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开糕点铺》
1. 第 1 章
三月天尚寒,陶二娘打完水回来,朝着僵直的手哈气。
她人小,力气也不够,每次打水只能挑着小半桶水回来倒进瓮里,挑个十几趟才能装够。
陶二娘瞥见亲爹陶虎从屋里出来,赶紧低下头去,装作一颗不会说话的杂草。
陶虎今日心情大好,看见二娘不像原先那么烦心,也舍得对着二娘说两句话。
“杵在那做什么呢?没眼色的东西,明儿你姐姐出门的好日子,也不知道把家里收拾收拾!看见你姐姐要过好日子去了你眼馋是不是?”
二娘没敢吭声。
爹给她姐姐陶大娘说了门亲事,说给了隔壁村一个三十多岁的瘸子。那个瘸子本来有媳妇,去年冬日里一病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
那瘸子又是陈家的独苗,只他一个男丁,这下子把他家里人急得呀,年都没过就急着给他找续弦。
陈家倒是颇有些家底,也舍得给儿子花钱,但凡是稍心疼女儿的人家,谁也不敢应承他家这亲事。
陶二娘听说过,陈家磋磨媳妇十分有手段,那女人嫁过去在他家过得连畜生都不如,一家人对她是非打即骂,谁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
谁知道是怎么死的!
陶二娘一想起这句话,就觉得浑身发抖。
虽有心疼女儿的人家舍不得,但也多得是愿意把女儿卖个好价钱的人家,毕竟陈家舍得出钱!
于是陈家在许多人家里挑挑拣拣,挑中了要价最低又十分能干的陶大娘。
这笔生意陈家十分满意:陶大娘才十二岁,亲娘早早死了之后陶家靠她里外操持,竟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一手带大了妹妹。到了陈家再养两年,也就能给陈家添丁进口了,往后能干的日子还多着呢,怎么算都是赚的。
陶虎更是满意:原以为是赔钱货的丫头卖出个好价钱,也算对得起他养了她们这么些年!可恨她们亲娘生二娘难产死了,等陈家送来聘礼说不得他还能再找个好婆娘。
唯独陶大娘不满意。
陶二娘还记得那天,陈家请来的媒婆拉着姐姐的手,笑眯眯夸她“好福气”,姐姐不过说了一个“不”字,媒婆就瞬间变了脸色,爹直接一巴掌把姐姐扇倒在地,姐姐嘴角渗出的血像媒婆头上的绢花一般殷红。
姐姐倒在地上,她要上去扶姐姐起来,但姐姐闭着眼睛毫无知觉。
媒婆和爹笑容满面,商议定了婚期,爹甚至略带讨好地给媒婆塞了些铜板,请媒婆在陈家多说些好话。
没人在意姐姐。
送走媒婆后爹就把姐姐绑在了柴房,每天只让二娘送一顿饭,说是“让她醒醒脑袋!”
但姐姐受了那一巴掌之后,人一直昏昏沉沉的,就连她送饭时找姐姐说话也得不到回应。
要不是每次送饭去姐姐都能吃完,二娘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娘低着头听着训话,心里止不住的担忧。
陶虎见二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声不吭,也觉得无趣。一想到陈家送来的聘礼,陶虎也懒得跟个黄毛丫头多说,狠狠心数出一串铜板出门去找乐子去了。
陶二娘用余光追着他走出院外,终于松了口气。
爹走时拿了不少铜钱,今日应当又是天黑喝醉后才会回来了。
二娘收拾完院子,走到院门外使劲张望,确定他早就走的看不到人影了,这才赶紧跑到厨房热了两只蒸饼。蒸饼出锅后她也顾不上烫,赶忙往柴房跑去。
陶家的柴房说是“房”,不如说是个严实些的棚子,搭在两边院墙的夹角处。一些杂物堆在墙根底下,外面堆满了姐妹俩努力拾来的柴火。
柴火堆和墙边的缝隙里,现在关着陶大娘。
二娘先给姐姐手腕上捆着的绳子解开,正准备扶姐姐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就见之前呆呆愣愣的陶大娘自己站起来舒展筋骨,自然地问她:“他走了?”
二娘顾不上回答,先是一喜:“姐姐,你好了?”复又转悲,“明日那瘸子家就要来迎亲了,要真嫁过去可怎么好呢?”
陶大娘——或者说穿越过来的陶令风,看着发色枯黄身材瘦小的小姑娘啪嗒啪嗒掉泪,颇有些手足无措。
穿越之前,陶令风刚熬完几个大夜完善毕业论文,终于给导师发过去之后彻底放松,往床上一倒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就从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成了这不知名朝代的陶大娘,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虽然她意识清楚,但这具身体完全不听她的!
穿越的小说看得多了,陶令风瞬间判断出来:陶大娘还活着。
或者说,陶大娘的灵魂还在身体里面,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
既来之则安之,主要她也确实没别的办法,只好像个附身失败的女鬼一样待在陶大娘身体里思考人生。
被困的这十几天足够陶令风理清所有前因后果,在思考以后怎么办的间隙还给自己幻想了无数个结局。
最差也就是保持现状,陶大娘真的嫁过去之后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得下来陪她;好一点的话就是陶大娘恢复神智,她本人成为陶大娘的金手指,说不定能逃离这种苦日子。
但今天,陶令风预想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不知道哪个瞬间,陶令风发现自己恢复、或者说拥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在被卖的前一天,陶大娘到底没能撑下去,结束了短暂但苦痛的一生。
恍惚间,陶令风好像听到一道饱含歉意的声音:“让你替我受苦了。”
陶大娘十二年的记忆涌入脑海,陶令风迟钝地摸上刺痛的脸颊,满手湿润的冰凉。
在三月的冷风中,陶令风下定决心,一定会带着二娘跑出去!
*
日已西斜。
陶令风催着二娘重新把她绑起来,不放心地叮嘱道:“等他回来,你除了让他过来之外,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管,听到没?”
下定决心之后,陶令风最担心的就是二娘的想法。
按照她现在对陶虎的了解,这人自私狠毒又好吃懒做,这次尝到卖女儿的甜头之后,恐怕现在早已想好了该把二娘卖个什么价钱,二娘留下不过又是一个陶大娘。
但话又说回来,陶令风也不敢保证二娘跟着她跑了就能过上好日子。
跑出去只是最简单的一步,跑出去之后呢?
陶大娘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家地里,陶令风更是两眼一抹黑,二娘更不用说了,三个人的经验加起来走不出十里地。
关于跑路之后的目的地,陶令风只好根据陶大娘印象中村里人和货郎的谈话,定在了据说沿着官道走五天就能到的京城。
虽然陶令风努力设想了几百个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并做了对应的预案,但还是有些心里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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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跑出去很可能也会死,留下起码没有生命危险。陶二娘眼看着也能说亲了,陶虎可不愿意做赔本买卖,自然不可能在陶二娘没嫁人之前让她出事。
反而是陶二娘十分坚决:“姐姐你去哪我就去哪,爹让你嫁给那个老瘸子,就是让你送死!”
不仅如此,陶二娘还提出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他喝酒去了,不到天黑肯定不回来,干脆咱们现在就走!”
二娘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前几天姐姐呆呆傻傻的,她没机会罢了。
陶令风忙拦住行动力超强的二娘:“不行,现在村里人人都知道明天陈家上门来娶亲,要是看见咱们两个出门,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
虽然陶令风没有经历过,但是她看过新闻啊!被拐卖的女孩子基本是被一整个村盯着,动一动都有人看在眼里。
她现在的状况,说是陶家的亲闺女,实际算起来跟被拐卖有什么区别?
就算有人可能视而不见,但陶令风可不敢赌——万一被抓回来,她就彻底没机会了!
听完姐姐的解释,二娘十分听话地点头,又问:“那等他回来再跑不是更危险吗?”
陶令风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计划告诉二娘的好。
一来,她也需要二娘帮助,二来如果什么都不说,二娘心里没底,说不定反而会露了馅。
这么想着,陶令风对着二娘又细细过了遍自己的计划:“他要是喝得烂醉回来,倒省了咱们的事。就算他没喝到十分醉,也必然不如平时警醒,等他回来你就告诉他,我有话要对他说。明天陈家上门来,他怕我闹出什么事,肯定会来见我。”
“等他见了我,我想法子让他把我放了。他今天出门拿了不少钱,回来时多半要带酒回来,我再哄他多喝些。他喝醉了躺下拿刀子都捅不醒,到时候咱们干什么不便宜?”
二娘听姐姐计划周全,信服地连连点头,重新把姐姐的手绑回棚架上。
剩下的时间唯有等待。
*
陶虎进门时心情很好,手里还抱着足有两斤重的酒坛子——他得有七八年没能一次打这么多酒了,这回真是多亏了陈家!
陶虎乜斜着眼,看见那个小的畏畏缩缩站在旁边,像是有话要说。
他看过去的时候,二娘身子一抖,小声而快速地说:“姐姐说她有话对你说。”
陶虎哼笑:“这是想开了?我是她亲爹,还能害她不成?要死要活的做给谁看!”
陶家本也没多大,陶虎喝醉之后说话更是高声叫嚷一般,陶令风缩在柴火堆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陶令风对着风口瞪大眼睛,眼睛里立马蓄了一汪泪。她想着等会要说的话,一边努力控制让眼泪别立马冲出来。
陶虎现在还没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陶令风不得不花费更多精力去唱这场大戏。
不等陶虎开口,陶令风眼泪夺眶而出,声音被冻得自然带了颤抖:“我知错了爹,我愿意嫁!”
“明天陈家的人来接亲,我一定不给爹丢人。”
“前几天是我没想清楚,爹养育我这么多年,还能害我吗?女儿只是难过,明天就要往别人家去了,以后再想孝顺爹,想给爹做回饭洗回衣裳也不能够了。”
“我不敢求别的,只求爹让我再给家里做顿饭,也算全了女儿的孝心!”
陶虎大笑,得意应允。
2. 第 2 章
陶令风对陶虎的了解可谓是登峰造极了,陶虎的反应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陶虎这种人,极度的以自我为中心,觉得别人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那天他当着媒婆的面那么生气,除了害怕陈家听见陶大娘不愿意之后退婚,还有就是打破了他“掌控一切”的威严和安全感。
——把你这个赔钱货养这么大,不说好好孝顺我,居然还敢当着别人的面不听我的安排?
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小白眼狼!
陶令风觉得陶虎十有八九是这么想的。
在听到那句“我是她亲爹,还能害她不成”这句话之后,她就更加确定了。
所以她要在陶虎面前展示自己的听话、顺从和愚蠢,她要让陶虎觉得她真的信奉那一套把她当成食材的洗脑,而陶虎绝对不会对此产生怀疑。
因为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果然,在陶令风放在短剧里都会有人骂的演技之下,陶虎只觉得陶大娘是被他关怕了,或许还有怕嫁出去没人撑腰所以开始讨好他这个亲爹,不仅没有怀疑,还十分得意。
陶令风一直低着头,生怕被陶虎看出来她脸上的愤怒和杀意。
陶虎还专门吩咐道:“做些下酒的吃食来,陶二那个狗养的东西,打了他家那么些酒,吃他家些菜就给老子摆脸,呸!”
陶令风本来还发愁怎么再劝他多喝些酒,听到陶虎还想着再喝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地点头应是。
陶虎抱着他的宝贝酒坛子踉踉跄跄往屋里去了,陶二娘赶紧把姐姐手腕上的麻绳解开,心疼地替她吹气。
陶令风摸了摸二娘的脑袋,手底下发丝的触感和她身下垫着的稻草堆也相差无几。
“来,先做饭。”
陶二娘见事态进展和姐姐预料的一般无二,兴奋地双眼发亮,小狗一样蹭到陶令风身上:“姐,你真是神了!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陶令风也是狠狠松了口气,但仍旧悬着半颗心:“这才是第一步,等会你来给我打下手,他现在不会细看咱们做了什么,趁这机会把咱们路上的干粮做出来!”
她们跑出去还不定会碰上什么事呢,这些粮食喂给陶虎也是浪费,还不如让她们带了走。
二娘是从小干惯了活的,十分麻利地抽柴生火。陶令风虽然没用过这么复古的柴火灶,但有陶大娘继承给她的记忆和现代做饭的经验,稍微适应了一下之后就能顺利上手了。
陶家厨房里也没什么好东西,陶令风找了一圈,翻出来一小筐野菜并十几个鸡蛋。陶令风想了想,“我先用这些菜炒个鸡蛋给他送去,好让他下下酒。二娘你和些面,咱们烙些饼路上吃。”
“欸!”二娘脆生生应了,自去舀水和面。
陶令风看着眼前十二个鸡蛋,取了两枚出来。再想想陶虎的嘴脸,又放回去一枚,只一枚打进碗里,使劲往里面兑水打散,让鸡蛋看起来量大一些。
起锅烧油——油也没舍得多放,勉强不糊锅就行——倒入蛋液微微定型后搅散,扒拉到锅边下入野菜,带着鸡蛋香味的热油迅速激发出菜叶香气,最后把鸡蛋和青菜混在一起快速翻炒,柴火气混着菜香盈满整个厨房。
二娘和着面,忍不住深吸:“姐,你今天做的菜怎么这么香?给他吃真是糟践了!”
陶令风看着盛出来的野菜炒鸡蛋,鸡蛋嫩黄,野菜翠绿,卖相确实不错。
但再怎么,这也只是一盘野菜炒鸡蛋,就让二娘馋成这个样子。
陶令风一时忘了,陶大娘从没学过怎么做菜,只有煮粥和蒸饼还算拿手,其他的只遵循一个原则——能吃就行。
炒菜这项技能,陶大娘就从来没点亮过。就连烧水煮粥蒸饼这些,也是陶母还在世的时候教给她的。
后来陶母生了二娘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从此再也没人会教陶大娘任何本事了。
人是想不到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的,从小陶大娘只学过、也只见过蒸和煮,所以她也只会蒸和煮。
陶令风心里发酸:“等咱们跑出去,以后比这好吃的多着呢!”
以后归以后,凭什么她们俩做的饭都要给那个人渣吃?陶令风给二娘拨出一小碗来,剩下的再摆摆盘,尽力让它看起来份量十足。
陶令风端着菜走进堂屋,窄小的土坯房里一点油灯就照亮大半。陶虎歪在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木椅上,双目游移,满身酒气。
陶令风一看,陶虎抱回来的酒坛子大敞着口,不知道又下去了多少。
“我做了道鸡蛋,爹你先吃着,我再去做两道菜给你下酒。”
陶虎醉醺醺的,也未曾察觉到不同,自顾自挟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唔,今日做的味道不错!陶二那厮抠门到家了,吃口菜也舍不得。我自家也有,谁稀罕他的!”
