “我身子重,想先坐下歇一歇呢。” 夏冬春声音本就娇滴滴的,又故意捏着嗓子说的这么一通,直让人觉得身上腻腻的十分恶心。 安陵容回眸,果然就见夏冬春扶着腰,搀着莹儿坐到了原本属于欣常在的位置上去。 欣常在因着资历,原先是诸位常在里头辈分最高的,现在夏冬春一来,仗着有身孕就直接抢了位置。 欣常在气得眼皮一翻,倒也没和夏冬春争,坐在次座后,不屑道:“夏常在可得当心一些了。” “肚子里揣着个金蛋蛋呢,怎的不好好听太医的嘱咐在自己宫里歇息,非要跑出来呢?可别磕着碰着了才是!” 夏冬春听见欣常在阴阳她,愈发来了性子,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肚子,就道:“温太医说了,我胎像稳固了不少。” “现在天气回暖,自然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莹儿,我的迎枕呢?快拿来,我要垫一垫。” 夏冬春说完,刚一抬手,安陵容忽然发现,坐在自己身侧的余莺儿身子一动,看向了夏冬春。 咦? 安陵容好像发现了什么。 莹儿,余莺儿? “余答应或许不知。” 安陵容笑吟吟地看向这个心高气傲的小答应,解释道:“莹儿,正是夏常在的陪嫁丫头呢。” “说来夏常在与余答应还是有些缘分的,连名字都……” 安陵容话语戛然而止。 余莺儿一被挑拨就有些生气了,怒目瞪一眼安陵容,又去看莹儿,问道:“你叫莹儿!?” “是。” 莹儿满脸莫名其妙,大概是随了夏冬春的性子,想着自家小主是常在,又有孕在身,故而也没怎么将余莺儿放在眼里。 “夏常在!” 余莺儿一得到肯定的回答,便不满道:“向来宫女太监们的名字若与主子有些冲撞,是要改名字的!” “改名字?” 同样心高气傲的夏冬春也不服了起来,反唇相讥,问道:“莹儿是我贴身宫女,我早已叫得习惯了,何故要因为你改名字?” “你不过一个区区答应,也敢插手本常在的事情么?” 咳。 安陵容掩唇,实在是有些想笑。 快争得更厉害些吧! 狗咬狗,她真的很喜欢看! “你!” 余莺儿气得够呛,忍不住起身就对着夏冬春骂道:“我也是皇上正经册封的小主,你凭什么这么看不起我!?” “就凭你宫女出身呗。” 夏冬春实在是“心直口快”,直言不讳道:“我乃包衣左领家的千金。你这样的‘小主’,放在我府里,那也只有当个下等丫鬟,我自然是看不上的。” “哈哈哈……” 殿内哄堂大笑起来。 余莺儿得宠,已有一阵子了,她为人嚣张跋扈,连同样得宠,且家世、位分远远高于她的沈眉庄都不放在眼里。 在场的,实在没人真心喜欢余莺儿的,夏常在的话,大快人心,安陵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越是肆意,余莺儿脸上的表情越是挂不住。 她素来最恨别人瞧不起她,更讨厌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 “夏冬春!” 余莺儿不忍了,完全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道:“你不过是肚子里揣了一坨肉,真以为自己了不起?” “是呀。” 夏冬春毫不生气,仍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腹,笑吟吟道:“肚子里有货,就是了不起。不然,怎么你没有,偏偏我有呢?” 这下子没人笑了。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盼着有个孩子呢? 偏偏她们没有,叫夏冬春怀上了。 安陵容唇角的笑容也有一丝的收敛,她想起了那个夜晚,自己浑身被血染得湿漉漉的夜晚。 “华妃娘娘到。” 华妃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她漂亮的眸子扫过夏冬春的脸颊,就在夏冬春脸上的笑容僵凝的一刹那,华妃说道:“夏常在有孕在身,着实是要比旁人金贵一些。” “颂芝,还愣着做什么?夏常在不是要迎枕么?去,将本宫的那个拿给夏常在用好了。” “是。”颂芝娇娇应了,拿着迎枕走到夏冬春的身后,笑着帮忙垫在了夏冬春的后腰上,说道:“夏常在可枕好了。” “这是咱们娘娘的一番心意呢,可千万别辜负了呀……” “……” 夏冬春有些惧怕华妃,眼皮子眨了又眨,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讪讪道:“是,多谢娘娘一番好意了。” 华妃不再言语,端然坐了下来。 安陵容忍不住多看了那迎枕两眼。 她鼻子动了动,忽的就是心头一跳。 那迎枕带着香味,自然是欢宜香,夏冬春胎像本就不稳,现在枕着这玩意儿,真是…… 她默不作声,悄悄去看随后而来的皇后,皇后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在途径夏冬春身上时,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个迎枕。 皇后笑容愈发幽深,又仿佛没看见似的,便缓缓说起事情来。 转眼快到晌午。 皇后有些疲乏了,便让嫔妃们散了,安陵容约了沈眉庄一道去咸福宫里看绣花样子,索性就留在咸福宫中用午膳。 席间,沈眉庄提及华妃,忍不住就道:“瞧夏冬春那跋扈样子,见了华妃那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后宫里,华妃果然……” 敬嫔颔首,面上笑容愈发内敛,安陵容瞧着气氛不好,也不想她们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正欲转开话头,这时采月急匆匆从外头进来,还喘着气呢,就道:“敬嫔娘娘,小主,安小主。” “方才皇上有旨,册封莞常在为贵人,还要废了余答应的位分,贬为庶人呢!” “什么?” 沈眉庄吃惊不小,手里的筷子都掉在桌上了,敬嫔还算冷静,面上也满满的都是惊讶。 安陵容也露出疑惑的样子来,率先问道:“采月,你好好说,是怎么回事?” 第31章 甄嬛得宠 余莺儿在御花园以下犯上,羞辱甄嬛,被皇上当场撞见,发了好大的脾气,便贬斥了余莺儿。 又因前阵子皇上偶然在御花园撞见甄嬛,二人品萧弹琴,早已是令皇上对她念念不忘,这才一举册封了贵人。 “还有这种事……” 沈眉庄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唇角已经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笑容,道:“如此说来,也是那余莺儿咎由自取了。不过嬛儿一鸣惊人,真该好好恭喜她!” 她欢天喜地的要起身,安陵容忙拉住了沈眉庄,笑道:“这会儿恐怕正是皇上和莞姐姐的好时候呢,咱们巴巴地过去做什么呢?还是再等等吧!” 沈眉庄稍怔,倒也笑了,拉过安陵容的手就道:“是我糊涂了。也对,咱们先用膳,待会儿再去看绣花样子好了!” 春日午后的阳光格外缱绻。 安陵容瞧着正好的日光,也觉得慵懒些,正想着是不是要午睡,外头宝娟急急进来,禀报道:“小主,皇上来了。” “圣驾已经到了延禧宫外头,您快去迎一迎吧!” 皇上来了? 安陵容正想哈欠呢,困意一下消散大半,起身一边往外走,就问道:“皇上是来看夏常在的吧?” 她嘟囔着呢,是有些不太想去迎的,免得待会儿和夏冬春撞上,那没脑子的傻子又要排揎她几句了。 说什么“我有孕在身,皇上来看我,你眼巴巴的跑出来做什么?实在是没见过世面,惹人嫌弃。” 她也不是没有得宠过。 像夏冬春这样,依靠着孩子才让皇上勉强看两眼的,安陵容还瞧不上呢! 想到这些,安陵容又有些恹恹,这回哈欠也打了出来,懒懒道:“我有些困,想休息,不如就装作不知道皇上来了吧!” 站在安陵容身侧的杏儿却没表态。 安陵容疑惑回头,看着杏儿低垂着头诚惶诚恐的模样,心头一跳,猛然再转身的时候,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在她眼前了。 “皇上?” 她还迟疑了一下,忙服身行礼,恭敬道:“臣妾见过皇上。” 来人却没扶她。 安陵容矮着身子,只能看见面前的龙袍上栩栩如生的金龙,是那样庄严,心中愈发不安了起来。 她那些话,该不会都被皇上听见了吧? 他生气了? 想着,一声促狭的笑已经从头顶传来,那只大手搀起她的手腕,嗤笑道:“朕巴巴的来瞧你,你却还要装睡不肯迎朕。” “容儿,你这待客之道,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 安陵容颇有些尴尬的起身,她抬眸之际,这才看见皇上身后跟着的苏培盛,手里还捧着一只锦盒。 “看看吧。” 皇上自是留意到了安陵容的目光,握着她的手,二人先上了小几,苏培盛便将东西呈送了上来。 是一把骨扇。 触手温润如玉,扇面绘了大朵大朵的桃花,十分华丽精美,就连扇坠也是一朵雕刻成型的桃花。 “朕特意命工匠打造的。” 皇上满面笑容,认真地看着安陵容,说道:“那日,谢谢你冒着雨来给朕送一把油纸伞。” …… 那样大的雨。 一个瘦弱的女子,却把她仅有的油纸伞给了他。 他心里是怔怔的,仿佛有些消失了很久的情绪,在那一刻被触动了。 安陵容也有些意外。 她喜欢桃花,爱穿绘有桃花的衣裳,荷包上亦有桃花的图样,只是哪怕如此,不少人瞧见她,仍是会问一句:“安常在,你喜欢什么?” 到底是无人留意她的。 除了,沈眉庄与甄嬛,如今还多了一个敬嫔。 皇上竟然也知道了。 她抬头看着这个眼角都带着笑容的男人,她想,皇上英明睿智,自然什么都知道,不过知道归知道,愿不愿意花心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臣妾谢过皇上。” 她流露出感动来。 自然,三分真切,七分表演。 “你喜欢就好。” 皇上也挺高兴,拢住安陵容的手,柔声道:“快入夏了,朕想着还你一伞之情,或许用得上。” “嗯……”她呢喃着答应,皇上又继续追问道:“前些日子你病了,现在可大好了?朕瞧着,你的气色是好了许多的。” 柔情蜜意,二人便也多了几分温存。 而后几日,皇上没再来延禧宫,安陵容听说,自那日皇上与甄嬛在御花园里相遇后,皇上每日都会去碎玉轩。 哪怕不留宿,仅仅闲话家常,皇上也甘之如饴。 “皇上对莞贵人,真是有些不一样的。” 杏儿忍不住在安陵容面前唏嘘感慨了起来,言语间还带着些惆怅,不安地看了一眼安陵容。 自家小主吧,也不算毫无恩宠,一个月总也是能见皇上两三回的。 可这和别的得宠嫔妃比起来,便显得稀薄了许多。 偏偏安陵容仿佛懒得去争似的,时常就待在自个儿宫里躲懒。 杏儿不懂。 “……” 安陵容反倒是笑了,放下手里的绣花样子,便道:“男人么,都是如此。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皇上稀罕新鲜,当然巴巴的上赶着。” 更何况,这新鲜人儿,还与他曾经最爱的人那样相似。 她说完,便继续做刺绣了。 这是给敬嫔做的香囊,先前她给太后做了,沈眉庄和敬嫔瞧着也很喜欢,她便又忙活着再给她们二人还有甄嬛那儿也赶制一份,现下总算是快做好了。 她不是不争的。 安陵容心里想,就是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候。 三月的春光,无限美好。 一日一日晴朗的天色,令人心情都格外舒爽些,延禧宫里的花儿开了许多,早已褪去冬日里的阴霾。 这一日,才过清晨,内务府的黄规全就过来了,说是带了些宫女太监的,让夏冬春和安陵容都挑几个留在宫里伺候。 “夏常在有孕在身,时常嚷嚷着伺候的人手不够。” 黄规全满面笑容,对着安陵容与夏冬春打千儿作揖就道:“安常在晋封后,身边也不曾添过人手。” “这不,奴才来,便将数目都给二位小主补齐了,二位小主挑吧!” 黄规全说完,便是十来人排成了两列,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安陵容与夏冬春的面前。 夏冬春格外高兴。 她看来,她有孕在身,自然该多些人伺候,等到她秋日里诞下小阿哥,册封贵人甚至“嫔”后,不光是伺候她的,还有伺候小阿哥的,那都需要人手,自然越多越好。 人多了,带出去那排场也是格外不一样的。 哪像安陵容。 夏冬春不屑瞥了一眼安陵容,安陵容每回出门就带一个杏儿,实在是孤孤单单,可怜得很。 “就这几个吧!” 夏冬春大喇喇指了七八个宫女太监,扬长而去。 第32章 宫女花语与水苏 须臾。 安陵容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三人。 她自然注意到了刚刚夏冬春嘲讽的目光,她虽然不懂夏冬春为何如此,但多半是夏冬春又想到什么蠢念头了。 有点好笑。 她抿了抿唇,还犹豫着能不能不挑,这些人也不晓得有没有华妃或是皇后安排的,她好容易有几日安生日子过,实在是不想给自己招致麻烦。 “安常在。” 黄规全偏偏在这个时候凑了上来,指着一个长得灵秀乖巧的宫女就道:“她叫花语,先前是在花房里当差的,做事还算利索。” “夏常在已经挑好了。奴才瞧着,安小主您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不如就将花语领回去吧。” “不然您若是一个人也不挑,奴才回去了,也不好跟华妃娘娘回话呀!还请您可怜可怜奴才吧。” 黄规全这一番话,说得那是一个抑扬顿挫。 安陵容不免侧目,看了过去。 又是搬出华妃,又是叫自己可怜他的,真是什么话都让他给说尽了,却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仿佛她不要了这个宫女花语,就是刻意刁难黄规全似的。 “好吧。” 安陵容不免深深看一眼这宫女。 这是个陌生的人。 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在自己的眼前出现过。 黄规全为何独独拎出她来? 花房来的,叫花语!? 安陵容心里顿生警惕,面上却并不显露,转头去看花语,她果真长得一副机灵模样,十五六的年纪,仿佛是能做些事情的。 嗯? 她又想起什么。 夏冬春方才挑的人,大多相貌平平,还有两个一看就是五大三粗的做杂活儿的宫女。 她懂了。 安陵容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夏冬春这是防着有宫女趁她有孕在身的时候,爬床呢! 啧。 那这花语,难不成原本是应该被安排到去夏冬春那儿伺候的? 现在出了些意外,黄规全便要想法子安插在自己这里? 安陵容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便对黄规全道:“我瞧着也是不错的,便留下来吧。” “是。” 花语当即服身,黄规全也面露笑容,安陵容瞧一眼杏儿,道:“她刚来,先调教几日吧。她对延禧宫里也不熟悉,便和菊青同住一屋吧。” 菊青是甄嬛给安陵容的宫女,十八岁,稳重妥帖,安陵容从前受宝娟蛊惑,总以为菊青是甄嬛派来监视她的,安陵容回忆起,实在是悔不当初。 她该对菊青好些。 “是。” 菊青那头刚应了是,眼看着众人要散了,忽然一个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过来攥安陵容的裤脚。 嗯? 安陵容疑惑地低下头,她觉得这小宫女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仿佛不是从前认识的,而是最近不久…… “安常在。” 小宫女年纪不大,只十二三的样子,生得倒是乖巧,就是有些瘦小,神色也十分憔悴。 “常在,求您收留奴婢。奴婢原是慈宁宫里伺候的,那日之后,奴婢就被打发了出来……” 她啜泣着,又咳嗽了起来,安陵容看她的样子,像是病还没好利索。 慈宁宫!? 安陵容一怔,想起来了。 便是太后受了风寒后,被华妃罚跪在屋檐底下淋雨的那些个宫女太监们。 这些人,据说是守夜的,安陵容也不甚清楚,后来皇上开恩叫他们回去了,后来竟是被打发走了么? 安陵容看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宫女,难免有些恻隐之心。 她或许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现在终于有一个能够在宫里稍稍好一些的活下去的机会了,自然想抓住。 “你……” 安陵容才一开口,黄规全已是走了过来,一脚踢在了那宫女身上,她本就瘦小,趔趄着就倒在了地上。 “真是好大的胆子,咱家看你可怜,才带你过来,让小主们挑选。你没被选上,怎的还死皮赖脸的想要留下!?” 黄规全骂骂咧咧,便想示意他身后的人过来将这个宫女拉走。 “黄公公。” 安陵容侧了侧身子,挡在了黄规全面前。 “安小主……” 黄规全忙露出个赔笑的模样来,支支吾吾想说话,安陵容已是道:“她既想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自然没什么错。” “我都还没开口,黄公公倒是好大的本事替我做了决定。这个宫女,我也要了,便留在延禧宫里了。” 黄规全一听,脸色就苦了下来,难看地笑道:“可是她……” “没什么可是的。” 安陵容也冷了脸,转头不再看黄规全,让宝娟过来扶着这个已经晕过去的宫女先到偏殿里头,又道:“黄公公的差事已经了结,也可以回去向华妃娘娘复命了。” “……” 黄规全有些不甘,暗暗白了安陵容一眼,见大势已去,这才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延禧宫。 两刻钟后。 偏殿里,温实初帮着宫女水苏查看完情况,眉头就深深地皱了起来。 “她风寒未愈,身子又瘦弱,刚刚被踢了一脚,有些伤着脏腑了,得调养几日。安小主,微臣这就去拟一个方子。” 温实初十分认真,拱手后就去拿了纸笔写药方。 安陵容看着昏睡着还面露痛苦的水苏,叹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的丫头,年纪这样小,好容易有机会去慈宁宫伺候,还弄成这个样子,真是…… 安陵容想,她应该不是华妃或是皇后那头故意做戏让她留在自己这儿的人。 都这样了,要是还能演戏,那这丫头也着实是厉害了些。 “杏儿,这些日子,水苏就和你住在一起吧,你得空多照顾她几分。” 安陵容说着,转头又对菊青道:“那新来的花语就与你住在一处。她刚来不懂规矩,得先调教几日。” “咱们寝殿里的活计,便还是原来的人安排。” “是。” 杏儿与菊青纷纷应了是,心里都忍不住思忖着,现在宫里人多了,以后也得更加小心仔细了呢。 回到正殿,这下子安陵容的身边只剩下了宝娟。 宝娟面色沉静,俨然一个忠厚老实伺候安陵容的小宫女,然而安陵容与宝娟的目光触及在一起时,却忽的心头一跳。 “宝娟。” 安陵容对宝娟笑了笑,拉过她的手,问道:“我重用杏儿与菊青,你会否觉得不高兴?” 宝娟一怔,匆忙摇头,道:“当初夏常在羞辱奴婢,是小主豁出来救的奴婢,奴婢心里一直记着小主对奴婢的好,自然不会不高兴!” “况且杏儿是小主陪嫁,菊青姐姐也是莞贵人派来伺候小主的,人也沉稳妥帖,奴婢自知不如她们,也愿意帮小主做些琐碎事情。” 菊青姐姐也是莞贵人派来伺候小主的。 安陵容因这半句话微微变了脸色,她看向宝娟,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道:“也是……菊青,曾是莞姐姐的人。” “宝娟,我还有一事,希望你能帮我去查查。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切莫告诉了旁人。” “小主请说!”宝娟面上一喜,忙对安陵容道:“奴婢一定竭尽全力为小主办事!” 第33章 谁才是幕后之人? 仲春时节,延禧宫里的草木都格外翠绿些。 宝娟办事的效率很高,不过两三日,她就已经把花语和水苏的情况给打听了回来。 水苏是运气好进的慈宁宫,奈何没什么人脉,去了就被安排在伙房里头烧火的,那回太后生病,其实与她没关系。 不过是慈宁宫里有个姑姑想安排自己的侄女进来,这就把水苏推了出去,弄得这丫头被罚后,又被赶了出来。 “她也是可怜。” 宝娟感慨一声,又道:“多亏了小主心善,将她留下,不然她那病恹恹的模样,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至于花语。 宝娟只说,花语进宫就在花房里做事了,有七八年工夫,平日里除了培育花朵,便是往各宫里送时新的花卉,手上是有几分力气的。 “便是这些了。” 宝娟说完,恭恭敬敬对着安陵容服了服身,道:“瞧着是没什么问题的,应该不是华妃那边的人,小主可放心。” 不是华妃那边的人? 安陵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宝娟,她一副乖巧模样,仿佛十分忠心可靠。 那…… 是不是皇后的人? 安陵容心中存疑,到底没问出来,与宝娟说笑两句,便借口乏了想休息,打发宝娟出去了。 阳光缱绻。 安陵容看着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的一束阳光,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两个新来的宫女,再加上宝娟,都弄得她这般殚精竭虑的。 她其实可以直接把这些人赶走,不过她想,自己知道底细的棋子,总好过之后再被人安排进来那些她不知道底细的。 午后,安陵容午睡起来,闲着无事,就叫上杏儿带着她刚刚做好的香囊,准备去碎玉轩看看甄嬛。 她到时,崔槿汐正好走到屋外廊下,问小允子有没有将甄嬛的药煎好。 “好啦!” 小允子手脚利索,用布一包药罐子,拿起来便咕嘟咕嘟的倒了一碗药出来。 “呀,好苦。” 杏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小允子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是安陵容来了,忙打千儿道:“安小主,您来了!” “我是来送香囊给莞姐姐的。” 安陵容说明来意,看着那黑乎乎的药,直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事儿,便问道:“莞姐姐身子还没好么?” 她先前……不是为避宠装病的吗? 安陵容心里纳闷,有些不解。 “是呢。” 崔槿汐一路领着安陵容进屋,就解释道:“去岁秋日里病了以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温太医说,要慢慢温补养着。” “这不,这药是温补提气血的。” 原来是补药。 安陵容颔首,想着自己之前几次过来,甄嬛面容瞧着是有些憔悴的,进补自然是应该的。 就是她记得,从前余氏被贬后,似乎对甄嬛怀恨在心,买通了甄嬛宫里的宫女,对她用了毒药,好在甄嬛及时发现,不然一条命都要没了。 那宫女…… “花穗,前些日子,我交给你保管的那一套定窑瓷器搁在哪儿了?小主说,要拿出来沏茶呢!” 花穗!? 听见这个名字,安陵容陡然一惊。 对,就是她! 回头是,安陵容瞧见流朱正与一个模样看着十分机灵的小宫女说话。 那小宫女满脸的笑意,回答道:“就收在库房里呢!流朱姐姐,你稍等,我现在就回去拿!” “我与你一道去。” 流朱说着,跟着她就往游廊深处走去。 安陵容看得认真,一时忘了走,崔槿汐都拉开帘子好一阵了,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安小主?” 安陵容回过神来,看向崔槿汐。 崔槿汐温和从容,乍然瞧着只是个老成的宫女,不过…… “那宫女叫花穗?她是不是新来的?” 安陵容回头望向刚刚流朱与花穗说话的方向。 “是。” 崔槿汐颔首,有些疑惑,问道:“安小主,她有什么不妥吗?” 安陵容想起花语的事儿,略提了几句,说道:“黄规全非要我留下她呢!说是以前在花房做事,手脚也算伶俐。她们名字相似,我才随口问了问罢了。” “……” 崔槿汐沉默了片刻。 安陵容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崔槿汐必然是对这件事上心了,又道:“槿汐,先带我去见莞姐姐吧。” “是。” 崔槿汐恍然应了,陪着安陵容一道进了屋内。 安陵容回延禧宫时,都快傍晚了。 刚到宫门口,她就听见里头宫女们嬉闹的声音。 “呀,花语姐姐,你这桃花糕做得真好吃!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是么?我也想吃!” “真的好好吃!花语姐姐,你好厉害!” 几个宫女簇拥着新来的花语,花语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头放了七八块桃花糕,不出片刻,已经被宫女们分食干净了。 就在这时。 东配殿那头,莹儿走了出来,一看见一群宫女乌泱泱的围着新来的花语起哄,眉头就竖了起来。 “你们闹哄哄的,做什么?常在还在里头养胎呢,不知道要安静一些么!没眼色的东西!” 莹儿端出大宫女的气势来,喊了一声上前,那些个小宫女霎时间噤若寒蝉,纷纷低头不敢吭声了。 她这话,有斥责这些宫女不懂事的意思,自然也有不高兴这些宫女簇拥一个新来的,分明她才是大宫女,她才是那个应该被讨好的! “莹儿姐姐。” 花语却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她仿佛早有准备,看见莹儿出来,又从兜里掏出了另外一个油纸袋来,恭恭敬敬的交给了莹儿。 “这是我做的桃花糕。莹儿姐姐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 莹儿本来是一副不屑模样。 可纸袋子一被打开,里头溢散出的清甜香味让她鼻子动了动,冷哼一声,吃了一块。 吃完后。 莹儿神色缓和,瞧着花语也不似先前那般不满了,收下那油纸袋,便道:“还行。看在你还算乖巧的份上,这次也就罢了。” 说完,莹儿又指着那些起哄的宫女,道:“都还在这儿扎堆做什么?还不去忙活你们各自的事情!?” “是……” 被骂了两句,宫女们一哄而散,再不敢逗留。 安陵容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绕着边上的角门回了自己的屋子,就让杏儿叫了菊青过来,问起了花语的事情。 “小主。” 菊青一来,恭敬行礼后,便道:“这几日,花语也没什么不妥,每日做完分内事后,偶尔会跑去厨房,说是她喜欢做点心。” “她手艺极好,曾给奴婢分享过她做的东西,味道是好吃的。” 做点心。 这倒是和她刚刚看到的一模一样。 “除此以外,便没了?” 安陵容深觉得不妥。 “是。” 菊青颔首,垂下头去,道:“再无特别。” 第34章 怎么?你不敢吃? 是夜安陵容坐在小几上,手里拿着针线,有些出神。 余莺儿是华妃的人,受华妃指使,叫花穗暗中在甄嬛的药里头下毒,企图害了甄嬛的性命。 这事,安陵容心中门清。 就是她今儿去碎玉轩时,明里暗里试探起甄嬛来,仿佛现在碎玉轩暂时还没有出事,花穗还未动手。 这事儿安陵容并不担心,她旁敲侧击与崔槿汐说了那样一番话,崔槿汐必然生疑,会去调查花穗的。 只要甄嬛知道,花穗伺候过余莺儿,也就会处处警惕了。 可花语呢? 安陵容明面上让宝娟去查了,实际上今个儿下午,安陵容在见到花穗后,又让杏儿重新去打听了。 杏儿查出来的东西,与宝娟一样,花语只是在花房当差,不曾伺候过余莺儿,但杏儿打听到,花语与花穗似乎关系不错! 从前在花房时,二人也和余莺儿交好! 呵,和余莺儿交好。 这是宝娟不曾“查”到的。 是宝娟故意隐瞒? 那么,花语是皇后安插在这儿想要害了夏冬春的孩子,还是说花语也是华妃的人,皇后发现了,并不打算理会,想要借刀杀人? 那日黄规全在安陵容面前举荐花语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显然后者可能性大些,可安陵容也是见识过皇后手段的,心里便也没底。 “唉。” 安陵容踌躇得很,再没了做刺绣的心思,索性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了一旁。 “小主?” 杏儿从外头端了点心进来,语气里似乎有几分强撑起来的笑意,她问道:“小主饿不饿?奴婢做了玫瑰醪糟,要不要吃一点?” 玫瑰醪糟。 安陵容闻到了甜腻的香味,她将闷闷的心情收了起来,抬眸时,果然就见杏儿仿佛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 杏儿沉默片刻,犹豫一下,便将不高兴的情绪都给发泄了出来。 “小主你不知道!夏常在太过分了,傍晚派人来说,花语做点心好吃,她这些日子害喜厉害没胃口,便把花语要过去给她做吃的呢!” 杏儿咬了咬牙,不甘心道:“分明那日挑人,挑了那么多,不是也没看上花语么?结果花语来了咱们这儿,她见花语好,又要了过去,太过分了!” “她是常在,小主也是常在,怎么还是这般欺负人!?” “……” 安陵容听完,愣住了。 咳。 她刚刚都还在想,这花语到底是谁的人,是不是要害夏冬春肚子里的孩子呢,现在夏冬春就自己把花语要了过去。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小主?” 杏儿或许是看见安陵容走神,又嘟囔了一句。 “无事。” 安陵容并不在意,说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愿,她能够承担得起这样的选择就好。” “什么?” 杏儿不解其意,满脸疑惑。 “没事。” 安陵容含笑,拿起勺子看着眼前的玫瑰酒酿,又忍不住想,花语要是真的害了夏冬春的孩子,事后被查出来,花语会不会反咬自己一口? 安陵容瞬间又觉得头疼起来。 “还是好好盯着花语吧。” 安陵容叹息一声,叮嘱道:“事无巨细,只要稍有不妥,立即让菊青过来告诉我!” 安陵容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害人的棋子! 哪怕暂时做不成棋手,她也要做那个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棋子! “是。” 杏儿眼看着自家小主流露出的认真神色,也认真地应了。 三日后,恰逢清明节后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好一阵子了,安陵容才从咸福宫回来,手里提着沈眉庄赠予她的藕粉桂花糖糕。 “沈贵人的手艺真好,这藕粉桂花糖糕就连太后都是赞不绝口呢!” 杏儿滔滔不绝,安陵容颔首正欲说话,抬脚进了延禧宫的大门,就见夏冬春也带着宫女莹儿,正在晒太阳。 夏冬春一手搀扶着莹儿的手,一手扶着后腰,那动作极为夸张炫耀,仿佛晒的不是她自个儿,而是她的肚子似的。 “瞧她那样……” 杏儿都看不下去了,安陵容也是眉头紧锁。 这些日子,伴随着夏冬春月份愈发大了,她也是越发得意了起来。 因着有孕在身,先前安陵容与她打的那一架,仿佛她也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再忌惮安陵容了。 “呀,安常在。” 远远的,夏冬春也瞧见了回来的安陵容,语气十分尖酸刻薄,上下打量安陵容片刻后,就问道:“安常在身上穿的,还是去岁的流水缎吧?” “唉,那都过了时了。我这儿有皇后娘娘新赏赐的蜀锦,都快放不下了,你要不要过来挑一匹去呀?” “就是不晓得你这样的人,能不能穿得惯那样娇贵的蜀锦呢?哈哈哈……” 夏冬春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愈发显得张狂了。 “……” 安陵容面色一凛,正欲开口反击回去,就在这时,不远处菊青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凑在安陵容的耳朵边上,低声说了什么。 听完,安陵容脸色又是一变。 犹豫片刻,她看向还在太阳底下挺着肚子的夏冬春,忽然莞尔一笑,道:“好呀。” ? 夏冬春一愣,意外于安陵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又感觉安陵容一副小家子的模样,大概真的没见过那些好东西,便愈发得意了。 “那你跟我来。” 夏冬春语带笑意,领着安陵容进了屋。 屋内,几匹蜀锦摆在桌上,漂亮华美,安陵容的视线却只是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了摆在桌案上的桃花糕上。 桃花糕整整齐齐,看来夏冬春还没动过。 安陵容略松了口气,就见花语也在夏冬春的屋子里伺候,看见安陵容与夏冬春回来了,乖巧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花语。” 安陵容却偏偏走到了花语面前。 花语脸上的笑容一凝,僵硬着脸,问道:“安常在,有什么吩咐?” “没事。” 安陵容显得温和无害,柔声问道:“你来了夏常在这儿,伺候得可还习惯?” “习惯的。” 花语低低应了,仿佛并不愿意和安陵容说话。 不远处,夏冬春还在欣赏她的蜀锦呢,见安陵容来了,看也不看这些蜀锦,只顾着和花语说话,就有些不高兴了。 “安常在。” 夏冬春一挑眉,讥讽问道:“怎么?你对我这个不成器的宫女还有不舍?可惜,我觉得她还不错,舍不得她呢,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了。” “不会。” 安陵容忽然意味深长一笑,视线扫过那一碟桃花糕,看向花语,含笑道:“既然夏常在这样喜欢你,你自然该好好留在这里伺候。” “对了,我听人说,夏常在这里的桃花糕甚好。杏儿,你去桌上拿一块来,赏赐给花语吧。” ? 夏冬春莫名其妙。 她手里还拿着一匹蜀锦呢,就嗤笑道:“安陵容,你在做什么?桃花糕不就是花语自己做的么?你还赏赐给她吃?” 安陵容并不搭理夏冬春,只在杏儿拿了桃花糕过来以后,直直地盯着花语。 桃花糕就摆在花语面前,安陵容笑着看着眼前的宫女,只见花语脸色越来越白,一点反应都没有。 终于,安陵容懒懒地往身后靠了靠,问道:“怎么?这不是你自己做的糕点么?你不敢吃?” 花语不说话,目光落在面前的桃花糕上,死死地咬着嘴唇。 两相对峙,直到花语许久都不肯去拿那桃花糕时,夏冬春唇角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下去。 忽然。 花语抬头,满眼凄厉,她冷笑,反问道:“安常在。是你让我借着做点心的由头接近夏常在,然后害得她落胎。” “为什么!?现在事情未成,你要反过来揭发奴婢?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河拆桥了一些!?” 第35章 东窗事发,余莺儿死了 过河拆桥!? 安陵容看着死鸭子嘴硬的花语,不由的觉得好笑。 “你说我过河拆桥?你倒是说说看,我是怎么让你接近夏常在的。要知道,你来我这儿,才不足半月。” “谋害皇嗣这样大的事情,你便这么容易被我收买了?” 安陵容问完,不等花语回答,已是看向杏儿,朗声道:“去一趟养心殿。将有人要谋害皇嗣的事情告诉皇上!” “我就不信了,花语一个小小奴婢,还能在这后宫里欺上瞒下,随意给人泼脏水!” “是!” 杏儿应了,雷厉风行出去,菊青也上前绑住花语,再拿布条塞住了花语的嘴巴,省得花语污言秽语的,在那儿乱说话。 直到这时候。 夏冬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不可思议去看一眼那一碟桃花糕,指尖颤抖着慢慢靠近,又猛地将一碟子桃花糕给掀翻在地。 “安陵容,到底怎么回事!?” 她尖声质问着,却是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 似乎是动了胎气。 “皇上来了就知道了。” 安陵容懒得理她,这人蠢成这样,引狼入室,若非安陵容不想牵连到自己,她才不关心夏冬春是不是会没了孩子呢。 皇上来得极快。 不仅是她,安陵容瞧见,皇后还有甄嬛也都一起来了,三人脸上,皆是急切的神色。 “怎么回事?” 皇上脸色阴沉,隐隐压制着怒意。 皇后也是忧心忡忡,问道:“莞贵人才来养心殿说碎玉轩那头出了事情,转头延禧宫又,唉……” 甄嬛倒是没说话,她看向安陵容,眼中藏着担忧。 甄嬛是在担心自己,而不是夏冬春这里的情况。 安陵容心中隐隐有暖意浮现,对着甄嬛一笑,就和皇上解释起了这里的情况。 “花语借桃花糕之由,接近夏常在,在桃花糕里放了东西,幸而臣妾的宫女发觉异样,告知了臣妾。” 安陵容服了服身,恭敬道:“眼下这个叫花语的宫女已经被臣妾让人捆了起来,还请皇上发落。” “嗯。” 皇上低沉着嗓子应了,扫一眼苏培盛,就有验毒的太医上前查看情况。 同时,甄嬛也过来拉了安陵容的手,忧心忡忡道:“安妹妹,你是不知。今日一早,我喝药时发觉不对。” “那药有些酸涩,一查之下,原来是那花穗动的手脚!花穗曾是服侍过余氏的人,而我也查到,这花语与花穗竟是好友!” “没曾想,她们一个来了碎玉轩,一个去了你延禧宫,竟都是想害人的。” 甄嬛说到这里,身子微微颤抖,转头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对着皇上道:“臣妾不知何故,余氏要如此置臣妾于死地,皇上……” 甄嬛颇为伤怀。 皇上看着她这个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须臾,那验糕点的太医回来了,直说那点心里被下了大量的药物,寻常女子吃了,会崩漏出血不止。 而有孕之人吃了,轻则小产,重则一辈子都不能怀上身孕! 听完,饶是安陵容早有准备,也被这恶毒的手段弄得有些愤怒,她看向皇上,道:“难怪花语不敢吃!原来也是会怕的!” “启禀皇上。” 苏培盛见状,拱手回禀道:“那花语一开始想攀诬安常在,说是安常在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她藏在床底下了。” “奴才派人去找,未曾找到。之后她见事情败露,这才说是余氏指使,要她害人。一旦被发现,就栽赃到安常在身上的。” “混账!” 皇上勃然大怒,他咬着牙,怒道:“好,好!花语和花穗,实在是一丘之貉!赐死!余氏……” 说到余氏,皇上犹豫了。 安陵容冷眼瞧着,觉得可笑。 不过是因为余氏借着“倚梅园”那一夜的恩情,沾了几分纯元皇后的光,竟像是有保命符似的。 现在余氏要害他的孩子,他的宠妃,他竟然还能狠不下心。 果然。 这后宫里,唯一一个能永远屹立不倒的,只有纯元皇后。 “皇上。” 甄嬛显然也看出了皇上神色间的犹豫,说道:“臣妾曾在除夕夜,祈求原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不曾想到头来,还是如此受人算计。到底是臣妾福薄,担不上皇上的如此恩宠……” “什么!?” 皇上吃惊不已,忽的抓住了甄嬛的手腕。 …… 余氏被赐死了。 这回,安陵容没再去看。 她想,皇嗣和宠妃的性命摆在这儿,兼之欺君之罪也被揭发了出来,皇上对她也是彻底厌倦了。 傍晚。 安陵容与沈眉庄、甄嬛齐聚碎玉轩。 沈眉庄满面愁容,看了看安陵容,又看向甄嬛,担忧问道:“怎的忽然之间,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我刚刚得到消息,真是吓了一跳。还好,嬛儿你不曾有事,陵容你也不曾被牵连。只是那余氏……” “我听说,她在冷宫不肯就死?” “是。”安陵容颔首,冷冷道:“不过死到临头,不甘心罢了,在那儿撒泼呢。莞姐姐也去看过她了,告知了她真想,可惜她还是死皮赖脸的。” “是啊……” 甄嬛也是意味深长,喃喃道:“也不知她是不是还盼着,她背后的人,能救她一命。” “她背后之人?” 沈眉庄迟疑片刻,又惊疑不定的问道:“你是说,华妃!?” “是。” 甄嬛颔首,解释道:“她不过一个宫女出身,如何能懂得浸煮我的药罐子下毒呢?陵容也说了,花语是黄规全非要她留在延禧宫的。” “是的。” 安陵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我也将此事告诉皇上了。自然,我说的是,我猜那花语塞了银子给黄规全,要黄规全帮忙。” “黄规全是华妃的人,皇上不是不知道。可事关华妃,咱们得慎重再慎重,皇上心里有数就是了。” “再多的,咱们说不了,也不能做。” 那可是华妃呀。 安陵容在心里默默叹气。 年家与她都如日中天,实在不是动的时候。 “……” 三人都沉默了。 道理谁都懂,可真到了要做的时候,难免心中不甘。 忽然,甄嬛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忙拉了安陵容与沈眉庄,道:“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打压华妃!” 第36章 装神弄鬼,丽嫔入冷宫 [|四月初。 伴随着甄嬛整夜整夜的梦魇,说是余莺儿阴魂不散入梦吓唬人,延禧宫里头也开始出事了。 安陵容的桌上,竟然每晚半夜都会出现一碟子的桃花糕! 那桃花糕,与先前花语做的一模一样,里头都搁了毒药,一吃下去,便会使得女子终生不孕! 安陵容被吓得病了。 屡次半夜惊醒,走到桌前一看,只见桌上笼罩着惨白的月光,而那一碟子的桃花糕,赫然就在上头。 “啊!” 她吓得尖叫,将整个一张桌子,都给推翻了,只听见桌子翻倒的声音,还有碟子散落的声音。 隐隐间,似乎还有女子的哭声,在延禧宫回荡。 不过两三日,安陵容憔悴了一圈,就连一向胆子大的夏冬春都不敢出门了,她原本那日就动了胎气,现在成日喊着不舒服,仿佛也见了鬼,整夜做噩梦。 四月十五。 安陵容晨起,叫着杏儿特意拿了黛色的胭脂在她的眼下画上了淡淡的乌青,又做出一副用了厚厚的脂粉来掩盖的样子,这才满意出门。 景仁宫外。 沈眉庄与甄嬛恰巧过来,看见安陵容这个样子都吓了一跳。 “安妹妹……” 沈眉庄睁大眼睛,有些担忧,问道:“你……” “我没事。” 安陵容对沈眉庄眨眨眼,她虽然容色看着憔悴,可眼睛里的灵动模样还是一如往昔。 如此,沈眉庄才算是放心。 “我真是不知该说你们俩什么好了。” 沈眉庄哭笑不得,瞧着憔悴的两个人,只好一左一右的拉着,三人并排着,一同进了景仁宫里头。 她们三人刚到,安陵容就听见了皇后和华妃说话的声音。 “昨个儿皇上与本宫提起,要晋福答应的位分呢。等到四月初八吉日,行了册封礼,她便是常在了。” 皇后嘴角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看着华妃,高兴道:“说来,福答应也曾在妹妹宫里待过,受过妹妹一段日子的调教。” “她能晋封常在,也有华妃你的一份功劳呢。想来到那日,华妃你也会为福答应高兴的,对不对?” “……” 华妃面色不善,听皇后说完,脸色更是冷得可怕。 她的视线扫过福答应,后者还在皇后身边端茶递水呢,俨然一个宫女的模样,半晌华妃才道:“不过小小常在,有什么值得皇后这般提及的?” “哼。” 她冷哼一声,似是又想起什么,讥笑道:“说来福子也伺候皇上这样久了,怎么还是没福气怀有身孕呢?” “她要是能有个孩子,景仁宫恐怕也不会冷冷清清的了。” …… 这话,如同一个尖刺,深深地扎进了皇后的心里。 安陵容只见皇上面上那一贯伪装着的端庄得体笑容都绷不住了,良久才喃喃道:“是呀。” “说到底,还是福答应少了几分福气。伺候了皇上这么久,怎么连个身孕都没有呢……” 皇后的语气意味深长。 末了,她看着华妃,唇角逐渐又有了笑容。 不仅仅是福答应,华妃自己也没有身孕! 华妃面色瞬间更加难看,正要发作,她忽然就看见了正进来的安陵容一行人,忍不住道:“沈贵人、莞贵人和安常在来得可真晚。” “啧。瞧瞧莞贵人这憔悴的模样,比前些日子瘦了许多呢。还有安常在,怎的眼下乌青这样重?” “华妃娘娘!” 安陵容陡然露出惊恐模样,脸色大变,道:“那桃花糕,夜夜都出现在嫔妾的屋子里,可守夜的太监宫女偏偏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花语的冤魂作祟,真是……” “冤魂?” 