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喜欢我》
1. 重生
浓雾弥漫之时,丁夏出了别墅,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游荡。回头望望这个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老房子稳固寂静地坐落在那里,历经沧桑。
园子里花草纵生,杂乱无章。自她生病以来,很久都没有打理过了。她老公秦嘉铭一向是个大忙人,从来不管这些。
回头透过大门往里瞧,她的躯体正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满脸都是皱纹。年老的秦嘉铭蜷缩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竟然垂下了两行泪。
她实在有些诧异,两人结婚几十年,可谓相敬如冰。她知道秦嘉铭从来不爱她,跟她结婚不过是岁数到了,凑合过日子,说白了就是个饭搭子。
婚后他很少回家,听说还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反正她也怀不上孩子,也就随他了。现在自己死了,他倒是一副情根深种的鬼样子。作什么秀啊。
她没有再看,继续向前走去。不久,迷雾中驶来一辆四四方方的漆黑车子,从容地上车,径直躺在椅子上。
过了一阵,车子停在了殡仪馆,这个从前被叫作火葬场的地方。但它已经没了冒着白烟的大烟囱。
她走进去,钻进一个大抽屉里,两手放平,神情安详。随后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将抽屉推进了熊熊的烈火中。她突然心生恐惧,想拼命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挣扎着往身旁一看,秦嘉铭竟然也在她身边。他缓慢地睁开眼睛,被火光照得通红的瞳孔中,印着62岁的丁夏。
“叮铃铃铃铃”,闹钟声响起。
丁夏醒了。
呼吸停滞一瞬,思绪都混乱了。她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
这是记忆中的家。转动的吊扇,微扬的窗帘,深棕的木门。眼神一寸寸地抚过,从墙角到床边,是好多年都没梦到过的场景。
摸着床沿的木头纹理,挪动身子起床,走到镜边。丁夏愣住了,镜中俨然就是17岁那年的自己,还有一张满是胶原蛋白的光洁的脸。
镜边的桌上摆着一个诺基亚的滑盖手机,颤抖着手打开一看……
2007年5月25日
时光倒退了?
一股香辣呛鼻的油烟味从门缝里钻进来,伴着锅铲碰撞铁锅的清脆声音,是有人在炒菜。
丁夏打开卧室的门,只见妈妈江瑞蓉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袖子挽到胳膊肘上,正用锅铲翻炒着锅里的青椒肉丝。她又从灶台边的调料罐里舀了一勺盐,撒进热气腾腾的菜里。
夕阳的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栖息在她头上,肩上,还有不停翻动的手腕上。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抖出像盐一样的满地金沙。
看着这一幕,丁夏觉得心脏变成了一颗柠檬,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轻拧,酸涩的汁液在整个胸腔中肆意流淌。
她好怕这只是一场梦。
“妈……”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油锅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大,加上开了换气扇,江瑞蓉并没听见。
“妈!”她快步走到妈妈身后,一把拥抱住了她。
拿着锅铲的手一顿,江瑞蓉没有回头,“一个午觉睡这么久,醒了还瞎捣乱。”
丁夏的脸在她背后蹭着,呼吸间闻到她身上的香皂味道。
“妈,我饿了。”她软软地说。
江瑞蓉闻言笑了,从锅里夹出一块瘦肉,吹了吹递到女儿的嘴边,“小馋猫。”
如一只待哺的幼鸟,她用嘴衔过,抱住妈妈没有松手。
前世江瑞蓉得了乳腺癌,还没满五十就去世了。临死前她一直担心丁夏会有遗传,然而后来丁夏也死于这种病。
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妈妈做的菜了,嚼着嘴里那块刚起锅的肉,太烫了,烫得她鼻腔刺痛,眼泪簌簌流下。把整张脸都埋进妈妈的背上。
“怎么了?”江瑞蓉隐隐地感觉不对,扭过头问道。
“太烫了。”
“烫不知道吹啊,你这傻孩子。”
丁夏没有说话,悄悄把眼泪鼻涕都糊在妈妈的衣服上,就想一直这样抱着她。她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真好。
吃完饭正收拾,丁夏将江瑞蓉制止住了:“妈,我来。这个剩菜留着煮面特别好吃。”
她利索地将沾油的碗盘用纸巾擦拭一遍,挤了洗洁精泡着,然后把剩下的几根青椒倒小碗中,放进了冰箱,还一边解释道:“趁热放冰箱更科学。”
江瑞蓉呆呆地看着她这番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上前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什么德性当妈的还能不知道。从小就笨手笨脚,也没让她做过什么家务,只管读书。现在突然就懂事能干了,这莫不是在做梦。
她掐了把丁夏的脸,听她喊着“痛死了”,才欣慰地笑了。不是梦啊。
这晚丁国雄加班又没回家,丁夏和妈妈一起睡,终于没有再失眠。
一夜无梦。
六月的雨下了一整夜,早上起来天空澄清得透明。
为防老寒腿,早上起来,她把校服的短裙换成了长裤。
阔别校园多年,混迹在一群高中生里,还不太习惯。去往教学楼要经过一个排球场,她往那边走去,想要透透气。
不想却看到角落里围着几个人,好像是打架之后,还有几人瘫坐在地上,脸上五彩缤纷的。
为首的少年蹲着,拿一根钢管抵在一人的额头上。漆黑的短发干净利落,握着钢管的手指白得晃眼,黑白条纹的校服被他随意地搭在肩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凛冽。
“老子说话不管用是不是?”他抬头看那人,眉头微皱,低垂的睫毛下是一双没有波纹的眼。
瘫坐着的那人声音都提不起来,“我们真的不是去找她……”
话音未落,钢管瞬间落下,打在他的肩膀上,砸出一声闷响。那人哀嚎,肩膀由于疼痛止不住地抽搐,“别……别打了……”
看得一旁的丁夏也跟着肩膀抽了抽。啧,太血腥了。
少年轻嗤,一把抓住他的头,“你当老子是瞎?”
那人说话都含糊不清,“超哥……是超哥叫我们带她过去……”
见他面无表情,那人又说:“超哥想弄她,上次在酒吧里撞见过……”
少年眼眸低垂,只是平静地听着。那人低着头,半晌才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没敢吭声。
“然后你们动手了?”少年漠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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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那人连声否认。
“嗯,你没有。”他将手松开,站起了身。
那人也松了一口气。
哪知他猛地一脚踢在那人身上,“没有才他妈有鬼!”
踹完人,他俯身盯着那人,“回去告诉你们那个超哥,这事儿没完。”
说着,捡起掉在地上的校服,抖了抖,转身就往外走。
丁夏就在不远处看着,还没来得及走,便和他四目相对了。
没想到重生回来的第二天就遇上了秦嘉铭。此时的他还只有十七八岁,少年的青涩还未完全退却。
上一世,他俩虽是同一所高中,但只是能挂个脸,他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结了婚,他总是西装革履,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眼神中除了精明就是疲惫。
而此时的他行事张扬,却是意气风发。是丁夏从不曾见过的。
她愣着没动,思索着该怎么打招呼,毕竟是盖过同一床被子的关系。
正纠结着,一阵微风从她身边擦过,少年冷着脸,径直就往教学楼走去。
倒是后面那几个“同伙”走了来,其中一个叫周思宇的拦住了她,“你看什么呢?”
“看打架。”望着那个背影,丁夏老实回答道。
她的耿直反倒叫周思宇愣了一瞬,他下巴微扬,继续问道:“好看吗?”
她思忖半天,说道:“小孩家家的太暴力了。”
周思宇被她这老气横秋的话搞懵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望着她,有点心塞。
17岁这年的丁夏长得很美,头发是向后撩着的,露出张尖尖的脸。没有化妆,腮上若隐若现的粉色却延伸到了鬓角。
最漂亮的还属那双清水眼,亮闪闪的,双眼一弯,眼里的钻石就落到嘴里,变成了两颗小虎牙。
周思宇这人看着凶神恶煞,内心却还是个纯情的小男生,也没多少和漂亮女同学面对面的经验。
发红的耳尖诉说着他心底的羞涩,他挠了挠头皮,叮嘱道:“别去告老师啊!”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
“都不等我!”追上前面的人,周思宇的手臂往身边那人肩上一搭,还没碰到就被打开了。
胖子一把勒住他的脖子,笑道:“嘉铭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来,让爸爸疼你。”
周思宇顺势给他一记肘击,骂道:“滚你妈!”
他又往回瞅了瞅,竖着拇指往后一指,“刚那女的有点意思。”
“哟!这就看上了啊!”胖子猥琐地笑了笑。
“我看上你妹了!!”
胖子嫌弃地看着他:“我妹才不要你这种蠢货。”说着,他亲切地拍了拍周思宇那不停往后瞅的头,“别特么看了,你没戏。这是一班的丁夏,年级前十,人家优等生,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老子又没说什么。”周思宇摸了摸鼻子,语气自然弱了下来。
秦嘉铭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的影子都是模糊的,她一个人站在榕树底下,离他们越来越远,逐渐就化成了他经常梦到的那个小点,最后消失在一片茫茫的白雾中。
“别去招惹好学生。”他神色淡淡道。
2. 打架
第一节是数学课,复习立体几何。丁夏悲催地发现,完犊子,听不懂。
高中毕业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谓站在知识的巅峰。但毕业多少年,忙于家庭,还常被秦嘉铭那个黑心的抓去当苦力,学业什么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黑板上实线虚线密密麻麻一大堆,看得人眼晕。她的思绪飘啊飘,飘到了天外。
记得才毕业那两年,她满是雄心壮志,去了行业top3的公司,满怀信心能打拼出一番事业。只是家中变故,她只得辞职。
后来又嫁给了秦嘉铭,天天看不起她拿死工资的,“又不是没钱,累死累活的有什么意思”。反正他那人俗透了,哪里会懂什么人生价值。
从此也就倦怠了,一辈子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罢了。
教数学的是班主任老宋,老宋教书二十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正托着腮发愣,他咳嗽了两声,喊道:“丁夏,你来解这道题。”
丁夏回过神,慢吞吞地站起来,用求助地眼神看了同桌一眼。
同桌会意,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了一堆步骤,她看得眼花缭乱,只瞅着最后一个数字说道:“五分之二。”
“坐下吧。”老宋说,又点了一句,“专心听讲。”
她咬了咬唇,暗自松了一口气。下课后,却被老宋喊到了办公室。
“马上就高三了,老师们对你的期望都很大,你别有压力,但是也不能松懈。”老宋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示意她坐下,又说:“就这一年努把力,冲刺一下,争取考个B大。”
两人正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办公室的角落里却传来一阵怒吼。
“勾股定理都能忘!!!你还考屁个大学!!!”
七班的赵老师叉着腰站着,椅子上吊儿郎当坐着的是秦嘉铭,他面前摆了一张数学试卷。
老赵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语气才稍稍平缓,“你这家伙真是……但凡花一点心思在学习上,也不至于这样。”
看着老赵气急败坏的样子,老宋和丁夏相视一笑。
他的嗓门很大,又经常发火,头顶发量还极少,因此学生们背地里都说他练了□□功。
中年男人总爱凑热闹,老宋走过去,拿起卷子翻了翻,夸张地瞪大双眼:“sin30度加cos30度等于tan60度,有创意。”说着,还比了个大拇指。
“一边儿去一边儿去!”老赵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这时候,办公室门口有人喊了句:“开会了二位,阶梯教室啊!”
闻言,老赵夺过卷子,扔在桌上,“你好好改,开完会我回来检查。”
扭头又朝着丁夏说:“那个谁,丁夏,你成绩好,帮忙给他讲讲错题!”
两句交待完,就和老宋往外走去。只听得门外的声音渐远。
“凭什么叫我学生帮你忙!”
“关你屁事。”
……
办公室里只剩了他们两人,突然安静下来,都能听见白炽灯里的电流声。
秦嘉铭单脚在桌下一点,椅子翘起了两条腿,在地上晃啊晃的。他的手搭在桌上,挽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卷子上敲打着。
上辈子他是做外贸起家的,一打电话就是口听不懂的鸟语,还挺能吓唬人。丁夏以为他这种功利心极强的人,学习应该还可以吧。没想到啊……
秦嘉铭眼里漆黑,看了过来,跟他生活这么久,她知道这是不耐烦了。只好过去,问道:“哪儿不会?”
顺便瞄了一眼卷子,我去,选择题选的全是C,后面的大题下面不知道在哪儿抄的公式,附加题上那只猪还画得挺好的。
没眼看。
只见他拿笔随意一指,填空题的最后一道,一个复杂的函数题。
字都认识,但是连起来什么意思,她完全搞不明白,“这题我也不会。”
她站在他身边,为了看卷子,半弯着腰。两人隔得很近,秦嘉铭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纤长的睫毛。他没说话,又用笔指着第一道题。一个最基础的求导运算公式,都不需要怎么计算。
“呃……”丁夏仔细回顾了一番,也想不起来具体细节,忍不住有点心虚道,“这个你自己翻书就可以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恐怕是史上最弱的重生者了,却连个数学题都解不开。想哭。
秦嘉铭冷笑一声,将笔扔在桌上,就差在脸上写着“老子不满意”几个字。
想起他早上打人的狠劲,丁夏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以前这人脾气不坏啊……
正转身离开时,却听到他冷冷地问道:“你就是这么敷衍的?”
此时,他像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眼里带着锋芒,只是头发被抓得有点凌乱。
丁夏顺手将他额前的头发捋了捋,自然得像做过很多遍一样。
秦嘉铭一愣,两人视线交汇,空气里都是尴尬的气息。
他没吭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就是眼神像开了刃的小刀,已经抹了丁夏的脖子。
她觉得脖子凉晶晶的,强撑着假笑道:“不敷衍不敷衍,我是真不会,呃…该洗头了啊你。”
说着,像对待小朋友一样,揉了把他的头,转身就跑了。
盯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秦嘉铭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
早上才他妈洗的头。
……
高二下学期任务繁重,各科老师像在比赛一样,生怕自己作业布置少了。面对成堆的卷子,丁夏才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光是看着历史卷子上那些什么英国《权利法案》的制定年份,美国《大宪章》的制定年份,她觉得自己年级前十的名次肯定是保不住了,争取不复读就好。
认命地摊开书,拿到距离一米的地方开始背诵。
同桌陈冬灵用手肘碰了碰她,“夏夏,你拿书的样子真的那我奶奶一模一样。”
丁夏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理会。
陈冬灵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你听说没,七班那群人要被高三的打了,谢超他们还找了些社会上的人,现在就在学校门口守着呢。”
“七班?”
“没错,就是王玥喜欢的那个男的,叫秦嘉铭。”
丁夏捏住书本的手紧了紧,王玥是班里的小太妹,上一世是听说她喜欢一个男的,还在广播里表白,闹得满城风雨。
不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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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她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不关注。竟然还有这事儿……
陈冬灵往旁边看了一眼,用手遮着嘴,继续八卦道,“听说还是为了个女的。”
丁夏笑了,重生一次实在有趣,才一天,头顶都他妈快有个呼伦贝尔大草原了。
好得很。
她深吸一口气,反正人家上辈子都养了一打女人,她无所谓。默念了几遍《心经》,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被打死了才好呢。”
陈冬灵眨了眨眼睛,丁夏今天撞邪了吗,一向好脾气的她,看着跟要吃人一样。
终于熬完一天,下了晚自习,丁夏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爆炸了。正走到校门口,却看到周思宇风风火火地冲出来。
看到她背着书包往校外走,他立马停住脚步,在她面前,不自然地打着招呼:“回家啊。”
丁夏点头,问道:“你呢?”
“我去打架。”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还把书包取下来,特意露出里面的一截钢管。
丁夏:……
周思宇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去不去看打群架?”眼里还闪烁着期望的火苗。
丁夏只想给他浇一盆冷水,“不去,没兴趣。”
吃多了吗?去看老公为别的女人打架。虽然这辈子也不一定是了。
“嘁,没兴趣你早上还看这么久!”周思宇不信她,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走,还兴奋地说道,“我跟你说,今天人特多,肯定很精彩!”
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就眼睁睁地被拖到了现场。
只见阴暗逼仄的小巷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他们各站一方,中间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对方为首的便是谢超,他穿一件黑底的花衬衫,手里还提了把明晃晃的西瓜刀,凶神恶煞的。
周思宇拖着丁夏疾步走过去,引得对峙的双方都看了过来。
秦嘉铭愣了一瞬,几步走过去,蹙着眉头道:“你带一女的来干嘛?”
周思宇被他瞪得发怵,语气低了几度,“看热闹……”
“看个几把!”他抬脚踹在这傻狗的小腿上,又对后面那群人道:“先不打了。”
拽住丁夏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凶巴巴地看她一眼,“走。”
留下后面两群人面面相觑。
隔了好几秒,才爆出谢超的一句谩骂:“秦嘉铭,你耍老子啊!”