说着举起酒坛大喝一口,周身酒气愈发浓郁。
喝完又赞:“好浓郁滋味,那陈家得了大便宜了,明儿说甚也要让他家再多送些聘礼来!”
陶令风想着自己刻意多放的盐粒,无声笑笑,轻手轻脚走出堂屋,不去惊扰沉浸在酒气中的陶虎。
滋味浓郁些,才好下酒嘛。
厨房里二娘盯着金灿灿的鸡蛋直咽口水,捂着和面盆加速醒发的手来回摩挲,却硬是忍住了没伸手。
直到陶令风回到厨房,二娘才兴高采烈地把碗和筷子都塞给姐姐:“姐姐先吃。”
陶令风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幻视一些小狗乞食,实在止不住心软。
“你先吃,我把饼烙上,咱们抓紧时间。”
二娘想了想,“那姐姐你先做着,我喂你。”
陶令风也知道如果不答应二娘肯定不干,只能应了。
二娘面揉的很好,但是按照做蒸饼的法子和的面——如今的蒸饼其实也就是后世的馒头,所以二娘还放了老面进去,作用和酵母一样,都是为了让面发酵。
这做老面还是陶母传下来的法子,村里多有人不会的。陶母还在世时,还有人专门拿些鸡蛋青菜布头之类的上门求教,实在是做出来的蒸饼滋味差异太大。
加了老面的蒸饼做出来口感松软,细尝起来还有些微甜。其他人做出来的就板结僵硬,嚼着费牙不说,吃起来味道也不好。
这都是面团没能发酵的缘故,所以陶家两个女孩做面食,习惯往面里加些老面让面发酵。
实际上做烙饼还是用一半烫面一半正常温水和面加起来比较好,做出来的饼柔软又劲道。
但家里只有一个灶口,炒菜就不能烧水,陶令风又忘了专门嘱咐二娘别放老面,最后还是按照二娘习惯的法子和了面。
既然如此,陶令风干脆数了五枚鸡蛋打进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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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再加了些面粉进去一块揉。加了鸡蛋的面更加柔软,烙出来的饼口感也会更好。
面粉里加了盐,又加了蛋,在烙饼之前面饼上还要刷上油,可以说就这么一张饼就能满足她们一路上基本的营养需求。
生鸡蛋不好拿,剩下的干脆煮熟了收起来,如今的天气也能放个两三天。
陶家的锅是传统大铁锅,就这么一口锅还是陶家曾祖父母那一辈传下来的,连同这在村里也能数得着的夯土房和全套的木头家具。
可惜后辈实在不争气,过得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陶虎往下连炒菜都没见过了,白白浪费了这口大铁锅。
但这锅煎炒蒸炸都来得,烙饼却着实有些费事——陶令风只会用平底的不粘锅或是专门的电饼铛之类的,这些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起码锅底都是平的!
而陶家这口大铁锅,用料实诚,可着灶口做的锅,安到灶上之后就没想着取下来,是最标准不过的尖圆底。
陶令风心里没底,让二娘先把火调小些,她先用一小团面团擀成巴掌大的圆饼贴进锅里,稍微倾斜着避开了最中心的锅底,免得掌握不好火候。
醒发过的面饼很争气,陶令风数着时间翻面,烙过的一面呈现浅浅的金黄色泽,可能是发面的缘故,和她想的那种柔软但又韧劲的大饼不太一样,两面烙完之后整体更加松软,还微微膨起些高度。
陶令风撕下一块一尝,瞬间明悟:这不就是校门口会卖的那种发面小饼嘛!再裹上些葱花五香粉之类的,就是她家小区门口一块钱一个的葱油饼,早上起来买两个饼一杯豆浆就是早饭,又好吃又省事。
陶令风心里有了底,想了想烧了两勺热油调了个油酥出来,裹进面团里做出来滋味更足。
有了刚才成功的经验,陶令风再做时可谓是得心应手,熟练地团剂子裹油酥擀饼,沿着锅底转着圈贴一圈,一次能做四五个。
她这边做着,二娘就不停往她嘴里塞吃的,还十分注重均衡,两口菜一口饼,饼烙完两人正好吃了个半饱。
二娘一抹嘴,接着烧水煮蛋。陶令风则拿了出门的小竹篓刷洗干净,将烙好的小饼一个个放进去。
除去刚刚吃了的,巴掌大的小饼共二十一个,整整齐齐摞在小竹篓里,上面盖了蒸笼布,最上面才是竹盖。加上煮好的五个鸡蛋,省检些吃上六七天也不成问题。
北方天干,如今天气也不热,饼只有越放越干硬的,却不至于发霉腐坏。
收整好路上的干粮,熄了火的厨房越来越冷。陶令风拉紧身上的破衣烂衫走出厨房,只觉得冷风刺骨。再一看,二娘也是瑟瑟发抖,恨不得团成一团。
这样可不行,下半夜只会更冷,她们就穿着这个跑出去准得冻出病来。
但实在是没法子,家里唯独陶虎身上那身还算暖和,那她们也不能把陶虎的衣裳扒下来自己穿上吧?倒不是为别的,陶虎只是醉了,他又不是死了,这么大的动静万一把他吵醒了谁也别想好。
倒是二娘想起来家里还有个水囊,也是从前传下来的老物件了。于是二娘重新起火烧水,滚烫的热水灌了满满一水囊,又能取暖又能喝水,实在是好用。
二娘烧水时,陶令风独自走到堂屋前。堂屋里传来如雷的鼾声,夹杂着陶虎咕哝的梦话。
陶令风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已经到了。
3. 第 3 章
跑出去很容易,甚至不必等陶虎喝醉,只要等他睡着之后一样可以走。
问题是陶令风是想跑出去找一条生路,又不是想出去送死。
所以陶令风一定要等陶虎烂醉如泥,还有一层原因——只有陶虎喝醉了,她们才有可能拿到钱!
陶虎喝醉之后什么样子姐妹俩再清楚不过,先是对着每个人诉苦,骂姐妹俩早起的娘不争气,只给他留下这么两个赔钱货。再就是吹嘘自己如何能干,早晚再娶个新婆娘。最后就地一卧躺下就睡,整个人软烂如泥,再怎么折腾也不会醒。
当然陶虎是不会对着她们姐妹诉苦的,因为她俩在陶虎眼里压根就不是“人”。
但他喝醉之后姐妹俩没少照料,所以才对他喝醉之后的德行了如指掌,主要任务是避免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倒不是为别的,实在是陶家之前的状况,陶虎死了姐妹俩只会过得更惨。
现在陶虎就处于那个被捅一刀也没反应的烂醉如泥阶段。
陶虎对家里的资产看管甚严,但陶家就这么一丁点大,就是多个老鼠洞都瞒不过去,陶虎的警惕也没什么意义。
起码二娘对陶虎藏东西的地方就一清二楚:“放钱的匣子藏在床底下呢,那张床下头有个暗格,我知道怎么打开。”
知道归知道,但开暗格需要陶虎身上的钥匙,所以现在就是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陶令风先站在堂屋外听了一会,陶虎的鼾声十分有规律地在屋里回荡,这才放心大胆地带着二娘迈步走进去。
陶虎趴倒在桌上,左手还不依不饶地抱着酒坛。桌上的油灯伴随他的鼾声忽明忽暗,颤颤巍巍努力燃烧自己的生命。
陶令风目标明确,伸手往他横置在桌上的右手袖口探去。
多亏钥匙小巧,放在胸前容易滑落,陶虎这才惯常把钥匙收在袖中,否则以现在陶虎的姿势,陶令风还真是有些发愁。
解开陶虎袖子上的系带,一枚钥匙随着五六枚铜钱一起滑落到桌上,弹起几声叮当脆响。
陶虎许是感受到动静,鼾声一停,不耐烦地咂嘴,蠕动着换了个姿势。
二娘被他吓得大气不敢喘,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
陶令风到底比二娘经得住,等他换了姿势,从桌上捡起钥匙递给二娘,让她放心去开锁。又拾起铜钱,左看右看在身上找不到个好地方放,攥着铜钱来回转了两圈,才下定决心。
既然都要偷钱跑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家里有点用的东西都薅走算了!
反正不管怎样陶虎醒了都是肯定要发疯的,不如搞个大的。
陶令风咬牙,从陶虎床上拽下家里唯一算得上体面的被子,撕开外面的被套,里面填充的碎布头、芦苇等瞬间散落一地。
二娘在床底下听到动静,有些紧张地小声问:“姐姐,怎么了?”
“没事,我做两个包袱出来,咱们拿东西不还方便么。”
家里是没有剪刀的,幸好这么脆弱的布料也用不上剪刀。陶令风找准合适的地方,使劲一撕就能将布料撕开。
被子里面的布料被陶虎睡得粗硬,便做两个包袱皮,余下的布料不多,干脆撕成粗布条,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正面布料稍微过得去,陶令风想起曾经回农村参加葬礼,本白麻布稍微一折,里面穿一根布条,披上身一系就是如同披风一般的孝衣,关系远些的亲眷披着这个就算是尽了心了。
也不用缝也不用裁,披上身又挡风,除了对陶虎来说有些不吉利之外,陶令风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至于陶虎怎么想……谁又真的关心呢?
二娘还在床底下没有出来,陶令风已经把整个陶家搜刮了一圈。
穷,太穷了!
五个木碗,两个木盘,六双筷子,半缸面粉,大概有个十来斤;一团老面,存在一个能密封的小坛子里;一小罐油,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量;一小罐盐,估摸着能在手里堆个尖尖。
唯独能拿出来说的,大概是从柴房里几把锄头旁边翻出来的两支火折子,路上也许用得着。
东西种类虽少,但全拿走也不太现实,陶令风估计她们两个负重超过五六斤就会严重拖累她们的速度。
别看五六斤单独拿出来不显,但她们可是要全凭一双脚不知道要走几天的!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体力劳动给她们的身体也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所以这些东西必须要做个取舍。
火折子、油和盐是必带的,老面也得拿上,这些东西没多少重量但用处很大,而且自带容器,油罐和盐罐甚至能直接放进盛干粮的小竹篓里。
剩下的……陶令风斟酌一番,把所有木碗都盛满面粉压实,用大些的布头牢牢裹上扎好。这样既带了碗,面粉又不会轻易洒出去,重量也刚好在她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二娘在床底下窸窸窣窣,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东西要掏。
陶令风干脆利落地打了两个包袱出来,里面塞了她能找到的所有碎布头。布可是金贵东西,浪费一点她都会心痛。
何况这些布塞满包裹之后,再将包袱束在身前,又挡风又保暖,还能为包袱里其他东西减震,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良物。
“姐!”二娘从床底下探出头来,蹭了满脸灰尘,但眼睛像是在发光,“发财了!”
敬业的油灯仍在燃烧,时不时发出“毕剥”之声。
油灯之下,一小堆银块随着光影散发出让人心醉神迷的光彩。
——当然,也有可能是滤镜。
客观来说,这些银块形状凹凸不平,颜色暗沉,显然是杂质太多而导致的,完全比不上陶令风曾经拥有过的那些银饰。
但这些可都是钱啊!!
谁会因为钱脏了点就嫌弃的?反正陶令风不会!
虽然不知道现在银子的购买力怎么样,但身为贵金属,不管怎么说都要比铜钱要高得多。
二娘看着那堆银块傻乐:“平时爹老说家里没钱,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陶令风一想就知道原因:“这哪是咱们家里的,分明是陈家送来的聘礼!这几日他天天出去喝酒,还不知道花了多少呢。”
一想到陶虎花的钱都是卖陶大娘挣来的,她就心痛。
为何能看出来历更是简单,如今大多是用铜钱,如果不是为了下聘时“体面”,何必专门换成银子?
陶令风猜测,这些钱里恐怕还有些是陈家专门给她置办嫁妆的钱。
如今嫁女时多陪送各色家用,从针头线脑到全套家具,多看各家经济情况和家庭关系,主打一个丰俭由人。
那陈家既出了这么些彩礼,岂有不心疼的?多半是打着让陶虎将一部分钱折换成陪嫁重新送回陈家的主意。
却没想到陶虎这人全然不顾所谓的“体面”,甚至很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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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他可能当面和陈家说好,背地里却直接弃之不理,把这些钱全都据为己有,连根布条都没打算让陶大娘带走。
却不想,此时都便宜了陶令风两个。
猜到这些银子的来历后,陶令风拿的更是理直气壮——这哪叫偷拿?这分明就是物归原主!
这些事情说来琐碎,实际花了还不到一刻钟。如今最重要的银钱到手,两个人也不再耽搁,收好银子披上披风束紧包裹,即刻就要出发。
月明星稀,明晃晃的月光铺洒而下,让每个人都能享受到月色光辉。
陶大娘和陶二娘都患有夜盲症,幸好并不十分严重,在今晚的月色下勉强也能视物。
毕竟是一件大事,准备东西的时候二娘还处于兴奋状态,如今真的到了临门一脚,反而紧张起来。
陶令风握着二娘的手,明显感觉到二娘指尖发凉,掌心却慢慢渗出些冷汗,默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别怕。大不了就是被捉回来,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二娘声音微抖:“姐姐,我不怕!要是有人来抓咱们,你就赶紧跑。我还小呢,抓回去也不怕。”
但二娘也已经九岁了,被抓回来的下场只会比现在的陶大娘更惨。
陶令风清楚二娘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想救姐姐,哪怕真的有人追过来她们俩估计一个也跑不了。
陶令风环视一圈,看到柴房里的柴火和陶大娘睡过的草堆,突然有了个想法。
“二娘你看,咱们要是把这儿点了,假装咱们俩都被烧死了,是不是可行?”
二娘脸色为难:“可是姐,这儿这么多柴火,火一烧起来半个村都能看见,到时候咱们还怎么跑?”
曾经看过的五百多集《名侦探柯南》和无数小说电视剧的情节一同涌现,陶令风觉得这完全不是问题。
“做个延时装置就行了。咱们在这堆三堆柴火,三堆柴火间隔开来,最外头那堆先点着里面,外面用耐烧的大木头,总得烧上一会才能烧到最外头。然后在木头上绑个绳,把这三堆柴火连起来,少说也得一刻钟才能烧到最里头。”
陶令风越说越兴奋:“一开始火小,其他人也都睡熟了,等他们发现再赶过来,又得花时间。就是来了,咱们家水瓮里可没多少水,还得想法子找水来灭火,到时候咱们早就跑远了!”
