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鱼丝的作品重生嫡女不追夫摄政王毛遂自荐》 第1章 摄政王的掌心宠 罗帐香暖,缱绻情深,发出一阵阵窸窣细声。 沈昭嬑风鬟雾鬓,浑身汗津津地蜷在齐雍身侧沉沉睡去,一张海棠娇面,犹带残余红晕。 齐雍将她扣进怀里,吻了吻她汗湿的鬓发。 他抱得太紧了,沈昭嬑有些不舒服,小声嘤咛一声,发出无意识的抗议:“你别闹,我困!” 饱满鲜嫩的唇儿,檀口微张,实在诱人采撷。 齐雍仿佛受到了蛊惑,再度欺上了那一抹红艳,辗转亲吻。 沈昭嬑不堪其扰,转身过去,不理他。 锦被从肩头滑落,伶娉肩骨呈露眼前,齐雍突然不想放过她,吻烙在她的肩骨,一路逡巡。 “你烦不烦啊!”沈昭嬑恼了,挥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昏茫的屋里幽幽回荡。 掌心里一阵热辣,沈昭嬑猛然打了一个激凌,从浑沌的睡意之中清醒过来。 霎时,睡意全无。 四目相对。 他眉如孤山,逶迤入鬓,透着磅礴之势,一双凤眼狭长如刀,明明是一副嫡仙般的相貌,可眼底满布了红血丝,似蕴了令人窒息的凶意。 像一个从尸山血海,地狱修罗走出的人间太岁。 意识到自己打了齐雍,沈昭嬑慌乱退到床榻一角,满眼防备地看着他,与之前表现出来的乖软大相径庭。 满室旖旎无声散去,气氛降至冰点。 “沈昭嬑,”齐雍看她瑟瑟发颤,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了对他的抗拒与惧怕,“你就这么怕我?” 沈昭嬑茫然又沉默地看着他。 难道不该怕他吗? 他是当朝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所有和他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摄政王府的暗牢里,冤魂日日夜夜在哀嚎。 沈昭嬑还记得,有一次齐雍带她下了监牢,只因一个犯人骂她“贱人”,她就眼睁睁看着那人被齐雍下令活剐,鲜血淋漓的画面惨烈至极,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当天晚上,沈昭嬑就吓病了,高烧了两天两夜,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沈昭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天晚上,心里只觉得解脱,弥留之际,她听到齐雍嗓音极冷。 “治不好她,就给她陪葬!” 因为这一句话,沈昭嬑垂死病中惊坐起,生生吓醒了。 从此之后,她如履薄冰,对齐雍事事顺从,乖乖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不敢有丝毫忤逆。 可齐雍似乎并不满意,对她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人也越来越喜怒无常。 沈昭嬑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两人无声对望,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齐雍将她困在床角,大掌牢牢扣住她细软的腰肢,沈昭嬑来不及反抗,嘴唇被堵住,霸道又激烈的吻,吻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就算她想后退躲开,他也会随即追上来,并按住她的后脑,辗转加深。 “小妱妱。”齐雍嗓音嘶哑地唤她。 沈昭嬑急促喘息,颤抖的目光中,齐雍雕玉一般的面容落在眼里,竟有些不真切。 她恍惚从他泛红的眼底,看到了一抹醉心的温柔。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门外传来逐风的声音:“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齐雍闭了闭眼,眼里迅速恢复了清明。 这下沈昭嬑看了真切,心道,果然是她看错了,齐雍暴戾恣睢,怎么会有“温柔”这种东西? 齐雍起穿戴整齐,正要离开,忽然又顿下脚步。 喉咙里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叹声:“你好好休息,西域进贡的葡萄,昨夜已经快马加鞭送进京里,我命人放进了冰窖,想吃就让下人给你拿。” 沈昭嬑轻轻点头,直到齐雍离开房间,僵硬的身子慢慢瘫倒在床榻上。 “什么事?”齐雍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逐风道:“已经找到了沈三爷,镇北侯府的案子有了进展,不出殿下所料,当年沈侯爷勾结叛党一事,确实另有隐情,属下已经加派人手,继续调查取证。” …… 齐雍一连三日没有回府。 沈昭嬑乐得清闲,靠在临窗的小榻透过窗棂,看着院中叠山理水,几株丹桂华茂如松,一簇簇红色的小花缀满了枝头,花香馥郁,芬芳四溢。 这景象,像极了镇北侯府的樨香院。 这时,贴身丫鬟红药,捧着描金的请帖走过来:“姑娘,四少爷中举了,乙榜第八十六名,沈府为四少爷办了宴,派人给您送了请帖。” 沈昭嬑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到地上。 红药口中的四少爷,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沈君辰。 齐雍不喜她与沈家人接触,府中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沈府的人事。 久而久之,沈昭嬑险些忘了,她也曾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是高门大户里精心教养的贵女。 十五岁时,她在太后的千秋宴上,一支墨舞,冠绝京华,有了“墨仙”、“盛京第一妹”等诸多美名,成为京中最耀眼的高门贵女。 可这一切,都毁在她十六岁那年。 那年,她刚过十六岁生辰,爹娘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并且打算将她和武宁侯世子的婚期定下来。 怎料成王起兵造反。 叛军攻入皇城,是年仅二十二岁的齐雍力挽狂澜,平定叛乱,扶持先帝嫡子登基为帝,并以幼主年幼,主少国疑为由,自封皇叔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临朝摄政。 齐雍彻查叛党,向来不参与党争的爹爹受到牵连,镇北侯府成了乱臣贼子。 齐雍念在镇北侯府累世功勋,也只派人取走了侯府的诰劵,夺了沈家的爵位,沈家幸免于难。 可是,爹爹却因此大病一场,不到一个月就病逝了。 身体不大好的母亲,也紧步了爹爹的后尘。 从前风光体面的镇北侯府成了破落户,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不久之后,沈家人带她去武宁侯府赴宴。 沈昭嬑在宴上饮了一杯茶,便不省人世,又被人灌了助情药,浑浑噩噩地与摄政王榻上缠绵,清白尽失,名节尽毁。 而在此之前,她只在宫宴上见过齐雍一次。 那时,齐雍平定西北铁勒部,皇上留了齐王在京中,于百花绽放的春三月,让皇后娘娘为齐雍选妃,京中所有未有婚配,且适龄女子都要参加,她虽然有了婚约,但身为侯府嫡长女,也随母亲一起参加宫宴,却不慎冲撞了他。 沈昭嬑还记得,他当时看她的眼神,深邃得仿佛看不到边际,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冰冷无情地将她审视。 “你是?”他嗓音极冷。 “回殿下话,”沈昭嬑低着头,强行克制着心中的恐惧,颤声回答,“小女沈昭嬑,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随母亲一起参加宫宴,方才在宴会上叫人污了衣裙,恐御前失仪,便与宫女一起去厢房换衣,却不慎与宫女走散,误入此地,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抬起头来。” 沈昭嬑身心俱颤,缓缓抬头,感觉他落在身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了她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 她仿佛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下一瞬就会被他屠宰。 不知过了多久,他宣判一样的嗓音终于响起:“带她去厢房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将她送回宴上。” 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沈昭嬑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次之后,她和齐雍再无交集,沈昭嬑怎么也想不通,沈家为什么会将她送到摄政王的榻上。 当天夜里,她和武宁侯世子苏明霁的婚事,换成了二叔沈峥的嫡女,沈二小姐沈青词。 沈家人告诉她,摄政王有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与她模样长得相似,只要她乖乖伺候摄政王,摄政王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这才明白了一切。 沈家以一顶小轿,趁夜黑风高,将她送进了摄政王府,她沦为了摄政王齐雍的榻上宠,笼中雀。 从此之后,金屋独宠。 沈家搭上了摄政王,很快就重新在盛京站稳了脚跟,二叔补了正五品的校尉,虽然是个虚职,却也是个荫官。 大堂哥沈君彦,同年中了进士,入选庶吉士,成为天子门生,翰林储相,前途不可限量。 胞弟沈君辰被送到嵩山书院,受名儒教导。 红药见她盯着请帖出神,忍不住唤了声:“姑娘!” 沈昭嬑如梦初醒,接过了请帖:“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如今他中了举人,登科之喜,说什么也该过去看看。” 红药屈身:“奴婢下去准备。” 沈昭嬑犹豫了一下,齐雍虽然不禁她出入自由,却向来不喜她与沈家人接触,心里有些不安:“殿下呢?” 红药忙答:“皇上前些天染了风寒,殿下这几日一直待在宫中,想来要过些天才会能回府。” 沈昭嬑心中一松,吩咐道:“挑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回头做为贺礼,随我一起去沈府祝贺。” 第2章 死亡 沈昭嬑刚到沈府,就被沈二夫人陈锦若笑盈盈地迎了进去。 此时,沈府宾客盈门,夫人小姐齐聚一堂,正聊得热闹,就瞧见沈二夫携了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走过来。 “沈二夫人身边的女子瞧着眼生得很,这通身的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莫不是哪家的贵女?” 武宁侯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瞧去,顿时一脸嫌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子,算什么贵女?” 其他几位夫人闻言,难免有些好奇。 那女子娇贵天成,髻间那枚蓝绿点翠凤尾簪,便价值连城,值得一提的是,凤嘴里衔了一颗红碧玺,鸽子蛋那么大,鸽血剔透,明艳似火,通体没有一丝杂色和瑕疵,整个盛京里都找不出一样的来。 都这样了,还不算贵女? 一位夫人压低了声量:“还记得那个在先太后千秋宴上,一舞倾城的墨仙吗?” “竟然是她!”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她怎么还有脸来沈府?不是被沈家除族了吗?沈家怎么还肯让她进门,也不怕污了沈家的门楣?” 夫人们纷纷变了脸,看沈昭嬑的目光变成了轻视和嫌恶。 谁都知道,三年前,昔日镇北侯府牵扯了叛党,被摄政王夺了爵位。 后来,这位昔日惊才绝艳的沈大小姐,因为过不惯苦日子,连父母孝期都没过,就仗着自己有几分才貌,跑到武宁侯府的宴上,爬了摄政王的床,成了摄政王的榻上宠,气得沈老夫人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虽然这破事后来叫摄政王压了下来。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要不是摄政王护得紧,大家不敢明目张胆地传论,盛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 这时,有人不怀好意的地开口:“武宁侯夫人,我听说早些年,苏世子曾与这沈大小姐有过婚约……” 武宁侯夫人一张脸顿时黑了:“你可别晦气我,与我儿有婚约的是沈府二小姐,要不是青词孝顺,执意要为祖母守丧三年,他们的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办了,眼看三年丧期就要满了,这些日子,我们两家正在商量着筹办婚礼。” 祖母去世,孝孙守制一年。 沈青词自小与祖母亲近,这才守了三年孝。 对比那个在父母孝期,爬床勾引男人,气死祖母的下贱胚子,沈二小姐当真诚孝过人。 人都说娶妻娶贤,也难怪,沈家都成了破落户,武宁侯府仍然肯遵守婚约,娶沈二小姐过门。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涌进耳里。 红药气得脸都青了:“姑娘,她们太过份了,竟然这么说您……” “走吧!”沈昭嬑脸色有些白发,流言如刀,刀刀伤人,“将贺礼亲自交到辰儿手里,便回去吧!” 她和沈君辰的姐弟关系一直很好,直到爹爹去世之后,才渐渐疏远起来。 后来她被沈家算计,与齐雍白日宣淫,失了清白之身,和沈君辰大吵一架,关系一度破裂。 沈昭嬑心知这一切与沈家人有关,便求了齐雍,设法将沈君辰送去嵩山书院读书,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 算算时间,她也有三年没见辰儿了。 沈昭嬑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处洞门,正要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 沈青词身量匀称,玲珑有致,穿了粉色牡丹纹上衣,衣上层层叠叠的牡丹纹,端得精致繁复,衬得她容色秀美,娇美无双。 她嗓音柔美:“我们四少爷真真厉害,十八岁就中了举子,大哥哥都不及你,以后二姐姐的前程,就要靠我们四少爷了。” 沈君辰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二姐姐,你放心,辰儿定会争取早日参加春闱,考中进士,到时候我们沈家一门两进士,改换门庭,武宁侯府也会早日迎你进门。” 当年,沈昭嬑不守清闺,武宁侯府迫于两家世交,婚事又是长辈定下,担心贸然毁婚,会担上背信忘义之名,不好直接悔婚,加之这事牵扯上了摄政王,武宁侯府不敢得罪摄政王,这才免为其难,将婚事换给了二姐姐。 可武宁侯府却因沈昭嬑不知廉耻,败坏门庭,一直瞧不上沈家,连带着迁怒了二姐姐。 按理说,二姐姐为祖母守孝一年,孝期满了,武宁侯府就该上门商量婚事。 可武宁侯府却迟迟不肯下聘,这一拖就是两年,还对外宣称说是二姐姐自己要为祖母守孝三年。 简直欺人太甚。 “辰儿你有心了,”沈青词满眼的感动,接着话锋一转,“听母亲说,今日大姐姐也要过来,你们姐弟俩许久没见……” “什么姐姐,”沈君辰浑身一炸,连语气也拔高了,“我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姐姐,这辈子,我只认你一个姐姐。” 沈昭嬑一个颗心彻底凉透,怔怔站在原地,茫然看着洞门里姐弟情深的画面。 红药担忧地看着她:“姑娘……” 沈昭嬑垂眼,看着捧在手中精心挑选的文房四宝,忡怔了片刻,这才道:“便不去碍人眼了。” 主仆二人沿着了长廊返回。 “小妱妱!” 沈昭嬑脚下微顿,转身回眸。 廊道幽深,齐雍一身玄色蟒袍,胸前刻丝的四爪金龙龇牙裂齿,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瞬就要撕扑上来,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腰间系了一把唐刀,一只骨结明结,修长如玉的手握在刀柄上,柄端系了一条红色的金刚结。 那是她闲来无事,结来打发时间的,齐雍见了十分喜欢,就挂到了刀柄上,鲜少取下来。 齐雍不知来了多久,凤眼狭长如刀,一寸寸刮在沈昭嬑身上。 沈昭嬑心中发颤,担心自己擅自来沈家,会惹他不高兴,便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仿若无事一般挽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来了?” 齐雍凑到她耳际:“怎么?不希望我来?” 灼灼的呼吸落在耳际,撩动了耳边的碎发,夹带了一丝一缕的痒意,沈昭嬑耳根有些发烫。 齐雍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逐风,带夫人下去休息。” 沈昭嬑心中不安,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去做什么?” 齐雍耐着性子,柔声哄她:“我有些事要与沈二爷相询,最多两刻钟就回去,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再对你乱嚼舌根,若有不长眼睛的东西,便交给逐风处置了。” 沈昭嬑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怔怔看着齐雍,生平头一次意识到,他是护着她的,他堵不了天下悠悠众口,却能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听不到那些恶语伤人。 如果、如果她不是谁的替身该有多好! 可若不是谁的替身,当年沈家那样算计他,依齐雍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沈家? 齐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当年沈家厚颜无耻,一顶小轿强行将她送进摄政王府,齐雍又怎么会留下她? 在世人眼中,她只是齐雍的玩物,连一个妾侍都算不上。 “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大好,齐雍蹙眉。 “没什么,”沈昭嬑敛下眼睛,弯着唇儿,露了一个轻浅的笑容,“殿下快去吧,我等你。” 齐雍愣了一下,看着她唇边浅笑盈盈:“你今天似乎有些……” 他顿了顿话,没再继续说。 转头交代了逐风几句,转身离开。 沈昭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怔然出神,他身形修长,宛如孤山高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魄。 感受到她的目光,齐雍突然转身。 长廊幽深,斑驳的暗影洒落在她身上,她驻足廊间,风撩动了她荷叶的裙边,整个人好像要乘风而去的飞天神女。 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有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齐雍伸手按住轻微跳动的右眼:“我很快就回来。” 不急。 很快,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 沈昭嬑被逐风安置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院中有一株丹桂,花开簇簇,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沈昭嬑突然想到,摄政王府也种了几株丹桂,等回到王府,便采些桂花酿酒,到冬日落雪时分,齐雍得了闲,且心情不错的时候,与他一起倚楼共赏风与雪,红泥小炉新醅酒,也是风雅。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逐风匆匆走来:“夫人,您的胞弟沈君辰过来了,他说想要见您。” 沈昭嬑呼吸一滞,她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就能和沈君辰的关系恢复如初。 可到头来,沈君辰却根本不想认她这个姐姐。 沈昭嬑不想见他,可父母临终之前对她的殷切嘱托,到底无法狠下心肠。 便见一见吧。 等回了摄政王府,以后也没机会再见。 “让他进来吧!” 很快,逐风就带着沈君辰进了院子。 沈君辰仍是一袭青色直缀,模样板直,浑然不似与沈青词一起时姿态放松,看她时,眼里也只有嫌恶,没有一丝温情。 沈昭嬑意兴阑珊:“什么事?” 沈君辰将手中的食盒重重搁在石桌上,语气不耐道:“今日是我登科之喜,你既然来了,便吃了喜饼再走吧! 语气仿佛施舍。 沈昭嬑有些乏了:“喜饼我会吃的,你走吧。” 听到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沈君辰脸色铁青:“要不是二姐姐劝我,一定让我带上喜饼过来见见你,让你尝尝我登科的喜饼,我才不会来见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滚!”沈昭嬑用尽浑身力气怒吼。 沈君辰还要再说什么,就已经被逐风捂住嘴,硬生生拖了下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沈昭嬑失魂落魄地看着桌上的食盒。 想来这些喜饼,也不是沈君辰准备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中滚落。 沈昭嬑从食盒里取了一块喜饼,吃得味同爵蜡,一块喜饼才吃了一半,她就吃不下去了,重重将喜饼丢在地上。 “你不想认我这个姐姐,那我这些年忍气吞生,如履薄冰,又算什么?”沈昭嬑嗓音嘶哑,“我也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当天上午,沈昭嬑回到府里,就发起了高烧,齐雍派人将京里所有太医都带到王府,为她诊治。 太医们轮番诊治后,查不出具体病症。 到了后半夜,沈昭嬑腹中绞痛,开始呕血,整个人痛苦到了极致。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抓着齐雍的手,从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字眼:“不、不要陪葬……” 声音戛然而止。 第3章 重生 九月西风兴,月冷秋意浓。 一辆马车沿着山道徐行,沈昭嬑靠在车舆里,思绪还停留在濒死之际,那种肝肠寸断,腹内好像被什么灼烧了一般的惨痛里。 她想自己的死状肯定十分凄惨。 忽然,一阵强烈的颠簸,沈昭嬑脑袋咚一声撞在车壁上。 “小姐,小姐……” 额头上传来一阵钝痛,沈昭嬑强忍着疼痛,茫然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苓。 红苓不是死了吗? 死在十五岁那年,去静云寺上香的回程里。 红苓见小姐醒来,忙道:“小姐,您没事吧?马车不知为何变得颠簸起来,您不要再睡了……” 沈昭嬑愣住了,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一年,母亲突然生了一场急病,她忧心母亲身体,便带了丫鬟红苓,两个跟车的婆子,以及十余个随从护卫上静云寺上香。 孰料在归家的途中,马车的辔(佩)绳突然断裂,马车脱离了官道,与后头跟车的随从失散。 红苓为了救她,连人带车摔下山坡,找到时人已经没了。 她也在这次事故之中摔断了一条腿,爹爹请了太医诊治,养了近半年,直到第二年春日,才恢复过来。 因为伤得太重,她的腿留下了遗症,每年秋冬季节,天气凉寒,便会腿疼,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跳舞。 一舞倾城,名冠京华的“墨仙”,最终宛如昙花一现。 她这是,又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距离成王起兵造反还有一年。 家中爵位还在,爹爹还是位高权重的中军左都督。 病重的母亲,也没有因爹爹去世,受不了打击病逝。 她还是镇北侯嫡长女,没有被沈峥送给齐雍当替身。 还有红苓…… “陈大!” “停车,马上停车。”沈昭嬑急声大喊。 陈大下意识勒缰,哪知连接车舆的辔绳啪一声断了:“大小姐,辔绳断了,马车停不下来了……” 还是晚了吗? 车后传来一阵惊呼叫喊的声音,舆车里一阵阵强烈的颠簸,颠得沈昭嬑头昏脑涨,翻江倒海,身子重重撞在车壁上,疼得几欲晕厥。 她想要呼救,可身后的叫喊声已经听不到了。 和前世一样,驷马失控,偏离了官道,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时,就甩开了跟车的随从。 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昭嬑叮嘱红苓:“如果陈大跳了车,你就跟着一起跳。” 跳车九死一生,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尝试,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幸运,跳车之后还能活命。 红苓惊慌叫喊:“小姐,您要做什么……” 沈昭嬑一把拉开厢门。 陈大急声道:“大小姐,驷马已经不受控制了……” “别慌,”沈昭嬑极力稳住身形,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前面路势还算平坦,暂时不会出事,你竭力控制马车,其它的交给我。” 陈大连声应下。 陈大一家是母亲的陪房,前世陈大为了救他,摔断了脊骨,变成了瘫子。 沈昭嬑跃身跳上马背。 沈家是武将传家,沈昭嬑打小就学了骑射,她用力拉动马缰,试图驾驭驷马,却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骑术。 拉马车的马匹,身上没有配备马鞍和马蹬,马背上下颠簸,沈昭嬑只能趴在马背上,勉强不让自己甩下马背。 什么都做不了。 不! 沈昭嬑咬牙拔下发簪,狠狠地扎进马脖里。 马儿发出一声高亢的马嘶,振得山鸟惊飞,山脚处正在策马急驰的一行人,顿时勒缰驻马。 “怎么回事?这声音……莫不是哪家的马儿发癫?” “听声音,好像就在前边不远处。” “我记得静云寺就在附近,今天正是十五,许是哪家上静云寺上香,不想却出了意外……” 沈昭嬑的五脏六腑被颠得翻江倒海。 她握着发簪,一下又一下往马脖里用力扎,滚烫的鲜血喷到脸上,溅进了眼睛里,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覆了一层不详的血光。 既然驷马不受控制,那就杀掉好了。 马死了,马车自然会停下。 一行人勒马停在不远处的斜坡上,冷眼观察下方的情形。 左边的随从长了一张娃娃脸,面庞瞧着稚嫩:“殿下,我们不救人吗?她好像就快支撑不……”住了。 “子安,”逐风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殿下是奉皇上密诏,秘密归京,不宜泄露行踪,此女的马车正巧出现在殿下必经的路上,时辰也分毫不差,这也太巧合了,当心有诈。” 近些年来,太后与皇上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太后党没少设下各种陷阱对付殿下,美人计都不知道使了多少回,若非殿下谨慎,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 子安有些不忍心:“难道要见死不救?” 两人齐齐看向自家殿下。 看向马背上不惜以命相搏的少女,领头的男子终于开口:“看马车上的徽记,应是镇北侯府的马车,说来,孤还欠了镇北侯一个人情。” 镇北侯是早年驻守西北的将领,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很得皇上器重,后来在一场战役之中手臂中箭受伤,落下了伤病,不能继续领兵与铁勒部作战,无奈从西北战场上退了下来。 两年前,铁勒部起兵攻打河西,他奉旨北伐。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对铁勒部了若指掌,镇北侯将自己多年与铁勒部作战的经验,毫无保留竭尽相告,还与他分析铁勒诸部之间的兵力情况,奉上了沤心沥血总结了数年,有关铁勒部的种种不足,以及应对铁勒部骑兵攻势的防守阵形。 确实对他帮助良多。 沈昭嬑不知道自己到底扎了多少下,马儿的嘶鸣声渐渐虚弱,前蹄软倒,轰然砸向雪地。 完了。 第4章 齐王殿下 沈昭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驷马失控后,她和红苓惊慌乱叫,躲在车厢里抱团在一起,后来陈大杀马跳车,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本来是可以获救的,可是他们太倒霉,前面是一处山坡,如果不跳车,就要连车带人一起滚下山坡。 危急关头,红苓将马车里的毯子裹在她身上绑紧,她被红苓从马车上推下去,身体沿着山坡滚落,尖硬的碎石碾过她的身躯,身骨俱碎,摔断的腿钻心一般的疼…… “小心!”一道身影飞扑上前。 下一瞬,砸落的身子被裹进了一堵宽厚的胸膛里,一只厚实的大掌护住她的后脑袋。 沈昭嬑惊呼一声,猛然闭上眼睛,下意识攀住对方的肩膀,一连滚了好几个圈儿,终于停下来了。 唔! 唇间忽地一软。 沈昭嬑惊魂未魄,僵着身子不敢动,过了片刻,空白的大脑终于回了神儿,确定自己坠马时被人所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 两唇相贴。 等等,她方才碰到柔软,竟然是是是……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偏头躲开,根本不敢去看男人的表情。 “可有受伤?”男人嗓音嘶哑,目光落在她娇艳的唇上。 唇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猝不及防的香软。 沈昭嬑下意识摇头,又听他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忍不住转头看他。 眼前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 他山眉墨染,逶迤入鬓,凤眼流长,狭长如刀,鼻若悬胆,笔直高翘。 薄唇生得尤其漂亮,唇弓含珠,丰润饱满,并不显凉薄,虽怒时而似笑,即笑时而有情,不怒不笑时,又仙又欲,光是瞧一眼,便不禁让人脸红心跳,心生遐思。 沈昭嬑瞳孔猛缩,满眼震骇。 竟然是…… 齐雍! 这时,齐雍还不是临朝摄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也不是被西域诸国奉若神明的“天可汗”。 他还是陛下亲封的“齐王”。 齐雍是当今皇上的胞弟,今上基登之时,内有太后专权,外有外戚乱政,以至于大权旁落,朝局动乱不堪。 年仅十三岁的齐雍,为了助陛下收拢兵权,平定朝局,执掌了先皇留下的玄甲军。 从此南征北战未有败绩。 齐雍暴戾嗜杀,凡玄甲军所到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满朝上下无不惧怕他。 两年前,远在西北地区的金山铁勒部,率军攻打河西。 年仅十九岁的齐雍奉旨北伐,大破铁勒部主力军,铁勒部众将士仓惶逃遁,齐雍带兵乘胜追击至金山。 铁勒部俯首称臣,献上降书。 齐雍却公然撕毁降书,否决了朝中议和的决议,一意孤行灭了铁勒部,并在铁勒部大肆屠戮。 大军北至金山,西抵瀚海,大肆涤荡铁勒部余孽,封狼居胥。 横霸一时的铁勒部,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 齐雍也落下了暴戾恣睢,残暴不仁、活阎王、人屠等诸多恶名。 …… 前世,沈昭嬑滚下山坡时,摔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镇北侯府。 爹爹说,是好心的路人经过时,在山中发现了她,派人将她送回府中。 沈昭嬑心中感激,拜托爹爹打听救命恩人的身份,却没有任何消息。 没想到前世今生救她的人会是齐雍。 沈昭嬑心中五味杂陈,满心复杂地想,前世齐雍救了她性命,她给齐雍当了三年替身,他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也算扯平了。 “下去!”淡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昭嬑终于反应过来,她正趴在齐雍的胸膛上,以一种女上男下,十分不雅姿势叠在一起。 所以,方才坠马时,齐雍将自己牢牢护在怀里,不仅没让她受伤,还给自己做了垫背。 齐雍会这么好心? “对不起,我、我马上起来。” 沈昭嬑又羞又急,又惊又惧,连忙撑起身子,哪知自己浑身脱力,手臂酸软使不上劲,才撑起的身子又跌回他的胸前。 齐雍声音从头顶响起:“紧张什么?方才扎马脖子的狠劲哪儿去了?” 