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我怀孕后,他选了白月光》 第1章 书房初相遇 整个京城都知道,全城第一恶女便是那左金吾卫大将军家的嫡女,凤筠。 她母亲早亡,因父亲出征在外,因此从小被师父在山里养大。 从她十三岁刚从山里回了将军府,第一件事便是将当年气死她母亲的姨娘赶出了府去,连同那个贱人生的小孽障一起。 随后,她从另外两个姨娘处夺回了母亲的嫁妆,以及全部的掌家权。 说起来也没什么技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罢了。 她也是个极爱财的,刚在将军府站稳了脚跟,紧接着便开始做生意挣钱,香料铺子开了一家又一家,接着便又开起了当铺,做的全是来钱快的营生。 她挣钱的手段也极为霸道,仗着自己显赫的家世,在外强取豪夺,暗中又长袖善舞,勾结权贵,竟无一人能奈何得了她。 因她这般性子,如今已年满二十,竟没有一家男子敢上门提亲,已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 只是,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笑罢了。 可旁人不知道的是,最近这位跋扈狠辣的大小姐,倒是第一次生了情根,看上了一个男人。 这次任凭她再跋扈,也没了法子—— 献殷勤,人家不搭理;送礼物,人家是天潢贵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因此人家也不稀罕。 黔驴技穷之下,她又开始犯浑了,跑去山里找她那个比她还浑的师父来支招。 “师父,徒儿最近看上了一个男子,可他不爱搭理我,这可怎么办?” 她师父问她“看上?哪种看上?你想跟他成亲?” 凤筠跟她师父,比跟她亲爹还亲,因此说起话来也无甚顾忌“不不不,嫁人有什么意思?要我离开家,住到一个男人的家里,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如杀了我!” “那你想怎样?” 凤筠道“我……我就是想多看到他,想让他对我多点笑模样,要是能抱抱他、亲亲他,那就更好了。他相貌极好,身材更是……嘿嘿嘿嘿……”说到后来,嘴角都压不住了。 她师父拍案“懂了。你这是年纪到了,春心荡漾,馋人家的身子。” “……” 她师父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恳求,毫无道德底线地给她出了个阴损招数—— “我给你一副药剂,兑酒让他喝下,哪怕他再三贞九烈,保管他见到你就两眼放光,抱住你就再也撒不开手,干柴烈火,如胶似漆也不过如此。药效维持个把月没问题,够你享用了。” 凤筠有些疑虑“那一个月后怎么办?” 她师父一甩手,满不在乎“到时候想必你也腻了,腻了再换人呗!” 凤筠揣着药瓶从师父处离开,喜滋滋地压不下嘴角。 开心之余,她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若当朝圣上的亲弟,尊贵无比的五王爷,得知自己跟师父把他当小倌似的算计,会不会把她全家搞死? 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可她到底也是个吃雷公屙火闪——胆大包天的。 她父亲是当朝手握军权、战无不胜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膝下就她一个嫡女。 她十三岁前,她爹去打仗时就把她放在她师父那,当成男孩子在山里养了十年,从未受过什么名门淑女的礼仪规训。 她师父又是个不讲三纲五常的混账,把她教养得愈发蛮横狡诈,任性刁钻,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做派? 她自诩容貌也不差,身份地位也并非配不上这位五王爷。 她又不会逼着他负责,鱼水之欢,人之常情,他又不吃亏,还能把他委屈了不成?总不至于因此结下仇怨吧? 想到这,她手里把玩着药瓶,竟两眼放光,跃跃欲试起来。 两个月前,她在自家书房无意中见到了段少允,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竟念念不忘至今。 这位当朝五王爷,皇帝的亲弟,儿时曾是凤筠庶弟的同窗,因此两人常有来往。但他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轻易不会纡尊降贵来他们凤府做客。 那天也是凑巧,段少允在外宴饮,打湿了衣服,刚好离凤府极近,这才在她庶弟的几番盛情邀请下来到他们家更衣品茶。 那日凤筠毫无察觉,一边吩咐婢女去取冰好的荔枝,一边掀了书房的帘子就往里钻。 她也是个粗心的,只当作这里平日不会放下人进来,于是进书房第一件事就把绣鞋踢了,披帛甩地上,珊瑚色的外衫扒下肩头,提起裙摆,助跑两步,飞扑到竹榻上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 待她滚完,仰面朝天的时候,才发现屋角书柜旁的阴影里,有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这人生得挺高挑,一张脸上,眉眼浓郁,肤白唇淡,就连他的头发也是墨似的黑,几缕垂落在象牙白暗蛟纹衣襟上,对比鲜明,像是写意画一般。 四目相对,凤筠的鼓膜里都是自己心房撞击的砰砰声。 恍惚中,她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画本里说的男狐狸,化作人形,为祸人间。 男人估摸着跟她庶弟差不多年纪,比凤筠还要小上两岁,脸上隐约可见几分清朗少年气。 可他一双浓黑眼珠,一寸寸扫过一地衣鞋狼藉,扫过凤筠赤着的双足和一览无余的双肩,这才气定神闲地背过身去,埋头继续整理自己腰带上的玉绦。 “小王少允,见过凤大小姐。”男人头也没回地说道,“常听你弟弟说起你。” 凤筠强压下心里的慌乱,用手拢好外衫,这才明白面前的人是谁。 竟是他,段少允? 也不知道她那个窝囊废庶弟怎么就得了这位皇子的青睐,小时候就被段少允拉着去做了皇子的陪读。 后面两人关系也一直挺好,偶尔新得了稀罕的书啊画的,两人都记挂着对方,总是要一起品鉴品鉴。 皇上在登基前,几个皇兄皇弟死的死,囚禁的囚禁,只留了他这个五弟,和一个年纪尚小的十三弟。 全京城都知道,段少允的母妃是皇上的养母,兄弟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皇上特准他这个五弟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侍奉母妃身侧,由此可见这位五王爷多么得圣上恩眷。 在凤筠记忆里,这个五王爷和他庶弟一样,都还是一群小孩呢,没想到多年不见,他已是如此长身玉立的男人模样了。 “凤筠……凤筠见过五爷。” 凤筠用脚尖勾过鞋子,匆忙套在脚上,一双眼睛又忍不住打量起男人的背影。 啧……这腰…… 凤筠活了这二十年来,头一次对着一个男子的腰挪不开眼。 在称呼上,她其实也动了点小心思。 段少允是钦封的紫玉亲王,一般下臣尊称他为紫玉王爷,亲近些的,称他为五王爷。也就只有家臣、亲眷和挚友,会简短地唤他为五爷。凤筠也是常听她庶弟这么叫,所以才敢这么自作主张。 凤筠跟他搭话“五爷今日怎么有空来府上做客?” 段少允客客气气地答道“我原本一直想着,空闲时必来探望筠姐和凤大将军。无奈殿试将近,我和昙舒都忙着备考。皇兄那边又时常有些事要我去处置。今日在外应酬,打湿了衣袍,昙舒好意邀我来换身便服,这才叨扰了。”他口中的昙舒,正是凤筠的庶弟。 说完,他终于理好了腰带,这才转过身来。 凤筠这才发现,男人旁边的椅背上,确实搭着一件换下来的脏衣。 那她要是早几步进来的话……岂不是刚好撞见…… 等等,虽说以五王爷的地位,肯这么自降身份地跟她聊天,实属看得起他们凤家了,可“筠姐”是个什么鬼称呼?她撑死只比他大一两岁,他为何要随着昙舒一样称呼她姐姐? 段少允自转过身来,心里便有几分不适。 按理说,名门贵女,被外男撞见衣衫不整的样子,怎么也要羞愤得夺门而出,甚至寻死觅活一番。 偏偏这个凤筠,把衣服一披,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跟他拉起家常了,甚至他回头的时候还发现,她那一双过分艳丽的杏眼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涂着椒红口脂的唇上还挂着几分笑意,虽说那个笑意转瞬即逝,被她很快隐藏了起来。 “哪里叨扰了?一直以来多亏了王爷关照小舒。可惜父亲出征未回,他在家时也常念叨着,说要多邀王爷过来坐坐。今日请务必留下来用晚膳,我着人开一坛二十年的好酒来招待王爷。” 第2章 共进晚餐 “不必麻烦了……” 段少允话音未落,凤筠已风风火火走到门边喊“妥妥!晚上让姜叔做几道拿手菜!……妥妥?人呢?拿个荔枝要那么久?” 凤筠的一番话确实又客气又热情,段少允一时间还真没找到借口推脱,而凤筠更是没给他机会推脱。她又叫了个小厮过来,叮嘱他晚上的宴饮安排。 小厮点头如捣蒜,麻溜地往厨房跑了。 安排好一切,凤筠回过头,笑盈盈地对着段少允福了福身“五爷,赏个脸吧。我家小门小户的,厨房简陋,五爷别嫌弃。” 主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段少允实在开不了口拒绝,只得微微点头。 凤筠上前几步,捧起椅背上他脏污的衣衫,缕缕酒香入鼻。她笑道“是芙蓉楼的玉露?” 这正是泼在段少允衣服上的佳酿的名字,没想到她一个女儿家,竟对酒熟悉至此。 下一刻,段少允挑眉暗想自己竟忘了,凤家大小姐的海量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想必她定是这些酒楼的常客吧。 她这两步上前,已是让两人离得很近。段少允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月季香膏味。 他不否认,凤筠是个美人。 但这个女人的美,怎么处处给人一种攻击感。 首先,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偏高的;她已满二十,身型已不似少女般单薄,胸前的丰腴堪称瞩目。她又喜着艳色衣裙,画浓妆,涂鲜花香膏,就连手指甲上都染着艳丽的丹蔻,甚至脚趾也…… 他打断了自己的回想,想退后一步,身后却已是书架,退无可退了。 此时,门帘又被掀开了,来的人却不是婢女妥妥。 “长姐,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昙舒端着一盘红彤彤的荔枝走了进来,看到屋内两人近近地站在一起,一时间有些诧异。 他虽和凤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随了母姓,姓昙,不姓凤。 说起原因,正是因为他这个蛮横的长姐不许他认祖归宗,为此长姐已和父亲大吵过几次了,时间久了,就连父亲这个暴脾气都怕了她,不想重提此事。 细看起来,昙舒的一张脸和凤筠几乎没什么相似点。他五官柔和,甚至可以说是秀气,他的眉毛雾蒙蒙的,丝毫不见凤筠的锐利。唯独唇瓣的形状饱满,隐约有些像他的长姐。 “妥妥呢?”凤筠道,“五爷的衣服得着人仔细清洗,免得弄坏了。” 她在看向昙舒时,神态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颐指气使,不见了面对段少允时的殷勤和善。 段少允暗暗蹙眉。 昙舒温声答道“我见她热得满头大汗,似是中了暑气,便让她歇着去了。衣服我已安排人来取了。”他不止端着荔枝,手里还拿着几条洁净的巾帕,将荔枝放在桌上后,便将巾帕双手奉了一条给段少允,又奉了一条给凤筠。 段少允本不想昙舒做这些下人做的事,可他今日出门故意屏退了下人,如今身边一个跟随的仆人都没有,将军府也不见有下人进来伺候,他只得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来擦手。 凤筠坐下后,把手自然地伸了出来,递到昙舒眼前。 昙舒侍立在侧,笑吟吟地扶住她的手,用打湿的巾帕一根根细心擦拭着她的手指。 段少允把视线挪开了。 “长姐,你不是去铺子里巡视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昙舒再次问道。 “还不是为了这些荔枝。这都是七号铺子的何掌柜孝敬的,天太热了,我怕荔枝放坏了,便和妥妥先坐车回来了。” 昙舒发现她今天心情似乎颇好,竟有耐心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他也跟着开心起来。 他同样坐在桌边,动作自然地剥起荔枝来,“五爷,来尝尝荔枝吧。” 他十指葱白,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在冰白荔枝肉的映衬下更显的赏心悦目。即便如此,凤筠还是没事找事道“你洗手了没?就这样剥荔枝?” “洗了的。”昙舒冲她笑笑。 凤筠这才转头对段少允笑道“五爷,尝一些吧,都是冰好了的,祛祛暑。” 段少允坐下,没接昙舒递来的剥好的荔枝“我自己来吧。” “哪能让五爷亲自动手呢!”凤筠推了推昙舒的胳膊,“放着小舒来吧,他做惯了的。” 段少允简洁道“不必。”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话语里轻微的强硬,凤筠笑了笑,也不再坚持。 昙舒把莹白的果肉递到了凤筠的唇边,看着那抹嫣红凑过来轻轻啃咬,在莹白上留下了些许红痕。 他的手微不可察得抖了一下。 段少允少尝了两颗,见昙舒一个没吃,光顾着投喂这个姐姐了,他便也没了胃口,用帕子擦起手来。 