……
两人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讲话。夜晚的小巷寂静安宁,路灯微弱的光照在地上,拉出两道斜斜的影子。一高一矮,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沉默良久,丁夏还是没忍住:“你们为什么打架啊?”
说不介意是假的。
秦嘉铭没有回答,将她送出巷口后,说道:“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们还要打吗?他们都拿着刀,万一……”她的话还刚开了个头,就见秦嘉铭极不耐烦地瞥她一眼,“跟你无关。”
若是他脸上有字的话,此时应该是写着两个大大的“快滚”。
他往来的方向走去,黑夜里背影更加消瘦,连影子都变成了孤零零的一道。
丁夏心里沉了沉,转身往学校保卫科跑去。
3. 女孩
秦嘉铭回到小巷时,双方已经打起来了。
只见周思宇被一人从后面勒住脖子,抓住头发拖倒在地,那人顺势骑在他身上,像打沙包一样拳打脚踢。
他蜷缩在地上,挣扎未果,钢管早就不知所踪,只得用手臂挡住接踵而至的殴打。
一旁的胖子急红了眼,想过去帮忙,却被两个人死死地按住了手,只得大吼:“我操尼玛啊!”胸口又被摔了一棍,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响。
他们这群人原本就不是高三的对手,加上对方约了不少人,便落了下风。
秦嘉铭怒火中烧,几步跨到周思宇跟前,狠狠踹在那人背上,那人一个趔趄,脸擦在水泥地上,瞬间就见了血。
他冷着一张脸,将周思宇拉到一边,捡起掉落在一旁的钢管,又急又快往那人身上狠敲。
不料背后一道白光闪过,谢超举起刀,霎时间就要砍下来。
“老师!他们在这儿!”小巷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大喊声。
谢超一顿,手臂一痛,刀“咣当”一声落地。秦嘉铭身形一闪,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哪个班的!别跑!”几个学校保安拎着橡胶棒和钢叉冲了进来。
“站住!前面那小子!”
打架的多是学生,见势不对便作鸟兽散。丁夏跑进来时,已经没了人,只看到昏暗路灯下,地面上几点隐隐的血迹。
不过参与的人还是被学校逮了出来,但是因为有她这一搅和,事情并不大。
秦嘉铭写了篇八百字的检讨就完事了,还是别人帮忙抄的。据说过阵子校庆,学校邀请了他爸来参加,什么图书馆大礼堂,总得需要资金投入。
屁股决定脑袋。对学校的做法,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
又是晚自习过后,同学们都走完了,剩丁夏一个人还在教室背书。熬到十点过,伸个懒腰才走出教室。
整栋教学楼空荡荡,静悄悄,走在路上,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阵凉风吹来,有间教室的窗户没关,风灌了进去,扯着窗帘发出“呜呜”的声响。
走廊上的灯坏了,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好像暴雨天劈下的一道道闪电。尽头泛着微弱绿光的“安全出口”牌子显得格外诡异。
丁夏心里毛毛的,总觉得背后会伸出来一只手。
她快步往下走着,在路过楼梯拐角时,突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啊!”
一声压抑的轻呼,心都停了一拍。
淡淡的烟味飘来,黑暗中,青灰的烟雾像一个个小妖怪,拖着长长的尾巴四处逃窜。肩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中,夹着一点猩红的光。
秦嘉铭笑了笑,脸上很难得的露出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表情。
丁夏松了一口气,无语地看着他,“人吓人,吓死人。”她不知道这人还这么幼稚过。
秦嘉铭神色晦暗不清,“那天的事,多谢。”
丁夏古怪地看他一眼:“你谢什么?”
看她眼神不像作假,秦嘉铭不解,莫非不是她因为担心出事,所以回学校去找了保安,他才躲过了那一刀?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说道:“就是那天叫保安的事情。”
“哦,我想去买水果,你们打架挡着我的路了。”
什么玩意儿?
秦嘉铭摁灭烟蒂的手停止了。
丁夏无所谓地耸耸肩,觉得好歹相识一场,也该提点提点他,于是故作老陈道:“不过你们学生就该好好学习,以后才能赚钱养老婆。每天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我跟你说,古惑仔迟早要过时。”
说着,特别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烟蒂,扔地上,一脚踩上去,还碾了碾。
秦嘉铭愣了半晌,这特么是遇到个什么神经病!
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笑道:“小同学,这么关心,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丁夏用看智障一样的眼光看着他,淡定地说道:“你是缺爱到什么程度才会这么自恋。”
自恋的人额角不由得抽了抽,笑容拈去,脸瞬间黑了。
眼前这叛逆少年突然生气,丁夏可不管,还趁机继续教育道:“学生要有个学生样子,流里流气的,现在改还来得及。”
她心里美滋滋的,以前这货就老是教育她:“女人就要有个女人的样子,你看看你这鱼尾纹都能夹死苍蝇了,现在保养还来得及。”
然后噼噼啪啪扔一堆东西给她,不是贵死人的眼霜精油,就是燕窝雪蛤之类的补品。其实都是他买给外面那位剩下的,小票上都写着是两份呢。
那时候她无意和他争论,也自知争不过他,被气急了才吼几句。
如今她有种欺负小朋友的快感。
她语气是教育小孩子那样的,眼睛却亮闪闪的,偶尔露出一丝精光。月光透过墙上的十字花纹镂空照进来,潜伏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秦嘉铭想生气,不知怎么,竟然气不起来。只是恶狠狠地伸手,在她毛茸茸的头发上薅了两把,把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乱,心里才舒服点。
丁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呆在原地,好几秒才回过神。
“有病啊!什么人啊!动手动脚的!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不过那人已经走远了。
……
本学期最后一次月考,榜上的成绩显示,一向稳居年级前十的丁夏同学这次排名倒数二十九。
高二七班教室。
“不是吧,丁夏是不是失忆了?这怎么可能!”周思宇还没从震惊里缓过劲来,他又踢了踢前面胖子的凳子,问道:“你说是不是老师改错了?”
胖子正在奋笔疾书,并不关心,“老子上哪儿知道去。”
周思宇从后面探出个头,“你抄什么呢?”
“英语作业。”
“谁的?给我抄抄。”
胖子拿笔往后指了指,“那位爷的。”
他顺着瞧了一眼,立马撇嘴道:“那位爷哪次不是全选C,一个敢给,一个敢抄,真牛逼。”
胖子搁下笔,将卷子糊他脸上,“瞪大狗眼好好瞧瞧。”
他拿过卷子,这次还真不是全选的C,琢磨着那位的策略变了啊,但翻到背面,“我靠!作文都写了!”
“可不是,跟他妈撞鬼了似的。”胖子扬扬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只见那人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语文书,他半耷拉着眼皮,嘴里时不时地还念叨着什么“归去来兮,田园将芜湖不归”。
周思宇捂住自己的心脏,“这个世界疯了,丁夏成了倒数,嘉铭要变学霸了。”
秦嘉铭抬头,射过去一道锋利的眼神,心里烦躁得厉害。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后面是什么几把鬼。
“嗖”地就扔掉了课本。真是信了她龟儿子的邪。
而这时的高二一班,班里一片死寂。
老宋痛彻心扉,临上课前,老赵特别好心地来安慰他,还拿了两片降压药,“早晚用得着,收下吧。”
如果他的脸上没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几个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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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真的就信了。
“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老宋虎着脸站在讲台上,“上课了还在叽叽喳喳,都不知道成绩吗?马上就高三,这次下滑的同学竟然还不少!”
底下的人一个个都在装鹌鹑,尤其是丁夏,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抽屉里。头一次感觉到学渣的悲哀。
“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卷子。”老宋开始公开处刑。
“李青松,117。”
“王翔,124,退步了啊。”
“陈梦蝶,不错,132。”
……
“丁夏,”老宋的眼神哀怨,将卷子对折递给了她,“下去吧。”
看着卷子上那个硕大的54,丁夏默默地咽了口唾沫。革命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被各科老师轮番教导之后,丁夏好扎心。好在她是二世为人,别的没有,脸皮倒厚了不少,最后以当时发烧脑子不清楚为借口,才躲过一阵阵讨伐。
好不容易熬到了体育课,丁夏决定猫在操场一旁偷会儿懒。
又是一个雨后天晴日,操场边的狗尾巴草上还有滴滴水珠。她靠着大树坐着,扯下一根狗尾巴草把玩,两眼微闭,难得的惬意。
不过这份静谧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个飞来的篮球打破。
“对不起对不起!”吴骁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同学,没事吧!”
丁夏捂着被击中的头,疼得龇牙咧嘴,看到天地都在转。
吴骁蹲在她面前,见她没回话,有些担心,只好轻轻掰开她的手,却见额头上好大一块皮肤都红了,还破了一点皮,带着血丝。他不禁“嘶”了声,“去医务室吧。”
医务室的老师拿镊子夹了医用棉花给她消毒,刺鼻的酒精熏得她有点睁不开眼。
“不好意思啊,当时没注意到你。”吴骁愧疚地说道,他一直陪在旁边,前前后后忙着帮她请假,又带她去医务室。
“很疼吧。”见她眉头都拧起来,也没吭声,吴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他长了双狭长的眼,里面都是温柔的水波。
丁夏摆摆手,也不矫情,“没事。”伤口已经被处理完了,额前的头发往上翘着,有点滑稽。
吴骁起身,将她头发整了整,说道:“你还挺厉害的,以前我妹也是被球砸了,哭得比狗还大声。”
丁夏抿嘴笑了,又不敢用力,怕扯着头上的伤口,“你还有个妹妹啊。”
他点头,“比我们小一届,烦死人了。”说着是满嘴的嫌弃,却又带着笑。
他俩是同一个年级,不过他读的是理科,又聊了会儿成绩,相谈甚欢,最后交换了手机号码。
回教室的途中去了趟厕所,在女厕所的门口却看见了秦嘉铭。
他看向她,漆黑的眼神中分明带点诧异。
丁夏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没事,一个小意外。”她不自然地捋了捋额前的刘海。
秦嘉铭“嗤”了一声。
问你了吗?自作多情。
此时,从厕所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男生校服,显得十分娇小,一头乌黑长发软软地搭在肩上,露出张雪白的脸,单眼皮,眼梢上挑得厉害。
“嘉铭哥,我好了。”声音也是软软的,抓着校服袖子的手指却握紧,关节都泛着白。
秦嘉铭“嗯”了一声,挡住丁夏打量的目光,越过她,和那个女孩一起走了。
过了一阵,丁夏倚在栏杆上,往楼下一瞧,不知什么时候,他俩已经走远了。
还挺漂亮的嘛。
4. 吴骁
【出来一下,有东西给你】丁夏收到吴骁的一条信息。
走出教室,看见他站在走廊上,手里拎着一个小袋子,正对着她笑。他的长相有点阴柔,并不在传统的审美点上,不过正因如此,反而增加了一分温和。
“什么东西呀?”丁夏问道。
他将那个小袋子递过去,“被我妹使唤去买奶茶,顺便给你带了一杯。”说得随意,又是一点小东西,丁夏也不好推脱,只好道了声谢。
“我看看你伤口怎么样了?”他用手指轻轻越过她的刘海,触碰在额头,指腹微凉,顺着发际线将一丝落下的头发勾在她的耳后。无意间触碰到耳朵上的软骨,皮肤与皮肤间的摩挲,让丁夏从耳后到尾椎一阵酥麻。
她脸红了,侧身躲了一下,“已经好了。”
吴骁笑,“那就好,回头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她不傻,和吴骁的接触中,能隐约感到他的暧昧。
“吃饭就算了吧,本来也是小事。”她说,背在背后的手交握着,手心好烫。
不过显然吴骁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下周末我生日,赏个光呗。”
本想拒绝,但看着眼前这人期待的眼神,脑海中莫名闪过那张女孩子的脸,她点了点。
往教室走时,却看见秦嘉铭就在不远处,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但他冷着一张脸就走开了。
丁夏:……脾气还不小。
……
转眼到了周末,奥斯汀的包房里,乌烟瘴气,酒气熏天。奥斯汀是一家新开的KTV,专门唱歌的,前些年这种地方还叫卡拉OK厅。
吴骁坐沙发上和人摇着骰子拼酒,几杯下肚,有些热血沸腾。旁边一人递了一支烟给他,“骁哥,这都好几天了,有进展吗?”
吴骁叼着烟,嘴里吐出一口雾来,声音都有些含糊:“把你的PS4准备好就行了,哥们儿哪次不是十拿九稳?”
“那种好学生也这么好上手吗?我还以为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都他妈两个乃子的女人,还能长根吊出来?”吴骁笑得邪邪的,又摸了把旁边一个妹子的腿,“再说,好学生不才有看头吗?到手了给你们录视频。”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骁哥手段就是高。”
“嘘,”吴骁把食指立在嘴边,声音十分温和,“你到了啊,等我,我出来接你。”
挂了电话,眉飞色舞地对着屋子里的人交代:“人到了,你们收敛着点。”又用手扇了扇身上的烟味,便往KTV门口走去。
丁夏将一个包好的礼物递给他,真诚地说道:“生日快乐。”
递来的礼物停在半空中,一时没有被接过,吴骁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很不完美的弧度,“还有礼物啊。”
“就是一个小小的礼物,你别嫌弃。”
“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生日礼物。”吴骁说道,包装纸上凸出的条纹从拇指指腹滑过,让他的心里也有些异样,“我能拆开看看吗?”
得到同意后,他小心地撕开了包装,里面是一本书,梭罗的《瓦尔登湖》。白色的封面上有一副油画,昏黄的天空下,站着一个孤寂的船夫。下面写着一行字:人类的精神家园。
“谢谢,我很喜欢。”他将撕下的包装纸对折几次,揣进兜里,“进去吧,我朋友都在里面了。”
进了包厢,有人正在飙《死了都要爱》的高音,音响声音很大,带着屋子里的空气都在振动。五彩的光线闪烁,有点像盘丝洞。
他让丁夏坐在身旁,向其他人介绍道:“这我朋友,丁夏。”
旁边一个女孩凑了过来,她穿着吊带,外面披一件很短的小坎肩,当时很流行这种穿法,显得腰特别细。“你就是一班那个丁夏啊。”
“你好。”丁夏朝她友善的一笑,又因为她身上的香水味道暗自皱了皱鼻。
“你太牛逼了,从年级前十到倒数,怎么做到的啊?”
“呵呵,倒也不难……”正想着要怎么回应,吴骁就挡在她身前,冲那女的挥挥手,“去去去,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你这样的吗?”
说着,递给丁夏一杯啤酒,“别理她,她就那样,说话不过脑子。”
“哇,骁哥心疼了!”那女的两眼放光,夸张地说道,引起旁边的人也起哄。
吴骁跟着笑,却也没解释,等他们闹够了,才说了句“尽瞎说”。
丁夏感觉老脸一红,一时间还真不知要怎么开口了,只得闷了一杯酒。
“同学好酒量啊,来,我敬你一杯。”吊带衫旁边的一个男的端着酒杯说道。
丁夏干了。相继又有人来敬酒,吴骁帮她挡了几下,便不胜酒力瘫在一旁。丁夏眼神微闪,推说自己也醉了。还是被灌了几杯。
等她喝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终于才开始吹蜡烛。吴骁醉醺醺地说了什么“希望明年还能一起过。”
透过蜡烛的光,他直直地看了过来,目光柔和而深情。他就这样专注地看着她,除了她,眼里一个人都没有。
……
从KTV出来已是九点过,其他人说不同路先走了,只留丁夏和吴骁两个醉鬼。
“打车吧。”丁夏说道,她眼里全是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而吴骁醉得快不省人事了,嚷嚷着站不稳,要扶着。
正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恰巧碰见了秦嘉铭一行人。
“丁夏!”周思宇兴奋地朝她挥了挥手,“你也来玩啊!”
“朋友生日。”
“嘿嘿,早知道你也在里面,我们就一起玩了,你还能听到我们嘉爷一展歌喉。”他往旁边瞟了一眼,贱贱地说道。
胖子也在一边打帮腔,“那真是天籁,人间难得几回闻。”
这两人嘻嘻哈哈的,完全不顾后面那个脸上快结冰的那人。
半个小时前,真心话大冒险,秦嘉铭抽到的问题是“一个你喜欢的异性的名字”。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梦里那个依稀影子,看不真切,一时也说不出来。周思宇他们闹得厉害,他只好选择了大冒险。
大冒险的题目是“唱一首你最拿手的歌。”大家都“嘁”了一声,那个年头,KTV兴起还没多久,来这儿的谁不是去抢麦唱歌,这有什么刺激的。
可没想到的是,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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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妈刺激!
他们又帅又狠的嘉爷,学校里小太妹们封的男神,周思宇口中“以后找不到工作凭脸都可以卖钱”的人,居然是个超级大音痴!