华妃觉得可笑,反问道:“花语要害的不是夏常在么?怎的她不往夏常在的屋子里放东西,反而放在安常在你的屋子里头了?” …… 那自然是因为夏冬春那边把守森严,自己的人没机会进去动手脚了! 安陵容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仍是流露出畏惧神色,瑟瑟缩缩解释道:“许是她觉得,是嫔妾发现了她所作所为吧?” “她怀恨在心,想报复!还有那余氏!她死的凄惨,往日里宫中与她交好的嫔妃,竟无一人帮她求情的!” “死后便化作厉鬼,身穿红衣,飘到那起子指使她的人宫里,想要冤魂索命呐!” 安陵容声音婉转。 她学过唱腔,此刻声音也变得幽怨阴森了起来,华妃眉头紧锁,还未来得及说话,丽嫔却是尖叫一声。 “啊,有鬼!” 她喊得凄厉又突然,在场的人都是一惊,纷纷望了过去,皇后也流露出几分不悦来,看向丽嫔,问道:“丽嫔,你这是做什么?” “莫不是先前你与余氏关系还算不错,却没有为她求情,觉得心虚了?” 丽嫔不敢说话,只缩着身子,靠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整个人竟然都有些发起抖来了。 还真是不济。 安陵容看见丽嫔这个模样,想着她竟然还不如从前呢,甄嬛那边安排的装鬼的人都还没出现,竟然就要露馅儿了…… “丽嫔!” 华妃约莫也察觉了事情不妙,作势起身去拉丽嫔,说道:“臣妾瞧着,丽嫔似乎身子不适,今日恐怕不能留在这儿了。” “臣妾便带着她,先回翊坤宫去了!” 话音刚落。 天边一道惊雷炸响,众人吓了一跳,安陵容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对着甄嬛身后的宫女流朱使了一个眼色。 流朱动作敏捷,趁着众人不注意,就将早藏在袖子里的桃花糕搁在了丽嫔手边上的盘子里。 待得炸雷结束,大家伙儿都回过神来时,丽嫔看着那桃花糕,眼皮一翻,喊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丽嫔!” 华妃急得直接过来拉扯丽嫔,奈何丽嫔大约是吓得怕了,被拉了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华妃心中一急,就让周宁海过去拽丽嫔。 “华妃娘娘这是做什么?” 安陵容问了一句,皇后也立即阻止。 当天,丽嫔就留在了皇后的景仁宫里,华妃目眦欲裂地瞪着安陵容,可惜事已至此,早已是无力回天。 两日后,丽嫔被废黜了,连带着内务府总管黄规全也被人指证说是收受贿赂任人唯亲,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被皇上赐死。 丽嫔,进了冷宫,皇上也以皇后身子渐好为由,剥夺了华妃手中协理六宫的权利,让皇后全权掌管后宫。 又过了几日,伴随着到了五月,天气也渐渐热了,皇上又下旨,于三日后,众人前往圆明园避暑,直至秋日里,圣驾才回宫里。 第37章 安陵容的无奈 圆明园的清凉殿里。 安陵容刚刚安顿好,杏儿便端了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过来。 “舟车劳顿,外头又热,小主喝一碗吧。” 话音才落,安陵容捧了碗起来,入手是冰冰凉凉的触感,这几日不知怎的,刚入夏就热得极快。 先前马车一路来,她可给闷坏了。 酸梅汤解暑,又是冰凉的,一口下去,安陵容只感觉熨帖了不少。 “小主,小主。” 外头传来水苏欢快的声音,她手里拿着网兜,里头也不知装的什么,鼓鼓囊囊的,进屋后很是兴奋。 “奴婢在外头的竹林里粘了不少知了猴呢,小主要不要炸了吃?” 知了猴? 安陵容有些惊讶,还在琢磨知了猴是不是就是蝉,恰巧水苏手里攥着的一只跑了出来,飞到了安陵容手边的桌上。 “呀!” 宝娟给吓了一跳,飞快后退两步,盯着水苏就骂道:“你抓这些虫子进来做什么?小心吓着小主了!” “……” 安陵容是稍微有点被吓到的,可她看着宝娟这副疾言厉色骂水苏,水苏很快低下头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鹌鹑模样的时候,又有些不忍。 “没事。” 她看一眼宝娟,说道:“水苏年纪小,贪玩也是有的。再者,这清凉殿后头一片小竹林,凉快是凉快,也吵了些,水苏一片好意,快别说她了。” 水苏闻言,眼前一亮,又高兴了起来,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得安陵容一句宽慰,瞬间转换了心情。 “是。” 宝娟收敛起不甘心来,便对水苏道:“是我说得重了些,罢了,你那些东西,你自己收走吧。” “虫子那样可怕,小主怎么能吃?” “是。”水苏有些遗憾,看一眼安陵容,见安陵容神色柔和,这才告退了。 水苏一走,屋内就安静了下来。 安陵容喝完了酸梅汤,瞧一瞧杏儿,又瞧一眼宝娟,总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只好让宝娟将汤碗先拿出去。 宝娟一走,杏儿往门口看一眼,终于是说道:“宝娟近来似乎格外喜欢管束水苏。起初奴婢还以为,是水苏新来的规矩不算太好。” “后来瞧着小主对水苏亲厚,恐怕宝娟是心里不高兴了。” “那也难怪。奴婢是小主的陪嫁,菊青是莞贵人送给小主的人,做事稳妥,小主也重用,一下子宝娟就要排到后头去了,可这也无可厚非。” “她本来是老三,如今又多了个水苏,年纪还这样小……” 话到此处,安陵容全然明了。 能不是么? 菊青年纪大,又挂着莞贵人的名头,宝娟自然不好太得罪了,她更无法与杏儿争,这下子只能先拿捏住水苏。 人在宫中,如何能不争呢。 被人比下去,谁知道要面临的是不是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安陵容想了想,到底不放心水苏,就道:“左右水苏现在也是跟着你的,你得空多护着她。” “别让宝娟欺负了去。还有……”安陵容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补充道:“若宝娟有什么不妥的行为,也记得告诉我。” “是。” 杏儿认真应了,大约是又怕安陵容不高兴,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来了。 主仆俩聊了一阵,菊青就从外头进来,说是宫外递了家书进来。 “家书?” 安陵容一怔,有些意外。 说实在,她娘亲自从伤了眼睛,做不得刺绣后,几乎也没法子写信了,萧姨娘倒是读书识字,难不成是娘亲托萧姨娘写给她的? “快,拿给我看看!” 安陵容有些急切,拿过家书展开一看,眼睛却又暗淡下来。 不是她娘亲的家书,是安比槐寄过来的。 “听闻吾儿在宫中颇有几分恩宠,不过半载已经晋升常在,为父深以为傲。也期盼吾儿能多多惦念安家,为安家将来做谋划。” “届时安家繁荣,我与你娘日子也能过得更好些。” 信十分简短。 字里行间的,安陵容仿佛都能看出来安比槐在写这封信时候的市侩模样。 什么深以为傲? 多多惦念安家? 无非是希望她能出力,让安比槐能做个更大的官儿罢了! 竟然还提及她娘亲!是想威胁她么!? 真是恶心! 安陵容颇有些烦躁,将信拍在桌上,不想再看了。 “……” 她如此,菊青和杏儿吓了一跳,互望一眼,也不敢说话,菊青犹豫一下,暂且退到了一旁,也就杏儿这个陪嫁胆子大一些,拿起信看了看。 须臾。 安陵容脑子还乱糟糟的,想起生母林秀。 她得宠些,娘亲在家中的日子应该也会稍稍好过些,至少安比槐忌惮她,也会压制着些那位徐姨娘,不至于让她娘太委屈。 她该如何呢? 她虽希望安比槐过得不好,可一旦安比槐真出了事情,以她现如今的地位与恩宠,再加上华妃对她的虎视眈眈,她的日子…… 安陵容不敢继续想了。 还不到让安比槐倒霉的时候。 “小主,你打算怎么办?” 杏儿终是忍不住发问,提醒道:“您要不要回信,问问夫人的情况?” “嗯。” 安陵容颔首,冷着脸走到桌案之前,提笔回了安比槐一封信。 她记得。 再过不久,西南战事将起,年羹尧率军出征,届时松阳县令蒋文庆会在军粮被劫以后临阵脱逃。 安比槐深受牵连,下了牢狱。 那是她从前落入皇后陷阱的开始,也是她那一生万劫不复的开始。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写信道:“入宫已过半载,不知娘亲在家可好。若她能安好,我也能放心许多,万望父亲好好照顾娘亲。” “至于安家之事。父亲,松阳县令蒋文庆如今占着位置,女儿也无甚办法。不过此人无甚才干,更是胆小怕事。” “父亲可召集身边幕僚,好生盯着蒋文庆这厮。只要他有所过失,被父亲抓住,届时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办法。” “切记切记,此事关乎安家与父亲前程,父亲不可掉以轻心!” 她写得十分认真,将事情利弊分析个清清楚楚,她想,以安比槐利欲熏心的性子,只要能有机会升迁,一定会认真按照她说的做的。 不过…… 安陵容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将信交给杏儿,叮嘱杏儿过几日再寄出去,免得安比槐等的时日太长失了耐心,反而错过了那一次的关键。 杏儿认真记下,安陵容转头就往沈眉庄住的闲月阁去了。 圆明园中,一路的桃红柳绿。 安陵容沿着小路,躲在树荫底下到闲月阁时,沈眉庄正在看书。 “咦?沈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安陵容稍稍觉得奇怪。 沈眉庄涉猎广泛,也通诗书,不过进宫后诸事繁忙,她也没什么空闲看书,这回倒是有些稀罕。 “随意看看书罢了。” 沈眉庄见安陵容进来,便合上了书页,问道:“外头这样大的天气,妹妹怎的忽然过来了?” 安陵容来这儿,自是为了安比槐的事情来的。 沈眉庄的父亲乃是济州都督,济州距离松阳县不远,安陵容怕安比槐烂泥扶不上墙,便让让沈眉庄家中能帮忙照看一二。 想来这不是难事,打发一两个有能力的幕僚过去盯梢也就是了。 自然,安陵容也不想空口白牙的就这样求人帮忙办事,她想,总归是要把人情还回去的。 就是这会儿,安陵容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一看沈眉庄桌上摆着的,却是一本医书。 医书? 第38章 坐胎药方 沈眉庄,在看医书? 安陵容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来,便问道:“沈姐姐在看的是医书?怎么好端端的,看起医书来了?” 沈眉庄见安陵容察觉,倒也并不慌张,只是看一眼采月,采月立即会意,就让屋子里候着的宫女暂时退了出去。 直到四下无人,沈眉庄这才神神秘秘转身,从医书里头拿出一张药方来。 “是照顾华妃身子的江太医给华妃开的坐胎药。” 沈眉庄将方子攥在手里,压低了声音说道:“华妃早年有过身孕,只是因保养不当,孩子没了。听说,那还是个成型了的男胎呢!” “这些年华妃为求一子,一直喝着坐胎药希望能够怀得上一个孩子呢。这安胎药方,我听江太医说,是他苦心孤诣为华妃专门弄来的!” “比宫里寻常太医开的坐胎药方都要好呢!” !? 安陵容大惊失色,怎么这事儿还是发生了!? “姐姐没吃吧?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安陵容匆忙发问,因为太着急,她都抓住了沈眉庄的手腕。 沈眉庄被安陵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她知道安陵容是关心她,便温和地反手握住了安陵容的手,又轻轻抚摸安陵容的手背。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沈眉庄语气温柔,拉着安陵容走到桌前,指着书上的那些药材和药性描述,道:“这药方,是江太医开给华妃的。” “也是他不当心,遗失了一份,被我给捡到了。我本想叫温实初帮忙看看的,谁知这几日,护国公家的老太爷身子不好,他去国公府了。” “那老爷子上了年纪,一时半会儿恐怕他也回不来。我想着龙裔的事情不好耽搁,便想着自己翻着医书看看。” “我看了一会儿,这些药仿佛都是温补身子的,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 怎么会没问题! 分明全是问题! 安陵容心中急切,想起从前发生在沈眉庄身上的那些事情,只盼着她不要再重蹈覆辙才好,忙急急道:“姐姐糊涂!” “江太医伺候华妃多年,一向谨慎稳妥,怎的这回好端端的这么要紧的方子就掉到了姐姐手里来?” “到底是他太不当心了一些,还是说是故意的?” “还有温太医!姐姐不晓得,他在太医院也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年初一还被安排在手里值班呢,怎的一下子护国公病了,却要他去?” 护国公在朝中虽算不得位高权重,到底是国公爷,皇上一向厚待的,怎会让温实初这种“没什么资历”的年轻太医去,而不是太医院院判章弥? 沈眉庄怔了怔。 她忽然蹙了蹙眉,有些不太高兴。 这么说,倒像她是个傻子似的被人套在套里算计,她分明是仔细查过的。 “沈姐姐……” 安陵容自来是懂得察言观色的,此刻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说得太急,又改口问道:“姐姐是不是想着,快些怀上龙胎,好在宫中站稳脚跟?” “……” 沈眉庄默了默,约莫是看安陵容认真,也实在是关心她才说那些话的,到底是叹了口气,道:“是。” “华妃如今势大,我听说皇上在前朝又嘉奖了年家。华妃有那样得宠,恐怕将来华妃也少不了封贵妃的日子,到那时我们恐怕更是举步维艰。” “我若能有孕,膝下有皇阿哥做依傍,我们三人再互相扶持,也不必太过于惧怕她了。” 果然。 安陵容早知沈眉庄是这样的心思,也颇为动容,就道:“话虽如此,皇嗣的事情却不是小事。” “那江太医我终究瞧着不好。这样吧,沈姐姐,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左右莞姐姐在京中也有关系,你大可让她帮忙在京中找名医看看方子。” “若是稳妥,你再吃不迟,也只是稍稍耽搁两三日工夫而已,算不得什么。可要是有问题……” 安陵容说到这里,眼神变得幽深,又有些担忧地看向沈眉庄,道:“那恐怕是华妃太过于忌惮沈姐姐,已经忍不住动手了!” “咱们万万要小心,不可掉入圈套!” 沈眉庄略有迟疑,她想了片刻,到底是明白了安陵容话中的意思。 也对。 皇嗣的事,不是小事,她要是真的被算计了…… 沈眉庄有些不敢想会如何,便也深吸一口气,道:“你说的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嬛儿!” “……” 看着沈眉庄着急的样子,安陵容哑然失笑。 也罢。 她无奈摇头,便也跟上了沈眉庄。 碧桐书院那头,甄嬛得知沈眉庄和安陵容一起过来,很是高兴。 “我刚让人做了消暑的小菜呢,都还没来得及打发人去叫你们,你们反倒是自己先过来了。” 甄嬛笑意盈盈,说完却见安陵容与沈眉庄神色严肃,旋即递了个眼神给浣碧,等到屋子里只剩她们三人了,才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莞姐姐。” 安陵容开门见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说,甄嬛脸色变了又变,想了想,就拉住了安陵容与沈眉庄的手。 她认真看向沈眉庄,道:“眉姐姐,此事陵容分析得没错,疑点是有些多,要小心些。” 沈眉庄早就被安陵容劝过了,这时候也没什么腻烦情绪,只把方子递给了甄嬛,道:“如此,就麻烦嬛儿你一回了。” 甄嬛认真颔首,将方子小心翼翼收下,又正色道:“眉姐姐放心,我一定差人办好此事。” “……” 沈眉庄心里闷闷,这下子看着安陵容与甄嬛如此认真的样子,晓得她们是关心自己,那股子郁闷劲儿也慢慢消散。 “罢了罢了。” 她露出几分懒懒的模样来,说道:“知道你们是关心我。真是的,这么紧张,嬛儿,陵容,多谢了。” 沈眉庄也郑重了起来。 起初安陵容反驳她时,她是有些不高兴的,她出身大家,见识也多,自幼庭训也教她许多宫中处世之道,她原以为自己事事都做得极好。 安陵容虽瞧着也是个沉稳妥帖的,沈眉庄却觉得,安陵容或许不比她懂那么多在这宫里的生存之道,且看那回与夏冬春大打出手,沈眉庄便以为太过了些。 现在…… 沈眉庄倒也清楚了。 各人位置不同,选择便也不同,没什么好非要争一个谁好谁坏的。 “沈姐姐言重了。” 安陵容心中多了几分暖意。 她觉得,如此很好。 沈眉庄只要不陷入假孕的风波之中,想来之后的十数年也不会过得那样心如死灰吧? “不过……” 沈眉庄这时候才想起什么来,问道:“陵容,我瞧你刚刚来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事儿,是何事?” “是……” 安陵容想了想,将早就预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就道:“我那父亲贪得无厌,我也不过是敷衍他几句罢了。” “要他安生当几日差事,别再来烦我。不过我也怕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才想拜托沈姐姐找人盯着他。” 她自然不能说她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沈眉庄一听,也并不怀疑,安家什么情况,沈眉庄与甄嬛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便道:“这是小事。” “回头我修书一封给我父亲,让他安排两个人过去就是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陵容,你若日后还有什么事情,尽管与我说就是。” “是。” 安陵容用力点头,鼻间的酸涩,令她眼眶都红了,这是她只能在梦里期盼的日子,不曾想真的实现了。 第39章 一盆花引发的事故 #福常在晋封那日,天朗气清。 晴空一碧如洗,瞧不见一丝白云,像是湛蓝的湖水,倒映在天空中。 皇后兴致极佳,在桃花坞设宴,邀请宫中嫔妃们过去赏花,顺道贺一贺福常在。 安陵容与甄嬛和沈眉庄到得早,便与敬嫔扎堆在一处,观赏着今年花房刚培育出来的极品姚黄牡丹。 敬嫔很是喜欢这些花儿朵儿的,瞧着这姚黄牡丹,便滔滔不绝的与安陵容她们说着。 “牡丹本是花王,姚黄又是其中佼佼者。花开整齐,花型饱满,光彩宜人,气味也是格外清香的。” 敬嫔说着,忍不住凑近过去闻。 安陵容也好奇地看着,她还不知道敬嫔原来对花朵有这般的了解,倒是个增长见识的机会。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小太监通报的声音,说是华妃来了。 “华妃娘娘到——” 听见华妃的名字,安陵容几人不由的收敛了笑容。 敬嫔也忙不迭回头准备行礼,偏偏她的裙摆一动,也不晓得是碰到了这一盆姚黄牡丹还是怎的,花盆竟是一个不稳,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花盆瞬间摔得粉碎,泥土溅在四周,那朵极品姚黄牡丹也歪倒在了地上。 变故来得极快。 安陵容就站在敬嫔身侧,都没看清楚敬嫔是怎么不小心碰掉那一盆姚黄牡丹的。 “呀……” 敬嫔自己也被吓着了,姚黄牡丹虽常见,可这一朵极品却十分难得,她便心疼地弯腰下去捡。 前头,华妃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似乎是觉得,敬嫔见着她,礼数这样不周全,只顾着一朵花,而这花又是皇后的东西,敬嫔如此作为,自然是曲意逢迎皇后,立时冷哼一声。 “敬嫔今个儿也真是不当心了些。” 华妃语气里满是嘲讽,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略微上挑,讥笑道:“这盆牡丹,甚是珍贵呢。” “待会儿皇后出来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你。” “不过敬嫔你也忒殷勤了些,一盆花都这么着紧。这福常在都还没出来捡呢,你倒先捡起来了。” …… 敬嫔手里刚拿起一片瓷片,听见华妃这么说,一下子变了脸色,讪讪立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福常在曾是皇后的贴身宫女,而敬嫔,在王府时,曾是华妃房里的一位格格,是伺候过华妃一阵子的。 华妃这么说,自然有把敬嫔和福常在类比在一起的意思,实在是看不起人了一些。 安陵容从前就知道这一桩事情,似乎是那时候华妃借着敬嫔在她房里伺候,对敬嫔颇多折辱。 现在一听这话,安陵容就看着敬嫔半蹲在地上,死死地咬着嘴唇,忍着心中屈辱的模样,十分不忍。 她也跟着蹲了下来,捡起地上的花朵,又拉了拉敬嫔,说道:“皇后娘娘宽厚仁慈,想来不会为了一朵花责罚敬嫔娘娘的。” “再者,敬嫔娘娘也是惜花之人。鲜花飘零落地,这才急急想要捡起来,实在是个温柔的人呢。” 安陵容的话,令敬嫔回过神来。 她丢掉手里的碎瓷片,那手绢遮掩住手上不当心被划伤的口子,拉着安陵容,二人一道站了起来。 “是嫔妾不当心,打碎了皇后娘娘的姚黄牡丹。嫔妾自会像皇后娘娘负荆请罪,此事便不劳华妃娘娘操心了。” 她语气不咸不淡,又带着几分硬气,显然也是忍无可忍了。 华妃并不怕敬嫔,可这话敬嫔说得也没差错,她一下子找不出话来,便将视线挪到了安陵容身上。 安陵容手里还拿着那朵姚黄牡丹呢。 她侧身站在敬嫔身后,脸上露出恭敬模样,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花朵,紧跟着就察觉到了华妃的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 满满的不善,带着恶意,与厌恶。 安陵容心头一跳,眼角余光稍稍上抬之际,身前的敬嫔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挪了挪身子,挡住了安陵容。 不好的目光消失了。 安陵容有些吃惊。 敬嫔,帮她挡在了华妃前头? “敬嫔,你这是做什么?” 华妃语气里的不悦愈发浓了。 敬嫔却不为所动,就这么杵在这儿,十分执拗。 她也是有底线的,一旦触及,便分毫不会再退让。 华妃气得笑了,她刚要说话,皇后来了。 伴随着小太监通传的声音,皇后温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问道:“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这儿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问完,皇后看一眼这满地的狼藉,眉头便皱了起来。 “皇后娘娘……” 甄嬛也是极为懂得察言观色的,生怕华妃那儿一开口,场面就又往华妃那儿倒去,忙不偏不倚的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敬嫔娘娘也是不小心。皇后娘娘,这也是花房献给您的姚黄牡丹,要怎么处置,还是您拿主意吧!” 甄嬛说完,便服下了身子。 安陵容懂得甄嬛意思,这是不给华妃再搅局的机会了,忙也跟着附和道:“还请皇后娘娘拿主意!” 沈眉庄见状,也跟着附和。 华妃脸色铁青,皇后已是道:“原来如此。一朵花,也是小事,敬嫔,你也不用这么着急的,可伤着手了?” 说完,皇后缓缓走到敬嫔跟前来,拉起了敬嫔的手。 敬嫔脸色缓和,本想掩饰伤口,皇后却已经道:“呀,这伤着了可如何是好?剪秋,快去请个太医来给敬嫔看看!” “是。” 剪秋应了,就打发小宫女去请太医。 安陵容也过去陪着敬嫔。 她心中感念。 原来,在她即将陷入危机的时候,还是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帮她的,不存在算计,只是真心想帮她。 她们这头,一股脑的围在敬嫔身边,华妃那儿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华妃发作不成,脸色难看得紧,死死地绷着,强忍着怒气。 福常在倒是一直都规规矩矩地陪在皇后身侧,就是今日本该是她的好日子,现在大家伙儿这么闹腾,她这个刚刚晋封的常在仿佛被人给忘了。 福常在抿了抿唇,视线逡巡之际,忽然就看到了华妃。 “华妃娘娘。” 福常在嘴角闪过一丝笑容来,说道:“说起来,敬嫔娘娘不小心打碎了花盆,说不准也不是她的错儿。” “要知道前阵子花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整个花房的人都被牵连了呢。哦,还有从前的内务府总管黄规全!” “便是他收受了贿赂,放了花穗、花语两个宫女去害人的吧?” “啧。为了这事儿,花房上上下下可都整顿了呢。里里外外的人也换了,新来的恐怕也不熟悉那儿的事情,这才出了差错,连累了敬嫔娘娘。” 黄规全可是华妃远亲! 福常在话中所指,溢于言表! 霎时间,本就冷冷站在一旁的华妃是彻底忍不住了,怒目看向福常在,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福常在见华妃生气,悄悄往皇后身后缩了缩,嘟囔道:“嫔妾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说着,忽然看向安陵容,又道:“这事儿安常在也是受害者,她也是知道的。安常在,你说是不是?” 第40章 她是华妃眼中钉 安陵容正帮衬着给敬嫔包扎伤口呢,一听福常在提及自己,手里拿着的药粉都差点抖到地上去了。 …… 福常在今个儿是不是高兴过了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陵容头疼不已,深吸一口气抬眸之际,华妃一双凌厉的眼睛已经看向了她,充满了怒意。 她还不想众目睽睽顶撞华妃,然后被赏赐一丈红呢! 福常在能那样说,无非因为身后有皇后护着,可她? 安陵容视线快速扫过甄嬛和敬嫔几人,一下子,她心里有暖意涌起,可眼下她也实在不愿因为一时意气,连累了她们。 “周宁海中饱私囊的事儿,皇上已经定夺。既然处罚了他,那么想来便是他自己错了主意,做了错事。” 安陵容言尽于此。 后头的话,可不能说。 不过,哪怕她都这样了,华妃仍是不依不饶,瞧着她,冷哼一声,又道:“也真是难为福常在了。” “有什么由头,往安常在身上扯。但说来也是,你们二人皆是出身卑微之辈,想来话也是能说到一起去的。” 说完,华妃就轻轻笑了起来。 出身卑微之辈。 安陵容深深吸了一口气。 饶是她重活了一辈子,早认清了一些事,现在听到这几个字,还是觉得心头针刺似的疼。 “陵容。” 沈眉庄在这时候拉了拉安陵容的手,对着她摇头。 安陵容晓得沈眉庄的意思,没再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不曾听见似的。 她想,出身卑微又如何呢。 总好过功高震主,最后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深深看向华妃,心里已经在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皇后许是看戏看够了,才缓缓道:“不过一桩小事,不必在意。只是么……” 皇后含笑看着福常在,又转头意味深长看一眼安陵容,幽幽地说道:“安常在出身官宦,福常在不过是汉军旗包衣,还是不同的。” “就是她们二人,却有些渊源。” !? 安陵容骤然一惊。 她猛抬头,便见华妃也是满脸疑惑地看向皇后,皇后却一点儿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只慢慢收回了看着安陵容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才说她备了宴席,邀她们赴宴。 宴席上,安陵容实在是心不在焉。 皇后几次三番看向她的幽深目光都让她心中不安,弄得她几次都险些打翻手上的酒盏,令坐在她身侧的甄嬛担忧不已。 “陵容,你没事吧?华妃她是跋扈了些,但你没有错处,她也是拿你没什么办法的,别怕。” 甄嬛语气温柔,只以为安陵容是被华妃刚刚那副样子给吓着了。 “我没事。” 安陵容只能硬撑着。 她见上头皇后仿佛又和华妃说话了,而华妃似乎也看了她几次,她就觉得头皮麻麻的。 她是不是不该去救福常在呢? 安陵容又后悔起来。 那样,头回请安上也不会出岔子,夏冬春兴许就死了,只不过那样的话,没了人在她和沈眉庄前头挡刀子,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们。 “小主……” 安陵容心烦意乱的想了好一会儿都没个头绪,这回她才不过拿起酒盏,杏儿就急急过来挡住了她的手。 “小主都喝了好些了,还是别喝了吧?您脸都红了呢。” 嗯? 安陵容本来还没察觉,听杏儿一提醒,恍然回过神来,动了动脑袋,果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了。 “光顾着想事情,也没留神竟然喝了这样许多。” 安陵容放下酒盏,便对杏儿道:“你去问问有没有醒酒汤,帮我弄一碗过来吧。” “是……” 杏儿有些不放心地离开了,转身时,她与崔槿汐说了几句什么,不多时,崔槿汐就端了一盘果盘子给她。 “安小主吃些水果吧。” 崔槿汐温柔妥帖,已是先拿了这些帮她缓酒劲儿了。 “好。” 安陵容含笑答应,几块水果下了肚子后,慢慢的才好些了。 临近傍晚,窗外夕阳染红了一整片天空时,宴席结束了。 安陵容被杏儿扶着起来,脚步还微微有些踉跄。 “陵容,你这是……” 沈眉庄这时候走了过来,看见安陵容这个样子,忙叫采月取了披风来给安陵容披在身上。 “我瞧着你颇有几分醉意,要不要先到我那儿休息一会儿再回去?你的清凉殿,离这儿也远。” 沈眉庄说完,甄嬛也跟着附和,道:“是呀。虽说刚入了夏日,夜晚还是凉些的,可仔细着才好。” 面对二人盛情,安陵容也不好拒绝,便跟着沈眉庄一道,先回了闲月阁。 安陵容在闲月阁偏殿小憩了片刻,等到醒来时,沈眉庄已经不在了,屋子里只有杏儿和另外一个有些眼生的宫女。 “安小主醒了?” 那宫女仿佛听见安陵容床榻这边的动静,忙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说道:“奴婢茯苓,是伺候沈贵人的宫女。” “这是沈贵人命人备下的醒酒汤,说是等小主醒了,拿给小主喝呢。” 茯苓? 安陵容只感觉自己仿佛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半刻又有点想不起来,接过醒酒汤后,问道:“沈姐姐呢?” “沈贵人身子不适,先去歇着了。” 茯苓回答得滴水不漏,这时候杏儿见安陵容喝完了醒酒汤,便过来道:“小主醒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 说着,她又凑到安陵容耳朵边上,小声道:“沈贵人小日子来啦!刚刚觉得不舒服,这才回去了的,本来是一直守在小主身边的。” …… 小日子来了。 安陵容脸稍微红了红,瞧一眼杏儿,没再说什么,便起身告辞。 闲月阁离清凉殿有些远,安陵容带着杏儿一路回去,穿过蜿蜒曲折的小道,眼看着前头要路过华妃住处了,后头又传来了茯苓的声音。 “安小主,安小主?” 茯苓急急追上前来,安陵容回头看着她,不解问道:“怎么了?” “我家小主有一物要让奴婢交给小主,奴婢浑忘了,现在拿给小主。” 茯苓说着,便去拿,摸索之际,她脸色又是一变,说道:“遭了,奴婢不知道给落在哪里了!” 言罢,茯苓急得团团转,左顾右盼着,在找那东西。 “到底是什么?” 安陵容不免皱眉。 茯苓闻言却摇头,道:“奴婢也不知,是一个匣子。安小主,您能否让杏儿姑娘陪着奴婢找找?” “要是东西不见了,小主一定会责罚奴婢的。” “小主……”安陵容还没开口,杏儿已是有些不安地看了过来。 夜幕沉沉,这会儿圆明园里头走动的宫人都不多了,她要是走了,那安陵容身边可就没人伺候了。 安陵容看着急切的茯苓,忽而露出个笑容来,对杏儿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第41章 故技重施 宫女茯苓。 安陵容想起来了。 不就是那个被华妃收买,故意拿着带血衣裤出现在众人眼前,好叫皇上发现沈眉庄其实没有怀孕,令沈眉庄背上假孕争宠的那个宫女么! 眼看着杏儿随着茯苓离去,安陵容走到假山边上,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 她往四周看了看。 寂静无声,只偶有几声蝉鸣。 她在等待着,华妃那边的人,会有什么动作。 只须臾,安陵容心头一紧,她发觉自己脑袋愈发晕眩,比先前薄醉的时候还要厉害。 是那一碗醒酒汤! 安陵容心中暗暗叫苦,她当时只记得茯苓这个名字耳熟,不曾想起端倪,竟然不当心中了陷阱。 她不动声色,从发间拔出一根簪子来,刺入手臂,一点点没入进去。 疼痛,使她清醒。 安陵容装出晕乎乎的样子,身子往一边歪了歪。 就在这时,假山后头,有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周宁海! 安陵容透过眼睛的缝隙看清楚了来人,只当做不晓得,还扮出昏迷模样。 周宁海一步步靠近了她,慢慢走,就说道:“唉。安常在,谁让你这样惹娘娘厌呢,奴才也只好辣手摧花咯。” “您到了下头,可别记恨奴才,奴才会给您多多烧纸的。” 说完,周宁海阴恻恻笑着,双手一伸,作势就要将安陵容推到后头的千鲤池里去。 “周宁海。” 安陵容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周宁海吓得瞪大了一双眸子,整个人一怔,安陵容却是已经攥住了周宁海的手,将周宁海给拉进了千鲤池里。 “唔,唔……” 池中传来周宁海扑腾的声音,他拼命呼救,企图将圆明园里巡夜的侍卫们给吸引过来。 可惜。 华妃设下这个局,自然是想好了安陵容落水以后或许会呼救,早让人把周围戍守的人给遣散了。 看着在水中扑腾的周宁海,安陵容心中无限平静。 华妃这是,故技重施了啊。 从前是沈眉庄,这回是她。 “周公公且放心。去了那边,我也会给你多烧纸的。就是你可别记恨我,要记恨,该记恨那个让你来做这件事的人。” 安陵容站在岸边,唇角带着浅笑。 她早就不是那个人人可欺的安陵容了。 她目光逡巡着,考虑是不是该找一块大石头下来直接把周宁海给砸下去时,忽然假山后头,窜出来一个侍卫。 !? 那是圆明园里的侍卫,安陵容认得那装扮。 “来人,有人……” 安陵容还想装作自己是刚来,却在看清楚来人容貌之后,怔了怔。 是小鱼。 “是你?” “安小主!” 小鱼看见安陵容,也是惊讶不已,他看了看千鲤池中已经没了力气的周宁海,又看向安陵容,便问道:“小主,这……” “就在那边……” 远处,又有侍卫们的声音传了过来。 安陵容听见,一咬牙,看着小鱼就道:“你若感激我帮了你的情分,便告诉旁人,你是听见我落水后的呼救声才赶过来的。” “别的,你一概不知!” “什么?” 小鱼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安陵容却是朝着千鲤池,纵身一跃。 初夏的千鲤池池水,还有些冰凉。 安陵容不会凫水。 她努力扑腾几下,却是发现自己越扑腾越呛了不少水下去。 一下子,她就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小鱼就在岸上,而他仿佛正在脱去外裳,准备下水来救她。 但愿她没有赌错吧。 安陵容微笑着,忍着腿上的疼痛,在晕过去之前,努力靠近了周宁海,将手里攥着的簪子,塞进了周宁海的手里。 扑通。 不远处,安陵容又听见了落水的声音。 “小主,小主!” 仿佛是杏儿回来了,朝着她游了过来,杏儿是会凫水的,安陵容还听见岸上的嘈杂声似乎愈发靠近了。 侍卫们都到了? 临闭上眼时,安陵容转头去看周宁海。 他已经攥着簪子,一点点往千鲤池里头沉去了,面色发白,毫无知觉。 …… 安陵容醒来时,脑子仍是迷迷糊糊的。 她不知道是茯苓那一碗醒酒汤的药效未退还是怎的,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自己成为鹂妃,被关在延禧宫里的日子。 她害怕那样的日子。 “不要!”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帷帐,是她在清凉殿里的住处,屋内阳光正好,仿佛已经不是她落水的那个夜里了。 “陵容,你醒了!” 床榻边上,沈眉庄与甄嬛站在皇上身后,看着安陵容醒过来的模样,脸上都是露出喜色。 皇上也在床榻边。 “容儿。” 他面色柔和,带着不多的担忧,问道:“你觉得如何?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圆明园的侍卫说听见动静就过来看,便发现你与周宁海都在千鲤池中。” “周宁海!” 安陵容听见这个名字,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往被子里就缩了缩。 这时候,不远处的华妃听见动静,也凑了过来,她脸色难看,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强行辩解道:“昨天晚上周宁海不当值。”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安常在的动静,就过去瞧。真是难为他了,分明也是不会凫水的,还要过去救人,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华妃说到这儿,又啜泣起来,撒娇似的看向皇上,说道:“他伺候臣妾也有十余载了,真是可怜。” “可怜?” 沈眉庄回头,看向华妃,语气不是太好,问道:“那为什么陵容的簪子会在周宁海的手里握着?” “陵容的身上,也有被簪子伤了的痕迹。华妃娘娘,到底一切是怎么回事?” 沈眉庄鲜少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可见今日之事她也是被吓着了,不仅仅安陵容被如此坑害,更是因为推己及人。 安陵容都如此了,焉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 “本宫哪里知道!” 华妃柳眉倒竖,瞪着沈眉庄就道:“周宁海与她无甚仇怨,做什么要这样害她!?许是安氏自己不当心落水,周宁海路过,去救了她也说不准!” 一旁。 敬嫔冷眼瞧了一阵,这时候从宫女手里端过汤药来,拿到安陵容的床榻旁边,缓缓道:“周宁海那个跛子会这样好心?臣妾是不信的!” “真要说起来,周宁海与安妹妹没有仇怨,可是,华妃娘娘你呢?昨日桃花坞里,华妃娘娘可是一直针对安妹妹呢。” “你,你们……” 华妃大约是找不到话说了,她指着敬嫔,又去指沈眉庄和甄嬛,最后看向床榻上的安陵容来。 “你们合起伙来冤枉本宫!” 她身子都有些发抖。 “皇上……” 安陵容在这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容儿。” 皇上面露不忍,拉过安陵容的手。 她的手大约很是冰凉,被皇上一双热乎的手拉住的时候,皇上的眼神都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问着,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瞥过身后的华妃,闪过失望后,又道:“别怕,你直说就是。” 第42章 华妃?年嫔! 安陵容缩在被窝里的身子也抖了抖。 她啜泣着,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昨日宴会,臣妾有些薄醉,在沈姐姐处歇了一阵,回去时,路过千鲤池,沈姐姐的宫女追了上来,说是沈姐姐有东西要给臣妾。” “杏儿跟着过去拿,臣妾就在千鲤池边的假山上坐着休息。谁知道,谁知道……” 说到这里,安陵容眼中的恐惧愈发浓了,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似的,她道:“黑暗里,有人推了臣妾!” “眼看着要落水,臣妾下意识想去抓东西,谁料臣妾抓住的是周公公的手!” “他跟着臣妾一起落水,臣妾拼命扑腾,眼看着抓到了岸边的假山石,周公公也扑腾了过来,想要来拉臣妾!” “混乱之间,他拔下了臣妾发间的簪子,后来,后来……” 安陵容不敢说了。 她知道,哪怕她不说,诸人心里也有数了。 周宁海想要了安陵容的性命,簪子捅到她身上,最后却不知怎的,圆明园里守着的侍卫被惊动了,安陵容被救了上来,想要杀害安陵容的周宁海,溺毙在了千鲤池里。 “皇上……” 安陵容泣不成声,又道:“臣妾与他无冤无仇,不知他为何要这样来害臣妾,皇上……” 她只说周宁海,一句不提华妃,也不曾提及茯苓的事儿。 她知道。 皇上重用年家,心里对华妃也有感情,若非真的到了触及底线的时候,皇上不会轻易处置华妃。 她不会像甄嬛当初一样,因为怨念皇上的“不处置”而心怀不满。 相反,她表现得越是大度,越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黯然神伤,反而能让皇上心中充满了愧疚。 这就是皇上啊。 薄情是他,佯装深情也是他。 “周宁海!” 皇上果然怒了。 他一咬牙,手里攥着的珠串也恨恨地拍在腿上,屋内众人不再吭声,只等着皇上的发落。 “皇上。” 安陵容抬眸,拉了拉皇上的衣袖,看着站在后头脸色铁青的华妃,道:“周宁海是个瘸子。” “臣妾想,华妃娘娘要真是想杀了臣妾,应该不会要他来。听闻周宁海从前与黄规全十分要好,也不知他是不是为了黄规全的事情记恨臣妾。” 皇上一愣。 他显然没想到安陵容会忽然这么说,而安陵容也从皇上一愣之后的脸上,看出了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果然。 她记得不错,西南战事将起,皇上还需要年家,这时候处置华妃,令他为难。 心中藏着冷意与不甘,安陵容继续道:“可华妃娘娘识人不清,从前是黄规全,现在是周宁海。” “皇上,臣妾害怕!” “皇上……” 敬嫔、沈眉庄与甄嬛三人也紧跟着开口,她们虽不懂安陵容为什么忽然改了口风,可皇上脸上神色的变化她们是看在眼里的。 仅片刻,她们也意识到,此番不是扳倒华妃的时候。 但…… 不能扳倒,并不意味着不能重创! 皇上也不是傻子,表面不说,心里却很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人纷纷进言,添油加醋。 皇上到底是不能容忍宫里出现这样的事情,回头冷冷看向华妃,说道:“苏培盛,传朕的旨意!” “华妃年氏,褫夺封号,降为嫔!禁足宫内,无宣召不得外出!” 他说完旨意,看向华妃…… 现在,她是年嫔了。 “好好待在你的宫里思过!约束好手底下的人,不许再出来惹是生非了!” 年嫔如遭雷击,身子一歪,竟是晕了过去。 …… 这日,皇上在清凉殿里待了许久,他陪着安陵容,十分耐心,言语间颇有几分歉疚的意思。 看着他如此,安陵容知道,她猜对了,便希望这份歉疚,能维持得久些,让她能更快在宫里站稳脚跟。 直到晌午,苏培盛过来,说是有朝臣找皇上,皇上这才离去。 他一走,甄嬛和沈眉庄就凑了过来,急急问她怎么忽然改了口风。 “这分明是一个对付华妃的好机会!” 沈眉庄有些不甘心。 