凤筠贪凉,吃得格外餍足,荔枝消下去大半,才使唤昙舒去给他们打水洗手。 昙舒出门前,她又把他叫住了“给妥妥叫大夫没?” “一早便叫过了。” 昙舒知道他这个姐姐霸道归霸道,对下人还是很照顾的。 听了他的话,凤筠这才放下心来,又重新开始跟段少允找话题聊天。 凤筠十五岁便开始掌家,凤府的数间铺子也都是她在打理,平日里抛头露面,应酬不断,自然见识也比较广。 她有心把段少允哄得开心,所以一来二去,两人竟也都没有让话掉地上,聊得还算投机。 晚膳是一桌子别具特色的菜肴。看着简单,却道道有讲究。凤筠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讲起美食来却头头是道,她对美酒的赏鉴品味就更不用说了。 段少允一方面数次诧异于凤筠的见识,另一方面又看不上她对自己好友那熟稔的使唤。这么多年来,昙舒虽甚少抱怨,但他从小挨欺负、受排挤的事情,已是公开的秘密。段少允几乎可以说是听着凤筠的恶名长大的。 所以,一顿饭下来,他那种根植于心底的、对凤筠的反感也不过是略微缓解了一点点。 晚上,王府的马车来接段少允了。 也不知凤筠让下人用的什么法子,下午被酒水泼污的外袍,竟已洁净如新,甚至连一丝潮湿都没有。 她亲手捧着,递给了段少允的贴身仆役,又一再坚持让他过几日再来品酒。 段少允中午晚上连饮了两餐酒,虽说他一向克制,但难免有些微醺,见凤筠纠缠不休,只得答应下来,她这才肯放他的马车走。 第3章 追到酒楼 目送着王府的马车消失在暮色中,凤筠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视线。 刚刚酒到酣处,她谈笑间推了下段少允的手臂,又在斟酒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指,他也只是笑看着,没有躲闪。 凤筠回想起来心里便甜丝丝的。 其实,她虽于红尘俗事中浸染颇深,也见识过不少痴男怨女或真情或假意的风流故事,但对一个男人感兴趣,这还是她打娘胎里出来的头一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排解这种兴趣,所以一切亲近全凭本能喜好。 她就是想多了解、多靠近这个客气疏离、神秘莫测的五王爷。 至于靠近之后又将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 凤筠扭身回府,行动之间酒劲上涌,竟是踉跄了一步。 昙舒的一只手臂自她身后绕过来,将她稳稳扶住。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靠在了庶弟的怀里。 “姐姐,你醉了。”已初具成年男性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凤筠的头顶上方传来。 昙舒对她再清楚不过,知道她的酒量相当一般,不过是应酬多了,练出了几分自控力,轻易不会让人看出她的醉态来。并且她性格格外争强好胜,平日里绝不肯在酒桌上示弱,如今客人走了,才微微露了馅。 这么近的距离让凤筠有点不自在,她推了昙舒一把,勉强站稳身子。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醉了?”她瞪了昙舒一眼,只是目光氤氲着,略微有些失焦,大大降低了这一眼的威慑力。 见她额上的薄汗泛着微光,昙舒从小厮手里夺过扇子,给她扇了扇风,另一只手依旧是不动声色地搀住了她的手臂。这次凤筠乖乖靠在了他的手臂上,两人顺着檐廊一同往内院走去。 “今日多亏了长姐,将五王爷招待得这般周到。累坏了吧?”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凤筠就忍不住数落他“若是我不在家,你还真打算那那些不入流的茶叶来招待堂堂紫玉王爷?我知道你和他自儿时起就是好友,可如今皇上有意栽培他这个亲弟弟,而且,五王爷在朝中也是有自己的势力在的。你也快考取功名了,怎么就不知道拿捏好分寸?别总像个小孩似的。以后等你入朝为官,你就知道这些昔日的同窗能帮你多少了。” 虽是被数落了一番,昙舒心里却格外地惊喜——长姐平日里要么就是把他当小孩般训斥,要么就是把他连带着他娘一起当着众人的面嘲讽,甚少这般推心置腹地和他谈以后。 这是否表明,长姐心里还是认他这个弟弟的? “长姐,我记下了。” 他恭敬答道。 凤筠这才点了点头,回房休息不表。 两日后,昙舒向凤筠请示,在外面有应酬,晚上不在王府用膳。 凤筠皱眉道“都快考试了,你哪来的这么多应酬?” 昙舒微弯了弯腰“长姐,今日的功课我已温习了。今日是我们几个同窗约着一起答谢龚大学士,他昨日专门抽空来书院授了一节课,为我们解惑。” 同窗? 一听这两个字,凤筠的耳朵就竖起来了。 她用染得嫣红的指甲拨弄着桌案上的海棠叶子,故作无意问道“哦,都谁去啊?” 昙舒一一作答,其中果然提到了五王爷段少允。 凤筠眸光一亮。 “成,你去吧。银子多带些,不够的话找俞伯支取,让他记在我的账上。” 舒颔首离开。 当晚,凤筠精心打扮了一番,估摸着时间,带着婢女妥妥一起出了门,马车行驶的方向正是昙舒等人宴请大学士的酒楼。 这酒楼名叫流月居,背景并不一般,据说是老英国公的一个侄儿开的,布置得雅致而私密,来的客人多是当朝权贵或皇亲国胄。 凤筠进去之后,找了一间雅间,点了两道小菜吃着,妥妥侍立一旁,为她布菜。 吃了没两口,凤筠十分随意似的问了下小二“今天可真热。后院的水榭可有人吗?” 小二道“回大小姐的话实在不巧,后院今日已被包下了。” 凤筠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我弟弟在后院吧?我听他说过,今日要宴请一位老师。” 小二笑道“舒少爷确实在里面呢。” 凤筠等的就是这句,立刻接话道“我去看看他去。”说完起身便走。 小二原本接了命令,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后院。但这将军府的凤大小姐似乎也不算闲杂人等,毕竟人家弟弟也是里面的宾客呢。之前,别的客人也带了熟人到后院里,掌柜并未制止,所以这小二略一犹豫,也就随凤筠去了。 彼时天色已暗,绕过繁复高耸的太湖石,凤筠才看到后院湖面上的亭阁、回廊都被灯笼点亮了,有一些宴饮的人声,却并不喧闹。石坊上有女子弹琴,琴声低回,宾客大多静静听着,偶尔交谈两句。 在几个人影中,她几乎是一下子便把段少允认出来了。 他在人群里,即便是坐着,身姿都格外挺拔。墨黑的双目灼灼地望向弹琴的女子,似乎是听入迷了。 他穿着苍蓝的长衫,像寻常书生般束着发,朴素到丝毫看不出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只有衣服上暗金的纹样映着烛火的微光,显露出些许金贵来。 凤筠知道他是不愿在老师面前显得过于惹眼,所以在穿戴上以谦逊为主,不过她还挺喜欢他这副模样的,这让他没那么多距离感,让人感到更加可以亲近,甚至还有几分年轻学子的乖顺可爱。 凤筠又扫了一圈人群,发现都是年轻人居多,并未见到龚大学士那个老学究,估计是年岁大了,已提前离席了。 凤筠抿唇一笑,吩咐身后的妥妥道“快去,让掌柜的把我存在这的好酒拿两坛过来。记得,要清淡的。” “是,小姐。” 妥妥是个浓眉大眼的小姑娘,虽说从小脑袋瓜不太好使,但是骨骼清奇,浑身的力气比寻常男子还大。得了吩咐,她毫不磨蹭,飞似的找掌柜去了。 第4章 廊下饮酒 吩咐完妥妥,凤筠向着人群聚集处走去,不过时便已来到了段少允所在的长廊下,而她的庶弟昙舒正坐在段少允旁边。 凤筠不禁暗叹还多亏了自己这个好弟弟。 这样想着,她便上前几步,泰然地坐在了两个男人中间。 多数宾客都隔着水面,望着不远处石坊上奏琴的少女,因此倒也没几个人察觉到她的到来,昙舒和段少允自然是最先向她看过来的。 “姐姐,你怎么来了?”昙舒有些惊喜,他下意识想起身,却被凤筠拉住了。 “正巧有朋友约我在这里吃饭,我顺路来看看你。” 昙舒一愣,似有些不可置信。 凤筠没功夫理他,她顾自回过头望向另一侧的段少允“五爷,又见面了。” 段少允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琴曲,身旁突然挤过来这么一个人,原本是让他有些厌烦的,可转过头来,就撞进了一双盈满了笑意的杏眼里,竟让他怔愣了片刻。 名门淑女讲究笑不露齿,但凡咧嘴笑,必要用扇子或手帕掩住嘴唇,甚至微笑时也要含蓄地低首含胸,把目光收敛起来。 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子,敢这样毫无遮拦地凝视着他,双眼弯弯,唇角上扬,甚至为了歪头看他,下巴还仰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耳垂上晃动的宝石忽闪忽闪的反着光。 一股浓郁的栀子香膏味将他包围了。 “筠姐,好巧。”段少允低声打了个招呼,上半身不易察觉地挪开了几分。 又叫她筠姐? 凤筠脸上的笑意差点没保持住,不过念头一转,她又恢复了好心情罢了,姐就姐吧,当姐姐有什么不好?这京都有几个女子担得起紫玉王爷的一声“姐”啊。如果段少允肯乖乖挨着她坐一会,她凤筠乐得应承下这声“姐”。 打完了招呼,段少允又把视线挪到石坊那边去了。 凤筠有些牙疼没想到这个五爷还真是好雅兴,不像她,从没耐心听这些宫商角徴羽,把教她琴艺的老师都气走了好几位。看来以后俩人怕是少了点共同爱好了。 这时,旁边的几个人,有的认出了凤筠,上前行礼问候,有的好奇打量,昙舒则在一旁作介绍。 段少允似乎因为听琴受了打扰,身子挪得更远了。 “我让老板取了上好的佳酿来,和大家共饮。龚大学士呢?怎么没见到他老人家?” 凤筠这句话是问段少允的。 男人压下心中的不耐,为她解释了一番。果然是因为龚学士年纪大了,已经先回去歇息了。 凤筠见他又是一副专心听琴的模样,不禁有些无聊,正想着重新找个什么话头呢,便听得一个女孩憨憨的声音叫道“小姐,小姐,酒来了!” 凤筠回头看去,正是妥妥赶了过来。她两只厚厚的小手一手提着几坛酒,竟是健步如飞,大气都不喘一下,转眼便跑到了跟前。小二在她身后,端着一摞酒盏,已然被落下很远。 这下,有更多人被声音和这副场景吸引,倒没有多少人留意琴音了。 “好清幽的香味,凤大小姐,这是什么酒啊?” 小巧的酒坛刚被打开,立刻就有人问。 “这是上好的苍梧清。夜深了,不宜饮烈酒,这味道清醇的苍梧清最合时宜。我代小舒多谢诸位平日里的关照,还请伴着这琴音,多饮几杯哈。”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道谢声,夹杂着小二和妥妥给大家布酒的叮当声。 眼看着石坊上的琴声都要被盖住了,昙舒望了眼段少允的脸色,欲言又止。 在酒盏递过来前,段少允连拒绝的话都想好了,无奈这凤大小姐竟出乎他意料地一句话没说,只是捧着酒杯往他手心里送。 两人的手背无意间碰在一起,段少允立刻将手往回缩了缩。 凤筠契而不舍地往他手里塞酒盏,眼看着俩人的手又要挨一起了,段少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接过来,并点头称谢。 凤筠这才得逞般地咧嘴一笑。 其实,在京城少有人没听过左金吾卫将军府凤大小姐的名声的。 人人皆知她十三岁才从某个山野村夫家被接回来,可一回来便从两个姨娘手里夺了掌家权,又在几年的时间里为凤家开了十数间铺子,经营香料、当铺等极为挣钱的买卖。 不过她名声这么响,倒不是因为她能干,更多的还是因为她的飞扬跋扈,百无禁忌。 据说她强迫两个姨娘服食避子汤,因此她爹膝下只有她这一个嫡女,另外还有位庶子,却多年来不得认祖归宗,凤筠竟是连“凤”姓都不许他用。 这位庶子的小娘更凄惨,因凤筠不许她进门,她至今竟连个姨娘都算不上,凤大将军只好在城郊给这位昙氏置办了一套小院,把她养在府外,平日里连自己亲儿子的面都难得见上一回。 凤大将军的脾气已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可就连他都拿这个女儿无可奈何。 自凤筠十五岁起,便有媒人上门提亲,可都被她打了出来,以至于她二十出头了,都未能嫁出去。 因此,昙舒的这些同窗,都可以说是久仰她的大名。 有的因她欺负庶弟庶母的恶名而冷眼打量的,有的则出于生意上或官场上的目的而有意结识她的,而更多的,则是…… “凤大小姐,久仰久仰,不知何时有空,一定要来我家坐坐!” 御史大夫家的三儿子、京城首富家的嫡长孙、工部侍郎的大儿子都围着凤筠打转,又是敬酒又是恭维。若不是段少允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场,他们怕是要把他也挤到角落里去了。 可昙舒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他被推到一边,连自己长姐的影子都见不到。 眼看着凤筠被他们灌下一杯杯酒,昙舒心里有些急了他长姐什么酒量,他又不是不知道? 况且只要一想到这些人存的什么心思,他的心里就…… 凤筠却不以为意。 结交这些人,往后多是对凤家有裨益的,几杯酒而已,她又不是喝不起? 只是她心思都在段少允身上,她看得出他想静下来好好听一首曲子,所以刚才递酒的时候都没敢开口说一句话。现在这些人围着她叽叽咕咕,哪怕再压低声音,也是一片纷杂,她偷偷瞄了瞄段少允的脸色,果然见他的侧颜都隐隐地绷起来了。 第5章 气走五爷 就在她偷偷打量段少允脸色的时候,首富家的嫡长孙章时栋不知被身后的谁撞了下手肘,手里托着的酒坛猛地掉落,竟向她砸了过来。 凤筠虽说算不得什么武林高手,但好歹也是将门嫡女,略微会些拳脚功夫,她反应极快,下意识便伸手去挡。没想到守在她身侧的妥妥反应更快,两个人的手撞在一起,凤筠顿时感觉自己的手快断了。 “哎哟……” “凤大小姐,你没事吧!” “小姐,你没事吧?” 章时栋和妥妥异口同声道。 