等他黑着脸唱完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后,房间里的人都快笑岔气了。音调完全不由他自己掌控,像蹒跚学步的小孩,毫无平衡感。但他又是个愿赌服输的人,偏偏硬着头皮把那一整首都唱完了。
一曲之后,胖子做出了客观的评价:“就是去生产队拉头驴,也不会跑调成这样。”最可恨的还是周思宇,用他那个只有512M内存的手机拍下了全过程。
想到此处,秦嘉铭的脸又黑了几分。简直可以载入高中耻辱事件前三!不过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丁夏自然知道秦嘉铭是个音痴,上一世有次他喝醉了,抱着她唱了一夜的歌,魔音入耳。
从《朋友》《同桌的你》,到《父亲》《烛光里的妈妈》,甚至是《猪之歌》,但凡她稍微熟悉一点的,就没一首幸免于难。
托他的福,那一夜后,她就聋了,耳朵里全是像飞机起飞一样的轰鸣声。想来是因为癌细胞转移到了颅脑,耳朵受到侵袭导致的。
不过她觉得也挺好,反正她和秦嘉铭也不怎么说话,聋不聋的没区别。至少再也不用听他唱歌了。
她假笑,故意附和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下次学校K歌大赛一定去报名啊,说不定可以收获一大堆粉丝呢!”
“K歌大赛哈哈哈哈哈哈,粉丝那是必须有!”周思宇那几个又爆出一阵大笑,屁股上却被踢了一脚。
“喝酒了?”秦嘉铭皱着眉头问道。
丁夏点头,看着出租车已经来了,便指了指一直在旁边呆站着的吴骁,“他醉了,我们得走了。”
说着,就往车里去,没想到刚踏进去,秦嘉铭也跟着钻了进来。
“你干什么?”吴骁坐在最里侧,他眉头一拧,问道。
“拼车。”秦嘉铭一脸淡定。
吴骁道:“不顺路。”说着,手臂越过丁夏,就要去开车门。
秦嘉铭一巴掌拍下他的手,“老子说顺路就顺路。”说完,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掏了一百块钱给司机,“车费。”
“你这人怎么……”吴骁正想发作,却被丁夏的拉了拉衣角。
她轻声劝道:“算了,反正也没坐满,低碳环保。”
吴骁只好作罢,而秦嘉铭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闭眼假寐。
三人再没说话,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神色各异的三人,心里啧啧了两声,现在这些小年轻的关系真是复杂啊……
没多久,就到了吴骁的家。秦嘉铭开门下车,将他拎出去,再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车子启动的时候,丁夏才对着窗户对吴骁喊道:“生日快乐啊!我回家了!”
一路上吴骁酒醒了不少,恢复了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好,到了给我发信息。小夏,今天我很开心。”
丁夏冲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还没来得及说话,秦嘉铭就越过她把窗户摇了上去。
两人没再说什么,没多久就到了。秦嘉铭也跟着下了车。
5. 表白 “你不坐车回家吗?”
“你不坐车回家吗?”
“走路,锻炼身体。”仍旧是那副中二少年拽拽的样子,说着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回家的路只有这一条,丁夏无语,只能踩着他的影子往回走。正当她暴击他的头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却听见前面这人问道:“好玩吗?”
“还行。”
“幼稚。”
一个只有17岁的少年,居然满脸嫌弃地说她一个62岁的老太太幼稚?!丁夏石化了。她想揍这孙子一顿,但是又打不过。
秦嘉铭看着她满肚子不服,明显在搜集语言跃跃欲试想骂他,又端着架子骂不出口的别扭样,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
蠢。
丁夏:……警告你,老娘看得懂你的眼神……
“一中不许早恋。”秦嘉铭突然开口道,“上次高三的一个男的还被退学了。”
丁夏原本不懂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冒出这句话,转头看他。月光洒下,树叶的影子落在他脸上,把他的凶狠与不耐都掩盖了八分。年轻时候的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看的人。
“你看什么?”少年冷酷无情,如果不是耳朵有些发烫的话。
丁夏笑了笑,故意起了歪心思,“可是我觉得吴骁还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好。”
秦嘉铭冷笑,“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要不是看你喝酒了,谁会来跟你们坐一个车。”
“他是不是好人用不着你来说。”
“行,算老子多管闲事。”
两人不欢而散,丁夏回去后收到了吴骁的一条短信:【睡了吗?我失眠了T_T】
丁夏手指在手机上“啪啪啪”地按着,九宫格的按键键盘,好多年没用过,很有手感。
【失眠就吃安眠药。】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失眠?】
【?】
【因为在想你。】
看到这条信息,她毫无表情地把手机丢在了一旁。不多时电话铃声响了。
吴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语气比白天要低一些,却更磁性。“怎么了?睡着了吗?”他问,还伴着几声轻笑。
丁夏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月光洒进来,如清泉一般,流进电话的听筒里。她的耳朵痒痒的。
“你在干嘛?怎么不说话?”那边又问道。
“看月亮。”
只听电话里也传来一声拉窗帘的声音,“今晚的月亮真的很美啊,夏夏。”
结尾的那两个字好轻,好像从他的心里滑过喉头,慢慢从嘴里滑出来。又能想到他是怎么将这两个字在唇齿之间去细细地碾磨。
“是很美。”
“好想和你一起看月亮。”
丁夏没有说话。
“夏夏,我喜欢你。”
楼上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烟头下来,一粒火星从她眼前坠地。
“啪”地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窗外是一轮昏黄的月,不是特别明亮,不是特别圆满,像一个随处可见的烂柚子。
第二天,丁夏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学校。
“我去!你昨晚偷我的菜了吗?”陈冬灵瞪着对大眼睛问道。
丁夏白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见我偷菜了。”
“抢我车位了?”
“也没有。”
陈冬灵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那你怎么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失眠了。”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一会儿想起秦嘉铭那张欠欠的脸,一会儿又想起吴骁那句半真不假的表白。最后生生地给自己作失眠了。
迷迷糊糊中,竟然想起她死了之后,抬进去火化,旁边那位友尸居然有点像秦嘉铭。这怕是在做梦,王八活千年,他一看就是个长命百岁的。
“你说为什么总会梦见一个人?”她向陈冬灵问道。
“男的女的?”
“男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夏夏,你喜欢上谁了?”陈冬灵瞪大眼睛呼喊了一声,吓得丁夏一把捂住她的嘴。
“你小点声!我没喜欢谁!”她转着眼珠子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还好没人注意到,于是说道,“不是我,是我朋友。”
“嗯,我知道,是你朋友不是你。”陈冬灵把头点得像个缝纫机,非常善解人意。
丁夏老脸一烫,转身就装作埋头做题,不想再说。
“那你……不是,你朋友为什么这么问?”陈冬灵追问道。
“就是我朋友,她一直会梦见一个人,但是另外一个男生打电话说喜欢我朋友,我朋友……”
“哦,吴骁向你表白了。”
丁夏:……你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陈冬灵神采奕奕的,托着腮问道:“你呢?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啊。”不过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说喜欢她。
陈冬灵认真地分析道:“吴骁还挺好的,长得虽然不是特别帅,但是他对你好好哦,你要是喜欢他,试着发展一下也不错。”
丁夏两眼放空,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交作业了!”数学课代表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作业?”她一脸震惊地问道。
数学课代表叫李青松,个子小小的,脑袋圆圆的,他推了推那副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说道:“丁夏,你是老年痴呆了吗?周末作业!两张卷子!”
丁夏的心里流下两行热泪,课代表智商就是高,一眼就看穿了她。
重生回来,最不习惯的恐怕就是做作业了,只能跟他求情宽限几个小时,好去补作业。
体育课跟老师请了假,想回教室去写作业,却看到了昨晚参加吴骁生日的几个人,他们没看见她,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几人你推我攘地往天台上走去,神秘兮兮的。丁夏好奇,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走上去一看,被吓了一跳。
吴骁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校服上还有斑斑血迹。看到上来的人,瞳孔猛缩了一下。
旁边蹲着一个男的,是高三的,常和谢超那一群人混在一起,据说在社会上很吃得开。他抽了一口烟,喷在他脸上:“这次没折你一条腿,真他妈算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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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扫了一眼刚上来的几个人,又转头对吴骁说道:“你朋友都在,也好做个见证,再他妈有下次,老子打断你的第三条腿。”说着,像踢死狗一样踹了他几脚,就往楼下走。
丁夏来不及多想,跑过去把吴骁扶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吴骁摇摇头,紧闭着眼没有看她。
倒是打人的那人转头,上下打量了丁夏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傻逼。”
吴骁的那几个朋友也走了,昨晚穿吊带的那个女生想过来说什么,又被同行的人止住,只得跟着他们走了。
“先去医务室,然后我去告诉你班主任,看要不要报警。”丁夏抓住吴骁的胳膊,将他凌乱的校服整理好,顺手抓了抓他的头发。
“呵,报警……”吴骁冷笑,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单纯呢?”
丁夏以为他被打疼了心情不好,耐心地说道:“先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吧,看情况到底……”
“你走吧。”还没等她说完,吴骁便挥开了她的手。
“那你等我去给你买点药。”丁夏说着,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看着那个穿校服的少女飞奔的背影,吴骁扯了扯嘴,却发现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昨晚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像以往一样,邀请了很多朋友,他们都是一类人,家庭条件不错,学习成绩也不差,表面无害,其实就是一群内心肮脏的垃圾。
但这次多了一个丁夏。最初认识她源于一个赌。学校里传疯了,丁夏从年级前十瞬间滑到了倒数,她本来长得漂亮,又是个乖乖女,他们觉得这女的还挺有意思。
于是吴骁便和一人打赌,如果他把丁夏搞上床,那人就把他新买的PS4游戏机给他。
事情是按部就班的来的,包括那个让她受伤的篮球,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丰富的经验让他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优势,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在奥斯汀门口,丁夏给了他一本书当礼物。这是她这种心思单纯的乖乖女才会送的蠢礼物,但偏偏她一脸真诚地对他说生日快乐时,他突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原本也是想醉了之后,带她去开房,他连身份证都带好了。谁知她怎么都不醉,后来还冒出个秦嘉铭来搅局。他觉得可能是天意,要不就算了吧。
那晚的月亮真的很美,像天上的银河泻下。但他的心远没有月光那么坦荡,丁夏挂电话的那一刻,他心乱如麻。
随即给一个女人打了电话。那个女人细腰长腿,嗲得厉害,跟丁夏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
他只想迷失在她的身体里,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让他陷入温暖的水域,紧致、充盈,安全感像冬天的棉被,将他死死包裹。
但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却像千万道冰结成的利刃,从四面八方射来。寒气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里,在浑身肆意叫嚣。恍惚之间,他看到了丁夏那一张不施粉黛的脸。
这个女人是高三那人的女朋友,他知道和她上床的后果是什么。
报应。他自嘲地笑笑,用手指将嘴角的血迹擦拭,离开了天台。
6. 公平
等丁夏再回来时,吴骁已经不见了,她拿着手里的紫药水叹了口气,打算给他送到班里去,但去他班里发现没人。
回来时,路过高二七班,秦嘉铭正在教室外面罚站。其实最近他进步很大,作业几乎都交了,随堂小测还差点及格了。
老赵对他的要求随之严格了起来。这次是周思宇上课给他传纸条,他刚一拿到手,往后张望着,就被老赵抓了个现行。
因为昨晚的事情,丁夏不想跟他讲话,但一时又找不到吴骁,于是小声问道:“你看到吴骁了吗?”
秦嘉铭拿着数学书在看,头都没抬。
丁夏无奈,这人还挺记仇的,正想走。
“他今天被打了。”数学书说道。
“嗯,我去买了点药给他,又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你还真喜欢他啊?”数学书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来。
“喜欢你个头!”她懒得和他扯,向四周张望着,在找吴骁可能会去的地方。
那双眼睛却弯了弯,“昨晚睡了别人的女朋友,今天被打也是活该。”
“昨晚?”
“没错。”他把数学书放下,露出整张脸来,上面带着几分恶劣的狡黠。
见她眼神黯淡了一瞬,秦嘉铭觉得罚站还挺好的,舒筋活骨。
……
好几天过去了,丁夏再没和吴骁联系。本来她也没把他的表白当真,但做惯了老太太,往日里来她家的小朋友也多,关心后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是当时的月色太美了,她苍老的心悸动了一瞬。实在令人不齿。
很快,期末了。
开考前,丁夏还在纸上写写画画,复习着数学公式。一支笔伸过来,在等式右边的加号下面添了一个横。
丁夏这才想起,哦,是少了个负号。回头一看,那人低垂着睫毛,正在假装摆弄着桌上的几本复习资料。
看着他的别扭样,她暗自发笑,“谢谢,我老是要忘记根号前有正负。”
秦嘉铭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丁夏也觉得自讨没趣,便不再搭话。
考试铃声响起,这堂考数学,六校联考,题目不难。
正做得认真,翻卷子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将笔掉在了地上。正弯腰去捡,坐在后排的秦嘉铭已经将笔捡起来递给了她。
“有些同学好好考试啊,不要以为老师没看见。”
监考老师走了过来,盯着秦嘉铭,手指在他的卷子上敲了敲。
监考的是教务处主任,四十多岁的女人,肚子像怀胎五六个月。老古板一个,最讨厌这些差生。影响学校升学率不说,家长还经常找关系来干涉。
她一直站在旁边没动,眼神带着审视。墙上的时钟显示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而就在此时,秦嘉铭兜里的电话响了。
“交出来。”主任摊开了手。
操。秦嘉铭暗骂一声,开考前忘了关机,多半是周思宇那傻逼发信息,问他去哪儿吃饭。
“密码?”主任拿过手机,问道。
秦嘉铭盯着他,没有回答,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再说一遍,密码。”主任加重了语气。
他将笔“啪”地扔在桌上,直直地看着她,“这是隐私。”
“滚出去!”主任火了,指着门口道。
秦嘉铭盯着她点点头,一踢椅子走了出去。
主任收了他的卷子跟着走出教室,“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自以为是的小动作,我从教这么多年,你们这点伎俩在我这里还不够看的。”说着,将卷子甩在他身上。
“成绩差就算了,人品也不好,简直就是社会的败类!”
秦嘉铭冷冷笑道:“骂我就骂我,别他妈扯其他人。”
“你敢对着老师骂脏话?”主任不可置信道。她掌握着学生们的生杀大权,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学生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过。
丁夏向来是个护短的,握笔的手紧了紧,没有犹豫也走了出去,“老师,他没作弊。”
主任眯着眼睛看了眼周围,讽刺道:“谁能证明?”
同学们都在埋头考试,大多数人都做完了,但有的将名字描了一遍又一遍,有的低头折卷子,谁都没有吭声。
“我可以证明,我们根本就没搞小动作。”丁夏道。
主任冷哼,“还狡辩,我站你俩身边好一会儿,不知道哪里抄来的,手机里的是答案吧。”她指着最后一个大题,上面正好是开考前丁夏忘记负号的那个公式。
只是二卷一大片空白中,那个孤零零的公式格外显眼。
“就你这水平,连抄都不会。”主任鄙视地看了秦嘉铭一眼。
而他根本不理她直接往楼梯口走去。
“站住!你这科成绩是不是不想要了!”
“不要了。”
主任气急,正要上前去抓住他,却听见背后一句脆生生的话:“您也没有证据说人家是作弊,这样太冤枉人了。”
女孩语气倒是柔柔软软的,说出的话却很坚定。准备走的那人眼里闪了闪。
不管是谁,今天她都会出来作证。嗯,这是做人的原则。绝对不是看着他有点委屈。
“你们这是要造反啊?”主任看向丁夏。她记得这个女孩,曾经的年级前十,这段时间成绩一落千丈。原因总算是找到了。
“您随随便便一句话就给一个学生定性,这样本来就不合理。”
主任瞥她一眼,将她的卷子扯过来回到教室,“合不合理,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秦嘉铭逆着光,神色不明,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多管闲事。”
说着也要走,丁夏拉住他的手,“不行,我们要去说清楚。”今天外面快四十度了,教室里的空调并不给力,她的手心带着潮热的湿气。
开什么玩笑,都到这地步了,还能半途而废?
