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嫡女不追夫摄政王毛遂自荐沈昭嬑齐雍刚刚更新》 第1章 摄政王的掌心宠 罗帐香暖,缱绻情深,发出一阵阵窸窣细声。 沈昭嬑风鬟雾鬓,浑身汗津津地蜷在齐雍身侧沉沉睡去,一张海棠娇面,犹带残余红晕。 齐雍将她扣进怀里,吻了吻她汗湿的鬓发。 他抱得太紧了,沈昭嬑有些不舒服,小声嘤咛一声,发出无意识的抗议:“你别闹,我困!” 饱满鲜嫩的唇儿,檀口微张,实在诱人采撷。 齐雍仿佛受到了蛊惑,再度欺上了那一抹红艳,辗转亲吻。 沈昭嬑不堪其扰,转身过去,不理他。 锦被从肩头滑落,伶娉肩骨呈露眼前,齐雍突然不想放过她,吻烙在她的肩骨,一路逡巡。 “你烦不烦啊!”沈昭嬑恼了,挥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昏茫的屋里幽幽回荡。 掌心里一阵热辣,沈昭嬑猛然打了一个激凌,从浑沌的睡意之中清醒过来。 霎时,睡意全无。 四目相对。 他眉如孤山,逶迤入鬓,透着磅礴之势,一双凤眼狭长如刀,明明是一副嫡仙般的相貌,可眼底满布了红血丝,似蕴了令人窒息的凶意。 像一个从尸山血海,地狱修罗走出的人间太岁。 意识到自己打了齐雍,沈昭嬑慌乱退到床榻一角,满眼防备地看着他,与之前表现出来的乖软大相径庭。 满室旖旎无声散去,气氛降至冰点。 “沈昭嬑,”齐雍看她瑟瑟发颤,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了对他的抗拒与惧怕,“你就这么怕我?” 沈昭嬑茫然又沉默地看着他。 难道不该怕他吗? 他是当朝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所有和他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摄政王府的暗牢里,冤魂日日夜夜在哀嚎。 沈昭嬑还记得,有一次齐雍带她下了监牢,只因一个犯人骂她“贱人”,她就眼睁睁看着那人被齐雍下令活剐,鲜血淋漓的画面惨烈至极,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当天晚上,沈昭嬑就吓病了,高烧了两天两夜,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沈昭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天晚上,心里只觉得解脱,弥留之际,她听到齐雍嗓音极冷。 “治不好她,就给她陪葬!” 因为这一句话,沈昭嬑垂死病中惊坐起,生生吓醒了。 从此之后,她如履薄冰,对齐雍事事顺从,乖乖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不敢有丝毫忤逆。 可齐雍似乎并不满意,对她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人也越来越喜怒无常。 沈昭嬑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两人无声对望,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齐雍将她困在床角,大掌牢牢扣住她细软的腰肢,沈昭嬑来不及反抗,嘴唇被堵住,霸道又激烈的吻,吻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就算她想后退躲开,他也会随即追上来,并按住她的后脑,辗转加深。 “小妱妱。”齐雍嗓音嘶哑地唤她。 沈昭嬑急促喘息,颤抖的目光中,齐雍雕玉一般的面容落在眼里,竟有些不真切。 她恍惚从他泛红的眼底,看到了一抹醉心的温柔。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门外传来逐风的声音:“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齐雍闭了闭眼,眼里迅速恢复了清明。 这下沈昭嬑看了真切,心道,果然是她看错了,齐雍暴戾恣睢,怎么会有“温柔”这种东西? 齐雍起穿戴整齐,正要离开,忽然又顿下脚步。 喉咙里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叹声:“你好好休息,西域进贡的葡萄,昨夜已经快马加鞭送进京里,我命人放进了冰窖,想吃就让下人给你拿。” 沈昭嬑轻轻点头,直到齐雍离开房间,僵硬的身子慢慢瘫倒在床榻上。 “什么事?”齐雍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逐风道:“已经找到了沈三爷,镇北侯府的案子有了进展,不出殿下所料,当年沈侯爷勾结叛党一事,确实另有隐情,属下已经加派人手,继续调查取证。” …… 齐雍一连三日没有回府。 沈昭嬑乐得清闲,靠在临窗的小榻透过窗棂,看着院中叠山理水,几株丹桂华茂如松,一簇簇红色的小花缀满了枝头,花香馥郁,芬芳四溢。 这景象,像极了镇北侯府的樨香院。 这时,贴身丫鬟红药,捧着描金的请帖走过来:“姑娘,四少爷中举了,乙榜第八十六名,沈府为四少爷办了宴,派人给您送了请帖。” 沈昭嬑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到地上。 红药口中的四少爷,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沈君辰。 齐雍不喜她与沈家人接触,府中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沈府的人事。 久而久之,沈昭嬑险些忘了,她也曾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是高门大户里精心教养的贵女。 十五岁时,她在太后的千秋宴上,一支墨舞,冠绝京华,有了“墨仙”、“盛京第一妹”等诸多美名,成为京中最耀眼的高门贵女。 可这一切,都毁在她十六岁那年。 那年,她刚过十六岁生辰,爹娘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并且打算将她和武宁侯世子的婚期定下来。 怎料成王起兵造反。 叛军攻入皇城,是年仅二十二岁的齐雍力挽狂澜,平定叛乱,扶持先帝嫡子登基为帝,并以幼主年幼,主少国疑为由,自封皇叔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临朝摄政。 齐雍彻查叛党,向来不参与党争的爹爹受到牵连,镇北侯府成了乱臣贼子。 齐雍念在镇北侯府累世功勋,也只派人取走了侯府的诰劵,夺了沈家的爵位,沈家幸免于难。 