凤筠的眼里泛着泪花,暗道好你个妥妥,你的手是铁打的吧?还不如就让酒坛把我砸了,兴许还没现在疼呢! “不碍事,不碍事……” 她甩了甩手,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怎么没听到酒坛子碎的声音啊? 侧头看时,才发现小巧的酒坛子竟是被一只大手托在了手心里,而这只手的主人正是坐在旁边的段少允。 他的手虽稳稳接住了酒坛,但他的衣袖、衣襟、衣摆竟都被洒上了些许酒渍,此刻正一言不发地盯着凤筠等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章时栋家里虽富可敌国,但他却是个温吞到有些怯懦的年轻人,此时已被吓傻了,嘴里不住重复着“王爷,对不住……对不住……” 凤筠也有些哭笑不得。 上次见面段少允就是被酒泼了衣裳,没想到今日再见,竟又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她拿出帕子想去擦拭男人手上湿漉漉的酒渍,男人却将手中的酒坛塞进了她的手里,顺势将她推开了。 段少允站起来,冷冰冰道“不要紧。今日夜深露重,小王不打扰诸位雅兴,先行告辞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他人都走远了,章时栋还对着他的背影作揖“对不住……十分对不住……” 这么一通折腾,谁都没注意到石坊上的琴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段少允走后,其他人也称醉,渐渐散了。凤筠更是觉得兴味索然,略微客套了两句,也跟昙舒一起回了府。 在回去的马车上,凤筠酒气上头,有些头晕,便靠着锦垫闭目休息,昙舒一手托着她的手腕,一手给她按摩伤处。 “长姐,你往后少喝些酒吧。” 他好言好语地劝说,却换来凤筠一记白眼“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 昙舒线条柔和的眉头皱了起来,嘀咕道“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姐,难道你就看不出,他们安的什么心思吗?那个御史大夫家的三公子,谁给他的脸,竟那样灌你酒!就连章时栋这家伙,平时看着多老实的一个人……我是真没想到……” 凤筠不耐地摆了摆手“几个黄毛小子,还喝得倒我不成?你今日怎么废话这么多,滚滚滚,去外面陪妥妥赶马车去!” 昙舒生生把后面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颇感委屈地望了他姐一眼,他正要掀开车帘出去,却又被凤筠叫住了“哎,等等,我问问你,你……对这些个同窗了解多少啊?他们可曾婚配?” 昙舒一愣“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问怎么了?要你管!” 昙舒只好把这几个同窗家里的情况大致讲了讲。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没成亲,毕竟还没到弱冠之年,也没有考取功名,最多家里养着那么一两个侍妾而已。 点了点头,凤筠又问“那……五王爷呢?”问到段少允的时候,她的酒似乎都清醒了,目光直直地望着昙舒。 “五爷他也不曾定亲。” “那他可有侍妾?” “没有。” “真的?”凤筠压下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以他的地位,竟连一个侍妾都没养?” “五爷的心思不在这些上面。他极看重这次科举考试。” 凤筠费解道“你说,他如此身份尊贵,又深得圣眷,何苦要走科考这条路呢?” 昙舒沉默不语,似是在回想什么。 不过凤筠没太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又试探着道“那……他可有看中哪家姑娘啊?你……我问你就答,你瞪着我做什么?”凤筠在他头顶上敲了一记。 他捂着痛处,没什么表情地将视线移到地板“我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凤筠冷哼一声,重又闭上眼不搭理他了。 第二日,段少允刚从皇宫看望完母妃出来,回到王府便有管家上前请示“王爷,凤大将军府有礼品送来。” 凤大将军府?礼品? 段少允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送礼做什么?更何况,凤家如日中天,自己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事相求呢? 两家之间唯一的交集,应该只有昙舒这个并不受宠的庶子吧。 “送了些什么?”他边问边向停放礼物的偏房走去。 管家恭敬道“是几匹布料,请您过目。” 段少允听到是布料的时候,脚下的步子都停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妖冶张扬的面孔。 是凤筠送的? 他进屋后果然瞧见一个华美的螺钿红漆箱子,打开看了一眼,便关上了。 “退回去。” 段少允言简意赅。 “退回去?”管家一怔,为难地搓着手,“这……” 早上是他亲自接待的将军府来人,人家那叫一个客气周到,殷勤热情。 一般来送礼之人必定是有所求的,管家知道何时该婉拒,何时该把东西留下等着主人做定夺,何时又该加倍热情,将客人留下用膳。 可偏偏将军府来的人,把东西送到后,什么要求都没有提,问候了几句就走了,他这才没找到拒绝的时机和理由。 可如今要退回去……万一处理不好,定是要驳了将军府的面子的…… 段少允似是也想到了这层,蹙眉问道“送东西过来的人,留下什么话没?” 管家赶紧答道“有的有的。将军府的人说,昨日宴会上,他家大小姐不慎打翻酒坛,泼湿了王爷的衣服,心里颇感愧疚。因此一大早便特意去浮光阁为王爷挑选了几匹珍品,还望您笑纳。” 段少允恼了“所以你就接下了?” 管家一哆嗦,垂首道“我这就让人给送回去。” “你亲自送回将军府去,话说得漂亮些,别惹他家大小姐生气。你就说……”段少允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就说她的好意心领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必如此破费。” 管家连忙称是。 在管家离开前,段少允又把他叫住了“往后凤大小姐送来的东西一概不许收。” 管家点头如捣蒜。 第6章 围场重逢 当晚,紫玉王府的管家是被人用马车送回家的。据手下的人说,这位老先生回到家的时候,已然酒气冲天,不省人事。跟着同去的两个下人替他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甚至把那一箱名贵的布匹又原封不动地提了回来。 正在书房温习功课的段少允听说此事,气得把毛笔都拍断了一支。 第二日管家酒醒了,主动跑去跪在他卧房外的院子里,等他发落。 半晌,段少允才从房间踱了出来,当他刀子般的的眼神瞟到自己的时候,管家的脖子都缩起来了。 “老谢,你果真当得好差啊。” 听到这阴阳怪气地夸赞,管家心里苦道凤大小姐,你一番好心,却偏偏害苦了我!这下八成是拿不到这个月的月钱了,甚至还得挨顿板子! “王爷,小的真是蠢笨如猪!可您不知道,昨日我们几个刚到将军府,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将军府的人团团围住,竟是走也走不脱!我看,这凤大小姐也是一片好意……”眼看着段少允的脸色越来越黑,管家立刻住了嘴,比了个发誓的手势,“小的等下就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给将军府送回去!先请王爷狠狠责罚!”说完便把头埋在了地上。 “罚你?”段少允气得直冷笑,“凤筠大张旗鼓地把你送回来,又送了这么多礼物,为的就是让我罚不了你!” 他又瞄了一眼管家身旁被完璧归赵的红箱子,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老谢,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她凤筠送些别的倒也罢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给我买布料做衣服?这成何体统!你倒也真敢接!” 管家的头都快埋进膝盖里了“小的这就给凤大小姐送回去!这就去,这就去……” “送一次还不够,还要第二次?你是不是巴不得整个京城的人都来看我的笑话?” 段少允看傻子似的看着管家。 在他拂袖而去前,只丢下一句“把箱子丢库房去。别再让我看到。” 几日后,段少允照惯例,去城郊的皇家马场练习骑射。他在山野草地间骑马溜达时,远远便看到有一人一骑向他行来。 此地距离京城有四五十里,群山环绕,常年青草丰美,凉爽异常,皇家子弟常在此处围猎、遛马、消暑。但京城的马场又不是仅这一处,更近更便利的有的是,段少允每隔半月左右才会大老远跑来散心,这里又只许皇亲国戚或得了特殊恩宠的重臣进入,因此他平日甚少遇到旁人,这也是他格外喜欢此地的原因之一,没想到今日竟能遇到别人,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那人着利落的暗螺青色长袍,头上的红色抹额格外惹眼,策马直向他而来。 起初他以为是哪个叫不上名的、瘦弱的远方堂表弟,等到那人又近一些了,他惊得瞳仁都晃了一下—— 凤筠!怎么又是她? 只见这凤家大小姐离老远便对着他笑,一张粉白的脸上汗津津的,两颊热出了两团红雾,八颗白牙自花瓣似的红唇间露出来。 “五爷!竟在这遇到你了!” 她人还没到近前,已然在马上挥着手打起了招呼。 等她到了近前,段少允才压下心中的诧异,对她点了点头“筠姐。” 头一回见到卸了浓妆的她,段少允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那双笑盈盈的眉眼少了几分摄人的锐利,此时如清泉般素净。丰盈的唇瓣也不再是浓重的红,而是自内而外的蓬勃血色,与她的男子扮相相得益彰,衬得她倒像个英气逼人的美少年。 视线往下,段少允见她竟像男子一般,把半截外袍脱下,束在腰间,露出半截纱质的里衣,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凤筠却毫不在意。 她腾出一只手给脸颊扇风,热络道“太阳才升起来不久,这天热得可真快。五爷最近在忙什么?我着人请了你几次来喝酒,都没能把你请过来。” “殿试在即,实在抽不得身。” 段少允由着马儿信步而走,凤筠立刻驱马同行。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她指的是他那次在将军府上吃饭,临走前曾答应过要再来府上喝酒。 段少允只得说“待殿试结束,一定去府上小坐。” 两人又行了一小段,见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段少允问道“筠姐,你今日怎么会来这里?小舒没跟你一起?” 凤筠笑道“自上次父亲胜仗归来,圣上便特许我们凤家进入这马场避暑。我平日里看着那么多间铺子,实在太忙了,这两日好不容易得空,便想着过来玩两天。小舒他……”她摆了摆手,“他还不算我们凤家的人,便是想进也进不来。” 对昙舒来说,如此屈辱如此痛苦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如此不值一提。段少允的后槽牙都咬紧了。 他又想到昙舒平日里对这个姐姐多么讨好忍让,她却是个毒辣的,一直不让他的小娘进凤府的门,又不许他认祖归宗,只能顶着“昙”姓身分不明地长大,从小挨了多少欺负冷眼。 想到这些,他就为昙舒不平,无奈这凤筠却如狗皮膏药般追在他身边,聒噪个不停,惹得他更烦了。 “上次的料子,是我特意找浮光阁的掌柜的讨的压箱底的货色,这京城哪怕翻个底掉,也再找不出第二匹了,五爷可喜欢吗?”凤筠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看着,晴山,碧山,月白……这几个颜色你穿一定好看。” 段少允何曾被一个女子如此露骨地上下打量过?那架势,两眼都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洞来了。 他一下子把马勒住了。 “凤大小姐,以后不要送这些了。”语气里,已是带了几分警告。 “怎么,你不喜欢?那可太可惜了……下次吧,下次遇到更好的,我让掌柜的给我留着。或者,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料子,可以直接告诉我啊。”凤筠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这不是料子的问题……你做什么?” 段少允话还没说完,就被凤筠的举动吓了一跳。眼前的女子根本没把他的拒绝当回事,而是顾自翻身下马,向着他骑着的马伸出手来。 “好俊的烈马!它叫什么名字?我刚才就想摸摸它了!” “住手!”段少允喝了一声,扯了扯缰绳,令马儿退后。 第7章 两人赛马 凤筠的手停在半空,假意嗔道“王爷好小气,这马摸不得吗?” 段少允冷声道“我这马性子烈,它会咬人。” “我这人专治烈马。你放心,它咬便咬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说着,她竟真的又要伸手来摸。 段少允急扯缰绳后退,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混不吝竟上手扯住了马衔,不许马儿躲闪。 “凤筠!