沈昭嬑不敢说话,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慌,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离开。 她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还像前世那样蜷着身子,将自己团在一起,一副害怕又拒人于外的姿态。 齐雍坐起,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这时,子安走过来:“主上,马车上的人已经救下,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包扎止血,没有大碍,目前还在昏迷,经查实,是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马儿不受控制,这才出了意外。” 沈昭嬑听说红苓没事,猛然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沈昭嬑心中又是一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 子安看向齐雍。 见殿下没什么表示,子安便答道:“辔绳断裂处有磨损的痕迹,不过马车上的辔绳应是新换的,结实耐用,不太可能因为年久磨损而断裂,若是年久磨损,也不可能只有一处磨损,应是人为。” 沈昭嬑浑身发颤。 前世车毁马亡,真相被彻底掩盖,爹爹没有查到线索,最后也只当这是个意外,不了了之。 能接触马车的,只能是镇北侯府的人。 府里有谁要害她? 镇北侯府拢共只有三房人。 三叔沈岭是庶出,文不成武不就,一向不受老夫人待见,在府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位,老夫人就做主将三房分了出去。 以三叔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害她。 那是二叔父沈峥? 二婶娘陈若锦? 还是她那温柔善良的二妹妹沈青词?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可前世,确实是二房这一大家子算计的名声,毁了她的一生,践踏着她的血泪,富贵荣华。 齐雍嗓音冷然:“你叫什么?怎会身在此处?身边怎的连一个随从都没带?” 沈昭嬑勉强压下了心中的翻涌的愤恨,如实回答:“小女沈昭嬑,爹爹是镇北侯沈岐,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因家母病重,今日特来静云寺上香,为家母祈福,不料马车在半道上出了问题,马车偏离了官道,与家中的随从失散了。” 齐雍有些意外,竟是沈岐的嫡长女。 沈昭嬑低眉敛目:“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齐雍轻装简行,应该不会暴露身份,泄露行踪,多半和前世一样,不会将这点救命恩情放在心上。 不过,齐雍毕竟救了她的性命,总不能连恩人的姓名都不问。 齐雍突然上前一步…… 第5章 这么纤细漂亮的脖颈…… 沈昭嬑抑不住心中的慌意,慌忙低下头,后退了一小步,却不慎一脚踩空,跌坐在地上。 沈昭嬑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孰料! 一只大手向她伸来,下颌猛地被大力钳住。 沈昭嬑被迫抬起了头,与他对视:“恩、恩公您要做什么?” “当真不认识我?”齐雍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沈昭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否认道:“恩公说笑了,我与恩公往日不曾见过,又怎会认得您?” 对了,前世直到十月,齐雍归京的消息才在京中传开。 可事实上,齐雍九月中旬就回来了,指不定其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是她一个臣女可以窥探。 最好还是装作不认识。 “你很怕我?”齐雍嗓音冰凉。 之前四目相对时,她眼底分明充满了震惊,紧接着就是慌乱害怕,不仅一心想要远离他,还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每每与他对视,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小鹿般,仓惶地躲开目光。 可不像不认识他的样子。 “我,我没有,”沈昭嬑强自镇定,出言辩解,“恩公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小女只是被恩公气势所慑,对恩公心生敬畏,难免有些慌乱……” “撒谎。” 齐雍目光如刀,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这张脸沾满了血污,瞧着倒是狼狈,“说这话时,不妨先把脸上的血擦一擦?” 他可没忘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趴在马背上,满眼的狠劲,马脖子都被他扎成了筛子。 手里的簪子到现在都没有放开。 指不定把她逼急了,连救命恩人都敢扎。 “我……”沈昭嬑语塞,齐雍喜怒无常,暴戾恣睢,这世间又有谁不怕他? 齐雍低笑,目光一寸寸从她脸上刮过。 沈昭嬑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一张无可挑剔的鹅蛋脸,只有巴掌大小,峨眉黛黛,似蹙非蹙,眼波长而贵气生,眼尾上挑,眼周生了薄红的眼晕。 乍眼一瞧,满目的娇娆烂漫,灿若烟霞。 深棕色的瞳仁尤为清澄剔透,便觉得这双眼横波乍起,秋水涟涟,叫人沉醉。 可若是仔细了看,她一双瞳仁清泠泠的,仿佛浸在幽凉的水里,眼底盛满了幽冷,叫人根本无法窥探这双眼中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是一双会骗人的眼睛呢。 “不说是吗?”齐雍松开钳住她下颌的手。 就在沈昭嬑满心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那只手猛然捏住她的脖颈:“那就杀了吧!” 沈昭嬑脸色煞白,感受到脖颈间一阵压迫,她彻底慌了:“我真的只是来静云寺上香……” 齐雍笑了,薄唇凑到了她的耳际:“这么纤细漂亮的脖颈……” 喉咙好像哽住了一般,男人气息落在耳侧,撩起了鬓边的碎发,生了几分痒意,令沈昭嬑浑身战栗。 齐雍嗓音轻柔,似在与她情人耳语一般:“只要稍稍一用力……” “殿下饶命。”沈昭嬑绷不住了,一张脸煞白煞白。 齐雍乐了,放开了她细致的脖颈,掌心还残留着柔腻的触感。 “不装了?” 沈昭嬑眼眶红了,遽然涌现了一股恼怒:“是,我从前见过殿下,认得殿下,是见殿下轻装简行,不欲透露身份,小女不敢窥探,故才装作不认识,可殿下一言不合就要小女的性命,还真如传言中的那般暴戾恣睢,杀人如麻。” 齐雍似笑非笑:“现在不怕孤拧断你的脖子?” 前世,她被齐雍当成替身,视为玩物,沦为禁脔,为了查明镇北侯府勾结叛党的真相,替爹爹洗刷冤屈,为了胞弟,她不敢反抗,只好忍气吞声,活得卑微又屈辱。 没想到重来一世,齐雍还是这么欺负她。 他凭什么这么欺负她? 现在还要杀她? “怕有什么用?怕您就会放了我吗?”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沾了血污的脸颊滑落,挂在娇润的下巴上要掉不掉。 前世今生的委屈涌上心头,沈昭嬑眼泪越掉越凶。 齐雍垂眸,她眉眼实在太过娇娆,便是脸上沾了血污,哭得撕心裂肺,却仍是柔媚动人。 他面无表情,吩咐逐风:“去搜查马车,把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找出来。” 大户人家在外行走,随身带了名帖或是令牌,这些在官府留存,作不得假,是身份的证明,也是行走在外的凭证。 逐风领命而去。 子安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问:“如果她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齐雍眉眼骤冷:“就地格杀。”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轻飘飘地飘进了耳里,沈昭嬑心中慌乱,开始胡思乱想,万一放在马车里的名帖突然丢失不见,如果没有了府中的名帖,不能证明身份,齐雍肯定会杀了她。 不行,她还不能死。 沈昭嬑彻底慌了,急忙道:“殿下,您不能杀我,我真的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我没有骗您……” 齐雍无动于衷。 身子瘫软在地上,沈昭嬑心灰意冷,不再试图去求齐雍放过自己。 齐雍向来心狠手辣,冷心冷肺,前世她几时见他因旁人几句软语哀求,就心慈手软过的? 她太天真了。 今生她于齐雍而言,只是一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这时,逐风捧着一张名帖过来:“名帖在此,经属下检查,她确实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 齐雍接过名帖,随意看了一眼,确认了她的身份。 沈昭嬑心里升不起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齐雍目光微眯:“你突然出现在孤必经之路,既身为镇北侯的嫡长女,便大大方方与孤见礼即可,做什么心虚闪躲?分明认出了孤,却又遮遮掩掩,装作不认识,问你话,你也支唔搪塞,不肯说实话,还妄图撒谎敷衍孤,你胆子不小啊。” 皇兄最近在清查朝中的太后党,他奉旨归京,原也是为了这事。 这背后的干系实在太大,自然要万分小心。 前世齐雍喜怒无常,令沈昭嬑招架不住。 哪怕重活一世,在见到齐雍的一瞬间,心中仍是战栗害怕。 沈昭嬑解释不了这些,抬起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是,一切都是小女的错,您不是想杀了小女吗?” 她猛然一仰脖颈,纤细如玉的颈子,丰润而柔软,娇滴滴,嫩娟娟,引得了齐雍目光流涟。 第6章 你这个混蛋,总欺负我 偏她浑然不觉,梗着脖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要杀便杀,小女奉陪便是,左不过就是一条命,小女不要了可还行。” 这会儿倒是不怕死了。 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对他放肆的时候,也没见她胆怯半分,骂他的时候,也没见她畏惧一点。 仿佛有恃无恐一般。 齐雍看了眼她伸长的脖颈,就想到她颈间柔腻的触感,把握的时候,柔若无骨,宛如握了一团琼脂如膏,化在掌心里一般。 手掌隐隐有些发颤。 齐雍蹙眉:“看在镇北侯的面子上,方才种种不妥,便不与你计较。”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谢殿下不杀之恩?”沈昭嬑声音哽咽,一时泣不成声,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儿,喉咙里一抽一抽的。 一开始哭得还算克制,可随着前世那些不甘、怨恨,委屈又绝望的记忆一幕一幕地在脑中闪现,她渐渐崩溃号啕。 她怒吼:“是马儿自己失控,跑到你的必经之路上,又不是我愿意过来,我如果能控制它,还需要你来救我?” “你怀疑我,大可以去查啊,凭什么一言不合就要杀我?” “你还掐我的脖颈,”她满脸委屈,拔高了声量大声控诉,“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齐雍,你这个浑蛋,你总欺负我,总是喜欢欺负我……” 沈昭嬑哭得一塌糊涂,从歇斯底里的号哭,到绝望无助地啜泣,一直哭到哭不出眼泪,只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小声呜咽。 看她哭得凄惨,脸上的血污,染红了泪珠,血色的泪珠沿着面颊滚落,就像杜鹃泣血,哀痛又悲切。 她声声控诉,说自己欺负她,齐雍满心荒诞,觉得她不可理喻,胡搅蛮缠。 讲道理,他和这位沈大小姐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这个“欺负”又是从何而来? 想他一直征战在外,身边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怎么被她一闹腾,搞得自己像个负心汉似的?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从天而降。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止。 齐雍的耳朵总算是清净了,天知道,这个沈家大小姐怎就这么能哭,整整哭了两刻钟,还不带歇一下的。 之前拿着簪子,扎马脖子时的狠劲哪去了? 算了,镇北侯府世代功勋,是功臣之后,这一代镇北侯沈岐也深得皇兄信任,从西北退下来后,就接任了中军左都督一职,是正一品大员,掌管京中卫所,及地方都司所,拱卫京师。 她是沈岐的嫡长女,总要给几分面子。 他还欠了沈岐一个大人情,也不好太为难。 便容忍些。 沈昭嬑连声音也哭哑了,喉咙里干涩发疼,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埋着脑袋,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抽噎。 齐雍真怕她一口气喘上了,觉得自己没哭够,还要继续哭,只好朝她伸出手:“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沈昭嬑嗯了一声,哑着嗓音:“我自己起来。” 齐雍收回手,转身唤来了子安,交代了几句话,一回头见她还坐在地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为她还要哭。 “又怎么了?” “我,”沈昭嬑小声抽噎,“没力气了。” 齐雍朝她伸出手:“我拉你。” 沈昭嬑不敢抬头看他,免得叫他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样子,她低着头,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男人的手掌很大,掌心里很干燥,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厚实而有力地将她的小手握住,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 前世今生,仿佛在双手交叠的一瞬间重合,沈昭嬑心尖微颤,不知怎么的,心中竟然淌过一丝淡淡的暖意。 齐雍正要拉她起来,手臂不由一顿。 少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握在手里浑然无物一般,握的力道轻了,担心会手滑,握得重了,又害怕会弄伤了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昭嬑等了片刻,见他没动,抬眸看他:“怎么了?” 齐雍“唔”了一声,大掌握紧一些,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却不想用力过猛,沈昭嬑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下扑到他的胸前。 沈昭嬑呀了一声,正要退开。 齐雍却拦腰将她抱起。 “你做什么?”沈昭嬑惊愣了双眼,嗓音发颤,“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合礼数,你、你快放我下来。” “连站都站不稳,你还有力气走路?”齐雍抱着她大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沈昭嬑不说话了,她浑身酸软,身子好像被什么辗过了,好像散了架一样。 算了。 今天在齐雍面前已经出了不少糗了,万一又整出了什么妖蛾子,丢脸的还是她自己。 忍忍吧! 反正就在不远处,很快就到了。 齐雍一低头,看到她白玉一般的耳珠,红得就快要滴血,张牙舞爪,又娇又凶的小狸奴儿,这会儿倒是乖觉得很。 …… 好在舆车没有损毁,车里准备了替换的衣裳。 半个时辰后,沈昭嬑打理妥当,下了马车,身体还有些酸软,使不上力气,但比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红苓和陈大还在昏迷。 陈大撞破了头,流了不少血,伤口已经处理妥当,没什么大碍,红苓也伤得不轻,不过都是撞碰的皮肉伤,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沈昭嬑半悬的心终于放下,看到不远处的齐雍抬步过来。 她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以一根长长的飘带固定,乌艳的长发堆砌在鬓边脑后,别无缀饰,却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纯真。 又娇又凶的小狸奴儿,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以后,竟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 沈昭嬑调整好了心情,恢复了世家女该有的气度,福身行礼,语气郑重道:“今日多谢殿下仗义相助,救命之恩,小女铭感于心,来日定回报殿下。” 齐雍目光微深,这女人还真是善变啊! 一会儿凶狠果断,一会儿牙尖嘴利,一会儿楚楚可怜,一会儿温婉端庄…… 第7章 像只炸毛的猫奴儿 殿下……”见他没说话,沈昭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齐雍抬眼看她。 沈昭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憋了一句:“对、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那样说您,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您,至少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那样说您。” 齐雍这人睚眦必报,十分记仇,之前她在冲动之下骂了他,还说了不少冒犯他的话,沈昭嬑担心被他记恨,想要找补。 她的心思太过浅薄,所思所想都表现在脸上,齐雍一眼就能看穿,不禁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他嗓音低醇:“你说的也是事实。” 了解齐雍的人都知道,现在的他很危险。 “是、是小女方才失言,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沈昭嬑汗毛直立,头皮都要炸了。 她飞快转动着大脑,试图安抚齐雍,不让他发疯。 顶着齐雍刮人的目光,沈昭嬑连忙道:“世人皆言殿下屠戮铁勒诸部,是为残暴不仁,可又有谁见过边境十室九空,家家皆举白幡,人人皆素缟的惨状?” 齐雍目光微深。 “铁勒部常年在边境烧杀抢掠,两年前,十万玄甲军被困萧关,那一仗打得又是何其惨烈?” “蛮夷不化,茹毛饮血,就算递上了降书,也顶多维持边境十数年安稳,他们不擅耕种,掠夺是天性,卷土重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殿下灭绝铁勒部,手段固然酷烈,却也使边境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些话,都是爹爹说的。 爹爹对齐雍十分推崇,从前没少因为齐雍,与朝中那些大臣们吵得面红脖子粗。 齐雍没再继续为难她,目光从她身上寸寸刮过:“走吧,孤送你回去。” 沈昭嬑瞪大眼睛,呐呐道:“不、不用了,劳烦殿下将我送到官道上,派人去我府中送个信,家中会派人过来接应我。” 齐雍眉眼疏淡:“你确定?” 本来很确定,可叫齐雍这样一问,沈昭嬑反而不确定了。 “官道上人多眼杂,你与随从失散,随行的马车损坏,身边两个下人全都受伤昏迷,你确定要一个人?而你,”齐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道,“现在这副装扮,可不像正经出来上香的大家闺秀。” 沈昭嬑反应过来,她方才简单梳洗了一通,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叫旁人瞧了去,指不定还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那要怎么办?” 齐雍淡声道:“马车损坏并不严重,孤随行带了绳索,暂时充当辔绳套了马,勉强还能使一使,你身边无人照应,安全不能保障,要与孤同行……” 沈昭嬑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心中却仍有顾虑:“也不好因为我泄露了殿下的行踪,令殿下回京的消息暴露。” 这担心倒不似作假,齐雍语气缓了缓:“无妨。” 沈昭嬑有些不安,齐雍方才还对她喊打喊杀,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好心? 堂堂齐王殿下不仅处处为她考虑,还要亲自护送她归家,她可不记得前世齐雍是个大好人。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个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白月光,发现她与白月光长得相似…… 不对。 他之前看她的目光全然陌生,想杀她也是真。 总觉得这上厮不怀好意,沈昭嬑咬了咬牙:“殿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镇北侯府对于殿下而言,想来也是微不足道,没什么值得殿下在意的。” 她满眼戒备地看着他,神情紧绷,整个人像一只炸毛的猫奴儿。 齐雍笑了笑:“我与镇北侯有些交情,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破绽,像这样的,他从前都不会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有多少杀多少。 沈昭嬑慢慢睁大了眼睛。 难怪前世,镇北侯府牵连了叛党,向来手段狠辣的齐雍,竟也只夺了镇北侯府的爵位,放过了沈家人。 可是爹爹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这事? 沈昭嬑决定回去问问爹爹,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戒备:“便劳烦殿下送我一程。” …… 镇北侯府是老勋贵,祖上因从龙之功封了侯爵,一直绵延至今,老镇北侯去世得早,世子沈岐早早就承袭爵位,接下了驻守河西,与铁勒部作战的重担,为大周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岐与妻子柳心瑶夫妻恩爱。 柳心瑶是麾下广威将军的嫡女,沈岐往来将军府时见过几回,对明丽大方的柳心瑶起了心思。 为了迎娶柳心瑶,沈岐不惜违抗母亲为他安排的亲事,导致他和老夫人之间的母子情分越发淡薄。 也因此,老夫人对柳心瑶也时有刁难,沈岐自觉对不起妻子,婚后多年,通房妾室皆无。 沈岐提早下了衙门,挑帘进屋。 屋里铺了精美的波斯绒毯,临门处四扇紫檀木牡丹屏风,将内外室隔断开来,左边临窗摆了一座漆雕花鸟纹妆台,陈放着宝石镶嵌的宝塔妆奁,右边一张紫檀方桌,整齐摆放了一套粉彩牡丹茶具。 瑞兽香炉正在吞云吐雾。 柳心瑶难得精神一些,正靠在迎枕上看书。 沈岐将攒盒放到床榻旁的小几上,抽走她手中的书册:“身子好些了吗?” 前些日子,柳心瑶突然腹痛不止,请了不少太医和郎中过来诊治,说是吃坏了肚子,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药,也一直不见起色。 柳心瑶黯然道:“还是老样子,倒叫侯爷担心了。” 沈岐握着她的手:“华太医这几日就要换值出宫,他最擅长疑难杂症,回头请他过来为你看诊。” 华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等闲是请不到的。 柳心瑶含笑点头。 沈岐将攒盒放到她手中:“你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我特地去御芳斋买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柳心瑶捧着攒盒,满眼欢喜:“御芳斋在城南,要绕很远的路,那家桂花糕每日现做现卖,很难买到,侯爷一定等了许久。” “让郑三提前去排了队,没有等太久。”沈岐将妻子揽到胸前,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会想办法治好你,我们说好的,要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柳心瑶红了眼眶,嗯了一声:“鸳鸯相待老,梧桐会双死,我记得的。” 侯爷这一生很苦,她想多伴他一段时候。 沈岐红了眼眶,静静抱了她一会儿,这才转开了话题:“妱妱去哪儿了?从回来就没见她。” “她呀,”提起女儿,柳心瑶黯然的表情淡了许多,脸上多了笑容,“一早就去了静云寺,说是要给我祈福,估摸也该回来了。” 她话音方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夫人,跟车的婆子回来报信,说大小姐失踪了。” 第8章 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柳心瑶脑子里嗡一声,险些当场晕过去。 沈岐厉声问:“怎么回事?静云寺上下山都有官道,大小姐身边还带了跟车的随从,无缘无故,怎么会失踪?” 前来报讯的巧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小姐在回程的途中,驷马突然失控,脱离了官道,跟车的随从们拼了命追赶,可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很快就失去了大小姐的踪迹。” 驷马失控疯跑,焉有命在? “妱妱……”柳心瑶脸色青白,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来人。” “快请太医。” 主院因为大夫人柳心瑶吐血乱成一团。 镇北侯府上下也因大小姐沈昭嬑失踪,闹了个人仰马翻。 二房也得了消息,匆匆来了大房。 “大哥,我听说昭姐儿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沈峥满脸担心,全然是一个担心侄女安危的好叔父。 陈锦若也是满脸自责:“我今天应该带着昭姐儿一起去静心寺,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 沈岐也没空与他们解释:“我要带人去浮玉山找人,府中的事便劳你们多照应些,你大嫂还病着,吃了药,还在昏睡,不要让府里的事惊扰了她。” “母亲年岁大了,也受不得刺激,这件事便先瞒着她,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沈峥连忙保证:“大哥你放心,府里一切有我,你赶紧去找昭姐儿,一定要把她平安地找回来。” 沈岐一心牵挂着女儿的安危,废话不多说,连忙转身向外走,才走到洞门处,就听到下人过来禀报。 “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 一辆两马四轮的舆车,缓缓停在镇北侯府门的垂花门里,整座舆车宛如一栋移动的木屋,低调又奢华。 车里空间很大,置了小书架,摆了齐雍常看的书册,还有盛装食物的冰鉴,里头藏了冰,确保食物新鲜。 中间一张檀木条案,上头放一盘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葡萄,及精致的点心吃食,条案下面的机关盒里,另置有棋具,文房四宝等各样用品,需要的时候才会取出。 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齐雍仍是一身劲装,身上风尘仆仆,却气势如渊,静静坐在车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书卷,安静看书。 可身上那股子慑人的气势,却无孔不入将她缠绕。 沈昭嬑差点窒息。 进城之后,她不放心红苓和陈大的伤势,寻了镇北侯府常用的医馆,将红苓和陈大送进了医馆。 齐雍说马车不安全,就重新换了一辆,还安排人帮她重新梳洗了一番,最后理所当然与她同乘。 她虽然觉得孤男寡女同乘一车于礼不合,可碍于齐雍秘密归京,恐行踪泄露,也没多说什么。 当然了,说了也没用。 这本是齐雍的马车,她还能将堂堂齐王殿下赶下去不成? 一路上相安无事,哪知到了镇北侯府,说好了只是送她一程的齐雍,突然递了拜帖,说要登门造访。 沈昭嬑震惊不已:“殿下同我爹爹很熟吗?” 一回京就拜访镇北侯府,怎么看都不寻常。 齐雍合上书册,抬眼看她:“沈侯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孤想亲自向沈侯道谢,谈不上有多熟。” 一年前,因运往边关的粮草出了差错,他和十万将士被困萧关。 敌人攻势凶猛,军中粮草严重缺乏,是镇北侯钻研的守御兵阵,抗住了铁勒部的强攻,令将士们苦苦支撑了数日,等到了粮草上的支援。 沈昭嬑心中好奇,原想问问齐雍是怎么回事,可见齐雍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便只好闭了嘴。 齐雍又道:“马车的辔绳出了问题,孤可以为你作证。” 沈昭嬑愣了一下,不明白齐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 太不对劲了! 车里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这么大点地方,就他们两人,不论沈昭嬑有多么小心,目光仍然会不经意看向另一端的齐雍。 他似是有些乏了,靠在车里假寐,眉眼放松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肃杀。 齐雍与皇上年龄相差很大,自小便是皇上当儿子养大,与皇上感情深厚,长兄如父,皇上还在时,齐雍行事还算收敛。 此时的他,还不像后来那么残暴狠戾。 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想到齐雍对她两世的救命恩情,沈昭嬑对他的惧怕消散了一些,见齐雍闭着眼睛,没发现她在看他,目光也大胆了一些,沿着他的山眉海目,一路逡巡,最后不可忽视的,落在他的唇间。 唇弓含珠,言红不红,当真是又仙又欲。 前世就很会接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昭嬑耳根子一热,连忙别开脸,掀开身旁的帘子,转头看向车外。 殊不知,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闭眼假寐的齐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殿下大驾光临,沈岐有失远迎,失敬之处,望殿下海涵。”马车外面响起了沈岐的声音。 车帘掀起,齐雍从马车上下来:“镇北侯不需多礼。” 沈岐也不废话,恭敬道:“殿下亲临镇北侯府,实乃蓬荜生辉,府中应好好招待殿下,只是眼下家里出了大事,府里正乱着,唯恐怠慢了殿下大驾,失了礼数,今日便不招待殿下了,改日必定登门拜见,向殿下赔罪。” 第9章 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齐雍闻言就道:“可是为了令爱失踪一事?” 沈岐抬起头。 知道他担心女儿,齐雍也不卖关子:“孤今日回京,在浮玉山附近救了一个因驷马失控,险些坠马的小娘子,小娘子获救之后,自称是镇北侯的嫡长女,孤确认了她的身份,便顺道将她一起带了回来。” 后面赶来的沈峥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跳。 “多谢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沈岐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又急声问,“不知小女是否安好,有没有受伤?她人在哪里?” “爹爹。” 哽咽沙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沈岐抬头看去,就见女儿低头从马车里下来。 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显得憔悴不已,额头上薄薄的留海,掩不住青紫的额角,可见是遭了不少受。 沈岐心疼不已,还没的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唤。 “妱妱。”柳心瑶一把推开身侧的巧屏,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妱妱,我的妱妱……” “娘亲。” 