秦嘉铭笑了,他闭了闭眼睛,拿开她的手,“去说?然后呢?学校早就把我们定了性,你这种好学生不懂。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他的眼里漆黑一片,早就习惯了被这样对待。
“没有公平,那就去讨个公平。”
那一刻,考试结束的钟声敲响了。
……
主任办公室,秦嘉铭站在一旁等候处理。
就在半个小时前,丁夏拖着他去找老赵。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还挺大。
他不愿意去,她偏偏倔得像头牛,好像被冤枉的是她自己一样。不过最后还是由了她。他摸了摸手腕,眼神微动。
“主任,这个学生最近学习进步得很快,而且教了三年,他的品性我多少知道,我相信他不会作弊。”老赵说。
主任鼻子哼了一声,“赵老师,话不要说得太满。我就问你怎么解释最后道题。或者你现在把公式默出来,我都可以算你没作弊。”她将桌子上的试卷点了点,眼里都是不信任的光。
秦嘉铭没什么表情,“忘了。”确实是忘了,开考前,他看见丁夏正在奋笔疾书,探着身子一看,草稿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他回头对比了一眼自己的书,发现正好是她正在写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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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公式,少了个负号。
于是,他装作非常熟练地给她划了一横。考试卷子发下来后,翻看到最后一题,恰巧就是那个公式。
但现在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主任看向老赵,“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赵将卷子仔细看了一遍,说道:“也可能是瞬间记忆,我们当老师的,这种情况不是常见吗?”
“那万一不是呢?谁能保证?六校联考,哪天要是被查出来,真是丢了整个学校的脸!”
“我来保证吧。”老赵将卷子放下,打量着面前的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年,想起近来他那些做过的习题,“就以我今年的职称担保。”
秦嘉铭猛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想起高一那年,他混账得厉害,所有老师都不管他,只有老赵每节课都抽他回答问题,回答不上就罚站。他生生地站了一个学期。
后来他常常逃课,数学作业根本不写,每次考完,但每次考完老赵还是会把他训一顿。以前他觉得好烦。
他苦笑,老赵这死老头怕是在他心里塞了团棉花,一时间堵得慌。
回到办公室,老赵一改在主任面前的好态度,咆哮道:“你个臭小子天天给我惹事!”
他拿着自己和主任签订的保证书,头都大了,“这学期期末你没上年级前五百名,咱俩就一起完蛋吧。”
秦嘉铭想笑,翘了个二郎腿坐了下来,逗他,“可以去我爸公司上班。”
老赵差点一口水喷出来,随手抓过一本书扔他身上,“快点给我滚!”
看着少年依然是吊儿郎当地走出教室,他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带了笑容,“小混蛋总有被收拾的一天。”
秦嘉铭走回教室时,发现丁夏站在门口。她安安静静地倚在墙上,心事重重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乖得就像个书呆子。
而周思宇拎了个凳子坐门口,跟坐跷跷板一样晃啊晃的,有时候找她说几句话,笑得脸都快烂了。
秦嘉铭冷笑,走过去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晃得老子眼晕。”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处理?”周思宇捂着屁股问道。
丁夏抬眼看他,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像森林里的小动物。
本在一旁刷着贴吧看妹子的胖子也凑了过来。
“解决了,但是下次半期要进年级前五百。”秦嘉铭把视线从丁夏脸上移开。
“我靠!老妖婆这是整你啊!”周思宇喊道。
高二总共九百多人,上一次秦嘉铭排名倒数十七。
他睨了周思宇那个怂货一眼,岔着腿坐在他之前的那把椅子上,胸有成竹道:“前五百算什么,老子能考前一百。”
胖子听不下去了,他伸手探到离秦嘉铭额头一厘米处,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啊?”
秦嘉铭操起一本书打开他,“把你的脏手拿开!”
丁夏没有那么乐观,“主任说的前五百名,你有多少把握?”
少年坐在椅子上,笑道:“三分。”
“三分?”
“所以啊,还请学霸多多指教了。”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看,狭长的眼,细细的双眼皮线像是随手一画,流畅又飞扬,长长的睫毛微颤,瞳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丁夏心跳漏了一拍,不自然道:“我把笔记整理出来,你看哪天有空,我给你送去。”
秦嘉铭手指碰了碰鼻子,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丁夏给他找了个老师,年级第一名李青松。
……
7. 打赌
“你连单词都没背就去做阅读,这不是耍流氓吗?”
“哎,我天,economic都能拼错,真是个小天才。”
饮品店里,李青松正在对秦嘉铭展开无情的攻击。他喝了口奶茶,拿笔敲了敲桌子,“先把今天这三十个任务完成再说。”
丁夏去找李青松帮忙的时候,刚开始他并不同意,整个一中谁不知道这位爷的脾气不好,一旦没讲好惹了他,还不得脱层皮啊。
但是她三请四请,威逼利诱,最后也接了这活儿。毕竟自己囊中羞涩。
谁知秦嘉铭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就像变了一个人,学习态度好不说,脾气也好。顶多被说火了,埋头自己做题。
久而久之,李青松就暴露了他的毒舌本性。他算是看出来了,有问题找丁夏,没什么可怕的。
接下来是默写单词,秦嘉铭对了24个,丁夏17个。
李青松把她的本子翻得“哗哗”作响:“丁夏啊丁夏,我怀疑你真得了老年痴呆了,你怎么连……”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见那人跟个恶霸似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把未说完的半句话也咽了下去。
秦嘉铭好整以暇地看着丁夏,并没说什么,但他的眼神中是赤裸裸的王者的蔑视。
丁夏:……让我瞎吧
补课投入的精力多,时间过得飞快。随着草稿纸的增厚,学习进步的程度也越来越快。
小李老师特别满意,看着两个学生进步得飞速,就已经看到自己投身于教育行业的前景了,说不定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两个学渣暗自较劲,今天你单词多对一个,明天我一定比你多做道函数题目。学习氛围相当浓烈。
直到那天,胖子他们路过,透过玻璃看着坐着的这两人。胖子揉了揉眼睛,问道:“儿子你快看,我没看错吧。”
周思宇手掌拍过他的脑袋,顺势往里看去,边说道:“爸爸帮你,看什么,卧槽!这什么情况?!”
透过窗户,只见他们凶神恶煞的嘉爷和乖乖女丁夏坐在一起。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头挨在一起,很是亲密。
周思宇揉了揉眼睛,说道:“我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是在搞什么黄色动作!”说着,撅着屁股趴玻璃上往里瞅。
这天李青松有事没来,剩了两个学渣约在了奶茶店。此时两人正讨论着一道数学题目。
“你是瞎吗?三棱锥里面放置一个点,你用三棱柱公式?”秦嘉铭在卷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他俩做完一套题目后,在交换批改。闻言丁夏凑了过去,将卷子拖过来,“我看看,哪里?”
她离得很近,都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热气。秦嘉铭低头,数着她的睫毛,眼神稍微往外一抬,就看见了两张贴在玻璃上硕大的脸。
六目相对中,门外那俩觉得后背发凉。
周思宇和胖子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打招呼:“忙着呢?”
秦嘉铭淡淡地撇他俩一眼,没有说话。
胖子很有原则,一向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此刻立马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我们去打游戏,路过看到你们在学习呢,这货非要来打扰。”
周思宇震惊地看着他,他妈最开始是谁让看的。
秦嘉铭皮笑肉不笑,“还挺闲的啊。”
丁夏坐在秦嘉铭对面,她往里挪了一个凳子,邀请道:“你们坐啊,没事可以一起复习!”
秦嘉铭:……
这是一张四人桌,周思宇一屁股就坐到丁夏旁边,剩了秦嘉铭身边一个位置。
看着那位脸上逐渐结冰的样子,胖子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说,“我和儿子坐啊!你们方便讨论学习,我俩方便交流感情。”
说着就把那个没眼色的人拖了起来,几个换了位置。
秦嘉铭坐在了丁夏旁边,清了清嗓子,低头继续跟她讲之前未讲完的题目。
只留下一脸懵逼的周思宇和一脸生无可恋的胖子。
就这样,三人补习组变成了五人组,一直延续了一个月。
“哎,我不行了,太累了。拜托,我们是学渣,有点学渣的觉悟好吗?”周思宇将书盖在脸上,碎碎念着,“放假不去嗨,竟然来补习,你们让好学生们情何以堪。”
李青松本来就很严格,觉得自己的教学成果不错,竟然还多了两个学生。有种桃李满天下的恍惚感。进度拉得十分快。
秦嘉铭伸了个懒腰,说道:“明天休息一天吧,我们去爬山如何?”他看向了丁夏。
丁夏看着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老眼昏花,“也行,就当放松放松吧。”
而一旁的胖子郁闷着一张脸,好不容易魔鬼训练快结束了,怎么又来个高难度,爬山锻炼个鬼啊!不过他很自觉地没敢反对。
第二天,五人到了青峰山脚下。
丁夏换了套白色的运动服,扎了个丸子头,清清爽爽,十分好看。而秦嘉铭穿的是一身黑。
“你俩这是黑白双煞啊!”周思宇道,他看着丁夏背上的双肩包,非常绅士地说:“我帮你背包吧。”
看着他啃着玉米,手上还沾了一颗玉米粒,丁夏假笑着拒绝了。
“还是背爸爸吧!”胖子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扯到一边。
秦嘉铭腿长,三两步就跨到了前面。而李青松才走了一小半就累了,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丁夏爬到一半也后悔,她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为什么要来爬山。
正当她也准备不走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走啊。”秦嘉铭站在台阶上。
丁夏摇头,“还是算了。”
“上面有个寺庙,很灵验的,不想去拜一拜吗?”
丁夏很自然地将手伸了上去,两只手掌相交,上面有细密的汗珠。
她悄悄打量着秦嘉铭,好得很,稳得一匹,不知道拉过多少女孩的手了。
猛地甩开他的手,像小牛犊子一样就冲到了前面。
秦嘉铭望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傻了。指腹摩挲了两下,仿佛还能感到先前的温热柔软。
不远处的周思宇颤抖着手指着那两人,问胖子:“他……他的洁癖什么时候好了?”
胖子白他一眼:“智障。”
进了寺庙后,几人磕了头,上了香,正准备离开。
一个胖乎乎的老和尚却叫住了丁夏:“那个女娃娃留步。”
丁夏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老和尚拿出一个签筒,说道:“我看你这女娃眉间有愁,来都来了,不如抽一签给你算算。”
丁夏点头,抽了一支竹签子。只见上面写道:
上下传来事转虚,天边接得一封书;
书中许我功名遂,直到终时亦是虚。
中签。
胖和尚拿着签子端详着,“虚名之象,凡事虚多少实。”
“老和尚你说清楚点,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周思宇冲他喊道。
“你这小娃娃,死不懂礼貌。”和尚敲了他一个栗子,对着丁夏正色道:“上下心烦,求闲不闲,欲望功名,守旧得安。直待终时亦是无,直到终时亦是虚。女施主,历经沧桑,勿为虚幻再迷了眼。”
丁夏心下一震,看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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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他仍是笑眯眯地回望。
“这能解吗?”她问道。
老和尚道:“好解,你只需请一玉石祥瑞,辟邪开运镇宅,明心见性,什么都能解。”
听他神神叨叨半天,周思宇捂着额头小声嘀咕:“搞半天是卖东西的。”
丁夏掏出钱包,“那请一个好了。”
老道掏出一枚玉做的貔恘,说:“只要188,平安带回家。”
说完,他将绳子挽了几圈,套在秦嘉铭的手腕上。
“你这老头,老眼昏花的,把对象都搞错了。”周思宇说。
和尚还是笑,握住秦嘉铭的手没有放,顺势拍了拍,“好好留着,每日祈愿,自然能实现。”
几人懒得跟他计较,走出了庙门。秦嘉铭用纸巾擦着手,丁夏还在回想着和尚的话,胖子和周思宇走到了前头斗嘴,谁也没回头。
自然没听见和尚的轻声自语:“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咋会搞错嘛……”
下山路上,丁夏心事重重,崴了脚险些摔了一跤,好在秦嘉铭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上来。”他蹲在她面前,看不清什么表情。
“不用了。”丁夏推辞道。
“少废话,摔了还得连累老子。”秦嘉铭没好气地说道。
丁夏抿了抿嘴唇,勾着他的脖子,顺着背爬了上去。便宜不占王八蛋。想起那个老和尚的话,估计也占不了几次了。
“封建迷信不能信。”像是突然冒出的一句话。
丁夏苦笑,上辈子秦嘉铭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以前她得了神经衰弱,稍微有点动静就睡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的门都安了防震条。
那一次半夜醒来喝水,碰上他加班回家,没有开灯,穿着挺括的西装,像个小偷一样踮着脚走了进来。
他渣是渣,素质还是可以的。
丁夏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
刚走没几步,秦嘉铭的电话响了,他背着丁夏不好接,只能让她帮忙。
“嘉铭,你爸被抓了。”
握着电话一时愣住了,她想起上辈子秦嘉铭曾说他爸爸很早就因为车祸离世,却不知还有这一出。
“怎么了?”背着她的少年问道。这一年的他还很瘦,肩上的骨头从黑色T恤中突出来,像一条山脉。
丁夏的手搭在山上,将身体从他背上滑了下来,有些不忍,“你爸爸好像出事了。”
几人还没走到他家,就看到两旁的树上挂着白色的条幅,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八蛋秦建国还我血汗钱”“嘉跃公司集资诈骗,欠钱不还全家死完”。
门口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几十人,都喊着“还钱”,其中有几个骂着脏话的妇女,声音特别尖锐。
“我靠!太过分了!”胖子和周思宇上前要去扯条幅,被丁夏制止了,“别去,容易激起群愤。”
她担忧地看了秦嘉铭一眼,只见他眼眸低垂,两手的拳头都握紧了,上面全是暴露的青筋。
她心下一痛,两手去掰开他的手指,发现他止不住地颤抖。
“要不先别进去吧。”她说。
秦嘉铭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又随即放开,对他们苍白地笑了笑,说道:“没事,你们先回去吧。”
“嘉铭,你还当我们是兄弟吗?”胖子皱着眉头说道,“这种情形怎么可能把你丢下。”
“你们回去吧。”秦嘉铭不再理他们,转身就往家门口走去,他的语气很轻,“我妈还在里面呢。”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8. 求签
剥开人群,只见一个白发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天喊地,骂秦建国是个畜牲,骗了她的养老钱。
秦嘉铭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说道:“奶奶,您先回家,我爸欠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的。”
刚等他说完,一个中年妇女扑过来,抓着他的衣服,带着哭腔喊道:“你是那个畜牲的儿子,快去叫你妈把房子卖了还我的钱!”龇牙咧嘴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还有人喊道:“你把门打开,你爸这个骗子已经进去了,快把钱拿来还我们!不然我们就砸门了!”
很多人附和,“对,再不开我们就砸门了。”
丁夏冲上前将那个女人的手扒下来,愤怒地说道:“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谁敢砸门就一起去监狱蹲着吧!”
“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不讲道理!”那个抓着秦嘉铭衣服的女人说道,“要蹲也是他们一家人去蹲,你凭什么报警!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
丁夏不搭理她,只是半身挡在秦嘉铭面前,不准她再靠近。
谁知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人,随着一声“我去尼玛的”,一桶红色的油漆泼来。
丁夏心中一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前一步扑到了秦嘉铭身上。刺鼻的油漆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尾染红,看着触目惊心。
秦嘉铭怒了,上前一脚踹在那人胸口,骑在他身上挥着拳头就要开打。
这时候,门开了,方琴出来跟大家道了歉,表示正在配合警方清理家里的财产,会相继将赃款退还。然后便叫了四个孩子进家。
关上门,她擦了擦眼角。
这些年,房地产行业势头正起,秦建国也想分一杯羹,借钱创办了嘉跃地产。最近经人介绍投一个项目,便向熟人朋友承诺以高利息借了不少钱,哪知工程烂尾,资金链断裂,不仅利息给不起,本金都还不上了。
公安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将他逮捕,方琴托了关系去问,据说得判七年以上。
知道这个消息后,她就崩溃了。她一向是个体面的女人,这些年丰衣足食,保养得极好,而此时蓬头垢面的,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光鲜的样子。
她找了衣服让丁夏洗完澡换上,叫秦嘉铭去了卧室。
她将一个文件袋递给儿子,“这里面是你的身份证、户口、护照这些,你爸之前就让你李叔叔安排了你去澳大利亚留学,现在是时候了。”
秦嘉铭看了一眼文件袋,从里面翻了几张卡出来,问道:“不是要退款吗?我们哪里还有钱?”
方琴在衣柜前给他收拾东西,解释说:“这些是妈妈之前存的,你拿着应该够了,读完了大学再回来。”
她抹了抹眼泪,将衣服叠好,“到了那边不习惯就去找你李叔叔,他和你爸关系好,会照顾你。这几年尽量少回来,别挑食……”
秦嘉铭走过去,抱住了她颤抖的肩膀,说道:“妈,我不走。”
“胡说,”方琴瞪他,“你爸进去了,在国内你哪儿还有好日子过。”
秦嘉铭没松手,“那我走了你怎么办?”
方琴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没事,我在这儿等你爸爸出来,只要你好,我和你爸才能安心。”
秦嘉铭拖过她正在叠的衣服,和着文件袋一起扔在床上,问道:“我不去国外,把这笔钱拿去还了吧。”
方琴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笔钱也还不上那么多啊!”