你手指不想要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凤筠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不叫姐了?客气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看他那副假惺惺的、礼数周全的模样,她倒巴不得他对她发火呢。 那匹毛发黑亮的骏马不喜陌生人的靠近,顿时瞪大眼睛,喷出一声响鼻,眼看就要张嘴咬下。 哪怕段少允再不待见她,也见不得一个女子的手断在他的马口之下,因此也是真有几分着急。 没想到,下一刻,凤筠不知用的什么方法,手指在马衔上一用力,暴躁的马儿立刻垂下头,安生了几分。安静过后,便是更激烈的挣扎。 “凤筠!松手!”段少允语气更显焦灼。 凤筠哪里肯听。她一手牢牢把住马衔,角度刁钻地拽起,另一手按在马脸上,几番角力下,马儿竟再一次败下阵来。 得逞地揉了揉黑马的毛发,凤筠从衣袋里掏出一把豆子,喂在了马嘴里。 狡黠地仰头,对段少允眨了眨眼睛。 见平日狂躁的坐骑,竟在她的手中低首讨怜,段少允难得地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你喂它吃的什么?”稳了稳心神,段少允的语气已恢复了冷淡,“它不能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凤筠道“它叫小黑?” “它不叫小黑!”段少允一口气险些梗在胸口。 “那你倒是说啊,它叫什么名字嘛。”女子刻意放柔了声音,语调拖长,撒娇似的。 段少允不吃她这套“你到底喂它吃了什么?” 凤筠撇撇嘴“黄豆。” 段少允道“那颜色分明不是黄豆!” 凤筠顺了顺马儿额前的黑鬃毛,温声道“小黑,你说你刚刚吃的是不是黄豆?” “乌——影——”段少允咬牙切齿地说着,利落地翻身下马,拍开了凤筠抚摸马儿的手,“它叫乌影。” 凤筠长长地哦了一声,段少允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现在能告诉我,你喂它什么了吧?”他耐着性子道。 “好啊,”凤筠把大大的笑脸凑到了他的眼前,几乎把他整个视线都遮盖了,“下次你来我家喝酒的时候,我一准告诉你。” 两人本就贴身而立,此刻更是呼吸相融。凤筠难得没有涂任何香膏,段少允的鼻尖却莫名萦绕着一种独特的香气,令他险些喘不上气来。 他正待退后,手臂边却有个毛绒绒的黑色长脑袋伸了过来,拱进了他和凤筠中间,原来是乌影把头伸过来,向凤筠讨食吃。 段少允见它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头更是窝火。他冷哼一声,重新跨上马背。 “我还有事,急着回城。凤大小姐,失陪了。”说完,他便调转马头,一夹马肚,策马而去。 “哎!等一下,我也回城!” 凤筠喊了几声,见他不搭理,心想这人真不禁逗。他不想她跟着,她偏要跟着!不然她前几日何苦费尽心思地让手底下的人把王府的谢管家灌醉,又从他嘴里套出段少允的行程呢。她可不甘心让段少允就这样从指缝里跑了! “五爷,等等我啊!” 可任凭凤筠怎么喊,男人都是头也不回。眼见着那匹黑马越跑越远,凤筠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 她一直得意于自己的汗血宝马速度极快,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匹,此时还不得让它撒开腿跑一跑,让这个五王爷长长见识? 想到这,她立刻一甩马鞭,轻夹马肚,让马儿纵情奔驰起来。 段少允行不多时,就听到身后有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竟是快要追上来了。这匹乌影是他万里挑一的坐骑,当初为了驯服它可是费了大力气的,至今他手臂上还留着被它咬伤的疤呢。 杀了他都不信,凤筠竟能这么快地追上来? 段少允冷哼一声,扬鞭催着乌影跑得更快了。 于是,两人你追我赶,就这样较上了劲。 凤筠的汗血宝马劲瘦轻盈,银鬃如瀑,急奔如飞;段少允的乌影则健壮无匹,高大异常,生来便有不服输的倔强,奔驰许久也不见脱力。 凤筠的马毕竟爆发力强,短时间内还是将距离缩短了不少。 两人离得比较近的时候,凤筠还挑衅地喊道“五爷,乌影是不是饿了?你就让它歇歇嘛,我这里还有些豆子,可以分你一些。” 段少允头也不回道“你自己留着吧!” 凤筠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速度竟慢了下来。 段少允回头瞟了她一眼,见她鬓发都有些散乱了,衣袍还是如男子般半束在腰上,一手拿着马鞭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毫无一丝矜持高贵的淑女做派。 他知道自己一向看不惯凤筠的这副德性,他明明应该感到鄙夷、厌恶、轻蔑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竟被她逗乐了。 他心里讨厌这个狗皮膏药似的、不懂看人眼色的凤家大小姐,可他怎么会被她逗得像个愣头青似的,竟跟一个娇弱女子比起了赛马?虽说这凤筠也实在算不得娇弱吧…… 想到这他便有些失笑。眼看着凤筠被越落越远,他也放慢了速度,让乌影得以喘口气。 又跑了一会,草深了起来,已经没过马的小腿。段少允知道这段路多有岩石断木藏在草丛深处,容易绊到马蹄,因此特意放慢了速度,小心前行。 而凤筠初次来到此地,哪懂其中的缘由?她只当是乌影终于没了力气,这正是她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 “驾!” 凤筠扬鞭,重新催着马儿疾驰起来。 段少允听到声音,便知不好。果然,他刚一回头,就看到凤筠骑的那匹银马重重栽进了草丛里,马上的人一声惊叫,立刻被抛飞了出去。 第8章 坠马遇险 段少允离她还有段距离,此时也是慌了神,跳下马背便折返回去救人。 他拨开碍事的草叶荆棘,赶过去看时,只见那匹银马正跪在地上哀嚎。他顿时心跳如擂鼓马都摔成这样了,人少说也要断条骨头!万一摔到脖子,恐怕…… 在心里暗骂了它的主人一声“笨蛋”,他又往旁边摸索了数步,终于在几尺开外听到了草叶哗哗的摇动声。 他赶忙跑去看,只见那抹暗青色戴红色抹额的人影正趴在草里,动弹不得。 要是平日里见到这个嚣张的凤筠如此狼狈,他心里定是要幸灾乐祸一番的,可如今,人命关天,说到底还是他带的路才害她坠马的,他就无论如何也乐不出来了。 他上前小心地扶起对方的身子,焦急道“你……你怎么样了?” 凤筠的眼睛倒是睁着的,只不过视线多少有些恍惚。她的面颊上蹭破了些皮,渗出了鲜红的血痕。 “马……我的马……”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惦记着马!段少允扯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我是在问你,你伤着哪了?感觉怎么样?” 凤筠煞白的脸上,退了色的嘴唇颤抖着“我的马……我的马!” “好……好……”段少允又急又气,却也无可奈何,他重新站起身,“你在这等着,我帮你去看看它。” 凤筠费力地靠着旁边的石头,勉强点了点头。 男人走开了片刻,很快便回来了。 “它运气很好,四条腿都没有断,只是吓坏了。”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在凤筠身边蹲下来,“你呢?你哪里疼?还记不记得我是谁?还能不能走路?”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眼前的女人竟还笑得出来。 凤筠闭上眼睛,脱力般的将头倚在了石头上“腿没断!太好了……真好……” 段少允顾忌男女大防,平日里都是极为在意礼数的。可今日的情况也容不得他讲究太多了。他攥住凤筠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抚按过她的每一段骨骼,检查完一只胳膊,再检查另一只。然后是双腿。 再之后,又托着她的头摸索了一圈,见并未有什么严重的伤口,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本想托着她的后背,将她抱起,没想到怀里的人竟“嘶”地痛呼一声,全身哆嗦了起来。 他凝神查看时,才发现她背上的衣服被刮破了,一大片皮肉翻开,鲜血淋漓。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个女人真是自作自受!她若是从一开始就别烦他,若是别那么争强好胜,若是肯像个名门淑女一样把衣服穿整齐,又怎么会伤成现在这个地步! “疼吗?”他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 凤筠睁开眼打量他,声音颇有些虚弱“你的脸色,可真吓人……这么凶做什么?我又没说要讹你。” 段少允差点被气笑了她竟还顾得上逞口舌之快! “挺好,看来是不够疼。”男人刺了她一句,随后将她面朝下按在自己的膝上,“次啦”一声撕开她背上已破烂不堪的衣料,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被扯痛伤口的凤筠低着头,紧紧咬住牙关。 随后,是水囊拧开的声音,哗啦哗啦的清水顿时落在了她背上的伤口上,冰得她又是一哆嗦。 待她背上的血污被冲刷干净,段少允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伤口周围的水渍擦干。 他的动作算不得多轻柔,凤筠痛得呲牙咧嘴,简直想照着身下男人硬邦邦的大腿咬一口。 “现在知道疼了?”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男人语气轻快地揶揄道,同时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 凤筠笑道“疼倒是没多疼……刚刚我叫得嗓子冒烟,五爷也不肯等我一等。早知道摔一跤就能让你这么关心我,我早就从马上跳下来了。” 段少允都被她的没脸没皮逗笑了。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长这么大,身边人哪个不是毕恭毕敬,曲意逢迎。偶有对他有意的女子,也是连句话也不敢当面跟他说,非要辗转托人请示他母妃的意思不可。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被如此当面调笑,就跟被浪荡子调笑的良家妇女一样。 就凭她,凤筠?她的名声在整个京城已经烂透了,她也配这样跟自己说话?若不是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若不是看在他的好友昙舒的面子上,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 男人越想越气,他把手中沾了血污的手帕往地上一摔,动作粗鲁地将趴在自己腿上的人推开了。 他这一推不要紧,凤筠往后一栽,行动间,几乎衣不蔽体,险些春光外泄骑马时,她的外袍本就是半褪下来,系在腰上的,如今里衣单薄,又从背部被男人扯碎了,只剩几片破布挡在胸前。虽说她里面还穿着件肚兜,但这肚兜也早已松散,形同虚设。 被推开后,她一手向后撑住上半身,另一手本能地挡在了身前的丰腴上。等她闭目缓过剧烈的疼痛后,睁开眼才意识到此刻自己的狼狈。 饶是她再无法无天,在自己心仪的男子面前露出这副模样,还是让她腾得胀红了脸。 段少允瞬间就把视线挪开了,然后就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走远了两步,只把一个宽阔的背影露给她。 一时间,周围只听得到风声鸟鸣,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当凤筠面颊发烫,忍痛整理衣裳的时候,瞄到男人的耳朵尖似乎比她的肚兜还红,红得快滴血了。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他这么不好意思,凤筠反而好意思了。 她慢条斯理地用外袍裹住身体,一只脏兮兮的手抹着眼下不存在的眼泪,嘤咛道“王爷……奴家的清白,这下可都毁在你的手里了……呜呜……” “你再多说一句,我让你的命也毁在我手里。” 男人这句话轻飘飘的,不紧不慢,甚至还格外的春风和煦。但凤筠听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起了杀意。 她乖乖住了嘴。 第9章 带伤回城 段少允再怎么烦她,终于还是没忍心把她丢在野地里自生自灭。 他把她丢上乌影的背,再把她的银驹跟乌影绑在一起,然后和她同乘一骑,这才往营房走去。 坐在黑马高高的脊背上,身后是自己看上的男人那厚实胸膛,鼻尖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特有的檀香、甘松混合着似有似无的墨香,四周青山绿水,碧草芳华,凤筠本该开心得忘乎所以才对,可她背后的伤还没包扎,现下仅仅是用外衫包裹着,马匹行走晃动间伤口被反复摩擦,疼的她浑身冒冷汗。汗水浸湿衣袍,又泡在伤口上,不异于撒盐。 她原本想哼一首小曲儿,转移下注意力,可哼得断断续续极为难听,没哼两句她自己就住了嘴。 太亏了!她凤筠亏死了! 是,她是看上这位五王爷俊俏的模样了,看上他那腰是腰、腿是腿的身段了,她确实想更加接近他,哄他开心也好,逗他玩也罢,她想常常和他在一处,彼此多些了解。 可她从没想过,自己竟蠢到为了追一个男人,从马背上掉了下来,险些丢了小命!丢了命不要紧,那可是她的爱马啊! 不过转念一想,她的马毕竟没受什么重伤,她自己也还活得好好的,她还和对方骑在同一匹马背上,前所未有地拉近了距离……似乎,也不亏? 