安陵容耐心解释完毕,苦笑道:“比起西南战事,我一身荣辱在皇上眼里,恐怕算不得什么。” “这回,让她从华妃跌落至年嫔,已是不错了。” “……” 沈眉庄一阵阵的无言,她皱着眉坐在一边,眼神深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沈眉庄才感慨一句道:“看着你如今这个样子,说一句刺心的话,我竟觉得皇上的恩宠有些可笑。” “他真是喜欢华妃么?或许不,他只是看重年家罢了。而我们,若有朝一日也是遇上这样的事,他也必会因为他别的考虑,而不甚在意我们。” 说到这儿,沈眉庄怅然叹了口气。 安陵容陡然心中一紧。 她想起了那句话。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沈眉庄呀,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沈姐姐……” 安陵容想宽慰几句,可她想起过去种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眉姐姐,快别这么说了,陵容还病着呢,何苦叫她心里也不好受!” 甄嬛及时劝慰,沈眉庄这才挤出一个并不真心的笑容来。 沉默片刻,安陵容忽然想起什么,忙对沈眉庄道:“沈姐姐!方才我没说,你宫里的那个茯苓,恐怕是有问题的!” “什么!?” 沈眉庄大吃一惊,追问道:“茯苓?她怎么了?” 眼看着沈眉庄果然不知道,安陵容又重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 沈眉庄听完,脸色一红,像是气的,一咬牙,道:“不曾想,我宫里也有这样吃里扒外的人!” 她愤愤说完,又看向安陵容,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刚刚不说,是怕连累我?” 安陵容颔首。 据她所知,皇上是审问过小鱼的,而小鱼也按照她的话说了,故而众人推测的事情,自然也和刚刚安陵容说的那些差不多。 关于茯苓的,她们自然不知。 而安陵容当时要是说出茯苓来,恐怕华妃会找到机会给沈眉庄泼脏水! “……” 沈眉庄这下,再次长叹一口气,看着安陵容,眼神虽复杂,却更多的是感动。 “谢谢你,陵容。” 她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杀意,道:“茯苓的事情,我会解决好的。” “那就好。” 安陵容闻言,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 还好还好。 事情到此,她已经满意了。 “小主,刘太医来给您诊脉了。” 杏儿在这时从外头进来,她撩开珠帘后,走进来一个眼生的太医。 看见他,安陵容愣了愣。 而他已经自顾自的自我介绍了起来,他恭恭敬敬,服身道:“微臣刘畚,见过安小主。” 第43章 太医刘畚 刘畚!? 安陵容的困意陡然消散! 他,他怎的会来自己这里? 安陵容一瞬间的惊惶,令甄嬛有些迷惑,她担忧问道:“陵容,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 安陵容收敛住自己的情绪,她打量刘畚片刻,只见此人垂手站着,模样倒是温和端正,看不出是个包藏祸心的。 “只是从前身子不适,一向都是温太医来看的。” 安陵容看向甄嬛,问道:“温大人还在护国公府上么?” “嗯。” 甄嬛颔首,也不曾多想,就道:“孙老太爷好了许多,就是多年顽疾了,还得再养养,便留了温实初在国公府上。” “这刘太医……” 甄嬛回头狐疑看了一眼,约莫也是觉得刘畚眼生,不知医术如何,也不太放心,问道:“刘太医是新来太医院的?” “是。” 刘畚恭恭敬敬,道:“微臣宛平人士,家中原是开医馆的,行医已有四代人。经人举荐,才进的太医院。” 宛平? 安陵容又愣了愣。 从前不是说,刘畚是济州人士么? 也因着是沈眉庄的同乡,这才得了沈眉庄信任。 果真都是假的。 那这个宛平…… 宫里有小主家里是宛平的吗? 安陵容不太记得,只看着那刘畚,决定按兵不动,道:“既是医药世家,想来刘太医的医术也是高明的。” “咳,烦请你帮我瞧瞧。” “小主客气了。”刘畚又立即露出恭敬有礼的模样来,安陵容瞧着他这副从容姿态,也忍不住想,若非知晓他底细,也实在很难对他生出厌恶来。 不过片刻,刘畚拟了一个驱风寒的药方后就去忙活了,沈眉庄与甄嬛又陪着安陵容说了一会儿话,安陵容喝药后困意渐渐浓了,她们才离开。 只三五日,安陵容在清凉殿里将养着,身子便也好了起来。 她的病好得快,刘畚渐渐也不来她这儿请安看诊了,安陵容反正也不愿看见刘畚,唯恐他是冲着自己来的,故而心情还算不错。 就是…… 这日杏儿回来,告诉安陵容,刘畚得了个好差事。 “这些日子温太医不在,夏常在总是嚷嚷着身子不适。皇上原本是让太医院的院判,章弥章大人去给她瞧的。” 杏儿一边说,一边翻白眼不屑道:“可她闹腾得厉害,哪里是太医能医得了的?不过是希望皇上能多去她那儿罢了!” “后来也不知她从哪儿听说,小主您落水后病得厉害,被刘太医几服药就给治好了,便嚷嚷着也要叫刘太医给他保胎!” “这刘太医也真是个殷勤的人儿,去了夏常在那里几回,夏常在还真的就不闹腾了,果然有本事。” “后来夏常在听说,这刘畚乃是宛平人士,与夏常在祖籍是一处人呢,便对那刘畚愈发亲厚了些。” “噗……” 安陵容彼时正喝茶。 原来,宛平的用处,是在这儿啊! 她听杏儿说完,险些一口茶直接就给喷了出来。 “咳咳……” 她强自忍住,便呛着了。 “小主?” 杏儿吓了一跳,忙拿手帕过来给安陵容擦拭,问道:“小主没事吧?” “没事。” 安陵容摆摆手,她想笑,又觉得啼笑皆非,还是问道:“夏冬春,真要了刘畚过去给她安胎?” “是!” 杏儿颔首,认真道:“听说刘太医千金方也是不错的。夏常在原本总说不舒服积食,吃了刘太医几服药,仿佛好了不少。” 积食。 安陵容眼眸一动,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一旁。 能不积食么? 有皇后让福常在送去的那些好东西,夏冬春每日进补着,原本就丰腴的身子日渐臃肿了。 五个月的肚子,活脱脱有六七个月那么大,她便高兴地去问温实初,她是不是怀了双胎呢,可惜不是,还把温实初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微臣与小主说了,饮食要节制,不可多吃,不然孩子太大,生产艰难……” 温实初苦口婆心,奈何夏冬春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说:“我要为皇上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阿哥呢,你懂什么!” “……” 温实初也是个软和性子,不好和夏冬春争,好好说夏冬春又是不听,一来二去的,夏冬春肚子便愈发大了,尤其是温实初近半个多月都不在以后,更是如此。 沉默片刻,安陵容对着杏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既是夏冬春自己想要刘畚,那之后的事情,就再和咱们没有关系了。” 安陵容才不至于那么好心去提醒夏冬春呢。 那样的人,自己是一丝怜悯也无,温实初不再帮她安胎,这个安陵容从前担忧的事情也就不存在了。 不牵连自己,谁会去管夏冬春的死活呢? 想着,安陵容瞧着外头天色不错,正欲唤了杏儿出门走走,却见门口甄嬛与沈眉庄急匆匆进来了。 “陵容!” 甄嬛面色古怪,而沈眉庄则是阴沉着脸,直到进屋在安陵容身侧坐下,也都是一直一言不发。 …… 看着她们如此,安陵容心中咯噔一下,已是意识到了什么,便对杏儿道:“让伺候的人都出去吧,你在门口守着,让她们别靠近。” 这是十分小心谨慎了。 杏儿认真颔首,不一会儿她出去带上门,屋内就安静了下来。 偶有滴漏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安陵容拿了一碟子绿豆糕上来递给沈眉庄,便道:“沈姐姐瞧着不太高兴,先吃些绿豆糕降降火气吧。” 她说着,又看向甄嬛,问道:“莞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吃什么劳什子绿豆糕!” 沈眉庄此刻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好涵养,脸一红,就骂道:“她好厉害的手段,果真是用皇嗣的事情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 “陵容,嬛儿,若非你们机警,又劝我,恐怕我已经着了她的道!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假孕争宠,一旦被戳破…… 沈眉庄不认为皇上会念在他们之间那点子可怜的情谊上绕过她,而她一旦无法自证清白,她自己就罢了,沈家也会受到牵连! 沈眉庄气得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了。 甄嬛给她轻轻抚着后背,柔声劝慰几句后,看向安陵容,解释道:“我母亲递了家书给我。” “那药方,她反复找信得过的名医都看过了。说是服用以后,短期内月信不会来,也会出现些类似有喜的症状。” “年嫔那头,恐怕是想要让眉姐姐误以为自己有喜,之后再找机会戳穿,一举扳倒眉姐姐了。” “陵容,还好你那日过去察觉不对,及时告诉了我,不然……” 不然的下场,安陵容心里清楚。 她看着眉目发冷,还兀自咬着牙,攥紧手,指甲都要嵌入手心的沈眉庄,伸手过去,拢住了沈眉庄的手。 沈眉庄的手湿腻腻的发冷,却又带着三分温热的液体,安陵容陡然一惊,低头看时,只见沈眉庄手心里已有细细血珠。 “沈姐姐!” 安陵容忙拿了手帕包裹住沈眉庄的手,唯恐她再气坏了身子,劝道:“当务之急不是生气,是想法子反击!” “对。” 甄嬛十分冷静,思索片刻,附和道:“她既是设了局,想必也预备了眉姐姐你落入套中之后的事情。” “现在你一时间没有反应,指不定她那里已经起疑了。是时候想个对策,好叫她知道,自食恶果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44章 眉庄有喜? 甄嬛一语中的。 安陵容手中握着的沈眉庄的手,便也渐渐舒缓,不那么抑制着一腔的怒意了。 沈眉庄的表情愤怒而又苦涩,良久才吐出口浊气,道:“真是叫你们看笑话了。我被人这样算计,气得糊涂了,反倒还要你们来帮我想办法。” “哪里的话。” 安陵容小心拿了药粉,一点点倾倒在沈眉庄的手心里,柔声道:“咱们三人体同一心,有什么事儿,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 安陵容眉眼弯了弯,道:“若是我,这种时候,也不比沈姐姐好多少,只怕是要气得上去抓花她的脸呢。” 她这话一说,沈眉庄反倒是气得笑了笑,反手拢住安陵容的手,道:“你呀!” 沈眉庄知道,安陵容是为了安慰她,安陵容冷静聪慧,怎会如此做呢? 是她从前有些时候,对安陵容的想法,局限了些。 自然,如今的安陵容其实已经不必去讨好谁了,她这般,是想弥补那些看似过去了,实则留在她心里的愧疚。 她到底是对不起她们的。 前世欠的账,不会因为这一世不曾发生过她就忘记了,她会背着这些账,好好偿还,才算是对得起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清凉殿里,三人攀谈足足一个时辰。 安陵容早盘算过“假孕”这事儿该怎么应对了,现在一提出,与甄嬛反复商量修整后,计策也就敲定了下来。 沈眉庄那儿,却有些疑惑。 “既是喝药导致的我误以为自己怀孕,那太医院那头势必还要有个说我有孕的太医才是,这人……” “是刘畚。” 安陵容见沈眉庄迟疑,忽然讥诮一笑,意味深长道:“她也真是本事通天了。内务府少了个黄规全,她还能安排人进来太医院。” “可惜,她现在自身难保,之后的事情出些纰漏,也是应该的,是不是?” “刘畚?” 沈眉庄惊疑片刻,似是不太确定,转而去看甄嬛。 甄嬛颔首,认同道:“现在太医院里,不过一个院判章弥和二江罢了。章弥为人清正不好买通,二江咱们自是不信的。” “反倒是刘畚,他连难伺候的夏冬春都伺候的满意极了,医术便也算得上有目共睹,由他来说眉姐姐你有喜,自然很难让人怀疑。” “那……夏常在那头?” 甄嬛想到这里,抬头有些吃惊地看向安陵容,道:“她竟想一石二鸟!?” 利用刘畚,不仅除掉夏冬春肚子里的孩子,同时设计陷害沈眉庄! “何止?” 安陵容嗤笑一声,缓缓道:“那日桃花坞,敬嫔规矩礼仪一向也是出挑得好,何故不小心会碰碎那一盆花?” “年嫔掌管后宫多年,少了个黄规全也算不得伤筋动骨。她恐怕在宫中不少地方都安插了她自己的人。” “在给皇后的极品姚黄牡丹的花盆上动手脚,刻意缺胳膊少腿的,要是不当心碎了,皇后心里不高兴不说,打碎花的人也会被皇后不喜。” 自然,知晓一切的年嫔是不会靠近那牡丹的,只消远远站着看戏就是。 而那日,皇后也的确因为那一盆姚黄牡丹被敬嫔打碎,心中颇有几分不悦,眼睁睁看着年嫔羞辱了敬嫔好一阵子才出言劝阻的。 这些细枝末节,每当安陵容事后回想,都会脊背发凉。 年嫔,当真可怕! “……” 三人沉默良久,心中对于要对付年嫔的事更是有了更深的决心,临走前,甄嬛终是不忍道:“夏冬春也是可怜。” “但愿咱们能找到机会早些揭发刘畚,她的孩子……” 说到这里,沈眉庄拉了拉甄嬛,对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嬛儿,你的心还是太善了些。” “夏冬春若失去孩子固然可怜,但你别忘了,是她自己要刘畚去她那里伺候的。蠢人,在这后宫,必不会有好下场。” “偏她又有孕在身,这不是活靶子么?” 甄嬛闻言,动了动唇,有话想说,可面对沈眉庄坚决的眼神,到底是说不出来了,只好回头来看安陵容。 安陵容却没有反应,只是对着二人笑笑,她们便知道,安陵容是认可沈眉庄的想法的。 无奈,甄嬛也只好被沈眉庄拉着离开清凉殿了。 看着她们远去,安陵容唇角扬起个笑容来。 还好。 现在的甄嬛虽还保持着几分善良的本心,倒是历经这么多事情的沈眉庄已经看透了这宫里的本质,比她意料之中的要好些。 她原本还以为,在夏冬春那头,她会多费一些唇舌,叫她们不必在意那么多夏冬春呢。 反正…… 哪怕没有刘畚,皇后在,夏常在那一胎的下场都是不会好的。 三日后的闲月阁里。 沈眉庄以“得了皇上赏赐的一幅吴道子真迹”为由,邀请大家伙儿过去赏画,谈笑间忽然胸闷恶心,很快就命人传了太医。 来人果真是刘畚。 一诊之下,刘畚宣称沈眉庄已经有孕一月,皇上得知此事龙颜大悦,赏赐沈眉庄不少好东西之余,还给沈眉庄拟了一个封号,便是惠贵人了。 “恭喜惠贵人!” 宴席之上,安陵容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惊喜之色来。 沈眉庄对她笑笑,笑容之中,还藏着几分冷意。 曹贵人在旁,也是连连道贺,末了也不忘对几人道:“再过几日,便是温仪的生辰了。近来宫里喜事连连,还望妹妹们不要吝啬捧场才是。” 一旁,皇后闻言也是露出了大方的微笑来,对曹贵人道:“温仪生辰,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要大办的。” “届时皇亲国戚们皆会到场,你们回去以后,也好好准备一下吧。” “是。” 诸人纷纷应了,再用或是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看着沈眉庄,说几句不情不愿的恭喜话以后,才渐渐从闲月阁里头散了。 五日后,温仪生辰。 九州清晏那头,早早王公贵戚们都到了。 安陵容入席时,见到了多日不曾出门的年嫔。 比起之前,她有些消瘦,可眼里的凌厉依旧,尤其是在瞧见安陵容来了以后,立即就看向了她。 “年嫔娘娘吉祥。” 安陵容依照着规矩,恭恭敬敬对着她服身,在说“年嫔”二字时,尤为咬重了一些语气。 第45章 请安常在弹唱菩萨蛮 年嫔勃然大怒。 她柳眉倒竖,盯着安陵容,厉声骂道:“小人得志!” “小人得志?” 安陵容颇为不解,神色却愈发温柔了,与年嫔此刻的愤怒大相径庭。 她徐徐道:“嫔妾实在是不知,小人在何处呢?嫔妾为人光明磊落,从不行那等子害人的事情,自然不是小人。” “是啊。” 沈眉庄听了,也亲厚地挽过安陵容的手,看着安陵容,一唱一和嘲讽年嫔道:“害人的人,才是小人呢。” “可这小人究竟是否得志,就未可知了。” 年嫔可不得志。 “你们!” 年嫔气得不轻,竟咳嗽起来。 她身边的宫女颂芝见状气不过,就道:“惠贵人与安常在这般言语,对咱们娘娘也太无礼了一些!” “无礼?” 安陵容反唇相讥,问道:“我们礼数周全,哪里无礼?倒是你一个婢女,贸贸然插嘴进来,这才是失礼!” 颂芝一下被噎住,气得眼眶通红。 就在这时。 外头,有内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安陵容三人一回头,便见皇上与皇后,还有敦亲王夫妇一齐进来了。 “臣妾见过皇上,皇后,敦亲王。” 殿内的人都起来行礼。 皇上今个儿心情颇好,进殿时一直都是笑吟吟的,这会儿便招招手,叫曹贵人抱温宜过来给他瞧瞧。 谁料皇上那儿温宜才刚刚抱在手里,敦亲王却冷哼一声。 这冷哼来得突兀,不由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就连皇上也是压着不悦,问道:“十弟,怎么了?” “华妃娘娘怎的坐在这里?” 敦亲王看向年嫔,皱眉道:“位次竟还在敬嫔之下。皇上,年家一门为国效力,可不能这般对待华妃娘娘。” !? 安陵容呼吸猛的一窒。 敦亲王,也实在是太跋扈了一些! 华妃!? 她早就是年嫔了,敦亲王身为皇室宗亲,怎会不知道这件事? 还在这儿一口一个华妃的,可不就是想为了年嫔鸣不平么? 安陵容看向皇上。 皇上笑意已经全部收敛,他顺势把温宜还给曹贵人,对敦亲王道:“世兰做了些错事。” “朕已经褫夺了她的封号,降为嫔了。” “再者,前朝与后宫本该互不干涉,年家若在前线立了战功,朕也自然会奖赏他们的。” 敦亲王撇撇嘴,显然对皇上的话并不满意,又是一抖胡子,说道:“臣弟记得,华妃娘娘总是仪态万千的,今日却这般憔悴。” “宫内华妃娘娘若是过得不好,想来宫外年大将军也不会安心。此事,皇上还得细细思量才是。” “……” 皇上不说话了。 他表情冷峻,与敦亲王对视着,二人竟是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气氛便在此刻凝滞了下来。 安陵容心跳如雷,她是万万没想到,这敦亲王竟然狂妄至此,敢随意插手后宫之事,还有他与年家,都这般亲近了么? 真是自取灭亡啊。 皇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她不动声色垂首站着,只默默的。 很快,年嫔看看皇上,又看看敦亲王,却是先慌了的那一个。 “皇上……” 她笑容勉强,先给敦亲王使眼色,又对着皇上温柔笑着,她道:“臣妾管束下人不力,是出了许多的纰漏。” “这些日子,臣妾每日都在寝殿思过,每每想起那些事,实在是悔不当初。还请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臣妾这一次吧。” 她说得婉转,到后头嘤嘤哭泣起来,做得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见状,皇上僵硬的脸色稍有缓和。 他看向年嫔,问道:“你真的知错了?” “是……” 年嫔忙不迭颔首,又拿了手绢擦拭眼泪,哭哭啼啼倾诉了好一番的衷肠。 皇后看不下去了。 她面有疑惑,拉了拉皇上的衣袖,道:“可皇上贬斥的旨意才下不久,如此朝令夕改,会否让人不服?” “再者,安常在落水也病了好一阵子,实在是可怜。” 皇后的长吁短叹,令周遭不少嫔妃都是点头表示赞同。 谁又愿意看着年嫔复起呢? 后宫苦年氏久矣,这安生日子才过了不足一月,又要回到看着年氏脸色过活的日子了!? “也罢。” 皇上大抵也是察觉到了这些目光,他看一眼年嫔,道:“再思过些时日吧。” 说完,皇上走了。 年嫔满眼的期盼瞬间消散,只剩下了失望,而这些失望,也在周围人看笑话的目光之下,变成了怨毒。 宴席,在皇上皇后与敦亲王夫妇落座后便开始了,歌舞无趣,安陵容看得兴致缺缺,索性一边吃着面前小食,一边看着殿内众人。 年嫔似乎一直不太高兴。 曹贵人频频对着她使眼色,二人仿佛有所图谋。 端妃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她缓缓步入,一直搀扶着侍女吉祥的手,一路进来,她的视线不过稍稍在落座的嫔妃们身上逡巡,立即就瞧见了年嫔。 二人目光触及在一处,端妃深深一笑,年嫔脸色便是一僵。 年嫔发作不得,而端妃仿佛对年嫔如今的遭遇也并没有太多置喙的意思,她刚一转头,也不知想在殿内找什么,一下就看到了甄嬛。 端妃目光一滞,只片刻就缓和过来,朝着上首的皇上道:“臣妾恭喜皇上,又得佳人了。” 皇上笑而不语,甄嬛则是稍稍感到莫名,皇后意味深长道:“端妃长年累月不见生人,所以还是保留着当年的眼光呀。” 端妃默然,她再转头,这回终于是瞧见了温宜。 原本端妃还冷淡如高山积雪的脸上,终是融化开来,露出温柔且留恋的目光来。 她是那样喜欢孩子。 安陵容想,那也难怪,那时甄嬛在想了法子要了曹琴默的命以后,叫端妃得了温宜在膝下养育,端妃便几乎事事帮衬甄嬛。 “那便是端妃么?” 甄嬛在这时与沈眉庄和安陵容窃窃私语,低声道:“瞧着是端庄大方的,听说也是将门虎女。” “不曾想,与年嫔却是截然不同。她刚刚那话……” 甄嬛直觉敏锐,她看出了端妃说完话后,皇上与皇后神色间细微的变化。 故而那话,令她总有几分在意。 “……” 沈眉庄略回答了几句,大约是说起端妃的一些事,安陵容则是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端妃自然是看出来了,甄嬛肖似纯元皇后。 这是个残酷的事实,尤其是在甄嬛将一片真心交付出去,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替身的时候。 “我……” 安陵容犹豫着想开口。 “我想出去走走。若是皇上问起,便说我即刻就回来。” 甄嬛却露出恹恹的神色来,仿佛是这阁殿里头实在是太闷,十足的少女心性,仿佛已是迅速忘了先前她们还在琢磨的那事儿。 “……” 安陵容来不及说更多的话,眼看着甄嬛已是坐不住起身,只好叮嘱道:“那姐姐小心些,快些回来。” “好。” 甄嬛飞快答应了,离去的脚步也是欢快的,安陵容都不确定她是否听清楚了自己的叮嘱。 还真是喜欢在宴席上偷偷溜出去玩呀。 安陵容无奈笑了笑,还是规规矩矩坐好吃小食。 “唔,这糟鸭真不错!” 她低头含笑,自顾自便吃了起来。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安陵容吃得无趣,眼看着敬嫔似乎也觉得无聊躲懒出去了,才一抬头,曹贵人便刚好走了出来。 “宫宴难免刻板,倒不如让宫中姐妹各展所长。写好各自长处抓阄,无论大家表演什么,她都奉上一串她自个儿做的珠络。” 皇上本也有了三分薄醉,一听这话来了兴致,底下的诸多嫔妃们难得能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也都是跃跃欲试。 最先是皇后。 安陵容正襟危坐,仔细瞧着曹贵人。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果然攥着好几张纸条,她道:“请皇后娘娘墨宝,亲手书写一个寿字。” 啧。 安陵容心中嗤笑,已是懒得再看。 与她一般无二的,是端妃,在皇后写完这个字后,已是起身告退离去。 就在这时。 安陵容原以为,曹贵人该拿出早已藏在袖中,原本打算让甄嬛出丑的那一张“惊鸿舞”字条时,曹贵人却提到了安陵容。 “请安常在,弹唱菩萨蛮。” 第46章 安陵容晋柔贵人,年嫔复位年妃 请安常在,弹唱菩萨蛮。 !? 安陵容愣在当场。 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而且…… 曹贵人选中的,还是菩萨蛮。 “这……” 沈贵人在这时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安陵容,约莫是觉得安陵容没把握,便含笑道:“臣妾听闻,扬琴里《菩萨蛮》一曲难度极高。” “哪怕是擅长扬琴的乐师都未必能够弹好,陵容她……” 话及此处,沈眉庄也不免回头来看向安陵容,似是还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安陵容早已是满心的苦涩了。 菩萨蛮,她如何不能唱得呢? 甚至还唱得很好,好到,能有从前纯元皇后的七八分了。 但这却并非她所愿。 她还在犹疑,皇后也是忍不住道:“皇上,这首歌……” “臣妾可以。”望着皇后的目光,安陵容忽然就站了出来。 替身又如何? 她再入宫闱,不过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她不在乎与皇上是否有恩情,她只在乎自己是否有恩宠。 安陵容对着沈眉庄颔首,示意她安心,又叫杏儿回去取了她的扬琴过来,只片刻,她已经在了这宴会厅的中心。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歌声悠扬婉转。 安陵容不再刻意模仿从前学来的纯元皇后的唱腔,只以她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诠释她心目中的这首歌。 【懒懒地无心去描弯弯的眉,迟了好久才起身梳理晨妆。】 【照插花时前镜对着后镜,镜里镜外都是花的倩影。】 她仿佛成了歌声中柔婉的娇美少女,回到了那天真无邪的快乐时光,只晓得对镜梳妆,描摹自己的美丽容颜。 一曲终了。 安陵容满意的扬起一个笑容来,她十分自信,今个儿就连琴艺仿佛也跟着提升了许多似的。 皇上也呆住了。 他望着安陵容的目光,如望穿秋水,仿佛透过那歌声,再度重温了那个多次在他梦境里出现的人影。 她们分明唱的是一样的曲子,歌喉与唱腔却是截然不同,而曲中的柔情,又是那样相似。 “此曲称得上是天籁了。” 沈眉庄喜出望外,她赞叹道:“听过陵容的歌声与琴声,当真是三月不知肉味了。” “皇上……” 皇后面上的笑容也有几分古怪,她深深看一眼安陵容,才道:“安常在的这首歌,十分特别啊……” 特别么? 安陵容唇角带着得体的笑容,看向曹贵人。 曹贵人双唇紧抿,眉头也拧在了一起,显然是没想到,她苦心孤诣挑了首扬琴里最难的曲子,安陵容竟也能弹唱得这么好! 不是说安常在琴艺不佳,时常自己一个人躲在宫里偷偷练习么? 怎的安陵容现在能技惊四座! 曹贵人忍住心中郁闷,又顶着来自年嫔的愤怒,只能想方设法转移话题道:“是啊。安妹妹的歌喉,当真是宛如天籁呢。” “瞧,就连莞贵人也听得呆住了呢。” 甄嬛? 安陵容心头一跳,几乎忘记了这回事。 她转头去看甄嬛,甄嬛也正好看着她。 甄嬛唇角的笑意稍稍有那么几分牵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皇上因为自己而有的失神反应令甄嬛有些哀伤。 但甄嬛收敛得很快,只片刻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她道:“陵容的歌喉,自然是极好的。” “容儿,你当真是叫朕惊喜。朕从前只知道你歌喉甚好,不知道竟是这般……” 这般与她有着相似的地方。 说到这里,皇上的语句顿了顿,片刻才道:“如此歌喉,实在不可辜负。传朕旨意,晋封安常在为贵人。” “赐号,柔。唯有此字,方能配得上容儿在歌声中的柔情万千。” “恭喜皇上,恭喜柔贵人……” 溢美之声犹在耳畔,安陵容宠辱不惊,施施然行礼后,已经回到了她的座位上了。 而这时,敦亲王再次不合时宜冷哼一声。 “歌声虽好,琴技却生疏了些。柔贵人此曲,在本王看来,也只不过能称得上尚可而已。” 琴技生疏。 安陵容听见敦亲王的评价,丝毫不恼,她的扬琴本就是才捡起来不久的,能做她歌声的陪衬本就是锦上添花,自然算不得太好。 只不过…… 安陵容见皇上仿佛又露出几分对敦亲王的不悦来,便服身对着敦亲王道:“各花入各眼。” “嫔妾弹琴唱歌,是为皇上。王爷若觉不好,听闻王爷府上也养了歌姬舞姬,想来自是可以叫她们弹奏些王爷喜欢的曲目。” 她才不吃敦亲王这套呢。 真真是脸大,又不是弹给他听的,在这儿评头论足反倒招人讨厌! “……” 敦亲王被安陵容这话一噎,气得还想嘲讽两句,却已是被他的福晋给拦住了。 而宴席这头,安陵容珠玉在前,曹贵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兵行险招让甄嬛跳一支惊鸿舞。 毕竟若无惊鸿舞,便也没了待会儿年嫔的楼东赋了。 甄嬛也如安陵容意料之中的一样,惊鸿舞跳得极好,只是……安陵容总感觉,这一次的舞蹈,比起从前,总要略逊色了几分。 安陵容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想着,自她重活一次后,本来许多事就发生了改变,这一点小小插曲,其实也不那么紧要了。 惊鸿舞结束,年嫔便有些啜泣。 一问之下,她吟诵楼东赋而出,颇为感怀。 楼东赋是梅妃被幽禁上阳宫所写,与如今年嫔的处境,是一般无二的,她向来鲜少读书,现在只觉得读书修身养性,实在是知道之前自个儿错了,恳求皇上原谅。 皇上很是动容。 今日几番歌舞下来,加之温宜生辰,敦亲王也缓和下脾性来,做小伏低的帮着年嫔说了几句话。 皇上叹了口气,便道:“罢了。你既是知错,朕还是给你一个机会。传旨下去,年嫔复位年妃。” “多谢皇上!” 年妃喜不自胜,又拿起帕子擦拭眼角。 第47章 安陵容的盛宠 宴会散后,安陵容邀甄嬛与沈眉庄一道去清凉殿。 “我让菊青一早做了酸梅汤。沈姐姐有孕在身喜欢喝酸的,不如去我那儿坐坐吧?” 安陵容微笑说着,又看向甄嬛,道:“莞姐姐不喜欢吃酸的,若不想喝酸梅汤,我那儿还有绿豆糕。” 她说完,往九州清晏的殿内看去。 年妃正扶着曹贵人的手出来,远远望着她们这个方向,眼神尤为复杂。 深邃的恨意,夹杂着眼看着猎物即将一步步走进自己陷阱的得意。 “好。” 二人应了,安陵容便收回了目光,三人一道回去清凉殿。 关上门后,酸梅汤与绿豆糕就都端了上来,安陵容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示意杏儿先出去守着,就道:“炎炎夏日,咱们看了一场戏,自己也跟着唱了半场戏。” “这戏不精彩,又让人觉得烦躁,两位姐姐还是喝点儿,去去火气吧。” 安陵容说的自然是年妃复位的事情。 “她当真是厉害!” 沈眉庄心中恨极年妃,此刻便道:“有敦亲王帮她说话,她还有那楼东赋,竟是这么快又成了年妃!” “西南战事将起,若年羹尧大胜而归,岂非她又要重回华妃的位置?” “我可真是恨,我没有那样好的一位哥哥,能在前线奋勇杀敌!白白便宜了贱人!” “姐姐冷静!”安陵容将手搭在沈眉庄的手上,暂且按捺住她的手背,就道:“今日我可瞧见了。” “曹贵人手里攥着好些字条呢。恐怕我的菩萨蛮,还有莞姐姐的惊鸿舞,都是她们刻意准备好的。” “不然,若无惊鸿舞,又哪里来的楼东赋?” 沈眉庄闻言一惊,她并没有留意这个细节,现在看看安陵容与甄嬛,庆幸道:“还好你们应对得宜,不然又中圈套了。” 话音刚落,安陵容还想说话,屋外杏儿敲了敲门,道:“小主。苏公公来了,说是皇上给您的赏赐。” “让他进来吧。” 安陵容略坐正了些身子,门一开,苏培盛就带着一群小太监鱼贯而入。 小太监们手里都拿着托盘,上头满满当当的都是赏赐,他一进来,瞧见三位小主都在,打了个千儿就道:“奴才见过三位小主。” “柔贵人,这些是皇上的赏赐,皇上还说,他晚些时候会过来。” “好。”安陵容顺势给了苏培盛打赏,苏培盛收下后顺势服身,道:“奴才告退。” 一下子,原本稍有几分简朴的屋子,就被摆满了东西。 安陵容叫杏儿待会儿再进来收拾,转头一看甄嬛,甄嬛瞧着那些东西时,眼中的情绪稍稍有些复杂。 “莞姐姐!” 安陵容莫名心头一跳。 她知道的,现在的甄嬛,是很喜欢皇上的。 “陵容。” 甄嬛闻言,看向安陵容,却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事,在这后宫,若无恩宠,日子恐怕艰难。” “你能得到皇上喜欢,很好。” …… 安陵容默了默。 她知道,甄嬛这话既是真心,又有些违心,她犹豫着,还是握住了甄嬛的手。 “姐姐,谢谢你。” 甄嬛颔首,到底也笑了。 “瞧你们。” 沈眉庄有些“看不下去”了,撇撇嘴,打圆场道:“这后宫里,总有人得宠。如果是旁人,我还怕她们还害我。” “陵容,嬛儿,可若是我们三人,那倒也没什么,总归是要互相扶持的,一夕长短并不紧要。” 三人将话说明白,一时仿佛也没了心结,酸梅汤下了肚子后,安陵容心中的暑热也消散了不少。 她不怕年妃复起。 反而,她还在等着猎人与猎物,身份发生转换的那一天呢。 傍晚时,皇上来了清凉殿。 他神色间带着些疲惫,安陵容叫杏儿奉上酸梅汤后,皇上一饮而尽,才拉着安陵容坐下。 “朕以前倒不察觉,你这儿的酸梅汤仿佛比别处的都要好喝些。酸酸甜甜,十分清爽。” 安陵容被夸得甜甜一笑,解释道:“宫里寻常酸梅汤,都是从太医院抓的药方回去熬制,那都是药材,总归味道里都带着点儿药味似的。” “臣妾的,是自己烹制的,又特意调弄过口味,自然好喝一些。” “外头太阳还大着呢,皇上这么一路过来可给晒着了,喝一碗去暑解乏正好。” 皇上闻言颔首,拢住安陵容的手,十分满意,道:“还是你蕙质兰心,懂得弄这些东西。” 一连几日,皇上都往安陵容这儿来。 他对那日的菩萨蛮念念不忘,时常叫安陵容挑了曲目来唱给他听,安陵容便一手扬琴,再配上歌喉,一时之间在圆明园里风头无两。 这日,难得一场雨后,扫去了圆明园里接连的酷热,安陵容清早带着杏儿准备出门去摘些荷叶做荷叶鸡吃。 来到湖边时,她意外瞧见了同样出来赏荷的齐妃与富察贵人。 安陵容皱了皱眉。 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她叹一声,今个儿兴许没机会去摘荷叶了,便想着离去。 “哟,那不是柔贵人么?怎的瞧见我与齐妃娘娘了,却打算走呢?” 富察贵人抑扬顿挫,且带着嘲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陵容只得停住脚步。 “齐妃娘娘,富察贵人。” 安陵容走过去服了服身,齐妃正百无聊赖,看上去心情也不是太好的样子,看见安陵容走近,愈发没好气了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近日最得皇上喜欢的柔贵人。” 齐妃撇撇嘴,富察贵人也跟着帮腔,看向安陵容,问道:“怎的妹妹有闲暇出来走动?这些日子圆明园里夜夜笙歌,我还以为妹妹会忙得没空出来呢。” 说着,富察贵人好似长吁短叹似的,又道:“不像我,长日无聊,也就只能出来走走打发时间了。” …… 的确是无聊。 也唯有如此,见着她了,才想着非要说嘴几句,像是要发泄似的。 安陵容心中这么想,倒是不卑不亢,道:“雨后天晴,自然是要出来走走的。况且这湖边景色极好,齐妃娘娘与富察姐姐若是喜欢,可以多看一会儿。” “不过我还有事,就不留在这儿,叨扰两位了。” 她说完,服身就走。 走出去很远了,身后还有议论声传来,是富察贵人的,她不屑道:“分明是小门小户的出身,现在却骑到我的头上去了!” “就是!” 齐妃声音也是咬着牙的,她道:“瞧瞧那狐媚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声音渐渐远去,安陵容摇头失笑,她看着身侧愤愤不平生气的杏儿,拉了拉杏儿的手。 她才不会生气呢。 为了不相干的人,不值得。 主仆二人原本打算直接回去清凉殿的,今个儿仿佛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一出门就撞上坏事。 安陵容才不想,待会儿再在园子里逛着,又遇上什么夏常在、年妃之类的人。 谁料,她才到了清凉殿门口,却见小夏子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看见安陵容,便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主!” “前头的消息,不好了,出事了!” 第48章 安家出事,安比槐失踪 安比槐那里出事了。 军粮被劫,蒋文庆见势不妙临阵脱逃,安比槐也不见了! “不,不见了?” 安陵容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夏子,问道:“怎会如此!?” 她不是都写信叮嘱了么! 还有沈眉庄那儿,也叫济州都督派了幕僚过去,怎的还是出了差错? 被安陵容问,小夏子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挠挠头,道:“奴才也是不知。是奴才师傅偶然间听见,感觉情况不妙,这才叫奴才过来通知您一声的。” “柔贵人,现下皇上大发雷霆,皇后娘娘与年妃娘娘知道这件事以后恐怕也都赶过去了。” “您……想想对策吧,唉。” 小夏子叹一声,转身回去了。 安陵容如遭雷击。 她一咬牙,拉着杏儿就道:“走,去勤政殿!”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坐以待毙! 勤政殿那头。 安陵容到的时候,皇后与年妃正前后脚的出来。 皇后面有愁色,年妃则是嘴角带着冷笑,而二人脸上的神色,在看见过来的安陵容以后,愈发深切了。 “柔贵人,你家里的事情,本宫已经知晓了。唉,现下不知何种情况,你还是莫要太担心了。” 皇后一副苦口婆心模样,又带着几分拉拢的意思,说道:“本宫也会帮你想想办法,你要实在心里憋闷,可找本宫说说话。” “皇上是明君,一定会彻查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 安陵容抿了抿唇,她来不及回答,年妃已是反唇相讥道:“还能是什么情况?蒋文庆都逃了,那安比槐定然是见势不妙,唯恐也牵连自己跟着逃了。” 年妃指着安陵容,冷冷道:“本宫的哥哥在前线作战,你们倒好,一个个的在后头拖后腿,真是不中用!” “哼,此事一旦查明。柔贵人,你这刚册封的贵人,恐怕也坐不稳当了呢。” 年妃几乎是要猖狂地笑起来了。 前线战事频频高捷,哪怕少了这一批粮草,也改不了年羹尧大胜归来的结局,年妃自然不担心,这会儿也有不少力气来迁怒安陵容。 “……” 面对讥嘲,还有这如此不利的局面,要是从前,安陵容一定红着眼眶不知所措了。 她现在却冷静异常。 “年妃娘娘。” 她一字一顿,迎上年妃盛气凌人的那张脸,道:“真相尚未可知,我父亲也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还请娘娘不要妄下定论才好。” “不过,若查明我父亲真的做了对不起朝廷的事情,我身为他的女儿,自然以他为耻,绝不苟活!” 安陵容字字铿锵。 她说完以后,跪在勤政殿前,朝着里头的皇上磕了三个头,朗声道:“臣妾相信皇上!” 勤政殿内。 皇上坐在桌案前,自然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他早晨听完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时,发了好大的脾气,又听安比槐不见了,第一反应也是和年妃一样。 但…… 安陵容与他说过些安比槐的事。 胆子小了些,许多事不敢放开手去做,只会因循守旧,有几分小聪明,才干也是普普通通的。 他那时还觉得奇怪。 旁人都是在他面前卯足了劲儿给自己家里争取,安陵容倒好,这么说,倒像是不希望他提拔安比槐似的。 不过。 根据安陵容的描述,皇上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人最是惜命了,恐怕做不出逃跑的事情来。 逃走了,身上也带不了多少银子,还要面临追捕,那日子可不好过。 此刻他听见了“绝不苟活”四个字。 他放下手里的奏折,走到窗户前,透过缝隙,正好看见那个桃色的身影跪在地上朝他叩拜。 虽然在叩拜,但他没来由的觉得他看到了安陵容的脊梁。 “朕会好好查的。” 他说了一句。 那头的三位嫔妃立即看向他,皇后眼里是诧异,年妃眼里是愤怒,反倒是这件事的核心人物安陵容,只是对他笑笑。 皇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是,对他有着全然的信任么? 这种感觉甚是奇异,令皇上愈发坚定了他一定要彻查到底的心思。 安陵容自然是镇静微笑的。 她信皇上,但信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信以自己现在的恩宠,他多少会认真对待这件事,也信她对安比槐的了解,安比槐一定不是逃了,而是另有隐情。 “臣妾多谢皇上。” 她到底是感激地服了服身,也算是迎合了皇上的心情,才在皇后复杂幽深的目光,以及年妃满是怨毒的目光中离开。 安陵容飞快去了闲月阁。 恰巧,沈眉庄急急的要出门,二人几乎是在闲月阁门口兜头撞上的。 “沈姐姐?” “陵容?” 看清楚对方,安陵容都还没来得及问沈眉庄这么着急出门是要去哪里,沈眉庄就已经先问起了安陵容家里的事情。 “你父亲那是怎么回事?我父亲不是派了两个幕僚过去么?那两个人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是有几分才干的,怎么还出了事情!” “皇上现在是个什么说辞?这会牵连你吗?” 许许多多的问题抛了过来,安陵容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沈眉庄许是见她好像呆呆的,怕她是给吓傻了,拉着她就道:“走,咱们叫上嬛儿,先去勤政殿!” “沈姐姐……” 安陵容刚开口,另一头甄嬛也来了,原来是甄嬛也听说了这件事,出来找安陵容又发现安陵容不在,这才来了闲月阁,几人便遇上了。 “陵容……” 安陵容看着二人的疑惑和焦急,便让进屋再说。 “皇上说他会彻查此事的。沈姐姐,我过来找你,也是想请你再帮帮忙,看看能不能再派几个人去我父亲那里。” “事不宜迟,年妃已是盯上了此事,我怕迟则生变!” “好。”沈眉庄急急应下,连忙去拿了纸笔。 几日过去,圆明园里酷暑的躁意愈发浓厚。 而前线战事果然与安陵容记忆里的一样,捷报频传,年羹尧将在不久之后班师回朝。 前朝,对于此次军粮被截的事情,也有颇多议论,不少人弹劾蒋文庆,连带着安比槐一起的,还说皇上宠爱安陵容太过了些,指责安陵容出身不佳,非议良多。 皇上并不如何理会,但饶是如此,后宫诸人对于安陵容的怨言,还是伴随着她家里出事,此起彼伏的。 这天傍晚。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期而至,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外头呼啸得十分厉害。 安陵容本来在抚琴,听见这动静,一下子也没了抚琴的心思了,只把手肘撑在琴上,托腮想事情。 也不知安比槐的事情有消息了没。 她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急躁。 她担心的不是安比槐,而是安家一旦出事以后,她娘亲会如何! 正想着,外头来了人。 怎的这种时候会有人来? 难不成是有了消息? 她急忙抬头,却见来人有几分面熟,竟是年妃跟前的人。 “年妃娘娘有请。” …… 安陵容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声势浩大,恐怕就是穿着蓑衣打着伞出去,等她到了年妃的阁殿里,也该浑身都湿透了。 “小主……” 杏儿也睁大了眼睛,约莫是想问,能不能想个法子别去了。 “走吧。” 安陵容却不迟疑。 年妃必是故意的,那又有什么好问呢? 去就是了。 年妃还能吃了她不成?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第49章 想害她?