二娘越听越佩服,行动力超强地开始动手,“那我搭外面那两堆,姐你搭最里头,你告诉我弄成什么样。连起来的得你来弄,我怕弄不好。”
姐妹俩分工合作,又是现成的材料,不过一时片刻就弄好了三堆柴火。
陶令风用绑过陶大娘的麻绳缠上麦秸秆连接起柴火堆,最后连到姐妹俩曾经费心费力拾回来的柴火堆上,怕烧不起来还在连接的地方堆满了麦秸秆。
清理好三个柴火堆旁边的东西,陶令风点燃剩下一截麻绳,将它扔进最外面的第一个柴火堆。
柴火堆最中间放了易燃的干草,麻绳落入的瞬间火焰蒸腾而起。
在火光的映照下,陶令风牵着二娘,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火堆烧得劈啪作响,烧断了曾绑过陶大娘的麻绳,照亮了陶令风和陶二娘前方的路。
堂屋里,陶虎咕哝着翻了个身,酒液从倾斜的酒坛口流出,顺着桌沿淌到地面上,沾湿了陶虎大半个身子。
油灯撑在陶虎手边摇摇欲坠,随着陶虎的鼾声闪烁。
4. 第 4 章
跑出去的路比陶令风想的轻松。
今晚月光很明亮,没有陶令风设想中夜盲症发作不得已停下了找地方躲藏的狼狈;村里人睡得很早,偶尔的狗吠并没有打扰大家安稳的睡眠;村子也没有陶令风印象中那么大,不过一时片刻她们就已走出房屋聚集的村落,走到空旷的田野上。
陶令风回过身去看那个如同蛛网一般曾经将两个女孩困死的庞大村庄,在月光下只能隐隐显出些低矮的轮廓。
二娘跟着回头看,带着不可置信的恍惚:“姐,咱们跑出来了啊。”
陶令风摸摸身前的包裹,攥紧二娘的手,“嗯,咱们跑出来了!”
二娘突然紧张起来:“姐,咱们走快些,万一有人发现咱们就完了!”
陶令风知道她其实是没有安全感,安抚道:“不怕,咱们已经离得够远了。何况咱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现在就把力气耗尽了,后面还怎么走呢?”
“可是姐,”二娘突然驻足,“那边是不是烧起来了?”
陶令风顺着二娘的表情回头看去,隐约中似乎看到陶家的方向亮起了红光。
“也许是看错了?”陶令风不敢确定,“咱们设的那些柴火,不应该烧得这么快吧。”
二娘带着期盼:“管他是不是呢,我只当他是。现在烧起来才好呢,他们忙着救火,更腾不出手来追咱们。”
陶令风深以为然,两人远远回头望了一眼,只能看到暗沉沉的村庄轮廓,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起火,干脆继续赶路去了。
——
二娘自然不会知道,她隐约看到的红光不是什么错觉,而是真的来自陶家的熊熊大火。
随着一声“走水了!”的大声尖叫,半个村子的人霎时间动了起来。
叫喊声、催促声、器具磕碰声和人声混在一起,夹杂在烈火燃烧和房屋倒塌的响声中,瞬间打破了陶家村的平静。
烈焰熊熊,烟炎张天,在这样浩大的灾祸之下少有人能保持平静,于是忙着救火的、扯着嗓子叫人的、慌乱中只想着赶紧跑的……种种情状交织在一起,完全是一片混乱。
“不行,火势太大了!水泼上去倒助了火势,先别忙着浇水了!”有人一抹脸,大声和止住众人。
此时也过了刚开始的慌乱劲儿,年纪大的村老终于赶过来,一边走一边扯紧身上的衣裳,隔着老远就开始喊。
“先救人!赶紧把他家隔开!等会再把其他家也烧了!”
有了明确的指令,其他人一改刚才的慌乱,紧赶慢赶着做起活来。
村老的意思大家都懂,村里虽说大多是独门独院,但这火烧得这么大,离得近的人家很难不受影响。
如今眼看着火是救不得了,起码别让火顺着烧到别人家去。
至于陶家如何……以陶虎平时的为人,现在大家还能赶着来救火救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能强求什么呢?
干活麻利的人快速整理着陶家外面的东西,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隔离带,但他们知道只要没了能烧的东西,这火就烧不到别处去。
村老挑了几个平素体格健壮又人品出众的壮小伙子,让他们准备着救人。
说是救人,但陶家堂屋和柴房一起烧起来,几乎把陶家围了个圈,想找个空缺的地方都找不到。何况火势实在凶猛,远远站着都能感觉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半边天都红透了,谁不要命了敢现在往里闯?
于是只能徒劳地在外面呼喊着陶虎和陶大娘陶二娘的名字,盼着他们能自己逃离生天。
至于这几个小伙子,与其说是准备救人,不如说是准备着“救”出里面人的尸体。
村里人多少都沾亲带故的,平日里关系不好归关系不好,如今遭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让陶虎一家子都曝尸荒野吧?
眼看着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现在只等这场火自己烧完,村老便开始赶人:“没事的都回去,在这围着做什么?他们几个留下就行了,有什么事少不了再叫你们,明儿不做活了?”
有闲汉躲在人群中间开口:“瞧您说的,虎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睡得着?”
这一句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眼看着事情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除了陶虎家里也没别人家受到牵连,这哪还按捺得住讨论的热情?
“临黑的时候虎子还去陶二家打了酒,喝得醉醺醺的,我叫他他也不理,说不定是喝迷糊看花了眼,这才走了水。”
“倒是可怜了两个孩子,那么小的年纪,真是造孽哟。”
“谁让她们摊上这么个爹呢?又是个女娘。就是今日不受这样的罪,来日出了门,说不得还不如今日干干净净地走了呢。”
这话说得丧气,却也有理。几个大婶子小嫂子聚在一起,狠狠感慨一番,又很是看不起陶虎。
火势凶猛,烧得快,自然烧完也快。村里人聚在一起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势终于渐渐小下去,露出烧得黢黑的一片废墟。
几个小伙子有些等不及,不等火完全熄透便壮着胆子往里走,被村老骂得狗血淋头,只好老老实实等着火焰熄灭。
天边隐隐透出些灰蓝色,撑不住的人早就回去睡觉了,留在这的要么是和陶家关系亲近的邻居亲朋,要么是今日没什么事要做的闲汉。
终于等到村老发话说可以进去了,几个小伙子一马当先,直接往堂屋里走。
陶家虽然是土坯房,但当年也有些家底,建造时房梁也用了上好的木头,此时早已被烧得看不出原本面貌,黑黢黢一根合抱大梁砸在地面上,周围一片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灰烬。
几个人走进一看,只见房梁之下压着一道扭曲的人形,已完全看不出活人的样子,几乎就是一块人形的黑炭!
哪怕这几个人算得上胆大,此时也被唬了一跳,几乎同时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村老上了年纪,不好进废墟里探看,此时在外面看他们几个不动,杵着拐杖催促道:“不管什么样子是好是歹的,论理虎子你们该叫句叔,大娘二娘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人都没了,好歹留个全乎身子,也好入土为安啊!”
几个小伙子对视一眼,悲壮地走向陶虎的尸体。余下一个暗自庆幸,赶紧走到旁边翻找,显得比抬尸的几个更忙碌。
陶虎的尸体被抬出来放在空地上,又引起一番议论感慨。还没说个尽兴,突然被一声打断。
“叔翁,找不到大娘和二娘啊!”
被叫做叔翁的村老急了:“怎么会找不到呢?等陈家来人,拿什么给人家交代?”
邻居婶子听见,一拍大腿:“诶呦,堂屋里可不是找不到!自从和陈家定了亲,大娘就一直被关在她家柴房里。二娘打小和大娘关系好,晚上陪着大娘一起睡也是有的。”
“这可坏了事了,那柴房里全是柴火,怕是连个尸骨都留不下,唉!”
村老在村里虽不是年纪最大,见识却最广。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十有八九就是这样。
其他人心里信了八九分,仍是不抱什么希望地将整个陶家又翻找一遍,果然找不到姐妹俩的尸身,连个痕迹也没留下。
堂屋里倒是翻出来没被完全烧坏的酒坛和油灯,众人一看,个个像是亲眼目睹一样做下论断。
“诶哟,我就说许是陶虎醉迷了眼,你看看这酒坛子,还和油灯放在一起,定然是他觉得不尽兴回家又喝,喝醉之后打翻了酒坛子和油灯,这才烧起来的。”
“真是造孽哟!大娘和二娘还那样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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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大娘嫁到陈家去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总比活活烧死要好多了!”
还有小伙子想不通:“叔翁,那堂屋里着火,怎么烧到柴房去了?”
叔翁恨铁不成钢:“真是愚钝,平日也没做过活不成?那火见风就涨,柴房离得这样近,哪有不牵连的?幸好今日发现得早,不然半个村子都能烧了去!”
这件事就这么下了定论。陶家也没一个近些的亲戚,家里总共这么几口人,都丧生在火海里头,就连余下的废墟也无人清理。
至于陈家第二天上门时如何哭嚎,如何逼着陶家村的人拿出“救火时私吞”的聘礼,如何灰心认命再不提娶亲之事,就是后话了。
天长日久,陶家废墟慢慢被杂草掩盖,只留下陶虎用卖女儿的聘礼挥霍喝酒反而将一家人烧死的故事,在村里永远流传。
——
后来陶家发生了什么事,早已经走远的姐妹俩自然不知道,只是按部就班赶着自己的路。
姐妹俩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简直走出了视死如归的架势,看前面的每一步都像是龙潭虎穴。
但真正走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嘛,二娘心里想。
虽然第一晚披星戴月摸黑赶路,但天亮之后姐姐就带着她吃上了路上的第一顿饭。
放凉的小饼刷些油撒一点点盐粒,配上姐姐处理过的野菜在火上一烤,小饼表皮酥脆内芯柔软,野菜脆嫩多汁,口感丰富互补,让人上瘾似的吃了还想吃。
一开始她们还怕被人看见,尤其是万一和陶家村和陈家人沾亲带故的见了她们,回头两边见了面再提起来,那不就完了!
等提心吊胆过了两天,也没人追上来,又绕过了好几个村庄,姐姐终于放了心,这才敢带着她进路上的村子,而不是看见有村落就远远绕开。
自从能进村之后,二娘只觉得日子越过越好了。
虽然每天要走很多路走得脚疼,但姐姐靠着教人如何做好吃的蒸饼换了新的草鞋、竹编的能放下所有东西的背篓,甚至还有一只能在路上烧水煮汤用的小陶釜!
中间路过一座城镇,姐姐甚至还去当铺里买了两套填着丝绵的厚衣裳!虽不是全新,但在二娘眼里,比她见过的所有衣裳都要好!
这已经比二娘幻想过最好的日子还要更好,甚至让她觉得是不是那晚她没能逃出来,现在只是在做梦?
“回神了,想什么呢?”陶令风看着吃着吃着饭都能愣住的二娘,十分无奈。
这一路上她简直用尽了毕生所学,前世短视频教人怎么识人她不屑一顾,如今她恨不得奉为圭臬!什么样的人要远离,什么样的人能求助,什么样的人适合交易……
陶令风这一路真的应了那句“事教人一次就会”,中间当然也有吃亏的时候,甚至有比在陶家更凶险的时候。但没能杀死她的只会让她当做经验包,吃一堑长一智可不是说说而已!
如今能在野外喝上打了鸡蛋的野菜蛋花汤,里面甚至化了一勺猪油,陶令风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浓香混着热热的蒸汽扑到脸上,让人不由得升起一种安心的幸福感。烤过的小饼撕成小块泡进汤里,微微吸些汤汁就捞出来,野菜蛋花汤的鲜香合上小饼柔韧的口感,一口下去唇齿生香。
——所以陶令风就很不明白,有这么好的东西吃怎么还能发呆?!
原来陶令风,穿来这短短几天,她的底线基本已经降到和二娘一个水准了。
二娘回过神,赶忙干掉自己碗里的汤,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恍惚地问:“姐姐,你说现在是真的吗?”
陶令风明白她的心情,手动扭过她的脑袋:“喏,你看。”
巍巍城墙,车马成行。
京城,到了。
5. 第 5 章
陶令风并没有急着马上进城。
京城的城门比她路过的所有城镇都要大上两倍不止,即便如此,来往的行人车辆以及载着大量货物的商队来来往往,仍是把城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陶令风混在一看就是只拿了自己行李的人群中间,假装跟着大伙一起排队,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观察大家进门时的情形。
先前那么多村庄城镇也不是白去的,起码陶令风现在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更为清晰详细的认知。
——比如进城是要有“凭由”的。
所谓凭由,和明朝时的路引或者西游记里唐僧所持的通关文牒差不多,上面记载着本人的姓名、年龄、体貌特征和籍贯等信息,以及出行的目的与所经过的地点。
不同的是,当今雍朝开国五十六年,一向重视商业,故而并不十分限制人口流通,这凭由和现代护照反而更为相似,管理和记录的意味更重,而非限制。
但天下承平日久,各地又多有商贾来往,故而就连这么宽松的规定也渐渐松弛,没什么人遵守了。
否则陶令风和陶二娘两个人还想来京城?怕不是刚进第一个城镇就被抓住做苦役去了!
然而京城毕竟是京城,哪怕全天下都不再查验凭由,京城也还是要查的。
陶令风混在人群里观望半晌,眼看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赶紧装作腹痛难忍的样子脱离队伍,往路旁供路人歇脚的树底下走去。
二娘正等得焦急,伸直了脑袋问:“怎么样呀姐?”
陶令风也发愁,不自觉眉毛紧锁:“这下可不好办啊,天子脚下,又是众目睽睽,就算塞钱都不好过。何况咱们那三瓜俩枣,人家看了说不定还觉得寒酸呢。”
二娘垂下眼睛,也跟着叹气。
“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吧,干嘛非要来京城啊。我看之前路过的定县就不错,有山有水的,人也和善。”
陶令风下意识摇头:“咱们当时是个过路人,人家自然和善。若要在人家那定居,可就不好说了。”
二娘不解:“那京城不还是一样?”
陶令风把她揽在怀里细细解释:“咱们两个年纪小,又是女孩,去了其他地方,谁知道会不会就有坏了心思的盯上咱们?”
“咱们又没个别的依仗,真出了事谁能给咱们做主?人家哪怕只占一样亲朋众多就够咱们受得了,要是再和当地做官的认识或是他自家就有权势,那才是上天无法入地无门呢。”
“京城就不同了,天子脚下,谁能越得过他去?总比其他地方更守规矩些。纵然也有些位高权重之人,但这偌大的京城,几百上千万的人口,咱们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呢。”
起码陶令风觉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京城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二娘听得半懂不懂,靠在陶令风肩膀,愁道:“那怎么办呢,难不成还得回去办一个那什么凭由?”