哎,但是真的好疼……凤筠庆幸对方看不到自己忍痛的狰狞表情。 段少允则再没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专心赶路。 他也不再问她疼不疼了。因为他知道,他但凡开口说话,凤筠便要得意三分,遐想三分,戏谑三分。 疼死她活该! 虽说心里这样恨恨地想着,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让马儿走得缓了些。 等好不容易到了营房,段少允让下人速去找凤大将军府的仆役过来,接他们家大小姐去医伤。 “别找了……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凤筠气若游丝般开了口。 段少允嗤笑一声,已是见怪不怪。他先行下了马,本想一把将凤筠拽下来的,可他瞥了一眼凤筠的背,才发现她的暗青衣衫已被血染黑了一片。 这个女人是铁打的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刚刚在路上还唱了会歌吧? 见旁边的马倌被血迹吓得腿软,段少允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太医!” 待太医、婢女、太监给凤筠处理好伤口,又给她换上干净衣裳,她立刻问道“五爷呢?” 有位公公弯腰回道“紫玉王爷已经回城了。” “就这么急?”凤筠不满地嘟囔道。 公公笑道“王爷离开前,特意为您备好了马车,您安心休养,什么时候回城吩咐奴才们一声就好。” 在回城的马车上,凤筠趴着睡了一路。马车停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还是妥妥钻进车厢将她摇醒的。 “哎哟!” 凤筠惨呼一声,醒了过来。不用看她都知道来人是谁,毕竟寻常婢女可没这个手劲。 “小姐,紫玉王府的人说你受伤了!”妥妥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鼻孔里吹出一个鼻涕泡。 凤筠揉了揉太阳穴,浑身酸痛“原来你还知道我受伤了啊……” 妥妥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快死了似的,看得她后背发毛。 “就是擦破了点皮,你看你那副德性!” 等妥妥将她搀下马车,走回内院,她才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舒少爷呢?” 妥妥吸吸鼻子,答道“小姐,你忘了,今天是每月少爷去看他小娘的日子。” 想起那个故作柔弱的虚伪女人,凤筠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再过问。 几日后,紫玉王府的谢管家看着一屋子大箱子小匣子,毛发斑白的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手下有个小厮问道“掌事的,这是哪个府上送来的礼物,出手竟如此阔绰?” 谢管家道“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能有谁,凤大将军府送来的!” 这小厮是谢管家的远亲,平日里府里的事务管家也都没瞒着他,因此他也知道王爷不让收凤大小姐的礼物一事。 小厮急道“那您老人家还在这发什么呆啊,赶快把凤府的人拦住,让他们把礼物抬回去吧!” 谢管家听完更烦躁了“就你主意多!你想得到的,我还能想不到吗!不愧是将军府的人,兵法学得就是好,给我来了出金蝉脱壳,走为上计,早就跑得没影了!” “这都是些什么宝贝啊?”小厮想着,反正罚也罚不到他头上,他反倒有些好奇了。 随便掀开一个箱子偷瞄了一眼,只见黑色锦缎上摆放着各种形状、金光璀璨的饰品、系带,看大小不像是给人用的。 “绝了!都是纯金打造,还镶了宝石!不过……这都是些做什么用的?”他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望着自己伯父。 谢管家已经愁得说不出话来了,瘫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挠个不停。 几日前,王爷从城外的皇家马场回来,便含沙射影地敲打了他一番。 大意是,如果他再敢向凤大小姐透露自己的行踪,他的舌头就不用留着了。 谢管家当时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他那天在将军府喝醉了酒,第二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后来手下的告诉他,他把王爷平日里爱去哪里、有什么喜好,都抖出去了。 他一直暗自庆幸没有被王爷发现,没想到这凤大小姐竟追到了皇家马场去,真是害惨了他了。如今没消停两天,竟又派人送了这么多礼物来,若是让王爷知道了,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正当王府的管家愁眉不展的时候,凤大将军府的下人们却是一派欢欣鼓舞。 原来凤筠早就知道段少允不想收她的礼物,因此她跟手底下的人一早便说好了,谁要是能成功把礼物送到王府,出谋划策的、配合执行的,一人赏一颗金瓜子。 因此,凤府的众人都在那排队领赏呢。 这次她送段少允的,是一套马具,当卢、节约等都是纯金打造,看着笨重,实则轻盈,因为那些金饰多数都在隐蔽处做了镂空,是工匠花了大心思的,力求既华美又实用。 宝石的配色也是她细心考量过的,为的是能将乌影黑亮的皮毛衬托得更为纯粹绝尘。 凤筠对自己送礼的眼光还是很自信的,就是不知道段少允收到以后是何反应…… 一时间,她竟难得的有些忐忑。 忐忑了一阵,她又觉得自己的忐忑颇为好笑。她对段少允有好感,东西是她乐意送的,她送得开心,送得高兴,这就够了。他若喜欢,两人的关系便又近了一步;他若看不上,那……那就是他有眼无珠!以后她还不乐意送了呢! 想到这,凤筠也不忐忑了,带上妥妥,心情舒畅地出门巡视铺子去了。 第10章 准备赴约 而王府这边,谢管家在他主子回来前,就已经把包袱皮打好了,手上的账本、钥匙等一应物品码得整整齐齐,就等着上交了。 甚至于,他还留了封遗书给他侄子,这样一来,万一王爷一气之下打死了他,他好歹也能给家里人留句话。 偏偏那日王爷很晚才回来,这一天,谢管家的心就好比在油锅上煎一般难熬。 等到夜色朦胧,王爷真正回来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老泪纵横,两手举着那串象征着管家权的笨重钥匙串,扑通一声跪下,正打算膝行至段少允面前请罪…… “这些是什么?”段少允从他跟前匆匆走过,进门先挽起袖子,洗了把手,一边用巾帕擦手,这才一边问道。 谢管家泪眼婆娑“回王爷,是钥匙……” “我不是问你这个,”段少允打断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冰镇蜜饯,丢了一颗在嘴里,随后被酸得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是问你,院子里那些箱子,哪来的?” 谢管家刚憋回去的泪水又有点泛滥了“又……又是凤大小姐送来的礼物……”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就跟蚊子哼哼似的。 少允点点头,又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次送了些什么,端上来我瞧瞧。”说完,竟一撩衣摆,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 若是寻常人等,见到这般景象,必定以为王爷今日心情定是好极了,定是不再追究家仆的失职了,定是对凤大小姐送来的礼物怀有些许期待…… 可谢管家伺候他多年,对他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他越是到了气头上,这气便硬生生撒不出来了。 哪怕心里再怎么惊涛骇浪,血雨腥风,他也只会轻声细语,和颜悦色,恰恰就是现在这般模样。 因此,谢管家在他那含着笑意和鼓励的亲和目光下,死了的心终于化成灰了。 下人们把东西依次呈上来,让段少允过目,他草草扫了两眼,只见一片珠光宝气,金光掩映,便知价值连城。 “呵……” 待到最后一个箱子过目完毕,一直埋头装死的谢管家听到他主子轻轻地笑了一声。 “好……极好……”段少允玉似的修长指尖,一下下敲打在箱奁盖子上。 这声音传到谢管家耳朵里,就跟他的丧钟没什么区别。 段少允又低笑了两声,这才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 “老谢,明日你再去跑一趟凤府吧,替我传句话。” 谢管家一愣“王爷……”他没听错吧,就是传句话而已? 段少允没有理会他的愕然,继续道“你就说,东西我喜欢得紧,多谢凤大小姐的好意了。明日子时,我会在流月居备下好酒,恭候她赴宴。”说到最后,他的眼眸已是一片幽深,恍若寒潭。 第二日,得了消息的凤筠自然是欢天喜地的。 她一再挽留来传话的谢管家吃完饭再走,可谢管家只是苦笑婉拒,决意不肯多留,凤筠只得放他走了。 临到傍晚,她就开始梳妆打扮,挑选衣饰,涂抹香膏。 她选来选去,选的是一件绯红半透纱衣,金丝浮光色抹胸,及地的丝绸长裙行走间会露出脚踝,因此她还在脚腕上戴了一串细金链。 这身衣服美不美的倒是其次,主要是能把她的身姿勾勒得玲珑有致,但凡是守旧些的人都不好意思直视她。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她一想到坠马受伤的时候,段少允会因为看到她的身子而面红耳赤,她就觉得有趣。 凤筠照旧是画了个艳丽的妆容,画完以后对着铜镜细细观赏,真觉得自己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只可惜,她前段时间坠马那次,把脸划伤了一点,此时痂还没有脱落,脂粉遮都遮不住。 轻叹一声,凤筠终于起身,准备出发了。 “小姐,你穿这么少,不怕蚊子咬吗?” 妥妥一句话差点把她呛死。 她掩唇咳了半晌,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作势就要举拳捶这个小丫头片子。 一只微凉的男子手掌突然伸过来,轻柔握住她的拳头。 “长姐,你就饶过妥妥这次吧。” 她侧头看时,只见握住她手的原来是她的庶弟,昙舒。 妥妥再笨,也知道舒少爷是来给她解围的,她立刻福了福身道“少爷,谢谢你!我去给小姐备马车去!”说完便运起轻功,足尖点地,溜之大吉。 凤筠发现她这个弟弟今日不知脑子是不是坏了,怎么总是盯着她看,看得她怪别扭的。 “你……你看哪呢?” 意识到昙舒的视线顺着她的脸庞、颈项缓缓下移,她猛地甩开昙舒的手,侧过身白了他一眼。 昙舒这才收回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脚下的那一小片地砖“长姐,夜色都这么深了,你这是要去见谁?” 凤筠嗤笑道“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过问?” 昙舒嗫嚅道“你别生气……我,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 凤筠险些笑出了声。 她看昙氏母子不顺眼,这件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当年父亲把她从师父身边接回府,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下人把他们娘俩的铺盖卷了,丢到了大街上。 那天下着大雨,昙氏和她的小野种被淋得像落汤鸡一般,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哭得好不凄惨。 那段过往曾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初步树立了凤筠恶毒霸道的名声。 后来昙舒因为淋雨大病了一场,命都险些没了,此后身体也一直不大好,在凤老将军的坚持下,凤筠这才勉强同意将他养在府内。 可那个姓昙的女人,凤筠绝不允许她再踏进她母亲曾经住过的屋檐下。 后来昙舒可以说是在他长姐的阴影下长大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父亲的威压,就连下人都敢肆意欺辱他。 起初,凤筠能从幼时的昙舒眼中看到恨,看到畏惧,可慢慢地,随着两人的年纪渐长,也不知道那个昙氏是怎么调教她这个儿子的,又或许是昙舒自己开了窍,总之他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恨意,转而开始讨好、巴结凤筠。 凤筠刚好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渐渐的,昙舒的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他在凤府,好歹也算半个主子了。 甚至,当凤筠有时候被他哄高兴了,再想到父亲年事已高,自己又不能入朝为官,凤家终是要有个立得住的男人来维系家族的荣耀,她就觉得她能接受昙舒这个弟弟了。 她可以给他请最好的老师,帮他金榜题名,可以在他弱冠之日给他一个认祖归宗的机会,也可以为他谋一桩好亲事,保他一世富贵。 这是她作为凤家嫡女的责任,可也仅限于此了。 但是,昙舒口中的“担心”,她是半个字都不信。 就凭他们两个的母亲间过往的恩怨,就注定了他们不会真的交心。 