她反过来坑年妃! 雨幕之中,安陵容撑着伞,任凭风雨吹在身上。 大夏日的,她倒不觉得太冷,就是这衣裳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到底是失了些体面的。 颂芝在前头催促,回头看着她这么个狼狈的模样,嘴角扬起了丝丝的笑意,满是嘲讽。 “柔贵人可快些,娘娘还等着呢!” 语气不善,眉眼也上扬着,跟她家主子那是一般无二的。 “雨太大了,吹进我的眼睛里了,有些看不清路。” 安陵容故作柔弱,顺道还特意在前头有颂芝领路的时候,故意走错了路。 她往闲月阁那边走去了。 “柔贵人,你往哪儿去!?” 颂芝在后头喊着,可惜风雨声太大,安陵容听得不真切。 就在这时,明黄色的轿辇,出现在了安陵容的眼前。 是皇上。 她早知皇上今晚要去闲月阁看“有孕在身”的沈眉庄,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这人虽然讨厌了些,但还是有几分信用的。 眼瞧着轿辇靠近,安陵容一甩手里的帕子,好整以暇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在了一旁的树丛边上。 “……” 人影倒下时,苏培盛约莫是看见了,吓了一跳,打发人来一看,竟是安陵容。 “柔贵人!?” 苏培盛蹲在她身边喊她,安陵容装晕不答,只片刻皇上也撑着伞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颂芝也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的。 “皇,皇上?” 颂芝身子微微一颤,服身道:“奴婢见过皇上。” “怎么回事?” 他厉声质问,矮下身子,抱起了雨里的安陵容。 杏儿早已是守在安陵容身边哭成了泪人了,她也有一副好嗓子,至少在这风雨交加声势浩大的夜晚里,哭声也格外“动人”。 “奴婢……” 颂芝只得编了个由头,仿佛是年妃真有什么大事儿要叫安陵容过去。 “混账!” 皇上当即就生气了,抱着安陵容,就近去了闲月阁。 安陵容身上冰冰凉凉。 临出门时,杏儿叫她穿蓑衣,她故意没穿,那时候颂芝还用调笑的目光看着她呢,约莫是想看她成了个落汤鸡好不可怜的模样。 可惜,现在颂芝是笑不出来了。 不仅仅是她,年妃也是。 闲月阁的偏殿里,安陵容被人簇拥着躺下,杏儿帮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沈眉庄匆匆赶了过来。 “皇上,臣妾听说陵容晕倒在雨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眉庄语气着急,只对着皇上稍稍服身,就立马到了床榻边上过来摸安陵容的额头。 皇上生着气没说话,苏培盛解释了一番,沈眉庄瞧着安陵容,愈发显得忧心忡忡了起来。 “沈姐姐,我没事。” 安陵容忽的对着沈眉庄眨巴眨巴眼睛。 沈眉庄吓了一跳,瞠目结舌之际,外头通传,说是年妃来了。 皇上阴沉着脸,到了外头,很快就有嘈杂且带着几分争执的声音传进来。 “你们都出去吧!” 沈眉庄并不理会,只看着安陵容,便能猜出几分现在的情况,转头吩咐完,安陵容这才拱了拱被子,从里头钻了出来。 “她想欺负我,我才不给呢。” 安陵容气鼓鼓的,又对着沈眉庄甜甜一笑,道:“这下好了,我倒是想看看,她怎么跟皇上解释,怎么收场!” “……” 沈眉庄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拍了拍安陵容的手背,笑骂道:“你呀。真是!我听说你出了事,巴巴地赶过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还好你没事!” 沈眉庄笑着说完,又有几分担忧,低声问道:“可外面那么大的雨,你真的没事?” “我……” 安陵容还想说没事,不料刚好打了个喷嚏。 沈眉庄立即皱眉,安陵容赧然一笑。 两个人都笑了。 “罢了。” 沈眉庄也是了解安陵容的,知道她心性坚韧,又一向省心不让旁人担忧,便道:“皇上已经让人去传太医了,待会儿你让太医瞧瞧就是。” “好。” 安陵容对着沈眉庄笑着,沈眉庄拿她没法子只得轻叹一声,二人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有了这份默契了。 太医来得很快,正是给沈眉庄安胎的刘畚。 刘畚一听说闲月阁这边有事,那可是屁颠屁颠就跑了过来,一看床榻上病恹恹的安陵容,倒也是十分殷勤热络的。 “柔贵人有些受凉,得一碗浓浓的姜汤喝下去才好。” 刘畚很是靠谱,又拟了个驱寒的汤药方子,就去忙活了。 年妃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皇上与她一起,她阴沉着脸,表情带着几分不甘。 “柔贵人没事吧?也是本宫疏忽了,没留神外头那样大的雨。下午一时兴起,叫了几个歌姬过来弹琴,却是怎么都弹得不好。” 年妃笑容尴尬而又勉强,她道:“想起那日贵人妹妹琴技了得,这才想叫贵人妹妹过来提点提点那起子愚笨的东西的。” “这样大的雨还能不留神的么?” 沈眉庄如今是只要占着道理,便不太肯给年妃面子的了,就道:“臣妾闲月阁里头的那一棵老槐树都给吹断了树枝丫,也能听不见?” “沈姐姐。” 安陵容见状,跟着一唱一和,阴阳道:“年妃娘娘也是事出有因呀!教导宫中歌姬,虽不是我的职责,但既是年妃娘娘想,我也是该帮帮她的。” 教导歌姬? 把她当什么了? 要还是从前这个时候,她兴许还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现在么…… 安陵容又啜泣起来,装可怜道:“是我无用,走到半路上就受不住晕过去了……” “陵容!” 沈眉庄又过来劝慰安陵容,这头乱糟糟的,三言两语臊得年妃里外不是人,实在是坐实了年妃故意刁难安陵容。 恰巧,皇上还在这儿呢! 皇上复位年妃,本就不太情愿,现在是心里仅存的那点子对年妃的感情也在被慢慢磨灭了。 “看看你做的好事!” 皇上脸色阴沉至极,又是斥责了年妃一通,年妃到底是受不住了,冒着小雨也就回去了。 之后两日,安陵容都在清凉殿里“养病”。 主要是那一场雨后,第二日天气放晴,这日头照在地上,水汽蒸腾起来,圆明园里愈发像个蒸笼了,她也懒怠着出门。 也是因为那晚上的事情以后,年妃受了斥责,宫里对于安陵容的声音倒是稍微少了一些。 直到这日,清凉殿里来了个稀罕人物。 “小主,曹贵人来了。” 菊青进来通报此事的时候,丝毫不掩饰神色间的疑虑,问道:“她是年妃的人。这会儿过来,会不会是不怀好意?” 曹贵人? 安陵容正坐在窗户边上调制香料呢,一听这话,眼前却是一亮。 不怀好意才对呢。 不这样,那都不是年妃了。 安陵容自个儿现在是没那个能力主动去害人的。 无他,人脉不够呀! 她支使不了宫里当着要紧差事的人,也买通不了年妃身边的人。 年妃自己送上门来,那就不一样了,她是反击,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人呢! “快快去请进来!” 安陵容急匆匆吩咐,菊青人都懵了。 她没看错吧? 小主竟然,有些欢喜? 第50章 温宜出事,香囊之祸! 2q曹贵人是抱着温宜帝姬一起进来的。 安陵容有些意外,瞧着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公主,问道:“大热天儿的,姐姐怎么过来了?” “还把公主带出来了,仔细热着。” 曹贵人是个笑面虎,见人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这时候也对安陵容露出和善的姿态来,道:“天儿是热了些。” “可安妹妹的清凉殿里头呀,那可是四季如春呢,实在是个好地方,我才舍得把温宜带来。要是换做别处,我都是不情愿的!” “也实在是皇上宠爱妹妹,这才给了妹妹这么个好居所,我真是羡慕得紧。” 这话吹捧得实在是好。 安陵容脸上露出笑来,心中却是平静无波,忙道:“哪里哪里!姐姐有温宜,这才是旁人盼也盼不来的福气……” 她也说几句恭维的假话。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了好一阵,曹贵人才忽然转了脸色,怅然道:“其实我过来,还有一事。” “何事?” 安陵容眨眨眼,顺势等着。 “是为了年妃娘娘。” 曹贵人叹息,说起了年妃。 年妃也是有气性的,之前的事情,她们之间多有误会,弄成现在这个僵局,年妃自己也后悔了。 但年妃拉不下脸,这不,就让曹贵人做个和事老,叫二人之间可别再因为那些事伤了和气。 !? 伤了和气? 安陵容只觉得好笑。 这是年妃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她才不信! “原来如此。” 安陵容不动声色应了,装出大度的样子,心里则思忖着,年妃这么做,莫不是想让她放松警惕? 又是一阵寒暄,安陵容都说得嘴皮子干涩时,约莫曹贵人也觉得她们之间关系亲近了许多,这才忽然拿起了安陵容搁置在一边的刺绣。 “这是妹妹的手艺?” 曹贵人脸上既惊且喜,称赞道:“瞧这上头的图样,可真是别致,我仿佛都能闻到花香味了呢。” “不像我,给温宜绣双鞋袜都费劲儿。还有那起子绣娘,见我身份不高,生的又是个帝姬,给温宜做东西也不上心,唉。” “我要是能得妹妹给温宜绣个什么的,我也满足了。” 来了。 安陵容心头一跳,看着曹贵人那真真切切的哀伤模样,便也虚与委蛇,道:“姐姐莫要这样说。” “你喜欢什么,我绣一个给你就是了。” “真的?” 曹贵人喜出望外,忙道:“近日天儿热,温宜夜里总是睡得不好。我听人说,妹妹曾给太后做过香囊。” “太后用着极好,那是日日都挂在床头的呢。要是妹妹也能做一个给我,那想来温宜夜里也能安枕了。” 香囊? 那还真是个容易被动手脚的地方呢。 安陵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应承下来。 …… 送走曹贵人,安陵容转头就回屋做起了刺绣。 杏儿从外头回来,手里端着酸梅汤,看安陵容认认真真做刺绣的模样,便忍不住没好气。 “小主何必答应她?那人上赶着,真是没脸没皮的,索性绣个鸭蛋给她好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 绣个鸭蛋? 安陵容听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那可不行。” 安陵容含笑,看着眼前做的福字香囊,回答道:“若我绣个鸭蛋,那可就没那么容易卖破绽了呢。” “什么?” 杏儿不解其意,安陵容却是将视线,挪到了她放在另一边的筐子里。 那里头搁着她给皇上绣的寝衣,一条五爪金龙跃然寝衣之上,甚是勇猛威武。 她想…… 在给皇上的寝衣一角绣个“福”字,应当也不打紧吧? 转眼,又是两日时间过去。 安比槐那儿依旧没有消息传来,而皇上那头似乎也查到,当初军粮被劫走以后,蒋文庆临阵脱逃,竟是被安比槐发现了。 安比槐带人追了出去,把蒋文庆诛杀在了当场,之后便去追那一批被劫走的军粮了,至今下落不明! “呼……” 安陵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是安比槐也临阵脱逃了就好。 她之前虽有几分自信,到底还是怕的,安比槐烂泥扶不上墙,谁知道他会不会做什么大跌眼镜的事情呢? “那……” 杏儿却是有几分担心,凑在安陵容身侧,忧心忡忡问道:“可老爷一直都没有消息呢,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安府一大家子,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安陵容语气淡然,仿佛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爹似的。 “我爹若死了,徐姨娘仗着有个儿子必然要分家。到那时,我便将娘接到京城来就是了。” 她还挺高兴的。 “……” 杏儿不太理解。 她眨眨眼,看着安陵容扬唇的模样,就道:“嗯,小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人还在说笑着呢,外头菊青急匆匆进来,神色急切。 “小主……皇上身边的苏公公过来了……” 苏培盛来了? 安陵容疑惑于为何苏培盛过来会是这样一副神色,便见苏培盛进来后,脸色同样是难看的。 “柔贵人。” 苏培盛不卑不亢,垂手道:“皇上那儿,请您过去一趟。” 安陵容当即起身,她对待苏培盛依旧客气,悄悄打听道:“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培盛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倒也没隐瞒安陵容。 是温宜公主出事了。 昨个儿下午曹贵人就发现温宜公主身上起了疹子,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家热着了,起了痱子呢。 曹贵人给涂了痱子粉后,却一点儿要好的意思都没有。 到夜里时,温宜就开始发热了,太医连夜过去,一晚上了,还是一点儿要好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曹贵人觉得不对,连夜检查了温宜吃过用过的东西,终于发现了问题。 是安陵容做给曹贵人的香囊里,搁了能使人起疹子、发热的药草。 那药草少量使用能安神助眠,却是带着少许毒性的,成人或许无碍,小孩子身子弱,便是扛不住了。 “曹贵人说,那香囊是您做给她的。” 苏培盛叹了口气,看安陵容眼神有些复杂,仿佛也意识到这件事应该是个圈套,便道:“您可得仔细想想,当时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皇上很是疼惜温宜公主……” 安陵容听出苏培盛的意味深长来。 疼惜温宜,那可就不一定能顾及她了。 “我知道了。” 安陵容唇角一扬,一点儿担心害怕的意思也无,敛一下裙角,抬脚进了曹贵人所住的阁殿里头。 第51章 香囊的破绽 阁殿内。 安陵容前脚刚进去,只听见了小孩子沙哑着嗓子哭泣的声音,便感觉眼前一阵劲风,出现了一抹艳紫色的人影。 “大胆罪臣孤女,竟然敢谋害公主!” 她疾言厉色,伸手就要打安陵容巴掌。 “……” 安陵容后退半步,避了过去。 “年妃娘娘。” 她抬眸,毫不畏惧地看着年妃满是怒与恨的一双眼睛,淡淡道:“臣妾不是罪臣孤女。再者……公主也不是臣妾所害。” “许久不见娘娘,不曾想娘娘思过这么久,还是这般独断专行。皇上都未有圣裁,你就先发话要给臣妾定罪了?” 年妃瞬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安陵容。 小小县丞之女,竟也在她面前如此猖狂了!? 年妃弄得今日这个地步,本来大半就是拜安陵容所赐,现在安陵容还敢这样对她说话!? “皇上!” 年妃不甘心回头,去看皇上。 皇上本陪着曹贵人哄温宜的,一听见这边的动静,便和曹贵人低声耳语了几句,走了过来。 他深深看了一眼安陵容,眼神里,虽有几分柔和,但还是藏不住疑虑。 “容儿父亲的事情,已有进展。他诛杀了蒋文庆,正带人去追被劫走的军粮。世兰,你便不要用罪臣孤女来说她了。” 年妃一阵愕然。 这事儿,安陵容也是特意拜托了苏培盛帮忙留心,这才一大早就得知了消息,年妃如何知道这些? 故而,安陵容面对年妃,才是那样理直气壮。 “是皇上英明神武,答应臣妾一定会彻查清楚。不然……当日舆论之下,臣妾实在是难以苟活。” 安陵容露出对皇上的感激和崇拜来。 皇上欣慰笑着,愈发衬托出此刻横眉冷对的年妃少了嫔妃该有的温柔小意来。 “皇上。” 安陵容收敛了心神,瞧一眼不远处襁褓里的温宜,小公主脸色通红,痱子发得都跟疹子一样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起了水痘天花呢,是有些可怖的。 “公主她这是怎么了?” 安陵容一问,年妃又是急切道:“你好意思问!还不是你做给……” “容儿。” 皇上这回直接就打断了年妃的话。 他看也不看年妃,拉着安陵容进了内殿,将前日傍晚安陵容赶制出来送给曹贵人的那个香囊,就递给了她。 “你看看,这个香囊是不是你做的?” 香囊,是红色的虎头香囊,那虎头极为可爱,圆鼓鼓跟个胖娃娃似的可爱,而虎头的背面,绣着一个大大的福字。 香囊整体针脚细密,里头也散发出淡淡的清甜味道,乍然闻着,能让人消散几分疲乏。 是她的手艺。 类似的香囊,安陵容做过好几个,分别送给了敬嫔、惠贵人和莞贵人。 唔,皇上没有。 不过。 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亲手所做的香囊十分相似的东西,安陵容脸上还是露出狐疑的模样来,并不正面回答皇上的疑问,反而是问道:“不知这香囊有什么问题?” 皇上闻言,示意江太医过来解释。 香囊里放了分量十足的紫茜草。 正如苏培盛先前与安陵容说的一样,成人接触没有问题,孩童却会因此中毒,起初是起疹子,然后会发热。 且来势汹汹,一旦高热不退,对幼儿来讲那是致命的,会烧坏脑子! “皇上。” 江太医解释完,又偷偷看一眼安陵容,仿佛有些惧怕似的,道:“前阵子,柔贵人以做香囊缺少药材为由,曾来太医院取走过一些药材。” “其中,就包括这紫茜草。微臣当时也提醒过柔贵人,说清楚了毒性与用量多少。是以,是以柔贵人……” 她是知道的。 那么,她要是还是在送给温宜的香囊里放了分量不轻的紫茜草,那就只能说安陵容是故意的。 “柔贵人!” 曹贵人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她抱着温宜,冲到安陵容的面前,她的步子都是跌跌撞撞的,脸上也满是泪痕,十分可怜。 “我自问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是啊……” 安陵容意味深长,看着襁褓之中可怜的孩子,呢喃道:“你没有得罪过我。你得罪的,那是谁呢?” “要害得你辛辛苦苦养育的女儿,这般模样。” !? 曹贵人忽然面容一滞。 那自然是年妃了。 年妃要借温宜谋害安陵容,曹贵人这个做娘的心痛至极,可受人胁迫,曹贵人也是“没有选择”的。 “你……” 曹贵人有一刹那,表现出了阴谋被人戳穿的慌张,她很快收敛,不可置信地看向安陵容,又问道:“不是你,那是谁!?” “那日我替年妃娘娘送东西给你,是你说看着温宜可爱,要做个香囊给温宜的。我推却不过便收下了,谁知是不是你因为记恨年妃娘娘,才迁怒于我和我的温宜!” “柔贵人,你如今膝下无子,便是体会不到我这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作为亲娘心里的伤痛!” “你来日若有孩子,又该于心何忍!?” 她的孩子? 安陵容怔了怔。 她有过的。 还是为了救安比槐,想嫁祸给甄嬛。 想想就觉得可笑。 安陵容唇角微微扬起,顺着曹贵人的话,就道:“是啊,于心何忍。” “……” 曹贵人的表情又是一刹那的僵硬。 安陵容却已是不想再和年妃、曹贵人多解释了,回头看向皇上,道:“皇上。这个香囊,不是臣妾做的。” “不是?” 皇上神色平静,仿佛原本也就没怎么怀疑安陵容似的,只是问道:“你能如何自证?” “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臣妾昨日让杏儿送给您的那一件寝衣?” 皇上颔首,还是不解。 “臣妾绣福字的时候,有个习惯,针脚与这香囊的上的福字的针脚是不一样的。这个细节,乍然间很难发现。” “除非仔细拆了针脚查看,不然是看不出的。皇上可以请了宫里顶好的绣娘过来,将臣妾从前做过的有‘福’字的香囊,和曹贵人这里这个做个对比。” “届时,就能证明这个香囊不是出自臣妾之手了。” 说完,安陵容转身看向曹贵人,语气幽深而又绵长,问道:“那么……若不是臣妾,就只能是被人掉包了呢。” “曹贵人该仔细想想,自己是否还得罪了旁人。或是曹贵人你的宫里,被安插进了旁人的内应?想要谋害你的公主呢。” “……” 曹贵人瞳孔睁得老大,几乎不可置信! 第52章 她不是罪臣孤女 一刻钟后。 宫里三位顶好的绣娘齐至,她们拆解针脚细细比对过后,皆是一致认同,香囊与寝衣的手艺,并非同一人。 “皇上!” 年妃脸色难看,死死地盯着安陵容,仍是不甘心道:“许是柔贵人在做香囊给曹贵人的时候,刻意改变了刺绣的手法!” “太医院里,这一个多月里就只有柔贵人去拿过紫茜草。不是她,又是谁!?” “刻意改变刺绣手法?” 安陵容听着都觉得好笑,转头看向年妃,讥诮道:“原来在娘娘眼里,臣妾是个如此苦心孤诣都要害人的人呢。” “再者……先前江太医只是说了臣妾拿过紫茜草,可没说过只有臣妾一人拿了,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那自然只能是年妃提前算计好了,布置了这么一个破绽了。 “你!” 年妃被噎了一下,强行辩解道:“本宫自然是问过江太医有谁拿过的,他说了只有你!” “哦。” 安陵容语气淡淡,又去看江太医,反问道:“那江太医是否还记得我拿了多少呢?” “一钱二两。” 江太医不假思索,他道:“太医院取用药材,一向都是有记档的。” “江太医记得真清楚呢,这都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安陵容嘲讽一句,又追问道:“那么,在曹贵人的那个香囊里头,又有着多少的紫茜草?” “半钱。” “半钱呀。” 安陵容复述一句,心中默算片刻,道:“这么说来,臣妾宫里应该只剩下七两的紫茜草了呢。” “可惜。” 她莞尔一笑,表情颇为无奈,说道:“臣妾自拿了那紫茜草回来,偏偏几次做香囊的时候都不记得用。” “那一钱二两的紫茜草,都还被臣妾好好的收在妆匣底下的抽屉里了呢。皇上若还有疑虑,大可派人去搜查一番。” 她说着,看向苏培盛,道:“为表公正,还是请苏公公去吧。换成别人……我可会担心是不是还有人要冒着‘谋害帝姬’的罪名动手脚呢。” 安陵容自然是故意阴阳怪气的。 她说完,深深地朝着皇上服了服身,再次站好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毫不掩饰她的脊梁。 “……” 苏培盛迟疑着看了一眼皇上。 皇上摆摆手,只道:“罢了,没什么好查的。” 他看得清楚。 今日之事,恐怕又是一场栽赃嫁祸。 年妃已经瘫软在太师椅上了,她动了动嘴,想为自己解释,但好像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的解释,太像是辩解了,无力而又苍白。 “臣妾多谢皇上。” 安陵容对着皇上再服了服身,也不回头去看曹贵人了,只道:“这里既是无事,臣妾就先回去了。” “朕陪你回去吧。” 皇上起身,作势跟上安陵容。 就在这个时候,曹贵人怀里的温宜再次嚎啕大哭起来,皇上回眸去看,于心不忍,可他对曹贵人,实在是失望。 曹贵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急忙紧紧抱着怀里的温宜,不再直视皇上的目光,哭喊道:“温宜,温宜……” “你不许再来看温宜!” 皇上到底是怒目看向了年妃,道:“这些日子,温宜时常被你抱着抚养,谁知道是不是在你这里出的问题!” “往后温宜若还有事,朕绝不轻饶!” 他说完,携着安陵容的手就准备走,恰逢又有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那小太监满脸喜色。 “皇上,好消息!在松阳县被劫走的军粮,已是被安大人带人追缴了回来,同时还剿灭了那些匪寇呢!” “除却已经诛杀了的蒋文庆等人,此次乱臣贼子一共一百零三人,已经全部伏诛!” “安大人如今已经回到松阳县,重新主持起了松阳县的事务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 安比槐平安无事啊。 安陵容听这个小太监说完,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他怎么没死呢。 临死前追回军粮,以身殉国,这样一来,安陵容能得一份好名声的同时,也不用担心将来安比槐犯糊涂连累她了。 “甚好,甚好!” 皇上喜出望外,高兴地拢住安陵容的手,道:“传朕旨意!松阳县丞安比槐,立下大功!着顶替松阳县令一职!” “皇上!” 安陵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阻止。 “容儿,无妨。不过县令而已,他还是当得起的。” “……” 安陵容沉默了。 他要是知道,安比槐当几年县令老爷,就能在松阳县打着“国丈”的旗号四处敛财,还贪污了八十万两白银的话,肯定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安陵容只得苦笑。 安比槐的事情,她仿佛暂时只能重新计划了。 “臣妾,多谢皇上。” 皇上没看出来安陵容笑容里头的僵硬,只拉着她的手,说是要陪着她一起回清凉殿去。 安比槐晋升松阳县令后,皇上又给了安陵容不少的赏赐,接连几天都赶着到清凉殿里来。 一时之间,安陵容更是盛宠万千。 而自那日以后,年妃与曹贵人双双失宠了,众人皆是不知,为何温宜都还在病中,皇上却会如此? 众说纷纭,猜测始终不知真假,但当众人发现,年妃与曹贵人如今的境况与安陵容息息相关后,是再不敢如从前那般轻视安陵容了。 转眼,到了七月。 七夕临近时,圆明园里多了几分秋凉。 早晚得风带着丝丝的凉意,晌午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燥热了。 这日,皇后的桃花坞里,嫔妃们齐聚,商量起了关于七夕宫宴上头的事情。 “皇上说,年年宫宴都是如此,实在是没什么新鲜的。惠贵人、莞贵人、柔贵人,皇上一向喜欢你们,不知你们可有什么提议?” 话音刚落。 坐在底下的夏常在忽然不合时宜的发出几声“呕,呕”的声音来。 皇后闻言抬眸,看向面色有几分苍白的夏常在,露出关切的神色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都七个月的肚子了,怎的还会觉得恶心?” 夏冬春表情难看,闻言捂住心口,仿佛强忍着极大的恶心似的,说道:“臣妾也是不知……” “刘太医分明看过了,说是无碍的。可几服药吃下去,也没什么效果。” 说着,夏冬春又呕了起来,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 “剪秋。” 皇后眉头紧锁,便吩咐道:“你陪着莹儿一起,送夏常在回去休息吧。这个样子,也别强撑着了,还是好好在你自己的宫里歇息着。” “是。” 夏冬春勉强答应,她一边搀扶着莹儿的手,一边又道:“去,把刘畚给我叫过来,我实在是觉得不舒服。” 她一边说,人几乎一边就要晕过去。 而这时,皇后也看向了沈眉庄,颇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惠贵人,你这一胎没什么事情吧?” “臣妾没事。” 沈眉庄淡淡答应,皇后倒也没说什么。 眼看着妃嫔们又要继续商量这七夕宫宴上的事情的时候,安陵容就见外头,有穿着禁军服饰的人,急匆匆到了门口。 呀。 她眨眨眼,想着……最后这一幕戏,终于是要来了么? 第53章 假孕之事暴露 禁军带来了一个宫女。 她宫女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包袱包裹得并不紧凑,安陵容瞧见那宫女瑟瑟缩缩进殿后,手一抖,包里带着的染血衣裤就掉在了地上。 她吓了一大跳,匆忙去捡。 “这……” 胆子小的齐妃被吓了一跳,用帕子半掩着嘴,就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莫不是这宫女谋财害命?”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宫女忙跪在地上摇头。 旋即,曹贵人迟疑着开口,喃喃道:“这宫女有些眼熟,仿佛是……在惠贵人身边伺候的吧?” 沈眉庄一直都冷眼坐在一旁。 她表现得太冷静了。 安陵容在心里忍不住默默叹气。 当初年妃想要害她假孕之时,她是气愤的,现在早已把这宫里的勾心斗角看得清楚,便也不免觉得这样争宠恶心没意思。 “沈姐姐。” 安陵容低声唤了一下沈眉庄,提醒她,可别忘了配合着演完这场戏。 “她是在我闲月阁里伺候的。” 沈眉庄站起身来,看着那故作慌张的宫女,嫌恶道:“是我有孕之后,皇后娘娘说怕是人手不够,让内务府带人去挑的。” “她……” 沈眉庄皱眉,仿佛对这个宫女印象并不深刻似的,看了一眼采月。 采月会意,忙道:“她是在外院扫洒的宫女!胆子真是大,从哪儿弄来这些东西的?竟是想要夹带私逃!”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那宫女再拜了几拜,说出她不过是帮着沈眉庄销毁证据,而沈眉庄根本没有怀孕云云! 眼下,她也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说道:“惠贵人前几日月事到了,弄脏了衣裤,又不敢被人发现,就让奴婢帮着藏了起来!” “今日惠贵人说,阖宫嫔妃们都会到皇后娘娘这儿商讨七夕宫宴的事情,偷偷带着这些染血衣裤溜出去是最合适的!” “惠贵人,奴婢辛辛苦苦为你做事,现在被抓了,你不替奴婢脱罪,反倒要安一个夹带私逃的罪名在奴婢身上!?”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奴婢不会再为你遮掩了!” …… 还真是如从前一般的言语,拙劣得让人觉得可笑。 “你,你说什么?” 沈眉庄适时露出惊讶来,后退了半步,重新跌回坐到椅子上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小腹。 终于。 年妃忍不住了。 她看戏良久,这会儿也讥诮一笑,道:“惠贵人到底是不是有孕,叫太医过来查验看看就知道了。” “颂芝,顺便打发人,去把皇上叫过来。这么大的事情,皇上怎么能不在呢?” 时隔多日,安陵容再次从年妃的脸上,看到了张扬与得意。 “真是不容易。” 她呢喃一声,与沈眉庄、甄嬛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皇上来得极快。 他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太医院的两位江太医,安陵容还看见了温实初。 温实初也来了! 瞧见他,安陵容觉得稍稍放心一些,然而这场戏还没来得及开始唱的时候,皇上就先一语惊人。 “刘畚不见了。” 皇上脸色阴沉,一字一顿道:“朕闻听消息时,就让苏培盛过去找人。刘畚住处,已经人去楼空!” “夏氏那里打发人来说,她回去以后腹痛难忍,朕让章弥过去,说是要早产了。” 夏冬春要早产了? 安陵容只稍稍惊讶了一瞬,心里就再无什么想法了。 与她预料之中的差不多。 夏冬春的胎已经养到七个月了,要是能顺利生下来,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能养大的可能性。 就是她那肚子…… 安陵容想到那宛如临盆妇人才有的大肚,实在对夏冬春母子抱不了什么希望。 “怎会如此?” 皇后装出震惊模样,维持着她一贯的贤德,皇上也示意江太医上前,去给沈眉庄诊脉。 很快,沈眉庄被确定并无身孕。 “好好的孩子,怎会没有身孕?” 沈眉庄这会儿到底还是很好的配合了,她这话说得与从前如出一辙,甚至安陵容还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更多的悲哀。 皇上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拔掉了沈眉庄头上戴着的那一支太后赏赐的和合如意簪子,质问道:“好好的孩子?” “朕问你,是不是刘畚给你诊治出你有了身孕的?他是不是你买通的?要假意欺骗朕!” “臣妾被诊出有喜那日,是刘畚来请的平安脉!之后臣妾本来想请温大人来给臣妾保胎,可温大人前阵子一直在护国公府上!” “便是如此,臣妾才答应叫刘畚帮臣妾保胎!” 沈眉庄眼眶红了,她看着皇上,像是在用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问道:“皇上!哪怕如此,您也要怀疑是臣妾做的这一切吗?” “臣妾没有,臣妾也犯不着!” 齐妃约莫是早看这些新进宫的妃嫔们不爽了,现在冷哼一声,反问道:“犯不着?当初你可是最得宠的。” “偏偏叫夏常在赶在你前头有了身孕,你怕她生下孩子威胁你的地位,害她有什么好稀奇的?再假装自己有喜,还能固宠!” 齐妃说完,还翻了个白眼。 “……”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蠢蛋。 “这么说来……” 安陵容幽幽抬眸,瞧一眼齐妃,跟着说道:“原来夏常在生下孩子,会威胁一些人的地位呢。” 齐妃瞳孔一缩,神色间立即露出慌乱来,她指着安陵容,问道:“柔贵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宫,本宫才不会去害人!” 齐妃就连语气都支支吾吾了起来,心虚写在了脸上。 “臣妾可没说齐妃娘娘会害人。” 安陵容缓缓站了起来。 另一头,沈眉庄还目光灼灼地看着皇上,只是那眼里没有柔情,唯有厌倦与疲惫。 安陵容觉得自己的心很疼。 她不想这样的。 她原以为,早早告诉沈眉庄,年妃会陷害她假孕,她避过这一劫后,仍然能在宫中活得很好,不必遭那半载幽禁,后来又染上疫病的折磨。 然而事实上,安陵容发现,自沈眉庄意识到皇上薄情寡幸,会因为权势或是别的东西而牺牲任何人。 她自己也不例外。 不会被顾念丝毫情谊的时候,沈眉庄就决定将她的心彻底冰封起来,对这个男人,再无一丝一毫留恋。 现在,是沈眉庄最后的试探。 大抵是沈眉庄终于站在这血淋淋的真相面前,不如从前那般幽禁宫中能仔细想个明白,心中的情绪还是复杂的。 “眉儿。” 皇上似乎被沈眉庄的眼神看得也有几分退却。 他的语气柔和些许,解释道:“朕是气得极了。可这宫里,除了夏氏自己,刘畚与你是最熟稔的。” “也一向都是他在为你保胎!你若一直没有身孕,他又不是被你买通,他为何要那样说!” “而你……” 说到这里,皇上的表情渐渐冷淡,他问道:“你爱食酸,呕吐不适,又是为何?” 还不都是装的吗。 安陵容知道皇上言下之意的猜测。 她看见,跌坐在地上的沈眉庄低下头,垂下眼眸,她道:“若有疑虑,只要好好查证,必能发现端倪。” “臣妾愿禁足闲月阁,等待水落石出!” 第54章 厉害的曹琴默 沈眉庄字字铿锵。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上也是无言以对了。 “皇上。” 安陵容到底是忍不住,看着甄嬛在低声安慰沈眉庄,只好道:“沈姐姐自入宫以来,一向品行端方,待人和善。” “哪怕臣妾出身不高,她待臣妾也是极好,又如何会做这等低劣的事情呢?自然也不会去谋害夏冬春母子!” “既然刘畚有问题,他现在又跑了,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捉拿刘畚!同时核查沈姐姐喝过的那些汤药,检验药渣和脉案,看看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安陵容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色道:“臣妾愿意为了沈姐姐的人品担保,此事断然不是她做的!” “啧。” 不等皇上开口,年妃已是忍不住讥诮一笑,道:“柔贵人可别急着站队呢。这人心隔肚皮的,谁知道谁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要是真坐实了惠贵人的事情,不知柔贵人可敢与她连坐?“” “我……”安陵容刚一开口,想说她自然是没什么可怕的,她身后的甄嬛就拉了拉她,甄嬛认真地看着皇上,道:“还请皇上三思。” “惠贵人一向谨慎稳妥,此番若冤了她,来日皇上想起,又该情何以堪呢?” 皇上到底是沉默了。 他只丢下一个字,道:“查!” 场面寂静。 温实初壮着胆子上前,主动要给沈眉庄请脉。 不一会儿,温实初眉头紧锁,又说要去太医院拿沈眉庄喝过的安胎药的药渣来进行查探。 药渣一拿来,温实初才刚刚翻开药渣查验片刻,江太医就道:“这不过是普通的安胎药罢了。” “并无能致人有假孕症状的药材。惠贵人的症状……不是从这一副安胎药里头来的!” 江太医说得郑重其事。 言下之意么…… 沈眉庄症状,确确实实是装的。 他说完,甚至还把药渣递给他那位一向不和的弟弟,二人证词一模一样,言之凿凿。 事情仿佛已经很明了了。 就在众人暂时沉默,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沈眉庄,齐妃眼里有得意的窃喜,皇后眼里是难掩的失望叹息,年妃脸上是冷笑。 安陵容心里也有些慌乱。 沈眉庄怎么不说话了? 她们的计划…… “皇上!” 反倒是温实初在这个时候先开口了,他跪在地上,忍着额头上不断出来的冷汗,道:“微臣以为,若要害人,这药渣必然也会提前备好!” “就连脉案也同样如此!刘畚潜逃,他带的必然都是金银细软,想必若有脉案或是药渣,在他的住处是能够搜得到的,还请皇上准允人过去搜查!” “苏培盛!” 皇上冷着脸,到底是应允了。 大殿内。 安陵容坐在眼神有几分空洞的沈眉庄身边,哪怕此刻殿内这么多人,这个端庄美丽的女子,仿佛还是觉得孤独。 忽然,也不知是不是安陵容握着沈眉庄的手稍微用力了一些,沈眉庄忽然抬头看了安陵容一眼。 她又看看甄嬛,脸上才有一点点的笑意流露。 “我没事。” 她勉力说着,对她二人流露出一个安心的眼神来。 看着沈眉庄如此,安陵容心里松了口气。 她知道。 沈眉庄的意思是,计划如之前商量好的一样,正在进行着。 终于,在众人的等待之下,苏培盛回来了。 他来去匆匆,额头上也出了汗水,进屋后来不及抹额,立马将他在刘畚住处找到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皇上,还真的找到了……” 苏培盛面色稍有几分古怪,地上一本像是账册的本子以后,又拿出来了不少药渣。 太医院里,但凡要熬药,那药渣都是要留存七天然后记档的,为的就是一旦有什么问题,还能从药渣中找到端倪。 “温实初!” 皇上眼神深邃,从两位江太医身上扫了过去,然后道:“你,过来看!” “是。” 温实初颔首,恭恭敬敬走到皇上跟前,接过本子与药渣,又查验了起来。 “是这些!” 温实初动作很快,只片刻,他眼前一亮,道:“这脉案上记载的药方,与药渣是一致的!” “喝过以后,会使女子产生有孕症状。例如恶心呕吐,不来月事等等。” “如此看来,沈小主若是因为喝了这些汤药,而有的那些症状,也不足为奇了!可证沈小主清白!” “果真?” 皇上还是有些疑虑的。 但…… 或许是刚刚两位江太医一唱一和的表现,皇上也看出来了,他现在对于二江,心存疑虑。 “是!” 温实初十分认真,他就差拍胸脯了,正色道:“微臣愿意以微臣的性命保证!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这下子,年妃急了。 竟然被找到了! 这刘畚怎么做事的!? 人都逃走了,还不知道要把脉案烧掉么? 还有那药渣,随意找个地方埋了不就行了么? 留下来,不是给人把柄!? 年妃咬牙切齿,可眼下她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不敢贸贸然开口,只能将视线挪到曹贵人的身上。 “……” 曹贵人沉默了好久,仿佛十分疑虑,一直到年妃的眼神越来越凶狠以后,曹贵人也没了办法。 “皇上。” 曹贵人语气温柔,唇角也带着笑意,她道:“若能因那些证明惠贵人的清白,实在是太好了!” “只是……臣妾还有一个疑虑。” 皇上自己也在考虑着这件事,现在听曹贵人这么一说,立即望了过来,问道:“你有何想法?” “臣妾记得,当初刘畚与夏常在乃是同乡,都是宛平人士。” 曹贵人脸上的疑虑更甚了,问道:“加之刘畚医术不错,那阵子夏常在不舒服得厉害,也是刘畚给治好的。” “这么说来,刘畚是有几分手艺不假。” “那么……刘畚若是早就被人买通要谋害夏常在的孩子,那时候才四个多月,动手不是更好么?孩子必然是保不住的。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还有就是惠贵人的胎!若早有预谋要假孕争宠,这脉案和药渣自然是要准备两份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恕臣妾直言,依臣妾看,哪怕找到两份药渣与脉案,也实在很难因此证明惠贵人的清白!” 曹贵人条理清晰,每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面。 末了,她又有些惶恐和歉然地看向沈眉庄,说道:“我也不是要说惠贵人真的做了这些的意思。” “只不过……是有些疑惑罢了。” 不愧是曹琴默啊。 安陵容听完这些话,唇角的笑意愈发冷了下来。 年妃是猛虎,曹琴默就是这猛虎的利爪,哪怕先前温宜之事令二人起了嫌隙,可曹琴默只能依靠年妃,现在一站出来帮年妃说话,仿佛瞬间就能扭转了局面! “曹贵人。” 安陵容在众人还在思索的时候,缓缓开口。 她莞尔,道:“你那些话,说得是不错呢。但……曹贵人,你仿佛弄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曹贵人猛然抬头,与安陵容对视着,仍保持着那良善无害,认真为大家思考的样子。 第31章 皇上的温情 余莺儿在御花园以下犯上,羞辱甄嬛,被皇上当场撞见,发了好大的脾气,便贬斥了余莺儿。 又因前阵子皇上偶然在御花园撞见甄嬛,二人品萧弹琴,早已是令皇上对她念念不忘,这才一举册封了贵人。 “还有这种事……” 沈眉庄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唇角已经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笑容,道:“如此说来,也是那余莺儿咎由自取了。不过嬛儿一鸣惊人,真该好好恭喜她!” 她欢天喜地的要起身,安陵容忙拉住了沈眉庄,笑道:“这会儿恐怕正是皇上和莞姐姐的好时候呢,咱们巴巴地过去做什么呢?还是再等等吧!” 沈眉庄稍怔,倒也笑了,拉过安陵容的手就道:“是我糊涂了。也对,咱们先用膳,待会儿再去看绣花样子好了!” 春日午后的阳光格外缱绻。 安陵容瞧着正好的日光,也觉得慵懒些,正想着是不是要午睡,外头宝娟急急进来,禀报道:“小主,皇上来了。” “圣驾已经到了延禧宫外头,您快去迎一迎吧!” 皇上来了? 安陵容正想哈欠呢,困意一下消散大半,起身一边往外走,就问道:“皇上是来看夏常在的吧?” 她嘟囔着呢,是有些不太想去迎的,免得待会儿和夏冬春撞上,那没脑子的傻子又要排揎她几句了。 说什么“我有孕在身,皇上来看我,你眼巴巴的跑出来做什么?实在是没见过世面,惹人嫌弃。” 她也不是没有得宠过。 像夏冬春这样,依靠着孩子才让皇上勉强看两眼的,安陵容还瞧不上呢! 想到这些,安陵容又有些恹恹,这回哈欠也打了出来,懒懒道:“我有些困,想休息,不如就装作不知道皇上来了吧!” 站在安陵容身侧的杏儿却没表态。 安陵容疑惑回头,看着杏儿低垂着头诚惶诚恐的模样,心头一跳,猛然再转身的时候,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在她眼前了。 “皇上?” 她还迟疑了一下,忙服身行礼,恭敬道:“臣妾见过皇上。” 来人却没扶她。 