前世今生,在时隔四年之后,再次见到疼爱她的母亲,沈昭嬑不禁红了眼眶,扑进了母亲怀里,仿佛找到了避风的港湾,趴在母亲怀里失声痛哭。 母亲还好好活着。 她还没有死。 “妱妱别哭,有娘亲在,”从来没见女儿哭得这么伤心过,柳心瑶神情慌乱,搂着女儿发颤的肩膀,就像小时候拱她睡觉时,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是不是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亲。” 沈昭嬑哽咽:“没有,多亏了齐王殿下及时相救……” 沈岐连忙向齐王殿下拱手:“殿下救了小女性命,又亲自将她送回府中,此大恩大德,沈岐不胜感激,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正式向殿下道谢。” 哪知齐雍却道:“有一件和沈大小姐有关的事,倒要继续叨扰侯爷了。” 沈岐只好恭恭敬敬地将齐王殿下迎进府里,又让郑三敲打了府中下人,殿下进府一事,非同小可,切不可透露出去。 柳心瑶病得不轻,要不是巧屏扶着,怕要栽到地上去。 眼见女儿确实没事,为免丈夫担心,便让巧屏扶她回了主院,留了跟前的赵嬷嬷,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叫她知道。 齐雍在主位落坐,高大的身形,如海之波澜,山之嶙峋,他气度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沈昭嬑将驷马失控那段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被齐雍相救的经过,却只挑拣了说。 “……原以为只是一个意外,哪知齐王殿下身边的随从,却道马车的辔绳才新换了不久,结实耐用,辔绳断裂处有磨损痕迹,不像年久磨损,而是人为。” 齐雍颔首:“确是如此!” 沈岐脸色铁青,齐王殿下如此断定,此事便不会有假。 有人要害妱妱。 外人接触不到镇北侯府的马车,能悄无声息在马车上动手脚的人,只可能是府里的人。 沈昭嬑继续道:“府中的车马有专人看管,会定时检查车马的安全,主子出行,也会提前通知马房里的管事,让马房提早安排出行用的马车,辔绳如有磨损,这么大的纰漏,马房里当值的下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郑三,”沈岐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怒火,“把马房里所有下人都带上。” 郑三连忙去办。 沈昭嬑心知,单凭一条辔绳很难查出真相,很可能还会像前世那样,在老夫人的袒护下,被二房蒙混过关,最后不了了之。 她抬眼看了齐雍,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 不一会儿,郑三就绑了马房里十几个人进了前厅。 一行人早被郑三拿人时的架势吓得抖如筛糠,一见了侯爷,更是骇破了胆儿,不停地磕头喊冤。 沈昭嬑“哐当”一声,重重搁下茶盏:“齐王殿下在此,岂容放肆?” 头一句话,就让一直安静坐在堂中,准备看好戏的齐雍侧目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狸奴儿? 分明就是个小狐狸,还是只打算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底下十几个人活像被人当场掐了脖子一般,一个个瞠目圆睁,连大气也不敢喘了,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不待沈岐开口审问。 沈昭嬑便吩咐母亲跟前的赵嬷嬷:“嬷嬷,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前院,别忘了将二小姐也一并请来,老夫人身子不好,此事便不要惊动老夫人,派个人去老夫人院前的道上守着,不论谁去老夫人屋里都挡着。” 她也不指望,不让老夫人过人。 能拖一时是一时。 不大一会儿,前院就聚满了人,大家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目,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又等了一会儿,沈青词姗姗来迟。 她一身青色衣裙,衣上绣了缠枝的海棠花,白皙如玉的面容,一对翦水秋眸似有水光盈盈,唇儿鲜嫩如桃,似是担心长姐,她蛾眉颦蹙,柔弱娇美的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小女见过齐王殿下。”想到京中有关齐王殿下的传言,沈青词胆战心惊,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也没想到,沈昭嬑这么命大,驷马出了事,还能得齐王出手相救。 齐雍淡淡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沈岐只好道:“退下吧!” 沈青词如蒙大赦,慌忙起身退到一旁。 齐王殿下那轻飘飘的一眼,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地剐在身上,仿佛任何秘密都将无所遁形。 人都来齐了,沈昭嬑嗓音冰冷:“今日我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的途中马车失控,不慎冲撞了齐王殿下。” 齐雍毕竟是外男,被外男所救,传出去对她名声有损,傻子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下人们不知真相,便不会揣测主子。 齐雍一言不合就要杀她,不就是认为她有冲撞之嫌吗? 她也不算说谎。 这下连沈岐都不禁侧目了,方才妱妱可没说过自己还冲撞了齐王殿下。 所以妱妱到底有没有冲撞齐王殿下? 沈青词一张脸已然惨白一片。 镇北侯府的马车冲撞了齐王殿下,就不单是镇北侯府的家事,难怪齐王殿下会来镇北侯府。 怎么办? 第10章 小狐狸又要打什么主意? 院中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沈昭嬑继续恐吓:“经殿下断定,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你们都是马房里的下人,马车出了事,你们逃不了干系。” 场中所有人都诚惶诚恐,满眼惊惧。 沈昭嬑目光一扫众人:“殿下念在镇北侯府世代功勋,只要府里查出真相,给殿下一个交代,便不会插手侯府家事。倘若你们不肯主动招认,便有谋害殿下的嫌疑,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很清楚。” 如果不是对镇北侯府起了怀疑,齐雍怎么会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 齐雍“活阎王”的名声都被妖魔化了,有这么一尊煞神在,沈昭嬑并不担心他们不肯主动招供。 果然!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冲到冲堂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对大小姐磕头:“小的刘宝根,是马房里的管事,有话要说……” 沈昭嬑心中一动,前世爹爹审问了马房里的下人,没有查到线索,便只当这是个意外。 祖母却大为火光,认为驷马失控,定是驷马有不妥之处,是马房管事失职,将刘宝根打了三十个板子,送去了庄。 后来听说刘宝根一口气没有熬下来,人没了。 刘宝根哭声凄厉:“昨天是小的在马房当值,辔绳换了全新的,车轴都擦了桐油……到了夜里,前院负责跑腿的刘大成找小的一起喝酒,小的和刘大成都是刘姓本家,关系向来不错,一时糊涂就应了下来,宿醉了一晚,第二天起早,便有些头昏脑涨,没再仔细检查大小姐出车的车马……” 沈昭嬑心中一寒。 前世她重伤昏迷,第二天醒来时,巧屏过来禀报,说外院有个叫刘大成的人昨夜酗酒,喝得神智不清,跌进了前院荷花池里,人没了。 母亲听闻此事,只让府里仔细收殓,好好安葬。 “把刘大成带上来。” 沈昭嬑面色冷静,辔绳是在刘宝根喝醉了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刘成嫌疑很大。 前世刘大成死无对证,马房管事刘宝根只是喝酒误事,也不知内情,所以爹爹查不出真相。 郑三将站在人群中的刘大成揪出来,一把摔到地上。 刘大成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大小姐饶命啊,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主子……” 沈昭嬑捧着茶盏,不疾不徐地问:“你昨天都见了谁,做过什么?如实交代便是。” 刘大成脑子浑浑噩噩的,大小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小的昨天像往常一样在外院,做一些跑腿的活计……”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没一句重点,沈昭嬑仔细听着,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到了下午,小的酒虫犯了,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借钱打酒,可他们都知道小的有酗酒的毛病,不肯借钱,我一时气愤,就找到了二房负责看门的张婆子借了印子钱,买了好酒好菜,去找刘宝根喝酒。” 陈锦若一听刘大成攀扯上了二房,不由捏紧了帕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沈青词埋下了头,便是沈昭嬑查到了二房又怎么样?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证明是二房在辔绳上动了手脚。 刘宝根是喝酒误事,与旁人何干? 刘大成酗酒成性,自己找张婆子借的印子钱,与张婆子何干? 张婆子先前伺候过祖母,沈昭嬑也得掂量几分,不会攀扯到老夫人头上,否则就是不孝。 可真是赶巧了,刘大成没钱喝酒,就有人主动借钱给他吃酒。 沈昭嬑目光微冷:“旁人都不肯借钱给你,怎的张婆子就愿意?难道她就不担心你借钱不还?” 刘大成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瞪大眼睛:“张婆子仗着自己从前伺候过老夫人,向来眼高于顶,对小的一向爱答不理,那天小的还在心里犯嘀咕,这个老虔婆,怎的突然肯错钱给我……” 张婆子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小姐,老奴冤枉啊!刘大成就是个浑不吝的泼皮,是他主动找到老奴,要老奴借钱给他,老奴不借,他就找大夫人告发老奴在府里放印子钱的事,老奴迫于无奈,这才借了钱,也没指望他还钱……” 朝廷有明文规定,不允私自放印,可放印子钱是无本生利的钱路子,仍有许多人知法犯法,铤而走险。 听着他们互相攀咬,沈昭嬑就知道,查到张婆子身上大抵是查不下去了。 张婆子从前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有伺候老夫人的情份,若有确切证据表明张婆子有谋害的她的嫌疑,直接处置了便是。 坏就坏在,到目前为止,张婆子没有明确且主动谋害主子的嫌疑,想要继续查下去就越不过老夫人。 身为孙女,她应心怀孝道,不能越过祖母去处置祖母的人,要顾念祖母与张婆子之间的主仆情分,主动息事宁人,全了祖母的脸面。 可沈昭嬑却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她抬眼看了齐雍一眼,齐雍似有所感,抬了抬眼。 四目相对,是那样猝不及防。 沈昭嬑的眼神,仿佛被蛰了一下,陷进了深不可测的漩涡里,一时间心慌意乱,急忙抽回目光,不敢再看他了。 齐雍轻笑了一下,小狐狸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 他倒是有些期待。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听张婆子和刘大成还在狗咬狗,有些不耐,她沉着脸。 “闭嘴!” 沈昭嬑转头看向齐雍,弯着唇儿笑问:“殿下是习武之人,想必刀法一定很好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让齐雍也猜不到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孤自幼修习刀法。” 沈昭嬑语气不急不缓:“那殿下一定能像片生鱼片那样,把人身上的肉,一刀刀片下来,整整三千刀不死。” 前世她就亲眼见过齐雍这样恐吓人,被他恐吓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搜刮脑肠的,把知道的一切招得一干二净。 院里所有人都因大小姐一句话,骇得肝胆俱裂。 第11章 齐雍还不像后来那么变态 沈岐呼吸一紧,险些当场砸了茶盏。 他小心翼翼看了齐王殿下一眼,只见殿下端着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昭嬑,神情不辨喜怒。 额上一下冒出细汗来,沈岐蹙眉:“妱妱,不得对殿下无礼。” 齐雍凤眼如刀,狭长又锋利,沈昭嬑脑中轰的一声,她怎么差点忘了,现在的齐雍还不像后来那么变态,他肯定认为她在冒犯他。 沈昭嬑连忙起身,就要上前道歉…… 齐雍转开目光。 “孤不曾试过,不过,”他搁下茶盏,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低沉慑人,“大理寺和刑部有专门刑讯犯人的刑卒,据说是,能将犯人凌迟万刀不死,不过大多犯人凌迟不过百刀,就捱不住,主动招认,也好少受些皮肉苦。” 沈昭嬑猛然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招惹齐雍了,缩着脖子,活像一只小鹌鹑。 又娇又怂的模样取悦了齐雍,齐雍眼里蕴了一丝笑意,决定帮她一把:“你府中这两个下人嘴硬得很,便拿了孤的牌子,将人送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刑讯一番,想必什么都能吐露干净。” 沈青词一下捏紧帕子,紧张到忘了呼吸。 方才她还在为沈昭嬑冒犯了齐王殿下而幸灾乐祸,谁成想,齐王殿下不仅半点也不怪罪沈昭嬑,甚至还要帮她。 真要把人送去大理寺,二房指使张婆子谋害沈昭嬑的事,就掩不住了。 巧屏去请她时,她一听齐王殿下也来了,心里就有些不安,让身边的采菱去福安堂请了祖母。 祖母怎么还没来?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居然会配合她,心里觉得奇怪:“依殿下之见,我府中这两个下人,能捱多少刀?” 齐雍淡淡瞥了一眼:“五刀,不能再多了。” 两人旁若无人,谈笑自若,可谈论的话题,却怎么听怎么变态,一旁的沈岐几次想要打断女儿,却愣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到底是哪个浑蛋王八羔子,把他乖软贴心的小棉袄教坏了? 张婆子瘫软在地上,白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沈昭嬑示意贴身丫鬟红药把人弄醒。 “大小姐饶命啊,”刘大成吓得双腿发抖,连裤子都湿了,哇哇大叫道,“真的不关小的事,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大小姐饶小的一命,对了,小的还知道一件二小姐和苏世子之间的事……” 他们这些做家奴的人,生死都是主子一句话。 张婆子是二房的守门婆子,从前伺候过老夫人,就算她主动承认了罪名,可二房的婆子谋害大小姐这话传出去,明显对二房不利,外头指不定还要怎么揣测。 老夫人为了保全二房的名声,洗清二房对外的嫌疑,定会将一切过错推到他和刘宝根身上。 事发当晚,是他酗酒成性,找刘宝根喝酒,误了刘宝根的差事。 是刘宝根喝酒误事,没有好好检查辔绳。 害了主子的人仍然是他们。 这就是做奴才的命。 二房将他当成替罪羊,想要他死,他区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就是死,也要咬下二房的一块肉来,生嚼着一起下地狱。 刘大成大叫起来:“小的看到二小姐私底下和苏世子见面……” 齐雍支着额,一只手搁在膝盖上,轻敲了两下。 这位苏世子,应是武宁侯府的世子苏明霁,镇北侯府与武宁侯府是世交,两家向来同气连枝。 这一代武宁侯靠着皇恩在中军衙门经历司,领了一个五品的经历,专门负责中军府往来的文移之事。 他对苏世子和沈二小姐之间的事不感兴趣。 紧接着,那位沈二小姐白了一张脸,柔柔弱弱地站出来:“刘大成,你休要信口雌黄,苏世子与大姐姐有婚约在身,我与苏世子清清白白……” 齐雍敲着膝盖的手指,不由一顿。 婚约啊。 难怪沈家人一副见鬼的表情。 这会儿,他倒是对这件事生出了几分兴趣,抬眼看向了沈昭嬑。 “二妹妹,”沈昭嬑眼神宛如淬了冰一样冷,“刘大成还没有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扯到女儿家的清誉上了?” 张婆子自然不能真的送去大理寺,原是打算仗着齐雍的势,当场发落张婆子,杀鸡儆猴,让爹爹对二房心生怀疑,产生防备,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想到刘大成还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沈青词已经勾搭上了苏明霁。 难怪前世换婚的事,进行得这样顺理成章。 沈青词浑身一软,脸色刷一下全白了,她哆嗦着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母亲陈锦若。 陈锦若顾不得齐王殿下还在场,猛然站起来:“刘大成,你好大的胆子,自己犯了错,还胆敢攀咬主子……” 刘大成痛哭流涕:“小的没有,小的……” 陈锦若打断他的话,打定主意不让他张嘴:“刘大成,你平时偷奸耍滑,还有酗酒的毛病,往常几杯黄汤下肚,人就轻飘了,满口胡言,没一句真话,念在你是府里的家生子,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给了你跑腿的活计,哪知你不知感恩,还敢攀污主子……” 言下之意,刘大成酗酒成性,又爱偷奸耍滑,人品本身就有问题,他的话不可信,之后还表明了,刘大成只是个跑腿的,不受重用,二房都懒得搭理他,他做了什么事,与二房没有关系。 陈锦若一张嘴着实厉害得紧。 “二小姐良善守礼,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她同昭姐儿向来姐妹情深,岂容你一个下贱的奴才……” “无关之人全部退下!”沈岐面色铁青,砰一声,一拳头砸到桌上,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青词。 第12章 眼里可还有孤? 沈青词心里一咯噔,低着头抹泪,一副柔弱无辜,受了委屈的模样,心里却是满心慌乱,担心刘大成会说出一些对她不利的话。 苏世子来镇北侯府时,她确实在私底下故意撞见过几次,难道让刘大成看见了? 若这事真让刘大成吐露出来,孤男寡女私下相见,对象还是未来姐夫,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下人都退得差不多了,沈岐盯着刘大成,一字一句地开口:“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刘大成在府里当职这么久,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为了活命,就更不可能污蔑主子,自掘坟墓。 刘大成当即大叫道:“太后千秋宴过后第二天,苏世子来了府中,到了中午,大小姐去大厨房安排席面,小的在前院的樨香院躲懒,看到二小姐带着大丫鬟采苹鬼鬼祟祟来了樨香院,不久之后,红苓姑娘就领着苏世子过来了。” 沈昭嬑淡声道:“樨香院里种了不少桂花树,那时桂花开得正好,是我让红苓带苏世子去樨香院赏桂,还与外院管事通了气的,莫让人惊扰了苏世子。” 沈岐听到这里,脸色阴沉得已经快要滴出水来。 樨香院是外院,府里来了外男,沈青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知避讳,还主动往外院凑,要说没有旁的心思,傻子都不会信。 “红苓姑娘离开后不久,二小姐在樨香院和苏世子巧遇,采苹不在身边,两人孤男寡女待了许久,后来二小姐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叫苏世子扶了一把,小的看得清楚,二小姐是故意摔到苏世子怀里……” “住口。”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吴嬷嬷扶着沈老夫人匆匆赶来。 老夫人穿着酱紫色枝叶妆花褙子,头戴酱色抹额,簪着绿莹莹的祖母绿万寿簪,她腿脚不太好,手里握着一根檀木手杖,腕子上一串檀木手珠,看起来慈眉善目,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沈昭嬑敛下眼睛,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老夫人偏心二房,因爹爹不肯纳妾,为家中添丁进口,对母亲颇为不满,时常借机刁难母亲。 可老夫人对她却是十分疼爱。 她也一直这样认为。 直到前世,沈峥要将她送进摄政王府。 那时,老夫人已经病入膏肓。 她跪在老夫人面前苦苦哀求,说自己不想去摄政王府,想绞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为家人祈福,全了家族的名声。 得来的只是她一句:“你名节已毁,明日就开了祠堂,请出家谱,把你的名字划去,开除族谱,你不再是沈家的女儿。” 不愧是做了多年的老封君,一开口就给了她致命一击,击碎了她的全部希望。 那时她才知道,祖母对她的疼爱是裹了糖的砒霜。 将她除族,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既能保住家族清名,将来她得罪了摄政王,摄政王才不至于追究沈家。 “青词的名声,因你受到牵累,你父母留给你的产业和嫁妆,就作为补偿,转到青词名下,作为青词将来嫁进武宁侯府的底气。” 沈青词抢了她的婚事,夺了她的未婚夫,一个二房嫡女,踩着她成了未来的武宁侯世子夫人,这也叫受她牵累? 她被家人算计,毁了名节,还要被家人送给摄政王做替身。 到头来,这些人连父母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也要夺走! 沈昭意嬑不肯同意。 老夫人威胁她:“进了摄政王府,就好好伺候摄政王,莫要心生忤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多想想辰儿,他是你的亲弟弟,你爹爹临终前再三交代,让你仔细照应辰儿,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毁吧。” “你母亲生出了你这么个下贱无耻的女儿,已是失德,念在她已经故去,家里便不作计较,你若再心生反骨,污的也是你母亲的名声,想来我沈家的祠堂也,也供不下你母亲的牌位,你应当也不希望,你母亲死后,还要受你牵累,名节尽毁?” 老夫人拿了她的胞弟沈君辰威胁她,让她乖乖认命,不要试图反抗沈家。 又担心她将来利用摄政王对付沈家,用弟弟威胁她还不够,还要用母亲死后的名节来拿捏她。 那时,沈昭嬑茫然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简直不敢相信,她到底是怎么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到后来,老夫人更是用自己的死,把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让她背上了气死祖母的不孝名,被千夫所指。 前世老夫人就是死,也没有放过她。 而现在,沈老夫人与齐王殿下见完礼后,就拉着她的手,满脸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这孩子是有福的,我屋里还有一串红碧玺手串,你戴着避避邪,袪袪晦气,保管以后平平安安。” 沈昭嬑红着眼眶,一脸柔顺:“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抚:“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祖母定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定不叫你白白遭了这罪。” 沈昭嬑敛下眼睛,将眼底的讽刺掩住。 沈老夫人放开了沈昭嬑,目光落在沈岐身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我一声?” 沈岐自知理亏,讪然道:“这、这不是母亲身子不好,担心惊扰了您吗?” 沈老夫人沉下脸,转头看向了瘫倒在地上的刘大成,眉头一蹙:“把这个腌臜了心肠,满口胡言的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还留在院中的几人都是沈岐的亲信,不禁看了沈岐一眼。 沈老夫人脸色一沉:“怎么,老婆子使唤不动你们了?” 沈昭嬑低着头,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正在开口…… 齐雍轻叹一声,拜访镇北侯府本是一时兴起,也想借机探一探侯府的底,哪成想,叫这小狐狸扯了虎皮当大旗。 算了!他今天帮她帮还得少吗? 也不差这一桩,就全当是日行一善。 齐雍搁下茶盏,慢条斯理地开口:“老夫人当着孤的面喊打喊杀,是否不妥?”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开口,忍不住向他看去。 齐雍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沈老夫人面色一僵,人也肉眼可见地谨慎起来,她小心措辞:“殿下这是何意?到底是老身的家事……” 齐王便是权利通天,也没得插手别人家事的道理,若是知礼,便该早早离开。 第13章 齐雍心中掠过一丝不悦 齐雍淡淡道:“此言差矣!孤奉诏入京,回京的消息无人知晓,为了避人耳目,没有走官道,巧的是,贵府的马车恰在那时失控,出现在孤的必经之路上,连孤经过的时辰也不差。” 他瞧了沈昭嬑一眼,继续道:“孤亲临镇北侯府,是希望贵府查明真相,给孤一个交代,事情都没审问清楚,老夫人便要喊打喊杀,眼里可还有孤?” 一句“眼里可还有孤”,像重锤一样凿进耳里,沈老夫人脸都惊白了,握着手串的手也不禁发起颤来。 齐王殿下奉诏入京,结果被侯府的马车冲撞,这已经不是侯府的家事。 沈岐的额头上一下冒出冷汗来,连忙从椅间站起:“殿下请息怒,家母一介后宅妇人,不知朝堂之事,故以为此是家事,便想以家事处理,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我代家母向殿下道歉。” 沈老夫人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起身,连向齐王行礼:“是老身思虑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齐雍嗯了一声,便不作答。 沈昭嬑松了一口气。 “不过,”沈老夫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强硬了不少,“查明驷马失控的真相,给殿下一个交代,这是侯府分内之事,但老身却由不得这腌臜的东西,满口胡话,攀污府里的姐儿。” 齐雍没说话。 刘大成方才的话未经证实,却也是有理有据,事发时间、地点、所涉之人都可以查证,妹妹在背地里勾搭姐姐的未婚夫,是家丑不可外扬,沈老夫人想要遮掩此事,也是无可厚非。 不知沈昭嬑又作何感想? 齐雍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目光看向了沈昭嬑。 沈老夫人让人先把刘大成的嘴巴堵了起来,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张婆子。 张婆子抬头,只见老夫人浑浊的眼底,含了一丝熟悉的冰冷,脑子里嗡一声,身子一下就瘫软了下来。 她听到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又在我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我待你向来不薄,现在当着我的面,你就老实交代,驷马失控一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顶着老夫人深沉的目光,张婆子心如死灰,她伺候老夫人四十多年,帮老夫人干了不少缺德事。 给受宠的姨娘下慢性毒药。 让怀孕的姨娘滑胎。 让不听话的庶子夭折。 …… 老夫人心肠有多毒,张婆子直到现在才有体会。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亲人想一想,谋害主子的奴才,除了以命偿命外,还要祸及家人,昭姐儿是侯府嫡长女,她今天出了这事,险些没了性命,府里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昭嬑面无表情,任何人听了这话,都觉得老夫人是真心为她做主。 老夫人拿捏了张婆子的家人,威胁张婆子说实话。 反过来想,又何尝不是在暗暗警告张婆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免连累到了家人? “是我又怎样?”张婆子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她瞠目圆睁,整个人变得癫狂起来,“我知道刘大成一有钱,就会打酒喝,还会找刘宝根一起,所以故意借钱给刘大成,趁刘大成和刘宝根喝得不省人事,悄悄溜进了马房里,拿了刘宝根的钥匙,换了大小姐要用的马车辔绳。” 张婆子揽下了一切罪责,沈昭嬑是一点也不意外,她冷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你无怨无仇……” “无怨无仇?”张婆子猛然打断了她的话,发了疯的大叫,“大小姐莫不是忘了,三年前在你院中伺候的小丫鬟红叶?” 沈昭嬑蹙眉,想起了这件事。 张婆子红着眼睛,咬着牙,恨声道:“红叶是我的孙女儿,她那么乖巧懂事,可大小姐却冤枉她,弄坏了你房中贵重首饰,将她打了一顿板子,我可怜的孙女儿,本就大病初愈,这一通板子打下去,更是去了半条命,没过多久就没了。” “红叶是老夫人派到你院里,红叶犯了事,老夫人面上无光,觉着是老奴没把红叶教好,对老奴生了不满,没过多久,便将老奴打发去了二房看门,这一切都是大小姐害的。” 红叶虽然叫老夫人派到了大房,其实私底下是二小姐的人。 原是大夫人为大小姐定做了一支步摇花。 一簇簇鎏金的金茶花,上面落了几只形态各异的蝴蝶,步履轻盈时,花枝摇曳,蝶翼颤飞,美不胜收。 二小姐见了,难免心生嫉妒,故意弄坏了步摇花,事后大小姐彻查这事,红叶只得为二小姐揽下了过错,叫大小姐打了十五个板子。 张婆子也清楚,那么名贵的首饰,十五个板子,也算格外开恩,是红叶自己不小心,大冷天夜里喝了冷水,伤还没好,就生了风寒,这才没有了。 根本与大小姐无关。 可她是老夫人的人,心里也向着老夫人,便只能昧着良心这样说。 沈昭嬑终于回过味来。 张婆子深知自己逃不过,拿了红叶做筏子,借口为孙女儿报仇,这样就有谋害她的动机。 理由虽不充分,可只要张婆子一口咬定是她谋害大小姐,事情就到此为止, 她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记泼她一盆脏水,给她扣上一顶“苛待下人”,“心肠歹毒”的名声,实在是用心险恶。 “那支步摇花上镶的南珠,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红叶弄坏了御赐之物,便是将她发卖了,还是轻的,罚了她十五个板子,已是格外开恩。” “事后还请了郎中为她诊治,上好的药材也送了不少,十五个板子,还不至于要她一条命,红叶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便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老夫人将张婆子拿捏死了,二房里的人心思也太缜密。 便是东窗事发,刘宝根那里是喝酒误事,不是成心; 刘大成那里是酗酒成性,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他们参与谋害主子; 到了张婆子这里,长房多少要顾及一些老夫人的脸面,还能借着红叶之死,牺牲张婆子。 难怪前世,她会被二房玩弄在股掌之间。 第14章 齐雍满脸的无奈 你这个刁奴!”沈岐气急败坏,怀疑一个奴婢没胆子谋害府里的主子,又亲自审问了张婆子。 张婆子一口咬定,是她在辔绳上动了手脚,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人所为。 沈岐无可奈何,只好让人先将张婆子押了下去。 