她搞不懂昙舒这两年是抽的什么疯,难道是她小时候对他真的太狠毒了,竟把他虐出毛病了不成? 居然有事没事就往她面前晃悠,还动辄摆出一副见不得她有一点不舒心的姿态。他为了扮演一个好弟弟,未免入戏太深了吧? 就凭她小时候对他和他娘做的那些事,他还会担心她?他能不盼着她死,都算难能可贵了! 想到这,凤筠胃里涌起一阵反感“得了,你也别演了。看着怪恶心的。往后我的事你少过问,专心备考去,少在我面前晃悠。你对我们凤家也就这点用了,懂吗?” 昙舒秀气的脸庞一片惨白,温润的眉眼依旧看着脚下,不见一丝波澜。 第11章 单独约会 凤筠来到流月居的时候,已近子时,街边的店铺大多打烊了,四周一片静谧。她让妥妥看好马车,脚步轻盈地只身赴宴。 小二引着她往里走的时候,她才发现此地已被清场,竟是一个客人也没有。 想到等下可以和五王爷独处,她不禁暗自得意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喜欢那套马具的,这礼物送得值了! 流月居后院,湖心水榭。 小二把她引到此处,便退下了。 凤筠远远便看到,微凉的夜色里,层层荷叶间,湖心水榭上映着银白的水波,几盏精致的宫灯倒映水中,清风徐来,如梦似幻。 段少允正倚在栏杆旁,静静地望着风吹皱的水面,似乎在欣赏夜色中的荷花。 他姿态慵懒,鬓角的墨发随风微荡,衬得侧颜格外白皙,像月光照在上面一样。 如果让凤筠来品评下他的长相,那只能说,他长了一张在她眼里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脸,让她当初在书房里,第一眼见到便起了贪念。 若说美中不足…… 凤筠又走近了几步,进一步端详这张赏心悦目的脸蛋。 美中不足嘛,就是肤色太白,唇色太浅,好像下一瞬就要羽化登仙,或是露出狐狸原形似的。总之,十分不接地气,给人一种很难接近、很难捂热的距离感。 就像某种很难养活,却又价值连城的漂亮花卉,她特别想挖回来种在自家院子里,但既怕把它养死,又怕购买的代价太大。 在她出神的时候,男人也看到了她。 “凤大小姐,劳烦你深夜前来。请坐。”他用下巴微微点了下椅子的方向,自己则坐在了对面。 凤筠一听这句话不带任何热乎气儿的客套话,心就凉了半截;再看看两人的椅子,竟隔了那么远,定是他刻意安排的,心就更凉了。 她就说嘛,一向克己守礼、避她如蛇蝎的紫玉王爷,怎么会突然转了性,主动邀她吃饭,还专门选在了深更半夜,少有人知的时候。 她以为是送礼送到对方心坎上了,没想到是送到对方忍无可忍了,非得把她叫出来单独聊聊这事不可。 想到这一层,凤筠就像被兜头泼了一桶凉水,一天的好心情就此堕入谷底。 明知道男人后面打算说些什么,她还是硬着头皮入了座。 入座以后,她扫了一眼桌案,只见菜肴确实丰盛,但都是毫无新意的招牌菜,不仅放凉了,而且连壶酒都没有。 果然……他这哪是要感谢她啊,分明是在想法子打发掉她的纠缠!甚至连打发都没用心打发,搞不好今晚他把自己叫过来,还要兴师问罪一番呢! 刚进门的时候那种小鹿乱撞的期待感已然消散得一干二净,一想到自己几个时辰前就精心打扮,又选了这么身漂亮衣服,她的胸口就腾起一股邪火。 没等段少允再开口,凤筠翘起二郎腿,上半身往后一倚,刻意笑得灿烂“五爷,这说好的美酒呢?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啊。”毕竟谢管家原话说的可是他家王爷要好酒好菜地感谢她呢。 她今夜本就穿得妩媚,此时姿态张扬,浓黑羽翼般的睫毛下双目灼灼,竟显露出几分摄人的媚态。 段少允心魂一荡,立刻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他皱了皱眉道“你上次的伤……我以为你不能饮酒。” 凤筠摆摆手“那点小伤,早就好了。”她用指尖点了点桌子,“酒呢?” 段少允瞄了眼她脸上尚未痊愈的擦伤,又是片刻迟疑“……今夜已太晚了,酒还是算了吧。” “不晚,不晚!”凤筠笑呵呵地望着他,“难得王爷主动邀我来喝酒,我定是要不醉不归呢!怎么,舍不得那点酒钱?” 闻言,段少允的眼神不再做任何回避。他无言地看了她一会,良久,才收回目光,抬手击掌两声,不多时便有人从远处的阴暗中走来,询问他有何吩咐。段少允吩咐了两句,那人便取了酒壶和两只酒樽上来,摆放好后又躬身离开。 凤筠见男人的手就那样搭在桌边,竟是连酒樽都不拿,心里又是一阵不快。 “王爷,今日可是你请我,第一杯总不该我这个客人祝酒吧?”她端起酒杯,主动举了起来。 段少允眼神暗了暗,似乎有些不耐,但凤筠的杯子就这样在半空中举着,好像跟他较上了劲,只要他不肯举杯,她就决计不放下。 “好,”段少允终于还是端起了杯子,草草地跟凤筠碰了下,“我敬你。” 他仰头正要喝下,凤筠却往前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腕“急什么,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敬我?” 段少允几乎是立刻要将她的手甩开,仿佛碰到的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当下凤筠手腕一翻,竟是使出了一招擒拿的招式,重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段少允的脸色瞬间黑了。 “放一字一顿道。 凤筠也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疯,她只知道刚刚段少允甩开她的那一下,比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还让她难受。 她是有多惹人厌,竟让他厌恶至此? 好好好,他讨厌她,不喜欢她碰他,那她就偏不放手! 凤筠嗤笑一声“王爷,可是你邀我来喝酒的。怎么倒像是我逼迫你一般?你真说不出为何要敬我酒吗?”她细滑的指尖暗暗抚过男人腕间起伏的脉络,笑得越发肆意,“你不说,我便不放手。” 男人的一双墨色眼眸骤然眯起,其中散发的寒意险些令凤筠下意识地缩回手来。 可她定了定神,驴脾气上来了,心一横,反而抓得更紧了。 第12章 约会变打架 “我说最后一次——放手。”男人从牙缝里说道。 凤筠冷笑道“我不放,难道王爷还要对我动手不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凤筠,你好大的胆子!” 男人拍案而起,手臂向后一扯,将凤筠带着向他扑来。同时他另一只手掌心冲外,打在凤筠肩头,将她反推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凤筠回过神来,她的手早已松脱了对方的手腕,身体跌回椅子里,并且后背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椅背上,背部的伤口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两人间本就隔着一张桌子,这么一拉一推间,桌上的饭菜打翻了两盘,酒樽也摔了一只,在静谧的夜色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嘴唇微颤,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他竟真对她动手了? 可能是过于惊愕,她甚至都没了火气 ,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对方。 其实当凤筠跌回椅子上的时候,段少允的惊愕没比她少多少。 一是他根本没怎么用力,只是微微提了几分内力在掌心;二是凤筠曾在他面前挡过掉落的酒坛,反应速度极快,而且从她刚刚对他用的招式也能看出来,她明显是练过的。她又是出身武将世家,段少允自然默认她是会武的。 可他轻轻一击之下,她怎么毫无反手之力,甚至险些被他伤到? 一时间,男人看看自己尚未收回的掌心,又看看对面椅子上忍痛蹙眉的女人,竟也愣在了当场。 其实段少允哪知道,正是因为凤筠出身武将世家,他们凤家的侍卫们功夫都相当了得,就连她身边的婢女也都是武功高强的天才。因此她长大的过程中并不用多么拼命习武,安全对她来说是最不用担心的问题,她只用强身健体就好。 因此,她虽也耳濡目染会些拳脚功夫,但都是些面上的假把式,对付毫无功夫的外行人不在话下,可对于真正有内力、有硬功夫的习武之人,简直如同以卵击石。 两人之间,终于还是段少允先反应过来,打破了沉默“你……你没事吧?” 刚刚他确实是气急了,气得恨不得要杀人。 他气得是,他本就不喜别人的触碰,尤其不喜欢面前这个女人触碰他!她的父亲再怎么战无不胜,兵权在握,那也只是皇家的一把刀,一条狗而已。就凭她也敢对皇上的亲弟动手动脚?她也太把皇权当儿戏了吧! 从深宫中长大,在母妃的教导下,他一向冷静自持,甚少将情绪外露,可这凤筠不知是不是上天派来搓磨他的,竟将他气得忘了自己好歹也是今晚请客的主人,他请来的客人好歹也是凤大将军府的嫡女,是他同窗好友的姐姐,他请她来可不是为了拌嘴打架的,他是为了晓之以理,让她绝了对自己的心思的! 可他做了什么?他一气之下,把客人打了! 他跟凤筠接触不多,但对她的脾性大概有了些了解。他知道,今天这事算是没完了。这与他原本的目的简直背道而驰。 段少允一阵头疼,闭上眼睛缓了缓神。 刚刚他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无奈。 直到这个时候,凤筠才回过味来。而她回过味来的时候,火气便直冲脑顶,烧得她面颊通红。 他竟还好意思问她有没有事? 她掏空心思送他礼物,讨他欢心,他不仅一个谢谢都没有,还假意请她喝酒,害得她空欢喜一场。 她银子都花出去了,人都被诓过来了,摸摸小手不过分吧? 可他竟然打了她! 凤筠越想越气,气得冷笑不止,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少允见她颇有几分怨怼地盯着自己,虽然自觉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唾了句活该。 “我……我不是有意的。”这句话他说得格外艰难,“……你还好吧?” “不好!”凤筠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了,她本想用手拍桌子来发泄怒意,结果不动还好,一动,被推过的肩膀和伤口撕裂的后背都抽痛起来。 她“嘶”的一声,等疼痛缓过去后,怒意更盛。但是这桌子该拍还是得拍的,她这只手不行,换只手总行了吧! “啪!”凤筠换那只没受伤的手,终于还是如愿地把桌子拍响了,“我现在非常不好!五王爷,你说这账该怎么算?” 见她如此吃瘪,段少允暗自好笑。 她刚才把他气个半死,现在换她生气了,段少允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语气也软了下来“对不住,是我一时失手……我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大夫大晚上的不睡觉吗?何况这点伤,还犯不着叫大夫。” “那你想怎么样?”段少允耐着性子问她。 她想怎么样?凤筠想的事情多了去了,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先从哪件开口。她略一思量,决定这账还是得一笔笔地算。 她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酒壶“你好好地敬我一杯酒,给我赔礼道歉,这不过分吧?” 除了他皇兄和母妃,这世上目前还没有第三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不过对面的人是凤筠,他也见怪不怪了。 段少允亲自斟酒,重新端了一杯到她面前“凤大小姐,对不住。” 凤筠接过酒杯,喝了一口,还是觉得不解气“王爷还没说,今日为何请我过来呢。”她挑了挑眉,冷笑道,“怎么,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所以特意把我叫过来打一顿?” 他只是失手推了她一下,在她嘴里却成了把她“打了一顿”。段少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本王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凤筠眼睛一转。 她知道段少允是想让她以后别再纠缠她,那套马具他也定是不会收的。所以她决定先把对方的路堵死,让对方无计可施。 “那套马具,王爷可还喜欢吗?”她这个问题问得,仿佛憋着一股气,但凡对方敢说一个不字,她便要粉丝汤里下面条——纠缠不清了。 段少允听出了她的口气,搪塞道“挺好的……” 凤筠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笑模样,手指把玩着酒杯道“刚才那一掌,王爷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这样吧,既然王爷喜欢,那就赶紧给乌影换上这套马具吧。我若是能常常见到它戴着这礼物,便知道王爷记挂着我,如此一来,我心里也再不敢怨恨王爷失手伤人的过错了。” 第13章 知难而退 这下段少允是真为难了。 他把人叫过来就是为了谈送礼这件事的。他想让她知难而退,别再做出格的事。 可现在他理亏,对方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他收下那份礼物,他该怎么拒绝? 为难了片刻,段少允还是沉声道“我决不会收的。” 