“还一点是一点,说不定我爸还能少坐几个月,我不走。”他将收拾好的衣服一股脑儿丢进了衣柜里,便出了卧室门。
走到阳台上,看着外面挂着的横幅,觉得格外无力。手上还有残留的油漆,洗不掉的红色,像血一样。
记得上幼儿园时,他和一个小朋友打架,鼻血都被打出来了。哭着回家跟秦建国告状,秦建国摸着他的头,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但这一刻,他好想流泪。看着家里这精致的一切,有点分不清手上的到底是不是血了。
丁夏洗完澡出来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少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明明是正午阳光灿烂,却觉得他陷入了一片灰暗。
她没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厨房里的摆设还是像前世一样,是方琴特有的习惯。
她熟练地择了青菜,切碎备用,从冰箱急冻室里翻了瘦肉出来,切成肉末,再在厨柜的最底层拿了几个皮蛋,熬了方琴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又煎了秦嘉铭爱吃的芦笋,凉拌黄瓜,炒了一个鱼香肉丝。
“饿了吗?”身后传来秦嘉铭沙哑的声音。
“嗯,去叫你妈吃饭吧。”丁夏回头,见他站在门口,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
她走上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道:“没事,都会过去的。”
秦嘉铭闭眼,头撑着她的手掌,肩膀都垮了下来。
这一顿饭大家都是心事重重,但好歹是填饱了肚子。
……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五人小组也没有再补课,但几个人的成绩都上升了很多。
高三开学第一天,秦嘉铭还是照常来学校上课。
可还没半天.,一中就爆出了一个传言。
高三七班的秦嘉铭,他爸爸是个诈骗犯。
此言一出,整个学校都沸腾了。
“难怪他平时穿那么好,都是他爸骗来的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就看不惯他平时那副嚣张的样子,到处欺负人,以为自己好不得了。”
“龙生龙,凤生凤,诈骗犯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还有脸来上学,真是厚颜无耻。”
丁夏低着头,紧握手指,有点怀念上辈子聋了的时候,不会听见这些恶意揣测。
此刻的高三七班,有个女孩冲了进来。
她快步走到秦嘉铭的课桌前,手一挥就将桌上的东西掀翻在地,对着他喊道:“我奶奶都住进医院了,你还有脸来上课!”
周思宇走上去拖住她的胳膊,厉声问道:“你干什么?”
女孩情绪很激动,拼命从他手中挣扎着,边哭边喊道:“你们全家都是骗子,骗了我奶奶的钱,把我奶奶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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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住院了,医生说她都快不行了。”
她哭得好伤心,手被周思宇抓住,就用脚往前踹。
秦嘉铭坐着没动,也没有说话,任凭她一脚一脚地踢在他身上,在干净的校服上留下一个个灰扑扑的脚印。
周围窃窃私语,看向他的眼神是讽刺,是嘲笑,是厌恶。什么都有。
他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女孩,顿时觉得像在放电影,好像他涉身事外,周围的人都钻进了巨幅的银幕中。
恍恍惚惚中,衣角被一只手拉动着,关天蓁小声地叫他:“嘉铭哥,你没事吧。”
她好像又对着那个女孩子说了些什么,结果那女的踢他踢得更凶了。
他就知道,关天蓁这家伙从小就是个缺根筋的,不然她哥死前怎么那么放心不下。他为着别人的事忧心,对周遭的一切好像没了感觉。
“你再踹一脚试试!”
丁夏到底是没忍住,想来看看他,一看差点气炸了,我的老天爷,几个男的站旁边,就任凭一女的撒泼。这是什么受虐倾向。
她走过去一把抓住那个女孩的衣领,“要钱滚监狱要去,又不是他骗你的钱!”说着将她往外推了一把。
女孩一个踉跄,自以为是受害者占了上风,没想到还被推了,立即哭诉道:“我奶奶都因为他住院了,你居然不帮受害者,还帮杀人凶手!”
丁夏冷笑:“警察都没给定的罪,你偏偏喊这么凶,警察都没你厉害。要赔钱要负责自有法院来判,你跑教室来闹什么意思,你是受害者,他还是受害者呢!骗钱杀人,那造谣也是不是杀人。”
她心里窝着一股火,强势得很。虽然秦嘉铭是个渣男,但她已经习惯把他当做了自己人。
重生回来才多久,这个人就是个纸老虎,看着唬人,却处处受欺负。她觉得自己老脸都快被丢尽了。
“公安正在做退款的处理,你有这闲心在这儿指责无辜的人,不如去公安门口等着。”她扯过那女的的袖子,三言两语说完,就将她扔到了门外。
“卧槽……”教室里的人都傻了,谁不知道丁夏,文静乖巧的好学生,竟然还有这一面。
丁夏回头,看秦嘉铭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还有旁边那个长发女生俯身给他拍脚印,那女的不就是那次他等的人吗。
她只觉得心累得很。前头她跟老母鸡一样护着他,后面他和小姑娘你侬我侬。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毁灭吧,赶紧的。等这事儿过了,她有多远滚多远。太她妈糟心了。
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径直出了门。
“回神了。”胖子伸手在秦嘉铭眼前晃悠着,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眼神闪了闪,追了出去。
……
“有屁赶紧放,我忙着呢。”丁夏被他堵在了走廊的角落里。
那一年,台湾偶像剧盛行,《放羊的星星》《恶作剧之吻》《转角遇到爱》……虽然那时候还没有“壁咚”一词,但这却是言情剧里的常见桥段。
此时,她就被秦嘉铭壁咚了。
9. 妹妹
他将她整个人环绕,手撑在她头边的墙上,稍微一动就可以摸到她柔软的发丝。他身上倒是没什么松柏清香,而是一股烟草味道。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他问的声音轻轻的,仔细听,声线不稳,还有些颤抖。
他们好像是第一次,面对面的离这么近,近得他以为她的睫毛都能扫过他的嘴唇。
丁夏恶寒,开口打碎了这份旖旎:“关爱弱小,人人有责。”
多稀罕,好歹也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人,牵手都跟左手拉右手一样了。这点算什么。
她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闪开,我要回去写作业了。”
秦嘉铭哽住了,尴尬地拿开了手,把她放出来,又抓着她的手腕不许她走。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也不吭声。
果然,下一秒丁夏就揉了揉他的头顶,说道:“哎,以后有事情来找我,别傻乎乎地被人踢。”
丁圣母已然忘记,这辈子的第一次见面,她看到的是什么场景。
她只觉得摸着他的头,像摸小狗似的。
小狗子眼睛弯了弯,说道:“那你以后罩着我。”
她正想答应,却看见不远处站着那个长发女孩。
刚刚筑立的英雄梦瞬间轰踏。
“有人找你。”她说。
秦嘉铭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放,看了一眼,解释说:“没事,不用管。”
丁夏看了一眼被抓紧的手腕,嘲讽地笑道:“你不怕人家误会吗?”
“她为什么要误会?”秦嘉铭歪头看她,说道,“她是我妹啊。”
“你妹???”一记闪电在丁夏脑中劈下,将她整个人都电傻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但又被立马否决。
“呵呵,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她故作淡定地调笑道,一时忘记这是哪年的诡异歌词。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嘉铭说,他回头喊女孩回去,又跟丁夏解释道,“她叫关天蓁,我和她哥关天宇是朋友,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
嗯,青梅竹马,没错。
“初中的时候,天宇车祸死了,他拜托我照顾天蓁。”
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十四岁的少年躺在病床上,身上都插着管子,他握住好友的手,眼神恳求。
病房外面是另一家人在哭诉,为自己的孩子,祈求得到原谅。可躺着的孩子却永远不会再醒来。
受害者,医院,多可怕的字眼。
他定了定神,说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当她是亲妹妹了。她脑子不太好,所以我才会经常把她带身边。”
“你不喜欢她?”丁夏狐疑道。
秦嘉铭一巴掌拍她脑袋上,“思想纯洁点行吗,这他妈是乱LUN啊!”
丁夏快哭了,几十年的情敌,青梅竹马,初恋情人,情根深种,都是谁他妈告诉她的!
在意了几十年的事情,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她思想不纯洁???
老天啊,一定还有另一个青梅竹马。
秦嘉铭看她呆呆的,跟之前炸毛的样子像两个人,顿时心里柔软成一片。
他把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说道:“解释清楚了吧,可不可以不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我警告你你不要乱说!”周末她要去医院做个体检,怎么心脏跳得扑通作响。
秦嘉铭继续在她肩上蹭着,校服上的肥皂味道真好闻。直到丁夏觉得脖子好痒,将他推开。
他捏着她的手指把玩,懒洋洋地说道:“嗯,你没吃醋,是我错了。”语气却是她从未听过的骚浪贱。
他的眼睛含水,像个吸血的妖精,正无声诱惑着吃斋的和尚。
“嗯,你的错。”丁夏点头。
渣男的糖衣炮弹太毒了,不可信。还好她从小就看孙悟空,革命意志坚定得很。
“我太容易犯错了,脑子也笨,反应力还慢,被打都来不及还手,都是你来救我。”小妖精捏着她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搓着她的指腹,像在玩着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这话倒是说得诚恳中听。
“你那么聪明,脑子也好使,发起火来比男人都帅。”
“所以,我以后就跟着你混,好不好呀?”他低头看她,像哄孩子一样,语气轻柔,笑意淡然,那双漆黑的眼里装了一片湖。夜深人静,清风徐来,水波微荡。
“好。”丁夏失神,喃喃道。
这一刻,天上的星星尽数落入湖中。
……
转眼间,期末将至,最紧张的还得是小老师李青松。
“都记住没有啊,文学常识昨晚发给你俩的背了吗?”
考场外,他巴拉巴拉好一番讲。
丁夏拿着手抄的考前聚焦,只觉得眼花缭乱,她吐了一口气,看着他道:“李青松,能不能让我们轻松一点,我头都要炸了呀!”
李青松看着一旁正在复习的秦嘉铭,再对着丁夏,真是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这觉悟,你还好意思,唐宋八大家请你不要再出错了!简直毁我一世英名。”
丁夏讪讪,又看了秦嘉铭一眼。他眉头紧锁,正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复习资料,清清冷冷,倒真有几分多年后叱咤商场的模样,让丁夏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在她看着他发呆之际,他突然抬眸,转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
像一滴水落尽心湖。
她听见咚的一声,是自己不规则的心跳。
考试时间过得很快,每个人像答题的机器,将自己的答案端端正正的印在卷面上。最后一科的铃声响起,高三上学期结束了。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
少年不识愁滋味,大家都觉得时间还久,日子还长,却不知时光匆匆,这些人在一起只剩了一百多天,之后也许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新学期,胖子仍和周思宇勾肩搭背,但背却挺得相当直。这俩家伙进步了好几十名,假期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胖子他妈还斥巨资给他新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开学第一天他就背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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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臭显摆了。
“你他妈可以呀,这配置打游戏多爽啊!”周思宇羡慕成狗了。
胖子扬了扬眉:“叫声好爸爸,我借你两天。”
“爸爸!”
“诶!乖儿子,听爸爸的话,咱不玩哈!”
“滚你妈!”
两人边骂边进教室,却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背影靠在一起,像私语的情人。
“哟哟哟,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呀!是不是搅人好事儿了?”胖子夸张道。
周思宇接茬酸道:“哎哟,胖子,咱俩快走,一不小心就撞到人家小两口了!我怕真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两个活宝一边喊着“非礼勿视”,一边捂住眼睛,却把指缝长得极大,露出四只滴溜溜转的眼睛。
隔空飞来一本书,直击他俩面门。
“瞎说什么呢你俩!”秦嘉铭吼道,脸色微红。
他原本在和丁夏讨论习题,他俩闯进来,嘴上还不干不净地喊着什么小两口,丁夏的脸一红,唰地离他半米远。
“哎呀,还不让说了。”胖子笑着走过来,拖来一把椅子,反坐着,“我说哥哥,你现在厉害呀,在给我们丁学霸传道授业解惑吗?”
上学期末,秦嘉铭考了年级第七十五名,而丁夏虽然有进步,但还是差远了。
班主任老赵欣慰得不行,扬眉吐气,只觉得自己就是教育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培养了这个优秀学生出来。他各种给秦嘉铭开小灶,照这孩子的劲头,一路发奋的话,什么大学考不上。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直到一场车祸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丁夏去探望时,秦嘉铭还在昏迷。他全身插满管子,整个人白得发青。她趴在病房的玻璃窗上往里面望,门是冰的,玻璃是冰的,手指也是冰的。
上辈子,她身体不好,特别是年轻时流产了一次后,就常常卧病在床。也正因为此,他们之间没有孩子的牵绊,所以后来的夫妻感情才冷若冰霜。
而那时候,他的身体是极好的。他格外自律,每天去健身不说,还要去冬泳。年轻时,他们还有一些激情在,她去看他游泳,他起来后,浑身是水地去抱她。他冷得像个大冰块一样,却从来没有生过病。
唯有那一次,她怀着孕,去办公室找他,然后看见有个女孩似乎在吻他。她心里一抽,几步跑过去,没想到脚下滑了,滚了整整一层楼。
那天,孩子没了,而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她也没有看见。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极度恶化。但现在想来,秦嘉铭还是个极度负责之人。虽然家里有保姆,也请了月嫂来照顾她的小月子,但他还是每晚下班回来,都亲自给她擦身体、泡脚。
那时候他应该很累吧,听说公司拆了资金重组,人事变动极大,他本就早出晚归的。有一回深夜,她突然想吃个橙子,就起床去厨房拿到。路过客厅时,发现他窝在沙发上睡着了,而茶几上放着拆封过的感冒药。
她拿着刀子出来时,他被吵醒了。
10. 还钱
那天,两人吵得前所未有的厉害。
秦嘉铭应该正在发烧,两个眼睛通红,声音也是哑的。他最后放下一句话:“好,既然和我在一起你那么痛苦,我走就是了。”然后就在大半夜里,乒里乓啷地打开柜子,卷走几件衣服,从此搬出了家。
那是丁夏唯一见过他生病的样子。脆弱,苍白,但却鲜活。
只是这一次,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全然没有平时肆意张扬的模样。她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抓紧了一样,窒息的感觉接踵而来。
再过几日,听说秦嘉铭醒了,她和胖子几个人连忙请了假,赶去了医院。
但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丁夏顿住了脚步。
他靠在病床上,听见外面有动静,懒懒地掀起眼皮,往这边瞧过来。四目相对时,她撞进了他的视线中。幽暗、深邃,甚至还带了一丝探究,像极了多年后的那个人。
不可思议的念头缓缓浮现,她连呼吸都变轻了。
而下一刻,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胖子跑过去,隔着被子抱住了他,眼泪哗哗地哀嚎道:“我的哥哥!你终于活过来了!”
秦嘉铭翻了个大白眼,骂了一句:“滚你妈的蛋,咒谁呢。”
丁夏这才松了一口气。
很好,骂得这么脏,不会是以后的那个人。
于是,她错开了眼神,也打着哈哈走了过去。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像电视里演的什么失忆之类的?”她坐到床边,顺手剥了一个橘子递过去。
秦嘉铭很自然地接过橘子,扔进嘴里,囫囵道:“没失忆,还记得你跟我表白的事。”
“谁跟你表白了!”丁夏直接塞了半个橘子到他嘴里,恶狠狠地凶道。
秦嘉铭眼眸一弯,漾出一丝纵容的笑。少年就是这样简简单单,调笑、快乐、示好都相当纯粹,就好像十八九岁的眼珠,黑白分明,像一汪清潭,一看便知他的悲喜。
丁夏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他这样的眼神,低头撕着另一半橘子上的白色经脉,然后拿起一瓣吃。
倒是胖子在一旁差点惊掉了下巴,指着秦嘉铭嘴里的橘子,说:“你不是最讨厌吃橘子吗,先前让你吃,像在给你下药一样。要不要这么双标!”
听着他的话,丁夏不由得看过去,秦嘉铭吃得自然,丝毫没有胖子的话影响到,只淡淡地说了句:“此一时彼一时。”
她回想上辈子,也没听说过他不喜欢吃橘子呀,倒是每次她吃剩了一半,就顺手塞他嘴里了。他什么也没说,可看得出来每当这时,他的心情倒还不错。她还一度以为他爱吃,每次都买不少。难道他是不喜欢的?可为什么……
果肉的香气在口腔中慢慢扩散,与微微的酸相互交织,到最后,竟然有一丝不被轻易发觉的涩。
“想什么呢?”