安陵容矮着身子,只能看见面前的龙袍上栩栩如生的金龙,是那样庄严,心中愈发不安了起来。 她那些话,该不会都被皇上听见了吧? 他生气了? 想着,一声促狭的笑已经从头顶传来,那只大手搀起她的手腕,嗤笑道:“朕巴巴的来瞧你,你却还要装睡不肯迎朕。” “容儿,你这待客之道,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 安陵容颇有些尴尬的起身,她抬眸之际,这才看见皇上身后跟着的苏培盛,手里还捧着一只锦盒。 “看看吧。” 皇上自是留意到了安陵容的目光,握着她的手,二人先上了小几,苏培盛便将东西呈送了上来。 是一把骨扇。 触手温润如玉,扇面绘了大朵大朵的桃花,十分华丽精美,就连扇坠也是一朵雕刻成型的桃花。 “朕特意命工匠打造的。” 皇上满面笑容,认真地看着安陵容,说道:“那日,谢谢你冒着雨来给朕送一把油纸伞。” …… 那样大的雨。 一个瘦弱的女子,却把她仅有的油纸伞给了他。 他心里是怔怔的,仿佛有些消失了很久的情绪,在那一刻被触动了。 安陵容也有些意外。 她喜欢桃花,爱穿绘有桃花的衣裳,荷包上亦有桃花的图样,只是哪怕如此,不少人瞧见她,仍是会问一句:“安常在,你喜欢什么?” 到底是无人留意她的。 除了,沈眉庄与甄嬛,如今还多了一个敬嫔。 皇上竟然也知道了。 她抬头看着这个眼角都带着笑容的男人,她想,皇上英明睿智,自然什么都知道,不过知道归知道,愿不愿意花心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臣妾谢过皇上。” 她流露出感动来。 自然,三分真切,七分表演。 “你喜欢就好。” 皇上也挺高兴,拢住安陵容的手,柔声道:“快入夏了,朕想着还你一伞之情,或许用得上。” “嗯……”她呢喃着答应,皇上又继续追问道:“前些日子你病了,现在可大好了?朕瞧着,你的气色是好了许多的。” 柔情蜜意,二人便也多了几分温存。 而后几日,皇上没再来延禧宫,安陵容听说,自那日皇上与甄嬛在御花园里相遇后,皇上每日都会去碎玉轩。 哪怕不留宿,仅仅闲话家常,皇上也甘之如饴。 “皇上对莞贵人,真是有些不一样的。” 杏儿忍不住在安陵容面前唏嘘感慨了起来,言语间还带着些惆怅,不安地看了一眼安陵容。 自家小主吧,也不算毫无恩宠,一个月总也是能见皇上两三回的。 可这和别的得宠嫔妃比起来,便显得稀薄了许多。 偏偏安陵容仿佛懒得去争似的,时常就待在自个儿宫里躲懒。 杏儿不懂。 “……” 安陵容反倒是笑了,放下手里的绣花样子,便道:“男人么,都是如此。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皇上稀罕新鲜,当然巴巴的上赶着。” 更何况,这新鲜人儿,还与他曾经最爱的人那样相似。 她说完,便继续做刺绣了。 这是给敬嫔做的香囊,先前她给太后做了,沈眉庄和敬嫔瞧着也很喜欢,她便又忙活着再给她们二人还有甄嬛那儿也赶制一份,现下总算是快做好了。 她不是不争的。 安陵容心里想,就是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候。 三月的春光,无限美好。 一日一日晴朗的天色,令人心情都格外舒爽些,延禧宫里的花儿开了许多,早已褪去冬日里的阴霾。 这一日,才过清晨,内务府的黄规全就过来了,说是带了些宫女太监的,让夏冬春和安陵容都挑几个留在宫里伺候。 “夏常在有孕在身,时常嚷嚷着伺候的人手不够。” 黄规全满面笑容,对着安陵容与夏冬春打千儿作揖就道:“安常在晋封后,身边也不曾添过人手。” “这不,奴才来,便将数目都给二位小主补齐了,二位小主挑吧!” 黄规全说完,便是十来人排成了两列,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安陵容与夏冬春的面前。 夏冬春格外高兴。 她看来,她有孕在身,自然该多些人伺候,等到她秋日里诞下小阿哥,册封贵人甚至“嫔”后,不光是伺候她的,还有伺候小阿哥的,那都需要人手,自然越多越好。 人多了,带出去那排场也是格外不一样的。 哪像安陵容。 夏冬春不屑瞥了一眼安陵容,安陵容每回出门就带一个杏儿,实在是孤孤单单,可怜得很。 “就这几个吧!” 夏冬春大喇喇指了七八个宫女太监,扬长而去。 第55章 年羹尧杀了刘畚 jU安陵容缓缓挑眉。 她镇定而又从容,相较之下,曹贵人的神色渐渐收敛,变得凝重而又不自信了。 “刘畚可不是宛平人士。” 安陵容说完,叹息道:“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昨晚刚刚听人提及,还没来得及告知旁人,这就出了事情。” “不是宛平人士?” 皇上看向安陵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皇上可还记得,当日臣妾在千鲤池落水,有一位圆明园的侍卫路过,叫喊来人,救上了臣妾?” 那晚,周宁海意欲推安陵容落水,后来有侍卫听见声音赶过来,安陵容也跟着跳水做了一场戏,小鱼就是那个最先过来的。 他不仅没有出卖安陵容,还在最后关头将安陵容交到了杏儿的手里。 她是杏儿救上来的,与旁的男子一点儿接触都不曾有,小鱼甚至连名声上的事情,都为她考虑周全了。 “朕记得。” 皇上依稀有几分印象,他道:“事后,朕让苏培盛送去过赏赐。” 安陵容颔首感激,又道:“臣妾也很感激他,让杏儿送去了好些东西呢。昨个儿在园子里逛的时候,无意间遇上他巡守。” “看他们那些人站在烈日底下,有些不忍,就让杏儿回去拿了绿豆汤出来。臣妾才知道,他原来是宛平人士。” 这不。 宛平,安陵容一听,就想起刘畚来了,那刘畚自称家里世代行医,又是宛平人,想来家中医馆在宛平也是大名鼎鼎。 安陵容问起,小鱼却说没听过。 “家里世代行医,怎会在宛平籍籍无名?可见,他借着这个理由接近夏常在,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单纯。” 安陵容缓缓说出结论,道:“正如曹贵人所说,他该早早对夏常在下手才是最稳妥的打算,他为何没有这么做?” “无非是因为早早下手,无法一石二鸟罢了。” 一石二鸟? 自然,是夏冬春与沈眉庄两个人。 安陵容说完,稍稍缓了口气,甄嬛也在这时附和道:“柔贵人所言有理。臣妾也以为,背后之人,想一下子除去两个。” “此人心机深沉,能设下如此圈套,实在是可怕。皇上……万万要追查出真凶,切莫再让此人留在宫中害人了!” 甄嬛不安且惶恐。 她这般,皇上终究是流露出不忍来了。 另一头,年妃目眦欲裂,她几度去看曹贵人,可曹贵人一直都对着年妃摇头,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年妃忍不住了。 这事失败就罢了,要是败露…… “还真是巧了。” 年妃早已是心中一横,道:“那人仿佛是救过柔贵人你的吧?他对你有恩,这话真的可信?” 不可信又如何? 安陵容听完,只感觉年妃黔驴技穷的好笑。 “年妃娘娘若有疑虑,传他来问问就是。更何况,这能进宫的侍卫,家中原在何处都是有记档的。” “他是不是宛平人,一查便知。” 皇上很是赞同,回头就叫苏培盛,去将小鱼叫来。 小鱼来时,连同着圆明园里的侍卫头领也是一道来的。 二人证实了小鱼出身宛平的事实,小鱼也表示,他从未听说宛平有哪家医馆的坐诊大夫是姓刘,且行医了好几代的。 “姓刘的大夫有,奴才还听过,可他是从外地来的。别的出名的,真的没有姓刘的。” 小鱼恭敬而又恳切,因着难得见一回皇上,他还稍微有几分的腼腆。 “嗯。” 皇上颔首,终于也认可了安陵容的分析。 “如此说来,抓住刘畚,就是找到关键了。” 皇上说完,回眸看向那个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就是她刚刚指证沈眉庄的。 “皇上……” 她现在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张脸惨白的可怕,她不停地磕头,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没有撒谎,奴婢……” 求饶都求得语无伦次了。 安陵容看着她,心里默默叹息。 这宫里,从不缺贪婪的人。 那些人,会被收买去害人。 而害人这回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运气好的,几次成了,自己得了好处,日后恐怕还是会被翻旧账的,就跟从前的自己一样。 运气差的,像眼前这个,头一回就要遭殃了。 “臣妾以为,此人或许和刘畚一样,也是被人收买了。不如拉去慎刑司里,让那里的精奇嬷嬷们拷问一二吧。” “不知皇上与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许久都不曾说话了。 她的嘴角,一直都保持着淡定的笑意,将这一场戏看在眼里,现在便十分满意地颔首道:“臣妾认同柔贵人的话。” 她又看向皇上,见皇上颔首,她才吩咐道:“剪秋,去吧。你亲自盯着,可莫要让这个宫女‘忽然’死了。” 说到“忽然”二字时,皇后意味深长的眼眸还从年妃的脸颊上闪了过去,意味深长,又仿佛有几分扬眉吐气。 “……” 年妃也在此时宛如失了力气一般,有些瘫软在了原地。 “眉儿。” 皇上回眸,走到沈眉庄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沈眉庄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抽回了她的手。 皇上表情一僵,脸上隐隐有不悦流露出来。 “皇上,沈姐姐今晚遭此横祸,又忽然发现自己疼惜了这么久的孩子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也是被吓着了……” 安陵容急忙帮臣妾辩白。 而沈眉庄此刻,眼里也流出泪来。 她的发髻,因皇上拔掉了她的和合如意簪子而有些散乱,整个人十分狼狈,像是一只被人抛弃了的布娃娃。 她无声地哭着,却泪如雨下,让人伤怀。 “是朕不好。” 皇上轻轻抱住了沈眉庄,柔声安慰着,怀里的人身子轻微晃动,抽抽噎噎,到底是没有挣脱。 但…… 看着沈眉庄如此,安陵容心中只有绞痛。 她恐怕已经因为这一次的试探而看清楚了。 皇上对她的感情,就像是一盘沙子,甚至都不需要风,稍微抖一抖,就全都散掉了。 可怜又可笑。 沉寂良久。 就在剪秋回来,干净利落带着那宫女供词,证明了确确实实是有人买通了她,要陷害沈眉庄时,外头又出了事情。 侍卫头领惊恐万状地从外头进来,跌跌撞撞,他身上有着鲜血,甚至还带着血腥味。 !? 看着这侍卫如此模样,饶是镇定自若的安陵容也吃了一惊,好在她发现这侍卫腰间并没有佩刀,不然都要以为这侍卫是进来行刺的了。 “皇上……” 他跪在地上,说道:“年大将军来了。刚刚,微臣属下在圆明园一角发现了刘畚,捉拿他的时候,他正巧撞上了年大将军。” “年大将军以为他是刺客,直接拔刀将他给砍死了。皇上,年大将军现在……带着刘畚的头颅就在外头。” 年羹尧杀了刘畚!? 四座皆惊。 皇后原本是成竹在胸的模样,此刻也忍不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指着年妃就问道:“怎么回事?” “年羹尧是你哥哥,莫不是你们串通好了?” “眼看着事情要败露,现在就杀了刘畚灭口么!?” 年妃也怒了。 她本就气势凌厉,现在看着模样竟是比皇后还要凶狠几分,冷冷道:“哥哥早就与我通了书信,说是今日要来看我。” “此事不过巧合,皇后怎的不管不顾直接就把罪责扣在臣妾头上?臣妾不服!” 二人几乎就要争吵起来。 安陵容心中也是骇然。 刘畚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年羹尧手里的。 她以为,年妃要在宫外搜罗这么一个人,应该少不了年羹尧的帮助,年羹尧多半是知道此事的。 今日年羹尧忽然诛杀刘畚,或许是巧合,但不管怎么样,年羹尧都已经胆大妄为到了这个地步了! “够了!” 皇上听不下去年妃与皇后的争执,回头看一眼二人,语气也变得冷硬森然,道:“都散了,朕去问问年羹尧到底怎么回事!” 第56章 夏冬春母存子亡 清凉殿。 安陵容、沈眉庄与甄嬛三人齐齐坐在桌案之前,三人面前皆是摆着去火的绿豆汤,只是谁都没有心思去喝。 尤其是沈眉庄。 她仿佛一点儿也不生气,表情冷得跟冰霜似的,实在是和先前那个唇角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人,相差太多太多了。 “沈姐姐,莞姐姐……” 安陵容想说什么,可沈眉庄没反应,甄嬛也只是道:“刘畚已经死了,还是被年羹尧杀死的。” “皇上再责问,恐怕这件事,也难以如我们预料之中的一样,一举扳倒年妃了。” …… 这一点,安陵容心中也很清楚。 或许。 今日年妃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要害了夏冬春的孩子,也要揭发沈眉庄假孕之事,自然就安排好了要刘畚,再在半路杀了刘畚。 从前刘畚就发现端倪逃了。 这回,说不准也是。 偏偏今日事发突然,安陵容这头做出的应对快得出奇,刘畚都还没来得及跑出圆明园,就在半路上遇到了过来帮忙善后的年羹尧。 年羹尧一看刘畚要跑,又见宫里侍卫追他,这就动手灭口。 他怕什么? 他可是抚远大将军,是一等公! 青海叛乱未平,皇上也要倚仗他,谁敢动他! 果然。 只一刻钟后,杏儿回来了。 她带回来的消息与安陵容所料不差,年羹尧只说有人冲撞了他,他以为是刺客就砍了,并不承认别的事情。 而那位被送去慎刑司的宫女,也只是说出了宫里一位颇有资历的嬷嬷的名字,无法指证年妃。 “皇上最后只是斥责了年大将军,扣了他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就让他回去了,没有别的了。” 杏儿说完,有些胆怯地看一眼桌案前脸色十分阴沉的三个人。 只这样的话,年妃自然也就安然无恙。 “贱人!” 沈眉庄到底是坐不住了,她一咬牙,长长的指甲再次嵌入了手心里,有温热的血液顺着手掌缓缓滴落。 “沈姐姐冷静!” 安陵容急忙去握沈眉庄的手,她想一点点帮着,让沈眉庄手上的力道松开,可惜沈眉庄恨得极了,并不肯松手。 “今日刘畚一死,咱们已经失去了明面上可以指证年妃的证据了!但是姐姐别忘了,那两位江太医,还有年妃自己的表现,本就是惹人怀疑的!” “皇上心知肚明,现在不处置,不过是碍于证据不足,以及……她还有年羹尧的维护罢了。我们……暂且对抗不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一直这样只手遮天下去!” 沈眉庄听不进去。 “皇上忌惮年羹尧,如今青海未平,少不得以后还是要倚靠年羹尧的。难不成将来只要有年羹尧在朝中一日,年妃就要在后宫横行霸道一日么?” “若是我非要等到他们都失势那一天才能在后宫过上安慰日子,我怕那一天都还不曾到来,我就已经被她害死了!” “陵容,嬛儿。这次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要不是我们早有谋算,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后果么。 沈眉庄褫夺封号,成为常在,幽禁玉润堂。 就连沈家,也会受她牵连。 “眉姐姐。” 甄嬛脸上也都是苦涩,不晓得她是否也因为这次的事情,而颇觉得伤怀,道:“倒也不必那么久。” “年羹尧今天都敢如此了,可见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皇上是天子,自然无法容忍大权旁落。更何况……” “年羹尧,与敦亲王交好!若这二人狼子野心,想要祸乱朝纲,姐姐以为皇上还会继续容忍下去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道理我都知道。” 沈眉庄到底是叹了口气,她道:“事已至此,我也实在是失望了。罢了,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 “嬛儿,陵容,是我无用了些。我想歇息几日,剩下的事情,就劳烦你们多多费心吧。” 沈眉庄离开了。 她扶着采月,背影是那样孤独。 “莞姐姐……” 安陵容到底是不忍,有些不安,试探道:“眉姐姐是否对皇上已经灰心了?今日皇上的所作所为……” 甄嬛面色一凛。 她仿佛对这个话题格外敏感。 也是。 甄嬛在意与皇上的情分,可今日沈眉庄之事,推己及人,她觉得,若换成她,未必会比沈眉庄好多少。 那,她那些在意的情分,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陵容!” 甄嬛想说什么,但脑子乱乱,一时之间竟只是张开口,有些难以言语。 “莞姐姐。” 安陵容握住甄嬛的手,反倒是出奇的冷静,道:“这宫里,对皇上有几分虚假的真情已是足够。” “再多的,只会伤己。” “天色不早,莞姐姐也累了,先回去吧。我这话,说的是我自己想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没有要否定甄嬛对皇上有情的事情,那样似乎会践踏甄嬛的自尊心,她希望,她说的,甄嬛能明白。 甄嬛要是能早些抽离出来,安陵容想,她们凭借着这虚假的“真情”,想要在宫中如鱼得水,实在是小事一桩。 “陵容……” 甄嬛有些愕然,她怔怔片刻,到底是早已明了一切的崔槿汐先回过神来,拉着甄嬛先离开了。 天色都已经抹黑了。 不知何故,今晚天黑得很快,傍晚时分连一丝夕阳都没有,安陵容只是看着渐渐沉去的太阳,对着杏儿吩咐道:“再去看看夏常在那里的情况吧。” “要是生了,就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 “是。” 杏儿应了,又去忙活。 夏冬春生了一天一夜。 直到翌日晌午,天空中轰隆轰隆的下着雷阵雨,这雨仿佛是夏日里的最后一场狂风暴雨了。 要吹落那些夏日里才有的翠绿树叶,昭示着寒凉的秋日已经到来。 安陵容坐在屋内,听着窗户都被拍打得偶尔发出啪嗒的声音来了,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不安。 杏儿便是在这个时候撑着伞回来的。 她半个身子都湿透了,脸色也有些难看,进屋后,她就道:“小主。夏常在那里,有消息了。” 夏冬春孩子太大了。 哪怕七个月早产,都生不下来。 一开始胎位不正,偏偏脚又是半晌下不来,后来好容易下来了,脑袋却又卡住了。 这一卡住,几乎就过去了一个晚上。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已经不会哭了,整张脸青紫着,早在还在母体内的时候,就断了气。 那是胎位不正,脑袋卡住的原因。 “还是个小阿哥呢。” 杏儿换好了衣裳,挪到安陵容身边,在她脚边上的蒲团上蹲坐着,叹息道:“夏常在生完以后脱了力,又流了不少血,晕过去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现在夏常在那头死气沉沉,章太医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说眼下唯有慢慢养着。” “可奴婢偷偷打听到,说是夏常在此番元气大伤,以后想怀上孩子,恐怕都是不成的了呢。” “在这宫里,不能生,仅靠着青春年华,又能得宠几时呢?更何况,夏常在原本也不是很美。” “生孩子又伤了身子,以后的日子,会十分难过。” 夏冬春不行了。 安陵容得出结论,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哀伤。 第57章 夏冬春发狂? 雨愈发大了。 屋檐下的雨水连成雨柱,几乎遮掩住安陵容瞧外头的视线。 她不是同情夏冬春。 她想起的,是从前的自己。 几日后的七夕,宫中宴饮,九州清晏上,皇上脸色郁郁,底下嫔妃们察言观色,也都大气不敢出。 安陵容只默默垂头,吃她面前的点心。 “夏常在失了孩子固然可怜,可这难得的好日子,难不成还要咱们去为她们母子服丧么?” 齐妃忍不住口出怨言。 话音才落,齐妃脸上的嫌恶都还挂着呢,皇上已是勃然大怒,一把扫开了他面前桌案上摆着的东西。 茶盏、碗筷碎了一地,嫔妃们吓得纷纷起身,服在地上。 “真真是没心肝的东西!” 皇上不管不顾地上,直走到齐妃面前,恶狠狠看着她,道:“三阿哥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额娘,才如此不长进!” 言罢,皇上扬长而去。 …… 场面寂寂。 安陵容服在地上,看着她的绣鞋,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晦气。” 年妃这时候已经自己起来了,趾高气扬看一眼齐妃,道:“就这么扫兴,把皇上都气走了。” 年妃说完,对着皇后服了服身,道:“臣妾告退。” 她也走了。 终于,皇后缓缓起来,扫视嫔妃们一眼,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后,皇后又去看齐妃,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叹息道:“你就不能稍微省心一些么!” “皇后娘娘,臣妾……” 齐妃想辩解,但她看着皇后的眼神,又不敢说了。 “你们也是。” 皇后似乎也没有搭理齐妃的意思,转而看向嫔妃们,道:“夏常在不中用了,你们也不中用!” “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你们也想法子多陪陪皇上。柔贵人、莞贵人,尤其是你们两个!” 皇后陡然提到安陵容与甄嬛,在场不少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自然大多都是不善的。 又在祸水东引了。 安陵容心头一凛,面上却不表露,对着皇后恭敬一服身,道:“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罢了,都散了吧。”皇后恹恹摆手,露出疲态。 之后几日,圆明园中都格外冷清。 原本按照计划,大家伙儿是要在圆明园里待到中秋节之后再回宫里的,只是这次圆明园之行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太后没心思再待在这儿,便叫中元节前,就回宫去。 出发那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安陵容的轿辇跟在敬嫔后头,与甄嬛、沈眉庄是一道的,而她们后头,则是夏冬春的轿辇。 夏冬春是被人抬上轿辇的。 她还裹着被子呢,脸色苍白如纸。 “听说一条命是保住了,但产后崩漏,往后不仅是不能生了,这日子也十分难熬。” 安陵容低声与沈眉庄、甄嬛说起了夏冬春的情况。 “看着她如今这副样子,再想起她刚刚进宫时候的模样,我真是不敢去想,若我也落入圈套中,会是何种面目。” 沈眉庄感慨不已。 “眉姐姐。” 甄嬛拉了拉她,摇摇头,小声道:“这样不吉利的话,姐姐别说,不会的。” 沈眉庄沉默不语,三人又再看了几眼夏冬春,转身回了轿辇之中。 两日后,便是中元节。 宫中请了萨满法师进宫做法事,安陵容清晨随皇后和嫔妃们一道去了通明殿祈福,直到傍晚,才准备离开。 天色都抹黑了。 杏儿陪着安陵容跪了一整日,起身时险些都站不稳了,她还扶着安陵容,嘀咕道:“小主,回去以后可得揉揉膝盖。” “真是疼死了!” “你呀。” 安陵容戳戳杏儿的眉心,主仆俩前脚刚刚回到延禧宫中,后脚就有一个人影忽然冲了出来。 “安陵容!” 那人身形虚浮,头发也披散着,大中元节晚上的,安陵容险些以为自己撞见鬼了! 但很快,那人抓住安陵容,又被安陵容迅速挣脱开,那人跌倒在了地上,还想爬起来再来抓安陵容的时候,安陵容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是夏冬春。 要不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安陵容几乎要认不出现在的夏冬春了。 总是上扬的一双眸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那双眼睛现在毫无神采,满满的都是死寂。 要说有什么,或许还有几分恨在里头。 “夏常在?” 安陵容看清楚后,杏儿又过去拉住夏冬春,喊道:“莹儿?你跑去哪儿了?你家小主没穿鞋就跑出来了,怎么回事!?” “安陵容!” 夏冬春却根本不理杏儿,只是死死地盯着安陵容,问道:“我的孩子是不是被年妃害死的?” “刘畚是年妃的人,对不对!?是年妃,是不是?” 她不停地问着,话语也都有些颠三倒四。 但,她恨急切,也很在意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是。” 安陵容看着她,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你想报仇?” “对!” 夏冬春狂笑起来,像个疯子,她也问道:“你觉得我自不量力是不是?还是说你想劝我?” …… 安陵容是觉得夏冬春挺自不量力的。 夏冬春能落得今日这个田地,都是她自己蠢,哪怕现在一朝醒悟,今时今日的夏冬春,又能如何? “我不会劝你。” 安陵容看着这个癫狂的人,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想做什么,你都要计划好了。” “不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还会丢了你的性命。刘畚是年妃的人,但你也该想想。你的孩子,为什么会长得太大生不下来。” “当初温实初与你说过要节食,是你控制不住饮食,也毫不节制的进补福常在拿给你的那些东西。” …… 夏冬春愣了愣。 她呆滞住了。 “你,你说什么?” 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懂。 安陵容却不解释了。 而这个时候,听见动静的莹儿从远处跑了过来,看见夏冬春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她又急匆匆去喊人快些过来帮忙。 “小主,你这个样子怎么还能到处乱跑呢?” 莹儿着急得眼眶都红了,也顾不得对安陵容行礼什么的,抱着夏冬春,一群人簇拥着,也就回去了。 中元节的夜,便就这样过去了。 安陵容不晓得,那晚上夏冬春回去以后,将所有人赶出了屋子,她只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抱着布娃娃,眼神空洞,过了一宿。 八月初一,恰逢白露,又是嫔妃们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一大早的,请安结束以后,安陵容与甄嬛一同邀了沈眉庄,想去御花园里观赏一下秋日里的菊花。 “小主。” 采月在这时过来,对着沈眉庄道:“皇上那儿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得了稀罕的绿菊,已经送去咱们存菊堂了呢。” “他待会儿也会过来,您要先早些回去准备吗?” 沈眉庄原本是要回答安陵容与甄嬛的邀约的,一听这话,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 “我还要去太后处请安。” 沈眉庄语气淡淡,对采月道:“你派人告诉苏公公一声吧,就说我要侍奉太后,待会儿是回不去的。” 她说完,又看向安陵容与甄嬛,歉然道:“嬛儿,陵容,你们去吧,不必管我了。” …… 安陵容看了甄嬛一眼。 她觉得,沈眉庄刚刚是想答应和她们一起去御花园的,只是忽然变卦了。 甄嬛似乎也看了出来。 安陵容与甄嬛心照不宣,只好对沈眉庄道:“入秋后太后又犯了咳疾,你多去侍奉也是好的。” “我们便不跟着一起去了,免得人多口杂的,她老人家也不好养病。” “好。”沈眉庄颔首,三人便在景仁宫门口分别。 走出去很远,安陵容感觉甄嬛拉了拉她,甄嬛忽然问道:“陵容。眉姐姐对皇上,是不是愈发冷淡了?” 第58章 夏冬春行刺年妃! 冷淡么? 安陵容苦笑,无奈看着晴好的天空,远处仿佛已经能瞧得见御花园里开得正盛的菊花了。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她喃喃。 这是沈眉庄最喜欢的诗句呀。 “……” 甄嬛一怔,倒也明了。 御花园那头。 安陵容与甄嬛去得却是不巧,才刚刚靠近,就听见了里头骂骂咧咧的声音。 “怎的今年又摆了这么多的菊花出来?” 年妃语气不善,仿佛很是嫌恶,又对着身边的颂芝道:“去吩咐花房一声,本宫不喜欢这些菊花!” 年妃可没望。 去年瞧见稀罕菊花,本想带回去,花房的人却说,那是皇上想要赏赐给沈眉庄的! 颂芝当时在边上,还奉承过她一句,说是宫里有什么稀罕物件儿,皇上都是先想着她的,实际上根本不是! 气得年妃回去以后,将翊坤宫里的菊花全都给挪走了! 没想到,今年这御花园里头,还摆了这么多菊花盆栽! “奴婢待会儿就去!” 颂芝咬牙切齿,俨然与年妃同仇敌忾的模样。 主仆俩,一唱一和。 安陵容听着觉得好笑,忽然一拉甄嬛的衣袖,扬声道:“今年的菊花开得可真是好呢。” “本来还想邀了沈姐姐一起来的。采月却说,皇上又赏了沈姐姐不少菊花,待会儿还要去存菊堂。” “咱们俩无处可去,也只能来御花园赏赏花了呢。咦?原来御花园里也有这样多的菊花吗?” 安陵容故意说完,后知后觉走进去,才发现年妃也在。 “呀,年妃娘娘。” 她与甄嬛一道服身行礼。 矮身之际,安陵容已经看见年妃的脸色都气得铁青了。 哼。 时代如今,年妃还以为她是当初的盛宠么? 想把御花园里的菊花都给挪走? 天真! “是你们。” 年妃眯了眯眼睛,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森然,她冷哼道:“菊花有什么好?香味不好闻,也不能似芍药花一般,一丛开得娇艳。” “是么?” 甄嬛反唇相讥,含笑道:“要说一丛丛开得娇艳繁盛的,我倒是以为,牡丹花是最好的呢。” “又是花中之王,寓意也好。” “是呀。” 安陵容也笑着颔首,想起甄嬛从前吟诵过的一首诗来,迟疑着问道:“有一首诗,莞姐姐可还记得?”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芍药? 比起牡丹,那也太妖艳出格了些,说的可不就是飞扬跋扈,妄图将皇后给压下去的年妃么? “是有这么一首诗。” 甄嬛眼前一亮,估摸着惊讶于安陵容原来也晓得这样许多,便道:“陵容,你的诗词也是极好的。” 二人一唱一和之际,年妃彻底怒了。 她丢掉手里攥着的花,指着她们二人,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指桑骂槐,说本宫的不是!?” “臣妾没有。” 安陵容与甄嬛立即服身,装出可怜又无辜的模样来,道:“臣妾们不过是聊几句花而已,是万万不敢指桑骂槐年妃娘娘的。” “更何况……各花入各眼,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花,畅所欲言,年妃娘娘竟也不准允么?” 哼。 安陵容一气呵成说完,心里极为畅快。 甚好甚好。 这些日子她读了不少书,嘴皮子工夫也见长了,眼看着将年妃堵得哑口无言,心里自然是得意的。 “好一个各花入各眼!” 年妃彻底是忍不住了,一脚踢翻边上的一盆菊花,就对颂芝道:“本宫就是不喜欢这些菊花,那又如何?” “颂芝,将这些菊花给本宫一盆盆的连根拔起,然后扔出去!” “本宫倒要看看,不过几盆低贱的菊花罢了,本宫既是不喜欢,难不成还处置不得了!?” 低贱。 年妃自然是意有所指。 这回,甄嬛与安陵容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了。 指桑骂槐,年妃也是会的,真是可怜了那些菊花了。 安陵容看着阳光下灿烂开放的花儿,心有不忍,还想开口阻拦的时候,就见颂芝刚走到灌木丛边上。 那灌木丛里头,忽然就有一个人影窜了出来。 那人影披头散发,安陵容在看见的一刹那心头一跳,已经认了出来。 夏冬春!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匿在灌木丛里的,也不知道藏匿了多久,身上的衣裳上挂着不少的树叶。 她分明都病得瘦弱了,原本丰腴的体态早已消失不见了踪迹,颧骨高高突出,模样也显得刻薄了许多。 但她的力气极大,一下子就撞开了她面前的颂芝,直直地朝着年妃就过去了。 “贱人,去死吧!” 夏冬春毫不留情,手里握着匕首,朝着年妃的心口就扎了过去。 “啊——” 御花园里彻底乱了。 有小宫女受惊喊叫,年妃也嚷嚷着叫人过来救驾。 安陵容眼睁睁看着。 她与年妃有着好几步的距离,自然是赶不过去的,就算能赶过去,安陵容定然也会装模作样浪费时间,扮出为时已晚的模样。 “来人,来人!” 年妃喊着,早已没了身为妃子的雍容,狼狈得像个小丑。 “娘娘!” 乱糟糟之下,唯有颂芝爬起来冲了上去。 她挡在年妃面前,夏冬春的匕首先是刺中了颂芝的肩膀,颂芝吃痛还想阻拦,被夏冬春一把推开。 “贱人!” 夏冬春不停地咒骂着,终于,下一次,她刺中了年妃的肩膀。 年妃吃痛喊叫,捂着肩膀连连后退之际,夏冬春却是来势汹汹,逼近了年妃的面前。 夏冬春对准了年妃的心口。 “我的孩子是不是被你害死的?是你让刘畚害我的,是不是?” 她问着,年妃也不回答,只狼狈的想要逃窜。 “别跑!” 夏冬春还要追,甄嬛也拉着安陵容先躲起来,唯恐被误伤。 而在这时…… 宫里的侍卫到底是被惊动了,安陵容只听见身后一串串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快救人!” 安陵容喊了一声。 这是她对夏冬春的提示。 再不动手,那可就来不及了。 “贱人!” 夏冬春本想等年妃回答,到底是等不到了,她一咬牙,匕首刺出。 身侧,有箭矢的破空声响起。 安陵容看见,夏冬春的匕首都已经刺到年妃心口了,她的后心却是中了一箭,力道硬生生停止了。 年妃忍着剧痛,推开夏冬春,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模样。 侍卫们赶了过来。 他们急忙扶了年妃起来,又叫人去请太医。 “年妃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问起了情况。 年妃被刺了几下,脸色早已苍白,话都说不清楚了,颂芝这时候却是爬了起来,护着年妃,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夏常在失心疯了,要杀了娘娘!快,快杀了夏常在!” 颂芝急不可待。 安陵容也去看夏冬春。 她手里还握着匕首,但因为她后心中的那一箭实在是太致命了一些,只片刻后,她浑身就已经没了力气。 渐渐的,她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松开。 她没了气息。 但她的一双眼睛,还是牢牢地盯着就在不远处的年妃,满是不甘与怨毒,实在是死不瞑目的。 夏冬春还是死了。 安陵容心头发怵,又觉得无限的悲哀。 还是死在了秋日里。 这个嚣张跋扈,做事只随心而行的人。 想着。 远处,也不知是从哪里,飘来了一片红色的枫叶,落在了夏冬春的身上。 枫叶与血交织在了一起。 安陵容想起了从前的一丈红。 这个女人,到底还是逃不脱那宿命啊。 第59章 夏冬春的处置 延禧宫内 温实初给安陵容诊脉完毕后,恭敬拱手,道:“小主有些受了惊吓,又吹了些风,这才会偶感不适的。” “微臣会为您拟一个压惊驱寒的方子,喝了以后好好休息两日,就能好起来了。” “多谢。”安陵容颔首,轻轻咳了两声,就让菊青帮忙送温实初出去了。 距离夏冬春行刺年妃,已经过去了三日。 安陵容从打开的窗户瞧着对面,那儿正有宫人在搬动东西,预备着要把夏冬春的物件儿都弄走。 “夏常在也真是可怜。” 杏儿估摸着是留意到了安陵容的目光,远远望着那边,叹息说完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忙对安陵容到:“奴婢没有同情她,就是……” 安陵容晓得杏儿的意思。 她们曾有不少过节,杏儿本是不该同情夏冬春的。 “没事。” 安陵容浅浅摇头,道:“人都死了,恩怨也就过去了。更何况……” 更何况,夏冬春那样蠢,安陵容从不真正恨她,大多数时候,安陵容都是用悲悯的目光去看夏冬春,想着夏冬春,什么时候会重蹈覆辙。 到底这一日还是来了,夏冬春入宫不过一载时光,又折在了这秋日里,皇后曾夸夏冬春名字里独占三季风光。 现在,是四季了。 她,染红了枫叶。 那日,年妃遇刺后。 御花园里彻底乱了,安陵容与甄嬛也一道去翊坤宫里查看情况。 之后不久,年羹尧就进宫了,还指着安陵容与甄嬛质问,为什么不去给年妃挡刀子。 真是可笑。 安陵容当时一怔,几乎险些笑出声,到底是床榻上的年妃呼喊着疼痛,才将年羹尧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在皇上与皇后,逗留在翊坤宫商议要怎么处置夏冬春这件事的时候,罕见的,端妃来了。 “外头才下过雨,端妃你怎么来了?” 皇后唉声叹气,招呼端妃坐下。 端妃神色恹恹,扫过无辜受牵连的安陵容与甄嬛,对她们俩稍稍颔首,才道:“臣妾过来,是为了夏常在。” “她失了孩子,已经很可怜了,现在自己也丢了性命。还请皇上不要追究,也不要牵连夏家吧!” 端妃眼里是真的有哀伤的。 安陵容记得…… 夏冬春有喜时,一向不问世事的端妃都曾来过一次延禧宫,送了好些东西给夏冬春呢,可把夏冬春给骄傲坏了。 端妃很喜欢孩子。 想起端妃的遭遇,安陵容觉得,端妃约莫是和夏冬春有一些感同身受的。 “不追究!?” 这回,不等皇上皇后发话,年羹尧已是坐不住了,他怒道:“夏氏胆敢行刺年妃娘娘,实在是狼子野心!” “这种人,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挫骨扬灰? 不愧是嚣张跋扈的年羹尧说出来的话。 “皇上。” 安陵容自然不会让年家人如愿,迟疑片刻,说道:“夏常在也是受人蛊惑。” “她那日冲出来,口口声声质问年妃娘娘,刘畚是不是娘娘派去害她孩子的,年妃娘娘一直不回答,夏冬春这才没忍住动了手。” 为什么不回答? 安陵容嘴角有一丝讥诮的笑意。 自然是因为心虚! “年妃也是!” 皇后明白安陵容话中意思,叹气附和道:“她好好与夏冬春说清楚与她无关不就行了么?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是啊。” 甄嬛也跟着一唱一和,分析道:“莫不是年妃娘娘那时候被吓着了?这才没说出来的?” 年妃会被吓着? 甄嬛与安陵容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可笑。 “……” 皇上沉默了。 刘畚之事,众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皇上也因为此事,在心中埋下了对年羹尧的一根深深的刺。 “罢了。” 皇上摆摆手,脸色阴沉郁郁,道:“夏氏伤心过度,一时疯魔了也是有的。情有可原,还是别怪她了。” “苏培盛,传旨将夏氏葬入妃陵吧。不过她伤了世兰,就不给她追封了。” “此事到此为止,都不许再胡乱议论了!” 皇上说完,深深看一眼年羹尧。 年羹尧心里有股子气发不出来,咬着牙,仿佛吃下去了一个很大的亏似的。 眼前。 安陵容瞧着,对面屋子里最后一个宫人抱着一只箱子出来,她关上了屋门,依依不舍站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 “那仿佛是莹儿?” 安陵容认出了那个背影。 杏儿迟疑看了看,颔首道:“是她。原先伺候夏常在的宫人,似乎都被打发去别的地方伺候了。” “她是陪嫁,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特意恩准她归家呢?” 按照规矩,宫女是要到了二十五才会被放出宫去,有些运气好的,得主子赏识,能被早早赐婚,剩下的便只能熬年纪了。 皇后? 想起那张伪善的脸,安陵容摇了摇头,心里也没个主意,只好道:“反正和咱们没关系,她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也是。” 杏儿喃喃说着,又看着要起风了,便过去把窗户给关上了。 这一年的秋日,便是如此笼罩在愁云惨淡之中,夏氏母子俱亡,年妃也受伤卧病在床,宫里愈发冷清了起来。 直到过了中秋,连带着天气,也跟着一日一日冷了起来。 这日,碎玉轩里。 甄嬛说是做了秋梨膏,这个时节吃着最是滋阴润肺了,便叫了安陵容和沈眉庄过去,一道吃些算是进补。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谈着,沈眉庄忽然就提起了夏冬春。 “昨日我在太后那儿,皇上过去请安,她问起年妃伤势,二人便又提起了夏冬春。我见皇上当时神色淡淡,仿佛根本不愿提及似的,真是凉薄。” 她怎么把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了! !? 安陵容被沈眉庄这话惊了一跳,忙去拉住沈眉庄的手,道:“姐姐慎言!” 她回头去看,好在屋子里只有崔槿汐和浣碧伺候着,别的宫人都隔得很远,应该是听不见这话的。 沈眉庄不以为意。 她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是与你们说说罢了。夏冬春好歹为他辛苦生育,虽不是个讨喜的人,但也不至于沦落如此……” “依我看,除了咱们偶尔唏嘘感慨几句,也无人再会提起她的了。” 安陵容不置可否,刚想宽慰沈眉庄几句,忽然门口跑进来一抹人影,风风火火的,手里还抱着一束秋海棠。 “提起谁?” 来人,是淳常在。 她一脸的天真无邪,问完后似乎也根本不记得她问了什么,笑嘻嘻地就道:“无聊去逛御花园。” “瞧见那儿的秋海棠开得极好,记得莞姐姐是喜欢的,就特意摘了一束,又修剪好了枝叶,拿了过来。” “淳儿来了。” 甄嬛唇角也涌起笑意,对着淳常在招招手,道:“快过来坐。浣碧,你去取了我那个白瓷瓶来,正好装这秋海棠!” “淳儿,也真是辛苦你了,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什么。” “嘻嘻!” 淳儿高兴地笑着坐到甄嬛身侧,笑吟吟地看着甄嬛,道:“我也喜欢秋海棠呢!可见,我与莞姐姐家世差不多,连喜欢的东西都是差不多的!” “安姐姐,你说是不是?” 淳儿仍笑着,忽然看向安陵容。 …… 安陵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这话,她从前好像听过。 她那时,颇为在意。 而此刻…… 她看着淳常在天真无邪的笑容,也挤出一个笑来,回答道:“是啊,秋海棠这样娇艳,是很好看的。” “嗯!”淳儿认真颔首,一转头看见桌上摆着好吃的白玉霜方糕,便用手去拿,直到吃得她满身都是点心沫儿,都还不肯停下来。 逗得甄嬛不住的笑着,拿了绢帕帮淳常在擦拭衣裳。 “你呀,吃个点心也不省心。” 甄嬛嗔怪着,淳儿也不在意,回头看一眼安陵容,继续笑着道:“有莞姐姐护着我,我才可以这样肆意呀!” 第60章 淳常在 碎玉轩里,几人闲谈片刻,沈眉庄那儿还要去一趟慈宁宫,便先带着采月离开了。 时辰渐渐晚了,甄嬛也有几分疲态,安陵容索性起身,说道:“莞姐姐先歇着吧,改日我再过来陪姐姐说话。” “我也要来陪莞姐姐说话!” 淳常在跟着附和,甄嬛眉眼笑得弯弯,摆手打发她们俩走。 “都来都来,这会儿我累了,可要休息了。” “嗯!” 安陵容笑着应了,转身由崔槿汐相送,出了碎玉轩。 因着同路,安陵容与淳常在走在一道。 