凤筠的笑容没了“王爷果然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 段少允调动起全部理性,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别太生硬“那套马具过于贵重,我不能收。以后还请凤大小姐不要再送任何东西过来了。我今日请你过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既然礼物王爷又不讨厌,为什么不能收?”凤筠道,“过于贵重?若不是贵重的东西,哪里配得上乌影和王爷您呢。” 段少允反问道“凤大小姐给别的男子也送过这些?” 凤筠一愣“我送别人礼物干什么,我只送过你。” “只送我?”段少允冷笑一声,“你我只有几面之缘,怕是没熟到这份上吧。”纵使他一直告诫自己要好言相劝,也终于没忍住把话越说越难听。 凤筠果然被他的话刺到了,但是她向来雷公劈海椒——是个火辣辣的脾气,此刻不仅没有知难而退,顾影自怜,反而愈挫愈勇,跟对方杠上了。 她语气轻快道“我们不熟?不熟的话王爷怎么一见面就‘筠姐筠姐’地叫着,听得人心里怪热乎的。何况一回生二回熟,我再多送你几次礼物,你多请我喝几次酒,这不就熟起来了吗。” “凤筠!你——” 男人当初叫她筠姐,一方面确实是看在昙舒的面子上,以示尊重,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太熟悉凤筠初见他时露出的那种直勾勾的眼神了。 说得难听些,他认识的某些纨绔子弟见到艳名远扬的名妓时,露出的也是不相上下的眼神。 这个女人太无礼,太大胆了。 他想跟她拉开距离,当然,若是能拉开辈分那就更好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她现在居然用这个称呼来讽刺他,让他多少有些难堪。 眼见男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凤筠心里就一片畅快。 可段少允怎么可能让她如此得意? 男人不再虚与委蛇。 他如盯上猎物的蛇一般,攫住了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喜欢上我了?” 就这么一句话,凤筠的得意便像被风吹散的烟,瞬间不见了。 男人眼中的冷漠和不屑是那么刺眼,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喜欢? 是啊,她确实看上他了,从见他第一面就被他吸引了。 她送他礼物,追着他满世界跑,跟他身边的人套近乎,不就是为了让他也多喜欢她一点,给她一点回应吗。 可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竟把他惹得如此厌烦,甚至宁可把她推开也不要她挨到自己,宁可撕破脸也懒得维持面上的客套。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也总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她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不都是这样追求意中人的吗?同样的方法,怎么就对他只有反作用? 人家看不上她,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放不下自己的骄傲,厚着脸皮也要往他跟前凑。她怎么也不想想,她这样跟他闹得不可开交,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平日里是不是自以为是惯了,竟忘了他不是寻常男子,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尊贵无匹的紫玉王爷。哪怕皇上不敢真的动她父亲,他动动手指还是可以让他们凤家吃不了兜着走的。 她可真够糊涂愚蠢的! 此外,男人的排斥也让她自尊受挫。她凤筠自认不是没人要的,怎么就走到了今日的地步?她究竟差在哪里,竟在这个男人面前失败至此? 在男人具有穿透力的打量目光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毫无遮掩,比没穿衣服还没安全感。 片刻的僵硬后,她底气不足地嗫嚅道“王爷开什么玩笑……我……我才没喜欢你。” 段少允眉梢微挑,将身体倚在靠背上“这就是了。我也觉得凤大小姐是看不上本王的。那就还请不要让我误会,不要让全京城的人误会。这会有损凤大小姐的清誉,有损凤府的颜面,”他身体前倾,眸光里带着浓浓的警告,“也让我感到很为难。” 凤筠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想的,她迎着他的目光,脱口而出道“那要是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呢?” 问完她就后悔了。 段少允的表情就差把“不要自取其辱”写在脸上了。 “我说笑的,王爷别当真。”凤筠干笑两声,自己倒了一杯酒,急着掩饰什么似的一口闷下。 “那就好。”段少允点点头,“那套马具确实和乌影极配,多谢凤大小姐的美意了。只是礼物贵重,受之有愧。我明日会命人将等价的黄金送到贵府,还请凤大小姐不要推辞。”说完,他站起身,微微颔首,“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男人走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凤筠依旧坐在那里,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 这酒明明是极名贵的佳酿,她却喝着如白水一般没有滋味。 距离湖心水榭几丈远的阁楼上,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将雕窗轻轻关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房间内,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满含怨恨“岂有此理,她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觊觎五王爷!小姐,要不要我去给那个女人一点颜色瞧瞧?”毕竟那个凤筠现在可是一个侍卫都没带在身边,又身处他们的地盘。 “你说的什么昏话。”这次开口说话的女人声音要轻柔许多,却也同样冰冷,正是那双关窗的手的主人,“她若在我这流月居出了事,任凭王爷再怎么信任我,也免不了要起疑心。上次你故意撞翻酒坛去砸她,不仅没能得逞,还打断了我的琴声,害得王爷都被气走了,难道你都忘了吗?” “可是小姐,她倘若喝多了酒,不慎落水……王爷想必不会发现的。” “刚刚王爷和她说的话,你我二人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吗?”音色温软的女子轻笑了一声,“我还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厌烦一个人。” “小姐,那我们今日,真的就这么放她走?” 那个被称作小姐的女子缓缓吐出几个字“跳梁小丑,无足挂齿。”言语间是道不尽的阴冷和鄙夷。 第14章 回家路上 当天晚上直到丑时,流月居内才有小二出来,叫等在外面的妥妥进去接他家喝醉的大小姐。 可怜妥妥困得两个眼皮直打架,但是因为担心小姐的安危,竟一直逼着自己站在马车下等待,以免不小心睡着。这一个多时辰已是站得她小腿肿胀,几乎失去知觉。 得到小二的传话,她如获大赦,脚踩风火轮似的就往院里跑。 等见到了凤筠,她果然已经半是醉倒、半是睡倒在桌案上了。 她家小姐平日里也是应酬颇多,妥妥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虽然比她家小姐还矮一头,但竟是将这醉成一滩烂泥似的小姐轻松拎了起来,往肩头一扛,抬脚就往马车走去。 还没走到马车边,阴影里便拐出来一个人,静静地守在前面,似乎在等待她们。 妥妥眼力极好,当下便惊喜道“舒少爷!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长姐,过来看看。”来人音色温润低回,果然是昙舒。 他上前几步,一边帮妥妥将凤筠扶上马车,一边笑道“困坏了吧?也难为你跟着她熬到这么晚。” 妥妥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嘿嘿傻笑。 昙舒扶着凤筠在车厢里躺倒时,无意中抚过她的后背,隔着衣料感到手心有些濡湿,心下顿时觉得不好。 他叫妥妥掌好灯笼,仔细查看时,才发现他长姐的后背被血浸湿了衣服,竟是前几日的伤重新裂开了。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样寒意迫人的神情,与他平日里春风般温暖和煦的面色极为不同,竟把妥妥吓得一抖,灯笼都差点没拿稳。 他重新将凤筠翻到正面,毫无顾忌地撩开她的衣服查看,果然见到她一侧肩头有一片淤青,隐约是一个手掌的形状。 昙舒什么都没说,他回头望向妥妥,带了几分审视。 “扑通”一声,圆脸少女跪在了车厢地板上,小鹿般的大眼睛立刻蓄满了泪水。 “究竟怎么回事……” 昙舒话还没问完,少女嗷的一嗓子仰天大哭起来。 “啊啊啊啊!都是妥妥的错!是妥妥没保护好……唔唔唔……” 昙舒一手捂住少女的嘴,眼泪鼻涕口水都糊在他手上了。虽然嫌弃,但他别无选择。照她这个哭法,第二天整条街的人都会以为凤大小姐今夜在此地被人杀了。 在妥妥一再用手比划,保证会噤声后,昙舒这才松开她。见到昙舒那又白又细长的手指已然脏得惨不忍睹,她脸涨得通红,赶紧掏出一张干净帕子,递给昙舒擦手。 “乖,好好说话。”昙舒擦完了手,重新问道,“长姐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妥妥瞄了眼睡得毫无知觉的凤筠,鼻头一酸,赶紧忍住了泪意,低声道“不知道……小姐进去的时候不让我跟着。” 昙舒心里恼火,但他知道这火气不能对着妥妥发。他长姐什么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既然不让妥妥跟着,这小小婢女又能有什么办法? “行了,你赶马车去吧,我来照顾她。”昙舒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在妥妥离开车厢前,他又把她叫住了,“今夜长姐受伤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明白吗?” 妥妥用力点头,这才离开。 她虽比同龄人脑子慢一些,但她是个嘴严的,不然凤筠也不会天天带着她,去谈事情的时候也毫不避讳。 除了小姐,舒少爷是他们凤府对她最好的人了。他不仅总是帮她一起照顾小姐,还从不因为她脑子笨而拿她寻开心,而且,他还经常耐心地教导她很多知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严厉的表情。 回想起来那个眼神,妥妥有点怕,但更多的是自责。 都怪她没有保护好小姐,她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不能再让舒少爷失望了! 想到这,她连驾马车都更加全神贯注了,力求不让一块石子颠到小姐。 车厢里,昙舒小心地将长姐的头扶到自己膝盖上。 醉酒加上马车的晃动,让凤筠心口里一阵灼烧,睡得格外不安稳。她难受地哼了一声,眉头一直紧紧蹙起。有几次她想翻身乱动,昙舒怕她跌到地上,只好用手臂将她揽住,让她动弹不得。 幽暗的光线下,昙舒几乎辨不清她的五官,但他还是俯身,长久地凝望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姐姐……” 他轻声唤道,同时用手掌抚过她的眼睑、鼻尖、双唇,接着来到她毫无防备的颈项上。 他的手掌合拢,将那段滑腻的脖颈攥住,却并未用力,而是用拇指轻轻摩挲。 睡梦中的凤筠感到脖颈间有些不适,烦躁地摆了摆头,却还无力醒来。 昙舒笑了笑,他的手离开了凤筠的脖子,转而抚到了她被打出淤青的肩头。 笑意陡然绽开,他的手用力按下,果不其然听到了女人痛苦的闷哼声。 “姐,很痛吧?” 凤筠一身冷汗,难耐地扭动着身体。可昙舒的手臂还箍着她,让她避无可避。 男人按在她淤青上的手更加用力,她牙关紧咬,眉头皱得更紧了,双目却依旧没有睁开。 “我的好姐姐,哪怕神志不清,你也还是那么要强,连一声‘痛’都不肯说出来……可是你知不知道,这点痛比你一直以来加在我和我娘身上的痛,不知轻了几千几百倍!” 他的语气陡然阴冷,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凤筠痛得出了一身薄汗,他掌心下的肌肤已是略有潮意。 “痛吗?痛就对了!”他字字低哑,从齿缝间吐出,“你给段少允置办礼物,他去哪你便追到哪,还与他深夜幽会,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允许他伤你?甚至不止一次!” 其实凤筠上次带着伤从城郊马场回来,他便猜出七七八八了。段少允害他姐姐落马受伤,然后就这样把人丢在马车上送了回来,不闻不问。 他从他小娘处回府,见到他姐的脸都刮破了,伤口高高地肿起来,那一刻他简直想杀了这个从小提携他、庇护他的挚友。 那是他从小只能畏惧着、仰望着的姐姐,他的目光和心思都系在她身上,她在段少允面前却不名一文。 第15章 夜不能眠 不过昙舒也暗暗庆幸,段少允的绝情应该足够让他骄傲的姐姐放弃追求,恢复清醒了。可第二日,他姐姐竟然顶着背后的一片伤口,开开心心地出门,找匠人打造马具去了。 