秦嘉铭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拉回了她的胡思乱想。
丁夏这才回过神,遮掩道:“没什么。”
秦嘉铭笑:“吃个橘子还吃得多愁善感了。”
丁夏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探望完他之后,她便回了家。可刚进家门,便撞见妈妈江瑞蓉在哭,而爸爸丁国雄坐在沙发上,也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
“妈,怎么了呀?”丁夏快步走过去,抱住了妈妈。
江瑞蓉眼睛都是红肿的,手抓着丁夏的胳膊,把头埋进了她的肩上。
母女同心,看着妈妈哭,丁夏也忍不住流泪,她哽咽着问:“妈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心里很怕,想起前世,当江瑞蓉查出乳腺癌时,也是这副场景。可那明明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呀!
她着急地重复着,又望着丁国雄问:“爸,怎么了呀?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丁国雄两夫妻也没想到丁夏突然回来,原本以为这种事情,他们做大人的默默知道就行了,何必增加孩子的负担。但如今这情势,想瞒也是瞒不住了。
丁国雄叹了一口气,说:“咱们家被骗了,所有的积蓄全没了。”
丁夏愣住了,怎么可能呢?上一世根本没有这回事呀?但她依稀感觉到有段时间家里的确拮据,特别是上大学时要交学费,全班都交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她问家里是不是出事了,但爸妈只说当时有事,没空给她。后来还拖了一个星期才把学费交上去。
这样想来,再没空怎么连给个学费的时间都没有。而最后交的那一千二百块钱的学费,又是父母从哪里来的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事情一直都是发生过的,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他们才选择了隐瞒。
终于,在她的逼问下,丁国雄才唉声叹气地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原来他经过朋友介绍,去投资了一个地产项目,回报率很高,每个月还能拿到不菲的利息。尝到甜头之后,他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甚至还找亲朋好友借了不少钱。哪知道这个月的分红还没拿到,派出所的就打来电话,说那个项目根本就没开起来。知道消息后,亲朋好友们也陆陆续续地来要钱。
听着爸爸的话,丁夏脑子空空的,以至于后来只能看见丁国雄的嘴在动,而听不见他到底在讲什么了。
“那个项目,是不是叫嘉跃地产?”
良久,她才开口问道,可发出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气血翻涌,丁夏的眼前一花,差点没站稳,使劲闭了闭眼,才稳了身形。
“我当时就告诉你,不要贪不要贪,你就是不听,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现在好了,家里一分钱都没了,夏夏还要读书,我看怎么办啊!”江瑞蓉哭着数落。
“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啊!最近两年本来就挣不到什么钱,你说你不舒服,都去看病都舍不得,我也是一时糊涂,想万一能赚呢?”
丁夏猛地握住江瑞蓉的手,严肃地问道:“妈,你哪儿不舒服?怎么没听你说过?为什么不去看!”
江瑞蓉叹了口气:“就觉得心口有点疼,现在哪儿还能顾得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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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了拍女儿的手:“不是什么大问题,别担心。”
可丁夏知道,这是大问题,这也许是她癌症发作的前兆。她想起上辈子,她甚至还怪江瑞蓉为什么不早点去检查身体,不尽早做治疗,没想到症结居然在这里。
可她又算什么呢?
她嫁给秦嘉铭,这一段婚姻,又算什么?
她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
第二天,她去找了份兼职,在晚自习的时候去餐厅洗盘子。其他什么她都不想管,她必须先赚一份体检的钱。
但她谁也没说,只给班主任老宋请了假。老宋骂她冥顽不灵,马上就高考了,现在又没有任何理由请假,他绝对不会批的。
但丁夏只是通知了他一声,到了晚自习的时候就真的没有去上课。
直到几天后,周思宇路过餐厅时发现了她。然后给了她一个秦嘉铭给的信封。
“嘉铭说这是他家欠你们的,先还一部分应急,剩下的他在想办法。叫我替他说一声抱歉。对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丁夏从周思宇手中拿过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四四方方的一张小卡片被她捏在手中,割得她的手中发疼,她的心里不是滋味,问:“他哪儿来的钱?”
他妈给他留的那些,早就拿来赔偿给其他人了,其实他这段时间过得挺窘迫。
周思宇盯着地面没吭声。
哪知丁夏抓住他的手,将银行卡往他手里一拍:“不说就拿回去!我不要这个!”
“谁知道这是哪儿来的钱!”她心里烦躁。
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周思宇的眼里全是不可思议,他愤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他知道你在做兼职赚钱,他自己院都没住完就走了,就是为了去给你弄钱!不然他会至于这样吗?”
丁夏冷漠道:“又不是我叫他出院的。”
周思宇呵呵一笑,讽刺道:“你知道这卡里的钱哪儿来的吗?”
丁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底的不安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听到他开口说出事实,雪球从山顶滚落,怒号着、翻滚着,势不可挡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最后视野中只剩苍茫的一片白。
“他去医院退的治疗费。”
周思宇说完,凉薄地朝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地上,是他扔下的那张小小的银行卡。
……
自那天之后,丁夏再也没见过秦嘉铭,据说他办了退学,也许去了其他学校,也许步入了社会,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老宋很遗憾,他一向看好的这个可塑之才,刚刚有了向好的苗头,却半途而废了。
胖子和周思宇也不再来找丁夏,看她如同一个陌生人,好几次擦肩而过,也没有打过招呼。
丁夏还是取了卡里的钱,去给妈妈做了一次体检,胸部有个囊肿,但还可以慢慢治疗。
只有秦嘉铭,他好像是一场梦,醒来就再也不见了。
11. 礼物
其实他也并不算是毫无踪迹,每个月那张卡里都会收到一笔汇款,而且数字越来越大。除此以外,他便像消失了一样。
丁夏悲凉地想,时间的列车轰隆隆地往前,每个人坐在车上,朝着既定的方向行驶,只有秦嘉铭,偏离了预有的轨道。
高考结束了。
拿毕业证的那天,同学们三三两两在一起拍照留念,高中生涯就像是过了一部电影,画面的最后一刻,梧桐树叶绿成一片。
毕业典礼结束,吴骁拦住了她。
许久未及,少年的下巴长出了一些青茬。他似乎等了很长时间,三伏天,他身上的衬衫都贴在了皮肤上。
但他却笔直地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束大红的玫瑰。他朝丁夏笑了笑,喊了一声:“夏夏。”
他的目光清澈又认真,浑然不似先前,带着调侃的虚假意味。他用双手,把花束递了过去。
“丁夏,我喜欢你。”
十八岁,毕业季,多么美好的名词。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连路过的老师也打趣道:“哟,表白呀,快答应呀。”
同学们开始拍着手喊:“在一起!在一起!”
香樟墨绿,梧桐青黄,可丁夏却瞥见学校的棕红屋顶下坐着一个人影。他一个人坐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目光悠长。
热闹都是他们的,而他什么也没有。
目光碰撞的那一刹那,丁夏的脑海里走马灯一样浮现出很多很多的画面。那些上辈子有过的温馨的、甜蜜的、心酸的、被她深埋心底的,那张陪了她几十年的面孔,甚至在她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张脸。他笑着问她:“小同学,靠这么近,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也就在这时,学校的钟声响起,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心脏。
她推开玫瑰花,往楼顶奔去。
她想要当面去问一问他,可问什么呢,她也说不出来。
也许只是见一面。
然而,当她站在天台上,扑面的热风裹着她的身体,卷起地面小小的砂石。天台一片空旷,什么也没有。
……
秦嘉铭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
天空是白的,女孩蓝白相间的校服就像云一样,夏天的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就像那年她去他的公司楼下等他。她坐在花台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阳光把她的头发都染成金色。她转头看见他,眼睛一弯,朝他笑了。
但那时候,他的心中藏着苦涩,好似有一片黄连卡在喉咙里。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想,若是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就好了。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导致她家境陷落、母亲逝世的罪魁祸首是他的父亲,而他又是怎样千方百计的算计着她,装作需要应付家人的名义,将她娶到手。
可是后来,他们的婚姻还是破裂了,尽管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机关算尽太聪明。
车祸昏迷么时,秦嘉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和丁夏结了婚,但两人的关系却相当冷淡。他像一个旁观者,第一次以观察的目光去打量这段婚姻关系。他看见自己一整夜一整夜地呆在办公室里不敢回家,看见城市的轮廓慢慢变短,黑夜淹没所有。
这个梦清晰得可怕,以至于当他醒来的那一刻,还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等到她踏进病房,他目光一凝,喉咙却忽然被扼住一般,他尝到了梦中的那一抹苦涩。
他终于明白,那不是梦。
他的内心狂喜,时光倒退,她回到了曾经洁净、可爱、无忧无虑的年华,一切都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低头剥着橘子,橘皮散发的刺鼻的雾气也变得清香。
她将橘子一瓣一瓣地剥开,撕下上面白色的经络,再自然地递给他。
他出神地看着她的动作,而他的心却蓦然揪紧。记忆的碎片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他想起她临死时那一张惨白的脸。
压抑的情绪从心口漫上鼻腔,再被浓烈的橘子气息死死地往下扼去。他像突然患上了失语症,借着吞咽的时间,目光细细地将她描摹。他的丁夏,那么年轻,那么好看,那么活色生香。
借着擦嘴的动作,他低头掩饰,最后将所有复杂的心情都化作唇边的一丝笑。
但事实没有让他笑得太久,丁夏很快就知道了她爸爸投资了嘉跃地产的事情。但她没有来找他,甚至什么也没说,只是去了餐厅打工。
于是,他在那一天办理了出院手续。
……
丁夏的大学考得平平无奇,重生回来,她的唯一愿望大概只有多陪伴在家人身边。江瑞蓉的病情被提早干预,家里的欠款也还得差不多了,所有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她时常想起秦嘉铭。
但她和关天臻倒是熟络了起来,她才知道,关天臻和她上了同一所大学,不过专业不同。
小姑娘其实很可爱,常来找她玩,还经常带点吃的喝的来投喂。两个人相当投缘,喜欢的东西都很相似。
某次两个人相约逛街,走到一家饰品店里,小女生的东西摆满了店,琳琅满目。其中一只发卡引起了丁夏的注意。
发卡是黑色的丝绒质地,上面一朵描金边的山茶花,简单、雅致。
她想起上辈子,秦嘉铭送过一支同款,不过那是正品。他帮她把发卡别在头发上,因为害怕扯到她的头皮,动作十分轻柔。
那是个黄昏,客厅里的白色纱帘微微飘动,阳台一道暖光的光照进来。现在回想起来,他是温柔的,所以让她生出一种古诗里“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岁月静好之感。
只是后来,她在他车上发现一张购物小票,上面写的数量是2。
那时的心情犹如跌入冰窖,但她没有去质问。
丁夏低头笑了一下,目光从那个发卡上别开。
“诶,这个还挺好看。”关天臻却精准地取下发卡,却往丁夏的头上比划了一下,“好看。”
丁夏没说话。
她又拿着往自己头上戴。
“好看吗?”她对着丁夏眨了眨眼。
她长得很漂亮,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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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丁夏揉了揉她的头,说:“好看。”
关天臻把发卡取下来,说:“你戴着好看,适合你。”
“那干脆买两个!”她笑嘻嘻地取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发卡去结账。
丁夏怔愣,直到她把发卡塞进自己手里,这才回过神来。
“给我干嘛?”她问。
关天臻理所当然道:“你戴着好看呀!而且反正有人给钱,不买白不买。”
话音刚落,像突然想起什么,她噤了声,观察到丁夏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又挽着她笑眯眯地逛街。
“夏夏,你还想逛什么呀?”
“没什么了。”
“鞋子呢?衣服呢?都没有想买的吗?”
“没有。”
“你想买什么,我给你付钱,我最近可有钱。”
“哪儿发财了?”
“呃……兼职赚的。哎呀,你就挑吧,不挑我只有买两份了,万一你不喜欢呢?”
“不用呀,浪费钱。”
“没事,万一买一送一,还打折呢!”
……
这种奇怪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丁夏生日那天,关天臻送了她一份礼物。
小姑娘献宝似的捧出一个小盒子,催促着她赶紧打开。里面是一条红玉髓的四叶草项链,精美、昂贵。拿出来的那一瞬间,关天臻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条项链一样。
丁夏把盒子一关,将项链还给她:“这个太贵了,我不要。”
“为什么啊?买都买了,干吗不要。”关天臻嘟着嘴,不解。
丁夏还没说什么,只听旁边有人喊了她一声。
是吴骁。
他上了附近的一所理工大学,戴上黑框眼镜,倒是比高中时多了几分学生气息。
“你怎么来了?”丁夏笑了笑,问。
经历了军训,吴骁黑了不少,导致他笑起来有些憨厚。他提着一个硕大的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从里面掏出一束百合花。
“送你。”他将花递了过来。
百合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大束的花朵洁白又带着淡淡的香。丁夏接过,说:“谢谢。”
关天臻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先前当着那么多人都能送玫瑰,这会儿拿束百合还要装害羞。”
吴骁听到后,面不改色,也没理她,只邀丁夏一起去吃个饭。
“生日嘛,怎么也得庆祝庆祝。”他说。
丁夏还没表态,就被关天臻一把抱住了胳膊:“不行!夏姐姐答应了要跟我一起的!先来后到知道吧!”
说完,扭头看着丁夏,两个眼睛圆溜溜的,似乎只要丁夏开口拒绝,那一定是罪不可赦。
而吴骁神色低落,人家又特意跑来祝贺,也没有抛下他的道理。
丁夏看看关天臻,又瞅了瞅吴骁,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沉吟半晌,终于下了个决定。
她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说:“那不如我们仨一起去吧。”
“谁要和他(她)一起啊!”那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12. 担心
两个人虽这样说,但最后还是凑在了一起,因为谁也不肯退让。
丁夏觉得好笑,跟看小孩似的。上辈子她没孩子,自然没有孙子,如今有这两个活宝在面前,不由得笑容都变慈祥了。
于是,她捏了捏关天臻的脸。
关天臻敢怒不敢言,一顿饭把火气都撒在吴骁身上去。吴骁自然不甘示弱,字字回怼。
他们从点菜就开始吵,一直到结完账。一个要吃辣,一个偏不让点,一个说喝冰水,一个非要点汤。不是我说你品味不行,就是你说我不懂食材暴殄天物。
其实在吴骁的计划中,他是想和丁夏吃一顿烛光晚餐,然后谈谈心,慢慢交流感情。但因为有了关天臻,这个计划彻底搁置。小姑娘年纪不大,捣乱功夫一流,但凡他提到关于自己的话题,她总会拉到秦嘉铭身上去。
吴骁强忍着怒意,冷笑道:“你嘉铭哥哥这么好,那他怎么消失了?谁不知道他爸的事,躲什么呀?还不是个胆小鬼。”
“你放屁!”关天臻将筷子一放,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吵起来。
丁夏连忙制止住她,先前像听相声一样,生生听了两个小时。中途她都恍惚了,要是自己真的有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家里得闹成什么样。
吴骁倒是换了副优哉游哉的模样,甚至还夹了一筷子菜到丁夏的碗里,一边欣赏着关天臻被激怒的样子。他玩笑道:“这么生气吗?你是不是喜欢秦嘉铭啊?听说他之前对你也很好,你俩别是悄悄在谈恋爱吧。”
他边说着,边用余光打量着丁夏的脸色,见她的表情僵了一瞬,他的动作也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回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心地替丁夏撩了撩耳边掉落的发丝。
关天臻一把将丁夏拉过来,鄙夷地看着他,说:“你少挑拨我哥和夏姐姐的关系,你不知道我哥喜欢夏姐姐吗?”
三人间的空气静了一瞬,周遭的声音更大,附近桌摔碎了一个玻璃杯,“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吴骁慢慢放下筷子,勾着唇角笑了一下:“知道又如何?难道就许他秦嘉铭一个人喜欢?”
他的声音是冷峻的,但流露出一种难得的势在必行的笃定。
眼看着关天臻又要骂人,战争的硝烟又要被点燃。丁夏觉得头都大了,也把筷子一放,嗤笑一声,说:“你俩就是这么来祝我生日快乐的。”
两个人这才消停。
一顿饭,三个人吃得都不是滋味,最后各自散了。
丁夏有些生气,谁也没让送,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很想抽一支烟。
秋天了,天黑得早,毛毛的一轮月亮挂着,像浸在衣袖上的一团油渍。
上辈子,她一个人看了很多次月亮,从升起到落下。后来她和秦嘉铭的关系急剧恶化,他整夜整夜的不回家,听说都睡在了公司里。漫长的夜里,陪伴赏月的,也只有指间的一支香烟罢了。
“出来吧,别躲了。”丁夏说,目光落到街边的梧桐树上。
树干背后中走出一个落拓的人影。秦嘉铭笑了笑,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瘦了好多,身形显得萧条。穿着深色衣服,靠在树边,像灯下月下的一枝树影。
丁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连考试都不来?”