今日秋高气爽,天空中无甚云彩,晚秋的阳光照在身上,只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安陵容喜欢这样的天气。 她贪看了几眼阳光,身侧淳常在忽然好奇地望了过来,问道:“安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 安陵容回过神来,想摇头,淳常在就已经挠挠脸颊,道:“刚刚在碎玉轩里头的时候,安姐姐有些心不在焉呢。” 这都被她看出来了吗? 安陵容,先前是有些走神。 她又想起以前了。 想起那些,淳常在频频出入碎玉轩,与甄嬛十分要好的日子,她那时候觉得,她有些被排挤了。 又觉得淳常在有时候的无心之话,让当时的她十分自卑。 安陵容现在不会了。 她很好,宫里有一心支持她的杏儿,有关心她为她着想的沈眉庄与甄嬛,再不会敏感而又自哀了。 “先前着了风寒,还未痊愈,许是精神没那么好。” 安陵容轻咳一声,找了借口掩饰了过去。 淳常在眨眨眼,仿佛也没多想,又亲昵地对着安陵容道:“安姐姐是莞姐姐的好朋友,那也是我的好朋友。” “有空的时候,安姐姐也可以来找我玩呀!嘿嘿,要是能带上好吃的那就更好啦!” 一脸的纯真可爱模样。 安陵容虽然还是不太习惯如此和一个并不熟识的人这般亲昵,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对淳常在笑了笑。 “好。” 直到二人走到分叉口,淳常在回她的宫里了,安陵容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 是她已经经历了这样许多,心性早已完全沉了下来,与这样年纪的小姑娘说话,终究不太适应么? 她想着,摇了摇头。 转眼,到了冬日。 今年紫禁城里的雪似乎下得格外早些,才不过十一月,几场雪以后,宫里的红墙之上,就又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了。 恰逢十一月初八,皇上翻了安陵容的牌子。 杏儿早早陪安陵容梳好了头,安陵容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容颜,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小主真好看。” 杏儿高高兴兴说完,外头已有凤鸾春恩车的声音传了过来,叮叮当当的。 “呀,小主快去吧。” 杏儿又去取披风来。 安陵容走出延禧宫,上了凤鸾春恩车,一路往养心殿过去。 快到地方时,安陵容忽然听见外头有些嘈杂的声音传过来,似乎是打骂声,夹杂着哭声。 嗯? 她掀开帘子,就见宫墙底下,一位嬷嬷手里拿着鞭子,正在抽打一个跪在地上的宫女。 那宫女跪在雪上,身上也沾了些许肮脏的雪渍,浑身发抖,可怜得很。 “真是蠢死了,一点小事情都做不好!还伺候过主子的人呢?我看你是一点用都没有!” 嬷嬷咬牙骂着,手里的力道也一点不停歇。 傍晚夕阳的映衬之下,安陵容仿佛都能看见那鞭子上带着血痕了。 她皱了皱眉,本不欲插手此事,忽的那宫女却好像看见了凤鸾春恩车上坐着的安陵容,忙喊道:“柔贵人,救救奴婢!” 这一喊,安陵容认出了这个宫女。 “莹儿?” 她迟疑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莹儿从前跟着夏冬春,那也很是得脸的,平时常常对着普通宫女吆五喝六的,偶尔也会动手打骂。 飞扬跋扈的模样,学夏冬春学了个十足。 短短几月不见。 那个同样张扬的宫女变得瘦削,人也瑟瑟缩缩的,此刻正跪在地上,满眼恳切的求安陵容救她。 “怎么回事?” 安陵容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嬷嬷便解释道:“这个宫女!叫她送花去年妃娘娘宫里,不知怎的惹了年妃娘娘不高兴!” “花打碎了不说,年妃娘娘还令人斥责了花房,说是送过去的东西不好!” “东西明明是好的!定是这小蹄子半路动了什么手脚,这才惹怒了年妃娘娘!奴婢也是教训她,不想惊扰了柔贵人,还请柔贵人恕罪。” 莹儿咬了咬唇。 她大着胆子,忽然道:“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才故意叫我送东西给年妃的,你明知道她看见我会不高兴,你……” 莹儿说着说着,那嬷嬷又是一鞭子抽在了她的身上,她痛呼出声,终于再是不能为自己辩解了,唯有苦苦挣扎,看着安陵容。 原来是被针对了。 安陵容看着莹儿,清了清嗓子。 那嬷嬷立即意识到她有些失礼了,忙又收敛住。 莹儿才终于有了力气说话,道:“柔贵人。你心肠好,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在花房待下去了……” 她心肠好? 安陵容难得听见有人这样夸自己。 莹儿想要自己救她? 安陵容看着那垂眸的嬷嬷,眼神殷殷期盼的莹儿,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花房距离这儿可不远。 这条路,是她从延禧宫去养心殿的必经之路,何以她们会在这里? 事出反常! 安陵容收敛眼眸,想了想,决定采取个折中的法子,就对那嬷嬷道:“她既是得罪了年妃,又做不好差事,便别留在花房好了。” “这……” 嬷嬷有些迟疑,而莹儿眼里的期盼更多了。 “至于莹儿。” 安陵容语气平淡,道:“你回头告知内务府一声,重新给她安排一个去处也就是了。” “时辰不早,走吧。” 她不欲多留,顺手放下了帘子。 身后的声音没有了。 安陵容只在走出去很远以后,才又回头看了看。 人都走了。 那儿,什么也没剩下。 这日之后不久,莹儿不知何故,就被到淳常在那儿伺候了。 听说,是淳常在无意间瞧见了可怜的莹儿,不忍她再那般颠沛流离的,这才收留了下来。 说来淳常在出身索绰罗氏,倒也是显赫的大姓了,其父又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家中文官清流,倒也是能做得出如此善举的事情就是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后话了。 第61章 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养心殿。 安陵容到时,皇上刚批阅完奏折。 他颇为疲惫的靠在榻上闭目小憩,安陵容推门进去,放缓了脚步,走到皇上身侧,他也不抬眼。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索性柔柔一服身,就到皇上身后,双手覆上他的太阳穴,帮他轻轻揉捏了起来。 许是力道恰到好处。 皇上“唔”一声,睁眼握住安陵容的手,将她也往小榻上一带,坐到了皇上的身侧。 “朕累得很。” 他不遮掩语气里的疲惫,望着安陵容,又似在看别的什么,问道:“能不能为朕唱首曲子?” 不等安陵容回答,他又自顾自问道:“采莲曲可好?” 采莲曲。 安陵容心头微跳,她这一世是从未唱过此曲的,哪怕她前世因为此曲重新获宠,她也深知这曲子该怎么唱到皇上心坎,仍是不曾唱过。 只因皇后曾与她提过,纯元很喜欢采莲曲,在王府中时,时常歌唱,而皇上总是相伴左右,又陪着纯元用了荷叶蒸煮食物来吃。 “好。” 她还是答应了。 罢了。 替身与否,在恩宠与地位面前,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皇上将她当做纯元歌声的替代,但她始终知道,她是安陵容,永远都只是安陵容。 “江南可采莲。” 她轻声歌唱,在这静谧的夜晚里,缓缓抚平了皇上近日来因年羹尧、敦亲王而带来的那些烦忧。 往后一旬,凤鸾春恩车都会在傍晚时分停在延禧宫门前,接着安陵容去往养心殿。 她倒也不是夜夜侍寝。 大多数时候,是陪着皇上弹弹琴,或是唱首歌儿,皇上也想叫她下棋来着,她到底是棋艺平平,皇上耐着性子教她,反倒是她自己懒怠着学了。 “不学了不学了。” 眼看着又是一局棋满盘皆输,安陵容索性推了棋盘上所有的棋子,身子歪在太师椅上,耍赖起来。 “你呀。” 皇上倒也不恼,只笑骂道:“朕难得有耐心教你,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你倒好,臭棋篓子不说,还不肯学,真真是白费朕的一番苦心。” “皇上。” 安陵容见状也只能求饶,道:“臣妾平日练琴、做刺绣的已经很费时了,可万万没时间再看棋谱了,您就绕过臣妾吧。” 她也是普通人呀。 有几技之长已是不错,怎么还能样样精通? “也罢也罢。” 皇上听安陵容如此说,也只好放弃了,便道:“改日你想学还可来找朕,只要朕得空,还是愿意指点你几分的。” 说到这里,皇上又有些怅惘。 安陵容瞧着他眼神里的空洞,嘴角的笑容也微微抿了抿。 翌日,雪后天晴。 延禧宫里的腊梅花又开了,虽然只是孤孤单单的一棵树,但那一阵浓郁的香味顺着风吹进安陵容的屋子里,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杏儿一大早的打发了小太监去内务府领冬日里用的炭火回来,一看安陵容还在练琴,忍不住就嘀咕了起来。 “小主可别练了,手指头都红了。” 她过来拉拔安陵容,也不管不顾这曲子还没弹完,胆子倒是大,又道:“再弹下去,温太医送来的浸手的药粉都要不够用了。” “天气这样好,小主还不如去御花园里逛逛呢!” 杏儿话音刚落,安陵容被她拉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外头水苏兴冲冲就抱着一束红梅进来了。 “小主你瞧,倚梅园的红梅刚开,奴婢摘了两支回来给您插瓶,好看吗?” 红梅娇艳,安陵容看着这一丝靓丽颜色,也只好对着两个眼巴巴看她的小宫女道:“得了得了。”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在这儿诓我出门呢,我这就出去走走!” 她无奈,起身时又对水苏道:“回头找了瓶子好好养起来吧,红梅这样好看,是冬日里难得的颜色呢。” “是!” 水苏颔首,就去拿瓶子。 安陵容这儿,才带着杏儿出门,却见延禧宫门口,剪秋同样是带着几个宫女过来了。 两行人兜头遇上,安陵容看着剪秋脸上带着的一贯假笑模样,笑意微微收敛,只好引了她进屋。 “剪秋姑姑怎么过来了?” 安陵容从前与剪秋打过不少交道,这人的心性谋算,几乎能与皇后比肩了,实在是个难应付的主儿。 “皇后娘娘知道小主近日辛苦了,就打发奴婢来给您送些东西。也跟您说,得空可以多过去坐坐呢。” 去皇后处小坐? 安陵容眼皮子跳了跳,一看剪秋送来的那些名贵物件,就晓得……她收了这些东西,也只能去一趟景仁宫,给皇后谢恩了。 毕竟宫里收了赏赐要去谢恩,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皇后是铁了心要她去的。 安陵容想明白这一点,索性面子上装得更加和善了,便道:“原是我的不是,身为嫔妃,该多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去吧。” 剪秋闻言含笑,引着安陵容就去了景仁宫。 到了景仁宫,安陵容却没瞧见皇后,还是绘春出来说,皇后娘娘正在与惠贵人说话。 “快腊八了。” 绘春解释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从前皇上也是属意惠贵人学学六宫事宜的,但因为刘畚那档子事情……” 绘春顿了顿,又道:“那阵子给耽搁下来了。这腊八节要到了,宫里要施粥,皇后娘娘忙不过来,这就叫了惠贵人来帮帮忙。” !? 皇后会这样好心? 将好不容易掌握在手里的六宫大权,分出去一些给沈眉庄? 安陵容下意识的就觉得皇后想使绊子! “既然……” 她刚一开口,身后却有人先喊住了她。 “柔贵人。” 这声音轻轻柔柔的,也是无限温柔了,安陵容回头,便瞧见了福常在。 她穿着簇新的粉色对襟夹袄,唇角也带着浅浅笑意,整个人仿佛花团锦簇似的,难以让人生出恶意来。 …… 实在很难与那张浮肿的水中大脸想在一起了。 安陵容没来由的在自己心里这么嘀咕了一句,从前她每每见到福常在总有些不自在,现在好像终于好些了。 “福常在。” 她也微笑回应,福常在便走上前来,对安陵容道:“左右皇后娘娘现在也是不得空的。” “我屋子里的水仙开得极好,柔贵人不如过去看看?” 这才是皇后忽然要她来景仁宫里的目的吗? 安陵容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就道:“好呀。” 走进福常在所住的偏殿,那一盆水仙花正好摆在桌案上,清雅的香气萦绕在整间屋子里,格外令人觉得舒服。 福常在令人虚掩了房门,外头似乎也无人,她走到安陵容身侧,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柔贵人!” !? 福常在忽然行此大礼,安陵容忙去拉她,福常在却执拗的不肯起来。 安陵容又听她道:“那日年妃令周宁海打晕了我,叫我掉进那井里,几乎是要溺死在里头了!” “是你路过救了我吧?那耳坠子,先前皇后娘娘说是夏常在的,我便以为是她救了我。” “我怕因为这件事被年妃知道,年妃会害夏常在,不敢声张。只能偶尔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头去看她,给她送些东西!” “直到夏常在死后,皇后娘娘才告诉我,当日救了我的人是你!难怪皇后娘娘一直不肯明言当日之事,原来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我!” “就是夏常在也真是可怜,白白遭此横祸!她现在死了,想来年妃也不会再计较那一日的事情了。” “也是我糊涂,不曾真正感谢救命恩人,还请柔贵人受了我这一拜吧!” 福常在说得声泪俱下,话音一落,重重的就给安陵容磕了一个头。 第62章 皇后的层层陷阱 安陵容脸上颇为动容。 她将福常在扶了起来,唇角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了起来,喃喃道:“是呀,我们都得谢谢皇后娘娘。” “不过,那日也是我运气好,路过御花园罢了。若是我没有路过,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唉,世事难料,年妃那样难相与的人,要你去伺候她,也实在是为难你了。” “……” 听着安陵容的话,福常在笑容略微僵了僵。 安陵容要是不路过…… 那么,福常在再被发现,就该是两三日后了,那张浮肿的大脸盘子,她已然是断气许久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可不就是皇后么? 福常在被皇后利用,现在还借着感激救命之恩用言外之意告诉她,虽然年妃以为救了福常在的人是夏冬春,而夏冬春也死了,这件事却没有过去。 因为,皇后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安陵容想要在这后宫里过得好,就必须忌惮皇后! 安陵容不喜欢受人威胁。 她故意提起皇后送福常在伺候年妃的事情,便也算是将她们之间这个原本就有的心结,再挖开了些罢了。 “是啊。” 福常在面色尴尬,只能勉强笑着,说道:“年妃那样的人,是不好相与的。前阵子她病着也就罢了,这几日仿佛好些了,听说又开始折腾了。” 快年下了。 宫外常有命妇进宫拜谒年妃的,哪怕她如今不再是三妃之首,丢了封号,可年家在一日,年妃仍旧如日中天! “谁让她有个好哥哥呢。” 安陵容不咸不淡回应一句,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虚与委蛇半晌,安陵容终于熬到剪秋过来了。 “柔贵人,皇后娘娘得空了,请您过去呢。” 剪秋的话,令安陵容如蒙大赦,终于不用再假惺惺陪福常在说话了,便飞快出了屋子,去给皇后请安。 正殿。 皇后刚与沈眉庄商量完了腊八节的施粥事宜,见安陵容来了,十分和蔼地就问道:“等得久了吧?” “你真是有心了,还急着要来给本宫请安。” !? 是她有心记着么? 不是你非要我来的么? 又在挑拨她和沈眉庄的关系了! 安陵容心知肚明,面上却是不显露,诚惶诚恐道:“臣妾身为嫔妃,是该每日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先前是臣妾懈怠了。” “无妨。” 皇后端庄笑笑,道:“往后得空多来就是了,景仁宫与延禧宫又是这样近,本宫身边也总是少个说话的人,你能来就好了。” “是。” 安陵容颔首,又陪着皇后说了会儿话,才打发她和沈眉庄离开。 出了景仁宫,沈眉庄亲厚的拢过安陵容的手,说道:“我做了藕粉桂花糖糕。你一向喜欢吃这个,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嗯? 她喜欢么? 安陵容稍一迟疑,旋即笑道:“好。” 二人结伴回咸福宫,刚进存菊堂,沈眉庄就让采月在门口守着,忍不住问道:“今日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去给皇后请安了?” 自重生后,安陵容除了初一十五点卯,那是从不去皇后宫里的,也甚少与除了沈眉庄、甄嬛以外的嫔妃来往,只偶尔与敬嫔见见面罢了。 要说突发奇想给皇后请安…… “姐姐,有件事情……” 安陵容犹豫了片刻,到底这是悬在她心头的一颗大石头,她一直也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索性和盘托出。 “什么!?” 沈眉庄听完一时大吃一惊,回忆了许久,才道:“那日头一回给皇后请安,我只记着年妃刁难我与嬛儿了。” “后来的事情,倒没那么在意。你现在一说,当时年妃忽然问起在御花园里捡到的耳坠子的事情,是很可疑的。” 那时沈眉庄也不了解年妃脾性。 现在么…… 年妃那样的人,问起此事,必然不可能是因为好心,只会是别的算计了。 一下子,沈眉庄又仿佛想起什么关键,问道:“那既然皇后早就知道真相,为何要推了夏常在出来帮你挡刀子?” “你与她……” “我与她并无关系,到现在也没有。” 安陵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复而长叹道:“正因为如此,她突如其来的善意令我不安,我也不敢靠近她。” “现在,她旧事重提,肯定还有别的谋算!” “皇后此人,万万不能小觑!沈姐姐,你也记得别声张,再偷偷告诉莞姐姐一声,别让皇后察觉了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你们。” “我……” 安陵容心里又升起了一丝无力感,她道:“若有朝一日,皇后拿捏住这个把柄要我做什么,而我身不由己,也只盼着别连累你们就是。” “这是什么话。” 沈眉庄蹙眉,握住安陵容的手,道:“我们是姐妹。再者,年妃那样的,也嚣张不了多久。” “她要是不成了,皇后再握住这件事,也拿你没办法。切记切记,皇后再有什么举动,你要当心。” 安陵容知道沈眉庄的意思。 要是皇后要挟安陵容干了坏事,例如再和从前一样,用舒痕胶来谋害甄嬛,那么她这辈子,又是要再被皇后拿捏住了! “我知道。” 安陵容沉声应了,愈发觉得早早扳倒年妃,才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了。 二人聊了许久,到底还是决定快些将此事告诉甄嬛比较好,又怕皇后察觉端倪,索性拉上敬嫔凑数。 “沈姐姐做了藕粉桂花糖糕,说是要去看莞姐姐呢。敬嫔姐姐若是没事,不如一起去吧?” 她们去找敬嫔的时候,敬嫔面前摆着一个竹筐,里头放着的,竟是小孩子穿的衣裳。 看见衣裳,安陵容怔了怔。 敬嫔没想到她们忽然会来,忙收拾了那些东西,解释道:“先前预备着做给夏常在的。” “结果没用上,刚刚找出来,看见这些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东西,虽做得不好,又有些不舍得扔掉。” “罢了,留着也是无用。如意,你便拿去丢了吧。” 如意闻言,过来拿起竹筐,安陵容看着敬嫔忍住不舍慢慢收回目光的模样,心头微微酸涩。 敬嫔其实,也很喜欢孩子呀,她从前那样疼爱胧月。 “敬嫔姐姐的手艺很好呢。” 安陵容不免出言安慰道:“来日,我若能有个孩子,也盼着敬嫔姐姐能做衣裳给她呢。自然,敬嫔姐姐也是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借你吉言了。” 敬嫔含笑应了,安陵容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苦涩。 安陵容想起,她从前听皇后提及,敬嫔是和年妃一同住过的,那欢宜香…… 她不敢再细想,收敛神色,三人一道去了碎玉轩。 她们却是去得不巧。 刚到碎玉轩外头,就见苏培盛在院子里守着呢,一问之下才知道,皇上一刻钟前来了碎玉轩,正陪着甄嬛写字。 “那还真是来得不巧了。” 敬嫔迟疑片刻,拉了拉安陵容与沈眉庄,道:“我们这会儿闯进去恐怕会打扰了皇上的兴致,不如还是回去吧?” “这……” 三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如此了。 这日。 安陵容她们三人走了以后,淳常在来了碎玉轩。 她抱着一束的红梅,蹦蹦跳跳的进来了,她的视线似乎是扫过了门口守着的苏培盛,但也不知是不是红梅挡住了,她却好像未曾瞧见似的,还是闯了进去。 皇上正与甄嬛写字,忽然有人闯了进来,他心生不悦,蹙眉回头去看。 淳常在却仍是满脸的天真,笑着举起手里的红梅,望着皇上,问道:”皇上您看,我给姐姐摘得红梅花好不好看? 许是少女天真,令皇上稍稍动容,他打量淳常在片刻,才似想起什么来。 淳常在的父亲,似乎有几分学问,教过三阿哥弘时读书认字,就是弘时太不济了些,一点没学进去。 “你似乎长高了些。” 皇上说着,淳常在立马接了话头,笑吟吟回答道:“皇上忘了,过完年,臣妾就满十七了。” 第63章 膳房刁奴 另一头。 安陵容三人回了咸福宫,又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敬嫔乏了便先回去,沈眉庄又忽然攥住安陵容的手。 “险些忘了与你说!” 沈眉庄无比郑重,认真道:“太后今早与我提及,说是这些日子养心殿夜夜笙歌,有些不像话了。” “她想着你从前也是懂事的,该劝劝皇上雨露均沾才是。” “还有年妃。她最近身子好些了,也开始坐不住了,对你的事情颇有微词,搞得宫里都多了几分议论呢。” 年妃果然是个不消停的! 可太后……安陵容心头一跳。 那位主儿,可是从来都不喜欢后宫中一枝独秀,要万花争艳才好的。 “是我疏忽了。” 安陵容赧然,心道还真是事事身不由己,又关心沈眉庄道:“姐姐近日时常陪伴太后,可会觉得辛苦么?” “还好。” 沈眉庄面带微笑,回答道:“侍奉太后,总比侍奉皇上来得轻松些。不过……” 说到这里,沈眉庄又苦笑叹气,道:“你以为我今个儿何故被皇后叫去?还不是太后觉得我能管事,要我多跟着皇后学学。” “我自是不愿的。先前有年妃协理六宫,皇后大权旁落早已是心中不喜,现在多了个我……” “刚刚你告诉我那些事情,可见皇后也是个深不可测的。这回腊八节施粥的事儿,真真是麻烦!” 太后本是好意。 在后宫中,帝王恩宠是头等紧要,其次便是权势了,沈眉庄对恩宠不上心,太后也只能换着法子赶鸭子上架。 “这……” 安陵容就知道皇后肯定不是好心,原来是太后的意思,偏偏剪秋告诉她时,还要说成是皇后的贤德,要沈眉庄帮忙。 安陵容无奈,便道:“管理后宫之事,我也不懂。” “不过既是姐姐的事情,那也是我的事情。腊八那日,我也来帮帮姐姐吧!” 她是没管过后宫,但跟了皇后那么多年,该见识的,该有的手腕,她是一样不差的。 “你能来,我也放心些。” 沈眉庄拍拍安陵容的手,脸上也露出宽慰之色,临走之际,她忽的叫住安陵容,回头让采月包了两匣子的藕粉桂花糖糕让安陵容带上。 “你带回去吃吧。旁人不留神,总以为你瘦瘦的不爱吃这些劳什子,我却知道,你每次都会拿两块呢,吃得也香甜。” 沈眉庄笑容温和,站在廊下,手里握着绢子,对着安陵容摆摆手。 一刹那的愕然。 安陵容鼻子酸涩,眼眶中也有些莹润了。 她从前过得太苦了。 这些清甜的东西,能让她不那么苦,她是喜欢的,但她身量纤瘦,总也吃不下太多,别人就以为她不喜欢。 “没想到被眉姐姐发现了呀。” 安陵容莞尔,转身之际,忙擦拭掉了眼泪。 真是的。 都经历这么多了,怎么还是一副哭哭啼啼的德行呢,真是丢脸。 安陵容忍不住心中腹诽。 但。 沈眉庄在傍晚暖阳映衬之下,站在游廊下微笑着对她摆手的身影,也就这么在安陵容心中烙印住了,挥之不去。 回了延禧宫,安陵容还在踌躇着是不是该装个病。 要是凤鸾春恩车再来接她去养心殿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菊青过来回话,说是皇上今晚翻了淳常在的牌子。 “淳常在?” 安陵容有些意外。 她记得,在此之前,皇上似乎都是没怎么见过淳常在的,但她又有几分印象,仿佛从前淳常在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初承恩宠的。 “说是今个儿皇上在碎玉轩里瞧见的。” 菊青想了想,又道:“淳常在天真可爱,皇上大约也是觉得她活泼讨人喜欢吧。” “今个儿?” 安陵容更诧异了。 下午,她和沈眉庄与敬嫔也去过碎玉轩呢,那时候听说皇上在,她们就没进去,仿佛那会儿淳常在也还没过去。 至少没听崔槿汐提起。 淳常在是在她们离开之后进去的? 她没发现皇上也在里头么? 还是说知道,但也不在意,只是想去找甄嬛玩? 总不会是明知道皇上在里头,故意进去露脸的吧! “是呀。” 菊青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又见安陵容表情严肃,问道:“小主,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 安陵容摇摇头,想着恐怕是她多心了,便吩咐道:“帮我多点几盏烛火吧,我这儿有本册子,今晚得好好看看。” 那是历年来宫里施腊八粥的旧例册子,她不知流程,该先学一下的。 “是。” 菊青应了是,与杏儿一道将屋子里点得灯火通明的,安陵容便端坐在桌案之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转眼,到了腊八。 锣鼓刚敲到四更天时,安陵容强忍着困意起身,换了身便利的衣裳,就往震仓门那边过去了。 震仓门是东六宫宫人们平日往来的重要门户,今个儿施粥选的地方便是在震仓门前,刚好又紧挨着延禧宫。 安陵容本想着早早过去查看情况,谁知她才到震仓门,就听边上不远处的膳房里沈眉庄已是早早到了,且在训斥着宫人。 “施粥要用的粥米怎么没有提前一晚泡发?直接下锅,如何能煮得软烂?” 她难得的有些疾言厉色,看着那跪在地上,脸色颇有几分不服的嬷嬷就道:“我也是打发人来提醒过的,还是这样惫懒。” “快快过去,先将粥米泡发着,再过半个时辰就开始熬煮。天亮之前,必要将一切都给弄好!” “奴婢也是一时忘了,惠贵人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不过是熬给下人们的粥米罢了,泡不泡的也都差不多。” 那嬷嬷竟然还嘀咕顶了一句嘴。 因着她是走出屋子时说的,沈眉庄正急着跟采月吩咐什么,并未听见,却被刚刚走进来的安陵容听得个清清楚楚。 “这位嬷嬷,仿佛对于太后亲自委派惠贵人主持腊八节施粥一事,颇有些不满呀?” 安陵容不咸不淡一句说完,那只顾着低头走路的嬷嬷没留神眼前忽然有人走出来,吓了一跳。 “你……” 她并不认得安陵容。 但,安陵容的话,却使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太后旨意! 无异于是一座大山,足够把她压得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我家小主是延禧宫的柔贵人。” 杏儿一贯也讨厌这些欺上瞒下的人了,没好气地说完,就瞪了一眼这个嬷嬷。 “柔贵人吉祥,奴婢是这边的管事,王嬷嬷。” 她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安陵容十分得宠,一改先前态度,前倨后恭了起来。 看着这人的小人姿态,安陵容心里也很是厌恶,不过她观察,这膳房里的人仿佛十分听这个王嬷嬷的话,都照着她的眼神办事呢。 今日施粥不可有意外,不然就会被皇后拿捏住把柄,还动这个王嬷嬷不得,只能按捺住火气。 “嬷嬷平日管着这么大的地方也是辛苦,一时疏忽是有的。但今日是大事,还得打起精神来才好。” 安陵容说完,心中一动,拔下头上一根金錾连环花簪,就塞进了那王嬷嬷的手里。 王嬷嬷脸上一喜,高高兴兴接了赏赐,招呼着底下人就去忙活了。 看着她一走,安陵容唇角不免闪过冷笑。 且先高兴着吧。 她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陵容,你来得这样早。” 沈眉庄这时看见安陵容来了,过来拉住她,又看一眼那王嬷嬷的背影,蹙眉道:“她那样的蛀虫,偏你还给她赏赐,真是亏了。” “是么?” 安陵容莞尔笑笑,只道:“亏不亏的,姐姐过些时候就知道了。这种人,不必姐姐出手收拾,我来就好了。” “你……” 沈眉庄有些不解,安陵容一拉沈眉庄的手,也不解释,便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先督促着那些下人吧。” “姐姐是不知,这熬粥也是一门学问,为防着他们使绊子,咱们还是亲自过去盯着比较好。” 沈眉庄颔首,二人又是一道进了厨房。 第64章 你都看不到了啊 厨房里,宫人们早已是忙碌得四脚朝天了。 王嬷嬷叉着腰在边上指挥着,正唾沫横飞时,就被身后一个小宫女戳了戳腰。 她本回头欲骂人,才看见竟是安陵容与沈眉庄又进来了。 “唉哟,柔贵人,惠贵人,您两位贵人怎么进厨房这腌臜地方了?快些到偏殿里歇着吧,这儿有奴婢就行了!” 王嬷嬷殷切热络,生怕伺候不好她俩会被太后责罚的模样,甚至还招呼着小宫女过来,要请安陵容和沈眉庄。 “既是太后吩咐,就该上心些才是。” 沈眉庄刚开口解释,安陵容环顾厨房四周,正好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抱着一大盆的粥米就要倒进熬粥的锅里。 “停下!” 安陵容立即制止,指着平静无波的一锅冷水,就道:“你是头一天来膳房当值的么?” “熬粥很是忌讳冷水下粥米,这样很容易糊底的。而且你这粥米也太多了,这么点水怎么熬粥!?” 她一来就发现有问题! 要是这样煮粥,这锅又这么大,待会儿煮着煮着底下的一层全都糊了,整个一口锅里面的粥都是一股糊味! “奴才……” 那小太监一怔,面对劈头盖脸的责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手里的粥米,又看看还未封腾的水,仿佛不知怎么解释,立即就朝着王嬷嬷看了过去。 王嬷嬷本就注意着这边情况,立时被看得心里一个咯噔。 这臭小子,吩咐的事情做不好,现在还呆呆的不会辩解,她怎么就瞎了眼睛吩咐他来熬粥! 还看她!不是暴露了么! “柔贵人……” 王嬷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安陵容面前,用手一拍那小太监,解释道:“这蠢货,是才来不久的。” 解释完,她又冲着那小太监踢了一脚,骂道:“听见柔贵人怎么说的了吗?还不快些照做!” “是。” 小太监忍着痛,忙不迭放下粥米,又在锅里加了水,直到水烧得沸腾了,这才把粥米都给倒了进去。 看着眼前的一出好戏,安陵容也并不戳破,眼看着那王嬷嬷暗暗藏住愤愤然的眼神,又吩咐道:“想要粥米浓稠好吃,便要不断翻搅着。” “王嬷嬷,便辛苦你了。” 王嬷嬷瞪大眼睛。 啥? 意思是要她来? 她这一把老骨头了…… 这么一大锅粥要不停翻搅直到煮熟,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吧,到时候手都抬不起来! “唉哟,柔……” 王嬷嬷还要说话,安陵容唇角的笑意变得幽深,王嬷嬷再不敢言语,苦着一张脸,只能撸起袖子卖力干活了。 直到眼前的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安陵容才松了口气,有时间感慨一句,读书果真是有用的。 不枉她先前挑灯夜读那么久,记下了种种注意事项,今个儿才能这样“顺利”。 终于。 一切有条不紊,天亮之时,宫人们都来了震仓门领腊八粥,安陵容瞧着他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心里也是满足的。 “真是多谢你了。” 沈眉庄这时候走到安陵容身边来,亲昵地拉过她的手,就道:“咱们陵容,也是能镇得住场子的人了呢。” “哪里的话……” 安陵容给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刚想说话,身后就有小太监传唱的声音过来了。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来了。 安陵容看着明亮的天色,嘴角的古怪笑容愈发深切了,与沈眉庄一起过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来得晚。 安陵容想,她这个时辰来,估摸着是算准了,要是膳房这边那王嬷嬷下的绊子成了,恐怕这会儿震仓门前就乱成一锅粥了。 她来,是预备着来收拾场子的。 然而…… 皇后带着得体的笑容下了轿辇,一看眼前场景,宫人们抱着粥碗一边喝一边笑呵呵的聊天,她的笑容就收敛了。 咳。 皇后的笑容不曾消失,只是转移到安陵容这儿来了。 “皇后娘娘吉祥。” 安陵容恭恭敬敬行礼,对着皇后,粲然一笑。 “你们都辛苦了。”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话,又看着场面没有她什么事情,只好道:“惠贵人做得很好,本宫也放心了。” 皇后正假惺惺说着呢,安陵容忽然认真道:“皇后娘娘,不是的。” !? 皇后看过来,面带疑惑,问道:“什么?” “不仅仅是因为眉姐姐做得很好。” 安陵容说得认真,道:“是她奉了太后的命帮衬皇后娘娘。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这帮刁奴怎么针对呢。” 安陵容徐徐说了今个儿膳房里发生的事情,她又道:“能在厨房里干活的,本该是经验丰富。” “不然,这样的大场面如何能应付得来?王嬷嬷却不懂用人,挑了个刚来什么都不懂的,险些办砸了事情。” “而且,皇后娘娘……” 安陵容顿了顿,指尖拂过鬓边,那儿空空如也,原本簪着的金錾连环花簪,不见了。 “臣妾的花簪不见了。许是今日忙活的时候不慎遗失,臣妾已经让杏儿在这头找过了,却还是没找到。” “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捡走了,却偷偷藏起来不肯归还。那东西贵重得很,是皇上御赐的番邦进贡的花簪。” 话说到这里,先前还一直在边上旁听着的王嬷嬷坐不住了。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青紫交加,现在直接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睁眼看着安陵容,问道:“那是你赏赐给奴婢的!” “你怎么说是你遗失了,然后被奴婢捡走了!?” “原来是你偷了咱们主子东西!”杏儿也在这个时候跟着附和,瞪那一眼王嬷嬷。 “哦?” 安陵容饶有兴致地回头,看着王嬷嬷,笑吟吟道:“我可不知道是谁捡走的呢,原来是王嬷嬷。” “没想到王嬷嬷不仅识人不清,也不听惠贵人的嘱咐提前泡发粥米,还偷偷藏起我的簪子呢。” 说着,安陵容回头,看向皇后,郑重服身,道:“那是进贡的贵重物品,又是皇上赏赐的,臣妾如何会轻易送人?” “可见是这个王嬷嬷眼看着事情要败露,狗急跳墙决定倒打一耙了。还请皇后娘娘明鉴,处置了膳房里这些不中用的奴才们吧。” “不过,就是不知道她们胆子这么大,究竟是自己狼子野心,还是受人指使?眉姐姐,此事可要告知太后一声?” “……” 皇后眉头紧锁,看了看安陵容,到底视线落到了那王嬷嬷身上。 “太后身子不好,还是不要惊动她了。” 沈眉庄笑容清冷,也不看那王嬷嬷,只对着皇后,淡淡道:“还请皇后娘娘公正处置吧。” “好吧。” 皇后叹了口气,像是压制着怒火似的,就要让剪秋将王嬷嬷带去慎刑司。 王嬷嬷起初还求饶,后来眼看着求饶不成,索性破口大骂道:“你说我偷了你家主子花簪!?柔贵人也配称主子么?如此行径!” “更不晓得柔贵人这辈子有没有机会成为这宫里的主子,来让人叫一声娘娘呢!” …… 这话令安陵容稍微恍惚了一下。 她眼眸深深,淡淡道:“不管我有没有机会能成为这宫里的主子。王嬷嬷,那一天,你都是看不到的了啊。” 王嬷嬷瞳孔一缩,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似的,很快就跟一块破布似的,被人带走了。 她要死了! 看不见了。 第65章 流言蜚语踩一捧一 花簪被杏儿拿着,交回给了安陵容。 安陵容握在手心,看着一旁跪了一地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们,淡淡道:“瞧见了么?在这宫里,欺上瞒下,意图糊弄主上,就是这么个下场。” “奴婢不敢。” 宫人们纷纷应了,安陵容与沈眉庄相视一笑,一块儿对着皇后服了服身,离开了震仓门。 腊八节这日发生的事情,安陵容原以为是一桩小事。 刁奴处置了,又立了威,太后那里晓得沈眉庄事情办得漂亮,还赏了沈眉庄一些东西。 谁知。 初十那天傍晚,沈眉庄才让采月过来跟安陵容说,明个儿她会带些太后赏赐的东西给她,也叫她挑一挑,毕竟她也出力不小么。 谁晓得第二天,安陵容一早起来,在殿内等候着时,却见沈眉庄气冲冲就过来了。 “眉姐姐?” 安陵容颇为诧异,拉了她坐下,就问道:“这是谁惹了姐姐了?别生气,杏儿,去奉茶来。” “是。” 杏儿刚应,沈眉庄就忍不住道:“你许是在宫里不晓得,我这些日子时常往来太后宫里,竟听见了不少流言蜚语!” 那日。 王嬷嬷被送去慎刑司受罚,不料二十个板子下去,她没撑住,就这么丢了一条性命。 原本她是罪不至死的,打完了板子赶出宫也就是了,这下人一死,从前好些宫里与她交好的人就忍不住嘀咕了。 “王嬷嬷不过是恰巧捡到柔贵人的东西,没及时还给柔贵人罢了。柔贵人真是小心眼的,竟然要了王嬷嬷的命!真可怕。” 还有说安陵容心狠手辣的,草菅人命的。 宫里不少人都喜欢扎堆,一传十十传百的,慈宁宫里太后都晓得了这件事,还问起沈眉庄呢。 “……” 安陵容听完,便轻轻冷笑一声。 “当时我只说了要把她送去慎刑司拷问,打板子是皇后的意思,竟然安到我的头上来了。” 不用想,这也是皇后的手笔了。 沈眉庄颔首表示赞同,想了想,她忽然问到:“陵容。你是否还记得,夏日里在圆明园时,我初初学着掌管后宫之事,提议把绿豆汤折了铜钱,分给底下人的事情。” 绿豆汤? 宫里夏日炎热。 绿豆汤,也是纯元皇后在时设立,不忍宫人炎炎夏日辛苦,特设绿豆汤解暑,这些年来也一直传承着。 今年夏日恰逢西南战事,这又绿豆汤不好裁剪,但熬煮绿豆汤又耗费人力物力。 沈眉庄也是想着拿了银子做什么都好,这才出于为底下人考虑,给了这么个建议。 “有些印象。” 安陵容知之不深,不明白沈眉庄为何忽然提起此事,就问道:“眉姐姐,怎么了吗?” “那件事,是我没做好。” 她叹息,只说那会儿年轻了些,不曾想例如王嬷嬷那样的“头头”在宫里不少,一层层剥削下去,底下的人绿豆汤没了,银子也是拿不到的。 “你还记得那个膳房里,说是刚来不懂事,不会煮粥的小太监么?” 沈眉庄表情一凛,道:“事后有人责问他,他便答是他那时候人微言轻什么也没有,故而记恨上了我,要故意给我使绊子!” “陵容,你说这……” “他竟是说了这个么理由!” 安陵容有些惊讶。 她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原因。 原本她想,那是王嬷嬷安排的人,是听命于皇后的,现在搬出这件事,莫不是早就捏造好了理由? 也怪她夏日里恩宠平平,加之是非不断,竟是忽略了此事,想必那时候,宫里人对沈眉庄就已经有着不少微词了。 沈眉庄却一直没提过,应该是不想让她和甄嬛担心。 “都过去了。” 安陵容想了想,意欲安慰,沈眉庄又摇头道:“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是他们现在借着这件事,在这儿踩一捧一呢。” 说沈眉庄以前不会当家,现在施粥倒是办得漂亮,实实在在为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做了件好事。 然后等到说起安陵容的时候,便是先前心狠手辣的那些了。 “皇后真是好手段!” 安陵容脱口而出。 沈眉庄也在这个时候握住安陵容的手,说道:“陵容,她是想离间我们。我,一点儿也没有借着你博好名声的意思,你信我。” 腊八节的事情,到底是安陵容出力最多。 但,一开始毕竟是太后吩咐沈眉庄来协助皇后的,安陵容不愿抢风头。 那日除了震仓门处亲眼看着安陵容行为的,旁的宫人对整件事其实也只是知之不清,以讹传讹罢了。 沈眉庄一席话说得无比郑重。 安陵容心里清楚,她这是因为在意她们之间的感情,不想被挑拨了,这才对她说这些。 “我知道,不会。” 安陵容莞尔,忽然对着沈眉庄一笑,道:“就是不晓得,皇后这挑拨离间计之后,是否还准备了什么。” 沈眉庄一怔,颔首笑了。 往后两旬,后宫中无甚事情,而那些议论声渐渐大了以后,皇后发话下去不得再胡言乱语害了柔贵人的名声,底下人面上应了,背地里却对安陵容怨怼更多。 “连皇后娘娘也给她几分薄面来斥责我们,柔贵人真是好本事。可千万别得罪了,不然恐怕又要落得王嬷嬷那个下场呢……” 都是些阴阳怪气的声音。 安陵容置之不理,只安心在这二十来日的时间里,侍奉皇上,与淳常在、甄嬛二人,颇有平分秋色之态。 除夕那日,一早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皇上在养心殿的偏殿设宴,安陵容早早起来,梳妆整齐以后,就往养心殿过去了。 “今日虽下着小雪,天气却晴朗呢,真是个好日子。” 杏儿扶着安陵容的手,二人正穿过景仁宫的拐角,预备着往养心殿过去时,面前忽然冲出来一个宫女。 “贵人小心!?” 杏儿眼疾手快,没看清那宫女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忙不迭后退推了安陵容一把,安陵容身子一歪,后背就这么撞在了墙上。 她眼前,那宫女手里抱着个大盆,里头装着的竟然都是热水! 那一盆的热水都泼在了安陵容先前站着的地方,落到地上哗啦的一声,把那一小片的雪都给生生融化了。 看着融化掉的地面,仍散发出阵阵的热气,安陵容心头就是一沉。 哪怕她冬日里穿得多,这一盆水要是直接泼在她的身上,她恐怕都会掉一层皮下来! 容貌,在这后宫就是顶重要的事情,一旦损伤,她失宠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杏儿,拿住她!” 安陵容毫不犹豫,才一吩咐完,抬头之际,就发现刚刚出声提醒她,撞开她的人,其实不是杏儿。 是,小鱼? “小主,抓住了。” 小鱼已经扣住了那宫女,宫女被压在地上不停挣扎,可惜小鱼力气很大,她到底是动弹不得。 “你,怎么在宫里?” 直到安陵容确保自己安全以后,她才有空去看小鱼。 小鱼爽朗一笑,解释道:“在圆明园当差当得不错,又加之小主照拂,今年宫里的巡查侍卫缺人,就把我给调过来了!” “原来你都知道了。” 安陵容看着他,失笑道:“我只是给圆明园的侍卫总管塞了些银子罢了。告诉他若有机会,就先考虑你。” “也是要你本来就能担当得起,他才会抬举你。” 