这礼物是打算送给谁的,昙舒一清二楚。 随着回忆,他的情绪起伏不定,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凤筠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双拳也无意识地握紧,可依旧无力挣扎。 马车外面传来妥妥担忧的询问“舒少爷,小姐她很难受吗?” 昙舒这才放松了力道,语气随意回道“无妨。她扯到了背上的伤口。我已按住她的手,要她不要乱动了。” 妥妥这才哦了一声,继续专心驾车去了。 昙舒将唇贴在凤筠的耳边,轻声道“姐,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伤你……早晚有一天,让你痛苦的人只能是我……” 当夜,紫玉王府。 或许是暑气惹人烦躁,段少允夜里睡得并不踏实。闭上眼睛,那个讨人厌的凤筠的脸就浮现出来。 她被他推倒在椅子上时,脸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愕然。原来那样妖媚张扬的一张脸,挂着未愈的伤痕,再配上这么一副表情,竟是这副模样吗…… 这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段少允在榻上翻了个身,以手抵住额头,强迫自己收回思绪。 可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他居然还没睡着。 “阿恒,什么时辰了?”他唤了一声守在暗处的影卫。 一个声音答道“回王爷,已是寅时了。” 段少允看了眼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清了清嗓子“那个女人呢……还在喝酒?” “王爷,哪个女人?” 段少允随手拽过一只枕头,就往声音的方向砸去。 声音的主人“哎哟”一声,终于被砸开窍了“王爷,你……你是说凤大小姐吗?”不等主人再扔东西过来,暗卫阿恒赶忙汇报道,“阿岳已经从流月居回来了,他说凤大小姐喝醉了,丑时便被凤府的人接回去了。这下王爷可以放心了。” 段少允听得直牙疼“你……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担心她?” 他的六个贴身影卫里面,就数这个阿恒最蠢笨,常常一句话就能把他气死。而今晚刚好轮到阿恒值守。 “王爷,不是您专门派阿岳暗中保护凤大小姐的吗?”听声音,他还委屈上了。 段少允决定,以后多放点趁手的兵器在床边,每当阿恒值守说蠢话的时候,他应该都用得上。 “不过阿岳说,凤大小姐从流月居被她的婢女扛出来的时候,背上有血呢。” 黑暗中,段少允的瞳仁微微瞪大了。 阿恒语气轻快继续道“阿岳一开始被吓坏了,他还以为凤大小姐在流月居被人刺死了,因为她家丫鬟还哭了一声来着。结果后来,他暗中观察了下那个小丫头和舒少爷的反应,才确信凤大小姐只是喝多了……原来王爷您不是在担心凤大小姐啊。那就没事了。” ……小舒也去了? 段少允暗忖他这个好友倒是个烂好心的。他小时候他姐姐都把他欺负成什么样了,他竟还总是如此关心她。有时候段少允都有些怒其不争。 听到凤筠已经被昙舒等接回了府,他本该把这个女人抛在脑后的,可他听说她后背的伤出血了,心情就又开始烦躁起来。 段少允就想不通了,她既不会武功,又来招惹他做什么?她敢对他出手,就要后果自负! 他早该给她点教训了。这不都是她自找的吗? ……可上次坠马,她都摔成那样了,还能照旧跟他调笑取乐,这次的教训真的能让她彻底消停下来,放弃对他的穷追不舍吗? 辗转反侧间,段少允一会后悔自己出手太重了,一会又觉得自己下手就应该更狠一些,免得节外生枝。 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也是一场接一场,闹得他不得安生。 让他觉得颇为可气的是,那个凤筠竟入了他的梦。 梦里她穿着那晚那身半遮半掩的衣服,嚣张地笑着把身子贴了上来。他气得半死,奋力挣扎,努力克制着才没有一掌将她劈死。 可她却变本加厉,缠得更紧。 段少允随手扯过一条绳子将她捆了个结实,她这才老实下来。 他低头细看时才发现,那其实不是什么寻常绳子,而是她送他的马具中的那条胸带。上面装饰着金片、碧玉、红珊瑚,将她白皙的皮肤勒得一片赤红…… 段少允燥热难耐,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重很重,向一片柔软中不住地坠下去…… 第二天一早,段少允顶着一张阴沉的脸和两个黑眼圈起了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顺便让仆人把被褥全部换掉。 原来梦真的是反的,因为之后的一段日子,凤筠真的没再纠缠过段少允,让他觉得清静了不少。 他一门心思扑在殿试的备考上,除了去宫里给母妃和皇兄请安、偶尔去城郊马场练骑射,便很少出门了。 其实凤筠还真不是对他死了心,她是真的忙不过来。 首先是她在铺子里查账的时候发现,七号香料铺子的账目竟有漏洞。只是那账目掩饰地很好,轻易不容易被人察觉错处。 随后她顺藤摸瓜又查了剩下几间铺子,发现凡是跟七号铺子的何掌柜往来密切的店铺,账目全部不对。 一想到这些人吃她的、喝她的,住着她赏的宅子,天天当面何等巴结讨好她,结果背地里竟趁着采买货品的时机中饱私囊,她就气得嘴角起泡。 还没收拾完这些人,市舶司负责香料抽解的朋友又暗中给她传信,说她有一船货出了问题,被查出在普通的苏合香里偷藏了上等沉香。那上等沉香素来是向皇家上供的精品,寻常百姓不得买卖私藏。现在市舶司的人就怀疑是他们凤家在做走私的生意,这罪名可不算轻。 她怀疑又是何掌柜几个在暗箱操作,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连着几日都在排查这批货是在哪个关卡被做了手脚,忙得焦头烂额,梦里都是一箱箱一盒盒的香料,熏得她鼻子都快闻不出别的味了。 第16章 父亲回城 凤筠背上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其实并不深。 昙舒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消炎祛疤的药膏,她用了以后果然好得很快,加上生意上的麻烦事都堆在一起了,她慢慢地就把自己受过的这些小伤都忘记了,只一门心思扑在查账目和查货源的事情上。 过了大概月余,凤大将军凤鸿飞自边陲回府了。 此次他父亲大概出征十个月有余,最近刚平定了焱州几波小叛乱,西陲局势暂时稳定了许多,因此皇上特准他班师回朝,以做休整。 说起来,他父亲在边关的时间比在京城都久,快成了半个焱州人了。也正是为此,凤筠从小跟他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还不如边关的将士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多。 虽说凤筠因为当年母亲之死,一直对这个陌生大于熟悉的父亲多有怨怼,但是她父亲年纪渐渐老了,父女俩一年也见不到几面,难得见一面也是互相拌嘴吵架,这次他能顺顺利利地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凤筠还是深深松了口气,心底也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承认的挂念。 父亲回京那日,凤筠带着两个姨娘、庶弟昙舒、一些本家的亲戚、众多仆从,一同在城门外等候。另外到场的还有一些父亲的旧友、学生等,可谓是声势浩大。 等到父亲的车马终于停在面前时,凤筠上前几步,行了个大礼。昙舒等小辈也跟着一同行礼。两个姨娘也跟了上来,站在后面抹眼泪。 凤鸿飞五十上下的年纪,鬓发蓬松,眼窝深邃,凤筠跟他长得有几分相似,昙舒则像他小娘多一些。 这位风尘仆仆的老将军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待到众人都站起身,他用眼角打量了许久未见的长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丑丫头,你看你那满嘴的泡!” 有几个随从差点没憋住笑,死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忍住。 凤筠摸了摸自己嘴角尚未痊愈的泡,她早上还在上面涂了白色的药膏,此时的模样确实不大好看。 她闷闷不乐道“我最近人都快被气死了,起几个泡算什么……” “这全京城,我还没见过能给你气受的人。我看你就是喝酒喝的,以后少喝点!”凤鸿飞本想在她脑袋上轻拍一巴掌,可看到她满头珠翠时他才想起来,这是他的宝贝女儿,不是边关的那些兵蛋子,于是后知后觉地收回手来。他轻咳了一声,“老姜怎么也不知道给你做点败火的吃食……这么丑,当心嫁不出去。” 凤筠听出了他言语里的关切,假意嗔道“嫁不出去怎么了?家里缺我这一口饭?” 凤鸿飞知道,眼前还有好多人等着跟他寒暄呢,也就顾不得跟这丫头片子斗嘴了。 可他刚对昙舒等人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那帮子旧友便围了过来,一群老头子搂成一团,又笑又叫,好不热闹。 凤筠本想耐着性子等他们聊完,可左等右等这几人都没完没了,只好上前低声提醒道“老头子,别忘了皇上还在等你进宫述职呢,当心误了时辰。” 凤鸿飞这才急忙作别了众人,到车厢里换上了凤筠早就提前备好的干净朝服,让婢女重新给他梳了发髻,带着凤筠和几位贴身侍从上马赶往皇宫。 匆忙之间,昙舒作为凤大将军的私生子,好歹也是他唯一的儿子,竟连一句话都没能跟父亲说上。而且他的小娘也是唯一一个没能到场的姨娘,父亲竟是连问都没顾上问一句。 昙舒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里,面含微笑目送父亲和长姐离去。 凤鸿飞在路上,余光却一直偷偷瞟自己的这个长女。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她似乎瘦了一些。 他这个女儿从小性格强硬霸道,不拘礼数,但做事还从来没让他操心过。而且他心里清楚,管着一大家子几百口人,又经营着这么多间铺子、田产,她是受了些苦的。 他刚才见她有条不紊,把进宫的一切事宜安排地如此顺畅妥帖,心下十分欣慰,只是他看在眼里,嘴里却说不出夸赞的话来。 他才不管旁人怎么说他女儿,他也不急着把她嫁出去,可早晚有一天,她还是要嫁人成家的,他的军功就是她的底气。这未来的女婿既不能太世俗,不然会嫌弃她女儿的名声;也不能太霸道,这样两个人容易打起来;但他更不能太软弱,否则这丫头可就是孙猴甩掉紧箍咒——更加无法无天了。 想到这,凤鸿飞一阵头疼,暗暗叹了口气…… 到了宫门前,他们父女俩将马匹交给侍从看管,由掌事大太监带领着,步行入宫。 刚走了没几步,凤鸿飞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对凤筠道“你看看你的脸,这副样子怎么能面圣?还不快找个帕子遮起来。” 凤筠摸了摸唇角,心里有些疑惑至于吗?嘴角起泡而已,真就这么有碍观瞻? 不过伴君如伴虎,小心点也是好事。凤筠还是乖乖掏出一张丝帕,绕在脑后打了个结,将半张脸遮挡了起来。 等到了皇上的书房九华阁,凤鸿飞自己跟着太监进去了,留下凤筠站在外面等待。 她平日里虽然不拘小节,但是皇宫重地,她还是知道轻重的,所以哪怕是在大太阳底下,也依旧垂首站立,静静等待。 站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她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 她侧首偷瞄了一下,只见十几步开外,有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正朝这边望过来,不是段少允又是谁? 距离上次一别,已有差不多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凤筠有几次都想亲自去找他,制造一些偶遇。有几次无意中遇上了上等的美玉、金器等稀罕物什,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买下来送给他。 确实,上次夜谈时他曾对她严词拒绝,冷漠到有几分残酷。可毕竟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她的气早就消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像她这种脸皮厚、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向来如此。 只不过,这段时间她实在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今日一见,那张眉目如墨的俊脸,在玄色绣银线的锦缎衬托下,更是出尘。凤筠呆看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她是有些想他的。 她不敢在殿前失了礼仪,因此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看他,顿时感觉更加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去。 他何时过来的?在这多久了?他一直在看她吗? 正当凤筠心绪起伏的时候,她的余光里,男人竟是主动向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