陶令风揽着二娘,右手无意识地顺着二娘的头发,喃喃道:“让我想想办法,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
孙二打了个哈欠,目光从人手里的凭由快速扫到脸上,头也不抬地挥手:“下一个!”
陶令风牵着二娘走上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不敢抬眼,“官爷,我们两个的凭由不慎在路上遗失了……"
没等她们说完,孙二立马不耐烦地摆手:“没有凭由就进不得城,快走快走,下一个!”
陶令风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不气馁,语气中带上三分哀求:“我也知道规矩难违,只求官爷指条明路,若要补办该往哪去呢?”
孙二这才正眼看她,一看是两个小娘子,看着虽然落魄,但衣着倒还整洁,言语又有条理,不如送个顺水人情,就当积德行善了。
于是转头喊道:“赵兄,有人要补办凭由,劳您出来看看。”
又对着陶令风两个道:“行了,有什么事找他去,别在这堵着路了。下一个!”
陶令风忙避到一边,对着孙二千恩万谢,又道:“劳官爷指点,来日安顿下来必要请您吃茶,只盼您得闲的时候能赏个脸。”
这番话听得孙二心里舒坦,脸色也好了不少:“你们两个小娘子也不容易,先顾得自家再说吧。”
陶令风再三道谢,看见那位赵兄从后头转过来,知道自己已经赌赢了一半。
是的,她就是在赌。
难道这么些年,从没人遗失过凭由吗?陶令风不相信。只要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总该有相应的预案才是。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若真的不行,不过白问一句罢了,到时再想别的法子。
还是那句话,天子脚下,众目睽睽之中,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她下狱吧?若当真吏治昏暗至此,也别想着怎么过上好日子了,还不如往山里隐居呢。
赵平是有正经官职的经城门郎,专司城门开关和进门查验之事,对于这样的情况确实见得多了。
只是没想到今日忘带凭由居然敢找他们补办的不是那些走熟了路的客商或是熟知朝堂之事的官员,而是两个平平无奇的黄毛丫头。
——说她们是黄毛丫头还真不是看不起,纯字面意思罢了。
一见是两个小娘子,还是穷苦落魄年纪幼小的小娘子,赵平心里已经通过了八九分。
说实话,这么多年下来,这凭由更像是走个过场,哪有人那么认真地查看?
若是两个彪形大汉说没了凭由非要进城,赵平心里可能还会警惕些。但这么两个小娘子……
赵平也没难为两个黄毛丫头的心思,公事公办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为何要来京城?”
陶令风回道:“回官爷的话,我叫陶令风,这是我妹妹陶成玉。原是季县东秦村人氏,半月前爹爹病故,故而带着妹妹上京来投靠亲友。”
“哦?”赵平运笔如飞,“投靠的哪家?”
“说是住在金桥巷,论起来该唤一声堂叔。爹爹说他兄弟三个,最小的弟弟过继出去,如今只能唤一句堂叔了。”
赵平沉吟片刻,没问既然有三个兄弟,为什么偏来投靠已经过继出去的“堂叔”,只道:“既然无人可依,来投靠亲眷也是正理。”
陶令风的演技不允许她想哭就哭,只好掩面叹息:“如非如此,怎敢打扰官爷?实在是走投无路,见几位官爷气度不凡秉公执法,这才尽力一试。”
赵平脸色更加缓和,因问:“那先前的凭由又是为何遗失了的?”
问是问了,但见她们两个一路跋涉而来,竟是两手空空没有半点包裹行囊,心里早已猜到八九分。
果然,“不怕官爷笑话,我们姐妹两个年轻不知事,路上借宿一户人家时不慎被人盯上,只好趁夜逃了出来,只是一应物事实在无法顾及。幸而当时已离京城不远,干脆连夜赶路来了京城。”
赵平怕她不知轻重,再把扣下她们行李的人家叫嚷出来,到时候岂不是给他平添麻烦?
于是赶忙转移话题:“你们的情况我已知晓了,只是你们身上身份信物一概没有……”
话还没说完,只见两个小娘子齐齐掉下泪来,也不敢大声哭嚎,只一味垂泪不止,更觉得可怜。
他值守城门多年,面对恶人能铁石心肠,就连对那些达官显贵甚至陛下也能不卑不亢,但见这可怜百姓哀哀哭泣,实在狠不下心来。
“罢了罢了,算我该着的。”赵平叹了口气,“也是你们运气好,今日恰好碰上我值守,等我换了班,干脆带你们走一趟吧。”
陶令风喜不自胜,忙带着二娘——现在叫陶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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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行礼下拜,“今日之恩,我们姐妹二人没齿难忘,不知能否有幸知道官爷尊名,来日衔草结环以报今日之恩!”
赵平只觉得好笑:“你们倒是有心,等事了了,且先顾好你们自己吧。”
他和她们之间判若云泥,他能有什么事让这么两个小娘子帮上忙?
但人性如此,虽说施恩不望报,但见姐妹俩如此懂礼,看向他的眼神像看着庙里的菩萨,赵平还是如同冬天里喝了杯热茶般熨帖,也舍得多和她们几个说些话。
“你们这种情况,补办凭由肯定是难了。不说别的,光是五个保人,你们自家找人担保自然容易,如今在这京城谁来帮你们担保?”
“所以依我看,不如直接重办个户籍,你们来投靠亲眷,必然是要在京城定居的,重办个户籍也是应有之义。既然是京城人氏,入京城自然就用不着凭由了。”
陶令风听完只想感慨,好一个卡bug的人才!
但人家也是为了帮她,所以陶令风恨不得为赵平这么优秀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鼓掌叫好!
说实话,这么麻烦的事,在听到赵平说“只是你们身份信物一概都无”时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当时哭也是真的哭——眼看着前路渺茫没什么希望,除了哭,陶令风暂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没想到峰回路转,碰到的这两个官当真是好人!若不是本性良善,哪会因为她们可怜就愿意帮呢?早就把她们赶走了。
陶令风对他们的感谢也不是假的,孙二和赵平简直就是她这辈子的再生父母!
不仅解决了她们的身份问题,甚至一步到位让她们有了京城户籍,要不是如今不流行跪谢,陶令风高低给他们磕两个。
……磕两个可能有些夸张,但这种感恩之情绝不是假的。
赵平有责在身,自然不能一直带着她们两个,于是陶令风带着成玉乖乖等着赵平换班,赵平自去忙碌去了。
陶成玉一直等到空旷无人,这才开口:“姐,要是他们查到金桥巷去,发现没有那么个人,怎么办啊?”
陶令风左右环视,压低声音:“你忘啦?咱们路过东秦村的时候,有个婶子问咱们往哪去,听说是京城之后立马提起来她家三个兄弟,最小的那个过继给了京城的亲叔叔。
原以为在京城是享福来了,没想到去年竟病死了,就住在金桥巷。”
陶成玉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就算他们去查,和咱们说的也对得上,更显得可信了。”
陶令风:“正是呢!成玉好聪明!”
陶令风早就看她们本来的名字不顺眼了,正好趁此机会在社会层面彻底改了。
什么叫“大娘”“二娘”?时人称女性,不论老少,皆呼“娘子”,这两个名字和后来的“大丫二丫”“大妞二妞”当做正式大名有什么区别?
只能显出来姐妹俩家里没什么文化,即不受重视,也不受期待。
陶令风自己的名字倒是曾经姥姥拿着字典和各类诗词翻了又翻才定下的。
“令”字有指示、号令之意,又有“善、美好”的含义,“陶令风”三个字出自李白的《赠崔秋浦三首》,中有一句“宛然陶令风”,后来也常指陶渊明的气节风骨。
姥姥起完这个名字之后十分得意,时不时就要提起来这个名字起得好,尤其陶令风获得什么成绩、某些方面有所进益之后,更是要说起了个配得上她的好名字。
名字对于陶令风而言是期盼和祝福的具现化,所以在恰好有这个机会之后,陶令风立马就给二娘想了个新的名字——陶成玉。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只盼着二娘从曾经的苦难中走出来,如同美玉展露出湛湛光辉。
陶成玉沉默良久,轻声问道:“可是,我的姐姐去哪了呢?”
6. 第 6 章
“可是,我的姐姐去哪了呢?”
陶成玉细细小小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陶令风耳边炸开,她背脊上霎时间惊出一片冷汗。
“怎么这么说?”陶令风下意识问道。
到底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呢?陶令风焦急思考。
是做了陶大娘不会的炒菜?展现出和陶大娘不同的性格特征?还是因为暴露出超出陶大娘认知的知识水平?
原来都做了啊,那没事了。
这么一想,其实她压根没想瞒着呀,那她现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陶令风平静下来,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她慌什么呀,她又不是附身夺舍的恶鬼,也不是什么吸人精气的精怪,成玉更不是要憋着寻她错处好把她推上火刑架,就算直接实话实说又如何呢?
考虑到成玉的心情,陶令风开口时尽力循序渐进,免得吓到孩子,“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这么想。”
陶成玉沉默。
她该怎么说呢?说她原本也不想戳破的,只是实在骗不了自己了?
陶成玉当然清楚,姐姐在自己心里固然是千好万好,从小她就把姐姐当娘一样看,可姐姐毕竟不是神仙,挥挥手就能解决一切困难。
原先姐姐也不认命,可姐姐没法子,只能抱着她痛哭。可自从那天之后,姐姐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能定下周详的计划带着她一起逃出陶家避免追踪,能用所有她认得不认得的东西随手做出好吃的吃食,能和沿路上那么多不同的人周旋交易……
这些她都能说服自己,是姐姐太厉害,所以一看就会。
但今天姐姐随便一想就能给她们重新起了又好听又有含义的名字,甚至面对当官的也丝毫不胆怯,还能说很多一听就很厉害的词,这些总不能是姐姐自己学会的吧?
陶家村虽然贫困,但也有一两个读书人,能认得几百上千个字。以陶成玉浅薄的见识来看,那些人恐怕还比不上如今的姐姐。
所以……陶成玉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会不会并不是“像”换了个人,而是真的换了个人呢?
陶成玉在心里偷偷猜想,这个厉害的姐姐说不定就是姐姐把自己当做祭品换来的神仙。
她曾经听邻居婶子说,只要献给神仙很多很多的祭品,再诚心祈祷,就会有神仙来实现愿望。
可是虽然现在的姐姐又厉害又能干,还能带着她过上好日子,她还是更想要自己的姐姐呀,哪怕过得不好也没关系的。
陶令风见她不说话,有些发愁——虽然她刷过很多探讨亲子关系的视频,但她实在是没养过孩子啊!尤其是关系这么复杂的孩子!
既然陶成玉不说,那就她说。
“我知道,我们成玉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这么问,一定是发现我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了是不是?”
陶成玉不自在地动了动。
见她有反应,陶令风心里放松了些,再接再厉道:“那你再想想,除了你发现的那些,我和从前是不是一样?咱们小时候那些事,我是不是都还记得?”
陶令风还举了例子:“比如说你四五岁时,非要跟着我一块下地……六岁偷偷给我藏了一块饼子……去年……”
陶令风越说,陶成玉姿态越放松,说到最后已经能抬起脸来接话了:“不止呢,我藏饼子被爹知道了,狠打了我一顿,还是姐姐护着我,也挨了他的打。”
陶令风知道火候到了,循循善诱道:“所以我自然还是你姐姐,不过我浑浑噩噩那几天做了个特别长的梦,在梦里好像过了一辈子,学会了好多本事,这才能做到这些事。”
“怪不得!”陶成玉茅塞顿开,“我说为什么有时候就是姐姐,有时候又不一样,原来是这样!”
放下了一桩大心事,陶成玉明显恢复了精神,缠着陶令风问“梦里是什么样的?”“梦里有我吗?”,千百个问题存在脑子里,没个消停的时候。
陶令风抱着陶成玉回答她源源不断的问题,思绪却遥遥飘远。
如果陶大娘得知此事,会感谢她没让成玉承受失去姐姐的痛苦,还是会怪她没有告诉成玉全部的真相?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
赵平与人换值之后,还没忘了她们两个,带上她们熟门熟路地往街道深处走去。
陶令风原以为办户籍这种事要去官衙——或者说,起码是明显的政府机构,眼看着赵平越走越像居民区,不由得有些疑惑。
赵平笑着解释:“你不是要寻亲?这正是往金桥巷去的,有了你堂叔出面,这件事才更好办呢。”
陶令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呛死当场,她去哪找一个堂叔出来?只是查到病逝不好办户籍还好,如果被赵平知道这一切都是撒谎……陶令风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陶成玉更是控制不住,脸色大变,引来赵平注意:“这是怎么了?”
陶令风忙遮掩:“我们先前从未曾与堂叔相处,如今猛然间上门,有些紧张。”
赵平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做叔叔的照拂侄女本就应当,放到哪也说不出一个错字来。”
“毕竟爹爹过世的突然,也没能提前和堂叔有所联络,只怕堂叔还不知道呢。我们又是上门投靠……”
陶令风有时候都会佩服自己的脑子,看赵平的脸色就知道好歹是遮掩了过去。只是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话去圆,现在那个不存在的堂叔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就看什么时候爆炸了。
京城方圆五六十里,赵平敢步行带她们往金桥巷,自然是因为金桥巷距城门不远,因而很快就到了。
赵平到了金桥巷,并不往里走,到了外间一处铺面便止住脚步,陶令风抬头一看,铺面上写着“军巡铺”三个字,不知道是何用意。
里面的人见了赵平,先唱喏行礼,一番寒暄罢才问:“赵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赵平不提前因后果,只说:“劳烦秦押捕,我来找一个人,你这金桥巷中,可有一个叫陶洪的?”
陶洪正是陶令风冒认的堂叔名字。当日在听到那个婶子讲她在京城的弟弟时,陶令风就觉得这些信息说不定有用,刻意引着婶子越说越详细,然后她都仔仔细细记了下来。
秦押捕也不用查册子,略一思索就答了出来:“有的有的,这是这人去年中了风,一病死了。赵兄寻此人有事?”
陶令风听见他的回答,微微松了口气。
赵平皱眉,见两个小娘子面色淡淡,似有茫然之意,忍不住心中叹气。
他倒是没怀疑为什么她们不知道此事,实在是如今通信艰难,分隔两地之人一辈子没有联络也十分常见。只是想她们好不容易有个能投靠的亲眷,竟也不在了,往后可怎么过呢。
这般想着,赵平又问:“他家儿女呢?不瞒你说,此番是她们两个投亲来了,若是没个亲族依靠,她们还不知道怎么过活呢,我也是于心不忍啊。”
陶令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似乎已经能够见到炸弹身上的倒计时。
人太有责任心也未必是好事,怎么还要问陶洪的孩子!她可不知道陶洪的孩子们后来怎么样了啊,不仅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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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陶洪的亲姐姐也不知道!