二夫人陈锦若对老夫人又是一顿哭诉,直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没管好二房里的下人,叫昭姐儿受了遭了罪,受了委屈。 好在昭姐儿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不然她就是吊死了,也难赎其罪,还口口声声地说,不管老夫人怎么罚她,她都没有怨言。 一场戏演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沈峥也流下了悔恨的眼泪,跪在沈岐脚下恳求原谅。 沈昭嬑看向爹爹,只见爹爹冷着脸,没像从前那样与沈峥手足情深,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 目的也算达到。 但是,他们的戏演完了,现在也该轮到她了,沈昭嬑抬眼看向陈锦若:“这一切,确实都是婶娘的错。” 陈若锦脸都僵了,愕然地看着沈昭, 她只是想演戏,没想真把错处揽到身上:“昭姐儿,是婶娘对……” 沈昭嬑打断她的话:“张婆子从前是祖母屋里的人,但她去了二房,就是二房的人,她在府里私自放印,坏了府里的规矩,有违朝廷律法,是婶娘管家不力,纵容之故。” “婶娘对她疏于教管,令其对府中主子心生诡厌,做出谋害主子的恶事,也是婶娘姑息养奸,失察之过。” “我母亲病重,家里事事桩桩都是婶娘在管,刘大成酗酒成性,攀污主子,刘宝根消极怠职,喝酒误事,因他们令主子置于险境,这也是二婶娘治家不严,失职之错。” “他们这三人犯的错,桩桩件件理法不容,若是传了出去,坏的是镇北侯府的名声和威德。” 陈若锦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但在沈昭嬑幽幽泛着寒意的目光下,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这一切都是事实。 下人们犯了错,管家的人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祖母体恤母亲,这才让婶娘帮着母亲一起管家,母亲病了好些日子,府中的大小事,也都交到婶娘手里,府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是婶娘的过失,可见这个家婶娘是管不好了,以后便也不要管了。” 老夫人哪是体恤母亲,分明是故意让二房分侯府的管家权,这些年来,二房在公中捞了多少私,昧了多少银钱? 这一切母亲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 “放肆!”沈老夫人没忍住勃然大怒,“她是你婶娘,管家上的事,几时轮到你说道了……” 沈昭嬑冷笑一声,目光直视沈老夫人,冰冷又刺人,“不是祖母方才说,要给我一个交代吗?难不成我堂堂侯府嫡长女,险些丢了性命,祖母就只打算用几个奴才来交代吗?我沈昭嬑的安危性命,是几个奴才能担当得起的吗?” 沈老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想到,一向听话乖顺的孙女儿,竟然当众顶撞她。 沈昭嬑看了一眼齐雍:“府里的马车冲撞了殿下,祖母难不成还要拿几个奴才来搪塞殿下?您也不怕殿下笑话咱们家没规矩?” “住口!”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下意识看了一眼齐王,心中一阵忐忑:“当众顶撞长辈这像什么话?孝道和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长辈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指手画脚,叫殿下看了,还当我们家没礼数。” 沈昭嬑满心怒火,连祖母也不叫了:“老夫人拿孝道压我?那便让齐王殿下评评理,我方才哪句话说错了?婶娘管家,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难道还要放任由之?” 齐雍揉了一下额头,满脸的无奈。 沈昭嬑也不是真要让齐雍评理,她说这话,只是为了拿捏老夫人:“祸起萧墙起源于《论语季氏》篇,点明祸乱始于家中,源于内宅,我们这些内宅妇人不通朝事,便愈要安定后宅,使爹爹安心朝事,替皇上尽忠,报效皇恩,以防祸起萧墙,有负皇恩浩荡。” 你拿孝道和规矩压我,我就拿圣人之言应对,倒要看看是你的规矩大,还是圣人的道理大,是你的孝道为重,还是报效皇恩为上。 沈老夫人呼吸一紧,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岐脸色不大好看,他常年征战在外,少在母亲跟前尽孝,对母亲心中有愧,母亲偏心二房,他也是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二弟在母亲跟前侍奉尽孝。 可妱妱有什么错? 驷马失控,妱妱差点连命都没有了,母亲却打算息事宁人,就没这样的道理。 沈岐脸色阴沉:“妱妱言之有理。” 沈老夫人被沈昭嬑堵得哑口无言,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冷下脸来。 陈锦若不干了,拿出了长辈的威严,出声教训:“昭姐儿,是哪条闺范教导你这般顶撞长辈,对长辈不敬?” “婶娘要拿闺范来压我?”沈昭嬑踩着轻慢的脚步,步步上前,目光如刀地盯着她,“既如此,侄女少不得要进宫找太后娘娘评评理,之前太后娘娘在千秋宴上,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夸赞我好教养。” 太后娘娘有训导内外命妇之责。 今日这事,搁在家里就是家事,闹到太后娘娘跟前,就是外命妇的事。 陈锦若心中发虚:“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对长辈这样说话。” “婶娘帮忙管了几天家,是不是就忘了,”沈昭嬑弯了弯唇,嗓音冰冷至极,“谁才是镇北侯府真正的主人了,嗯?” 陈锦若呼吸一滞,脸色隐隐发青。 “我爹,是镇北侯,镇北侯府偌大的家业,一半是祖上荫萌,一半是我爹在战场上打拼来的,没有我爹,镇北侯府哪有现在的显赫,不过如京中其他勋贵人家,领个武散官的闲职,在京里吃祖业。” 第15章 齐雍有些欣赏她了 沈昭嬑目光直视陈锦若,眼里没有敬意,只有冷意。 “而我,身为镇北侯嫡长女,在这府中,除了爹爹、老夫人和母亲,就没人能越得过我。”她盯着陈锦若,字正圆腔,抑扬顿顿,“婶娘也不行!” 陈锦若一听这话,便捏着帕子开始抹泪:“反了天了,简直反了天了,我可是你婶母,一个婶母半个娘,你竟然……” “婶娘又错了!”沈昭嬑轻笑一声,“我爹才是镇北侯府的天,这侯府上下仰仗的,也是我爹。” 刚要开口的沈老夫人,像生生被人掐了脖子一般。 哪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是交给长辈在处理? 可老大心疼女儿,处处纵着沈昭嬑,摆明了要追究到底。 她能拿孝道压老大,但老大还是一家之主,今儿这事,二房明显不占理,齐王殿下也在这里,她若是继续偏心二房,便是她无理取闹,老大对她也要心生怨怼。 沈昭嬑眉目一舒:“便请婶娘交出管家的钥匙,回头我会让赵嬷嬷去二房,把府里的账本取回。” 赵嬷嬷是娘亲身边最得力的人。 陈锦若哪能甘心,退后一步,装作听不见。 老夫人都没发话,只要她不交钥匙,沈昭嬑一个小辈,就是把道理说上天了,还能拿她这个长辈怎么样? 就算有齐王殿下为她撑腰,可齐王殿下还能把手伸进镇北侯府的内宅里不成? “红药,”沈昭嬑唤了一声,淡声吩咐,“去把管家的钥匙收回来。” 小姐只说了,要把钥匙收回来,可没说要怎么收! 红药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陈锦若的手,向后一个反剪,就将陈锦若制住,一把扯下她腰间的一串钥匙,猛然松手。 陈锦若尖叫一声,踉跄着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昭嬑:“沈昭嬑你忤逆长辈,传到外面……” 沈昭嬑竟然纵容下人对她动粗。 “婶娘糊涂了,”沈昭嬑弯着唇儿,笑得一脸真诚,“我可是侯府嫡长女,侯府所有姐儿,就要依仗我的名声,我名声不好,你觉得沈青词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镇北侯府的教养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陈锦若气得眼睛发黑。 沈昭嬑不再理会,转头看了沈青词一眼,幽冷的双眼,仿佛在对她说:现在轮到你了。 沈青词脸色惨白,身子猛然倒退一步,低下头,根本不敢与沈昭嬑对视。 为什么一直对她十分信任的沈昭嬑,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沈昭嬑知道是她指使张婆子害她? 在沈青词不安的目光下,沈昭嬑扑通一声,就跪到沈老夫人跟前。 沈老夫人眼里掠过一丝不悦,因为顾及场合,到底还是忍住了:“这是做什么?念在你今儿遭了罪,家里的事,便由着你处理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沈岐连忙起身,大步走过去,就要将沈昭嬑扶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动不动就下跪的道理……” 沈昭嬑执意不肯,她红了眼眶,满眼哀凄:“孙女儿恳请祖母出面,替我和苏世子解除婚约……” 齐雍倒是有些欣赏沈昭嬑了。 得知妹妹背地里与未婚夫有染,不作愤怒哀痛之态,亦不为心痴意软所累,更不与沈青词做徒劳对质,直接请长辈做主,这才是名门贵女该有的风范。 沈老夫人偏心二房,还能不顾家中清誉不成? 这一招以退为进,占尽上风。 陈锦若白眼一翻,身子往后一个仰倒。 完了,完了。 妹妹背地里勾搭姐姐的未婚夫,就算大房再怎么大度,恐怕也不能容忍。 老夫人要把刘大成乱棍打死,就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却叫齐王殿下阻止了,刘大成没死成,就是活生生的人证,只要沈岐出面查证,青词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沈青词已经吓得面如血色,她扑通一声,跪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儿和苏世子是清白的,我那日,原是打算去樨香院摘一些新鲜的桂花,给祖母做些桂花糕,祖母胃口一直不大好,桂花糕健脾易克化,没成想苏世子也在……” 便是到了这时,她仍在老夫人面前表孝心,明知家里来了外男,去樨香院不妥当,但是为了孝敬祖母,她还是去了。 她有什么错呢?一切都是为了祖母。 沈青词能得老夫人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昭嬑不与她分辨,只淡声道:“我若是二妹妹,就会闭上嘴巴,不做无谓辩解,刘大成虽然酗酒成性,但他所言有理可据,有据可查,我请祖母做主,是全了二妹妹的名声,家里的体面。” 沈青词哆嗦着唇儿,委屈地直掉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大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因为祖母胃口不好,担心祖母的身子,就去木樨采摘桂花,为祖母做桂花糕,可我真不知道,苏世子就在樨香院里,樨香院那么大,我也是过了一会儿,才碰到了苏世子,慌忙就退出来了……” 口口声声,去樨香院都是为了老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孝心。 大周朝以仁孝治世,因为担心祖母,一时情急之下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她若是揪着不放,就成了她咄咄逼人。 沈昭嬑眉目顿冷。 沈青词嗓音嘶哑:“我与大姐姐多年的姐妹情谊,又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难道我们姐妹十几年的感情,比不过旁人几句攀污的话?大姐姐宁可相信一个酗酒成性,满口谎言的奴才,也不肯相信我?” 拿了“孝心”为自己开脱,又以“姐妹之情”作筏子颠倒是非,不知情的人还当是她不顾姐妹情份,故意污蔑家中妹妹。 还真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 “大姐姐气我在樨香院里巧遇了苏世子,是我行为欠妥,让大姐姐因着这事对我心生了误会,我真是又羞又愧,真恨不得拿一条绳子,吊死我自己,也好向大姐姐证明我的清白。”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眉头一蹙,目光沉沉地看向沈昭嬑。 觉着沈昭嬑有些咄咄逼人。 难不成真要逼死二姐儿才甘心。 第16章 猛然一巴掌煽过去 沈青词哭得肝肠寸断,嗓音哽咽破碎:“这事是我不对,我向大姐姐道歉,大姐姐若是心里不痛快,怎么罚我,我都受着,只要大姐姐消气,我发誓,以后见了苏世子,一定绕着他走,大姐姐不要再说退婚这种气话了,大伯母还病着,祖母身体也不大好……” 她把自己勾搭苏明霁,不知羞耻的行径,说成【行为不妥】,想要避重就轻,大事化小。 言下之意,她是因担心祖母的身体,才犯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错,就算私下碰见了苏世子,也只是偶然,并不是故意的。 现在她错也认了,歉也道了,还当场发了誓,向大姐姐做了保证,都是一家的姐妹,难不成还要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逼死她不成? 如果沈昭嬑执意要闹,就是她小肚鸡肠,为了一点小事搅得家宅不宁,一点也不顾及长辈的身体,是不孝。 错的人就成了沈昭嬑自己。 与之一对比,沈青词非但没有一点错处,反而全了她对老夫人的一腔孝心。 颠倒了是非黑白,还要拿老夫人的身体来压她。 沈昭嬑都气笑了,打断她的话,也与她掰扯:“便将当日樨香院所有当值的下人都叫来问话。” 沈青词身子委屈发颤:“大姐今儿险些出了意外,遭了罪受,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可你我姐妹一场,大姐姐因下人随便攀污了几句,就断定我与苏世子有染,未免对我太不公平了。” 看着她这张柔弱做作的脸,沈昭嬑心中作呕,抑不住心中翻涌的怒火,猛然一巴掌煽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连齐雍都忍不住愣了下,转而看向沈昭嬑那只打人的手,正垂在身侧发颤。 应是愤怒到了极致。 沈青词冷不防被这一巴掌煽得脑袋一歪,身子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上,她捂着被打的面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昭嬑,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沈老夫人脸色胚变。 沈昭嬑蹲下身,一把掐住她柔弱的面容,力气大到将她柔弱无辜的脸捏到扭曲。 “我是侯府嫡长女,自古长幼有序,身为长姐,有管教家中弟、妹之责,你行为不检,行事不恭,疏于礼数,乏于教养,我这个长姐的,少不得要担起长姐的责任,好好管教才是。” 沈青词感觉被打得面颊,火辣辣的疼。 她睁大了眼睛:“大姐姐凭何污蔑我?你是长姐,是侯府嫡长女,就能这般作贱家中妹妹?” 沈昭嬑也不多说:“二妹妹若是硬要这么说,便将青芙院里的下人,也一并带上来,一一问话,总会有人说实话。” 青芙院是沈青词住的院子。 沈青词咬了咬唇,喉咙像噎住了一样,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昭嬑轻笑出声:“二妹妹可要想清楚,事关侯府清誉,便是祖母偏心你,我爹爹也一定要查明真相,若是事情闹大了,二妹妹那些龌龊心思,就彻底藏不住了。” 沈青词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事关侯府女儿的清誉,齐王殿下这个外人还在场,大伯父却一点也不顾及家丑不可外扬,任由刘大成攀咬她。 大伯父最疼沈昭嬑,断不会在婚事上委屈了沈昭嬑,得知她与苏世子有染,不管是不是真的,也定会彻查到底。 沈昭嬑凑到她耳边,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量,语气森然:“你想要闹,我就奉陪到底,我这个侯府嫡长女,没道理越不过你这个二房嫡女,同室操戈,姐妹争夫,这是乱家之祸,若是闹到族里,你认为是老夫人孝道大,还是族里的规矩大?” 沈青词身子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够了,”沈老夫人沉下脸,语气含怒,“二小姐行为欠妥,”她语气稍顿,觊了沈昭嬑一眼,这样说,怕是不能叫她满意,为了息事宁人,她又加重了语气,“有失教养,便禁足三个月,罚抄《女戒》百遍。” 大户人家子女,但凡涉及教养,就不是小事。 她原不想说这话,但沈昭嬑身为侯府嫡长女,在府中地位尊荣,不能草草处置,否则老大这边也不好交代。 采苹连忙上前扶起小姐,沈青词脸色惨白。 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昭嬑身为侯府嫡长女,事事都要压她一头,令她嫉恨不已。 更可恨的是,沈昭嬑原是打算,在太后的千秋宴上表演制香,后来却一支墨舞,在千秋宴上大放异彩,把京里所有贵女都比了下去。 沈青词便想着,只要沈昭嬑死了,没了这个侯府嫡长女压在她头上,她就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嫡女。 嫡长女所有的尊荣,也都会加诸到她身上。 这才大了胆子撺唆母亲,趁着大伯母病重,不能管家,指使张婆子去害沈昭嬑。 却万万没想到,沈昭嬑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得了齐王殿下相帮,对二房心生了防备。 沈青词离开后,沈老夫人看向沈昭嬑,目光慈和,眼底却泛着冷意:“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为了结两姓之好,哪是你一个女儿家,红口白牙随便想退就能退的?以后休要再提,你今儿遭了不少罪,也是累着了,便回去歇着吧。” 说完,她已经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向齐王殿下行礼告退。 沈昭嬑心中憋屈,却也知道,老夫人说的也是实情。 两家婚事是长辈订下来的,代表的是世交的情谊,也是两家的利益,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沈青词与苏世子有染,本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理由不足以让镇北侯府退亲,也不足以让武宁侯府同意退亲。 武宁侯府到了这一代,已经有了落魄之势,可镇北侯府却因爹爹的战功,还十分显赫。 武宁侯府不会同意退亲。 别急,此事需得慢慢谋划。 沈昭嬑压下纷乱的思绪,上前向齐雍福了福身:“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应允。” 第17章 中毒 正要离开的沈老夫人,看得直皱眉,出言喝斥:“怎可对殿下这般无礼?便是不情之请,就不要叨扰殿下。” 齐王殿下是什么人? 哪是她一个侯府小姐能使唤的,真是越来越目无尊卑了。 想到沈昭嬑打着齐王殿下的名义,当场顶撞她,沈老夫人便想借着这事,再训斥几句,哪知刚张了口…… 齐雍抬眼,瞧了一眼她细软的腰肢,轻盈一袅,端是姌嫋美好,仪态端方,便出声:“哦?说来听听?” 训斥的话刚到了嘴边的话,便好似叫人掐了脖子一般,生生堵在喉咙里,不知为何,沈老夫人总觉得老脸有点疼。 她拉下脸,扶着吴嬷嬷的手臂,加快脚步离开前厅。 沈昭嬑也没想到,齐雍会这么好说话,连忙道:“家母病重多日,请了不少太医和大夫,始终不见起色,便想请殿下身边的子安小哥替家母诊治一番。” 子安姓程,出身御医世家,医术十分高明。 前世,齐雍患上了髓海失养之症,此症会令人性情狂躁,日益暴戾,便是程子安在替他治疗调养。 想到前世,母亲自这一病之后,身子就彻底不好了,沈昭嬑也顾不得那么多。 齐雍目光一深:“你怎知子安精通医术?” 沈昭嬑心知齐雍又在怀疑她,心里一咯噔,人也越发谨慎。 “回、回殿下话,大周朝尚香,小女于闺中闲暇之时,便也学了一些香药之事,自古香药同源,小女难免通晓一些药理,小女闻见子安小哥身上有常年浸淫药材的药香,便推断子安小哥应是精通医术,殿下身份贵重,子安小哥能随行身侧,医术定是十分了得。” 这话倒也合乎情理,齐雍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看在沈侯爷的面子上,让子安走一趟便是。” …… 沈昭嬑在路上将母亲的病症说了一遍。 柳心瑶病得很突然,十日前晨起,用完早膳,就开始腹痛不止,呕吐腹泻,且头疼欲裂。 太医和大夫都说是吃错了东西,坏了肚子。 程子安听后,没有表示什么,随着沈大小姐一起进了主院,心里却忍不住犯直嘀咕。 殿下今天也太反常了,救了沈大小姐,已是仁至义尽,怎的还给人当护花使者,亲自把人送回镇北侯府,明明是奉召入京,可进京之后,不急着进宫面圣,反倒管起镇北侯府这些后宅破事。 程子安是外男,内室里安排了丫鬟和婆子支应。 床榻前,青色遍地兰草纹的床幔,已经放了下来,柳心瑶靠在迎枕上,一只腕子从幔帐里探出来。 巧屏从程子安手里接过脉枕,垫在大夫人腕子下面。 柳心瑶客套:“我病了好些天一直不见好,今日有幸遇得程大夫,便劳烦程大夫与我诊治一番。” 程子安道:“大夫人客气了,我尽力便是。” 说完,便为柳心瑶把脉。 不过片刻,程子安就收回手:“大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症状与服用金石丹药类似,初时只是脸色苍白,食欲不开,精神不济,便只当身体疲惫,劳累所致,待症状发作,就是腹绞痛,呕吐腹泻,严重了还会腹内烧灼疼痛,伴有呕血之症,还会要人性命。” 沈昭嬑背脊萦绕着一阵蚀骨寒意:“我母亲的身子可还要紧?” 母亲分明中了丹毒,程子安却只委婉提了症状与金石丹药类似,没挑明这事,是有心为镇北侯府遮掩。 先帝痴迷丹术,荒于朝政,后死于金石丹药之流,皇上登基之后,将金石丹药视为巫蛊之祸,深痛恶绝。 丹药在本朝是禁严之物,一经发现,视作巫蛊之祸,轻则削官,重则抄家流放。 镇北侯府不至于因丹毒获罪,却难保不会有人,利用丹毒一事对付爹爹。 程子安道:“好在发现及时,没有伤及根本,我给大夫人开个方子,大夫人连吃七日,体内的毒素就能完全清除,若再晚些,丹毒瘀体,难以根除,大夫人身子就要坏了。” 沈昭嬑脸色有些发白:“程大夫可知我母亲中毒多久了?” 程子安道:“月余左右。” 丹毒难以袪除,寻常大夫连病症也诊不出来,前世又耽搁了十来日,爹爹才请到了华太医为娘亲诊治。 华太医只说吃错了东西,因为耽搁了一些时候,伤了根本,以后要好好养着,后面开了药方,还特地交代要注意饮食,从前常吃的东西,以后要少吃。 想来华太医也诊出了病症,只是碍于皇上对金石丹药之流尤其厌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有宣之于口,只是在饮食上做了提醒。 后来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老夫人做主,将管家权交给了陈锦若,让母亲好好休养。 若娘亲中毒一事,是二房所为,那么二房算计的就是侯府的掌家大权。 先是母亲中毒,后是她驷马失控,二房到底想做什么? 柳心瑶突然出声:“将我常喝的小金沱茶取来,让程大夫掌掌眼。” 沈昭嬑一下反应过来,母亲中毒已有月余,想来是连续用了有毒的食物。 母亲爱喝产自云南的小金沱茶,府里每个季度都要采买,算算时间,上次采买正是上个月,与母亲中毒时间吻合。 赵嬷嬷连忙取了茶,拿给了程大夫。 程子安闻了闻,便道:“茶叶里掺了毒粉,微末用量,小金沱茶味道浓厚,本身又带有矿木香气,掩盖了毒粉的味道,长时间喝,毒素会积於体内,寻常大夫难以袪除,夫人只用了月余,就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也是因祸得福。” 否则再晚些,就要用一些猛药袪毒,会伤及根本。 柳心瑶连忙道谢。 沈昭嬑带着程子安去外间写药方。 她将药方交给巧屏:“你亲自去信得过的药铺抓药,旁人问起,便只说大夫人是吃了相克的东西,食物中毒,旁的不要多说。” 巧屏连忙应下。 沈昭嬑将程子安送出内院,随后返回主院,吩咐赵嬷嬷:“把主屋旁边的偏房收拾出来,让母亲过去住上几日,你带人将母亲房里,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一遍,把所有不妥的东西,全部找出来。” 第18章 母亲,我想退婚 赵嬷嬷不敢大意,连忙吩咐下去。 沈昭嬑返回内室。 柳心瑶靠在迎枕上,对沈昭嬑露出一个笑容:“前院的事,我已经听赵嬷嬷说了,你做得很好。” 母亲对自己中毒的事,绝口不提,显是不打算让她插手。 沈昭嬑坐到床榻旁,握着母亲有些冰凉的手:“娘亲也认为区区一个奴才会有胆子谋害主子?” 柳心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老夫人认为张婆子谋害主子,那她就是。” 妱妱小时候,在老夫人跟前养了两三年,与老夫人感情深厚,对老夫人也十分信任,不会轻易质疑老夫人。 怎的今日…… 沈昭嬑攥紧了五指。 柳心瑶觉得女儿经了驷马失控一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二房胆敢这么做,就是吃定了张婆子是你祖母的人,出了事,你祖母定会把张婆子推出来,你没有证据证明,是二房指使张婆子。” “你借着齐王殿下的威势,拿捏你祖母,借太后娘娘压制二房,以幼驳长,顺理成章地夺了二房的管家权,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若继续与他们撕扯,你祖母拿孝道压你,说你目无尊长,无端揣测尊长,就是你爹爹也要吃挂落。” 沈昭嬑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低声道:“我知道……” “至于你和苏世子之间的婚事,”提起这一桩,柳心瑶的脸色不由一沉,心里一阵腻味,“现在看来,沈青词确实在背地里勾搭了苏世子,苏世子想来也对沈青词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 便是二人在樨香院中巧遇,沈青词有心勾搭,没有立时避开。 那么苏明霁呢? 苏明霁读了圣贤书的,总该清楚“非礼勿动”的道理,苏青词没有退避,他也该主动避嫌,与沈青词保持距离。 怎还孤男寡女一起待了许久? 可见不是君子所为。 沈昭嬑低声说:“母亲,我想退婚。” “唉,”柳心瑶叹了叹气,拍了拍她的手,“这桩婚事,原是老武宁侯和你祖母两人商订,想要退婚也不容易。” 当年,是老武宁侯举荐侯爷,侯爷接了老武宁侯的班,才任了中军左都督,事后老武宁侯提出要与镇北侯府结亲,侯爷拒绝不了,只说考虑几天,想法子周旋周旋。 哪知老夫人背着侯爷,私底下与武宁侯府交换了庚帖与信物。 她虽然生气,却也知道这桩婚事无法推拒,便也捏着鼻子认了。 “武宁侯府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如今镇北侯府烈火烹油,如履薄冰,武宁侯府没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与武宁侯府结亲倒也安生。” “将来家里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牵连到你,咱们家与武宁侯府是世交,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他们也不至于太苛待你……” 沈昭嬑心中悲凉,可是爹娘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 武宁侯府一屋子腌臜。 前世,若没有武宁侯府推波助澜,沈家一个破落户,又怎么可能在武宁侯府的宴上,算计了堂堂摄政王? 仔细想想,这件事的幕后主谋一直是武宁侯府。 从不是沈家。 摄政王在武宁侯府,欺辱了武宁侯世子的未婚妻,这是强夺臣妻,传了出去,刚刚安稳的朝堂,又要动荡起来。 齐雍势必要安抚武宁侯府,武宁侯也确实因了这件事,后来在朝中担了要职,十分显赫。 沈家的目的,从来就是抢夺她和苏明霁的婚事。 两家各怀鬼胎,遂一拍即合,狼狈为奸,龌龊算计,事后沈青词如愿以偿与苏明霁订了亲。 而她成了两家利欲熏心的牺牲品。 柳心瑶无奈道:“你与苏明霁的婚事,代表了两家的世交利益,轻易不可更改,那沈青词也不是傻子,做什么拼着名节不要,还要往上凑?” “难不成打量着要给苏明霁做妾?姐妹共侍一夫?” “堂堂侯府二房嫡女,就算真有这样的心思,也要看镇北侯府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她在府中虽不如你尊荣,将来嫁个不错的世家名门还是使得,怎么也好过给苏明霁做妾强。” “二房向来精明,这些个利害不会算不明白。” “除非他们让沈青词背地里勾搭苏明霁,就存了夺亲抢夫的心思,眼睛一开始就盯上了武宁侯世子夫人。” “本朝文臣武将泾渭分明,镇北侯府是武勋世家,在文流那边没有太多人脉,沈君彦走了举业的路子,将来需要武宁侯府在文流那边的人脉,助沈君彦官路享通。” 苏明霁两年前中榜,选馆了庶士吉,在翰林院学习,是翰林储相,前途无量。 二房看中了武宁侯府的勋爵之位。 更看中苏明霁的前程。 沈昭嬑瞪大眼睛:“所以,今儿我驷马失控……” “错不了,”柳心瑶嗓音发冷,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房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出了事,沈青词就是家里地位最高的嫡女,武宁侯府已有落魄之势,定不会轻易放弃镇北侯府的亲事。” “你若出了意外,只要老夫人出面,这桩婚事八成是要落到沈青词头上。” “要知道,家中儿女的亲事,向来都是由长辈做主,又事关世交利益,便连我和侯爷都做不了主。” 她闭了闭眼,二房仗着老夫人偏心,平常在府里上窜下跳,她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算计妱妱,对妱妱下毒手。 不能再容忍了。 沈昭嬑嗓子眼一哽:“娘,绝不能放过他们。” 柳心瑶颔首:“你是晚辈,以幼驳长,礼法不容,情理不通,若叫他们抓到把柄,老夫人一个尊长,一个孝道下来,就能轻易毁了你,这件事母亲心中自有计较,退婚的事也要从长计议,以后不要再提了。” “可是……”沈昭嬑不甘心。 “听话,”柳心瑶的语气加重了些,“今日你是仗了齐王殿下的势,这才在老夫人和二房跟前占了上风,若没有齐王殿下,你能奈二房如何?” 第19章 殿下血气方刚,哪用这样补? 沈昭嬑说不出话来。 柳心瑶柔声安抚:“二房有老夫人护着,自然不好对付,可我们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也有优势,从前不知他们狼子野心,一时不察,才叫他们有心算无心,如今既知他们的算计,有了防备和计较,他们想要再算计大房,就没那么容易。” 沈昭嬑心中一松:“娘,我知道了。” 前世,沈青词勾搭苏明霁一事没有挑明,母亲不知这事,无法由此推断二房的狼子野心。 加之刘大成死无对证,事情的真相无法查实。 母亲中了丹毒,也叫华太医遮掩下来,母亲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下了毒,更无从知晓,二房要害她。 后来,母亲身子越发不好,一直卧病在床,老夫人把管家权交给了二房,二房把持了整个侯府大小事,母亲在府里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现如今,母亲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也提前得知了二房的谋算,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 柳心瑶见她想通了,转而又交代:“我中了丹毒一事,切不可声张。” 沈昭嬑心中又是一寒,二房这是算准了,府里不敢声张,更不敢将事情闹大,这才肆无忌惮。 柳心瑶面色微冷:“二房见不得我好,想要让我一直【病】着,就能把持府里的管家大权。” 沈昭嬑忍不住问:“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爹爹?让爹爹为您做主。” 爹爹对二房已经生了不满,再将母亲中毒一事告诉爹爹,想来爹爹对二房也会产生怀疑。 