她落水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不曾忘记,多亏了小鱼守口如瓶,又帮着杏儿救她,她怎么会忘记呢。 “是。” 小鱼腰板挺得笔直,又看着被他压住的这个宫女,问道:“小主。这个人,怎么处置?” 第66章 泼向安陵容的滚水 湻养心殿偏殿。 安陵容姗姗来迟,才一进屋,淳常在就朝着她看了过来。 “安姐姐来啦,我与莞姐姐正说起你呢。” 淳常在咋咋呼呼的。 本来没多少人留意到安陵容进来,一下子都把目光望了过来。 “柔贵人来得真是迟。” 年妃伤势似乎好了,难得恰逢大日子出席宴会,看见安陵容仿佛送把柄上来了,就按捺不住了。 “除夕宫宴,虽是宫中家宴,但也是有规矩的。柔贵人现如今莫不是太得皇上喜欢,连规矩都不管了么?” 好大一顶的帽子扣下来,皇上转头来看安陵容时,唇角的笑意果然稍微淡了那么几分。 “怎么来迟了?” 他语气还算温和。 安陵容却是眼眶一红,服身一跪,语气里带着啜泣,就把刚刚遇袭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若非臣妾好运,那一盆水要是都泼在身上,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臣妾知道,腊八节那日之后,宫里多了许多对臣妾的流言蜚语,皇后娘娘也出言帮臣妾弹压了。” “可惜,许是皇后娘娘太过和善,他们竟敢不当一回事,这般冲撞臣妾。” “皇上您瞧,杏儿的手就被烫伤了一些。若是这伤在臣妾脸上,臣妾这一辈子可就毁了呀!” 她声嘶力竭。 皇上先是吃惊微微睁眼,当他看清楚杏儿手上那十分可怖的烫伤后,随即颇有些愤怒地看向皇后,厉声质问道:“朕不是让你好好肃清这些流言蜚语么?” “怎么愈演愈烈了?还闹出这种事情来!” 皇后骤然被斥责,还想辩解,年妃就添油加醋道:“皇后娘娘到底是久不管后宫中的事情了。” “没想到连这点子事情也管不了了。若是臣妾,哪里还敢有人乱嚼舌根的?定要叫他们知道厉害,不敢说主子们的不是!” 年妃素来雷厉风行。 她这一番话,令人信服。 皇上听得眉头紧锁,越看皇后,越有些不悦。 “皇上……” 皇后心里暗暗叫苦。 她是让流言蜚语愈演愈烈,那也是想恶心安陵容,顺道盼着太后知道此事以后,出面斥责安陵容。 谁知太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还有那泼热水的蠢货,怎么回事! 泼中也就罢了,还这样不中用! “皇上,是臣妾不好,没能约束住底下的人,弄得柔贵人遭此横祸。” 皇后语气轻柔,态度放得很低,又看向安陵容,问道:“柔贵人,你没事吧?伤了你的人在哪!?” “带上来,本宫定要好好发落了她!” 人,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三两下就把事情招供了。 她也是膳房的,王嬷嬷是她的姨母,一向对她极好。 腊八那日,她出宫采买东西了,并没有在膳房帮忙,谁知一回去,竟发现姨母死了,还是因为安陵容。 “他们说……姨母,王嬷嬷只是捡到东西没有归还,就被柔贵人处死了。奴婢不服,偏偏又没人帮奴婢。” “奴婢没有办法,这才出此下策。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她不听磕头求饶,脸上满是泪花。 皇后见了“难得的”表现出一副冷硬心肠来,只道:“你心肠歹毒,险些使柔贵人毁容!其心可诛!” “剪秋,将她送去慎刑司!” “是。” 剪秋刚回答,预备着上前来,安陵容却侧了侧身子,挡在了剪秋的面前。 “柔贵人,你这是?” 剪秋不解其意,但还是保持着恭敬的模样,看着安陵容。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她,问完了,剪秋姑姑再带她走吧。” 安陵容语气认真,剪秋也没法子,只好退了半步。 回头时,那跪在地上的宫女早已是吓得瑟瑟发抖,大约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下场,茫然而又无措。 真是一枚可怜而又愚蠢的棋子。 安陵容没来由的想起夏冬春来。 她看着那宫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等在那里,给我泼热水的?” “我……” 宫女一怔,似乎没想到安陵容会问这个,想了想,道:“今日除夕宫宴,我想你是会来的。” “就等在你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好了热水想泼你!” “哦,那就奇了怪了。”安陵容讥诮一笑,一下抓住关键,反问道:“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出门的确切时辰的?” “今日下着小雪,哪怕天晴,你端着一盆热乎乎的水,在那儿恐怕只站不了一刻钟,水就凉了。” “也就是说,你的准备要十分精密,是要看清楚我出了门,再把烧得滚烫的热水拿出来,才能把杏儿的皮肉泼成那副样子。” “是谁在帮你打探我的情况?又是谁帮你准备的热水?我思来想去。这一整件事情,靠你一个人,似乎是不能成的呢。” 一语中的。 宫女爬着后退两步,惊恐地看着安陵容,拼命摇头。 延禧宫去养心殿,会途径景仁宫,而安陵容正好就是在景仁宫边上的那个拐角撞见这个宫女的。 到底是谁和她串通!? 不言而喻! 第67章 后宫权柄的博弈 安陵容微微欠身,看着眼前的宫女。 她瑟缩后退,眼里皆是对安陵容的恐惧。 “怕我做什么呢。” 安陵容轻叹一声,凑到她的耳朵边上,低声道:“你今日所作所为,不管能不能成,估摸着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见,让你做这事儿的人,根本没想过你的死活。更何况你下令处置你姨母的人,根本不是我。你可想好了,还要为她遮掩吗?” “……”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去看安陵容。 “剪秋!” 皇后一直留意着底下的情形呢,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厉声吩咐道:“这个宫女,胆大包天!” “为了家人,谋害主子,罪无可恕!” 家人! 宫女不动了。 原本还因为安陵容一席话而挣扎着要起身,现在也跟那王嬷嬷似的,如一块破布,被带走了。 家人呀。 安陵容唇角慢慢泛起冷意。 这些人,有胆子作恶害人,却会为了家人而退缩忌惮,人性果然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了。 “皇上,皇后娘娘。” 安陵容再次服身,认真道:“杏儿英勇救主,代臣妾受过,臣妾内心不安,还请皇上答应让太医给杏儿医治。” “也请皇后娘娘,好好拷问一下那个宫女吧。臣妾以为,凭她一人之力,实在是很难达成此事。” “今日是臣妾遭难也就罢了,就怕此等有着狼子野心之人留在宫里,往后还会连累旁人。” 她说得委婉,皇后脸色已是变了又变,到底忍住了,颔首勉强露出和蔼的表情来,说道:“你放心。” “臣妾可不放心。” 就在这时,坐在一侧冷眼旁观年妃冷不丁道:“说来,延禧宫旁就是景仁宫,也是柔贵人去往养心殿的必经之路。” “柔贵人莫不是在景仁宫附近被人坑害的吧?皇后娘娘,这事儿你知道吗?” 年妃挑衅看向皇后,安陵容垂眸不语,心道这宫里,也只有年妃,敢正面与皇后叫板了。 先前,安陵容把那一层意思一说,就是琢磨着有无人敢出言挑明皇后仿佛与此事有关。 其实,有无都好,她说了,皇上就会将此事默默记下。 咱们皇上呀,实在很是记仇。 年妃一开口,在场之人都静默了,纷纷将视线投到皇后身上,大气不敢出,却掩饰不住眼里的好奇,眼神不停闪烁着,想看戏。 “年妃!” 皇后忍着怒气,解释道:“本宫是皇后!何苦要这样去害柔贵人?更何况,还是在景仁宫明目张胆去害!” “本宫不会这样愚蠢,也没这个必要!” “是么?” 年妃似笑非笑,毕竟她也没有证据,只是懒懒道:“那可就说不准了。” “……” 皇后气得瞪着年妃,偏偏又不好反驳,她犹豫开口时,年妃又道:“皇上。依臣妾看,此事不管与皇后是否有关,皇后都该避嫌才是。” “免得到时候那宫女被皇后的人带下去审问,还没问出个结果来呢,便‘畏罪自尽’死了,柔贵人可就没处儿申冤去了。” “皇上,臣妾一定秉公……”皇后还待说话。 皇上已是淡淡看一眼皇后,随即视线挪到了年妃身上,道:“你如此说,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说完,皇上看向安陵容,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容儿,你觉得如何?” 皇上,还问起她的意思了? 安陵容心中诧异一闪而过,便服身道:“臣妾并无异议。不过此事兹事体大,不如让敬嫔娘娘与惠贵人一道协助年妃娘娘可好?” “从前,敬嫔娘娘和惠贵人也是跟着料理过后宫事宜的。” 沈眉庄早就数次想开口了,无奈找不到机会。 现在安陵容一提,她是根本顾不得这时候站出来会不会惹人忌惮了,甚至还是给年妃帮忙,飞快起身道:“臣妾愿意为年妃娘娘分忧!” “臣妾也愿意。”敬嫔迟疑片刻,到底也站了出来。 年妃冷哼一声,略有些不满,不过这难得从皇后手里夺了一次权力,她也正洋洋得意,便就没再放在心上。 不多时,温实初来了。 安陵容无心这没什么意思的宴会,就去了偏殿,陪着给杏儿上药。 “嘶。” 药膏涂抹在被烫伤的手臂上,杏儿下意识缩手,又疼得轻呼出声来。 先前,小鱼出来帮着推了安陵容一把,杏儿也挡在安陵容身前,故而他们两个人都受了些伤。 “疼么?” 安陵容看得心疼,杏儿咬着唇摇头,忍住不疼得哭出来,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就道:“小主没事就好。” “傻子!” 安陵容小心翼翼为杏儿涂抹药膏,又道:“下回哪怕是想保护我,也得先护住你自己,知道么?” 杏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想了想,无比认真地看着安陵容,道:“保护自己固然紧要,但奴婢更想保护好小主。若无小主,奴婢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小主好好的,才是奴婢活着最大的意义!” “……” 一席话,使得安陵容心中翻腾不已。 这下子,杏儿没哭,安陵容倒哭了。 她真傻,真的,但这辈子,能有与她福祸与共的姐妹,惺惺相惜是奴婢却更似家人的杏儿,早已足够。 “小主,小主……” 杏儿看着安陵容哭,一下子慌了,也不管涂不涂药的事情了,忙不迭上来抱着安陵容,又怕手上的药膏蹭在安陵容的身上,一双手平着举得老远。 “噗。” 看见主仆俩这副模样,一向温厚敦实的温实初都忍不住笑了。 他笑完,又觉得自己失仪,忙欠身道:“小主,您待会儿还要回宴席上呢,仔细哭花了妆容。” “还是先给杏儿姑娘上药吧!” “好。” 安陵容抹了眼泪,就又给杏儿上起了药来。 “小鱼也受伤了。” 末了,安陵容将没用完的药膏交到杏儿手里,正色道:“他也不容易。几次遇上咱们,都遭了罪。” “回头你记得去一趟他那里,给他送药,再帮我封一封红包吧,取多少银子你随意,可得好好谢谢他。” “是。”杏儿认真应了,安陵容这才回了宴席。 她回去时,宴席才刚开始不久。 沈眉庄与甄嬛见她回来,先前一直憋着的话也终于能有机会问一问了,忙仔仔细细打量着安陵容,问道:“陵容,你没事吧?” 她们又见杏儿没跟着安陵容一起过来,安陵容身后跟着的人是菊青,又问道:“杏儿如何了?那伤势我瞧着真是可怖,红黑的一片,还好是在手上。” “也不晓得会不会留疤,姑娘家的……” 安陵容难得听沈眉庄这样一箩筐的关切话语,忙一件件回答了,甄嬛那儿又道:“陵容今个儿也实在是受惊了。” “我那做了好些槐花蜜呢,还是今年取清明雨后的槐花酿造而成。清甜安神,妹妹喝一些,对身子也好些。” “妹妹明日得空,我与眉姐姐便一道拿去送给你好了。” 甄嬛说完,眉眼含笑眨眨眼看一眼沈眉庄,意思是……这事儿还有蹊跷,得明天去延禧宫好好说说才是。 沈眉庄心领神会,又拍拍安陵容的手背,道:“陵容,你受苦了。” 安陵容摇摇头,被关心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主动帮沈眉庄与甄嬛夹了菜,又道:“我没事,多谢两位姐姐关心,吃菜吧。” “好。” 二人含笑说着,一旁坐着的淳贵人便道:“两位姐姐一直关心安姐姐,我也是你们的妹妹呀!” 她一说,甄嬛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笑吟吟道:“是,你也是我的妹妹……” 第68章 替罪羔羊 除夕宫宴后,不过三日,雷厉风行的年妃就已经查出了躲在背后指使宫女谋害安陵容的人了。 竟是,博尔济吉特贵人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自称是奉了博尔济吉特贵人的命,因博尔济吉特贵人初入宫后不久就失了宠,被安陵容取而代之,心中十分不满。 偶然间找到了那位王嬷嬷的侄女,知道其十分恨安陵容,便决定要在除夕宫宴这一日,害得安陵容毁容。 她们安排的人,躲在景仁宫对面的诚肃殿中,合谋完成了此事。 这事儿,是博尔济吉特贵人身边的那位嬷嬷自己主动站出来说的,也经过那位宫女证实,买通她的人,就是这位嬷嬷。 事情仿佛很合理了。 博尔济吉特贵人出于嫉妒谋害安陵容,她自己也百口莫辩,在事情被查明后,被皇上下旨,打入冷宫。 延禧宫偏殿。 沈眉庄愤愤然提起此事,咬牙就道:“咱们布局那么久,一直盯着膳房那边的动静!” “采月分明与我回禀,说是好几次看见剪秋出入膳房,我也让你时时刻刻当心,谁知道……” “到头来,还是让皇后找到了替罪羔羊!” “我原本想着,能找到皇后把柄,哪怕拔除她身边一个剪秋也好,竟还是不成!” 安陵容垂了垂眸,给沈眉庄倒了一杯槐花蜜水,又自己喝了一口。 自上次震仓门之事以后,宫中对安陵容非议不少。 偏偏皇后看似出手帮了安陵容,实际上惹得安陵容更是“天怒人怨”之后,安陵容与沈眉庄就合计想看看皇后的后续计划,见着拆着。 没想到,一个频频露出异样的剪秋原来是幌子。 皇后,恐怕早就在博尔济吉特贵人身边安插了眼线,以便随时盯着这位出身显赫,有可能给她制造麻烦的贵人。 亦或是,找机会筹谋别的算计。 “博尔济吉特贵人呀。” 安陵容喃喃。 因着家世,博尔济吉特贵人刚进宫时也颇得了些恩宠。 就是她心直口快,又有些草原上的狂野习性,皇上还是更喜欢汉人温婉女子,她便早早失宠了。 她几次口出怨言,更惹了皇上不快,是以到后来她几乎是被半禁足在她自己宫中的。 想来,是皇后安插的提防眼线一直没能派上用场,现在眼看着火烧眉毛了,这才被皇后拉出来顶罪! 几人唏嘘不已,到最后连一向智谋双全的甄嬛也只能感慨道:“皇后老谋深算,是咱们疏忽了。” “剪秋是她贴身宫女,十分能吸引咱们的注意力,倒是就这么将旁人漏过去了。” 是了。 当一个人眼前有了个能十分引起注意的事情以后,往往就会忽略别的威胁。 安陵容长叹一口浊气。 枉她与皇后相处十余载,这次还是疏忽了。 真不愧是乌拉那拉宜修! 三人正沉默着,殿外忽然有了杏儿的声音,她惊讶喊道:“淳常在,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三位姐姐玩的。” 淳常在含笑解释完,却也没再管别的那么多,跟个没心没肺孩子似的,就闯了进来。 她手里捧着花,像是刚从倚梅园回来,看见三人围坐桌前,就撒娇道:“那日莞姐姐说要给安姐姐带槐花蜜,也没叫上我。” “我最是喜欢吃这些甜甜的东西了。今个儿摘了花,本来想去碎玉轩找莞姐姐的,一听莞姐姐来了安姐姐这里我就过来了。” “安姐姐,你这儿可有什么好吃的?” 淳常在一边说,一边将手里捧着的花交到了杏儿手里,又在手掌心哈气,可见刚刚在外头是冻得厉害了。 看见她这个样子,安陵容三人也没法子再继续说事情了。 “杏儿,去把厨房里备下的白玉霜方糕拿上来吧。” 安陵容如是吩咐着,淳常在已经坐在了三人之间,高高兴兴地拉起甄嬛的手,问道:“莞姐姐!” “姐姐先前病着,皇上便让我从碎玉轩搬了出去。现在莞姐姐病好了,我想搬回去住呢,也好和姐姐一块儿作伴!” “莞姐姐,你说好不好嘛。” 说着说着,甄嬛被淳常在磨得没法子,只好无奈答应了。 一旁,沈眉庄见了,也打趣道:“淳儿一向是个活泼的性子,爱说爱笑的。你们俩要是住在一处呀,那碎玉轩真是愈发热闹了。” “那是!” 淳常在很是得意,高兴地看一眼安陵容,忽然道:“莞姐姐前些日子还得了皇上赏赐的蜀锦玉鞋呢。” “旁人都没有!我还没见过呢,也想瞧瞧。” …… 除夕宫宴那事,起初闹得沸沸扬扬,年妃查明真相后,紧跟着博尔济吉特贵人也被打入冷宫。 众人一开始还非议了一阵子呢,说是安陵容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牵连到了后宫之主云云。 但年妃的雷霆手段,令得宫人们不敢再议论。 直到此时,大家伙儿眼看着安陵容跟个没事人似的,也不再掺和这事儿,讨论的声音便也渐渐停歇。 期间,福常在几次往来延禧宫,都送了好些东西给安陵容,顺道帮衬着解释几句,皇后也是无辜,没曾想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盼着安陵容不要放在心上云云。 安陵容忍着烦闷与福常在虚与委蛇,延禧宫与景仁宫也就此井水不犯河水,再没什么了。 直到元宵节后,恰逢阖宫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富察贵人几度身子不适想吐,说是有喜了。 “已一月有余。” 富察贵人满面矜持的笑容,手轻轻抚上小腹,眼里满是爱怜与高兴的模样,道:“找了三位太医来查验过呢。” “孩子这事儿,可马虎不得。有就是有,无就是无,弄清楚了,臣妾自己心里也放心,也好叫皇上高兴。” 她说完,眉眼扫过年妃,又迅速收敛了下去。 皇后脸上先是错愕震惊,慢慢才变成了和蔼的笑容,柔声对富察贵人道:“那真是太好了,要跟皇上道贺呢!” 年妃被富察贵人轻飘飘看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僵。 刘畚之事,宫里人心中都有一本谱,富察贵人故意提及暗讽年妃,年妃冷哼一声,就道:“本宫记得,这些日子陪伴皇上的,多是柔贵人与莞贵人。” “不曾想她俩还没有动静,富察贵人你倒是先有了孩子。” 富察贵人似乎听不出年妃借她来暗暗阴阳安陵容与甄嬛,一时之间愈发得意了,笑道:“许是臣妾更有福气吧。” “柔贵人,莞贵人,真是对不住了。” …… 看着如孔雀开屏,眼里得意藏都藏不住要在自己面前炫耀的富察贵人,安陵容只能暗暗忍住想笑的冲动。 “都是后宫姐妹,哪里需要讲什么对不对得住的话呢?富察贵人真是言重了。” 甄嬛勉强应付一句,安陵容则是静静看一眼富察贵人后,视线都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上首坐着的皇后身上。 皇后还是那样端庄大方,嘴角带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和蔼可亲到了极点。 只是。 安陵容觉得,皇后愈是如此,愈是有几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模样呢。 第69章 金缕衣 走出景仁宫,各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大多都是面色沉沉。 安陵容与甄嬛、沈眉庄走在一道,正欲结伴离去,忽听身后曹贵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几位妹妹,留步。” 曹贵人殷切笑着,仍是那一副笑面虎的姿态,安陵容稍稍收敛心神,就听她又是叹息又是扼腕道:“说来,几位妹妹真是可惜了呢。” “尤其是安妹妹。” 她眉眼间无不真切的惋惜,道:“得宠比莞妹妹还早些呢,到现在竟也是没能有个一子半女的,不似富察贵人,皇上待她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有了身孕。” “说到底,还是富察贵人有福气呢。” 福气? 安陵容心头一冷。 她的视线扫过曹贵人,慢慢停留在不远处已经上了肩與的年妃身上。 年妃养了足足两三个月的伤呢,听说胸口处一块黑紫的瘢痕极为可怖,用了好些祛疤膏才慢慢好了,她都不敢让皇上瞧见分毫,唯恐失了圣心。 而这些日子里,安陵容十分得宠,想来年妃早已是恨得牙痒痒,现在伤好了能出来,少不得要多找机会表现。 这不,眼前这个笑面虎,又在给年妃做马前卒了呢。 “是啊。” 安陵容状似露出黯然神伤的模样,笑着回答道:“这有孩子的福气,确实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不过么……” 她话锋一顿,道:“孩子生下来了,能不能养得大也是要看福气的呢。要是隔三差五就头疼脑热的,这孩子遭罪,当额娘的也心疼不是?” 温宜可是在年妃那儿养了一阵子的。 那回,年妃想陷害安陵容,可是对着温宜用了会起疹子、发热的香囊,温宜病了好一阵子,闹得现在身子底子也不好,时常风寒感冒。 安陵容觉得好笑。 曹贵人和年妃两个,竟然还没有生出嫌隙来,可见这曹贵人寄人篱下的日子,也是过得够可怜的。 “……” 曹贵人自然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甄嬛已是缓缓走到年妃身侧,说了什么。 安陵容抬眸之际,只听年妃声音颇为高傲,冷冷道:“上天若眷顾我,必将赐我一子。若不眷顾,只得一女,聊胜于无罢了。” 年妃瞪一眼曹贵人,便是等也不等她,扬长而去。 “娘娘。” 曹贵人咬咬牙跟上,再顾不得安陵容等人。 走出去良久,一贯温和容沈眉庄忍不住就道:“这两人,也真是讨厌!上赶着招人嫌!” “嬛儿,你方才说了什么?令年妃忽然就对曹氏动了气?” “也没什么。” 甄嬛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一席话使得年妃动怒而高兴,只道:“论起恩宠雨露,这宫里谁又比得上年妃呢?” “曹贵人一席话看似是讽刺我与陵容,实际上我原封不动说给年妃听,年妃自己心里也会不高兴罢了。” “这……” 沈眉庄一怔,又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就道:“我听说,年妃早年间也是怀过孩子的。只是因为保养不当,小产了。” “还是个成了型的男胎呢。听说因为这个,年妃伤了身子,久久都不能再有孕。” “陵容,嬛儿,你们两个身子一向不好,也该好好调养才是。在这宫中,还是要有个孩子,才能有终身的依傍的。” 孩子么? 安陵容怔怔,又想起了那个血肉模糊的晚上。 不知思绪纷乱了许久,她才感觉身侧甄嬛忽然拉了拉她,问道:“陵容,怎么了?忽然脸色这样不好看。” “没事。” 安陵容摇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道:“或许,正如曹贵人所说,孩子的事情,是要看福气的吧。” 从前是她不好。 强行有孕来救安比槐,白白折了个腹中骨肉,是她折了自己的福气,故而这回进宫这么久,她也有悉心调养着,还是没个动静。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 沈眉庄却是有些不高兴了,她约莫是看出来安陵容有心事,就道:“你瞧年妃那做派,也不像是怕折了福气的样子。” “她都那般,咱们怕什么?陵容,咱们不曾主动害人,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会没福气么?” 听完,安陵容笑了。 这几日她也不知怎么了,好似总觉得心口闷闷,现在也多愁善感起来了,倒像是回到了从前那副敏感又自苦的日子似的。 “是,眉姐姐说得对。” 安陵容这才收拾心情,对着沈眉庄道:“眉姐姐也别光顾着说我和莞姐姐呢,也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晓得。” 沈眉庄颔首答应,表情却是复杂的。 两日后。 许是年妃身子大好,又刚在除夕后办了件漂亮事儿,有意重新拾起以前丢失的地位,索性广邀了宫中嫔妃们,去清音阁听戏。 阁内。 台上戏班子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坐在皇后次座的年妃漫不经心喝着茶,问道:“这戏班子还不错吧?” “皇后娘娘觉得,比之宫里的戏班子又如何呢?” 皇后表情端庄,神色也十分平静,淡淡回答道:“仿佛是差不多的。年妃,宫中有戏班子你不用,非要从外头请进来。” “这一则多有不便不说,二则花销也实在是大了些。你许久不管后宫之事,殊不知这掌管后宫,也该处处精打细算才是。” 皇后端着一副说教模样,听得年妃讥诮一笑,不甚在意道:“臣妾花销再大,那也是臣妾自己的银子,可不曾动用宫里的。” “再说了,臣妾身为年家唯一的女儿,又是正房嫡出幼女,从小锦衣玉食的,何曾需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呢?” “缺了什么,跟娘家说一声,补贴给臣妾也就是了,自然也不必像皇后娘娘一般,这样仔细小心着。” 皇后被噎得脸色一绿,紧紧抿着嘴唇,已是在强自控制着怒意了。 啧。 安陵容收敛表情,瞧着年妃的张狂模样,又想起近来仿佛又要起战事了,皇上打算收复青海,又到了要重用年羹尧的时候了。 难怪。 年妃急急想要立威,收复失地呢。 这样也好。 安陵容琢磨着,两虎相争,她也就到了能省心一些的时候了。 不过…… 想起年节那阵子时常出入翊坤宫的命妇们,安陵容心头不免有些在意。 她是知道的。 不少朝臣家眷,看着年羹尧得宠,想走年家的门路,不好直接去找年羹尧,多半都是私底下找年妃的。 也就是说,年妃这般大手笔,实则是在收受贿赂了? 真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安陵容心中冷笑,刚拿起茶盏之际,在她身侧坐着的曹贵人忽然就拉了拉她,问道:“柔贵人。” “这上头唱的,是不是金缕衣?” !? 安陵容兀自想着事情呢,被曹贵人一拉,莫名其妙。 台上,正唱着杜秋娘得幸运于唐宪宗的故事,只见台上那杜秋娘扮相的人,正咿咿呀呀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戏子歌声悠扬婉转,曲意也绵长。 安陵容听得微微变了脸色,只看着曹贵人沉默不语。 怎么? 又要拿戏子来和她做比较了么? 然而。 安陵容却是把曹贵人想得太简单了一些,只听曹贵人轻笑看一眼富察贵人,冷不丁道:“听说宫里有一件金缕衣。” “前两日富察贵人一直闹着有喜睡得不好,又说宫中针线局给她做的衣裳敷衍,针脚不够细密硌着她了。” “皇上便让内务府从库房里挑了金缕衣出来,送给富察贵人呢。” 她说完,又去看富察贵人,满是好奇与羡慕的模样,殷切问道:“富察贵人,有没有这回事?” 第70章 不能将怀孕之事说出去 富察贵人本就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这会儿一挑眉,见曹贵人用艳羡神色看着她,愈发露出洋洋得意的姿态来了。 “是有这回事。” 富察贵人看向安陵容,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模样,又道:“说起来,柔贵人也是唱过这首金缕衣的呢,皇上还很是喜欢。” “从前我原本也不晓得,宫里是有这金缕衣的。也实在是皇上疼惜我,念着我睡得不安稳,这才叫人将金缕衣送来给我做寝衣。” “真是对不住柔贵人了,本是你先唱了这歌儿,到头来反倒是叫皇上把衣裳赏赐给了我。” 富察贵人嘴上说得对不住,可脸上的得意却是更甚了。 哪有半分觉得对不住她的意思呢? 不过是一朝飞上枝头,便跟个跳梁小丑似的一样罢了。 “无妨。” 安陵容淡然一笑。 金缕衣么,在她从前那么多的赏赐里头,并不算是十分出挑的,更何况富察贵人仗着有孕撒娇撒痴才“抢”了一回她的东西,实在是不值得她置气什么的。 “既是皇上赏赐,富察贵人你又这样喜欢,穿在身上少不得是要坏了,不如供起来每日瞻仰的好呢。” 她说完,便也不再去看脸色铁青要发作的富察贵人了,而前头皇后与年妃似乎又就着“樊梨花”这出戏开始说嘴了。 “这樊梨花千方百计地讨丈夫喜欢,但是他的丈夫只喜欢别人,休了樊梨花三次,若我是樊梨花,宁可下堂求去,总比明知道丈夫人在心不在的强。” “做的正妻就要有容人的雅量,夫君再宠爱妾室也好,正妻就是正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安陵容坐在后头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听着,都觉得台下这出戏,实在是比台上的戏都还要精彩一些。 听完戏,时辰尚早。 沈眉庄要伺候太后喝药,便先领着采月往慈宁宫去了,甄嬛与安陵容携手而出,抬头看着晴好的天色,甄嬛就问道:“听说御花园里的海棠花开了。” “陵容,可要一起去赏花么?” “好。”安陵容颔首,瞧着远处庭院之中已有杜鹃开放,为这初春的宫城平添了几分春色,扫去了冬日里寒冷寂寂的阴霾,就道:“春日,不可辜负呢。” 二人正说笑着,淳常在从后头出来,挽住甄嬛的手,好奇地望着两人,就问道:“莞姐姐,安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正准备去御花园呢。” 甄嬛见淳常在来了,便也邀请道:“淳儿可要同去?” 淳常在想了想,为难的搅了搅手里捏着的帕子,就道:“姐姐忘啦,皇后娘娘答允我,能搬去和莞姐姐同住了呢。” “今日我宫里的奴才们要搬东西,我可得回去盯着他们一些,仔细别把我的东西弄坏了,可不能去御花园了。” “莞姐姐,搬地方好无聊的,你不如陪我回宫去好不好嘛!我让他们做好吃的给你吃!” 甄嬛被淳常在磨得有些没了法子,只好回头歉然看向安陵容。 “安姐姐,你也来吗?” 淳常在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一句安陵容。 “……” 安陵容不想去。 更何况,看着淳常在一开始的样子,那也是奔着甄嬛去的。 “你们去吧,我还有些事,下回再找你们赏花就是了。”她含笑说着,甄嬛对着她点了点头,约莫也有道歉的意思,这才和淳常在走了。 二人还未走远,安陵容面前仍有淳常在欢快的笑声传来,她准备离去,转身时冷不防富察贵人站在她身后,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 “怎么柔贵人与莞贵人那样交好,莞贵人反倒是不理柔贵人你,带着淳常在走了呢?” 富察贵人意味深长,打量着安陵容。 …… 安陵容心口闷闷,觉得这些挑衅实在是厌烦,想随意敷衍两句就走的,偏偏富察贵人愈发得劲儿了起来。 “这话说起来,怎的莞贵人偏偏只邀请了淳常在去同住,没邀请柔贵人你呢?” 她拿了手帕掩唇轻轻嗤笑,道:“到底是亲疏有别。这莞贵人与……” “好吵啊。” 安陵容终于是忍不下去了。 她用绢帕在身侧甩了甩,活像是身边有烦人的苍蝇似的叫人讨厌,看也不看富察贵人,扬长而去。 回到延禧宫,恰逢傍晚。 一抹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漂亮得紧。 安陵容驻足望了会儿那夕阳,又见夕阳下的墙角边上看着金灿灿的迎春花,终于是忍不住一笑。 倒也不是一整天都没有顺心遂意的事情。 刚这么想着。 安陵容唇角才有了一丝丝笑容,老天爷却仿佛偏偏要跟她作对似的,很快胸口就是一阵闷闷的恶心。 “小主?” 杏儿看在眼里,担忧不已,扶着安陵容往屋子那边走,就问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么?” “今天早起就一直不舒服了,奴婢去给您倒一杯茶?” “好。” 安陵容颔首刚答应,忽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忙拦住杏儿,道:“先去一趟太医院,就说我吃坏了肚子有些积食,让温实初过来帮我看看!” 杏儿有些迷茫,不过不曾犹豫,急急忙忙就去太医院了。 温实初来得很快。 他进殿后,安陵容就让杏儿去门口守着,宫里无论扫洒的还是做什么的,通通不许靠近过来。 “小主这是?” 温实初回头看了一眼,总有几分不自在。 “温大人先帮我把脉吧。” 安陵容却是没心思和温实初说笑,把袖口撩起了一点点,好整以暇坐着,等待着印证自己心头的猜测。 只片刻。 温实初的手搭上脉后,眼神一动,立即就站了起来,他刚想说话,安陵容看着他的惊讶与笑容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温大人!” 她急忙制止了温实初要说出来的话,压低了声音,就问道:“与我猜想的一样,是不是?” 温实初又是一怔,他仿佛这才意识到安陵容这么大阵仗,又神神秘秘的原因了,旋即拱手道:“是。” 他还有些疑虑,追问道:“不知小主打算如何?” “暂时不要对外面说!” 片刻后。 外头杏儿还守着呢,宝鹊就要进来奉茶,二人在门口嘀咕两句,约莫杏儿说了,安陵容吩咐过谁也不许进去。 而宝鹊觉得,温太医来者是客,不奉茶这礼数实在是过不去,正待在门口不愿意走呢。 “杏儿姐姐不让我进去,不如你把茶拿进去吧!温大人如今在太医院越发受倚重了,要是在咱们这儿被怠慢,也不好是不是?” 宝鹊说得仿佛很有道理。 杏儿却是个一股脑只把安陵容说的话全部照单执行的,板着脸就道:“小主说了不许人进去,就是我那也是不能进去的。” “宝鹊,一杯茶而已,温大人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咱们小主怠慢了他,何必非要计较这点小事呢?” “可……” 她们还有些意见相左。 安陵容早在里头就把宝鹊的模样看在眼里了,她与温实初对视一眼,二人颔首达成了协议,安陵容这才对着门口问道:“吵吵嚷嚷的,这是在做什么?” 她一开口,宝鹊仿佛终于逮着机会似的,再不理杏儿了,端着茶就走了进来。 “奴婢是来给温太医奉茶的。” 宝鹊将茶盏放到温实初面前,恭恭敬敬就退到了一旁,俨然忘记了刚刚杏儿与她说的,都不许进来的事情。 她进来了,仿佛也不打算离去。 第71章 时疫爆发,延禧宫人心怀鬼胎 茶盏散发着热意。 温实初约莫感知到了屋内气氛古怪,看了一眼那茶盏,犹豫片刻,才对安陵容拱了拱手。 “小主积食之事,虽无大碍。不过微臣观小主脉象,见小主还是有些气血不足,微臣近日也会开些开胃健脾温补气血的药方给小主的。” 他说完,转身预备告辞下去写药方和抓药。 杏儿见状,作势要跟上去帮忙,宝鹊却是侧了侧身子,对着杏儿笑道:“杏儿姐姐还是留在这儿服侍小主吧!” “跑腿这种粗活儿,交给奴婢就是了。” …… 杏儿不太高兴。 她总觉得,宝鹊今天的表现不对劲! 安陵容自然也发现了。 她见杏儿看向自己,请她拿主意,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任由着宝鹊去了。 无妨。 温实初稳妥,这脉案必得准备两份,哪怕宝鹊拿着药方,也是看不出端倪的,就是这往后煎药的事情…… “杏儿。” 安陵容想了想,还是郑重叮嘱道:“往后温大人送来的药,都要你亲自煎给我喝,万万不可假手于他人。” 她说着,猛然又想起花穗之事,补充道:“药罐子平日里也要锁起来,不可让旁人触碰!” “是。” 杏儿郑重答应,半分不敢怠慢。 几日之后,京中时疫爆发,不多时竟传入了宫里,最先得病的,是翊坤宫里头一个出宫探亲过的嬷嬷。 “一人有病染及一室,一室有病染及一宫。” 章弥的话一出来,宫中人人自危,平日不敢出门也就罢了,宫中各处也在焚烧艾叶、悬挂香包以求祛疫。 延禧宫也不例外。 宝娟从内务府领回来一大箩筐的艾叶,一烧起来,整个宫里都是一股子中草药的奇怪味道。 “咳咳。” 安陵容被这味道呛得有些不是很舒服,让杏儿关上门窗,就蹙眉问道:“怎么烧了这样多?” “宝娟说,咱们宫紧挨着震仓门,平日来往过路的宫人多,得更加仔细一些。她这说得倒没错,就是这味道实在是难闻了一些。” 杏儿说完,也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蹙眉看着屋外。 “到了给小主煎药的时辰了,奴婢先出去。小主要是觉得闷,可以叫水苏进来说话,这丫头,最近活泼得很呢。” 安陵容无法,本来心口一直就闷闷的,连做刺绣的心思也没有,只好叫着水苏拿些时新花卉进屋来,插着花儿玩了。 片刻。 廊下那头,就有聊天的声音传来。 “杏儿姐姐怎么没守在小主屋子里呢?倒叫水苏那小蹄子陪在小主身边,让姐姐在这儿煎药这般辛苦。” 宝鹊手里拿着好些个香包,见着杏儿了,就递了个给她,道:“是我私底下找太医院要了些药材做的香包。” “但愿能有些作用吧,便送杏儿姐姐你一个了。” 杏儿见宝鹊一脸热络,也不好太拂了宝鹊面子,虽说宝鹊刚刚那些话吧,总给人一种她在挑拨离间的感觉! “小主的药,我自然是要亲自守着煎才能安心的。” 杏儿还是嘀咕了一句,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小主并不是喜欢水苏活泼,才让水苏陪在身边,打发她出来煎药,而是因为煎药这件事更重要! “是是是。” 宝鹊满面含笑,也跟着吹捧道:“杏儿姐姐是小主的陪嫁,自然是不一样的。不过这药闻着好苦,我是不是该去准备些蜜饯?” “我都备好了,不麻烦你。” 杏儿看宝鹊一眼,宝鹊颔首,又殷勤道:“瞧杏儿姐姐,守在炉子面前,额头上都出汗了,要不要去洗把脸?” “我在这儿,帮姐姐看着炉子?” 杏儿一下子变得十分警惕了起来,盯了宝鹊一眼,摇摇头。 “不用!” 她断然拒绝,宝鹊脸上讪讪笑笑,到底没说什么,二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以后,宝鹊这才找了别的由头先行离去了。 安陵容在屋子里将外头的动静听得真切,嘴角便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冷笑起来。 宝鹊这是坐不住了!? 傍晚时。 艾叶焚烧了一天,呛人的烟子消散了,可这宫殿却好像给熏得入了味儿似的,安陵容用晚膳时都觉得没胃口。 “总感觉一股子烟熏艾叶味。” 她看着眼前的鸡汤,上头也没有什么油,却还是觉得闷闷的喝不下去,索性推开就问道:“有没有什么小菜?” “就着粥喝两口好了,鸡汤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话音才落,宝鹊从外头进来,不动声色打量安陵容一眼,恭敬服身道:“小主。年妃娘娘那儿传话下来。” “说是皇上让法师在宝华殿内祈福,明日太后娘娘会率领宫中嫔妃一道过去诵经祈福,请您也务必一早过去呢。” 安陵容闻言蹙眉。 年妃这是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太后和所有嫔妃都去吗?” 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是。” 宝鹊颔首,回答道:“除了这两日身子不适的皇后娘娘,一直病着的端妃娘娘,以及有孕在身的富察贵人,旁人都是要去的呢。” “小主……” 宝鹊迟疑片刻,问道:“小主这些日子其实身子也不太舒服,要不要回禀了年妃娘娘,不去了?” 不去!? 安陵容抬眸扫视宝鹊,淡淡道:“年妃的意思,若单单只我一个人不去,她会怎么样?” 宝鹊不再说话了,只等着清粥小菜送上来以后,帮着安陵容布菜,又低声嘀咕了几句。 “小主近日胃口愈发不好了,只吃这些东西,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呢?” 听着,倒像是在关心她似的。 入夜了。 安陵容待在寝殿里,刚将安胎药喝了下去,外头正好就有敲门声传了进来。 “杏儿姐姐?” 说话的人,是水苏。 她压低了声音,听上去神神秘秘的。 一听有人来,杏儿急忙收了药碗放进木盒子里,走过去给水苏开门,二人在门口嘀咕一会儿,杏儿表情略有几分古怪,带着水苏就进来了。 “小主。” 杏儿大概是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对安陵容道:“水苏说她发现了一件事情,要对小主您禀报。” “是关于宝鹊的。” 水苏年纪小,性子活泼,平日总喜欢找些新奇的花儿朵儿什么的回来帮安陵容放在屋子里。 经常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鲜花,倒像是长在路边的那种野花,但颜色漂亮,味道也清新,安陵容也喜欢。 今日,水苏也是躲在灌木丛里摘花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了宝鹊在和菊青说话。 “菊青姐姐也是小主身边的大宫女呢,还是与小主交好的莞贵人特意挑了来伺候小主的。” “按理来说,小主看在莞贵人的面子上,待菊青姐姐也该更好一些才是。” “可我分明瞧着,小主是更加倚重杏儿和水苏的。杏儿是小主陪嫁也就罢了,水苏不过是被慈宁宫里赶出来,小主好心才收留的。” “怎么最近小主愈发喜欢找水苏说话了?倒有几分冷落了菊青姐姐你。就连熬药的差事,都是让杏儿来的。” “菊青姐姐,你是除了杏儿以外,咱们宫里最大的宫女了。难不成咱们要眼睁睁看着水苏小人得志么?还求您能领着咱们,多多在小主面前表现表现才是呀!” 宝鹊拉着菊青,约莫就是说了这些了。 …… 她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在延禧宫里到处搬弄是非! 安陵容强自忍着怒意,又看向水苏,问道:“那么菊青那儿呢?菊青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这个嘛……” 水苏嘿嘿一笑,倒显得高兴了起来。 “菊青姐姐说,都是为小主办事,不分彼此。小主倚重谁,便是那人有一定的长处。做奴婢的,只管好自己就成,不必想这么多。” “与其盘算这些,不如更加努力,争取把差事做得尽善尽美,也就能得小主更多的倚重了。” “小主……” 水苏模仿着菊青的语气说完,哈哈大笑道:“您是没瞧见。” “宝鹊听完以后,嘴巴都张大了,不可置信看了菊青好一会儿,没再说出话来,只得灰溜溜走了,哈哈哈……” 第72章 宝华殿祈福 2水苏颠三倒四的笑着,大概是觉得,宝鹊这么小人行径到头来人家却根本不搭理她,还一板一眼教育了回去实在是好玩。 末了,水苏又想起什么,收敛神色,恭敬对着安陵容道:“小主。奴婢觉得宝鹊这人品性实在是不好,这才急急来告诉您。” “要怎么处置,全凭您自己做主了。” 水苏又恢复了恭敬模样,垂手站在一旁,显然也意识到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万不能嘻嘻哈哈的。 “我知道。” 安陵容颔首,按捺住心头的烦躁,想了想对杏儿道:“回头跟菊青说一声,先盯着宝鹊吧。” “看看她平日里都与什么人往来。” 杏儿点头,安陵容又是心头一凛,补充道:“还有宝娟。” 宝娟? 杏儿稍微有些诧异。 宝鹊这蹄子,一直不大安分喜欢拔尖她是知道的,现在终于是忍不住了,至于宝娟么,做事倒是一贯妥当的。 难不成她俩其实是一丘之貉? 想到自家小主一贯“英明神武”的,杏儿也就认认真真记下了。 说完了事情,水苏很快离开,杏儿帮着安陵容铺床,安陵容则是坐在贵妃榻上瞧着窗外的月光。 清冷皎洁,倒不似白日里的那般乌烟瘴气。 许是她怔怔的看月光看得出神,杏儿有些担心她心情不好,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就道:“奴婢昨个儿去找小鱼了呢。” “他在看城门。