苍了天了,要是陶洪的孩子正巧还在,只要一见面一对质,她们马上就完了!
秦押捕可不知道陶令风心里的弯弯绕,听了赵平的话后忙道:“赵兄高义!”
但他脸色实在为难,“陶洪没了之后,他爹也是大受打击,竟一病不起,眼看着也要不成了。他媳妇一个人,实在难支应,干脆带着公爹孩子投奔亲戚去了,也在我这备了案。”
陶令风一颗心狠狠落回肚子里。
赵平没想到随手做一件好人好事,竟然如此麻烦,神色间也隐隐带了出来,“既然这样……”
“不知道堂叔的宅院如何了呢?”陶令风看出赵平神色有些不耐,生怕她现在唯一能抱住的金大腿撒手不管,也不顾合不合礼仪,直接插进他们的对话。
秦押捕不知道陶令风两个和赵平什么关系,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私密信息,透露地干净利落:“他媳妇李氏做主,贩给里汤巷钱家了,钱家修整了一番,隔出四五间屋子,专往外租赁呢。”
陶令风觉得这实在再巧不过,简直是老天爷都在专门帮她。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陶令风干脆利落地想好说辞,回身对赵平道:“承蒙官爷关照,专程带我们姐妹前来寻亲,只是世事难料,我们两个有手有脚,也不能一直劳赖您。”
“我们身上略有些银钱,是爹爹临死前给我们预备下的,因随身带着,故而有幸保存下来。既然堂叔故居往外租赁,我们便寻一间资费便宜些的租住,也算能落下脚了。”
“官爷您心地良善爱民如子,必是担心我们姐妹反被哄骗,倒浪费了您这一番苦心。只是我们入京以来,所碰见的全是如您这般的好心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别的不提,您愿意带我们来入户籍,我们姐妹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我们能落在京城,只觉得是落在福窝了,往后只有越过越好的,什么时候想起您来都不敢忘恩!”
这番话说得好听,又确实解决了问题,赵平早就觉得太过麻烦隐隐有些后悔了,听完陶令风这番话只觉得句句都说在心坎了,立马点了头。
后面事情就办得很顺利了。
赵平托秦寻秦押捕做了保人,以比市面价格还低两成的价格租给陶令风一间带小厨房的厢房。
房主钱家的说法是听了陶令风的身世遭遇心有触动,故而不肯多收银钱,但陶令风觉得多半是因为看到她的保人是军巡铺的押捕。
陶令风努力套话,终于明白“军巡铺”和“押捕”都是什么了。
军巡铺每隔三百步便设一铺,负责管辖范围内的居民安保和消防救火,简而言之,就是派出所和消防队的结合体。
而押捕呢,说明他是这个军巡铺的队长头目,也可以理解成派出所所长。
在了解这个之后,陶令风觉得她十分能体会房主的心情——派出所所长做保人,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所以宁可讨好些,也绝不肯得罪了。
然后赵平又卡了最后一个bug——他用陶令风的租赁合同作为证明,去厢吏处给陶令风和陶成玉入了户籍,从此她们就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了!
陶令风瘫倒在没有任何铺盖的床榻上,只觉得像陷在棉花、不,陷在云朵里。如果不是物理限制住了她,她现在已经要上天了!
身份问题,解决;住所问题,解决。试问这天下还有什么能难得住她!?
“姐,咱们没钱了。”
陶成玉捧着翻来覆去数过三遍的铜板,惊醒了陶令风的美梦。
7. 第 7 章
没钱了!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陶令风耳边炸响,炸得她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怎么就没钱了?还剩多少?”
陶成玉把手一摊:“姐你自己看吧。”
陶令风探头一看,桌上一小撮铜板堆在一起,粗略一看多不过百枚。
陶令风翻来覆去数了两遍,仍然不可置信:“一百二十六文,怎么会只剩下一百二十六文?”
陶成玉看着突然不靠谱的姐姐,无奈地叹了口气。
“姐你忘了,咱们带出来的总共五两四钱银子,路上零零总总花了一百六十七文,租房要四两七钱,添置的被褥和各色杂物、柴火、能喝的水,差不多也花了四百文,可不是只剩这些了嘛。”
“成玉好聪明,学了几天算术就已经算得这么好了!”陶令风惊喜莫名。
突然被夸聪明的陶成玉:“……”
陶令风只想活跃下气氛,此刻看着妹妹冷漠中透露出无语的眼神,不由得神色讪讪,只好干笑两声。
“哈哈,都怪我,有些得意忘形了。”陶令风挠挠后脑勺,“但这些又都是非卖不可,缺了哪一样都不成……可惜为了进城把咱们那些行李都扔了,要不也能省一些呢。”
“谁说不是呢。”陶成玉想起来就觉得心疼,“那口陶釜多好呀,虽然小了些,但是能烧水能煮汤还能蒸饼,新买的那口陶釜居然要七十文!”
“京城居还真是‘大不易’啊。”陶令风感慨,“这个月租金虽然已经交了,但下个月的还没着落呢。更别说这京城里喝口水都要花钱买,这样下去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了。”
陶成玉完全不想落到那种境界,绞尽脑汁想法子:“我会种地,但咱们现在也没有地可以种啊。”
陶令风经验比较丰富,已经有了想法:“我看城中买卖繁盛,沿着街全是店铺,这么多的生意买卖,一定需要不少的人力。咱们也休整得差不多了,干脆去问问情况如何?”
在这种事上,陶成玉向来是姐姐说啥就是啥,完全没有任何异议。
两个人现在啥都没有,只有无处挥洒的行动力,很快把家里收拾妥当,上街去了。
金桥巷离城门不远,换句话说,就是离城中心不近。尽管如此,一路所见的景象已经让陶成玉和陶令风狠狠开了眼。
……虽然两个人兴奋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陶成玉年纪小,十分轻易就被路上新奇热闹的各色摊贩吸引了目光——给金属器具锢漏的、摆着各色木条铁圈箍桶的、街角空地上几个一起吹打弹唱的乐人、兼之数都数不过来的各类小吃摊子、香药果子、日用杂货……再长两双眼睛也看不过来!
而陶令风的注意点全放在各种人的行动举止上,着重留意了各类物品的价钱和摊主与客人之间的对话,越听越觉得不愧是首都。
大家都好有钱啊!!
从房租就能看出来如今京城人收入必然不低——若是一月收入还不能覆盖房租,靠什么去生活呢?
如今见了这市面上的场景,陶令风更加确信定居京城的决定没有做错。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去哪找一份能养活起两个人的工作。
两人沿着大路走了许久,中间路过数不胜数的小脚店、医药铺、首饰铺等等,在路过一间大酒楼时不约而同地住了脚。
“好气派的酒楼!”两人一齐仰头感慨。
那酒楼前扎着几人高的彩帛门楼,透过门楼能看到后面五层高的连厦高楼,几座形状各异的奇巧楼阁以空中连廊相接,整座酒楼恢弘大气,若不是楼中热闹非凡,她们完全不敢认这居然是酒楼!
这酒楼占地广阔,时不时有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停在门口,立时就有在楼中当差的青年男子迎上去听从使唤。
陶令风倒是看到酒楼中有统一梳着高发髻、腰间系着青花布巾的女性在其中穿梭,为客人换下吃尽的杯盘碗盏,间或为客人斟些酒水。
陶令风心思一下子活泛开了,这不就是服务员吗,这活她也能干呀!
结果寻了人一问,这活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做这个行当的如今被叫做“焌糟娘子”,有一个隐形的硬性要求,就是人家只要街坊间的妇人。
翻译一下,就是没结婚的不要。
陶令风:“……”
没办法,这种硬性条件达不到就是达不到,总不能为了找工作先结个婚吧。
何况以她现在的年纪,在这个封建的古代都没到成婚年龄,说到这就要再骂一遍陶虎,丧良心的死东西!
姐妹俩一直转悠到天色暗淡,随着暮色一点点被夜色吞噬,周遭越发热闹起来。
在满街的吆喝声笑闹声中,姐妹俩对视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今天转悠一天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光是年龄一条就排除了大部分工作,再加上她们比同龄人更瘦小些的身量,许多店主一看就大摇其头;其他需要点专业知识的呢,她们又没那么专业,例如账房。
陶令风能算账,可是她看不懂现在的账本;她也认字,但实在认不好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繁体字。
倒是有牙人态度热情,承诺说能将她们介绍进豪富人家做女仆,干活又轻省挣得也多,主人家时不时还有赏钱,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活计!
陶令风十分心动,但还保留着一丝警惕,不相信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从天上砸下来的馅饼。
果然,在她的再三询问之下,那牙人受不住透了底:挣得多固然不假,活计轻省嘛……就说不好了。
最关键的是——若要做专门受人雇佣的女仆,先得签了身契,往后就是奴籍了!
陶令风拉着妹妹转头就走,连个眼神也没留下。
疯了吧,她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奴隶?
于是转悠这么一天,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陶成玉脚步沉重,眉头皱成一团,“姐,要是没个收入,往后可怎么办呀。”
陶令风倒是还稳得住,找工作嘛,还是在首都找工作,哪有一天就能找到的?
“放宽心,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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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济,那些计件做苦力的总是缺人的,咱们就去做几天也能吃上饭。”
只是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陶令风实在不想选择这个选项。
倒不是看不起体力工作,实在是既然它叫体力工作,它就是真的需要大量体力的!
“而且咱们今天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对这一片熟悉多了,就算以后去讨饭也不至于迷路……哈哈,开个玩笑嘛。”
陶令风看着妹妹的脸色,把没说出口的后半截咽了回去。
一同咽下去的,还有逸散在空中混杂在一起的食物香气。
夜幕下各类小吃摊凑在一起争奇斗艳,油汪汪的炙鸡烧兔油脂滴进炭火,时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用小碗盛着的水饭配上腌渍入味的辣瓜儿,一想就忍不住流口水;另有烤出来的干脯、现煎现卖的羊白肠、细粉素签水晶脍、细料餶飿儿、香糖果子……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陶令风自己还能忍得住,但看成玉捂着肚子,止不住地咽口水,这哪还忍得住?
然而实在是囊中羞涩,心有余而力不足。陶令风环顾一圈,挑中看起来最朴素同时也最便宜的面食摊。
京城人多讲究,就连小摊贩上所用器具都是一色红木,这家专卖一样细肉馒头,细白圆润的馒头堆在红木盘上,让人见之生喜。
陶令风走到摊前,还没开口,摊主已热情招呼起来:“好精肉馒头!只要五文钱三个,吃进肚里管得饱,舌头上还留着鲜!”
本就有意要买,何况看着确实不错,自然痛快成交。
说是馒头,其实就是没有褶的包子。三个大馒头拿在手上,让人看着就有满足感。
成玉接过一只馒头,掰开一看,细软的面皮中间裹着一团油润红肉,以价格来看应当是猪肉,流出的肉汁沁进面皮,实在诱人。
一口咬下去,期待中的肉汁顺着边缘淌进嘴里,香味霸道地冲进五脏六腑,吃得成玉忍不住眯上眼睛。
陶令风同样迫不及待送进嘴里,第一感觉就是好香!然而等陶令风从长久没有摄入过肉类的饥渴中恢复过来,立马感觉到了稍微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首先就是肉的处理,陶令风能吃出葱姜的味道,但因为没加其他配菜,没能完全盖住肉的腥味。其次就是面饼发酵的时间应该没把握好,面皮看着圆润有光泽,一口下去却没有看上去那般松软。
再加上面皮也做得比较厚,一口下去给人的感觉就是干馒头就了口蒸肉,面皮和肉馅各做各的,完全不相干。
但看成玉的表情,陶令风觉得自己应该是太过吹毛求疵了——光是她们站在这吃了半个馒头的工夫,陆陆续续有五六波人来买了这家精肉馒头,都是夸赞巨多,没有一个提出说不够好吃的。
……其实也不是不好吃,只是她觉得应该还能更好。
这么一说……陶令风盯着手里的半个包子,她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三天后,两个托着托盘沿街盘卖的小娘子出现在金桥夜市,随身带着的小支架上刻了个小小的“陶记”标识。
8. 第 8 章
在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成玉表示对姐姐的一切决定都全力支持,只是越是这样陶令风就越是迟疑。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身上现在只剩下这么多钱,我估计着恐怕要全投进去当本钱,这要是卖不出去……”
陶成玉手一挥,直接打断了姐姐的忧心忡忡:“卖不出去就再想别的法子,咱们一开始跑出来的时候不也是没什么把握吗,那时候哪能想到今天?大不了咱们一块要饭去。”
“……应该也不至于真的去要饭吧。”陶令风憋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陶令风时常感慨,成玉虽然年纪比她小,但每每做事做决定都比她要果断许多。
要不是环境实在太差,以成玉的人品资质,说不得能做出些什么样轰轰烈烈的大事来。
既然有了想法,也不能说一拍脑袋就去做。
陶令风前世视频刷的比较杂,也没少看那种帮别人分析为什么餐饮店开不起来、便利店没客人那种直播切片,对于小餐饮创业也算是有那么些理论知识。
何况以她们现在的本钱,连个沿街叫卖的商贩常用的可收起来的小桌板都买不起,更别提“如何确定自己的店面开在哪”这种高级命题了。
但这不是说地段就不重要,不如说,对于她们这种体量小的沿街叫卖小吃摊——如今叫盘卖,指的是用托盘托着食物沿街叫卖——地段才是一等一的重要!
如卖量大管饱却不甚看重滋味的,自然要去运河码头岸口;如卖精致小吃,自然要去仕女名妓们常逛的明楼街;那卖些滋味可口的家常便饭,自然要去离家近些的综合居民区了。
离她们最近的居民区夜市,就是金桥夜市,各色小吃、杂物、杂耍一路热闹到三更,不到五更复又开市,几乎是通宵达旦地尽情耍乐。
而这些家境殷实的京城本地住民,大多数家里是完全不开火的,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解决,到了晚间更是一路玩一路吃,悠闲得很呢!
——而这些,就是陶令风和陶成玉花了两天时间,几乎转遍了大半个个京城,观察出来的结果。
不仅如此,她们还充分掌握了京城的物价。
只能说京城不愧是京城,四十文一斤的猪肉和二十文一宛(十五斤)的面粉同时存在,怪不得先前买的精肉馒头基本全是馒头,精肉只有小小一团,肉价实在是贵!