柳心瑶听后,却摇摇头:“不可,小金沱茶产自云南,采茶、制茶、运输……期间经手的人太多,无法查实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且云南距离盛京路途遥远,镇北侯府鞭长莫及,很难查证,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二房有嫌疑。” “你祖母偏心二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说出来,除了令你爹爹难做,没有任何好处,且你爹爹脾气也急,告诉你爹爹,势必要打草惊蛇,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二房有没有旁的谋算,不好将这事闹大。” “你切要记住,二房与大房没有分家,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对付二房不能操之过急,定要一击必中,否则伤筋动骨,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沈昭嬑点头,听着母亲字字句句皆是成算,重生之后就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依进了母亲怀里:“娘,你还活着,真好。” “这是什么话。”柳心瑶听这话,着实有些怪异,却没有多想,轻抚着女儿的发顶,“前面传了消息,齐王殿下今晚要留在府里用膳,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下去安排,以免怠慢了贵客,我让赵嬷嬷帮衬些。” 沈昭嬑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吩咐红药通知大厨房,发泡海参、花胶飞水,准备一煽羊排…… 红药去了大厨房。 沈昭嬑回到梧秋院,换了身淡紫色遍地绣茄花上衣,搭了茄紫色湘裙,梳了一个单螺,搭上珠花,便匆匆赶去了大厨房。 齐雍这人防心极重,臭毛病极多,鲜少在外面进食用茶,但凡外出,便随行带了各种用具,生活起居都由子安一手安排,从不假外人之手。 他能留下来用膳,简直是给足了侯府的面子。 沈昭嬑担心这人太难伺候,万一下人不知他的忌讳,冲撞了他,丢的也是侯府的颜面,不敢有丝毫大意,又想到,齐雍今天帮了她许多忙,也确实该好好招待一番,略尽感激之意。 大厨房里,因为齐王殿下要在府中用膳,忙得团团转。 升灶火,熬高汤,个个脚不沾地。 厨房管事见大小姐过来了,连忙行礼:“海参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已经泡上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做成菜,花胶发了水,羊排准备齐当……您看要怎么做?” “府里今儿采卖了几只螃蟹,是上等的钦州青蟹,这个季节蟹黄长得丰满,最是肥美,您看要不要做上?” 沈昭嬑十分满意,便道:“先做一道姜香红枣花胶,少放糖,微甜即可,提前送过去,羊排炙烤,海参红烧,螃蟹……” 齐雍没有具体喜欢吃的东西。 前世,摄政王府的厨房也都是以她的口味为主,后来她慢慢观察齐雍,发现他对这几道菜倒是不讨厌。 “螃蟹还是算了。” 前世,她喜欢吃蟹,王府大厨房经常做,可齐雍每次看到桌上摆了螃蟹,眉头都会蹙起。 然后沉着脸给她削一只螃蟹,叫人把剩下的撤下去。 应是不喜欢。 “天已经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开席,复杂的菜色也来不及,汤羹就准备一个雪蛤炖鹌鹑,加莲子、陈皮、红枣、枸杞……做成药膳,再准备几道府里拿手的菜,看着搭配几样素菜……” 管事觉得大小姐安排得头头是道,就是不太隆重:“会不会怠慢了?” “时间赶,想隆重也来不及,”沈昭嬑当然知道,依齐雍的身份,哪家不是十八般手艺,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招待,“便按我吩咐地做,出了问题,我担着,对了,殿下不喜饮酒,酒就不必上了。” 齐雍前世就鲜少饮酒。 管事动了动唇,齐王殿下常年征战,鲜少待在京中,各家都不知道他的喜好,大小姐又怎知殿下不喜欢饮酒? 哪有待客不准备酒酿的,这也太失礼了。 可主子都这样交代了,他一个做下人的,也只有听从的份。 沈昭嬑转念一想,齐雍不喜饮酒的事,还没人知道,这样吩咐有些不妥,便又道:“便准备一壶上好的秋白露。” 管事立刻喜笑颜开,跟前小厮记好了菜单,拿给他瞧,这一瞧不由大惊,脸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大小姐吩咐的菜色,如海参,花胶,雪蛤……都是强精壮髓,滋阴助阳,养心安神的功效。 这这这…… 齐王殿下一个大男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哪用得这样补? 这该怎么是好? 第20章 齐雍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昭嬑没察觉不对的地方。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程子安也交代,他的饮食应以强精壮髓,滋补安神为主,海参、雪蛤,花胶温补,她便做了这般安排。 齐雍也没有异议。 不过见管事一脸怪色,沈昭嬑还是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是大厨房用老的人,向来妥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管事支唔了一声,不好与大小姐说这糟污话,只好道:“没什么问题,便按大小姐的安排做,回头这边再添加菜色,好把席面做体面了。” 反正桌上,也不只这几个菜。 菜色做了安排,大厨房里忙活开来。 沈昭嬑从旁看着,不时提点一下,要做成什么口味,有时厨子拿不准时,还会亲自上手,炙烤羊排时,亲手调了调料和酱汁。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 前院这边,沈岐将齐王殿下引到了宴息室,并派人守在门外,不让人打扰。 小厮沏了一壶茶,便退下了,沈岐先给齐王殿下倒了茶,这才给自己倒上:“家里一团糟污,倒叫殿下看笑话了。” 齐雍没接这话,只道:“沈侯在中军衙门任左都督,也有八年,中军衙门掌管京中卫所,拱卫京师,任重责大,沈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也不负皇上对你的信重。” 五军都督府,统领京中卫所,及各地都司所,秩正一品,都是由皇上信任的勋贵担任要职。 沈岐听得头皮一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也是应当的。” 都督府里,都是由勋贵掌了要职,彼此之间斗得厉害,内部权利分散。 中军左都督,已经是中军主官,却还有一个平级的右都督分权牵制,下边从一品的都督同知,正二品的都佥事掣肘。 他这个左都督也是上下为难,如履薄冰。 齐王殿下为何提起这事? 齐雍看出他不想多谈,呷了一口茶,上等的老君眉,滋味醇厚鲜爽,不失为茶中贵品。 他不动声色搁下茶盏:“侯爷不必拘谨,原是为了送令爱回府,便想着两年前,孤奉旨北伐,幸得侯爷指点,获益匪浅,此番孤平定西北铁勒部,侯爷助孤良多,这才递了帖子。” 沈岐愣了一下,忙道:“殿下言重了,当初也是我冒昧托大,一些经验之谈,不值一提,只要殿下一句话,兵部自会将铁勒部的情报奉上,殿下能平定铁勒部,是殿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沈岐不敢居功。” 他那些经验之谈,也只是加深齐王殿下对铁勒部的了解,说白了还是纸上谈兵,仗怎么打全靠齐王殿下自己。 古往今来,封狼居胥者又有几人? 齐雍是看出来了,沈岐是真没将当年的事放在心上,他都主动送上门,话也递了,连梯子都给他搭好了。 换作任何人,机会都摆到了眼前,哪有不顺梯往上爬的道理? “平定西北确实有侯爷一份功劳,算孤欠侯爷一个人情,孤向来恩怨分明,回头奏请皇上,为侯爷请功。” “愧不敢当,”沈岐诚惶诚恐,忽地站起来,斟酌道,“今日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多少人情也能抵消……” “一码归一码,”齐雍打断了他的话,“镇北侯府世代功勋,侯爷也是朝廷重臣,孤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沈岐额头一下冒出了冷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这时,沈昭嬑带着丫鬟、婆子到了宴息室,指挥丫鬟们布置膳室,将食具、点心布设在红木五彩瓷面八仙桌上。 沈岐猛然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低头喝茶。 齐雍抬眼看去,四面山水檀木屏风,将旁边膳室隔断,看不到对面的具体情形。 他侧了侧耳,沈昭嬑刻意压低的嗓音,莺啼燕啭,燕语婉媚,轻柔又美妙,竟十分动听。 脚步声窸窸走来,沈昭嬑端着食盘进了隔间。 沈岐抬眼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忙问:“晚膳准备妥当了?” 沈昭嬑摇头:“便想着,殿下今日才进京,这一路长途跋涉,想来胃口不甚多好,便让大厨房熬了姜香红枣花胶羹,殿下先吃一些垫垫肚腹,和一和脾胃,开一开胃口,以免宴上酒肉,伤了肠胃。” 一旁的子安都不禁侧目。 这位沈大小姐实在太善解人意,殿下近来髓海不宁,不仅食欲欠佳,而且伴有失眠躁症,许多日子不曾好好歇息。 姜香红枣花胶羹健脾和胃,缓解疲劳,有养心安神的功效,于殿下大有裨益。 沈岐面露微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齐雍抬眼看她,眼里笑意深了深。 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跪坐到他身边的软垫上,掀开银制的汤盅,盛了一碗花胶羹,摆到他面前。 这本该是丫鬟做的事。 但沈昭嬑知道,齐雍不喜人近身,对入口的东西,也十分谨慎,更担心丫鬟惧于他“活阎王”的名声,冲撞了他,便只得自己动手。 齐雍注意到,沈昭嬑端来的一应用具全是银制的,倒是个谨慎又知事的。 “殿下请慢用,大厨房还有一些事,小女便先行退下。” 说完,也不待齐雍回答,就径直起身,与沈岐告了一声,直接退出了隔间,仿佛齐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有这么可怕吗? 齐雍没什么胃口,也不是真的留下来用膳,但沈昭嬑亲自端了吃食,当着沈岐的面,也不好驳了侯府的盛情,打算尝尝便罢,哪知花胶羹入口,肉质软滑,油润甜香,十分清淡爽口。 不知不觉,一碗花胶羹入腹,身心熨贴,他意犹未尽,端起一旁的茶盏,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甜,入喉清润,十分爽口。 侯府不会用桂花蜜茶招待他。 这是沈昭嬑准备的。 又过了两刻钟,沈昭嬑吩咐上菜。 担心菜肴冷了,失了风味,菜肴出锅之后,都放在温盘里,上桌之后,还是热气腾腾的。 菜上齐了之后,沈昭嬑带人退出了膳室,去了一旁偏房侯着。 红药过来禀报:“老夫人去了二房。” 沈昭嬑点头,没说话。 第21章 叫她跪着! e二房嫡长子沈君彦,从国子监下学那会子,大房已经闹上了。 听说齐王进了府,沈君彦心中惶恐,便要去大房拜见,父亲沈峥却让小厮递了话,叫他安心读书,大房的事不用他管。 想着祖母的心向着二房,便是天塌下来了,也砸不到二房头上,沈君彦便没去大房触霉头。 沈君彦心在不焉地待在书房里看书,直到贴身小厮长顺过来禀报:“大少爷,二爷他们从大房回来了,老夫人也过来了。” 沈君彦连忙去了前厅。 沈老夫人和沈峥都在,陈锦若捏着帕子抹泪,沈青词则是跪在地上,眼睛红肿,脸色惨白,纤细的身段摇摇欲坠。 “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沈君彦蹙眉,大步走进屋里,伸手就要扶沈青词起来:“你身子骨弱,地上凉,快起来。” “大哥……”沈青词抬起头来,哽咽落泪。 沈老夫人坐在堂上,双目低垂:“叫她跪着!” 沈君彦心里一“咯噔”,祖母声音冰冷,透着沉沉的怒火,他还是头一次见祖母发这样大的火。 “祖母!”沈君彦心疼妹妹,忍不住劝道,“二妹妹乖巧懂事,您向来最疼她的,怎么……” “她乖巧懂事?”沈老夫人连嗓音都拔高了几分,“觊觎姐姐的未婚夫,打着祖母的名义,与苏世子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还叫下人撞见,这也叫乖巧懂事?” 沈青词被骂的身子轻颤,眼泪滚落。 沈君彦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锦若哭着为女儿辩解:“母亲,旁人不信青词,难道连您也不信她?青词打小就养在您的身边,是您一手教养的,京里头谁人不赞青词知书达理,她是什么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吗?” 沈老夫人面色松动,沉着脸没说话。 陈锦若继续说:“苏世子和昭姐儿是有婚约的,咱们青词总不会上赶着给人做妾吧,青词也是侯府嫡女,将来前程哪能差了?” “她怎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沈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一下盯住了陈锦若:“她做不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下贱事,那你呢?” 陈锦若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老夫人…… 沈老夫人握着手杖,语气冷得掉渣:“昭姐儿和苏世子有婚约在身,可若是昭姐儿没有了呢?” 都活了大半辈子,若连这点算计都看不明白,也就白活了。 陈锦若一下捏紧了帕子。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是你指使青词去勾引苏世子,青词向来乖巧听话,忤逆不了母亲,便只得听从,青词和苏世子互生了情谊,换婚就更顺理成章。” 沈青词跪在堂下,默默无声地流泪。 在老夫人眼里中,她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儿,错的都是旁人。 陈锦若仍然不肯承认,呜呜地抹着眼泪。 沈老夫人脸色很难看:“老大是侯府嫡长子,将来要请封世子,继承祖业,袭爵兴家,他一出生,老侯爷就说,侯府嫡长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拘于后宅,才长到一岁多点,就叫老侯爷抱去了前院,寻了专人照料,便是我这个母亲平常过去探望,老侯爷还要指责我慈母多败儿……” 那时,她心里多难过啊,日日以泪洗面,在心里怨怪丈夫太狠心,让她和大儿子母子生离。 一颗心就像泡在苦水里。 “后来我有了老二,便把精力转到老二身上,把对老大那份心思,也搁到了老二身上,渐渐对老大的心思淡了,老大也不同我亲近,母子关系疏远下来。” “他进了军营,上了战场之后,更是十天半月,一年半载都见不着。” 屋里静了片刻。 沈老夫人复又开口:“我偏心老二,事事都护着二房,平常你与老大媳妇掐尖冒强,背地里上蹿下跳,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都是小打小闹,也闹不出家门,便随你们去了。” 老夫人的目光将她盯住,一瞬不瞬间,叫人心慌得很,陈若锦浑身一下冒出汗来,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但是,”沈老夫人气急,一把将手里的茶盏丢到陈锦若面前,“哐啷”一声,碎片溅了一地,“昭姐儿是侯府嫡长女,是我沈家嫡亲血脉,你竟丧心病狂,胆敢对昭姐儿下毒手!” 碎片飞溅,陈锦若吓得惊呼一声,猛然闭上眼睛,就感觉额头上传来一阵疼痛,她颤手摸了一下,指尖上染着血迹…… 血! 她的额头碎片划伤了。 “老夫人!”陈锦若吓得身子一瘫,她也没想这么早就对沈昭嬑动手。 是前段时间,青词突然闷在府里不肯出门,还染了风寒,一连发两日高烧,险些把人都烧没了。 她气急败坏,审问了青词的贴身丫鬟采苹。 这才得知,沈昭嬑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大放异彩,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都是一家的姐妹,哪有不被人搁一起比较的。 青词向来低调知礼,不如沈昭嬑张扬好胜、掐尖冒强,难免被人贬低嘲笑,难免心中郁结,便染了病症。 想到自己精心教养的女儿,从小到大都要被沈昭嬑压一头,还因为沈昭嬑被人贬低糟贱! 陈锦若五内俱焚。 恰在这时,柳心瑶病倒了,家里大小事都由她管。 她又听青词说,苏世子得知她生病,特地派人送了上好的药材,可见苏世子对青词十分上心。 心里突然生一条抢婚的毒计。 这才有了驷马失控的事。 但是,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打死她都不会承认。 陈锦若哭声凄厉:“老夫人,请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家,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向您保证,以后家里再也不会出这种事……” 沈老夫人沉默下来,下垂的眼睛看着陈锦若哭着认错、求饶,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谋害了昭嬑。 第22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陈锦若认错之后,又理直气壮起来:“我知道老夫人心慈,心疼昭姐儿,可昭姐儿有惊无险,又没有真的出事,顶多就是受了一点惊吓,您看她好端端的样子,哪像有半点遭了罪的样子?” “她还因祸得福被齐王殿下救下!” “最好仗着齐王殿下的势,欺负自家人。” “不仅借机夺了我的管家权,凭刘大成几句攀污的话,就当着您的面欺辱青词,让青词受尽了委屈,二房脸都丢到齐王殿下眼前了,我们二房才是受害者,她沈昭嬑可是半点事都没有!” 想到方才前院里的情形,沈老夫人蹙了蹙眉。 老二媳妇说的也是事实。 “驷马失控之后,跟车的婆子和随从都不在,真相如何,还不是凭着昭嬑主仆二人的一张嘴,由着她们说去,指不定驷马根本没有失控,这事根本就是她们主仆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话就有些过头了! “住口,”沈峥突然喝止了她,转头看向了老夫人,“母亲,人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是儿子没有教好妻子,让母亲操心。”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心肠一下软和下来,忍不住长叹一声:“罢了,既然昭姐儿没真的出事,你媳妇得了教训,青词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沈峥连忙道谢:“谢谢母亲。” “老二啊,”沈老夫人连眼神也软和下来,“这个家始终要靠你大哥支应门庭,你大哥五岁打熬筋骨,起早贪黑了练武,十二岁就进了卫所,从小卒子当起,年仅十五岁就上了战场,也落了一身伤病。” “这些年来,你大哥也不容易,我虽然偏心你,但你也要多体谅你大哥,平时多管管你媳妇,让她消停些,别整天窝里斗,祸害家门。” 她也知道老大不容易,可人心是偏的。 大哥不容易,怎么也没见他将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让给他当当? 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就因为他不是长子,就不能承袭? 沈峥垂下眼睛,面上恭顺:“母亲说的是。” 沈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对了,”沈峥话锋一转,又问,“齐王殿下突然进京,事先没有一点消息传出,一回京,就往大房递了拜帖,大哥什么时候和齐王殿下的关系这么好了?” 一提这事,沈老夫人就一肚子火。 齐王殿下明晃晃地掺和镇北侯府的家事,偏她还不能赶人,生怕惹恼了这个煞神。 “我听老大提过,两年前,齐王殿下奉旨北伐,老大仗着自己在西北镇守了几年,托了个大,与齐王殿下说了一些经验之谈,此番齐王殿下平定西北,想来老大那些经验之谈,起了些作用。” 沈峥目光闪了闪,脸色有些不太好:“母亲,镇北侯府从不参与党争,咱们家也不好与齐王殿下走得太近。” 大哥若是攀上了齐王,家里的爵位哪还有他算计的份? 得阻止大哥继续和齐王往来。 沈老夫人蹙眉:“你说得对,回头我劝劝你大哥。” 沈峥目光深了深。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太好,折腾了这么久,人也乏了,便让吴嬷嬷扶着回了福安堂。 陈锦若满脸不甘:“老爷,沈昭嬑夺了我的管家权,就这样算了?” “那不然呢,”沈峥抬眼,斜睨了她一眼,“你自己做事不长脑子,叫人拿了把柄,还想怎么着?” 沈昭嬑若真死了,也就死无对证,驷马失控,纯粹就是一个意外,母亲最多把刘大成和马房里的管事处置了,这事也就过了。 偏偏沈昭嬑没死成,这事就得有个说法。 坏就坏在,这事还撞到了齐王殿下手里,齐王殿下与大哥还有交情,竟会帮衬大房。 陈锦若呼吸一紧,脸色不大好:“我哪里知道,沈昭嬑运气会这么好,竟然被齐王殿下……”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沈峥不耐听她这些废话,眼里透着一丝冰冷,“我与大哥感情好,老夫人从小也教导沈昭嬑要亲近二房,沈昭嬑突然对上了二房,想来驷马失控一事,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陈锦若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安:“那怎么办?大哥向来最疼沈昭嬑,万一沈昭嬑去大哥面前……” “她没证据,”沈峥摸捻了一下,腕子上的佛珠,“这段时间你安分些,后面的事母亲自会处理。” 陈锦若仍不甘心,被沈昭嬑夺了管家权:“那管家……” “大嫂这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便让她先管着,她年龄小,压不住事,待过段时间,便寻个错处,借老夫人的手,把管家权拿回来就是。” 他不认为沈昭嬑有能力,掌管偌大一个府邸。 等这件事风头过了,就让老夫人衬帮着把管家权拿回来,也是轻而易举。 沈峥一直派人盯着大房,已经知道,程子安也没查出大嫂的病症,只说吃了相克的东西。 他不放心,命人暗中查了药方,也与先前太医和大夫们开的药方类似。 给他丹药的人说过,这种丹药源自宫中,与当年先帝的死有关,民间大夫诊不出来,宫中太医便是诊出来了,为了自己的脑袋,也不可能宣之于口。 大房不可能知道大嫂中了丹毒。 他没想要大嫂的命。 只想让大嫂病体缠身,以后不能管家,整个人侯府就在二房的掌控之中,他想要做些什么,就方便许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这风光也该轮到他了。 …… 回到福安堂,沈老夫人捏着手里的串珠,垂下眼睛一动不动,似佛龛里的泥胎,过了好大半晌,才唤了吴嬷嬷。 “张婆子呢?” 吴嬷嬷凑过去:“关在柴房里,等您发落。” 沈老夫人叹了叹气,面上露出慈悲的表情,“她也是镇北侯府的老丫头,我嫁进镇北侯府,婆母担心我不熟悉府里的事务,就将她派到我的跟前,算一算也在我跟前伺候了四十多年。” 老夫人不禁面露伤感。 “原也是见她是个伶俐人,这才将她派去二房,好让她帮衬些,哪知这也是个不省心的,竟然背着我在府里放印子钱,这可是犯法的事,这要传到外面,镇北侯府的名声都要坏了。” 绝口不提,谋害主子的话。 第23章 给家里招祸 吴嬷嬷跪在老夫人面前,给她捶腿:“老夫人这样信重她,将她送去二房,是去享福的,是她自个儿作怪,怨不得旁人。” 沈老夫人淡淡道:“置一张席子,便扔去城外的乱葬岗,家里有在府里当职的,一律打发到庄子上,你亲自跑一趟,便以我的名义,私底下给她家里八十两银子,也算全了多年的主仆情谊。” 吴嬷嬷早已经习以为常,眉头都没动一下:“还是老夫人慈心。” 沈老夫人叹口气:“我也不想,只是……张婆子不死,对二房来说始终是个把柄,将来指不定还要再生事端,老大若是知道,兄弟感情都要坏了,兄弟不睦,这是乱家之象,老大继承了爵位,无论如何也不用我操心,就是老二,只担了一个六品闲职,处处都要仰仗大房,我真真是没了法子。” 口口声声都是在为二房考虑,当真是慈母心肠。 吴嬷嬷一脸认同:“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全,只是刘大成那里,您看要怎么处理?” 老夫人的脸色便冷了下来:“要不是这个腌臜了心肠的东西,陈氏干的糊涂事,怎会全成了青词的不是?” “可怜我的青词,乖巧又孝顺,却叫人泼了一身的脏污,被昭嬑误会掌掴,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我是真真心疼。” “他不是酗酒成性吗?让他醉死在荷花池里……” 吴嬷嬷眯着眼睛应下。 刘大成不死,对二小姐而言,始终是个把柄,只是刘大成叫侯爷关在伏云院,要对刘大成动手,还需再等等。 沈老夫人想到了二孙女,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画面,心里不舒服:“去将我压箱底的那条绿碧玺手串,送去青芙院,记得不要声张。” 吴嬷嬷记得那条绿碧玺,通体碧绿莹透,毫无一丝杂色和瑕疵,是难得的珍品。 老夫人年轻时,都舍不得戴上几回,这回倒是毫不心疼,就送给了二小姐,真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沈老夫人喝了口茶,又问:“前院那边怎么样了?昭嬑有没有派人过来福安堂?” 齐王要在侯府用晚膳,这是她始料未及。 家里要招待齐王这个煞神,沈昭嬑定会派人来福安堂请教席面上的事,也打算借机打压一下她的气焰,将来好借机把管家权拿回来。 吴嬷嬷面露难色:“听厨房里的管事说,大小姐对厨房里的事头头是道,没有派人过来。” “胡闹!”沈老夫人气急,啪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这么紧要的事,她竟然擅自做主,她才管了几天家?席面上的忌讳和讲究,能知道多少?她是一点也不怕冲撞了齐王殿下,给家里招祸!” 吴嬷嬷也觉得大小姐这事,做得太草率。 “你赶紧派人去前院打听打听情况,赶紧回来禀报!”沈老夫人这下急了,心里也隐有后悔。 教训沈昭嬑的机会多的是,做什么要挑在招待齐王这事上,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向齐王交代? …… 沈昭嬑候在宴息室的侧室里。 不一会儿,就有婆子从屋里出来,过来向她行礼:“贵人不饮酒,让人将秋白露撤了,侯爷让您准备爽口的饮品。” 沈昭嬑也不意外,略一点头,就吩咐婆子:“厨房里准备了桂花酒酿圆子,便端过去吧!” 甜酒酿并不醉人,还能袪乏解腻,这个季节吃些桂花酒酿,暖身又养脾胃。 婆子离开后,沈昭嬑喊来红药:“老夫人那边可有派人过来?” 老夫人身为家里的老封君,招待齐王殿下是头等大事,本该派个持重的人过来帮她,从旁指点些,方显规矩之大,礼仪之重,但老夫人却不管不问,显是因着前院里的事恼了她。 红药恭敬答道:“老夫人从前院离开后,就去了二房,福安堂那边没派人过来。” 沈昭嬑心中暗叹,亏得她重生了一回,在摄政王府管了三年家,也知道一些齐雍的喜好,投其所好,也不至于出错。 若没有重生这回事,今天头一回招待齐王,府里上下对齐王的喜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齐王忌讳什么,该怎么招待没半分头绪,简直是两眼一摸黑,可不得慌了神,请长辈出来做主? 老夫人借着这事,少不得也要给她一点教训。 管家的事,恐怕又要落到二房手里。 不过老夫人没有派人过来,前院的事,却还是要让老夫人知道,便交代红药:“你去一趟福安堂……” 话才说到这里,沈昭嬑就见吴嬷嬷匆匆赶来。 “老夫人打发老奴过来看看。” 吴嬷嬷一边笑眯眯地说话,眼招子却不动声色,在四周来回睃了几遍。 眼见侧室里丫鬟、婆子们撤盘换碟,进退有礼,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便是大夫人管家也不过如此,心中暗暗吃惊。 看来老夫人想借着这事拿捏大小姐,怕是不成了。 大小姐管起家来头头是道。 沈昭嬑微笑道:“这便让祖母安心,前院一切都好,我命人给祖母炖了燕窝粥,回头让人送过去,祖母今儿也累了一天,让祖母早些歇着。” 家里来了贵客,大厨房只负责席面上的事,主子们的吃食是由小厨房在准备,不需要沈昭嬑操心。 可她忙着准备席面,还不忘给老夫人准备燕窝粥,可见是个有孝心的。 吴嬷嬷笑着应下,正要多问几句,好向老夫人交差,就见郑三走出膳室,心中不由一紧。 郑三上前给大小姐行礼,给她回话:“齐王殿下与侯爷谈了西北战事,两人相谈甚欢,并不拘束,席面上的菜肴殿下都用了一些,对那道炙烤羊排尤其喜欢,还赞了一句,侯爷对您的安排很满意,让过来转告一声,说前面一切都好,让您早些回去歇着。” 吴嬷嬷神情复杂地回去复命。 第一次招待齐王,就得了夸赞,以后想将管家权拿回来,怕是不容易了。 折腾了一整天,沈昭嬑确实累得不行,带着红药回了梧秋院。 红萝端了晚膳过来,沈昭嬑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命人撤了下去,让人准备了药浴。 齐雍虽然及时救了她,但驷马失控,舆车里太过颠簸,她身上有不少碰撞留下来的红肿淤青,之前精神一直紧绷着,倒也不觉得疼,现在放松下来,便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泡完了药浴,沈昭嬑进了内室,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令她一时呆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茫然地看着房中的一切。 第24章 小女见过殿下 临窗处,摆着一架五彩瓷面梳妆台,上头镶了一面琉璃镜,镜缘雕纹精美,一个黄花梨雕牡丹纹六面三层妆奁,上头宝石镶嵌,珠光宝气,灿然生辉。 右边一张高几,设了一盆苍翠欲滴,姿态雄健的兰草,旁边两张红漆椅。 再里边,就是巧夺天工的花鸟祥云纹黄花梨千工床屋,上头挂着缠枝山茶纹的幔帐。 这张床屋是她出生之后,爹爹派人搜罗上好的海南黄花梨木,一边攒料一边打造,整整耗时九年,才彻底打造完成。 爹爹说,海南的黄花梨香药两用,味道清幽温雅,是怡神养命的良材,等将来她嫁人了,就将床拆了给她做陪嫁。 熟悉的场景,令她不禁一阵恍惚。 沈昭嬑闭上眼睛,又睁开。 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后,御赐的府邸也一并收回,关于镇北侯府的一切,都成了记忆之中的画面。 红药拿了药膏走进屋里,见临窗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瑞兽香炉,正在吞云吐雾,小姐靠在一旁的榻上,手里拿着一本香经,身上披着烟粉缠枝纹披风,头发披散下来,乌艳的青丝落在杏色的迎枕上,神态慵懒。 红药要为她上药:“要把淤青揉开了,伤才好得快,会有些疼,小姐忍着些。” 沈昭嬑解开披风,趴在迎枕上,疼得直抽息:“主院那边如何了?” 红药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大夫人已经安置到了偏房,巧屏抓了药回来后,又亲手熬好了端给大夫人,中途没经任何人的手,大夫人用药不到两刻钟,腹痛便减轻了些,小姐且安心。” 沈昭嬑点点头:“二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程子安进了内院之后,她就派人盯紧了二房。 红药又道:“有人跟着巧屏去了药房,但巧屏警惕,抓药时,故意将原先太医开的药方掉到地上,让对方瞧见了。” 沈昭嬑吁了一口气。 沈峥担心程子安诊出母亲是中了丹毒,派人盯着大房这边的动静,好在她对沈峥有了防备,提前做了安排,真是一点也不能大意。 今天她能借着齐雍狐假虎威。 以后呢? 红药将她全身的淤青都揉了一遍药,又帮她推拿了筋骨,沈昭嬑疼得浑身发颤,愣是一声不吭。 等揉完了药,她长吁了一口气,浑身的疼痛也缓解了一些。 这时,红萝就慌忙进了屋。 “小姐,前院的贵客说是喜欢侯爷书房里的用香,侯爷让您准备一些送过去。” 沈昭嬑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她请程子安出手为母亲看诊时,齐雍对她知道程子安会医术一事,心生了怀疑。 她以自己擅长香药,通晓药理作为借口,搪塞了齐雍。 没想到,齐雍仍没打消对她的怀疑。 堂堂齐王殿下还不至于真的看上她做的香,肯定又在借机试探她。 沈昭嬑头皮一紧,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换了衣裳,转身去了香房,挑了自己亲手做的安神香,以香盒装好。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经常头疼欲裂,白日里易暴易怒,夜里失眠难安,便总喜欢在榻上折腾她,累极了,才会抱着她睡上一两个时辰。 他身强体壮,精力充沛,浑身上下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平时一副不近女色,冷淡禁欲的模样,到了榻上,却是纵情纵欲,很能折腾人,却苦了她,每次都被折腾得够呛。 沈昭嬑为了不被他折腾,便做了安神香,希望能缓解他的不眠症。 齐雍很是喜欢。 沈昭嬑带了红药亲自去了前院。 齐雍不在宴息室,方才在梧秋院耽搁了许久,想来已经走了。 齐雍生性多疑,没能打消他的怀疑,沈昭嬑心里有些不安,只得带着红萝沿路返回,在路过樨香院时,突然被人叫住。 “沈大小姐,殿下在院里。” 是逐风。 他守在樨香院门口。 沈昭嬑将安神香递给逐风:“今日承蒙殿下相助良多,听闻殿下喜欢我爹爹书房里的用香,便特地准备了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逐风不接:“殿下不曾吩咐,让我接下沈大小姐呈上来的任何东西。” 他是护卫,负责主子安全才是职责所在,没有殿下吩咐,不会做多余的事。 这会儿,已经快到亥时(21点),去见齐雍不合礼数。 可安神香是齐雍指明要的,定是要送到他手上。 沈昭嬑有些犹豫,想打发红药过去,但逐风特地守在门口,想来闲杂人等,是不允接近。 转念一想,子安不在,想必是陪在齐雍身边,齐雍来者是客,爹爹也要从旁作陪,不可能将齐雍一个人丢在樨香院,她身边还带了红萝,有长辈,还有下人在,去见见也说得过去。 沈昭嬑只好道:“安神香是殿下指明要的,不知可容我进去交给殿下?” 逐风让开身,示意她可以进去。 樨香院引山水入园,亭台楼阁,环池建廊,里面种了好些桂花树。 沈昭嬑沿着蜿蜒曲折的长廊,廊灯起伏绵延,映得四周一片灯影阑珊,两旁栽种了一排丹桂,丹桂花期晚,一簇簇橙红,开得灿然似火,馥郁花香,浸润了四周的空气,沁人心肺。 齐雍就在八角山亭里。 沈昭嬑走到亭外,见亭中灯火辉然,只有齐雍一人时,不由愣了一下,随即退后一步,站在亭外没有进去。 她站在亭外行礼:“小女见过殿下。” 齐雍低头,她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湖蓝底绣碧绿兰草纹衣,搭了孔雀蓝斓边湘裙,头上还是梳着单螺,只配了一串珠花。 简单不失礼数。 氤氲的灯火下,她如湖水一般纯净静谧,令人倍感舒心。 “上来吧!”齐雍语气很淡,却是命令的口吻。 第25章 耳根子都红透了 沈昭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步阶,没动:“殿下来者是客,怎不见我爹爹作陪?不知我爹爹去了何处?” 仿佛是来找爹爹的。 见她站着没动,齐雍蹙眉:“听沈侯言道,镇北侯府收藏了一把铁勒部左贤王单于於氏从前的佩刀,沈侯见孤有些兴趣,便前去取刀。” 沈昭嬑一听便知不好。 那把刀是祖上在河西战场上,斩杀了当时铁勒部左贤王缴获的战利品,镇北侯府将此刀献给了当时的皇上,皇上龙颜大悦,让朝臣们一一赏刀,赞扬镇北侯府的功绩,后又将此刀赏赐给了当时的镇北侯。 既是战利品,又是御赐之物。 代表的是镇北侯府曾经的辉煌战绩。 爹爹将此刀谨慎收藏,旁人更是连碰都不让碰一下,难怪会丢下堂堂齐王殿下,亲自去取刀了。 沈昭嬑忙道:“既然爹爹不在,小女不便打扰殿下,这是殿下指明要的安神香,殿下今日救我性命,又助我良多,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殿下笑纳。” 说完,她吩咐红药,将香盒送进亭中。 红药额头一下冒出冷汗来,心里暗暗叫苦,战战兢兢将安神香送进亭里,小心翼翼地放到石桌上。 齐雍低笑一声,晦涩幽暗的夜色里,显得十分凉薄:“倒是比你那家妹知礼,遇见外男,也知道退避,避嫌。” 一听这话,沈昭嬑便想到沈青词,就是在樨香院勾搭了苏明霁,与苏明霁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齐雍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阴阳怪气? 沈昭嬑突然觉得心虚,忽然想到,齐雍给她做垫背时,她好像不小心亲了他一下,就轻轻碰了一下。 她还在齐雍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后来浑身脱力,使不上力气,齐雍握了她的手,拉她起身。 最后还和齐雍孤男寡女,同乘一车。 …… 沈昭嬑心中一阵窒息,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那时刚刚重生,之后又险死还生,人还没缓过神来,就碰上了前世与她纠缠至死的齐雍,心态还没有转变,面对齐雍,一时忘了男女大防,随后又死里逃生,惊魂未魄,两世的记忆,互相交织,令她精神一度恍惚不清…… 这才失了礼数。 所以,齐雍莫不是在讽刺她没有礼数? 沈昭嬑呼吸一紧,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涩然,之前驷马失控,生死面前,她根本顾不上礼数。 至于现在! 她哪里知道,爹爹不在齐雍身边作陪,跑去取刀未归,向来防备心极重的齐雍,在别家作客,身边竟连一个人也没带。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来了。 沈昭嬑越想越气,低下头:“已经很晚了,小女便先行告退,以免让殿下认为,镇北侯府不知礼数,没得规矩。” 甚至不待齐雍说话,便退后一步,打算离开。 齐雍负手,走出山亭,步下台阶,不紧不慢地开口:“让你走了吗?” 沈昭嬑身形微僵,夜风穿过山廊,孔雀蓝的湘裙,宛如一朵夜昙,在风中轻盈地绽放、摇曳。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她回转身形,齐雍下了八角亭面前的台阶,夜风忽来,吹得他衣摆翻飞,四溢的桂花香,仿佛沁入人心,于心底留下一缕甜芳。 沈昭嬑敛目向他行礼。 下垂的目光看到齐雍下了山亭,仍未停下。 皂靴步步靠近,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令她身心皆颤,要极力克制心中的慌乱,才没有后退。 齐雍在她面前站定:“孤今天救了你的性命,护你归家,还纵着你狐假虎威,以幼驳长,让你利用得彻底……” 夜风穿透山廊,吹得她浑身发冷,沈昭嬑打了一个寒战,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天到底都干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因着前世的记忆,潜意识忘记了,今生她和齐雍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齐雍凤眼如刀,嗓音微沉:“还没人胆敢对孤如此放肆。” 沈昭嬑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连忙跪到地上:“是小女无知,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齐雍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忽然蹲下来,一手搁在膝盖上,一手挑起她的下颌,让她抬头。 灯光映进她眼里,眸间似泛起了粼粼横波,顾盼潋滟,灿然生辉。 他倏然靠近。 高挺的鼻梁几乎碰到她的,沈昭嬑目光止不住地颤动,眼睫扑簌不停。 他的霸道的气息不停地闯入鼻端。 明明是一个活阎王,可他的气息却是暖的,淡淡的甘酸,偏透了一丝涩然,不显女气。 “孤这么帮你,”两人靠得极近,气息互相交织,他嗓音低哑,“所以,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她向齐雍请罪,可齐雍竟然问她,要怎么感谢他? 所以齐雍是不打算计较之前利用他的事? 还向她索要报酬? 四目相对,他眼里透了一丝狭促笑意,令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别开脸,试图躲开他灼灼的气息。 “殿下对小女有救命之恩,又帮了小女许多,小女也不知该如何感谢殿下,便斗胆问问,殿下想要什么?” 齐雍的要求不算太份,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齐雍退开:“不要敷衍孤就行。” 沈昭嬑先是松了一口气,生怕他提出什么令她为难的要求。 紧接着,她又开始犯难。 怎样才算不敷衍? 前世,她跟了齐雍整整三年,都没能彻底摸透他的喜好,如今重生回来,齐雍还不是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也不知道他的喜好,是否和后来相同? 见她一直跪着,齐雍皱了皱眉:“起来吧,孤没让你跪。” 沈昭嬑原本也不想跪,连忙起身,顺带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两步远的距离:“时候不早了,小女先行告退,一会儿爹爹回来了,看到小女,恐要觉得小女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 仿佛生怕再被他叫住,少女拎着裙摆,就跑起了小碎步,背影鲜活明丽,生动活泼。 齐雍突然觉得,樨香院确实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第26章 齐王殿下进宫了 从镇北侯府离开时,已经到了亥时,齐雍靠在马车里,揉了一下胀痛的额头。 程子安沏了一杯药茶,递给他:“您今天在镇北侯府耽搁了太久,可是镇北侯府有什么不妥?” 齐雍接过药茶,呷了一口,原是喝惯的味道,却觉得不如桂花蜜茶熨贴人心。 进了镇北侯府之后,不论是吃食还是饮用,都不是最精心的,也不是他习惯的,更不是他喜欢的。 可偏偏,让他觉得处处熨贴、舒心。 他搁下茶盏:“沈侯是个明白人。” 沈侯没有不妥,那么殿下今天的种种反常…… 程子安突然想到那位瑰姿艳逸、事事妥帖的沈大小姐,心中冒出了一个极为荒谬大胆的猜想。 殿下不会是看上了沈大小姐吧! 所以在镇北侯府逗留不去? 不行! 他要喝杯茶压压惊。 一杯茶咕噜下肚,程子安人也镇定不少:“殿下对那位沈大小姐,似乎有些……”他顿了顿话,小心措辞,“特别?” 齐雍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见他没动怒,程子安胆子大了不少:“皇上急召殿下归京,殿下进京之后,没有立刻进宫面圣,又在镇北侯府待了这么久……” 到底是谁说,陛下急召,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这一路快马加鞭,连续赶了七八日的路程,人疲马乏,愣是把行程缩短了一半。 十万火急的回了京,反倒不急着进京面圣了? 这合理吗? 齐雍不动声色:“你就当孤日行一善,顺便与沈侯叙叙旧,探探镇北侯府的底。” “是吗?”程子安明显不信,“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额角青筋直跳,齐雍蹙了蹙眉,伸手按了按。 程子安没注意他的异样:“救了沈大小姐之后,把人送到官道上,给镇北侯府捎个信,让沈侯过来接应,也算顺理成章,您居然还亲自将她送回府中。” 脑子像被重锤,重重地锤了几下,钝钝地疼,齐雍气息浮躁:“她一个姑娘家,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还和家中随从失散,身边就跟着两个人,还都受了伤,身上也有许多不妥之处,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官道上还能出什么意外?”程子安大为不解。 齐雍蹙着眉。 程子安又问:“这些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齐雍一噎,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偏程子安没看到:“我之前还以为殿下对她起了疑心,这才借机送她回府,也好进一步试探她一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雍一眼,“看来,是我想多了。” 当然了,殿下也不是真的色令智昏。 他对沈昭嬑起了疑心是真,想要借机试探也是真,只不过这点疑心,远远比不过他对沈昭嬑的兴趣。 齐雍目光像刀子一样:“你有意见?” “不敢,”程子安一下冒出冷汗来,“就是觉得,殿下今天有些反常,对那位沈大小姐着实纵容了些……” 齐雍目含警告:“废话真多。” 程子安头皮一紧,是真不敢多嘴了,连忙转了话题:“您是直接回齐王府,还是先进宫?” 齐雍蹙眉道:“进宫。” 程子安有些不赞同,劝说道:“已经这么晚了,等您进宫,皇上指不定已经就寝,总不好打扰皇上安寝,不如先回齐王府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宫?反正您在镇北侯府耽搁了这么久,进宫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皇上总归不会怪罪您的。” 齐雍蹙眉:“皇上向来勤政,每日都要批阅奏折到深夜,孤进京的消息,已经送进宫里,他应该还在等着孤。” 程子安劝不动,也不好多说,只是见他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这段时间,您的头疼愈发频繁,是髓海不宁,有失将养的征兆。” 军中将士在经历残酷恶劣的战斗后,很容易精神失常,髓海不宁。 大多时候,只要及时脱离战场,用些安神的药物,休养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 也有少数陷入魔怔,变得疯疯癫癫。 “此症多受血气影响,殿下常年征战在外,血煞太过,上干天和,下伤体肤,这段时间,便好好在京中休养,切不要再动干戈,受血煞影响,否则髓海失养,精神失常,会变得越来越暴戾嗜杀。” 一年前,殿下带兵镇守萧关,哪知运往萧关的粮草出了问题。 军中粮草严重不足,大军被困萧关,敌人攻势凶猛,殿下一连往京中发了百道求援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将士们死守萧关,伤亡十分惨重。 在极度疲乏、饥饿,极限的压力之下,殿下出现了髓海不宁的状况,发现已经有些严重了。 齐雍头疼欲裂,看到桌上的楠木香盒:“把安神香熏上。” 程子安顺着他的目光,是沈大姐送的安神香,殿下向来最不喜欢这些甜腻的熏香,怎的突然要熏香了? 不过安神香有宁神静气的功效,对舒缓髓海不宁,有些效果。 程子安打开香盒,里面整齐摆放了一颗颗龙眼大小的香丸。 检查了香丸,确定没有问题后,他碾碎了一颗香丸,放进瑞兽香炉里燃香熏烧。 幽幽烟丝从兽口里吐出来,淡淡的木脂清香逸散,仿佛草木葳蕤的丛林,是自然的味道。 齐雍精神突然松懈下来。 “咦,安神香里,竟还加了一味天泽香,”程子安觉得这香有些殊奇,“天泽香香窜入心,既能使血宣通,疏通经络,复能入肾温补,使气与血互相通活,又有定痛的功效……” “合欢止怒,能安五脏,和心志。” “萱草忘忧,滋补神气。” “二者互用有镇静、安神的功用。” “妙啊!” “髓海不宁的根源,多为情志失调,导致气机紊乱,是心肾不交,沈大姑娘的安神香活血调气,培元固本、宁心安神,效用更胜寻常。” “这位沈大姑娘确实有几分本事。” 程子安抬眼,见殿下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浑浊的气也渐渐平缓…… 看来这香是起了作用。 程子安从药箱里取了一套金针:“还有大半个时辰抵达皇宫,我为殿下施针,缓一缓头疼。” 第27章 她确实该死 御书房一角,多宝槅中的铜壶滴漏,点滴不绝,犹如檐下的水滴,滴滴答答,声声催人。 缠枝莲托八宝烛台上,燃了上百根蜜烛,烟气淡薄近无,淡淡的沉木香,味甘而性缓、质柔,疗润脏腑。 小太监小心地取下灯罩,剪着灯芯,不敢闹出一丝响动。 当今皇上齐晟自登基之后,便励精图治,勤于政事,时至深夜,仍然还在批阅奏折。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忠全随侍在侧。 他穿着青色的蟒衣,已经年愈五十,鬓边一片霜白,皇上出生不久,就被派到皇上跟前做了伴从,距今也有四十多年。 忽见一个内侍,脚下飞快挪着小碎步,半跑着进来禀报:“启禀皇上,齐王殿下进宫了。” 齐晟手一抖,墨汁倏然滴落,溅在笔下的奏折上:“可算进宫了。” 赵忠全耷拉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见皇上威严的脸上,终于透了一丝笑意,显得十分高兴。 皇上两年多没见齐王殿下,得知齐王殿下进京后,就一直在御书房等着。 这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 赵忠全递了一杯茶过去,笑道附言:“定是齐王殿下心里惦念了您,这才连夜进了宫。” 齐晟年过四旬,两鬓掺了几缕灰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形貌威严仪伟。 他呷了一口茶,眉目舒展:“他若实在疲乏,便是歇一晚,明早进宫也是一样。” 赵忠全耷拉了眼皮,皇上大了齐王殿下许多,长兄如父,齐王殿下打小就是皇上当成儿子一手养大。 皇上心中最在意的除了皇权,便是齐王殿下,便连唯一嫡出的三皇子都要靠后。 齐雍在内侍的引领下,进了御书房。 他还来不及行礼,齐晟大步上前,托起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通打量,蹙眉:“你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歇息了?” 齐雍嗓音嘶哑:“皇兄有事急召,自然不能耽搁。” 齐晟没好气道:“朕急召你进京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哪叫你玩了命的赶路?” 齐雍屠灭了铁勒部后,继续自北向西,一路涤荡铁勒部余孽,他实在担心齐雍的髓海病症,一连下了数道召令,齐雍却置若罔顾。 没办法,这才假托了要清查太后党,让齐雍回京相助。 这一招果然管用。 赵忠全亲自为齐王殿下送了一杯茶。 齐雍接过,道了一声谢,嗫了一口便放下:“你和老妖婆撕破脸了?” 如今这位太后,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祸害后宫妃嫔们的儿子,也亏得他母家定国公府掌了兵权,母妃封了娴皇贵妃,和皇后一样拥有册宝,在后宫与老妖婆分庭抗礼,这才保下了他们。 后来母妃病逝,老妖婆想对他们动手。 哪知她运气不好,自己抱养的皇子染了风寒,一命呜呼,放眼后宫,只剩下他和皇兄两位皇子,气得差点吐血。 父皇这才立了皇兄为储君,不久之后就死于丹毒之流。 皇兄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齐晟也懒得纠正老妖婆这个称呼,反正纠正了也没用:“她命人在运往萧关的粮草上动了手脚,置你于死地,令十万大军被困萧关,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带兵敢死夜袭铁勒部大营,火烧其粮草,令铁勒部投鼠忌器,为大军争取到时间,等来了支援的粮草,萧关防线就要失守。” “她因一已私欲,险陷家国于危难,陷万民于水火,置社稷于不顾,还害你患了髓海不宁的病症,与通敌叛国又有何异?” 说到这里,他语气不由一沉,沉甸甸的嗓音,似闷雷滚动:“朕,杀了她的心都有。” 之前他借着粮草一事,已经清掉了一批太后在朝中的党羽。 想到前线那些牺牲的将士,齐雍面色平静:“她确实该死。” 齐晟深以为然,接着又问:“身体怎么样?” 齐雍唔了一声:“死不了。” 齐晟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一会儿还是召程子安过来问问。 他转开话题:“听说你在回京的途中路过浮玉山,救了镇北侯的嫡长女,不仅亲自把人送回府上,还留在镇北侯府用了晚膳?” 齐雍酉时(17点)就进了镇北侯府,亥时(21点)才离开。 他在镇北侯府待了两个时辰。 齐雍又唔了一声,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齐晟盯着他看了许久:“镇北侯的嫡长女,朕有些印象,之前在老妖婆的千秋宴上,一支墨舞,倒是惊才绝艳,是个才貌俱全的女娘。” 齐雍搁下茶杯:“哦。” 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这玩意儿居然是他弟弟,齐晟默了默,只得道:“朕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终身大事也没个着落,不如让皇后给你选妃,把婚事定下来?” 齐雍感觉自己才舒缓的头疼,又开始疼了:“再说吧。” 齐晟叹了叹气。 齐雍十三岁就征战在外,为了震慑太后党,威慑朝堂,他杀人如麻,行事狠辣,落了一身恶名,仗打得多了,杀的人愈多,性情难免受到影响,变得日渐淡薄疏离、麻木不仁,很难对平常人事产生欲望和需求。 算了! 至少没像从前那样一口回绝,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想到齐雍今天才回京,这事还需从长计议,齐晟便没有多说:“今晚便在宫里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 第二日,沈昭嬑醒得极早。 屋里一片昏暗,床头的灯架上只一盏昏灯,光影朦胧,入眼的还是花鸟祥云纹黄花梨木千工床屋。 她不禁舒了口气,这一切不是梦。 红药服侍她洗漱穿衣,挑了一身绯红莲瓣缠枝纹上裳,搭了遍地金莲瓣纹斓边湘裙,梳了一对双螺,髻心戴了金累丝嵌红宝花。 外面风寒露重,红药取了一顶大红绣莲纹的斗篷:“小姐今儿起得早,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这些日子,大小姐在大夫人榻前侍疾,恐过了病气,就没去给老夫人请安。 第29章 把二夫人请过来 沈青桑听得目光轻闪,也道:“听说大伯母这阵子时常头疼,我给大伯母做了一个抹额,回头就叫人送过去。” 沈昭嬑微笑道:“你有心了,我先替母亲谢谢你。” 姐妹俩说完了话,目光就盯上了,沈昭嬑手腕上桃红玺手串。 一个说桃红碧玺贵重,避邪消灾,最适合大姐姐。 一个说祖母向来最疼大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大姐姐独一份。 说得好像老夫人最偏心她一般。 前世,她就是这样被二房一张张巧嘴,日复一日,长年累月的洗脑,一心认为老夫人最疼的人,是她。 沈老夫人听了,乐呵呵地让吴嬷嬷又拿了两样精巧的首饰送给了她俩:“可别再说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只疼你大姐姐,不疼你们。” 两姐妹一左一右地挨着祖母,亲热地唤着祖母。 这时,丫鬟过来禀报,说三太太过来了。 三叔沈岭,娶的是皇后娘娘母家定国公府,三房庶子庶女唐氏,唐氏进门之后,为三叔生养了一双儿女。 三少爷沈君华,今年十五岁,从小身子就不大好,府里请了西席,正跟着西席一起读书。 五小姐沈心婉,今年十三岁,她性子木讷一些,见人总是怯性生的。 老夫人不待见她们,请了安之后,就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沈昭嬑心念微动,便起身:“我今天头一天管家,还要花些时间熟悉府里的人事,却是不能继续陪着祖母,祖母莫怪。” 沈老夫人颔首;“去吧!” 沈昭嬑出了福安堂,追上了唐氏三人,笑盈盈道:“好些日子没见三叔,不知三叔最近在忙什么?” 唐氏模样十分秀美,穿了一身豆绿色的团纹及膝褙子,颜色有些老气,花样也是前些年京时时兴的,早就过时了。 见大小姐与她搭话,唐氏有些受宠若惊,忙道:“铺子上正忙着季末盘点,你三叔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沈昭嬑这才想到,母亲嫁进镇北侯府后,见三叔一直无所是事,也不是个事儿,便拨了几个铺子叫他管。 三叔在经商上有些天赋,他管的几间铺子,营收向来不错,就连对此事颇有微词的老夫人,后来也没多说什么。 沈昭嬑见唐氏有些诚惶诚恐,笑着安抚:“我就是随口问问,三婶娘不必放在心上,三叔办事向来稳妥,我和母亲向来放心。” 唐氏不禁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不待见三房,三房从前在府里过得连下人都不如,也是大嫂让三房管了铺子之后,三房有了分红,日子这才好过一些。 沈昭嬑上前一步,拉起沈心婉的手:“五妹妹若是有空,便常去梧秋院坐坐,我们姐妹也要多走动才是。” 沈心婉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大姐姐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小声道:“只要大姐姐不嫌我闷。” 三姐姐和四姐姐都嫌她闷得慌,不爱同她一起玩。 沈昭嬑笑了:“那就说好了。” 三叔的生母,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后来开了脸,做了通房,在生了三叔后,就提了姨娘,没几年就去了。 祖父从前纳了不少妾室,却只有三叔一个庶子。 前世,侯府被夺爵之后,老夫人就做主将三房单分了出去。 她最后一次见到三叔,是三叔满脸疲惫来向她辞行,三叔塞了她一千两银票,并嘱咐她,悄悄留着防身,随后又欲言又止,想对她说些什么,却被过来寻她的沈青词打断了。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三叔。 进了摄政王府之后,沈昭嬑觉得那天三叔有些不太寻常,便派人打听他的下落,却没有半点音讯。 所以,前世三叔临行前,想要说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沈昭嬑又去主院看了母亲。 柳心瑶身体好了些,早上用了一些清粥,没有呕吐腹痛,她拉起女儿的手,交代了一些管家上的事。 “家里一切都有惯例,遇事不决,多看看往年是怎么办的,何嬷嬷明日才回来,我先让赵嬷嬷帮衬着你,应该不成问题,若实在棘手,便来向母亲讨主意。” 妱妱让程大夫给她看诊,已经引起了二房的怀疑。 二房先后对她和妱妱下手,算计武宁侯府的亲事,和侯府的管家大权,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更深的图谋,不得不防。 便先让妱妱管家,她继续病着,让二房疏于范防,看看二房还有多少鬼祟计伎。 沈昭嬑点头:“娘,您就安心养着身子。” 前世,她进了摄政王府后,齐雍就把王府中馈交给她主持。 她那时怕极了齐雍,生怕出了差错,惹恼了齐雍,凡事亲力亲为,公中人情往来,厨房灶台,铺子营收,庄头地里的门道,就没有她不清楚的。 母女俩说了一些体己话,沈昭嬑见母亲乏了,便带着红药回到梧秋院。 不一会儿,赵嬷嬷就把府里的账册送了过来。 沈昭嬑带着赵嬷嬷和红药去了碧云阁,以往母亲管家,都是在碧竹苑处理家中事务,召见府中下人。 碧竹苑连通了前院,不远处就是樨香院,是三间五架的院子,东西厢房,后院有耳房,苑里种了许多翠竹,十分雅致。 沈昭嬑在抱厦处坐下,便交代红药:“把刘大成和刘宝根带过来!” 很快就有两个粗使婆子,推攘着刘大成和刘宝根,将人带进了院子里。 刘大成被关了一晚,浑身乱糟糟的,见了大小姐就开始磕头喊冤,痛哭求饶,三十好几的人,愣是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 赵嬷嬷看得直皱眉,冷喝一声:“闭嘴!” 刘大成不敢闹腾了。 沈昭嬑这才搁下茶盏,淡声道:“把府里的下人都叫过来,便说我打算当着阖府的面处置刘大成,对了,也别忘了通知二婶娘和二妹妹,之前刘大成公然攀污二妹妹,污了二妹妹的清誉,我这个做长姐的,少不得要为她做主,便请二婶娘过来瞧瞧。” 很快,苑里就聚满了人,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站在抱厦前边的空地上,低眉顺眼,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第30章 他活着一天,就是青词的污点 陈锦若一得了消息,就知道不对劲,连忙带着青词来了大房。 她被夺了管家权,一整晚辗转反侧,没有合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却也掩不住眼下的青影。 沈青词跟在母亲身边,一身浅紫色绣白薇花纹上裳,搭了雪青色斓边百裥裙,梳了一个小髻,发侧戴了一朵紫薇绒花,花瓣如同皱纹纱,在发间颤然生姿,当真是优柔烂漫,娇袭袅弱,令人不禁心生怜爱。 “大姐姐好。”沈青词抬起手,轻拂了耳边的乱发,露出一截雪莹的腕子,柔柔地唤了她一声。 沈昭嬑颔首,一眼便见到她腕间戴了一串莹绿的碧玺手串。 是老夫人压箱底的首饰之一,前世今生都送给了沈青词。 未经雕琢,纯天然的绿玺形状不一,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灵动,衬得她皓腕纤细,如玉美好。 远超了沈老夫人送她的桃红碧玺。 长辈赐东西都有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让二房嫡女越过长房嫡长女,满京里头恐怕也只有沈老夫人能做得这样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二房的贪婪和野心,全是老夫人的偏心惹出来的。 陈锦若扫了一眼站了满院的下人,又看了眼绑着手脚的刘大成和刘宝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之前就觉得奇怪,沈昭嬑怎会这么好心,主动为青词做主? 果然,这个小贱人不安好心,今天头一天管家,就拿了二房作筏子,在府里立威显德。 沈昭嬑当真是好得很。 好得很! 夺了她的管家权,收了她的好处还不够,还要再踩二房一脚! 小贱人长本事了啊! 沈昭嬑这才慢条斯理起身,弯着唇儿,轻声道:“二婶娘,请坐。”目光又看向沈青词,“二妹妹也坐。” 陈锦若见她笑意盈然,一副侯府当家主人的姿态,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不见老夫人?你母亲还病着,你从前也没正经管过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同长辈商量,就这样擅作主张?” 没了齐王殿下撑腰,沈昭嬑一个做孙女儿的,还能越得过老夫人去? 还不乖乖将管家权双手奉上? 还想拿老夫人来压她? 沈昭嬑看着陈锦若,轻轻说:“婶娘管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下人们做事也不如从前尽心,家里这才出了许多纰漏,让婶娘交出管家权,也是老夫人同意的,老夫人已经将家里大小事务,都交给我全权处理……” “你莫要信口开河,”陈锦若一听这话,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你从前没有正经管家过,老夫人怎么可能放心……” 老夫人不可能将中馈交给她一个黄毛丫头,定会让她和从前一样帮着大房一起管家。 沈昭嬑蹙眉:“老夫人昨儿,将招待齐王殿下的事,全权交给了我做,事后也只派吴嬷嬷过来问了几句,还不足以证明她对我的信任吗?” 陈锦若被堵得说不出话。 招待齐王,那是侯府的头等大事,老夫人连这事都不过问,可不变相当了甩手的掌柜,将府里所有事都交给沈昭嬑吗? 府里的各事都有旧例可循,下人们都受过调教,做事也有经验,管家的时候,身边还有精通庶务的嬷嬷帮衬着,平常照着做事,就不会出了差错。 主持中馈是否厉害,还要看招待客人时,席面上的安排让客人满不满意,这彰显的是府中的礼数,最体面不过了。 沈昭嬑招待齐王殿下,得了齐王夸赞的事,昨天就已经在府里传遍了。 又是齐王。 齐王殿下都走了,沈昭嬑还拿了他作筏子,当真是可恨至极。 陈锦若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沈昭嬑将目光落在刘大成和刘宝根身上:“你二人,一个喝酒误了差事,害主子遇险,形同背主。一个酗酒成性,满口胡言,攀污主子的清誉,是为不忠。念你二人都是府里的世仆,有世代伺候的情分,便一人杖打三十大板,发配到庄子上做苦力。” 大周朝背主不忠的奴才,是要处以流刑,流放到苦寒的地方去做苦力。 三十个大板打下去,命去都了一大半,哪还有命熬得住流放的苦,八成在路上就曝尸荒野了。 便是能走到流放的地方,每日做不完的苦力,也是少有熬得下去的。 大小姐罚他们去庄上做苦力,好歹也留了他们一条命。 刘大成顿时感激涕零,不停地对大小姐磕头,把额头磕得青紫:“小的谢谢大小姐网开一面,饶小的一条命,小的去了庄子上,一定会好好做事,定不会再胡言乱语,污了侯府的清誉,令大小姐为难……” 刘宝根也是感恩戴德:“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在当值的时候,不该和刘宝根一起喝酒,若小人再谨慎些,第二日晨起仔细检查一下马车的辔绳,驷马失控的事就不会发生,大小姐也不会因为小的一时疏忽,险些出了意外……是大小姐宅心仁厚,饶了小人一命……” 不论真相如何,身为马房管事,没能以身作责,尽忠职守,让旁人钻了空子,险些害了主子的性命,本就是他的错。 刘宝根也不傻,若是换成老夫人或是二夫人,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沈昭嬑偏头看了陈锦若一眼:“婶娘觉得这样处置,可还妥当?” 陈锦若自是不满意。 刘宝根也就算了,什么事都不知道,那刘大成亲眼目睹青词和苏世子在樨香院孤男寡女,私下见面,他活着一天,就是青词的污点。 最好能将刘大成杖毙。 她勉强扯了一个笑容:“难为你念着与青词十几年的姐妹情分,为她做主,还了她一个清白,婶娘自然没有异议。” 一旁的沈青词总算松了一口气。 昨晚刘大成那话,只开了一个头,大伯父就将下人们喝退了,下人们不知内情,不敢随意揣测主子,沈昭嬑又主动出面,当着了阖府上下所有人的面,说刘大成满口胡言,攀污主子,也算还了她一个清白。 就算有人不信,可主子都发话了,谁还敢乱嚼舌根,说主子的闲话? 