“赚钱还债呗,哪有时间考试。”秦嘉铭轻描淡写道。上辈子他算得上是位商业奇才,借着政策的东风,赚得盆满钵满。重来一世,他的手段依然,很快就找到了为他投资的公司。
丁夏不细问,只从包里拿出项链盒子,递过去:“还给你。”
“不喜欢吗?”秦嘉铭问,路灯昏暗的光线,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愁。
丁夏说:“无功不受禄。”
她神色笃定,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秦嘉铭不动,眼眸低垂,他知道丁夏是怪他的,所以一直不敢相见。他以为这辈子,她的母亲还没离世,而他也在逐渐弥补她家的损失,只要他解决完这些问题,一切都还来得及。
离了她的那些日子,关天臻日日向他报告她的情况。直到高考结束,吴骁向她表白。那时候,他坐在天台,心里一阵堵得慌。那天夜里他失眠了一整夜,实在睡不着,便打了一辆车,让司机四处乱开,从机场路到城南,学校,民政局。司机吓坏了,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痴,一直开到早上五点,经过他们上一世的家,像忽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秦嘉铭的心终于安定。
他还是想和她在一起。他想见她。
此时,一只花猫慢悠悠地走过,白色的尾巴滑过黑夜。
秦嘉铭低头笑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受伤,说:“那你接别人的礼物就可以吗?”
丁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侧过身不去看他,回答说:“别人的我还得起,我们至少是平等的。”
“所以呢?你喜欢他?”秦嘉铭微微探着身,偏头去望她的眼睛。
“神经病。”丁夏白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听了她的话,秦嘉铭反倒是笑了,斜斜地靠回树干上,喊她:“夏夏?”
“那你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追在她后面,让她脊梁都发麻。少年到底还是不一样,丁夏招架不住,快步往前面走。
秦嘉铭在后面闲闲地跟着,看着她越来越快的背影,嘴角的笑怎么都收不住。
他很少看过她这种样子,似乎是害羞到恼怒,一时觉得新奇,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眼看着她加快步伐,秦嘉铭腿长,一个箭步跨上去,挡在了她面前。只见小姑娘的脸都红了。
他心里像钻了根羽毛,一丝一丝地撩拨着。于是,逗弄的心思又起。秦嘉铭说:“问你呢?那你喜欢我吗?”
说这人脸皮厚吧,出事了他又躲起来,说他脸皮薄吧,什么虎狼之词都能往外吐。
丁夏恶狠狠地瞪他:“好狗不挡道!”
秦嘉铭说:“汪。”
气得丁夏一拳锤在他肩上,骂道:“你有毛病啊!”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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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嘉铭顺势握住她的拳头,问:“我有病,你有药吗?”
丁夏故作冷漠:“有,耗子药,包治百病。”
说完,收回了手,绕开他便要走。
只听那人在背后说:“那我也甘之如饴。”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又有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认真。
丁夏捏了捏手指,没有回头。
其实这辈子她想得很简单,父母健在,家庭和睦,她和秦嘉铭不要再纠缠,放过彼此,去过真正幸福的人生。
可他偏偏又撞上来,甚至比上一世相识得还要早。
但错误应该要尽早结束。
那天晚上,丁夏和他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
秋天的夜里清清静静的,天气阴冷,飘了点小雨。
“卡里的钱我都收到了,以后我们两清,各走各的路,没必要就不要来往了。”丁夏盯着不远处的路灯看,模糊的一小团。
秦嘉铭沉吟说:“不必这么绝情吧。”
丁夏说:“天要下雨,很多事情不可避免,不如趁早,快刀斩乱麻。”
半空中,她摊开手掌去接雨。
秦嘉铭觉得,眼前的丁夏,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似乎有一颗苍老的灵魂。犹如一阵白烟,要被越来越大的雨点浇灭。
他闷声道:“我听不懂。”
丁夏惨惨一笑,讲了一句:“不懂最好了。”
她背过身去,眼眶渐渐发红。
她深爱过这个人,但她不打算再重蹈覆辙。少年的真心可贵,但真心总是瞬息万变的。她不再相信。
但秦嘉铭却拉住了她的手,目光垂落在她白皙又纤细的手腕上,低声道:“那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丁夏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她突然觉得自己是极其残忍的,这辈子他又没做错任何事。
他手掌下滑,与她十指相扣,紧紧地握着,没有放开。他说得很认真:“我知道我爸爸的事情,让你家受了牵连,我在尽力补偿的,那你,能不能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夏夏?”
像是一团棉花塞进了心里,又密又堵。
她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十八岁的少年满脸真挚,连眼神里也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心绪复杂到烦躁,语速都快了半分:“说了不关你的事,又不是你去集资的!谁要你赔了!”
秦嘉铭冲她温和地笑了笑,说:“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我赔偿也是应该的。”
她的手指有些冰凉,他干脆将她两只手都捧起来,握在自己的手掌中,呵着气给她取暖。
丁夏缩了缩手指,想要离开,但没有成功。她闭了闭眼,强行不去注意这令她心惊的温柔,问:“你都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别是什么违法乱纪的。”
秦嘉铭的笑意更大了:“怎么?怕是赃款要被追回啊?”说着,握着她的手指在掌中摩挲着,动作实在暧昧。
丁夏故作冷漠道:“是。”
秦嘉铭说:“晓得了,是在担心我。”
13. 庄子
丁夏也不理他,两个人一路闲扯着回了宿舍。
宿舍门口,秦嘉铭站在她对面,往里望了一眼,说:“进去吧。”
大楼门口,“学生宿舍”四个字亮起了灯。
丁夏回头看了一眼,竟然踌躇了一阵,才开口问道:“你还打算继续上学吗?就这样的话,挺可惜的。”
上辈子他是高材生,而现在高中肄业,人生的道路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秦嘉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这个情形,是不太现实的。”
但他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催促她:“快进去吧,晚点关门了。”
丁夏“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宿舍。在楼梯拐弯时,瞥见他还站在原地。只一个依稀的黑影,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她们宿舍条件好,是两人间。舍友叫陈禹,是个爽朗的东北姑娘。
丁夏甫一进门,只见禹禹坐在椅子上,用一种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
丁夏把包挂起来,问:“这么盯着我干嘛?”
禹禹邪魅一笑,尔后凝神注视,说:“老实交代,刚刚下面那个大帅哥是谁?”
脱外套的动作一顿,丁夏头都没抬,说:“就一高中同学。”
“你俩是不是偷偷谈上了?”禹禹笑得奸诈,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穿着白色的毛衣裙,腰部线条流畅,细如柳枝,让人不得不想起“盈盈一握”这一个词来。
“没有,我谈恋爱了也不会瞒着你呀。”丁夏回答。
两人关系融洽,常常关灯夜谈,女孩子之间交流各自的感情心事,是大学时很美好的回忆。
“那倒也是。”禹禹满意道,“我还以为你要和那个吴骁在一起,突然又冒出来一个。”
她顿了顿,笑道:“不过这个更帅,你要选的话,就选这个。”
丁夏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你以为是挑大白菜呢?”
禹禹撇了撇嘴:“网上说,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这么说的话,也没什么错呀。”
丁夏走过去,敲了她一个栗子。
其实不管是吴骁还是秦嘉铭,她都不会选的。至少在这个阶段,她只想孝顺父母,好好学习。
然而,这一天,在深夜里,她翻来覆去终于要睡着时,手机突然响起来了。
是秦嘉铭。
他说:“生日快乐,我喜欢你。”就挂断了。
丁夏彻底醒了,黑暗里只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扑通响,握着电话的手指尖都泛白。
这个人啊……
而就在她发愣时,铃声又突然响起来。
她再度接通,只听见秦嘉铭在那边问:“刚刚忘了问,你喜欢我吗?嗯?”
丁夏剧烈的咳嗽起来,肺里的热气把嗓子堵得死死的,她开不了口。
听筒那边,他低声叹了一声:“你不说也没关系,哪怕你不喜欢我呢,我也可以等。”
丁夏问:“万一等不到呢?”
就像上辈子一样,不过是两人角色互换,她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一句我爱你。
秦嘉铭不说话,听筒里只有夜的声音,像是在外面,偶尔有夜虫的幽鸣。过了许久,他才说:“《庄子》里面有个故事,从前有个叫尾生的人,他和一个姑娘约定在桥下见面。但发了大水,而姑娘迟迟没来,尾生为了等她,最后抱柱而死。”
他徐徐道来,声音比起往常,迟缓低沉了一些,却多了几分认真和坚定。这使丁夏心烦意乱,她不想再听故事,于是打断他,不客气道:“你是说心狠,还是不信守承诺?”
秦嘉铭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来不来是你的事,我等不等,由我自己决定。丁夏,不要有负担。”
他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此时却带了些长辈的纵容。
夜里太安静了,禹禹早已睡着,丁夏起身走到了阳台外,看到楼下有一点小小的猩红的光。
她问:“你在楼下?”
秦嘉铭靠在树干上,吸了一口烟,望着楼上的那个人影,说:“我很想你。”
丁夏从来不知道,他这么会说情话,一时间语塞。
两个人隔着几层楼的距离,但仍听得清他心平气和的声音,他说:“本来只想叫天臻把礼物给你,毕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爸还给你家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但是还是没忍住跟着你,想看看就好吧,可是又被你发现了。但被发现时,心里又是高兴的。”
丁夏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往下去看他。路灯都熄灭了,外面黑得彻底。连他的影子都看不清,只能看见那一点火光。一明一灭的,把黑夜烫出一个个的圆孔。
她的声音有些沙,问:“见着了,怎么还不走?”
黑夜把情绪放大,把听筒那边的低笑放大。
只听秦嘉铭说:“想守着十二点,等你生日过了。但看你出来,又舍不得走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而电话也始终没有挂断。只有呼吸,只有心跳,只有虫鸣,只有风。
过了很久,一点火光像流星一样落下,伴随着细碎的火星子。猩红的点灭了。
秦嘉铭说:“进去吧,天冷了。”
丁夏挂断了电话。
她担心他再打来,说这些让她心烦意乱的话。
但他没有。
这一晚仿佛一个梦。
第二天,她起晚了。好在上午只有后两节排了课,她匆匆赶去上了课,昏昏欲睡地熬完,才去了食堂吃午饭。
但她刚走进食堂,便看见不远处的桌子旁坐了一人。那人吊儿郎当地朝她笑了一下。
想起昨晚他说的那些话,丁夏的脸彤地红了,忙装作不认识的模样,便去打了饭,坐得离他远远的。
禹禹跟她一起,将餐盘放下,说:“那么多位置,怎么坐到这边边角角来了?”
丁夏敷衍道:“这边离得近。”
说话间,她用余光瞥了那人一眼,他挑了挑眉。丁夏连忙低头。
禹禹往四周看了一眼,说:“哪里近了,那边不是更近?”
她的眼神指了下秦嘉铭的方向,凑近低声八卦道:“而且还有帅哥。还是一个人,你说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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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个电话号码怎么样?”
丁夏正在喝汤,差点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禹禹扯了张纸巾递给她,瞟了一眼秦嘉铭,问:“你认识啊?”
丁夏缓了口气,老实回答:“高中同学。”
禹禹也差点没一口汤喷出来:“我就说怎么有点眼熟,还真是昨晚那个?”
丁夏“嗯”了一声,埋头吃饭。
禹禹一边感叹,一边不住地往他那边看,啧啧道:“这么帅还不能入你法眼吗?夏啊,要求也太高了吧。”
她顿了下,一脸姨母笑:“他在看你诶。”
听着她的打趣,丁夏没忍住抬眸往那边望去,只见那个厚脸皮的干脆饭也不吃了,就直直地盯着她看。
真是好笑,她有什么好看的,上辈子他夜夜不回家,也没见想多看两眼。丁夏想着,竟然有些莫名的生气。
秦嘉铭今天没有去公司,好不容易得了闲,昨晚在她楼上晃荡了一夜。今天早上去学校外面的街边吃了碗面,然后看着小情侣们出生入对的,他的脚步自然就往学校里面走。
但他不敢直接去找她,毕竟昨天她什么也没说,他甚至还隐隐地担心她因为他的直白而生气。于是,他就和一只猫在学校里面逛着。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在食堂等着她了。
没有上大学,说不遗憾是假的。高中那时,他还不认真上课,就是因为丁夏的一句话,他才开始背书。那时候他就想过,如果能和她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大学是恋爱的圣地,压压开满木棉花的马路,去安静的图书馆坐在一起,还听说有什么情人坡。他想着就笑,好像语文书成了《笑林广记》。
但世事无常,这辈子,他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他见她进了食堂,也像模像样地坐进去,欣赏着她打饭,入座,咳嗽,然后白他一眼。
秦嘉铭笑了。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过去:
——哪儿又惹你了?还瞪我。
丁夏的手机响了一声,她低头看了眼信息,看着不远处的他一副委屈的模样,很想笑。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嘴角上扬的弧度,信息又来了:
——我能不能过来和你一起吃?
虽然是文字,但她都能想象到他的语气。她抿了抿唇,不想理这个人。还真以为她不了解他呢,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但内心就是个奸诈的家伙。
但当她看到下一幕时,嘴角的笑意像冻住了。
有几个女生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走到了秦嘉铭的面前。为首的那个长得很漂亮,像电视上的某个女明星。她径直坐在秦嘉铭的对面,背对着丁夏。但她的背影却往前探了探,离他很近。
禹禹撞了撞丁夏的胳膊,说:“诶,你不喜欢,你看人家可上了。”
丁夏垂眸,说:“关我什么事。”她咬下一整块红烧肉,囫囵嚼了几下就吞了,嗓子都油得发腻。
禹禹却像现场讲解一样,不停地在她耳边吧啦吧啦,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个女孩子去搭讪的画面。
丁夏放下筷子,心想,我还没瞎呢。
14. 亲吻
她是没瞎,可秦嘉铭这边却有些招架不住。
女孩很热情,一直打听着他的信息。若是换作平时,他转身就走。但今天他却没有动静。
他看着丁夏的脸色慢慢沉下来,猜测着她什么时候会发作。还是像梦中上辈子的情景一样,她什么也不说,连失望地看他一眼都没有。
眼看着她就要吃完离开,秦嘉铭倒是有些坐不住了。他推开餐盘,想跟那个女孩说声抱歉。
这时候,丁夏黑着脸走了过来。
“还没吃完?”她的语气极不耐烦。
秦嘉铭怔愣,说:“还没。”
丁夏蹙着眉头,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心里烦躁,说:“别吃了,走。”
秦嘉铭说:“哦。”便老老实实地放下筷子,将餐盘端起来,跟那个女孩指了指丁夏,说:“她叫我走了。”
女孩自然不依,问:“她是你女朋友吗?你饭都没吃完呢!”
丁夏没吭声,秦嘉铭笑道:“现在还不是,不过我得听指挥。”说完,跟着丁夏就走了。
只留后面那个女孩小声感叹了一句:“什么人呐!”
他也不问她去哪儿,只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他的笑容越来越大。
禹禹都被这番操作惊呆了,只见丁夏脸上是罕见的愤怒,而那个帅哥则是一脸不值钱地跟在后面。
典型的妻管严。禹禹心想。
她本来是和丁夏一起的,现在也只得跟上前去,三个人中,她是个闪耀的电灯泡。她一会儿看看丁夏,一会儿又看看秦嘉铭,两个人又不说话,也不介绍一下,她被这怪异的气氛煎熬着。
好在那帅哥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你是丁夏的室友吧,你好,我叫秦嘉铭。”帅哥说。
禹禹这才仔仔细细地看他。他的五官相当优越,轮廓分明,尤其是英挺的鼻梁上,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如墨一般漆黑,却偏偏带着些笑意。
他只说自己的名字,连身份都没有介绍,但这恰好能说明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绝不像丁夏说的高中同学。
禹禹是个颜狗,笑眯眯地寒暄:“你好你好。”
秦嘉铭是个做生意的,情商高,若是真心想要与人攀交,那便是让人如沐春风。加之他的好皮囊,很快,禹禹倒戈阵营,从丁夏的好室友变成了秦嘉铭的说客。
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送了她们一路回了宿舍,然后不知道又怎么叫来了关天臻,还送来了礼物,一份给丁夏,一份给禹禹做见面礼。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宿舍里,禹禹把手举在半空中,看着腕上闪闪的链子,笑得相当谄媚。她经受不住糖衣炮弹,已被彻底洗脑,开始劝说丁夏,放弃无谓的抵抗,速速回归嘉铭哥的怀抱。
丁夏说:“哪有你这样的,一条链子就想把我卖了。”
她把自己的那条手链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又放回了盒子里。这种东西他借着关天臻的手,送过很多,很多时候就像这次一样,都是两份一模一样的。也是后来丁夏才明白,他哪里会选什么礼物,只是拜托了关天臻,然后被收取了劳务费。
上辈子,是误会他了。
丁夏不敢细想。
而从此以后,秦嘉铭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
在丁夏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便天天开着车来学校找她了。
其实他也很忙,新公司刚有起色,投资人给的压力也极大。他实在没空再来闲逛,只得挤出时间,有时候只为见一面,或者吃一顿饭。
丁夏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梧桐叶子出神,她不明白,为什么今生又似乎走到了一起。
也是在这时,学校里传来风言风语,说她傍了个大款,天天开着车来找她,听说是个没文化的。又有说她是当了人家小三,那男的可年轻。
现在的女大学生,为了钱,真是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
丁夏从车里下来后,往宿舍走,遇见班里的几个女同学。其中一人笑着打量了她一下,撇了下嘴,也没说话就走了。但那眼神里有着分明的嘲讽。
丁夏也不搭理,自顾往宿舍走去,但路过隔壁宿舍时,听见有人在说话。
声音不大,但恰好听清。
“那车多老气啊,我爸那年龄才会开。”
“不是那谁的男朋友的吗?岁数不大吧。”
“那谁知道,说不定干爹呢?”