但在她知道那些在酒楼里充当服务员的焌糟娘子每日收入也有150文到200文之后,她就只能“……”了。
对不起,原来不是猪肉太贵,而是因为她太穷,那没事了。
所以那日五文钱三个的精肉馒头确实是良心价,她居然还背地里蛐蛐人家做的不是很好吃!
这样的价格,这样的用料,简直就是做慈善,还要什么自行车。
同时,因为如今没有那些大棚蔬菜、反季节水果,大部分产出都要顺应时令,再加上地域的影响,所以蔬果生鲜之间价格差异比城中心和城郊的房间都高。
五文钱一大捆的新鲜春韭和几百文一斤的鲜鱼、几千钱一对的茄觚同时上市,样样都被扫购一空,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在仔细研究过地段、市场和成本之后,陶令风终于定下第一次开张的主营商品——韭菜肉包。
首先,韭菜便宜;其次,韭菜便宜;最后,韭菜便宜!
这当然是夸张了。
除了韭菜便宜之外,主要材料面粉也便宜,肉虽然价贵,但却是必须的——没有肉的话包子也卖不上价嘛。
何况另一种能和韭菜完美搭配的组合鸡蛋价格也不便宜,算下来还不如用猪肉。
其他诸如鸡蛋皮、虾皮之类的东西,虽然不便宜,但因用量小,所以也不值什么。
倒是如今也没有红薯也没有土豆,缺了一味粉条,要是能加上泡发煮透的粉条,那才叫完美呢!
除了食材之外,必不可少的就是盘卖标配的托盘,和一个能支起托盘的小支架。
这两样陶令风都是在杂货摊上淘到的——说是杂货摊,感觉像是那位摊主的实体闲鱼,零零碎碎什么都有,陶令风忍不住幻视一些学长学姐毕业之前摆摊的场景。
最后不仅以比市价便宜许多的价格拿下,那个摊主还免费赠送了刻字服务,帮她在两样东西上都刻了个“陶记”二字。
……虽说陶令风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但无所谓,反正是免费的!陶令风不挑!
一切准备就绪,日后开满雍朝各地的陶记糕点铺,在三月底平平无奇的一天,悄然开张了。
——
“瞧一瞧看一看嘞,好新鲜包子!吃一口满口留香!”
陶令风和陶成玉一人托着一盘包子,十八褶的圆胖包子摞在红木托盘上,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
她们俩是生面孔,托盘上的吃食看着确实干净雅致,不多时便有人上来问价。
“你家这包子是什么馅儿的?什么价钱?”
陶令风热情招待:“新鲜的春韭配上香猪肉,另加了鸡蛋虾皮,不是我夸口,真是好滋味!五文钱一只,保管您觉得值!”
定这个价格她不是不心虚的,但实在是成本就在这里。况且她用料实诚,算下来谁也不亏。
只是这样的价格,一开始恐怕不会很容易卖出去罢了。
陶令风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做好了应对措施。
果然,问价的食客一听价格,便有些退缩:“好贵价,旁人家精肉馒头五文钱能买三个,小娘子这包子撒了金子不成?”
他也不是觉得价格贵,只是觉得有些不值——毕竟便宜的就在旁边摆着嘛!
陶令风非常理解这种心情,这就跟她买了五块钱两个的发圈,结果舍友买的五块钱四个还赠了小卡子一样不爽。
——我可以买贵的,但我不能买贵了!
陶令风对此早有准备,也深知餐饮业能顺利开张的重要性,干脆掰下半份包子来递将过去:“正巧今日开张,郎君先尝尝味道如何?”
不是陶令风抠到不愿意给人一个完整的,只是剩下半个正好当做展示品,不然下次再有人问还要免费给人试吃么?
“这……”那食客本已经打算走了,但陶令风这般热情,完全没来得及拒绝,手里就已经拿上了半个胖嘟嘟、香喷喷的包子。
蓬松柔软的包子捧在手上,仔细一看,嫩绿的春韭间杂着油褐色的猪肉和金黄金黄的鸡蛋碎,拒绝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再一尝,口感丰富,滋味香浓,竟是说不出的好味道!
只咬了一口,先前觉得不值五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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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思立马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嘴里的包子还未完全咽下就要急着下单:“我要三个,不,给我四个!”
这包子个个都有成人半个手掌大,四个算下来不过二十文,足够他饱腹了,说起来比买别的还要合算呢!
“诶!承蒙您关照!”第一单生意成交,陶令风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怪不得做餐饮的都在意第一单生意,往往卖出去第一单才说“今天开了张了”,实在是第一单卖出去之后,往后客人一个接着一个,付钱也十分痛快。
偶尔有犹豫的,一看旁人都痛快付款,再一看众人的吃相和不绝于耳的夸赞,往往也不再犹豫,抢着选更为中意的。
“小娘子真是好手艺,好精细的花褶,难为怎么做出来的!”
“花褶倒是其次,要紧的是这味道!里面好似放了虾皮?我说这鲜味哪来的!”
“往日我也买过春韭油饼,只是常常不是水气太大吃着腻味,就是烤的太过没了香气,小娘子竟能做得恰到好处,实在难得。”
“依我看,小娘子这包子放在会仙楼也是卖得的了。”
淳朴的京城人民实在是会夸,这些食客吃惯了京城内各种吃食,实在是吃过见过的主儿,每一句都能夸到点子上,把陶令风夸得无酒自醉,耳廓飞红。
姐妹俩一个递包子一个收钱,不知不觉间五十个包子已卖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几只放在手臂长的托盘里,倒显出几分可怜。
眼看着包子不剩多少,再想想不到一个时辰赚的钱,陶令风怠惰之心顿起:“横竖今天赚了不少,剩下几个要不别卖了,权当晚餐了,怎么样?”
陶成玉对银钱比大手大脚的姐姐敏感许多,但一想今日确实赚了许多,再一想就算不同意,姐姐也肯定要借口今日已经十分努力了要求买些新鲜吃食,还不如答应了姐姐省钱,干脆同意了。
陶令风美滋滋准备收起托盘,突然一个青年男子左右环顾,在看到她们之后小跑着冲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小娘子,包子可还有剩?”
陶令风抬头一看,不正是第一个买包子的财神爷嘛!
于是不自觉扬起笑容:“还有六个,郎君来得实在是巧,原本我们已经打算收摊自家吃了。”
“那就好那就好,剩下的我全要了!”财神爷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陶令风忍不住疑惑,又不好多问,只是默默打包。
反而食客本人止不住话匣子:“唉,真是不知道怪谁。你这包子做得好,本是好事。只是我买了四个家去,几个孩子吃着味美,争抢起来,实在奈何不得。又怕小娘子生意红火,已买完走了,只好紧赶慢赶着过来。”
“由此可见郎君家子孙兴旺,兄弟姊妹间和睦。”陶令风打包好剩下的包子,笑道。
食客也笑:“小娘子不仅手艺好,为人更是灵巧。不知小娘子日后在哪出摊,我也好找呢。”
陶令风道:“自然还是在这附近,我们小家小业的,全承望您关照呢。”
送走今日最初也是最后一位客人,陶令风看着空空如也的托盘,又是高兴又是微微遗憾——她自己除了最开始试味的那个,也还没吃过瘾呢!
陶成玉喜上眉梢:“姐,咱们快回家去,看看今日赚了多少!”
9. 第9章
“回本了!”陶成玉快速扒拉着一堆铜钱,喜不自胜。
“所有食材花了115文,做了五十二个包子,除了咱们吃的和让人试吃的那个总共卖了四十九个,总共245文,再去掉买托盘和支架的钱,还剩八十文,这样一来赊欠金嫂子的五十文也能换上了!”
托盘和支架总共五十文,这还是人家摊主给打了骨折的价钱,但先前陶令风和陶成玉身上加起来才只有一百二十六文,实在是凑不出来,又不好再去麻烦赵平秦寻等人。
——给她们解决了最大的麻烦还不够,现在再去找人家借钱,她们成什么人了?!
但钱不够就是不够,姐妹俩把钱点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把食材的支出极限压缩也不够,何况食材压缩之后做出来的成品更少,到时候挣的钱还不够第二天买食材的呢。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同住一座屋舍的金婶子路过门口,问了前因后果之后慷慨解囊,甚至都没约定哪天还钱。
姐妹俩感动得眼泪汪汪,发誓有钱之后立马就还,金婶子爽朗一笑,压根没放在心上。
时下京城风气,若有外地人来此居住,左邻右舍纷纷借给他们短缺的日常器物,送上茶水,同时也提供些往哪处做工便宜、何处菜蔬新鲜实惠之类的信息,不可谓不周到。
然而姐妹俩不知道啊!
其他邻居同样十分热情,只是非常有规划的陶令风早就买好了所有常用必需品,又早早带着陶成玉摸清了周边大致情形,惹得那些邻居们除了夸赞她们“好能干”之外毫无用武之处。
如今看她们终于有烦难之处,还是这等举手之劳的小事,金嫂子竟然还有些欣慰。
不过把钱借出去时,金嫂子完全就是送出去的心态,压根没指望着姐妹俩能还。
说句不好听的,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娘子,听闻也不是从小养起来的厨娘,看京城富庶就想着要做吃食买卖……金嫂子已经能预想到姐妹俩下月交不起房租出去流浪的场景了。
不就五十文么,她偶尔遇见可怜的小乞儿给的都不止这些,就当提前行善积德了。
所以陶令风上门来还钱时,金嫂子十分惊讶。
陶令风人逢喜事精神爽,语气中都透露着活泼快乐。
“真是多亏了嫂子雪中送炭,要不哪有我们今日?我和成玉琢磨着做了几样点心,嫂子尝尝,倒是又要劳烦嫂子试试合不合口味,有不合胃口的千万告诉我,我好回去改进呢。”
等人走了金嫂子打开匣子一看,只见四样共十六只点心整整齐齐码在匣子中,还专门做了不同的花样,个个精致得不得了。
“诶哟,这怎么过意得去?”金嫂子掩上盖子,心里五味杂陈。
晚间一家人一起吃饭,金嫂子提起这件事,又拿出点心来给家里人看。金嫂子的儿子金荣见这点心模样已经赞叹不已,咬上一口更是惊为天人。
“唔,好香甜!这时节上怎么有桂花的香气?又绵软又香甜,我尝着比六福斋的还要好呢。”
金嫂子嗔道:“又胡说,六福斋一匣子点心就要几千钱,你何时吃过?”
金荣不服气,“怎么没吃过?儿子学院里的同窗家中做河运生意,十分富庶,前些日子专门买了六福斋的点心来学院分散,我得了一块如意糕,味道确实不错,但和这匣子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金嫂子半信半疑:“果真如此?那陶小娘子才多大年纪,还能越过六福斋去?”
金荣叹了口气,“这天分一说何时看过年纪大小?娘你不信就尝一尝,不说六福斋,总比咱们家买过的那么些果子要好吧。”
金嫂子捡了块粉色做成桃花样子的送进嘴里,立马瞪大了眼睛。
“好香甜味道!里头居然还有馅儿,我竟尝不出是用什么做的。”
复又懊恼,“早知如此,很不该现在吃了。过几日你姨妈一家上门做客,到时候拿来招待她们岂不体面?”
金荣无语,果断又捡了块白嫩点心塞进嘴里,含混道:“姨妈过来还不定多少日子呢,这么好的果子白放着若放坏了岂不可惜?还是趁早吃了的好。”
金嫂子心疼,又无可奈何,最后到底让金荣捡了一半点心,又配上另买的几样果子攒了个礼盒,往学里分送师长去了。
——
这样的点心陶令风自然不可能只做了一份,既然准备了材料只做几个岂不浪费?
于是正当时节的桃花酥、用干桂花做成的桂花糕、顺滑细腻完全不觉得噎挺的绿豆糕,再加上后世北京知名小吃豌豆黄,四样点心拼凑成一份点心匣子,再加上些时令鲜果,上门道谢再体面不过。
这几日她们的盘卖事业红红火火,从一开始的五十个到后来一百个、一百二十个,直到最近稳定在一百八十个,只有食客来问时已经卖完的,从来没有卖不出去的。
至于一百八十个,不是市场消化的极限,而是姐妹俩承载的极限。
实在太多了!!
挣钱之后陶令风就跑去定制了一个专门的竹箱——木的太贵买不起——两层箱壁之间做了夹层,填上些丝绵等物以作保暖之用。
但箱子就这么大,哪怕两个人都带上箱子,最多也只能装二百个。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家里没有能蒸这么多包子的炉灶!
灶口就那么大,何况碍于火力问题最多只能叠三层蒸笼,一次最多蒸六十个包子。哪怕包子蒸出来里面放进箱子里保温,那也只是个聊胜于无的保温箱,再蒸两次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再等非得凉透不可。
这种有钱赚不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陶令风已经琢磨着攒钱升级设备,是时候向着固定摊位出发了!
到时候一边蒸一边卖,一出锅正热的时候就能送到顾客手上,顾客体验也升级了,她们也能省些事。
不然现在这一百八十个包子就折腾得姐妹俩够呛。陶令风备菜调馅,成玉就和面擀饼,做好后姐妹俩一起包,还必得包成十八褶的。
——也不知道谁传出了陶记小娘子家的包子形似花朵,又因为是韭菜鲜肉的,传着传着就成了韭花鲜肉包子,甚至有人将洞楼街的灌汤梅花包子和陶记韭花鲜肉包子一同提起,隐隐间有并列之势。
陶令风知道洞楼街的灌汤梅花包子,人家有两百多个炉灶,不到五更天便齐齐开火,她们何德何能跟人家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陶记小娘子韭花鲜肉包子好像成了某种当红饮食,这几日往往是一到街上就被哄抢一空,甚至金桥夜市已经出现了“李记韭花鲜肉包子”“张记韭花鲜肉包子”,生意也甚是火爆。
成玉好奇买来尝过,评价是:“若是没吃过姐姐做的,也还过得去。若是吃了姐姐做的再吃这些,只能说吃点好的吧。”
陶令风也不在意——主要是在意也在意不过来,自己挣不过来的钱总不能还不让别人挣吧?
同时马不停蹄地加快了赚钱步伐,包子这个品类限制太大了,凉了立马就不好卖了。
——于是陶令风把目光投向了各种点心,凉着热的都好吃,甚至有些要专门放凉些才好。
光是不用考虑温度就已经完胜,更别提保存时间长、一次可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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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以及原料更便宜这些优点,陶令风简直是懊恼怎么一开始没想到!