就不怕落得刘大成一个下场? 三十个大板下去,大半条命都没有了,倒霉一点,可能当场就打死了,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第31章 恨不得撕烂那张嘴 ,沈昭嬑搁下茶盏,目光一扫府中众人,“从前婶娘当家,名不正言不顺,管家起来有诸多不便,也有许多顾忌,便也放不开手脚,倒叫你们一个个登鼻子上脸,阳奉阴违,行事越发没有分寸。” 陈锦若脸都青了,揪紧了手里的帕子,恨不得冲过去把沈昭嬑那张嘴撕烂。 可沈昭嬑有什么错呢? 在旁人看来,分明是她这个婶娘管家不力,害得侄女出门上香,险些出了意外,沈昭嬑为了顾全婶娘的名声,把责任归咎到下人身上。 府里上下少不得还要夸大小姐一句敬重长辈。 陈锦若能怎么办? 是自己管家不力,还是下人阳奉阴违,她还有得选吗? 一旦坐实了她管家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就是有老夫人帮忙,想要再把管家权拿回来,也不容易了。 沈昭嬑扬起声音:“从今往后这个家归我管,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瞧着,府里再有谁胆敢攀污主子的名声,消极怠工,不好好做事,这就是下场。” “行刑吧!” 大家哪能不明白,大小姐是在杀鸡儆猴,变着法子敲打他们呢。 听着院子里“砰砰砰”的板子声,生生像打在了自己身上,皮肉都跟着那带了齿钉的板子,一下一下地抽颤,一个个诚惶诚恐,如丧妣。 尤其是陈锦若,感觉屁股下的石凳硌得慌,这会儿是坐如针毡,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老夫人,还进去吗?” 一墙之隔的院外,吴嬷嬷扶着老夫人匆匆赶来,碰巧听见大小姐正在处置刘宝根和刘大成。 沈老夫人握着手杖,听里头“砰砰砰”的板子声,还有刘大成和刘宝根惨叫嚎哭的声音。 “回去吧,”她叹了叹气,“到底是侯府的嫡长女,为人处事都拿捏了分寸,既维护了府中的体面,也保全了妹妹的清誉,还顾全了孝道,陈氏做的混账事,到头来,都被她快刀斩了乱麻,再也没有这样妥当。” 吴嬷嬷心道,可不是嘛! 张婆子揽下了一切罪责,大小姐却绝口不提,半点也不牵扯老夫人。 处理刘宝根和刘大成时,也不多说一句废话,叫下人揣测了去,也是就事论事,处事公允。 “真是为难她了。”沈老夫人又忍不住叹气。 陈氏背地里算计昭嬑的婚事,真要计较起来,最委屈的人不是青词,而是昭嬑。 吴嬷嬷忍不住问:“家里就交给大小姐管了?” 沈老夫人默了片刻:“她身为侯府嫡长女,主持中馈,管理家宅,替长辈分忧,也是名正言顺。” “她自己受了委屈,却还顾全了府中人事,我若再叫她交出管家权,着实也不应该。” “陈氏也确实太不像话,昨儿闹了这么一出,府里谁不知道是陈氏的纰漏?我若叫她交了管家权,接下来,家里要交给谁来管?” 沈昭意一回府,就命人将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前厅,当众审问刘大成和张婆子,就是为了拿捏陈氏的把柄,夺陈氏的管家权。 陈氏管家出了错漏,闹得府里人尽皆知,便也遮掩不过去,当真是一步算三步。 吴嬷嬷顿时明白了,大小姐今儿这出,是一箭双雕。 一是借二夫人在府里立了威,管起家来顺理成章; 二是以退为进,让老夫人不好在管家的事上偏帮二房。 竟不知大小姐还有这样的城府。 沈老夫人想到陈氏干的荒唐事,蹙了蹙眉:“你亲自去一趟二房,让陈氏这阵子安份些。” 青词和苏世子的事,老大碍于齐王在场,昨晚没有多说什么,但老大疼爱女儿,这事绝不会就此揭过。 老大表面待她言听计从,可但凡涉及妻女,就没有含糊过。 “刘大成要怎么处理?”大小姐横插了一杠,原来的计划就不能进行了。 沈老夫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刘大成打完了板子,就要送去庄子上,未免夜长梦多,就在路上动手,便说挨不住板子,一口气没熬住,理由也是正当的,不会惹人怀疑,小心些,不要让老大察觉了端倪。” …… 处理完前院的事,沈昭嬑回到梧秋院,坐在临窗的小榻上,靠着杏黄色绣云鹤纹的软枕,拿了一本账册翻看。 过一会儿,便听到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 红萝走到她跟前:“刘大成和刘宝根才打完板子,前院那边的管事,就过来询问,要将他们送去哪个庄子,我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就说将刘大成送去通州的大叶庄,将刘宝根送去大兴的小刘庄,管事安排的时候,悄悄将两人调换了,回头东窗事发了,奴婢便说,是前院的人送错了。” 沈昭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大叶庄是侯府的庄子,小刘庄则是母亲陪嫁的庄子,刘大成去了小刘庄,老夫人便插不上手。 红萝有些不安:“您这么做,老夫人会不会怀疑您留下刘大成的命,是想攥二小姐的把柄?” “那又如何?”沈昭嬑合上书册,表情淡漠,“沈青词背着我与苏世子有染,是她对不起我,受了委屈的人,也是我,我还主动出面维护她的名节,已是仁至义尽,老夫人若是再继续偏帮,有失公理,又置我这个侯府嫡长女于何地?” 红萝担心的不是这个:“话虽如此,可老夫人是长辈,若是因此恼了大小姐……” 沈昭嬑又翻开账本:“沈青词明知我与苏世子有婚约,还主动往上凑,想来是对苏世子情根深种,万一她情难自禁,不肯对苏世子死心,又该如何?这姐妹争夫,易嫁,若是闹出了家门,可就是天大的丑事,我也是为了侯府的清誉。” 红萝睁大眼睛。 沈昭嬑似笑非笑:“只要沈青词安份守己,刘大成便是活着,也碍不着沈青词什么事,老夫人那么精明,一定能明白我。” 红萝心知,大小姐不可能嫁进武宁侯府,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专门用来对付老夫人的。 下午,沈峥提早下衙回府,便听说了府里发生的事。 沈岐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委屈你了。” 沈青词和苏明霁勾搭,妱妱却顾忌两家的体面,不仅没有声张,还主动为沈青词澄清这件事,将这桩丑事遮掩了过去。 沈昭嬑摇摇头,不想多说。 前世,她对苏明霁也有过少女懵懂的期许,也曾幻想过,婚后同他与父母一般,夫妻恩爱,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点懵懂的情怀,在她和苏明霁的亲事换成沈青词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便是知道,沈青词和苏明霁原来早就有了勾搭,沈昭嬑也不在意,反正这婚迟早就要退的。 “你放心,爹爹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沈岐沉下脸,大步向外走。 沈昭嬑愣了一下,忙问:“爹爹要上哪儿去?” 第32章 打断他一条腿 养不教,父之过,”沈岐声音冰冷,“沈青词不知廉耻,是沈峥这个做爹爹的没有教好女儿,身为长兄,势必要教教他为人父的道理,让他好好教教自己的儿女,省得祸害自家姐妹。” 沈昭嬑愣了一下,驷马失控一事,没有引起爹爹对二房的怀疑,爹爹却因沈青词和苏明霁有染一事,对二房生了不满。 这也是好事。 不满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破土发芽。 沈岐龙行虎步去了二房。 沈昭嬑担心爹爹冲动之下把事情闹大,反倒让老夫人用孝道拿捏了,连忙唤了一个机灵的婆子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婆子就气喘吁吁地过来禀报:“大小姐,不好了,侯爷把二爷给打、打了,一边打,还一边骂二爷不知所谓,管不好妻女,让家里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连侄女都祸害了去。” “侯爷还说,老侯爷去世得早,他常年征战在外,让二爷少了管教,叫老夫人溺惯了,都说长兄如父,他这个做兄长的,少不得要教教二爷做人的道理。” “二房的下人们吓得远远躲开,二夫人哭着喊着,让侯爷不要打了,侯爷也不理会,最后把二爷一条腿给打折了。” 沈昭嬑听得目瞪口呆:“爹爹把沈、二叔的腿打断了?” 前世驷马失控,她断了一条腿。 今生爹爹却亲手打断了沈峥一条腿。 “千真万确,”婆子一边喘着气,一边道,“老奴亲眼所见,侯爷也说了,二爷在督都府担了闲职,没甚紧要,打断他一条腿,让他趁着养伤,在家里待着,好好管教一下妻女,二房若是再出了纰漏,他管不了,就找族老过来。” 沈昭嬑五味杂陈,爹爹是在警告沈峥,若是再仗着老夫人偏心二房,在府里作妖,他越不过孝道,就找族老过来。 沈氏族中是靠着镇北侯府这一脉兴家旺业,若族老们知道二房不安分,给爹爹添堵,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到时候,连老夫人也护不住二房。 指不定还要跟着一起吃挂落。 只是这么一来,母子情分,兄弟情分就要坏了,所以爹爹以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爹爹这一次是真气狠了。 婆子又说:“侯爷打完了人,二夫人不服气,哭着上前理论,侯爷便说,二爷这是替二夫人吃罪受过,是二夫人未尽相夫教子之责,把家里的女儿教坏了,身为嫡亲长兄,不好插手二爷房里的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直接插手内宅之事,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家里一团糟污。” “侯爷还说,家里的爷们在朝廷里做的都是会掉脑袋的事,家中不安宁,还要怎么安心做事?便只能管教二爷,二爷担了朝廷的职,为皇上办差,便要让二爷明白妻贤夫祸少,修身齐家的重要性。” 真是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不愧是当了都督的人,随便拎出一句,陈锦若都讨不到半点好。 一个未尽相夫教子之职,就能让陈氏彻底闭嘴。 沈昭嬑心中一定,又问:“老夫人那边有什么反应?” 婆子又道:“侯爷打完了人,老夫人才匆匆赶来,把侯爷喊进了前厅,后面的事,老奴就不清楚了。” 沈昭嬑心里难受,爹爹打了沈峥,虽然占了理,可老夫人心疼沈峥,少不了要教训爹爹一通。 不论是前世今生,爹爹这一生都很不容易。 一出生便与老夫人骨肉生离,母子离心。 后来上阵厮杀,流血受伤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如今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 爹爹这一生真的很苦,他渴望亲情,也很重视亲人,所以他顶着老夫人的压力,不肯纳妾,不愿让妻女受一丁点委屈。 便明知老夫人偏心二房,对他多有不公,也没有一句怨言。 因为沈峥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爹爹一直很信任沈峥,才会被二房蒙骗。 …… 沈昭嬑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吩咐红药:“去准备一些上等的药材,我们一起去二房看看二叔。” 红药连忙下去准备。 沈昭嬑匆匆赶到二房,沈峥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陈锦若守在榻边,正在等大夫上门,见她过来了,便指桑骂槐地指骂了一通。 沈昭嬑不耐听,送上了药材,便去了前厅。 下人们都避开了。 沈昭嬑才靠近门外,就听到老夫人正在责骂爹爹不念手足亲情,连亲弟弟都打…… 爹爹都四十岁的人了,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恭敬地站在堂下,低着头挨骂,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沈昭嬑听着实在揪心,长辈训话,她也不好贸然闯入,便只好清了清嗓子,弄出了动静。 责骂的话停了下来。 沈昭嬑这才慌张开口:“爹爹,方才母亲用完了清粥,便又吐了,您快去看看吧……” 老夫人就算要教训儿子,总不能不顾媳妇的死活。 一听妻子又有不好,沈岐哪还能站着挨骂,忙道:“母亲,我先去看看心瑶,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今天打了二弟,惹了母亲不快,是我不对,回头去福安堂,让母亲多骂几句消消气。” 沈老夫人气得肝疼,捂着心肝直哆嗦。 敢情她骂了半天,是一点用也没有,老大根本不认为自己打了弟弟有错,要有错,也是惹她生气…… 一离开二房,沈岐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妻子的情况。 第33章 以后不要招惹齐王 沈昭嬑绷着小脸,只道:“爹爹赶紧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岐心都凉了半截,快步往主院里赶,路过的下人们见侯爷紧绷着一张脸,都吓得退避三尺。 终于回到主院,沈昭嬑绷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来。 沈岐回过味来,没好气地瞪她:“长本事了啊,还敢拿你母亲的病情作筏子,糊弄你祖母……” “娘方才确实吐了,不过吐的是恶血,”沈昭嬑摇着爹的手臂撒娇,“爹爹是为了我才打了二叔,我可不想祖母为此责骂爹爹。” 沈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却故意板起脸来:“那也不能拿你母亲的身子开玩笑!” “女儿知错了,”沈昭嬑不敢笑了,拉着爹爹的袖子,理直气壮,“女儿下次还敢!” “胆子是越发大了,”沈岐连脸也板不起来了,一脸无奈,“昨天在前院,还敢利用齐王殿下拿捏你祖母,也亏得齐王殿下大度,没与你计较,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为你收场。” 提起齐雍,沈昭嬑有些心虚,顺势就问:“殿下说,您之前帮了他一个忙,是什么忙啊?” 沈岐便将两年前去齐王府拜访的事说了一遍:“……我当初去找齐王殿下,原也是忠君为国,忧心河西的战事,没有攀附的意图,那些经验之谈,能在战场上帮了齐王殿下,也算全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的一腔忠烈。” 当年,他只是手臂受伤落下了病根,并非不能上战场,可皇上有意留他在京中,老武宁侯也向皇上举荐他任了中军左都督。 自他从河西退下来后,河西防线应对铁勒部也越来越吃力,一连换了三个将领,也无津于事,这些年来,铁勒部频繁入关动掠,杀人放火,他也数次向皇上请旨出征,却被受皇上驳回。 齐王殿下能平定铁勒部,也算完成镇北侯府世代的夙愿。 原来如此!沈昭嬑垂下眼睛。 爹爹没将这点交情放在心上,齐雍却顾念了这份人情,所以前世,镇北侯府牵扯了乱党,齐雍也放过了镇北侯府一马。 前世今生齐雍都是镇北侯府的大恩人。 想到女儿和齐王殿下之间那诡异又默契,令旁人无法插足的气场…… 沈岐蹙了蹙眉:“殿下救了你的性命,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回头准备一份贺礼,随我去齐王府登门致谢,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 谢礼是为表感激,欠下的恩情将来有机会也要偿还。 沈昭嬑点头:“知道了,爹爹!” 沈岐仍然不放心,又提醒她:“以后不要招惹齐王,他为了替皇上巩固皇权,不惜将自己打磨成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便注定,终其一生都要身陷皇权斗争之中,杀戮不休,这样的人,自古以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不希望女儿和齐王有太多牵扯。 只希望女儿这辈子平安喜乐。 沈昭嬑想到前世,有一次她去书房找齐雍。 那时齐雍犯了头疾,身体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双眼猩红,龇牙忍痛的模样,就像宛如一头发狂的疯兽。 她整个人都吓傻了。 齐雍咬着牙,嘶吼着,让她滚。 她吓得跌跌撞撞,夺门而逃,内心经历了一番艰难的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取了安神香,回到书房去找齐雍。 那时她想,至少在她被沈家人利用、践踏、抛弃的时候,是齐雍接纳了她,也庇护了她。 齐雍双眼猩红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答不上来。 齐雍就将她推到榻上,发了疯地要她…… 后来齐雍每次头疼,就会折腾她。 沈昭嬑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的晦涩,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人,却受尽了髓海疼痛的折磨,痛不欲生。 程子安说,齐雍的病症已经药石无医。 之所以还能保持清醒,没有陷入疯癫,是因他心有羁绊,执念深重。 当时,程子安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令她忍不住想,齐雍到底有多爱那个传说中的白月光? 也许爹爹说得对! 她确实不该和齐雍再有牵扯。 等将来找个机会,便提醒齐雍,成王谋反的事,皇上不会死在那场宫变里,齐雍也就不会变成后来暴戾恣睢的摄政王,也许就不会落下髓海失养的病症,也算还报了他的救命之恩。 …… 二房这边,陈锦若望眼欲穿,总算把大夫给盼过来了。 沈峥还在昏迷,大夫为沈峥把了脉,又看了他身上的伤,心里暗暗嘀咕。 沈二爷这伤一般的练家子还真打不出来,不仅拳拳到肉,伤到了实处,偏还哪里疼,往哪里打,虽然控制了劲道,没把人打坏,可这伤打在痛处,想来要痛上好一阵子才会好起来,怕要遭了老罪。 他也是侯府用老的大夫,自是不会将这话往外说:“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养一阵子就没事,不过二爷养尊处优,恐会受些疼痛,老夫给二爷开些活血化瘀、缓解疼痛的药膏。” “腿部的骨头受了些损伤,也不打紧,用夹板固定,注意按时吃药换药,不要沾水,养上三两个月,骨头就能彻底长好,恢复如初,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要卧床休养,不要下地走动。” 大夫准备了麻沸散,让人喂沈峥服下,这才为沈峥处理了腿上的伤。 沈老夫人见沈峥确实没什么大碍,终于放心下来。 见沈峥还在昏迷,也不好在二房久待,便交代陈锦若好好照顾沈峥,有什么事就派人禀报一声,带吴嬷嬷回了福安堂。 大夫开好了药方,陈锦若连忙派人去抓药。 等药熬好,沈岐已经疼醒了,他靠在黑漆描金刻兽的罗汉床上,疼得龇牙裂齿,哀叫呻吟。 第34章 大小姐叫齐王坏了清白 陈锦若心疼丈夫,忍不住抹起眼泪。 指责沈岐太狠心,不顾念手足之情,仗着自己是侯爷,就欺辱弟弟,根本没将沈峥当兄弟。 还道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沈岐命好,占了嫡长,才继承了爵位,家里的好处全让沈岐一个人占了,沈岐欠了弟弟,不想着拉扯弟弟,竟然还打骂起来了。 指责完了沈岐,又骂沈昭嬑是个小贱蹄、搅家精、丧门星,定是她因着青词在樨香院私下见了苏世子,这才怀恨在心,撺唆父亲打了沈峥,还道她自己没本事,勾不住男人的心……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闭嘴!” 沈峥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忍不住大吼:“你还有完没完?没见我正疼着!” 陈锦若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看着沈峥,张着嘴,一时忘记合上。 “若不是你这蠢货,我又怎么会挨打?”沈峥满脸阴冷,恶狠狠地瞪向她,“这段时间你最好给我安分点,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收一收,真要让大哥真把族老请来了,便不要怪我不念夫妻情分,把你送回娘家去。” 这回二房是彻底把沈岐惹毛了,他第一次见沈岐发这么大的火,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沈岐打死。 大哥越不过老夫人这边的孝道。 老夫人也越不过宗族礼法。 宗族礼法向着大哥。 真要让大哥把族老请来,老夫人都讨不到半点好,更何况是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锦若哪还敢多嘴一句,满心委屈地回到自己房里,就见采苹扶着沈青词进了屋。 陈锦若缓下怒火:“你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着?” 沈青词眼眶发红,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哭过:“我担心父亲的伤,过来看看。” 陈锦若心疼女儿,忙道:“你父亲伤得不重,养一阵子就没事了,不用你担心。” “娘,“沈青词喉咙里一阵哽咽,“都怪我身子不争气,生了一场大病,您每日忙着管家,已是分身乏术,却还要分心照顾我,这才一时疏忽,管家出了纰漏,险些让大姐姐出了意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到这里,她喉咙一哑,大滴大滴的眼泪,沿着面颊滑落:“亏得大姐姐得贵人相助,逢凶化吉,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别哭了!” 陈锦若拿了帕子帮女儿拭泪:“看你大姐姐那样子,像是出了意外的人吗?她还仗着齐王殿下撑腰,在家里作威作福,指不定驷马失控一事,是她自己搭了台子,扮了角儿,演了一场戏呢。” 张婆子在辔绳上动了手脚是没错,但是辔绳断裂,驷马失控,沈昭嬑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没准这其中还有什么门道。 “娘,您不要误会大姐姐,”沈青词小声的呜咽,为大姐姐辩解,“大姐姐出了意外是真,齐王殿下救了大姐姐是事实,殿下身份贵重,却到底是个外男,他救了大姐姐这事,终归有些不妥当,若是传了出去,对大姐姐名声有损,大姐姐总不至于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陈锦若目光闪了闪,之前慑于齐王的权势威严,一时忘了这茬。 “苏世子的事,终归是我对不住大姐姐,”沈青词嗓音嘶哑,带着哭腔,“大姐姐受了委屈,还主动帮我澄清。” 她一提这事,陈锦若不禁心头火起:“她若真心帮你,就该将那杀千刀的刘大成杖毙,罚了三十大板,送去庄子上,这算什么?留着将来翻旧账?” 沈青词抬头,愕然地看着她:“娘……” 陈锦若忍了忍心中的怒火:“娘知道你性子柔善,念了姐妹情分,可沈昭嬑呢?她仗着侯府嫡长女,从小到大,处处大欺压你,将你踩在脚底下。身为长姐,却事事争强好胜,抢你风头,令家中妹妹被外人贬低、嘲笑、欺辱……” 沈青词脸色发白,看着她欲言又止,可又觉得顶撞长辈不好,便轻咬着唇,缓缓低下头。 陈锦若轻叹一声:“你不要胡思乱想,家里发生的事,和你没有关系,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放宽心,好好养着身子,不要让娘担心。” 沈青词只能乖巧点头。 …… 第二日,沈昭嬑起身时,身上磕碰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红药又给她揉了一遍药膏。 用完早膳,她就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已经知道,本该送去大叶庄的刘大成,叫外院错送到了柳氏的陪嫁庄子上,气得一晚没合眼。 见到沈昭嬑时,也没什么好脸色:“昭姐儿如今是越发长进了。” “都是祖母教得好,”沈昭嬑低眉敛目,一副恭敬乖顺的模样,“对刘大成的处罚,祖母也是同意的,左不过一个犯了错的奴才,都是去庄子上做苦力,大叶庄和小刘庄也没什么差别。” 沈老夫人气得肝疼,一口气堵在胸口里。 总不能说,你把人送去小刘庄,我还要怎么斩草除根? 要不你把人送回来,我再杀一个? 沈昭嬑一离开,老夫人就忍不住发怒:“亏我昨天还以为她是个大方得体的,没成想是搁这儿等着呢,小小年龄就跟我玩起心眼子,跟她娘一个德性,表面上待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是阳奉阴违,也不将我放在眼里。” 吴嬷嬷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 沈老夫人越想越气,忍不住蹙眉:“你觉不觉得昭姐儿经了这一遭,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也不如从前恭敬乖顺。” 吴嬷嬷目光闪了闪:“这……想来大小姐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心性难免有些变化……” 前天夜里,郑三带人去浮玉山把死马拖回府里,她悄悄过去看了,马脖子上十几个血洞,忒吓人了,愣是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心道大小姐这般心性,想来从前的乖顺听话,也都是装的。 沈老夫人觉得不对劲:“昭姐儿只说驷马失控,是齐王殿下出手相救,却没说是怎么个救法……我听下人说,昭姐儿回来后,就回院里换了衣裳,不知有没有让齐王沾了身子,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她之前惧于齐王殿下之威,没敢往这上面想。 吴嬷嬷冒了一额头的冷汗,愣是埋着头,不敢张嘴。 老夫人这是怀疑,大小姐叫齐王殿下坏了清白,大小姐有齐王殿下撑腰,所以翅膀硬了。 第35章 他这是……中招了! 沈老夫人沉着脸:“齐王殿下也有些不对劲,便是侯府的马车冲撞了他,派个人到府上要一个交代,不是更合乎情理吗?他怎么还亲临镇北侯府,插手我们侯府的家事?昭嬑狐假虎威,几次三番打着他的名头,他也没有不悦……” 吴嬷嬷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忙道:“老夫人觉着不妥,不如将大小姐唤来问问?想来大小姐知道轻重,果真有什么不妥,也不敢瞒着您……” 沈老夫人脸色一恼:“她若真想说,便不会等着我叫她过来问话,事涉齐王殿下,我还能逼她不成?红苓和陈大也都是她院子里亲信,想来嘴里也没有一句实话,何必去讨那个没趣……” 到底是侯府嫡长女,能清清白白自然更好。 若真让齐王沾了身子,那也不好挑明了说,却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思来想去这事也不好声张。 …… 此时,太医院院使、周院使正在为齐雍把脉。 那晚进宫之后,皇上当天晚上,就召集了太医院里所有信得过的太医为他看诊。 太医们都说,失眠头疼是髓海不宁的之症,严重的是,他表现出了生理欲减退、禁欲、不近女色的情况,如果不尽管治疗,待髓海失养,他会麻木冷漠,到最后情感丧失,变得暴戾嗜杀,直至彻底疯癫。 齐雍自己没觉得如何,配合治疗就完了。 倒是把皇上吓得不轻! 愣是把他强行留在宫中,警告他这段时间老实待在宫里休养身体,哪儿也不许去,什么时候病情有所好转,什么时候出宫。 对外只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留在宫中休养。 周院史把玩了左手,又把了右手,直到齐雍都等得有些不耐,这才慢吞吞地问:“殿下近日可有安寝?” 齐雍没说话,一旁的程子安道:“用了您开的药,饮食也以镇心安神为主,近几日,头疼减轻了一些,临睡前,熏一丸安神香,断断续续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不似之前那般入睡困难,辗转难眠。” 沈大小姐送的安神香,于助眠确实有些作用。 周院史点点头:“可有梦魇的情况?” 程子安面色一下凝重起来:“上半夜还好些,到了后半夜,便时常梦魇醒来,再难入睡。” 周院使明显松了一口气:“髓海不宁,病在心志不畅,肝失条达,心主血之运动,与神志有关。” “肝主疏泄,与情志有。” “殿下常年征战在外,承受巨大压力,长久处于紧绷、压抑状态,一直不得疏解,令心志失衡,导致气机紊乱,还是心病,只要殿下脱离战场,三分药疗,七分休养,便能恢复。” 皇上命他为齐王殿下看诊时,他一听是髓海不宁,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接下来几日,他和几个太医轮流为殿下把脉,观察殿下的生活起居,记录他的病情,商讨治疗的方案。 直到今日,才最终确定了齐王殿下的病因所在。 齐雍颔首。 心里有了把握,周院使神情已经放松下来:“用了几天药,殿下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只要放宽心,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继续用药,最多一年半载就能彻底恢复。” 与他诊断的情况差不离,程子安心中一松。 “殿下病在心上,故用药,多以镇心安神为主,不过……” 见殿下眼底火赤,周院使一边抚着白须,咳了一声道,“心主血,血生精,精乃肾之根本,故用了过多补益之物,难免会有一些益肾助阳之效,会令人气血旺盛,身心燥动……” 殿下身强体壮,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却有禁欲征兆,听殿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说,殿下人似乎还没有开窍,以殿下的年岁,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是故御医在用药的时候,故意加了益肾助阳的药。 男人嘛,在床榻间纵情几回,宣泄了之后,身心都酣畅了,对病症有益,不过这话不能明说。 齐雍抚了一下额头,难怪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心烦意躁,口干舌赤。 程子安有力憋住笑,带周院史去外间开方。 周院史离开永安宫,就去御书房向皇上复命。 于是,等齐雍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从书房里出来时,就被程子安告之:“皇上命赵公公挑了几个美人送过来。” 齐雍蹙眉。 不知道周院史到底和皇兄说了什么,怎么又开始往他身边塞女人了? 程子安低着头,继续道:“赵公公还说,都是雏儿,身子干净,经知事嬷嬷调教好的,会伺候人,定能、能叫殿下身心满意。” 他有点说不下去,但赵公公到底是奉了皇上的命令。 “如果殿下不喜欢雏儿,便再送几个久经风月的知事嬷嬷过来伺候,殿下还没破身,知事一些的更能叫殿下舒爽。” “或者殿下不喜欢女人,便挑几个长得俊俏的……” 齐雍整张脸都黑了,额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送回去。” 程子安张了张嘴,想提醒殿下:气血过分强旺,致身体阴阳失衡,会内热伤精,损身耗气。 但顶着殿下黑沉的脸,他咽了咽喉管。 算了! 他还是给殿下开一些清热去火的药吧! 齐雍转身去了浴房。 程子安每晚都会为他准备药浴,临睡前泡一泡,有助睡眠。 浴房里氤氲的雾气渐渐散淡,空气变凉。 齐雍神情放松地靠在樟木浴桶里,他长眉舒展,浓长的密睫低垂着,覆在眼下,仿佛睡了过去。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股浓郁的香味走窜入鼻,令齐雍气血翻涌,心口仿佛燃了一簇火,烧得人心火旺盛,身体躁动。 他这是……中招了! 齐雍恍惚了片刻,一只玉雪手臂搭到肩膀上,沿着锁骨向下,指甲轻轻地刮过…… 第36章 沈昭嬑乌发丰艳…… 齐雍蹙眉退下!” 身后的人有些不甘心,媚语如丝:“奴家是奉了皇命前来伺候殿下,只要殿下留下奴家,奴家定会让殿下……” “不要让孤说第二次。”齐雍嗓音嘶哑。 如果没有皇兄的安排,这侍女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宫中魅惑主子,给主子下药。 这是死罪! “请殿下恕罪!”女子不敢放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齐雍回身,见她披着薄纱,丰腴白腻的身子,不住地发颤抖动,就像揭撬了壳的蚝肉,暴露在空气时,嫩肉颤缩,活色生香。 死到临头了,还在勾引他。 “出去!” 齐雍浑身气血翻涌,极力克制着,想要拧断她脖颈的冲动。 落在身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似要将她活剐了一般,女子吓得浑身发颤,连滚带爬一般,仓惶而逃。 浴房时安静下来。 齐雍面颊潮红,闭眼靠在浴桶边,额头冒出密密的汗渍,直到浴桶里的水彻底变凉,身体浸在冰凉的水里,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好在只是普通的助情香,药效并不强烈,忍一忍就能过去,他近来多用补益的药物,气血强旺,便轻易受到了影响。 所以,周院史到底对皇兄说了什么? 