“有可能哦,从来就没从车上下来过,见不得人吧。”
……
说话那两人正是刚才在楼下碰见的同学,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丁夏冷笑,转身去了超市,买了瓶山西老陈醋放在她们门口。
过了好久,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国骂。丁夏抿唇笑了下,翻箱倒柜开始收拾东西。
禹禹抱着她的被子,头枕在上面,说:“干嘛要搬出去呀,我帮你骂回来就是,那女的就会乱说,她嫉妒你呢,谁不知道她爱买假货,当时就是和你撞包,才记恨上的。”
丁夏把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叠好,说:“我管她说什么,我又不在乎。”
“那你还要去外面住!”禹禹突然眼睛一亮,问,“你不会和嘉铭哥同居了吧!”
“我的妈呀,这么劲爆吗?!”
看着她快要想出花儿来了,丁夏连忙打断:“我只是喜欢安静。”
也不管禹禹是不是相信,丁夏的确搬走了。她毕竟心理年龄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已经过不惯群居生活。
倒是秦嘉铭知道后,殷勤地帮她打扫新房子,一张脸都快笑烂了。少年就是这点好,喜怒都形于色,不用去猜测瞬息万变的真心。
只是当他听禹禹说丁夏搬出来的原因后,脸沉了下来。
“她们欺负你?”他问,手放在巨大的行李箱子上,站着没动。
丁夏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还能被欺负吗?”
他的目光低垂,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禹禹畅想,他会做什么呢?像小说里面的霸道总裁,随随便便就给学校捐一栋楼,然后对着全世界宣布吧:丁夏,是我的女人,你们谁也不能看扁她。
她告诉丁夏自己的幻想时,丁夏很是无语,拍了拍她的头顶,说:“少看点晋江小说。”
禹禹哼了一声。
丁夏知道,秦嘉铭不是这样的人,尤其上辈子,他很低调,为人处世也相当淡定,绝对不会费力去攻破几句谣言。
果然,第二天没有任何动静,而谣言却飞得更厉害了。
但不过是些包养之类的,只要没当着自己的面说,丁夏都无所谓。
直到某天上完课,刚放学,便听见教室外面传来一阵引擎的巨大轰鸣声。
透过窗往外看,一辆大红的敞篷超跑,停在了教室外。
同学们窃窃私语,猜测着是那个富二代来接女朋友。而丁夏看着车里露出一个头,心里隐隐有些发憷。
果然,顺着人群走出来,只见那人戴了副大大的黑超,头发明显是烫过的,像只开屏的花孔雀。见她走近,他开门走下来,对她粲然一笑。
众人的视线便聚焦在了丁夏身上。
丁夏捂着脸,想溜之大吉。她习惯隐于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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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想成为这种焦点。
但那人明显不让她得逞。
“宝贝,我来接你!”秦嘉铭摘下墨镜,走过来,自然地要去接她的包。
一声“宝贝”,两辈子头一次听到。
丁夏恶寒,侧身躲过他的魔爪。
余光中看到周围的人,看好戏一样的目光,她觉得快丢死人了。
秦嘉铭可不管这些,一把揽住她的肩,说:“昨天你说不喜欢那车,今天换了辆来接你。”说着,目光扫过周围之人的神情。
如果地上有个洞,丁夏真的很想钻进去。
“你捣什么乱!”丁夏咬着牙,小声说。
但她挣脱不能,秦嘉铭的手像铁钳一样,把她的肩膀死死固定住。
“配合点,给你找场子呢。”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而外人看着这姿势,相当亲昵,以为是小情侣的细语。
他半搂半推的让她坐进车里,然后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耳畔的风鼓鼓地吹,头顶碧绿的梧桐树叶密得像一片草丛,斑驳的光影跳落其间。
丁夏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蓦地想起一句诗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纷纷繁杂的春日里,似乎只有他,依然还是少年。
……
一路疾驰之后,车终于停了。
丁夏的头发都快被炸成了狮子,秦嘉铭伸手给她理了理。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开始笑,越笑越大声,最后停不下来。
秦嘉铭揉了揉她的头发,问:“开心点了吗?”
丁夏打掉他的手,转过身不看他,但嘴角却是上扬的:“本来也没有不开心,你不要听禹禹乱说。”
“真的吗?”秦嘉铭解开安全带,侧身探着去看她的脸。
“真的没有被影响到一点点吗?真的那么云淡风轻吗?”他问。
丁夏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不开心就说出来,躲是没用的,不要闷在心里。”秦嘉铭捏了捏她的脸。
日光之下,他的眼睛像湖,闪的,里面有细碎的金色的光。一片湖光中,只有她的影子。
这辈子,总算是不一样了。丁夏想。
……
那天,两个人接吻了。说不清是谁主动的,也许只是两个寂寞太久的灵魂,在世间飘飘荡荡,还是不能习惯孑然一身,于是,慢慢地凑到了一起。
丁夏悲哀地想,至少在十八岁的青春,他是喜欢她的。
在这一刻,也足够她放下心防。
秦嘉铭抚摸着她的脸,声音沙哑,问:“怎么哭了?”
她的手指一沾脸庞,才发现是湿润的。
她说:“不知道。”
秦嘉铭一点一点地去吻她的眼泪,一个个温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鼻梁上,嘴唇上,他一丝丝地去描摹她的形状。
他有些哽咽,说:“我知道的。”
其实他车祸住院醒来时就知道了,她细细地撕下橘子上面那一层白色的经络,只因为他上辈子从来都不吃。
但他还是懦弱,不敢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就像上辈子,他用了一生去弥补,而唯独忘了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直到她死的时候,他才猛然觉悟,沉默只能是沉默,而爱需要直白。
他庆幸自己做了那个关于前世的梦,让他温柔地去吻这个年轻的面容和苍老的灵魂。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唯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15. 酒杯
就这样,丁夏和秦嘉铭又走到了一起,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宿命使然。
禹禹来她家里玩,抱着沙发靠枕,感叹:“怎么你俩像那种结婚好多年了一样,一点都不像年轻人谈恋爱。”
丁夏笑着问:“年轻人怎么谈恋爱?”
禹禹想了半天,也回答不上来。
丁夏知道,年轻人的恋爱,青葱懵懂,但是热烈的肆无忌惮的,可她却老了。但老了的好处是,可以坦然接受一切。
所以当秦嘉铭加班很久没见面,而且连电话都没打时,她连问也懒得问,去留随意,这便是她的态度了。
而某天,她放学一个人走在校外的小巷时,吴骁出现了。
那是夜晚,路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斜斜地拉长。他似乎等了许久,身体靠在墙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看着她来了,眼睛倒是亮了一下。
“你有事找我?”丁夏问。
吴骁的指间夹了一支烟,见她过来,在墙上摁灭。他朝她笑了一下,说:“过来办点事情,好久没见了,顺路看看你。”
丁夏也笑了笑,随意寒暄两句。
而秦嘉铭也是这时候来的。
最近在做一个大项目,没日没夜的连轴转,累极了就看看丁夏的照片,才撑着一口气没猝死。他太忙了,连吃饭都是抱着泡面桶随便凑合两口,所以最近都没联系过丁夏。但那家伙也沉得住气,也不联系他,好像没他这个男朋友似的。
好不容易他赶完了进度,打了个车去找丁夏,就在巷子口,竟然看见了她和吴骁站在一起。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站得很近。
正想过去,便看见吴骁伸手,摸了一下丁夏的脸。
秦嘉铭的脚步定住,身影隐于小巷的黑暗之中,没再走过去。
那两个人自然没有看见他,丁夏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眼睛弯弯的,笑得很甜。
秦嘉铭突然想起上一世,丁夏怀孕时,他的心中狂喜,以为从此可以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可有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他突然回家,看到一个男人来找她,两个人看起来很亲密。他认得那个男人,是她的同学。在不久前她去参加同学会,还是他去接的她。而在无意间,他听到那个男人和别人聊天,炫耀似的说自己和丁夏睡过,甚至还提到她胸上的一颗小痣。他仍记得当时自己心脏的狂跳,他冲出去,揍了那人一顿。他没让丁夏知道,只是怀疑的种子自此便在他的心中生了根。
后来他们的关系很差了,他自然没有问过她,甚至在她流产后,他还恨她是因为和那个男人旧情复燃,所以才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回忆的潮水汹涌而至,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那个男人的面容也渐渐清晰,与吴骁的脸重合在一起。
……
夏天的夜晚,黑色的涨水蛾盘旋在灯下,密密麻麻。一只飞蛾撞上炽热的灯,尸体迅速跌落,飘到丁夏的头发上。
吴骁伸手,将飞蛾从她的头发上拿走,手指掠过,带着一缕凌乱的发丝。吴骁将那一缕青丝挂到她的耳边,动作温柔,从背面看去,就像在抚摸着她的脸。
“别动,有个脏东西。”吴骁说着,将手指上捏着的那只黑色的小小的飞蛾给她看。
虽然是件平常事,但他的眼神到底有些暧昧,丁夏面色不自然,说了声谢谢。
吴骁失望地笑了笑,说:“我们之间要这么生疏了吗?”
丁夏看着他,眼睛里一派清明,玩笑道:“毕竟谈恋爱了,我男朋友那人是个醋王,你也知道。”
吴骁嗤了一声,目光无意间落在不远处的拐角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他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也没说任何过分的话,只是在临走前,摸了摸丁夏的头,说:“照顾好自己。”
两人便道了再见。
丁夏回到家,打开手机,上面还是空空如也。要说不介意,那是假的。秦嘉铭那个王八蛋敢这么快甩了她的话,她也不介意去找几个帅哥谈!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她的动作一停,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就跑去给他开门。
“你怎么来啦?”打开门,她露出一张笑脸。
秦嘉铭穿一件黑色短袖,衬着肤色却有一种病态的白,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丁夏问,一边伸手去碰他的黑眼圈。
可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脸,手便被他一把抓住,紧紧地握在手里。
他问:“怎么?我不该来吗?”他笑了一下,但笑容却带着几分夜里的寒凉。
听他语气不善,丁夏觉得莫名其妙,她本来就对他的冷淡不满,如今他还来阴阳怪气的,她心里也不舒服。于是蹙眉问道:“发什么神经。”她把手抽回来,从柜子里将他的拖鞋拿出来,扔在地上,转身就往屋里走。
可刚走没两步,背后一个大力将她一拉,她仓皇转身,跌进他的怀里。两只手臂死死地将她箍紧,仿佛一个牢笼。
丁夏挣脱两下,提高声音质问:“你做什么呀?”
秦嘉铭冷哼一声,愤怒地盯着她,问:“我做什么?我是你男朋友,以后还是你老公,连抱你都不行了吗?”
“你有病!”丁夏骂他,但挣扎两下未果,干脆一脚跺在他的脚背上,还不能让他放开对她的束缚。
秦嘉铭“嘶”了一声,忍着剧痛喊道:“你要谋杀亲夫啊!”
丁夏冷静作答:“没人因为踩脚死的。”
重活一世,她气人的本事增长不少,秦嘉铭觉得她这辈子就是专门跟自己作对的,她深谙感情之道,不负责不主动不拒绝,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反正把他气死了,她正好再找一个。
“你瞪我干嘛!”丁夏回瞪他,眼睛睁得可比他大多了。
秦嘉铭眸色忽深,一手摁住她的脖子往前一带,对着她那张可恶的嘴就吻了上去。
他的手指冰凉却有些汗的潮湿,按在她脖子后面的皮肤,让她动弹不得。丁夏反抗,恶狠狠地去瞪他,却被他浓墨一般的眼里满载的沉郁之色震惊。他的吻滚烫、凌乱,好像吻里有难以言明的千言万语。
丁夏心软,连咬他嘴唇的力道也放轻。趁着缓气的空隙,她撇开头,垂下眼眸,捏住他发抖的手指,低声问:“怎么了呀?”
秦嘉铭看了她一眼,那双眼,写意山水一般的眸子,拨云散雾,有微光。
他静静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中,过了好久,才开口:“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丁夏不解,但仍是安抚地摸着他的脖子。
他最近是累了吧,瘦了很多,脖子上的骨节突出,一颗一颗像算盘珠子,像为她弯曲的竹节。
她的手是温热的,干爽的,一下下的抚平他的躁意和看到吴骁摸她时的愤怒心酸。秦嘉铭蹭了蹭她的脖子,默不作声。
丁夏推开他,问:“怕什么?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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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面色坦荡,让秦嘉铭有瞬间的动摇。但他还是老实回答:“我怕你不喜欢我。”
丁夏愣了,愣过之后又觉得好笑,前世都是她在患得患失,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他的纠结。
但她还没开口,便被秦嘉铭捏了捏脸,故作威胁道:“不许笑。”
丁夏说:“没笑话你。我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秦嘉铭说:“这么久了,你都不联系我,我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丁夏的手指动了一下,她没有吭声。
秦嘉铭的语气沾上几分委屈,眼神都暗淡了,继续道:“而且我刚刚还看到吴骁摸你的脸。”
丁夏说:“放屁。”
连解释都没有,秦嘉铭倒是雨过天晴似的笑了:“我就知道,我们夏夏可不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
丁夏白他一眼,不想理他。
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灯是关着的,只有电视的蓝光照在人的身上。
丁夏靠在秦嘉铭肩上,又叫他去开一瓶酒。
秦嘉铭问:“怎么突然想喝酒?”
丁夏睖他一眼后,他闭了嘴,便去开了一瓶。
玻璃杯中倒了一半,酒里荡漾着屏幕五颜六色的光线,看得人有些恍惚。
丁夏端起一杯,仰头,闭眼,一饮而尽。
秦嘉铭被她的突然动作呆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坐在了他的身上。
她什么也没说,捏住他的下颌,霸道地撬开他的嘴,将那口酒渡进了他的嘴里。
灼烫、辛辣的液体瞬间灌满口腔,冲击着他的味觉,他握住她纤细的腰肢,看着她的眼睛,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不喜欢你。”丁夏轻声说。
然后,那口酒变得绵软、光滑,馥郁的香气顺着口腔慢慢滑过喉咙,再流进心里,让他的整颗心脏是烫的、熨帖的。
他被渡了一口又一口,然后闭上了眼睛,然后翻身而起,然后将口中无穷的甘甜与她交汇。他愈喝俞香甜,愈喝愈清澈,犹如月光照进了深夜里的空潭渐渐地忘我。
一声清脆,盛满的玻璃酒杯倒了,浓稠的红色液体从橡木桌上流下,投射着两具交缠的身体。浓烈的香气在整个房间炸开,前世今生仿佛一个镜像的世界,他们从一个世界跌入另一个世界中去,爱意滚烫。
……
有了这回,两人是从未有过的蜜里调油状态,丁夏突然能体会到禹禹说的年轻人的恋爱了。
更可笑的是,某天,秦嘉铭鼻青脸肿地来找她,问其原因,说是他和吴骁打了一架。
丁夏边给他涂药,边问他为什么打架。刚开始他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直到她狠心将棉签按在他的伤口上,他才老实交代,说是无意间听到吴骁和人聊天,吹牛逼说和丁夏睡过。
丁夏表情都没变一下,说:“他说的真假,你还不清楚吗?”
秦嘉铭舔着个脸笑,捏了捏她的耳垂,说当然清楚。
丁夏说:“好奇怪,他怎么知道我胸上有颗痣的?”
秦嘉铭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将她的衣领往上提了提,说:“叫你不要穿低胸衣服,偏不听,一不小心就走光!”
惹得丁夏一拳捶了过去。
这世界上,感情都是千疮百孔的,但他们现在还是相爱着的。
窗外两棵树相互依偎,树叶绿了又黄,落叶后又长出新芽,就像很多年前的一幅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