于是今天这匣子点心除了送礼道谢,也有看看其他人反应的意思在。
毕竟她们俩一个口味差了几千年,一个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又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很难做出什么客观评价。
因为是上门还钱,所以陶令风也没好意思多留,自然也不知道金嫂子是什么反应。
但秦寻不同,他本就在军巡铺里当值,手底下还有五个兄弟,故而陶令风特意定制了一个大些的食盒,拎起来都沉甸甸的压手。
陶令风既然是主动上门,自然要事先了解人家的时间安排。幸而军巡铺的时间十分规律,陶令风都不用自己观察,跟邻居们多聊了几句就已经了如指掌。
于是上门时正好是秦寻的休息时间,几个人聚在一起喝茶闲聊。当值的时候自然不敢饮酒,茶水配上买来的各种小吃,勉强也能过得去。
正对门口的铺兵看见来人,只略一抬眼,“来做什么的?”
军巡铺除了防火之外还负责百姓安全,因此时常有丢了东西的、闹矛盾有了口角甚至动起手来的……种种此类上门,他们处理这些事都是惯熟了的。
陶令风举起食盒笑着示意:“前几日承蒙秦押捕关照,如今得了空闲,专程来向秦押捕道谢。”
这倒是稀奇,他们做这些活都是本职工作,周遭百姓都是习以为常的,竟有人专门上门来道谢?
秦押捕转过头来,一见是陶令风,也笑起来:“不过些小事,何必还专程跑一趟。”
“秦押捕觉得是小事,对我却是一等一的大事。”陶令风认真道,“若不是秦押捕和赵将军,谁知小女如今流落何处呢?”
其他几个铺兵怪声怪气地起哄:“好知礼的小娘子,秦押捕何必推辞?”
秦寻沉下脸色:“慎言!”
“……不过夸赞一句,秦押捕太多心了些。”起哄的几个脸色讪讪。
陶令风可不敢就这么看着这几个人出糗,谁知道会不会就有心眼小的记恨上她?忙道,“各位日常巡视,怎么不知道各位同样辛苦?因此小女特意做了些点心果子,只盼各位能赏脸用些呢。”
说着走到桌前掀开盖子,几个人探头一看,齐齐噤了声。
秦寻原以为是些寻常果子,一见之下也吃了一惊,又有些不好意思:“好精细点心,倒是劳你破费了。”
陶令风笑道:“这值当什么?自家做的,能花多少钱?不过略表心意罢了。”
这是实话,秦寻也不扭捏,招呼道:“既是陶娘子专程送了来,也莫要再客气了。”
几个铺兵对视一眼,各自捡了一块点心送进口中,立马瞪大眼睛,夸赞之词不绝于耳,态度也不复先前的轻浮。
陶令风专程腾出时间来拜访各家,这边寒暄完又带着成玉去城门处拜访了孙二和赵平,自然都准备了点心鲜果。
孙二忙着当值,说了几句便自去忙碌去了,赵平倒是空闲,有闲心就着点心细细品茶。
“你是个有本事的,往后日子自然越过越好。”赵平一开始与陶令风对话,不自觉就带上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直到今日才正视她。
这句话再对不过,各种各样的人汇入京城,有本事的人总能熬出头来。
陶令风和赵平谈笑一番,临走时还是忍不住问,“赵将军看着,这几样点心在城中可有市场?”
赵平大笑,指着点心匣子道:“就这么说罢,若来日陶娘子忘了我这看门官,我再想吃上这几味,只能等发放俸禄的时候了!”
10. 第 10 章
赵经城门郎何时发俸禄陶令风不知道,但她和成玉忙忙碌碌小半个月,是真真正正挣上钱了。
原本空空荡荡的屋舍也填上了各色物品装饰,越发有了人气,也让陶令风和陶成玉渐渐生出些安稳的归属感。
——在这偌大的京城,也算是安下家了。
这座宅院不仅被钱家分隔成好几间,甚至还在各种空地上犄角旮旯里硬生生又盖了几间房舍,每次进门总让陶令风想起后世北京上海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二房东们。
进了大门,沿着左边的小路往里走,墙边上不知哪家种了瓜藤,没结果之前陶令风完全认不出来,只见嫩绿的藤叶顺着墙根往上攀爬。
走过这不到五米的小路,尽头一间就是陶令风两个的住所。
青色的墙砖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墙缝中探出些青苔。这已经是难得结实体面的屋舍,城里许多房舍不过也是用土坯合上些草料秸秆盖成,甚至还有木头草垛盖起来的茅草屋。
歇山顶,挡雨檐,屋檐下挂着一串花草攒成的风铃,是陶令风每天采集些野花野草编成的,十分雅致可爱。
院子里其他人家见了多有夸赞,这也不费什么钱,陶令风干脆多做了几串分送邻居,故而这宅中家家屋檐悬着一串花草风铃,极具春趣。
推开屋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副《鸟雀秋柿图》悬在桌子两侧,图上圆滚滚的麻雀落在柿树枝头,不知道和金灿灿的柿子比起来哪个更圆润。
这幅图是陶令风从摆摊卖画的书生处买来的,当时几个书生聚在一起,对着这画评头论足,说什么“匠气太过,没有文人画的品格”。
但陶令风看这幅画怎么看怎么可爱,最后用不到六十文的价格买下,越看越喜欢,只觉得赚大了!
不说有没有什么艺术价值,光是这种纯手工装饰画,放在后世没个大几百甚至几千还想买下来?光是印刷品也要小一百!
除了这两幅画,床边还挂着一只柳条编成的小篮子,里面各色鲜花错落有致,散发着清幽的花香。
床上挂了簇新的床帐,两只水红色荞麦圆枕摆放得整整齐齐,整张床铺设得松软暖和,再也不复曾经只能睡草堆的落魄。
桌子上摆着水壶茶杯等物,还有一只盛了干净沙子的沙盘,陶成玉正握着一根树枝在沙盘中划拉,表情比逃出陶家那天还凝重。
陶令风好歹是个大学生,一朝穿越竟然成了半个文盲。但她大学学的是平面设计,实在脱离文言文很多年,大部分知识都还给了高中老师,就算想努力也无从下手,只好从最基本的开始。
——比如《千字文》和《三字经》。
陶令风也不知道如今的小孩开蒙都读什么书,她曾经学的那些也没办法教给成玉,最后还是想着先识字再说。
笔墨纸砚实在太贵,陶令风只好做了个沙盘,便宜还能重复利用,姐妹俩轮流利用空闲时间在上面写字,比有些人家花大钱送去读书的小郎君还要用功。
陶成玉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认字,那么多人都不识字,不也过得挺好么?
依她看来,这些弯弯绕绕的方块还不如姐姐路上教给她的算术有意思。
那些算术一共才十个数字来回组合,用姐姐教的竖式去算,不论加减都十分方便快速,最主要的是算术多实用!
不像这些方块字,她到底做什么能用得上呢?平日里买东西卖东西,只要能算得清数不就行了,学这些有什么用。
结果姐姐知道她的想法之后,第一次沉下脸色,表情严肃地对她说。
“我让你学这些难道是为了让你考状元当官吗?你认了字,以后能看到的世界就不再是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了,你能见识到许多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东西,学到原先甚至完全没听说过的本事。”
“成玉,我不知道你以后能走多远,但姐姐总要先告诉你怎么往前走。”
陶令风看着认真写字的陶成玉,难掩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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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是姐妹,但陶令风自诩已经是个靠谱的成年人了,二人上头也没个长辈,操得完全是爹妈的心。
先前成玉表示出不愿意学习时,陶令风简直是提心吊胆,脑子里闪过了无数诸如“一招搞定孩子厌学”“如何和孩子沟通”的视频标题。
幸好成玉只是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不理解这种短期内无法看到成效的投入有什么意义。
说实话,陶令风也不知道在这个女性从业行业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样选择、所有人文盲率加起来高达百分之九十甚至更多的古代坚持认字学习有什么用处。
哪怕学得再好,她们也不可能参加科举,甚至做账房、做高级管家之类的活计也不会落到女人头上,似乎完全看不到现实生活上的作用,是彻头彻尾的负收益。
但在脱离曾经只要想学、所有知识库都敞开怀抱任君采撷的环境之后,陶令风反而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学习的意义。
——别的不说,反正陶令风绝对不接受自己是个字都认不全的文盲!
学习进度有条不紊地往下推进,盘卖事业也发展的如火如荼。
每天做完再带到夜市上卖的方式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于是陶令风增加了次数,每天先蒸上两箱包子由她带到夜市上售卖,成玉就留在家里继续蒸包子,她一趟卖完回来包子也恰好蒸熟,正好能接上趟。
陶令风原本打算她卖完一次回来,就换她在家蒸包子,让成玉上街卖去,轮换着来也算歇歇了。
结果成玉平日里跟着她一起还好,若要让她自己去叫卖就手忙脚乱,最后还是定下一个人在家忙碌,一个人上街盘卖,合理分工嘛。
今日同样如此,陶成玉蒸上包子,马不停蹄地开始包下一笼。
包子卖得快,耽搁一会就接不上了,虽说能让姐姐在家歇一会,但耽搁一会就是多少钱呢,俩人都舍不得。
结果今天陶成玉第二笼包子都上了锅,陶令风还没回家。
11. 第 11 章
灶台中的火光随着热气扑到陶成玉脸上,映出她紧锁的眉头和咬出牙印的下唇。
按照惯例,一笼包子出锅之前姐姐就该回来了,生意好时蒸出来的包子都不够卖,刚上街就被哄抢一空,最花时间的居然是来回路程。
……莫不是出事了吧?
陶成玉心中担忧,但灶上还蒸着包子,也没法子立马跑出去一探究竟。
正纠结间,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陶成玉“蹭”地一下弹起来冲到门外。
“姐姐!”
陶令风一看她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忙道:“没出事,只是今日生意不大好,回来迟了。”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陶成玉狠狠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飞快冲回厨房,“坏了,我的包子!”
陶令风摇摇头,放下空空如也的托盘和竹箱,甩着手缓解肌肉的酸疼。
沿街盘卖可不是什么轻松活,光是举着托盘来回走已经足够累人,更别提身上还挂着满满当当的包子,一圈下来比健身还累。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陶令风觉得自己臂力和腕力比以前进步了不少。
喝完水缓过劲儿来,陶令风走进厨房往箱子里拾着包子,一面道:“这几日又有几家新的韭花鲜肉包子,我尝着跟咱们家的相差仿佛,怪不得这几日生意越来越差。”
这包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难做的秘方,有经验的人尝试几回也能做个大差不差,至于那点细微的差距……
只能说一般人也吃不太出来。
更别说人家还更便宜一点。
当然有要求更高的食客坚持她这个正版,所以这几日总也能卖完,只是时间比原先更长了些。
陶成玉看看竹箱里渐渐填满的包子,再看看蒸笼上阵阵冒出的水汽,不知所措:“那怎么办呢?”
人家能仿照出来也是人家的本事,现在可没有什么专利的说法,被人抢了生意只能说自己技不如人。
可人家本钱丰厚,一人高的炉灶一体跟着拉车往那一摆,加上支开顶棚足够四五人围坐的伸缩座位,远远一看就足够气派,哪里是她们能比的?
陶令风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却还没有整理清楚,只是对成玉笑笑:“今晚不着急了,你慢慢来,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不继续做自然是不可能的,调好的馅儿和发好的面都这么说。
现在没有冰箱,冷窖和冰库也不是她们能想的。
这些今天不做好卖出去明天就敢变质给你看,她们可还没阔绰到这种地步。
陶令风自然不是机械地卖包子,一路走一路观察着街上摊贩的改变,再加上食客们来买包子时嘴里的闲谈,渐渐把自己想要的信息拼凑出八九分。
拐角上卖杂货工具的摊贩经营不善做不下去了,明日可以上门去看看有没有便宜出手的压仓货;东头又新增两家卖“韭花鲜肉包子”的老字号,味道不错,又一个赛一个的便宜;原先卖炉饼的李家怎么也卖起了包子,还不如专卖炉饼时味道好……
买了包子走远的食客也在讨论,这包子确实鲜美,只是常常吃也觉得有些腻味,不如明日去吃鱼脍爽爽口。
也有在其他摊上买了包子的食客路过,说着这包子好大的名气,吃起来也不过如此,可见还是名不副实。
“所以,受限于咱们的产量,大多数客人还是把金桥夜市上所有的‘韭花鲜肉包子’看成是一样的,吃了那些不大好的便觉得都不好,口碑也良莠不齐起来。”
“而且这几家又在打价格战,最财大气粗的是孙家,有的是本事把别人挤下去,挤垮了别人再慢慢提价。”
“其他诸如吃腻了之类的也有些影响,但是问题不大,不会有人天天来吃,但天天都有人来吃,这才是合理的。”
“归根结底,包子这生意,以后怕是不好做了。”
陶令风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练字的树枝,一点点梳理着现状。
成玉抓住重点:“既然因为咱们卖得少,那咱们也多卖些不就行了?”
这不是在说废话,她们红红火火挣了这么些天的钱,现在的存款也足够买下带炉灶的摆摊车——如今京城各类小吃摊数不胜数,早就催生出专门卖这些器具的工匠,还能根据个人需求私人订制,灵活得很。
陶令风苦笑一声:“这哪能比?咱们砸下全部身家才能买一辆摆摊车,孙家可是盘下了店铺,十几个炉灶同时开火,日夜不熄,价格也更便宜。”
她们定的价格再低就不合适了,是因为她们产量小,成本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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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这样的眼看着是要奔着成为第二个灌汤梅花包子去的,一开始就做好了砸钱的准备,走的也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就是要压得其他人都做不下去。
成玉听了分析,仍然不甘心:“咱们这样的小生意,也并没有碍到他们的事,我们仍自己卖自己的不行么?”
“咱们自然可以卖,可等人家真正做起来,什么时候上门都是热腾腾刚出炉的新鲜包子,价格又比咱们便宜,哪还有人买呢?”
陶令风看得很清楚,这就是大商家对她们这种散户的倾轧,人家眼里甚至压根看不到她,只是轻轻一个翻身,她们就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了。
“那咱们也降价呢?少赚点也不是不行……”成玉急道。
跟人家打价格战?她又不是疯了!
但也可以理解,成玉再怎么聪明,目前也只是一个刚认识几十个字、掌握五百以内加减法的古代小女孩,对这些后世司空见惯的商业手段完全没有了解。
就算她掰开了揉碎了给成玉解释,在没有真正体会到之前,估计她还是不能理解。
所以在解释无果之后,陶令风干脆利落地拍了板:“包子这生意本来就做不长久,这几家也不过是加速了一把,还是要想别的出路。”
成玉不是很情愿,觉得哪怕挣不到很多钱,像最开始的时候每天有固定进项不是也很好么?