唔,虽说也不是什么太好的差事吧,但好歹是在宫里当差了呢。” 小鱼? 安陵容想起那张爽朗而又不失英气一张脸,便问道:“他的伤好些了么?” “都好啦!” 提起这个,杏儿唇角的笑容愈发浓了,她道:“小主你是不知道,奴婢那天亲自帮他上药的呢。” “他一开始还扭扭捏捏不肯答应,我以为他害羞呢,差点没忍住想踹他一脚。” “后来他倒乖了。谁知涂药的时候惨叫得跟杀猪似的,原来他很怕疼呢!没想到这小子,瞧着比以前壮硕了不少,还怕疼!” “嘿嘿。” 杏儿笑着笑着,又想起什么,忙一捂嘴,对安陵容道:“小主,他让我别说出去呢,小主也记得不要告诉旁人。” “好。” 安陵容莞尔一笑,原本平静的一颗心,轻快了不少。 小鱼么,看着勇猛,也是个会怕疼的普通人罢了,多少人面上看着坚强,实际上也是很需要关心的呢。 “他在宫里没个熟人的,得空咱们也可私下照拂他一下。他又是包衣的出身,比不得旁人满军旗的,可别叫他老是被人欺负。” “嗯嗯!” 杏儿认真颔首,应下了。 翌日。 清早不过晨光熹微,安陵容强忍着困意梳妆整齐,就往咸福宫去,预备着一起先去给太后请安。 安陵容有阵子没来慈宁宫了。 主要是现在沈眉庄每日照顾太后,这是难得的心意,她也不愿一直往跟前凑,免得让人觉得她上赶着讨好太后似的。 只在日常上,例如每逢换季多做些香囊,亦或是帮忙给太后做一些刺绣什么的,在细处表达些心意就好。 “这些日子总听人说你积食吃不下东西,瞧着人也憔悴了不少,没什么大碍吧?可叫太医看过了?” 沈眉庄打量着安陵容,十分关切。 安陵容哪里是积食。 实在是有孕之后,老觉得心口闷闷,时不时犯一下恶心罢了,倒不至于想吐,就是胃口差了很多。 偏偏没法子对外说,只能拿积食的借口一直敷衍着。 “还是老样子,汤药喝了许多,勉强也能吃些了。眉姐姐不必担心,我这个都是小事。” 她也没机会与沈眉庄、甄嬛实话实说。 眼下多事之秋,适疫横行,听说齐妃宫里都有宫人染病了呢,吓得齐妃一直都缩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出门,今日仿佛也是不来的了。 那些个因疫病死掉的宫人,偶尔会被盖了白布抬走拿去焚烧,经过震仓门,安陵容也瞧见过一回。 真真是可怕。 她也不想多事,故而怀孕之事,除了她与杏儿还有温实初,是没有第四个人晓得的。 再等等。 想着,二人到了慈宁宫。 “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二人服身行礼。 太后颔首,沈眉庄自然的就走到竹息姑姑身侧陪着太后喝些早上要用的汤药,安陵容则端然站在一旁,小心侍立着。 “你这孩子。” 太后许是见安陵容拘谨,还忍不住打趣一声笑了,道:“傻愣愣的站着,倒像是哀家是个会吃人的老虎似的!” “臣妾不敢!” 安陵容一怔,没想到太后还会有如此“俏皮”的时候。 而且,还是对她。 “陵容知道太后一向是看重规矩的。” 沈眉庄见了,就在旁打趣道:“这不,心里时时刻刻惦记着呢,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的。” 太后听了,点点头,看着安陵容还算端庄的模样,对她倒也愈发满意了。 宝华殿那头。 安陵容随着太后到的时候,嫔妃们都到齐了。 皇后犯了头风,齐妃躲在自个儿宫中不敢出来,端妃又一直病着,这三位不在,年妃便领着嫔妃们跪在最前头。 颇有几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姿态。 “太后娘娘。” 年妃恭敬对着太后行礼,视线不由自主地就扫过太后身后跟着的沈眉庄和安陵容两个人。 “我道柔贵人怎的这个时辰还没来,怕不是忘了。原来是跟着惠贵人一起,先去给太后请安了呢。” 年妃迎着太后在最前头跪下后,瞧一眼安陵容,忍不住就阴阳怪气道:“倒还真是难得,从前也不见柔贵人这般殷勤。” “近日里宫里时气不好,柔贵人也该少些到处走动才是。免得不小心着了道,生一场病,一命呜呼了。” …… 安陵容抬眸之际,年妃仿佛对着她浅浅翻了个白眼。 安陵容一默,看着即将转过头去的年妃,淡淡道:“时疫是忌讳乱走动的呢,也忌讳人扎堆。” 她轻轻说完,不顾重新回头怒视她的年妃,已是到了沈眉庄和甄嬛身侧,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一起来祈福的事情,可是年妃提的! 忌讳扎堆,她还想挣表现! “你!” 年妃有些忍不住,回头怒视安陵容,就要发作。 “好了,年妃。” 太后却是先开口了。 她轻轻蹙眉,跪在最前头,双手合十,也并不看这后头到底是怎么一副乌泱泱的模样,就道:“既是来祈福的,就好好祈福!” “是,太后。” 年妃强自忍着不甘心,碍于太后身份,只得硬生生将这口气给吞下去了。 跪在蒲团上的安陵容,半垂着眸子。 饶是如此,她还是能够感受得到来自于年妃那深深的恨意。 她毫不为所动,只挪了挪膝盖,琢磨着这垫在膝盖上的“跪得容易”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才好。 一转眼,快到晌午。 安陵容跪得有些累了,念及温实初说她虽怀着辛苦,但胎像还算不错,心里也稍稍宽慰一些。 也是这个时候。 外头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是皇后来了。 “皇额娘。” 皇后面色似乎也有些憔悴,与太后见礼后,皇后站在前头,视线扫过众位嫔妃,忽的停留在了安陵容的身上。 “柔贵人。” 她语重心长,又对着身侧的剪秋吩咐道:“你身子不好,怎可一直这样跪着呢?剪秋,快去扶柔贵人起来吧!” 第73章 沈眉庄再得时疫 剪秋走到安陵容跟前。 瞧着那虚伪的笑意,安陵容心头一凛,说着不敢劳烦剪秋姑姑,自个儿就起来了,又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皇后之间的距离。 “多谢皇后娘娘。” 她恭敬而又客气,落在皇后眼里,总有几分疏离。 “柔贵人。” 皇后今个儿却好似铁了心要与安陵容套近乎似的,浑然不觉这疏离,都凑上前来,握住安陵容的手了。 “手这样凉。” 皇后感慨着,又唤了剪秋拿个手炉来给安陵容。 不过须臾,暖暖的手炉塞进安陵容的手里以后,安陵容唇角的假笑都快绷不住了。 皇后又想做什么? 她警惕着,警惕着。 “皇后娘娘。” 这时候,沈眉庄走了过来,挽住安陵容的手,柔声对皇后道:“陵容近来身子是不大好。” “眼下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恐怕她待会儿还要喝药呢,就不在这儿叨扰皇后娘娘了,臣妾等告辞。” 沈眉庄作势拉安陵容走。 安陵容心知,沈眉庄这是在给她解围呢,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正欲转身之际。 皇后仍旧是冲着安陵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柔贵人身子好了,可记得多来景仁宫与本宫说说话呢。本宫瞧着你呀,很是投缘。” “是。” 安陵容笑着应了,态度大方得体。 转头回了延禧宫。 一走进去,满宫内又是浓重的艾草焚烧味。 沈眉庄蹙眉,不免拿了帕子捂住鼻子,就问安陵容道:“怎的你宫里烧得这样多?乌烟瘴气的。” “难怪你总说身子不舒服,这样能好么?” 安陵容甚是无奈。 延禧宫临近震仓门,平日往来的人很多,因着这个,她这儿成天到晚的都在烧着艾草。 她也问过温实初。 温实初说,对孕妇影响倒是不大,不过如果安陵容实在是不喜欢,便叫别烧了就是,多多悬挂香包也是一样的。 原先安陵容觉得没什么,想着入春后蛇虫鼠蚁什么的也多了,烧一烧也好,现在瞧着么…… “得空我还是跟宝娟说一声吧,叫她别烧那样多了。” 她不太好意思。 呛着眉姐姐与莞姐姐了呢。 “嗯。”沈眉庄亲厚地拍了拍安陵容的手,又问起皇后那儿的事情,不免忧心忡忡道:“我看她对你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像是她又在盘算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似的。陵容,你可千万要小心,她要是用那件事想威胁你做什么,记得告诉我们。” “我与嬛儿,都会为你想办法的。” “嗯。”甄嬛也附和道:“陵容,别怕。” 别怕。 温和的两个字,落在安陵容心里,她一下也觉得踏实了不少。 几人在延禧宫用了午膳,安陵容喝了安胎药,感觉渐渐有些犯困了,甄嬛与沈眉庄也打算告辞。 时辰不早,她们还得抓紧时间回去休息一会儿,下午又得去宝华殿祈福呢,实在是折腾得很。 “这些劳什子的,也真是烦人。” 沈眉庄临走时嘀咕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这烧艾的烟味还是呛人了些,她轻一蹙眉,又拿绢帕捂住鼻子咳了两声。 “眉姐姐!” 安陵容忽然心头一跳。 她想起什么,忙拉住沈眉庄的手,叮嘱道:“时疫凶险。姐姐的咸福宫距离年妃的翊坤宫也近,更要仔细一些才好。” “平日用的,都要滚水煮过。嫌艾草味道难闻,多多悬挂香包也是好的。” 沈眉庄不过轻咳两声,安陵容忽然这般紧张,倒把她吓了一跳,意识到安陵容是好意后,就笑了。 “你呀,我不过咳两声,倒把你吓着了。好了,我知道的。” 她说着,又道:“嬛儿,陵容,你们也得注意才是。” “好。” 安陵容与甄嬛答应了,安陵容这才送她们出了延禧宫。 回头时,宝鹊还在招呼人焚烧艾草。 安陵容心里莫名有了几分火气。 “成日这样烧着,熏死人了。” 她不满地看向宝鹊,道:“先前把惠贵人都给呛得咳嗽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烧了!” …… 一贯好脾气的安陵容忽然发了火,宝鹊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奴婢也是为了小主好嘛,这儿离震仓门这么近。” 她还没来得及嘀咕完,安陵容已是彻底变了脸色。 她视线扫过杏儿,杏儿已是上去揪住了宝鹊的辫子,责骂道:“小主的吩咐也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么?” “照着做就是了!” “是。” 宝鹊委屈极了。 饶是她这么回答着,安陵容还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叛逆与不满。 这就够了。 安陵容要的就是宝鹊的逆反心理。 她只当做浑然不觉,招呼了杏儿回来,就回去休息了。 躺在床榻上,安陵容想起菊青回来跟她回禀过的话,说是宝鹊近日来与伺候福常在的一个宫女十分要好呢。 二人是同乡,又因两个宫离得近,平日里不当值时,还会结伴一起玩。 福常在! 听到这个,安陵容什么都懂了。 宝鹊,留不得了! 这日午后。 宝华殿里,发生了一件事。 祈福的众人不过才刚在宝华殿中跪了一个时辰,惠贵人沈眉庄忽然倒地不起,竟是发了高热。 嫔妃们吓得一哄而散,自然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不敢再靠近沈眉庄了。 “眉姐姐?” 安陵容也吓着了。 沈眉庄脸色微微发红,双目紧闭着,就那么歪在甄嬛的身边,十分憔悴。 “快,快去传太医!” 甄嬛忙不迭扶了沈眉庄起来,眼看着无人敢上来帮忙,唯有采月不顾一切抱着沈眉庄,一行人回了咸福宫。 经温实初诊断,沈眉庄确确实实是感染了时疫。 咸福宫主殿,敬嫔的住处。 皇后一脸严肃,忍不住就责问道:“咸福宫里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怎么偏偏惠贵人染病了?” “莫不是防护没有做到位?敬嫔,你是咸福宫一宫主位,这种事怎么能够马虎呢?” 敬嫔满心委屈。 又哪里是防护没做到位呢,该做的都做了,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皇后娘娘。” 安陵容看着敬嫔垂头不敢反驳的模样,也晓得敬嫔从来不是个疏忽大意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和皇后说话。 “眼下当务之急,是暂时封锁存菊堂,不要让外人进出了。眉姐姐用过的东西都要烧毁换一批新的进去,也要太医好好医治。” “再者……今日嫔妃们齐聚宝华殿祈福,多多少少也和眉姐姐接触过了,回去得换洗衣裳才是。” 一提这个,欣常在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她向来是心直口快的,这会儿就道:“年妃娘娘也是,好端端的提议什么一起祈福呢。这下好了,惠贵人也不晓得是被谁传染的。” “咱们还都和惠贵人接触过,这下子回宫,只能自求多福了。” 她的话,令不少嫔妃们都面色惶惶,左顾右盼着,仿佛这咸福宫是什么人间地狱似的,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了。 “本宫也是好意!欣常在,你这话什么意思?” 年妃甚是不满。 但出了事,她又心虚。 “好了!” 皇后听不下去,不欲再叫人在这儿吵吵嚷嚷的,约莫是预备着叫她们都散了,回去以后各自待在各自的屋子里,没事别再出来了。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甄嬛忽然站了出来,脸色十分严肃。 她看向众人,说道:“今日晌午,臣妾与眉姐姐从延禧宫回宫时,路上曾遇到过一个莽撞的宫人。” “那宫人步履匆匆,又险些在眉姐姐跟前跌倒了,是眉姐姐将他给扶了起来。当时臣妾看着他脸上起了疹子,觉得有些不妥。” “他只说是他长的痱子,解释完就走了。臣妾一直不放心,现在回想起来,他仿佛,宫里御膳房里做事的小太监。” 第74章 设计除掉宝鹊 什么甄嬛的话,令安陵容大吃一惊。 她是知道的。 从前沈眉庄染时疫,看似是年妃的手笔,实则那阵子皇后偏偏病了,把东六宫防疫的事情都交给了年妃,还特意吩咐了被封禁的存菊堂也要好好洒扫。 经皇后这么一提醒,年妃这才借用了底下发了疫病的人的茶具送到沈眉庄那儿,致使沈眉庄感染时疫。 这回,她以为沈眉庄不曾被禁足,那便能免于被害。 谁知…… 这是巧合吗? “御膳房里做事的小太监?” 安陵容忙不迭看向甄嬛,问道:“莞姐姐可还记得他的长相么?” 疹子。 身染时疫之人,身上就是会起疹子的! 果然这还是阴谋吗? “他……” 甄嬛自然是记得的。 她详细描述了这人的长相以后,皇后二话不说就派人去御膳房找。 然而。 找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御膳房的小唐,不治身亡在他的屋子里了。 “不!” 甄嬛睁大双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下午的时候他都还好好的,这才两个时辰过去,怎会不治身亡!?” “查!” 皇上发话了。 他表情严肃,眼里满是冷意。 …… 安陵容在傍晚时回到延禧宫里。 她很是疲惫,进屋后一靠在贵妃榻上,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小主脸色不好呢。” 杏儿帮着给安陵容脱了鞋揉腿,忍不住就小声嘀咕道:“惠贵人的病是要紧,您也要当心您自己的身子呀。” “要不,请温太医过来看看?” 安陵容是有些不舒服,下意识想点头,又想起来刚刚咸福宫那边也是温实初在照看,就道:“晚点吧。” “你先打发人去太医院,等温大人得空些了再过来也是一样的。安胎药先熬着给我喝,左右这事儿一出,这宝华殿祈福自然也不会再继续了。” 如此,她也能安心待在延禧宫里养胎。 “是……” 杏儿无法,只得应了。 如此,几日过去。 沈眉庄自病后,宫中人心惶惶,宝华殿祈福之事搁置不提,好在除了沈眉庄以外,旁人并未被感染到。 而温实初也整日来往于咸福宫和延禧宫,十分忙碌。 这日。 温实初傍晚风尘仆仆而来,刚在安陵容的屋子门口净手,恰巧是宝鹊递了帕子给温实初。 “温大人,小主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能好起来么?说是积食,怎么能积食这样久呢,您……” 宝鹊似乎是不放心。 温实初听了,微微一笑,解释道:“小主积食是好了许多,就是身子弱,气血不足,胃口不佳不想吃东西也是有的。” “气血这东西,总归是要慢慢调理的,不可急于一时。” “哦。” 宝鹊颔首,似懂非懂,又问道:“那我瞧着旁人气血不足多用阿胶,温大人怎么不给我家小主开东阿阿胶呢?” “东阿阿胶是滋阴补血的好东西,但也要看个人体质。小主现下体虚,吃了东阿阿胶容易燥热上火。” 温实初耐着性子解释道:“上火后,便不易吸收,身子愈发难受了,故而我换了更加温和的药物。” “哦。” 宝鹊这回点头,是再问不出别的什么了。 屋子里。 安陵容听得在心中冷笑。 阿胶!? 怀孕之人,用东阿阿胶的分量要千万小心才行,宝鹊这么问…… “小主。” 温实初走进屋来,对着安陵容拱了拱手,约莫也是看出来安陵容神色不对,一看屋外先前宝鹊站过的地方。 温实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个叫做宝鹊的宫女……” “我知道。” 安陵容心头一凛,道:“她留不得了。得空的时候,还望温大人能够陪我做一出戏。” 温实初一听“留不得”三个字,稍微变了变脸色,最后到底是忍住了,只是点点头,说道:“是。” 一番诊脉,安陵容脉象仍是很好的,稍微一点点的气血不足,每日多吃些红枣枸杞也补全了。 安陵容又问起了沈眉庄的事情。 温实初想了想,道:“惠贵人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止了热,也不再呕吐了,算是控制住了。” “那就好。” 安陵容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问道:“可是温大人已经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了?” 温实初一怔,颇有些意外,回答道:“有粗浅的药方,还不完善。其中一些药材的用量还需要增减。小主,怎的知道了?” “只是看宫里旁的太医都还是拿对付风热的老办法在治疗时疫,宫人们能否好起来纯看运数,而眉姐姐仿佛是一点点渐渐好的,这才有此一问罢了。” 安陵容犹豫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话,温实初的药方会被江太医盗走,被贸领了功劳,顺道还让年妃也占了便宜。 虽说后来事情得到澄清,但年妃…… 安陵容忽然心中一动。 她想了想,对温实初道:“温大人既是给惠贵人看病,脉案上也该把治疗时疫的药方推算进展也给写好才是。” “如此一来,往后要是还遇上什么棘手的病症,推敲药方时,也能借鉴此刻的经验了。” 安陵容自然是胡说八道的。 她不懂,不过是念在温实初为人忠厚,哪怕她提的要求稍微有点麻烦,也一定会帮忙的就是了。 果然。 温实初稍微露出几分难色后,还是答应了。 “好。” 二人说定,温实初这便离去。 宝鹊还在外头,见着温实初了,又是一副很关心安陵容病情的样子,主动跟杏儿说想送送温太医。 换做往常,杏儿必然是不答应的。 不过今日,就连宝鹊自己也没察觉,杏儿什么也没说,任由着她就去了。 屋子里头。 安陵容看着杏儿回来,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嗤笑道:“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还与我说温大人来往于咸福宫和延禧宫。” “平日里又接触不少染了时疫的人,生怕传染到延禧宫,现在倒是紧巴巴的跟在温大人的身后,就为了套话。” “可不是?” 杏儿讥诮一笑,道:“奴婢瞧着,这几日宝娟待宝鹊仿佛都不如往日里热络了呢。” “也不晓得是不是宝鹊太殷勤了非想要表现,惹得宝娟都有些不快了。” 她们俩,都是皇后那边的人呀。 宝娟一向稳妥,做什么都小心谨慎,表现得仿佛对安陵容十分忠心,实则只图谋最大的。 宝鹊却不同。 但凡能找到机会的,她都想试试。 这不。 宝鹊,落入圈套了。 半个时辰后,宝鹊从太医院绕到了景仁宫的后角门,与福常在交好的宫女聊了一会儿天,这才回到延禧宫里。 恰逢杏儿在廊下烧水准备煎药,宝鹊又凑了过来。 “杏儿姐姐。” 宝鹊一过来,就看见杏儿捂着肚子十分难受的模样,问道:“杏儿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肚子有些疼。” 杏儿蹲在地上捂着肚子,把脑袋都埋进膝盖里了,实在是不想让宝鹊瞧见她实际上十分红润的脸色。 “这……” 宝鹊自然没留意,她已经兴奋了起来,眼前一亮,问道:“那姐姐是要去如厕吗?” “是。” 杏儿有些不放心地攥着手里的蒲扇,又对宝鹊道:“你得空的话,帮我将菊青叫过来吧!这煎药的事情可不能马虎了。” “杏儿姐姐,你忘了,这个时辰菊青恐怕去膳房提膳了呢,怎么得空过来煎药呢!还是让我来吧!” 宝鹊跃跃欲试。 杏儿捂着肚子实在是难受,仿佛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把怀里藏着的药包交到了宝鹊的手里。 “那你先帮我看着,我马上就回来。” 杏儿丢下这话,仿佛憋不住了似的,捂着肚子飞也似的就跑开了。 第75章 皇上知道了她有孕之事 杏儿跑出去很远了。 宝鹊望着那背影,渐渐将手里的一包药拿了出来。 她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了。 她拿到了! 她老早就觉得安陵容有问题了,什么积食,瞧着分明就像是有了别的什么毛病,偏偏杏儿这几个人防她防得紧。 现在,机会来了。 只要她把药带回去给皇后查验,那么她心中的猜测或许就能够得到证实,到那时,她大功一件,还需要整天看宝娟脸色做事!? 宝鹊只感觉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她左顾右盼,趁着四周没人的时候,悄悄打开了这一包药。 她伸手,抓了一小把里面的药,作势就要揣进她的怀里。 就在这时。 原本应该待在屋子里的安陵容,却如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宝鹊的身后,伸手拍了拍她。 “宝鹊。” 淡淡的两个字,令得宝鹊浑身一抖,整个人直接就跳了起来,刚拿到手的药物也一下子脱了手,撒了一地。 “你在做什么?” 安陵容看着眼前之人这般心虚,眯了眯眼睛,从她的手里,将那一包打开了一点点的药包,拿到了自己手里。 “这是什么?” 安陵容继续问着。 这时,宝鹊才似回过神来,忙不迭解释道:“是杏儿姐姐内急,让我帮她给小主煎药。对了,这是小主的药!” “奴婢瞧着水要烧开了,正准备帮小主煎药呢!” “哦,是吗?” 安陵容微微一笑,令身侧站着的菊青去掀开药盖子,那里头装着的水毫无波澜,哪儿是要开了的样子? “……” 宝鹊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刚刚,她刚刚来的时候,分明是瞧见杏儿手里拿着蒲扇,一直在扇风的呀! 怎么…… 怎么底下竟然没点上火么!? 也是在这个时候。 “内急”如厕的杏儿回来了,她手里抱着一包药,看着坐在炉子边上的宝鹊就大吃一惊。 “宝鹊,你在这儿做什么?你手里拿着的又是什么?” 宝鹊彻底傻了。 安陵容面容一肃,将手里没收的药包递给菊青,吩咐道:“去太医院,让温大人过来看看吧。” “宝鹊。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奴婢……” 宝鹊不停辩解。 可她与杏儿却是各执一词。 杏儿盯着宝鹊,满脸都是质疑与不相信,道:“小主煎药的事情,一直都是奴婢在做,从来不会假手于人的。” “这件事,延禧宫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怎会相信你扯的这个谎?” 杏儿觉得好笑,将手里拿着的药包攥得更紧了,又道:“更何况,小主的药还在我这儿呢,谁知道你打算煎什么药给小主喝!” “小主!” 宝鹊百口莫辩。 而安陵容也是一副“偏听偏信”的模样,再不理会宝鹊了,只是吩咐人过来,先将宝鹊锁起来再说。 半刻钟后,温实初到了。 不仅仅是他,皇上也来了。 “皇上?” 安陵容有些意外,这阵子,自从时疫爆发以后,宫里宫外都是乱糟糟的,皇上忙于应付,都有近一个月不曾进后宫了。 他连有孕在身的富察贵人都没工夫多去看看,这会儿却来了她这里。 “皇上怎么忽然过来了?” 安陵容还是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迎了皇上进屋坐下。 “朕本来想召温实初来问问,救治时疫之事可有无什么进展,一听你这儿似乎是出了事情,顺道就过来看看。” 皇上语气还算温和,瞧着安陵容近来有些憔悴的面庞,便问道:“听说你最近一直不舒服,还是不曾好么?” 安陵容看了看温实初,又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宝鹊,想起了那日宝华殿里皇后那张看似关切,实则充满算计的一张脸,忽然眼眶就是一红。 “皇上。” 她将自己所有的软弱表露了出来,令得皇上颇有些吃惊,旋即令屋内的人都先退了出去。 安陵容一贯坚强不服输。 甚至会为了一口气,与人打架。 皇上一直都知道安陵容是有些气性的,但也难免会想,她能唱出那样温婉动人的曲子,若再是个柔情似水的性子该是怎么样。 此刻。 安陵容的模样,完全贴合了皇上的想象。 他的心软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眼看着屋子里没人,安陵容心中一横,打着提前做好预备的打算,告知了皇上她有喜了的消息。 “是在半月前发现的。” 她眼里满是担忧和惶恐,道:“本来是喜事,可年节上臣妾才被人冲撞,喜脉确认后,又遇上时疫。” “臣妾心里不安,一直不敢告诉旁人。谁知……” “谁知今日在延禧宫里,竟然出现了有人想要害臣妾的事情。” 她说了宝鹊的事儿,又啜泣道:“臣妾一直小心翼翼,不过是想护着与皇上的孩子罢了。” “但竟然,是如此的艰难。” 没有一个男人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憧憬他,仰望他,想要依靠他的女子,遇上这样艰难的事情。 哪怕不那么喜欢她,他心里的骄傲却也会因为她的举动而得到巨大的满足。 “岂有此理!” 皇上果然动怒了。 他先是柔声安抚了安陵容好一阵子,又叫了温实初进来,仔细问过了安陵容的胎像,直到确定安陵容胎像很好后,这才放心不少。 “你也是。” 皇上看着安陵容,看似责怪,语气却是关怀的,他道:“这样大的事情,都不早些告诉朕。” “朕都不能得空多来看看你。” …… 告诉了恐怕也是不能多来的。 安陵容早已是心知肚明,面上却还是表露出大度的模样来,说道:“朝政繁忙,臣妾也不愿意让皇上烦忧。” “而且,臣妾知道,自己只是微末之身,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与恩宠已是受到许多非议,也不愿再因有孕之事平添麻烦了。” 她不过县令之女。 富察贵人出身大族,又有孕在身,有她在前头顶着就够了,安陵容可不想抢了这份风头。 更何况…… 皇后与年妃对她的警惕,一直都在那儿。 她以这种出身坐上贵人的位置,还与甄嬛、沈眉庄一样有了封号,要是再生子,岂不是要封嫔,一跃成为一宫主位? 只怕宫里不知会有多少人不愿意看到安陵容飞上枝头。 她怕! 她重活一世是不假,那也不是三头六臂呀! 皇上略一思量,倒也明白安陵容的担忧了。 “只是,你有喜之事,也不好一直瞒着,渐渐月份大了,旁人迟早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皇上这般说,又见安陵容垂首的模样,到底心中不忍。 他记得的。 雨中,明明她自己就像是一朵随时会被风雨吹落得到处飘零的一朵小花,却还是站出来将伞给了他。 那是击中他心的一刹。 “罢了。” 皇上摆摆手,近日本来烦心事就多了,现在也懒得再想,只好道:“你心里有数就是。” “这阵子风波不断,你想再等等也好。” “朕会让温实初好好为你安胎的,缺了什么,你私下告诉朕就是。” “臣妾多谢皇上。” 安陵容终于是展颜一笑,皇上那儿也叫苏培盛去处置了宝鹊,就说是盗窃安陵容的东西,恰巧被逮住了。 又逢皇上在场,生了气,直接让杖毙了。 于是乎,安陵容预备着让杏儿塞给宝鹊的那一份有问题的药材都没来得及有机会发挥作用,宝鹊就此被料理了。 当晚。 月黑风高之际,宝鹊被苏培盛的人带去慎刑司,杖毙后,丢出了宫里。 皇后知道消息的时候,已是夜半了。 四下寂静无声,剪秋听福常在提及,匆匆禀报给了她。 皇后眼神怔怔,听完消息以后很久,才是垂头扶着脑袋,对着剪秋道:“剪秋,本宫的头好痛!” “……” 第76章 年妃休想再抢夺功劳! 二月末,春意渐浓。 许是天气回暖了,原先还肆虐的时疫仿佛也得到了控制,宫中染病的人少了些,先前那些被隔离起来的宫人,有些也开始康复了。 这日。 安陵容与甄嬛去存菊堂看过沈眉庄,沈眉庄还在病中,高热退了,就是人还有些犯晕。 三人是隔着屏风说的话,闲谈一阵后,沈眉庄要喝药,安陵容与甄嬛这便准备离去。 出门时,恰逢温实初过来了。 “莞贵人,柔贵人。” 温实初恭恭敬敬行礼,屏风后头先前还有些疲乏的沈眉庄忽然道:“采月,我的梳子呢?” 嗯? 安陵容疑惑回头一看。 恰巧瞥见沈眉庄用手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头发。 倒是奇怪。 念头只是这么一闪,安陵容也没放在心上。 出咸福宫时,淳常在来了。 她满脸笑意,上来先是挽住甄嬛的手,又往存菊堂的方向看过去,问道:“莞姐姐与安姐姐看过沈姐姐了吗?” “她好些了么?我也想看看她呢。” “她好多了。” 安陵容解释一句,甄嬛也道:“你来得晚了些,温太医正要给她诊脉呢,喝了药该休息了。” “这样呀。” 淳常在垂头叹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是我早晨睡过头了,给忘记了……” “下次我一定早些来看沈姐姐!” “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甄嬛拍拍淳常在的手背,淳常在那儿又邀请甄嬛与安陵容去御花园里走走。 “海棠开了呢。” 她含着笑,一脸的天真烂漫。 霎时间,安陵容本想答应的,心口又是一阵莫名的不舒服,一下子脸色都白了些许。 “小主。” 杏儿看在眼里,有些担忧,便道:“莞贵人,淳常在,小主她到了喝药的时辰了呢,恐怕是不能与你们去御花园了。” 甄嬛回头一看安陵容脸色不好,吓了一跳,忙道:“陵容,那你快点回去休息吧!身子要紧,待会儿我与淳儿摘了花过去看你。” “不妨事的。” 安陵容也不想太麻烦人,寒暄几句,也就和杏儿往回走了。 从御花园,沿着东六宫的宫道一路往前,路过乾清宫附近的时候,安陵容远远看见,远处两位江太医,正神色匆匆地朝着翊坤宫方向过去了。 !? 那是江诚与江慎。 安陵容想起,温实初那儿前脚才离开太医院。 莫不是…… “杏儿!” 她心头一跳,再顾不得别的,拉着杏儿一转身,就往养心殿去了。 皇上在批阅奏折。 听见是安陵容来了,迟疑一下,还是让苏培盛叫她进来。 “怎么了?” 皇上先是暂时撩开桌案上摆着的东西,又叫苏培盛拿个软一些的靠枕过来,给安陵容靠着休息。 “也没什么事儿。” 她想着二位江太医和年妃那头,索性率先道:“先前与莞姐姐去看了眉姐姐,眉姐姐虽还不能下床,精神头却好了许多。” “多亏了温太医,悉心照料眉姐姐病情,仿佛已有几分医治的眉目了。” 皇上喜出望外,原本疲惫的小眼睛都亮了许多,他抬眸问道:“果真么?研制出对抗时疫的药方了?” “不是不是。” 安陵容忙摇头,解释道:“是根据从前风寒风热症候的病,在药方上进行了一些对症的调整吧。” “臣妾也不太懂,听温太医的意思时,药量方面还得斟酌,需要一些时日的。” “原来如此。” 皇上稍微有些失望。 不过,想着既然能有这么大的进展,已经是很好的一件事了,脸上原本的凝重之色也稍稍消退了几分。 这时候,他才问道:“容儿,你这阵子如何?朕让苏培盛拿给你的补品,都吃了么?吃着可还好?” “很好,臣妾谢谢皇上。” 安陵容与皇上闲话几句,眼看着她都要找不到话说了,犹豫着想着她是不是估算错了,该告辞走的时候…… 外头,苏培盛终于是通传道:“皇上,年妃娘娘来了,带着两位江太医。说是,研制出治疗时疫的药方了!” !? 皇上大惊,他先是诧异地看一眼安陵容,大概是意外于安陵容才说了温实初那儿有了些进展。 一回头,两位江太医怎么已经先有了药方? “让他们进来。” 皇上有些急切。 安陵容在旁听见,不免心中冷笑。 来了。 急吼吼来送死了。 年妃快步而入,满脸都是喜色,手里还拿着一本医书呢,进来还未来得及对皇上行礼,就先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安陵容。 一下子,年妃脸上的笑,消退了三分。 “年妃娘娘吉祥。” 安陵容起身行礼,年妃还没开口,皇上就先道:“容儿你坐下就是。世兰,你说两位江诚江慎,研制出解决时疫的药方了?” “是!” 年妃暗暗瞥一眼安陵容,重新露出喜色来,说道:“这些日子,臣妾每日都在宫中翻阅医书,以求能够找到方子帮着皇上解决时疫的问题。”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江诚江慎两位太医,已经研制出药方了!” “果真?” 皇上十分高兴,看向两位江太医,详细询问了起来。 “……” 二人先是掉了一阵书袋,皇上不耐烦打断,他们这才换了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了一遍,又拿出了药方。 “微臣已经让宫里患病的宫女、太监们服下了。服药后不久,病情确实是有所好转的!” “臣妾恭喜皇上!” 年妃喜不自胜,说完以后身子一歪,仿佛因为这阵子辛苦想要为皇上解忧,而劳心不已,有些体力不支了。 “先坐下休息吧。” 皇上看在眼里,颇为动容。 “皇上……” 就在年妃殷切着要开口,也不知是想邀功,还是倾诉衷肠的时候,安陵容冷不丁打断道。 她含笑江诚和江慎,语气里还是疑惑的,问道:“我记得二位江太医最擅长的千金方。” “不曾想,这回还能这么快找到解决时疫的方子呢,真是出人意料呢。” 这话,意味深长。 令得欢喜中的皇上笑容微微收敛,心底里的那一丝疑惑,也被安陵容的话彻底勾了出来。 “皇上。” 江诚与江慎被皇上用试探的目光盯着,不免有些紧张,说话都不如先前那般中气十足了。 江诚解释道:“医道都是相通的。哪怕微臣擅长的是千金方,普通风寒风热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要对症下药,哪怕是这时疫,也是能找到方子的。” “原来如此。”安陵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仿佛心底里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忍不住感慨道:“如此一来,还是二位江太医天赋异禀呢。” “哪怕擅长的不是此道,都能研制出对症的方子。” 说着,安陵容又转头看向皇上,柔声问道:“皇上,不知臣妾可否看看江太医的药方?” “你看得懂么!” 年妃口出恶言。 难得的好机会,偏偏有个安陵容杵在这儿,又是说了那样许多话,她自然是不高兴的! “看不看得懂都不紧要,臣妾识字就行了。” 安陵容不咸不淡回答着,也并不十分给年妃面子,又道:“眉姐姐还病着,若是用得上,臣妾自然该看看的。” 话都这么说了,年妃冷哼一声,皇上则是颇为温和的叫苏培盛拿了刚刚江诚呈送上来的药方,递给了安陵容。 “咦?” 安陵容一看,眼睛都睁大了。 她从袖子里,摸出了另外一张纸来,这张纸上,赫然也写着一个药方,与江诚的那一份,一模一样! “皇上。” 她愕然看向皇上,喃喃道:“仿佛温太医给眉姐姐诊治时疫,用的就是这个方子呢。只是,其中几位药量稍微有些不同。” “但大体瞧着,竟是一般无二的,这……” 皇上不说话了。 他不信任的眼神扫过二位江太医,又对着苏培盛挥了挥手。 很快。 安陵容将药方就交到了苏培盛那儿,皇上接过一对比,脸色渐渐就沉了下来。 第77章 太医斗法,诛杀二江 皇上的脸色,愈发阴沉。 两张一模一样的药方。 安陵容早先与他提及的关于温实初医治沈眉庄时疫之事。 两位江太医最擅长的原本是千金方,现在却忽然拿出了能针对时疫的方子。 “皇上……” 年妃意识到事情不好,正要开口。 “年妃娘娘。” 安陵容却是不疾不徐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反而是问道:“若臣妾记得不错,是年妃娘娘高高兴兴领着二位江太医来的吧?” 年妃脸色霎时一白,脱口而出就道:“你休想污蔑本宫!” “臣妾都还没说话呢,年妃娘娘何必这般急切呢。” 安陵容气定神闲,愈发淡然的笑了。 此刻,她越是冷静,越能衬托出此刻年妃的焦躁,实在是落于下乘了。 “皇上。” 安陵容缓缓走到皇上身边,又递了一个眼神给苏培盛,重新给皇上倒了一杯茶后,才道:“臣妾以为,当务之急倒不是分辨孰是孰非。” “药方既是有了,就该救治那些仍然挣扎在时疫里的苦命人才是。” “不过么……” 她眉眼含笑,分明一丝挑衅的意思都没有,却莫名让年妃觉得无比危险。 “在医治之前,该叫温大人过来看看才好。先前臣妾也与皇上提过,温大人说,药方还不完善。” “怕是药性太过猛烈,身子孱弱些的受不住。只怕没被这时疫夺走性命,反倒是因为不合适的药一命呜呼了。” 皇上瞧一眼那茶,无甚心思去喝,眉头紧锁片刻仍在思索,须臾后还是颔首认同了安陵容所说。 “苏培盛,去将温实初找来。” 他一吩咐,年妃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显然。 皇上认同了安陵容说的话,对于二江,存了怀疑。 温实初来得很快。 他火急火燎而来,进殿后视线先是扫过众人,旋即停留在安陵容的身上,只怔了片刻,仿佛就意识到了什么。 时疫,是宫中头等大事。 温实初是有能力解决此事的,安陵容就提醒他,小心有人想窃取他的药方。 果然。 与从前一样,太医们互相交流之际,二江从温实初身上看出端倪,真就盗走了他的药方。 还好这一回,温实初早有准备。 “温太医。” 安陵容唤了他一声,简单解释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温实初听完颔首,认同道:“微臣也以为,眼下当以救人为先。不过……自证清白一事,依微臣看,倒也不必大费周章。” “因为,微臣在给惠贵人诊治的时候,已经在脉案上详细记录了推演时疫药方的过程了。” “什么!?” 江诚大惊,他双目圆睁,瞪着温实初脱口就道:“你那脉案……” “!” 江慎立即去拉江诚,咳了一声,又道:“如此说来,此事应当只是一个巧合了。我兄弟二人在夙兴夜寐盼着能帮皇上解决时疫之事的时候,温大人也在努力。”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想出来的药方都是差不多的。” 真是脸大! 那江诚刚刚想说的其实是“你那脉案上分明没有写推演过程”吧!? 安陵容心中冷笑,再给了温实初一个眼神,又状似懵懂的引出了那关于药性猛烈的问题。 这回。 温实初在看过那初稿药方后,眉头紧锁,直说这方子药性太猛,是他三日前写出来的,现在已是找到更加合适的药方了。 要是再按照从前的,只怕有些体弱之人根本承受不住这药方就会没命,实在是不能拿出来用。 “医者仁心。二位江太医想来都是好意想要救人,不过也太急了一些,这药方还需调整,不如……” 江诚这回是彻底坐不住了。 “什么太急还需调整?你分明就是怕我们兄弟二人抢了你的功劳!” 江诚义愤填膺,站起来指着温实初就骂道:“这药方,我们已经让宫里几个宫人喝过了!” “事后他们的症状都有所缓解,谈何要调整之说!?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温实初不是个好面子之人。 但,他在医道上的认真与严谨,却是不允许旁人来指摘的。 温实初脸色一沉,问道:“那么,这些人症状缓解之后,是否都会长时间头痛,甚至食欲不振?” 江诚又是一怔,他硬着头皮还想反驳,安陵容已经将目光挪向了皇上,低声道:“臣妾听得头疼。” “这是是非非,既是如此难以分辨,不如就交给时间吧。” “皇上大可看看,惠贵人之后的康复情况如何,再看那些被两位江太医诊治的宫人。此刻的争论,就能得到分辨了。” 年妃颇有些欲言又止。 她心中恼恨,当然知道这药方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一场太医之间的斗法,二江如何能赢得过温实初!? 届时她在皇上面前…… “也好。” 皇上答应了,挥挥手,让殿内乌泱泱的一群人,都先出去了。 殿外。 夕阳早已落下,夜幕降临,天空中繁星点点。 偶有一阵风吹过,在这春日夜里,令人觉得有些冷。 安陵容因这冷风,倒是无比清醒。 她回眸,挑眉看向年妃,含笑道:“年妃娘娘方才看着仿佛有些急切呢。不过想来也是。” “年妃娘娘之前几次识人不清,这回恐怕又要看走眼了呢。” 识人不清。 安陵容想,这件事到头来也只能归咎到这个份上了呢。 二江全部责任,年妃被牵连一二。 “少在这儿惺惺作态!” 年妃震怒不已,她咬着牙看着安陵容,偏偏安陵容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再无办法,拂袖而去。 “臣妾恭送年妃娘娘。” 安陵容再对着她服了服身,一直瞧着年妃的背影消失在了视野里,才收敛了唇角的淡淡微笑,回了延禧宫去。 约莫小半月后。 两位江太医被皇上以渎职的名义废了官位,赶出了宫去。 听说他们收拾细软返乡时,在路上遇见了山匪,失踪了。 消息传回宫里的时候,温实初已经在宫里支了一口大锅,熬煮治疗时疫的药物了。 延禧宫里。 杏儿对着安陵容提起此事的时候,便是忍不住掩嘴偷笑。 “听说一开始的时候,皇上把那两位江太医赶出宫时,年妃娘娘还在宫里气得砸了东西呢。” “后来那二人死讯传回宫里,年妃娘娘倒是一声都不敢吭了。啧。她呀,定是怕皇上追究了呢!” 谁说不是呢。 安陵容微微一笑,能想象得出年妃那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一副憋屈郁闷模样。 三月初一,树木翠绿,风和日丽。 景仁宫中,嫔妃们除了年妃、端妃还有大病初愈身子还不太好的沈眉庄不在场,别的倒是齐聚一堂,给皇后请安。 “端妃身子不好也就罢了,年妃怎么也说身子不适不来了?” 皇后面带关切。 然而,底下嫔妃们互望一眼,都笑了。 皇后也笑了。 她当然懂了,不过故意一问罢了。 谈笑后,皇后又提及了三日后景仁宫里赏牡丹之事。 “春日来临,百花争艳,如今时疫也过去了,倒是时候出来走走散散心了,得空的话,记得都过来逛逛呢。” 皇后说着,视线落到富察贵人的身上,柔声问道:“富察贵人这胎,也有四个月了吧?” “是呢。” 富察贵人格外得意,一挑眉,便道:“皇后娘娘真是好眼力。” 皇后温婉贤淑笑笑,又叮嘱道:“到时候,你也记得要来呢。这有孕之人呀,平日里多走走,对身子是有好处的。” “可别学着那夏氏的老路,胖成那样,到头来孩子都生不下来,唉。” 富察贵人闻言一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近来仿佛是胖了些。 因着时疫她不敢出门,进食也没那么节制,本来这赏花宴她还疑虑会不会人太多,现在看来…… 出来走走也没错。 “是,臣妾明白。” 富察贵人到底是含笑应承了皇后的话,皇后也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