现如今连这些招数都用上了。 齐雍本以为,这只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哪知当天晚上他竟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梦里沈昭嬑乌发丰艳,风鬟雾髻,侧卧在床榻之间,身上只披了一件玉色薄纱,松松地掩着衣襟。 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若隐若现,隐约见包裹的那处鼓囊囊,其状峨峨。 烛光漫洒,薄纱下的身段朦胧曼妙,将遮未遮,欲掩还露,当真是欲盖弥彰,令人遐想。 齐雍口干舌燥。 目光向下,便见她长腿侧卧着叠在一起,微微曲蜷,薄纱向上卷起,露出一双纤玉小腿,像剥了皮子的玉笋子,光莹玉润。 下方一双玉白的莲足,小小的,弯弯的,宛如一钩月亮,又尖尖的,瘦瘦的,像刚从水里冒出尖尖的小荷,嫩生生的。 齐雍想要伸手将这只小足,把在掌心里亵玩。 “齐雍,来!”她嗓音柔媚,娇莺嚥啭。 齐雍受到了蛊惑一般,上前捉住。 又瘦又小,又尖又弯,刚好够他一掌握住。 嫩生生的一团靡腻。 “奴家奉了皇命,特来伺候殿下……”她嗓音婉转柔媚,媚眼如丝,红唇含芳,丝丝吐蕊。 齐雍浑身巨震,便想起之前在浮玉山救她时,与她芳泽相亲的画面,许是太短暂,当时没觉得如何,只是心中难免诧异,觉得她脂香唇软。 现在想来,却觉得滋味美妙。 喉咙滚了滚,齐雍忍不住欺身而上,吻在她娇艳欲滴的唇间…… 后来的一切,仿佛云山雾罩不清,巫山云雨难收,变得不真切,心脏却狂烈地跳动,一颗心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房间里,一片深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滴漏嘴里坠落一滴水珠,‘滴答’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幽寂。 齐雍蓦地醒了。 灯影幽幽洒落,屋里一片昏暗。 他急促喘吁。 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盯着与梦里一般无二的大红幔帐,感受到身上一阵濡湿,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幔帐里,萦绕着一股浓烈的气息,与沈昭嬑送给她的安神香混杂一起,令人身心燥动。 生平第一次知慕少艾,竟是沈昭嬑。 …… 镇北侯府这边,红苓养好了身体,回到沈昭嬑跟前伺候,何嬷嬷也带了陈大过来给她磕头谢恩。 沈昭嬑一连忙了十几日,总算将公中的账册理清楚了。 下人们也见识到大小姐管家的厉害劲。 府里的账本轻易就能发现问题,也熟知京中物价,哪些地方出息大,超了用度,也是一清二楚,往往三两句就将刁滑的管事拿捏上手,还借机撤了好些个中饱私馕的铺面管事。 这几个管事都是了陈锦若一手提拔,她得知了这事,哪里肯依,当下就去寻了老夫人哭诉。 “老夫人,您可得为媳妇儿做主啊,媳妇儿管家虽然不如大嫂,可这些年来帮着大嫂主持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前些日子大嫂病了,我才接过了府里的中馈,哪成想这才接手没几日,就出了纰漏?” 陈锦若本以为,沈昭嬑就算夺了她的管家权,也护不住。 反正大嫂这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有老夫人帮衬,管家权迟早会回到她手上,沈昭嬑也得意不了多久。 她暗中和庄铺上的管中通了气,让他们给沈昭嬑使些绊子。 等沈昭嬑管家出了差错,老夫人顺理成章让她帮着管家,她再借机一步步架空沈昭嬑,彻底掌控侯府。 可她万万没想到,沈昭嬑不仅将府里上下治得服服帖帖,还将她安插在大房的一些人手,一一撤换。 说好了要给沈昭嬑使绊子的庄铺管事,绊子没使成,反倒叫沈昭嬑揪住了把柄,直接撤换了。 陈锦若哪里还坐得住:“家里出了纰漏,也不是我一个的错,到头来责任全到了我一个人身上,昭嬑借了这事,夺了我的管家权,我也无话可说,我毕竟是长辈,没得与小辈计较的道理,加之大嫂还病着,我总不能在家里闹腾,让大嫂不能安心养病。” 字字句句,全是一副温和大度的长辈作派,话里话外却在影射管家出了纰漏,也有母亲的过错。 沈昭嬑弯了一下嘴角:“母亲身子病重,还要主持中馈,自然有些力不从心,婶娘之前帮着母亲管家,自然要处处仰仗婶娘,多辛苦婶娘一些。” 我母亲病了,管家力不从心,是情有可原。 但你这个帮着管家的人,怎么也不尽力些?反倒让家里出了纰漏? 沈老夫人沉着脸,没说话。 陈锦若喉咙一哽,接着又硬挤了几滴眼泪,哭道:“管家出了纰漏,我这个当家人,是有当仁不让的责任,可昭姐儿管了几天家,就开始不敬尊长,针对二房,撤了我提拔的管事,府里怎么用人,是要经过老夫人同意……” 沈昭嬑嘴角一翘,陈氏让庄铺上的管事给她使绊子,她将计就计,借机将庄铺上的账目查了一个遍。 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庄铺上的管事仗着二房撑腰,气焰嚣张,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第37章 沈昭嬑在威胁她 沈昭嬑也不生气,让护卫把几个管事绑了,关起来,造成管事失势的假象,再将庄铺上的伙计叫来一一审问。 伙计们得知管事被关了,哪能还敢隐瞒。 陈氏那点伎俩,称不上多高明,全靠老夫人帮她兜底,沈昭嬑前世怎么说也管了摄政王府三年,这点阵仗对她来说,着实不算什么。 陈锦若还在说:“……庄铺上的管事,也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是用老的人,一个个劳苦功高,便是主子,也要顾念世代伺候的情分,给些体面才是,昭姐儿从前没有正经管家,不知道轻重,做事也没有分寸,哪能随便说撤就撤的,没得误了铺子上的营生,让家里亏钱。” 沈老夫人蹙眉,目光看向了沈昭嬑:“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嬑轻笑了一声:“这四个管事,名下一共掌了八家铺面,我查账的时候,发现他们中饱私囊,做假账,糊弄主家,贪墨账上的银钱高达万两之多,便是念在他们有世代伺候的情分,这才没有报官,只将他们撤了职,叫他们补齐了银子,送去庄子上做活。” 沈昭嬑很清楚,这四个管事长期借着经营庄铺,帮陈锦若以公谋私,贪墨的钱,大多进了二房的口袋,远远不止万两之多,这万两是这四人在帮陈锦若谋私之时,自己捞的私钱。 沈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斜眼瞧了陈锦若。 陈锦若张了张嘴,仍有些不甘心。 沈昭嬑淡淡一笑:“婶娘若是不信,便将人绑来,再仔细审问一下,看看还能不能审问出一些,别的,”她盯着陈锦若,唇边的笑意渐渐淡薄,“更有趣的事,嗯?” 陈锦若呼吸一滞,她借着公中产业以公谋私,老夫人心知肚明,没有点破,却不代表这样做是对的。 此事侵害的不仅是大房的利益,更是侯府的利益,一旦事情揭开,二房是铁定兜不住的。 她的名声也全完了。 沈昭嬑淡声道:“婶娘说我不敬长辈,针对二房,更是无稽之谈。” “您管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侄女儿便也无声无息,替您做了遮掩,没有将事情闹大。” “账上的亏空都帮您填平了。” “假账也都全部收回府中,叫人重新做了新账。” “闹事的管事,也都送去了小刘庄陪刘大成去了。” “便问婶娘,侄女还要怎么做,才能叫你满意,嗯?” 陈锦若气得怒火中烧,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沈昭嬑,差点喷出火来。 沈昭嬑在威胁她。 一旦把事情闹大,账上的亏空,做假的账本,闹事的管事,都捏在沈昭嬑手里。 人证物证俱全。 二房以公谋公,贪墨公中的银钱,是板上钉钉的事,丢脸的只能是二房,对大房一点影响都没有,族里没准还要出面介入,到时候老夫人都要吃挂落。 最可怕的是,沈昭嬑提了刘大成。 摆明拿青词的名节,逼她息事宁人。 陈锦若没法了,哭着看向老夫人,沈老夫人头疼得紧,挥挥手:“哭哭啼啼,闹得人头疼,既然昭姐儿管家没有纰漏,你们就退下!” 这事儿,她要怎么插手? 就算她拿了孝道去压昭姐儿,危害侯府利益的事,岂是孝道二字就能轻易揭过? 沈昭嬑越不过孝道,她也越不过侯府利益。 侯府的利益,也关系了族里的利益。 要怪就怪陈锦若太蠢,仗着有她护着,行事是越发不知收敛了,以公谋私这事,也不知遮掩一些。 大媳妇儿碍于孝道、妯娌之间的复杂关系,不好点明。 昭姐儿却是初生的牛犊,便是出了差错,还能以年岁小,从前没正经掌过家等各种理由糊弄。 做长辈的还能真和小辈计较不成? 陈锦若吃瘪,红着眼眶回到二房,找沈峥哭诉。 沈峥还能怎么办? 他自己都叫沈岐打了一顿,都过了好些天,身上的伤好像一直不见好,伤处仍然疼得厉害。 沈峥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气得一下打榻上坐起,却不小心扯动了受伤的腿,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沈峥又气又疼,压抑不住满腔怒火,抬起蒲扇一般的大手,一巴掌就糊到陈锦若的脸上去。 啪! 陈锦若踉跄一下,扑倒在地上,捂着脸,愕然地抬头,看着沈峥,一时间愣在那里忘了反应。 沈峥坐在榻上,指着她的鼻子:“你这个蠢货,平时做事就不知道谨慎些?竟然叫一个黄毛丫头拿了把柄,你怎么还有脸哭?” “庄铺上的管事,是借了老夫人的手,好不容易才提拔上去的,现在叫沈昭嬑借机撤换了,以后二房还要怎么插手中馈上的事?” “二房出了这么多的纰漏,以后还要怎么拿回管家权?还要怎么从公中捞好处?” 陈锦若面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也嗡嗡直响,捂着脸掉泪。 她嫁给沈峥十几年,沈峥性子是有些暴躁易怒,但对她一向不错,她没想到沈峥会打她。 “君彦明年就要春闱,我们家是武将传家,在文官那头没有人脉,沈岐也绝不会为了君彦去结交文臣,为君彦铺路,君彦的前程还需要大笔银钱打点……光靠我们名下这点产业,每年那哇瓜两枣的营收,怎么够打点人脉,上下活动?” “我好不容易在府里经营的大好局面,全让你这个蠢货给坏了……” 陈锦若被骂得直哭。 沈君彦站在外间,听着母亲抽噎的声音,还有父亲暴躁的骂声,犹豫了片刻,没掀帘进去。 父母之间的事,轮不到他们做儿女的插手。 而且,父亲说得对! 是母亲做事太不小心,才叫大房寻到了错漏,以后二房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二房因母亲受了损失,父亲生气也是应该的。 沈君彦垂下眼睛,从屋里退了出来。 长顺候在屋外,见大少爷出来,连忙迎上来。 沈君彦带着长顺回了松风院:“老夫人前几日送了一些上好的补品过来,你去挑几样,送去母亲那里,便说母亲这些日子照顾父亲,甚是辛苦,让母亲多保重身体。” 第38章 圣旨 长顺连忙挑了补品,送去了二夫人那里。 陈锦若刚在沈峥那里挨了打,受了气,心里难受,正在同郑嬷嬷哭诉,收到儿子送来的补品后,连忙擦了眼泪。 长顺口齿伶俐:“大少爷今儿不去国子监读书,便来给您请安,哪知二夫人去了大房,大少爷等了一会儿,见您没有回来,又想着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不好继续耽搁,这才带着奴才回了松风院。” “大少爷想着老爷受了伤,二夫人一边照顾老爷,还要操持家中琐事,担心您累着身子,这让奴才给您送了补品,大少爷还让奴才转告您,说您这阵子辛苦了,让您一定要多保重身子。” 陈锦若满心委屈,顿地烟消云散。 长顺走后。 陈锦若就同郑嬷嬷说:“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生了这一双体贴懂事的儿女,他们俩个都是好孩子,向来知道心疼母亲……” …… 因着庄铺管事贪墨银钱这事,沈老夫人也不好再开口让二房帮着管家了,一连好几日,沈昭嬑去请安时,都没给她好脸色。 沈昭嬑也不在意,每日晨昏定省,风雨无阻。 府里人人都夸大小姐孝顺。 老夫人得知这事,气得差点仰倒,沈昭嬑管家不到一个月,在府里便已经有了威信,将来想要拿回管家权,就不容易了。 管家上了正轨,沈昭嬑也清闲了许多,坐在西次间临窗处炮制香料,斑驳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黑漆描金的小几上。 小几上摆了不少香料药材。 红萝过来禀报:“小姐,何嬷嬷过来了。” 沈昭嬑将桌上的香药规置妥当,慎重了吩咐:“派个信得过的婆子到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香房。” 送给齐雍的东西,她不敢有半点马虎。 沈昭嬑整了整衣,去了东次间。 何嬷嬷她穿了豆绿色缠枝纹褙子,梳了一个圆髻,还插了一点小油金簪,一张脸生得和气,天生带了笑面,手里捧着厚厚一摞云纹册子。 “用了三天时间,总算按照大小姐的要求,将公中的库房重新清点了一遍,里头的一应东西,也重新登记造册,盘得明明白白。” “嬷嬷做事,我自然放心。”沈昭嬑接过册子便开始翻看。 每样东西都有单据作为凭证,明细了出入库的用途和时间,经手人和负责人也都清清楚楚,不怕出了问题,无法查实。 镇北侯府是老勋贵,与京中许多人家都有人情上的往来,走的是公中的账,若镇北侯府出了问题,最先出问题的,肯定是公中的人情往来。 前世,父亲无故牵扯了叛党,沈昭嬑担心公中人情往来上出了差错,这才让赵嬷嬷将公中库房排查一遍。 沈昭嬑没看出实质性的问题,吩咐道:“将所有与成王府往来的礼单与物件整理出来,单独造册,除了我和大夫人,任何人不得挪用,就算是老夫人,也要先禀了我之后,以后府里所有与成王府有关的物品,都要交给我过目,才可以登记入库。” 何嬷嬷愣了一下。 成王是仁宗皇帝的嫡子,是先帝的嫡亲胞弟,也是当今皇上的皇叔。 到底是皇室正统,京里许多勋贵,不可避免和成王府有些礼节上的往来,也都摆在明面上。 沈昭嬑解释道:“藩王不允私自结交朝臣,便是一些寻常的礼节往来,也要谨慎才好,近来朝势汹涌,父亲在都督府担任要职,小心无大错。” 仁宗皇帝在世时,成王作为嫡亲爱子,封地在富甲一方的浙江。 先帝(孝宗)登基之后,因浙江地方官员屡次弹劾成王府侵占土地,交结地方官员等恶行。 先帝一怒之下,下令成王迁藩江西南昌,成王只得乖乖去了。 今上(英宗)登基后,也曾几次下令,削减成王府“护卫指挥所司”里的卫所护卫,削藩的意图十分明显。 想来这也是后来成王起兵谋反的根源。 前世,成王率了十余万大军起造反,远在东南抗倭的齐雍,只花了五十余天,就平定了这次叛乱。 沈昭嬑正想着…… 郑三匆匆过来禀报:“大小姐,侯爷回府了,说宫里有圣旨下达,让家里准备接旨。” 沈昭嬑心中一惊,前世根本没有圣旨这回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和齐雍有关? 沈昭嬑定了定神,吩咐道:“将南大门敞开,让下人仔细洒扫,宫里负责宣旨的公公到了之后,从南门迎进来,府里的下人也都警醒些,万不能出了差错,冲撞了宫里来人。” 镇北侯府有两个大门,东大门负责迎客,主子们平常出入,都是从东侧门进入,下人们都是走小门。 南大门平常紧闭着,只有迎接圣旨,及宫里的赏赐时才会打开。 “通知老夫人和二房。” 沈昭嬑唤来了前院管事,安排接驾事宜,随后去了大厨房,安排了招待宫人的点心吃食…… 等一切交代清楚,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她匆匆回了梧秋院,换了一身朱红遍地绣金莲纹云锦上衣,搭了遍地金缠枝红莲纹湘裙。 红芝麻利地为主子梳了小山鬓,将一顶金箔梅花镶南珠步摇花戴在头顶,以一支赤金镶红宝凤凰衔珠步摇固定。 嫡长女的尊荣气派,展露无疑。 沈昭嬑担心误了时辰,连忙去了前院大厅。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已经到了。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都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两人都穿了大妆,真红大袖衫,深青色霞帔,十分气派。 只是柳心瑶还病着,脸上敷了一层厚粉,面容有些僵硬,掩不住病弱憔悴的神情。 沈昭嬑上前向老夫人问好。 柳心瑶见她打扮庄重得体,亦不失隆重,放下心来:“我让赵嬷嬷去前院支应,郑三也在,你别担心,安心等着圣旨进府就好。” 沈昭嬑心中一松,便问:“父亲近日在朝中没有大的变动,宫里为何来了圣旨?” 沈老夫人不由握紧了手杖,她也是才来没多久,刚坐下歇了口茶,这事没来得及问,沈昭嬑就过来了。 第39章 见过齐王殿下 圣旨就快到了家门,也没什么好瞒着,柳心瑶便道:“齐王殿下进府那晚,你爹同我说,殿下被困萧关时,是他研究的防守兵阵,挡住了铁勒部的强攻,萧关十万将士这才得以支撑数日,等来了粮草上的支援,殿下说,西北大捷有你爹一份功劳,要为你爹请功,想来是为了这事。” 果然是因为齐雍。 只是沈昭嬑不明白,为何前世齐雍没为父亲请功? 两世最大的变化,是齐雍拜访了镇北侯府,难道是齐雍进府之后,同父亲说了什么,让他蒙生了请功的心思? 圣旨进门,理应阖府相迎。 镇北侯府三房人全部赶来了前厅。 就连受伤的沈峥,也叫两个下人,一左一右地搀扶过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浑身疼得厉害,整个人气喘吁吁,脸上冒了许多汗,瞧着十分狼狈。 沈老夫人看得心窝子疼,好一通嘘寒问暖,听得沈昭嬑都牙酸。 柳心瑶说了接旨的一应礼数和规矩,为免出了差错,又再三强调了几遍,这才带了一大家子去了垂花门。 二房嫡出的大少爷沈君彦,从国子监匆匆赶回家中。 庶出的二少爷沈君逸,也下学回家了。 三房嫡出的三少爷沈君华也在。 家里只剩沈君辰没来。 这时,沈君辰还没弃武从文,父亲对他十分严厉,沈君辰一满十三岁,就将他送到京郊卫所里,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直到巳正(10点),宫里的銮驾才到了镇北侯府南大门。 一直等在门口的沈岐,匆忙迎上去,便见前来宣旨的人,是赵忠全的干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赵安福,人称“小赵公公”。 他穿了青色蟒袍,双手托着七彩绸的圣旨,身边是穿了一身圆领右衽紫蟒袍的齐王殿人,肩膀上刻丝的四爪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鲜活的一般,泼天贵气迎面扑来,沈岐心中又是一惊。 这二人,一个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一个是权倾朝野,出了名的“活阎王”。 两人同时来了镇北侯府,这已经不是蓬荜生辉可以形容了,简直是一佛更比一佛高。 阵仗是不是太大了点? 看着不像是来赐赏的。 沈岐头皮都麻了,连忙上前行礼:“见过齐王殿下,见过小赵公公。” 赵安福瞧了一眼身边的齐王殿下,没出声。 他出宫时,恰巧碰到了也要出宫的齐王殿下,听闻他要来镇北侯府宣旨,殿下便表示要一起过来。 齐雍颔首:“沈侯不必多礼。” 沈岐得了话,这才恭恭敬敬地将二人迎进了南大门,带着镇北侯府一大家子,跪下迎驾。 宣旨的仪仗紧随其后,太监、宫女站了两列,一列三十二人,拢共六十四人。 最前面两人,高举了“如朕亲临”的宫扇。 后面的宫女捧了鎏金盘,摆放了赏赐的器物,最后面的太监们抬了十抬绑了黄绸的箱子。 声势很是浩大。 齐雍站在一旁,垂眼便看到跪在第三列中间位置的沈昭嬑。 一身朱红云锦,灿若云霞,发间金箔的步摇花,在风中花枝乱颤,栖在上头的蝴蝶振动双翼,翩然欲飞。 可惜她低着头,瞧不见面容。 赵福安目光一扫跪了一地的侯府众人,没见不妥,这才缓缓展开了圣旨。 “镇北侯沈岐听封!” 沈岐心中大惊,他原以为,齐王殿下为他请功,皇上最多嘉奖他,再赏些御赐之物,也是少有的风光。 没想到还有封诰? 沈岐连忙起身,走到最前方,跪地拱手:“臣,沈岐,听旨。” 赵福安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侯府一众人伏身低头,眼睛盯着地面,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一下,只听得小赵公公尖细阴柔的嗓音,像细针一样扎进耳里,令人胸闷气短,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仿佛想些什么都是对皇上的不敬。 “朕惟治世以文,戡(kan)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镇北侯沈岐威强睿德,武德出众,品性过人,朕岂吝于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蛮贼扰我河西,尔昔日驱蛮夷,军功卓著于四方,今援齐王平定河西。兹特初授特进荣禄大夫,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四方。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 “钦哉!” 沈岐呼吸一窒。 大周朝,凡太师、太傅、太保、宗人令、宗正、宗人、左右都督,皆能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升授特进光禄大夫。 虽是虚衔,却代表了皇恩浩荡,圣眷正隆,地位上的尊贵非同一般。 他何德何能,竟能得皇上如此恩封? 便是他研究的兵阵,在萧关战役之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也是微乎其微,改变不了战局,最多能减少一些伤亡。 他毕竟没有参战,也没有军功。 回京后,一直担任中军左都督,也是不功不过,没有过人的功绩。 圣旨宣读完毕,小太监机灵上前,将一米多长的圣旨合拢卷好,递到赵安福手里,又恭敬退下。 赵安福托着圣旨,笑眯眯地瞧着沈岐:“荣禄大夫,接旨吧!” 沈岐双手平齐高举,心里并不觉得高兴。 尽管他和齐王殿下只是泛泛之交,如今他因齐王殿下得了封诰也是事实,在外人眼里,是他攀附了齐王殿下。 从今往后,镇北侯府的利益已经和齐王府绑在了一起。 私心里,他是不愿与齐王殿下牵扯太多。 孰料事与愿违。 赵安福将圣旨搁到镇北侯手里。 沈岐双手托举圣旨,跪拜:“臣,沈岐,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侯府众人也跟着一起跪拜。 负责送赏赐的杨公公拿了赏赐的册子,当人宣读了赏赐器物:“……金丝软甲一件,内廷监督造绣春刀一把,极光蓝灵玺手串一条,花丝凤凰镶五正色宝石簪子一支……刻丝织绣两匹,云锦四匹,宋锦、蜀锦各五匹……” 除了一些名贵的面头,首饰和贡缎外,另外赏赐了一些名贵的药材、香料、玉器古物等。 林林总总加起来,很是丰厚。 第40章 一道幽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待杨公公念完了礼单,侯府一众人少不得又要叩谢皇恩。 “都起来吧!”赵安福眼角余光落在了身边的齐王殿下身上,“侯爷忠君为国,皇上向来是知道的。” 这尊大佛,回京头一天就拜访了镇北侯府。 第二日面圣时,就给镇北侯请功。 直言镇北侯的兵阵,在应对敌人强攻之际,大大减少了军中伤亡,救了许多将士的性命。 镇北侯毕竟没有参战,论功行赏也轮不到他,最多赏赐些物件,表达皇恩浩荡就完事了。 哪知没过几天就闹了这么大的阵仗,要说这一切和齐王殿下无关,打死他都不信。 沈岐忙道:“臣惶恐,受君之禄,担君之忧,也是臣本分之事,臣不敢居功。” 赵安福笑了,眼角子又睃了齐王殿下一眼:“皇上最看重的,便是镇北侯这份难得的本份。” 赵安福是天子跟前的大红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传递圣意,这话是在夸赞镇北侯,也在暗暗敲打,委婉提点。 沈岐自是听明白了:“承蒙皇上隆恩,沈岐定当恪守本分,尽忠职守,以报效皇恩浩荡。”他话锋一转,“有劳公公特地过来颁旨,这一路从宫里到宫外,也是辛苦,公公快坐进屋歇一歇。” 又对齐王殿下施礼:“殿下也一起。” 虽然齐王殿下身份贵重,但赵安福身负皇命,代表的是皇上,齐王殿下是上门来的客人,理应以赵安福为先。 赵安福笑:“杂家是奉命行事,是公差,辛苦自是不敢当,殿下才是劳苦功高。” 说完,就看向了齐王殿下。 沈岐因他身负皇命,以他为先,可他一个阉人奴婢,可不敢妄自尊大,自是要以齐王殿下为先。 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殿下未必会继续留下。 “公公的是,”沈岐识趣,当下就对齐王做了一个请势,“殿下先请。” “便叨扰沈侯了。”齐雍颔首,目光不经意落在人群里,看到沈昭嬑低眉敛目,规矩仪态比谁都好。 交襟的朱红领子,将一截白腻的颈子衬得纤细姣好,低头间,恰似一朵素荷兰花,不胜凉风一般娇羞动人。 齐雍搓了搓手指,指间仿佛残留着她脖颈间靡肌腻理般的触感。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来,隔着人群,仿佛感受到一道幽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心尖止不住地轻颤了颤。 她忍不住又低了低头。 见殿下已经走远,赵安福突然觉得脸有点疼,连忙腾挪着碎步,跟上了上去。 接完圣旨,侯府一众人浑似打了一场硬仗,连背心都湿透了,沈老夫人更是面色疲惫。 柳心瑶是让巧屏扶着才能站立:“前厅这边昭嬑留下来招呼,她早前招待过齐王殿下,还得了夸赞,想来不会出差错,我将赵嬷嬷留下来支应,母亲折腾了一上午,便早些回去歇着,免得累着了身子。” 只要齐王殿下那里不出差错,赵安福那边就没有差错。 沈昭嬑笑着应下:“请祖母和母亲放心!” 前世,皇上驾崩之后,赵忠全殉了主,是赵安福护着皇上嫡出年幼的三皇子齐长佑,等到了齐雍进京勤王。 幼帝登基之后,赵安福成了新的司礼监掌印。 他和齐雍二人,一个对内把持内廷,只手遮天,一个对外把持朝纲,临朝摄政,将整个大周朝牢牢把持在手。 她那时管了王府中馈,招待过赵安福许多次,对赵安福的喜好十分了解,定不会出了差错。 沈昭嬑也不耽搁,连忙去了偏厅。 沈老夫人对沈昭嬑不放心,打发吴嬷嬷在前厅这边支应,这才看向众人:“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大家各自散去。 沈峥腿疼得厉害,一张脸白惨惨的,冒了一额头的冷汗,可把老夫人心疼坏了,连忙使人抬了担架过来,把沈峥抬了回去,还使人去请了大夫。 沈峥躺在担架上,脑子里回想起,方才接旨的画面…… 大哥接过圣旨时,他没忍住瞧了一眼,彩绸圣旨上刻丝龙头,瞠目圆瞪,张牙舞爪,连龙须都是纤毫毕现,那一双威严的龙目,仿佛鲜活一般,盯着人看,瞅一眼就让人浑身直冒冷汗,双腿禁不住发软。 浩荡天威,令人望而生畏。 大哥攀上了齐王殿下,初授特进了荣禄大夫,风光更胜从前。 他这个嫡亲弟弟,却只谋了个六品的散官,说好听点,是家族荫萌,说难听点,那叫混吃等死。 大哥有了齐王殿下撑腰,也越来越不把二房放在眼里,纵容沈昭嬑夺了二房的管家权,还对他这个胞弟下毒手。 是大哥对不起他。 陈锦若担心丈夫,却也不好直接离开,看着院中的一应赏赐,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勉强才扯了一个笑容。 “大嫂,恭喜你了。” 柳心瑶勉强支撑着身子:“都是一家人,侯爷得了皇恩,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也是整个镇北侯府莫大的殊荣。” 陈锦若又睃了眼满院的赏赐,光是鎏金盘就有六个。 听说金丝软甲刀枪不入,一件软甲需要数年才能完成,锻造方法,也只掌握在皇家手中。 满朝上下获此赏赐的人屈指可数,她知道的,就只有定国公一人。 还有内廷监督造的绣春刀,皇上只赐给信重的朝臣。 剩下四个鎏金盘,全是内务府打造的头面首饰,点翠、花丝、烧蓝,錾花……美轮美奂。 陈锦若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大嫂说的是,大哥进了官,是我们侯府的大喜事。” 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怎么皇上的赏赐都进了大房,没得二房的份呢? 御赐的东西,赐了谁就是谁的,也不是她能惦记的,擅动御赐之物是大不敬之罪,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染指。 便是到了老夫人手里,东西也只能属于大房的人。 陈锦若再也待不下去,扯了身边沈青词一下:“青词大病初愈,我便先带她回去了,大房这边若有什么事,大嫂便派人知会一声。” 第41章 第41章:齐雍到底在谋算什么? 沈青词捏着帕子,双腿就像定住了一般,眼儿直愣愣地盯着鎏金盘上,那条极光蓝灵碧玺手串,怎么也挪不开眼。 未经雕琢,形态不一的天然玺,个头比祖母送她要大些,选用的玺石也更讲究,每一颗都如水一般晶莹剔透,光华耀眼,散发着灵韵,宛如一颗颗气脉通透的灵石。 所以叫灵玺,而不是碧玺。 与常见的湖蓝、湛蓝不同,它是极光蓝,像万里无云的蓝天,倒映在清澄的湖水里,纯净的天蓝,镀了一层潋滟的水色,璀璨生辉,闪耀夺目,内里似有粼粼的波光闪动,鲜活而灵动。 宫里但凡有赏赐,大半东西都送进了沈昭嬑屋里,想来这串碧玺也一样。 陈锦若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没有!”沈青词垂下眼睛,看到腕子上的绿玺,觉得莹莹的翠绿,突然就有些黯淡了,不如宫里赏的闪耀璀璨。 她的手轻微地发颤:“娘别担心,我就是有些累了。” 沈昭嬑戴了桃红玺手串那天,她戴着绿玺手串,在心里暗暗得意。 这才过了几天,沈昭嬑就得了一串举世难得的碧玺手串。 为什么她不是侯爷之女? …… 赵安福一进厅堂,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下人就将安排好的茶水吃食,一一送上来了。 沈昭嬑不知齐雍要来,没有提前准备,现在准备也来不及,便只好将大厨房为她准备的桂花马蹄冻、脂胭糕、莲子桂圆杏仁露,命人端了过去 前世,齐雍好像对她喜欢的食物都不怎么排斥。 除了螃蟹。 他自己不喜欢,也不许她多吃。 沈昭嬑坐在偏厅里,听着里头的动静,又想到今日发生的变故,心中有些惶然。 父亲突然进了荣禄大夫,有些不同寻常,如果父亲的功劳真有这么大,依齐雍的性子,前世不可能不为父亲请功。 前世,进了摄政王府后,沈昭嬑才知道,齐雍老早就在为北伐做准备。 齐王府的卫所里训练了两支军队。 一支重骑枪兵,负责冲锋。 一支陌刀队,一刀下去人马俱碎,是骑兵的克星。 齐雍效仿魏武卒,对士兵的选拔极其严重,每人需身披三层重甲,手执长枪,腰悬长刀,携箭五十,带三日口粮,半日跑百里,方可入选,因此每一位入选的士兵,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历史上魏武卒曾创下“大战七十二,完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无敌战绩,吴起曾以五万魏武卒,击败五十万秦军,被称之为历史上重甲兵的巅峰。 而齐雍训练的这两支军队同样强悍,带着这两支军队,达成了封狼居胥的最高成就。 齐雍的功绩,远不止现在这些。 前世,在他回京的第二年四月,东南沿海一带爆发了大规模的倭患,倭寇和地方海匪勾结,地方水师不济,让倭寇上了岸,在沿海一带烧杀劫掠,百姓死伤无数。 齐雍南下抗倭,仅花了四个月,就平定了倭患,剿灭了沿海一带盘踞的海匪,缴了上百条倭船,追击至东海,险些抄了倭寇的老家。 便就是在这时,成王突然起兵造反,齐雍只得回京勤王,以血腥残暴的手段平定了叛乱。 齐雍在成为摄政王后,带兵开拓九原驰道,广开西域,令西域大小诸国丧风丧胆,纷纷献上降书,向大周朝臣服。 西域诸国畏惧他,崇拜他,奉他为“天可汗”,唯大周朝马首是瞻,大周朝已经有了天俾之国,万国来朝的气象。 沈昭嬑很清楚,父亲那些经验之谈及兵阵,对齐雍或许有些帮助,却远没有那么重要。 皇上如此皇恩浩荡,定是齐雍做了什么。 齐雍到底在谋算什么? 镇北侯府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也不知镇北侯府和齐雍扯上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坏? 沈昭嬑想不明白,心中暗暗叹气,索性就不想了,吩咐赵嬷嬷:“小赵公公喜欢奇石,将公中收藏的一枚黄田石加到礼单上。多准备了一些金锞子银镏子,今日来镇北侯府的宫人,按照宫人的品级准备赏钱,几个有头有脸的内侍宫女,要另外准备……” 赵嬷嬷暗暗吃惊,大小姐从前没经过这阵仗,怎么安排事来,却是头头是道,半点也不含糊。 沈昭嬑在偏厅等了一会儿,没什么不妥,便拿了赏赐的名册,将还摆在院中的御赐之物,一一点清,登记造册。 御赐之物不入公中,沈昭嬑让何嬷嬷将东西送去了主院,才返回了偏厅,红药就过来禀报。 “小赵公公要走了。” 沈昭嬑派人将为赵安福准备好的礼物,送去杨公公那里。 待礼物安排妥当,前院跑腿的小厮过来回禀,小赵公公已经出了南大门,坐上车驾回宫去了。 “……齐王殿下有事与侯爷相谈,要留下来用午膳,侯爷让您早早准备,莫要怠慢了殿下。” 沈昭嬑还能说什么? 只得回到梧秋院,换了一身黑色圆领通袖云肩暗纹长袄,搭了绣金的马面裙,起身去厨房安排席面,招待齐雍这尊大佛。 上一次,备膳时间不够,她只挑了简单的菜色,这回距离午膳还有一两个时辰,总么着也得办得丰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