到底还是听姐姐的话占了上风,哪怕不情愿,成玉还是答应了下来。
陶令风摸摸妹妹顺滑起来的头发,“放心吧,我有法子,不会饿到你的。”
成玉闷闷不乐道:“我吃得少,没有进项也饿不死。但姐姐你那些小玩意儿以后怎么买呢?”
陶令风:“……”
陶令风感觉心口被戳了一箭。
但是谁会拒绝绣了清透荷叶的小荷包、雕着小老虎的簪子、有六种不同打开方式的漆盒……
反正她拒绝不了!
反而年纪更小的成玉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要能吃饱就万事大吉。
“……开源节流,光节流是没用的,主要还是得开源!”
烫手似的把荷包塞进枕下,陶令风越说越理直气壮,“钱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等着姐姐明天给你挣一笔大钱回来!”
12. 第 12 章
孙掌柜从小在孙家长大,跟着做香行掌柜的父亲耳濡目染,历练了十来年终于也做到了掌柜的位置上。
虽然不是他原以为能子承父业的香行,而是从没接触过的吃食铺,还是仿照从两个小娘子手里时兴起来的方子。
但孙掌柜胸有成竹——做生意嘛,都是一样的。
孙家家底厚,家主向来是个舍得放权的,家里是商队起的家,向来舍得花钱。就这两样砸下去,什么生意能做不起来?
孙掌柜拿着银子,不到五天就料理地清清爽爽,诸事齐备,在相国寺算了个好日子就顺顺利利开业了。
开业这两天,外头看着是顾客盈门,实际上离回本还早着呢。孙掌柜也不着急,回本哪有这么快的?
何况能做到他这个份上,自然明白主家要的是什么。
主家靠商队起家,这么些年也从未放下走商,只是走商一趟赚的多投本也多,主家自然要找些安安稳稳细水长流的生意做。
而吃食铺只要能做起来,自然是最安稳不过的买卖。
原本家主还举棋不定,不知道做什么样的吃食最稳妥——以家主的眼界,自然看不上那些小打小闹,只是如同樊楼、会仙楼那样的大酒楼,除了要钱之外,主要的还是得有过硬的靠山。
京城七十二家酒楼,哪家后头没个人?
他们家能做商队这样的生意,自然也是有靠山的。只是做一行讲一行的规矩,他们这走商的,贸然插手到饮食行里,那是要坏规矩的!
时下各行各业都有行会,受了行会的庇佑,自然要守行会的规矩。他们要是不讲规矩,硬是插手到饮食行,人家是真能让他们做不下去!
既然靠着金钱权势没法开一家如同樊楼那样的大酒楼,做一家规模小些专卖一种吃食的包子铺倒是无妨。
以他们家的体量,总不能上街摆摊去吧?盘间铺子已经是再三斟酌之后的退让了!
恰好此时孙掌柜听闻金桥夜市上时兴一种韭花鲜肉包子,味道鲜美,只是两个小娘子上街盘卖,实在供不应求。
孙掌柜一听就起了盘算,也不着急回禀家主,先是自己研究了个透彻,心里有了底,这才打好腹稿往上禀报。
正为此事发愁的家主一听,方子简单,原料便宜,能大批量产出,又已经有了名气,最开始做的不过是两个没根基的小娘子,世界上竟有如此好事?
于是当机立断,将上禀此事的孙掌柜直接提拔成掌柜,专门负责此事,家主除了拨钱和查看账本收钱外一概不管,全凭孙掌柜的本事。
如今孙掌柜正站在自家店铺里,捻着胡须含笑观看这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忽然有人来报:“掌柜的,有个姓陶的小娘子上门来,自称是最先做韭花鲜肉包子的,有笔生意要跟您谈。”
孙掌柜捻着胡须的手一顿,“哦?这可是贵客啊,快请!”
可不是贵客么,他能有今日可是多亏了这位陶娘子!
只是希望陶娘子能识趣些,别说出什么让大家都面上不好看的话来。
孙掌柜对这位陶娘子的来意有所猜测,面上却不显,笑呵呵地往隔间走去。
他们这是卖吃食的商铺,自然没有招待客人的正厅,在食客来来往往的前厅招待客人总是不方便,于是隔了个小小的隔间出来,有时主家来人巡查也是在隔间里招待,一色物品俱全。
进了隔间,孙掌柜也不忙着开口,施施然坐到主位上抬手示意,“怎么做事的?给陶娘子上茶!”
陶令风微微一笑,“茶倒不必了,我年纪小,喝不得浓茶。”
孙掌柜这才正眼看她,见她穿着靛蓝色衣裙,梳着个编起来的大辫子,坐姿端正却不显局促,说话更是自然,不由把小看的心收起几分。
陶令风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但只要看他进门时的做派,就知道这位孙掌柜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想想也是,能做下这么大的生意,怎么可能好糊弄?
但她也不会贸然上门,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有机灵的伙计立马送上两杯点茶,陶令风接过放到一边,直接开口。
“孙掌柜贵人事忙,我也不好过多打扰,不如直接开门见山,我想请孙掌柜谈一笔生意,不知孙掌柜意下如何?”
孙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开门见山”的,往常不都是推杯换盏三四次才能进入正题?
不过想到陶娘子的出身,孙掌柜也就释然了,笑眯眯道:“不知是什么样的生意?”
陶令风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这有些吃食方子,不知孙掌柜可有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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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孙掌柜起了兴趣,故意道,“若是韭花鲜肉包子……那倒是不必了,呵呵。”
孙掌柜自然知道这句话可能会激怒陶令风,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毕竟一开始他就觉得陶娘子上门来怕不是觉得孙家偷学了她的方子气不过,上门来讨个说法。
后来见她举止有礼,谈吐不俗,这才想是不是果真有事要谈。
此时见陶娘子主动提起方子,孙掌柜心思百转千回,故意出言试探,更是为了表明这韭花鲜肉包子是他们自己研究的,别想着从他这讹走一分钱!
陶令风早就想到他的态度,也不动怒,仍旧微微笑着。
“如今韭花鲜肉包子走十步路就有一家摊贩,我怎么会和孙掌柜谈它?”
“要谈的,自然是另外的方子,我敢保证样样都不逊色于韭花鲜肉包子。”
陶令风端起茶杯慢慢吹着气,也不喝,借着茶杯的掩饰把孙掌柜的神色变化看了个一干二净。
依孙掌柜的城府当然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波动,但他深知一张食方的威力,只看如今光是韭花鲜肉包子就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这个陶娘子居然说她有另外的方子,还是“样样”!
这该是有多少张?
孙掌柜激动之下直接捻断了几根胡子,又不敢当着陶令风的面表现出来,悄悄把断掉的胡子藏在手心,借着伸手端茶杯的瞬间扔在地上。
但他毕竟还有着基本的职业素养,很快平稳下心绪,进入专业的谈判模式。
“陶娘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底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孙掌柜故作感叹。
陶令风听懂了,他是想问这么多的方子,她是从哪得来的。
三代为官做宦,防止穿衣吃饭,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如今商贸繁华,许多平民百姓家也能做出可口的吃食,但能随手拿出几张食方的,非豪门大族不可为。
然而陶令风的身世与贫穷就放在明面上,哪来的那么多食方?
陶令风不答,慢悠悠放下茶杯,含笑道:“这些方子倒也不急,只是不知孙掌柜对这易牙之道精不精通。”
“贵店所做的韭花鲜肉包子,似乎和在下做的有些不同之处,不知是不是贵店的巧思,呵呵。”
孙掌柜霍然变色。
13. 第 13 章
孙掌柜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再想到陶令风方才那句“走十步就有一家卖韭花鲜肉包子的商贩”,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自家事自家清楚,他虽然也找了精通白案的厨师来,也只能尽力复刻七八分,剩下的三分厨师不无遗憾地说那些都是只有本人才能知道的细节手法,没人教导肯定是不成的。
孙掌柜思忖着七八分也够用了,起码他吃着味道差不离,只是稍微差了些口感,只要比那小娘子卖得便宜自然无人理论。
等日后那小娘子干不下去,市面上只剩他们一家,他不就是最正宗的?
到那时随意找个借口涨价也是常理,那些食客只能来他家买,就是比原先贵上些许又能如何?
但陶娘子若是气不过,干脆把方子给了别人,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确实如今市面上只有他们一家做得如此大的规模,可不代表整个京城只有他们一家!
他为这间铺子投下这么多的成本,可不是为了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喝汤的。
孙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自然是个能屈能伸的,立马挂上热情又不谄媚的笑容,和方才的营业笑容比起来高下立现。
“在下不过一介俗人,哪懂什么易牙二牙的?我们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呵呵,东施效颦,哪里比得上陶娘子心灵手巧?”
这事实在是尴尬,就算是孙掌柜也没能说出更好听的来。
孙掌柜也在心里擦汗,生怕陶娘子不肯走上这拙劣的台阶。
论起来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呀,平常这种百姓家得了个能传家的方子,那是宁可带进棺材都不愿拿出来,谁知道这陶娘子说卖就卖!
可见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孙掌柜心中腹诽,面上分毫不显,带着见到久别重逢看到亲爹妈的热情笑容,里头还掺了三分愧疚五分无奈。
“论理,这句话不该我来说,只是如今这局面,少不得我厚着脸皮问一句,陶娘子这韭花鲜肉包子的方子卖不卖。”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陶令风今日就是来要版权费的,但如今攻守之势异也,完全不是孙掌柜想象中陶令风恳求、撒泼找他要钱,而是他上赶着把钱送给陶令风。
孙掌柜心里心疼地直嘬牙花子,开始后悔为什么觉得陶令风一介小娘子,必然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陶令风笑眯眯:“孙掌柜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方才不是说,这韭花鲜肉包子不必谈么。”
四月的天,孙掌柜脸上硬生生被逼出一层薄汗,讪笑道:“是在下失言,是在下失言。”
陶令风也不打算把孙掌柜逼到绝境上——她是来谈生意的,又不是来结仇的,能谈就谈,不能谈就另想法子嘛,何必撕破脸呢?
——起码正经谈生意的话,她和孙掌柜还能算平等,要是真的撕破脸……
只能说这是个古代封建社会,不是法治社会。
所以陶令风只是无声笑笑,没有再拉扯下去的意思,直接了当道:“我知道孙掌柜也是用心良苦,我和妹妹毕竟是女娘,日日上街风吹日晒的,何如卖了方子享清福呢?”
害,商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话在场没一个人信,只要能把谈判推进下去就行。
果然孙掌柜立马神色舒展,忙不迭应声,“陶娘子和令妹如此操劳,实在辛苦,别说是我,任是谁见了也不忍心。”
“不如在下以二百两资费,求陶娘子指点一番,如何?”
他们先得了正宗的方子,有了发展的时间,就是往后再有人拿着方子要效仿他们的规模打算做大,也无济于事了。
陶令风对如今的物价了解还没深入到这个地步,在心里快速换算了一番,她们目前租住的一室一厨月租差不多是五两银子,算下来这二百两银子也够她们租三年多的房子。
她其实觉得这个价格也还可以,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慢悠悠摇晃着茶杯。
毕竟今天过来,她做足了两手准备。
若是韭花鲜肉包子的方子能谈下来,自然要谈这个,这个方子不管卖多少她其实都是纯赚的,毕竟一开始所有仿照她的都是白嫖,没有人想过给版权费。
而孙家那点口味差距真不算什么事,这也是孙掌柜先前从来没想过找她买正宗方子的原因。
所以陶令风压根没打算用传统方式推销给孙掌柜,这个方子就是再好,人家也看不上!
陶令风仔细研究了孙掌柜——或者是孙家这个包子铺——的行事手段,确定他们就是打算低价抢占市场搞垄断,这才定下这个计划。
——你们不是不稀罕吗?有的是人稀罕!
她们那点体量自然不可能撼动孙家,在孙掌柜眼里恐怕就如蚂蚁撼树一般可笑。
但有人能啊!
不提她们接触不到的那些大家子,光是街上那些有些体量的摊贩,只要陶令风愿意稍微吃点亏,每份方子便宜些卖给他们,不出三天就能让正宗的韭花鲜肉包子在整个京城遍地开花!
孙掌柜确实做好了打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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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战的准备,但偌大的京城,难道人人都会因为便宜的那几文钱专门跑那么远的路往孙家的包子铺赶?
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先耗死谁呢!
只是陶令风打听了孙家的背景,觉得没必要非要搞得这么两败俱伤——甚至算不上两败俱伤,人家顶多磕破点油皮,她就不好说了。
何况哪怕她价格降得再便宜,也不是每个摊贩都愿意买她的方子,很大概率比卖给孙家还要亏。
当然,她也考虑过如果孙掌柜不受这个威胁该怎么办,幸好孙掌柜还是个正常人。
——两败俱伤孙家确实只是磕破点油皮,但对于负责这个项目的孙掌柜来说,那真是天都塌了!
所以哪怕自己砸钱,他都要把方子买回来,好让陶令风别妨碍到他的规划,更别提上头还批了充足的经费和完全的自由度。
现在着急的成了孙掌柜。
眼看着陶娘子不慌不忙地用茶水沾湿嘴唇,又抽出帕子把那点湿痕擦掉,孙掌柜实在耐不住心中的急躁。
“这二百两银子只当做陶娘子的辛苦费,在下对陶娘子的方子如何半点不敢置喙,往后不管陶娘子如何处置这方子,都任凭陶娘子心意,陶娘子意下如何?”
陶令风笑起来:“孙掌柜这话说的,既然要我‘指点’一番,又关这方子什么事呢?哪日我心情好,把这方子白送出去也说不定呢。”
孙掌柜脸色更差,“在下十分钦佩陶娘子的为人,愿再出二百两,只愿陶娘子能好好享享清福,不必操劳这些俗事。”
哦,那就是还能再加。
陶令风觉得这绝对不是孙掌柜的极限,也许是孙掌柜还没能想清楚?
于是陶令风十分善良地狮子小开口:“一千两,不二价!我保证把所有细节都传授给贵店的各位,倾囊相授哦。”
孙掌柜面色挣扎,陶令风也不打断,悠闲地观察孙掌柜面色变幻,时不时幽幽地插上一句话。
“在下想了想,觉得做人还是不应该这么功利,那些一同摆摊的兄弟姊妹也甚是不容易,不如收些辛苦钱教给他们,有福一起享嘛。”
“只是不知道他们学了去会不会传授给其他人呢,哎呀,也真是烦恼,到时候满城都学会了,谁又来买在下的包子呢?”
孙掌柜的脸色随着陶令风的话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千两实在金额太大,七百两,七百两是在下的极限了。”
陶令风斩钉截铁:“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