可是,爹爹却因此大病一场,不到一个月就病逝了。 身体不大好的母亲,也紧步了爹爹的后尘。 从前风光体面的镇北侯府成了破落户,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不久之后,沈家人带她去武宁侯府赴宴。 沈昭嬑在宴上饮了一杯茶,便不省人世,又被人灌了助情药,浑浑噩噩地与摄政王榻上缠绵,清白尽失,名节尽毁。 而在此之前,她只在宫宴上见过齐雍一次。 那时,齐雍平定西北铁勒部,皇上留了齐王在京中,于百花绽放的春三月,让皇后娘娘为齐雍选妃,京中所有未有婚配,且适龄女子都要参加,她虽然有了婚约,但身为侯府嫡长女,也随母亲一起参加宫宴,却不慎冲撞了他。 沈昭嬑还记得,他当时看她的眼神,深邃得仿佛看不到边际,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冰冷无情地将她审视。 “你是?”他嗓音极冷。 “回殿下话,”沈昭嬑低着头,强行克制着心中的恐惧,颤声回答,“小女沈昭嬑,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随母亲一起参加宫宴,方才在宴会上叫人污了衣裙,恐御前失仪,便与宫女一起去厢房换衣,却不慎与宫女走散,误入此地,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抬起头来。” 沈昭嬑身心俱颤,缓缓抬头,感觉他落在身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了她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 她仿佛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下一瞬就会被他屠宰。 不知过了多久,他宣判一样的嗓音终于响起:“带她去厢房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将她送回宴上。” 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沈昭嬑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次之后,她和齐雍再无交集,沈昭嬑怎么也想不通,沈家为什么会将她送到摄政王的榻上。 当天夜里,她和武宁侯世子苏明霁的婚事,换成了二叔沈峥的嫡女,沈二小姐沈青词。 沈家人告诉她,摄政王有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与她模样长得相似,只要她乖乖伺候摄政王,摄政王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这才明白了一切。 沈家以一顶小轿,趁夜黑风高,将她送进了摄政王府,她沦为了摄政王齐雍的榻上宠,笼中雀。 从此之后,金屋独宠。 沈家搭上了摄政王,很快就重新在盛京站稳了脚跟,二叔补了正五品的校尉,虽然是个虚职,却也是个荫官。 大堂哥沈君彦,同年中了进士,入选庶吉士,成为天子门生,翰林储相,前途不可限量。 胞弟沈君辰被送到嵩山书院,受名儒教导。 红药见她盯着请帖出神,忍不住唤了声:“姑娘!” 沈昭嬑如梦初醒,接过了请帖:“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如今他中了举人,登科之喜,说什么也该过去看看。” 红药屈身:“奴婢下去准备。” 沈昭嬑犹豫了一下,齐雍虽然不禁她出入自由,却向来不喜她与沈家人接触,心里有些不安:“殿下呢?” 红药忙答:“皇上前些天染了风寒,殿下这几日一直待在宫中,想来要过些天才会能回府。” 沈昭嬑心中一松,吩咐道:“挑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回头做为贺礼,随我一起去沈府祝贺。” 第2章 死亡 沈昭嬑刚到沈府,就被沈二夫人陈锦若笑盈盈地迎了进去。 此时,沈府宾客盈门,夫人小姐齐聚一堂,正聊得热闹,就瞧见沈二夫携了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走过来。 “沈二夫人身边的女子瞧着眼生得很,这通身的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莫不是哪家的贵女?” 武宁侯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瞧去,顿时一脸嫌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子,算什么贵女?” 其他几位夫人闻言,难免有些好奇。 那女子娇贵天成,髻间那枚蓝绿点翠凤尾簪,便价值连城,值得一提的是,凤嘴里衔了一颗红碧玺,鸽子蛋那么大,鸽血剔透,明艳似火,通体没有一丝杂色和瑕疵,整个盛京里都找不出一样的来。 都这样了,还不算贵女? 一位夫人压低了声量:“还记得那个在先太后千秋宴上,一舞倾城的墨仙吗?” “竟然是她!”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她怎么还有脸来沈府?不是被沈家除族了吗?沈家怎么还肯让她进门,也不怕污了沈家的门楣?” 夫人们纷纷变了脸,看沈昭嬑的目光变成了轻视和嫌恶。 谁都知道,三年前,昔日镇北侯府牵扯了叛党,被摄政王夺了爵位。 后来,这位昔日惊才绝艳的沈大小姐,因为过不惯苦日子,连父母孝期都没过,就仗着自己有几分才貌,跑到武宁侯府的宴上,爬了摄政王的床,成了摄政王的榻上宠,气得沈老夫人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虽然这破事后来叫摄政王压了下来。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要不是摄政王护得紧,大家不敢明目张胆地传论,盛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 这时,有人不怀好意的地开口:“武宁侯夫人,我听说早些年,苏世子曾与这沈大小姐有过婚约……” 武宁侯夫人一张脸顿时黑了:“你可别晦气我,与我儿有婚约的是沈府二小姐,要不是青词孝顺,执意要为祖母守丧三年,他们的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办了,眼看三年丧期就要满了,这些日子,我们两家正在商量着筹办婚礼。” 祖母去世,孝孙守制一年。 沈青词自小与祖母亲近,这才守了三年孝。 对比那个在父母孝期,爬床勾引男人,气死祖母的下贱胚子,沈二小姐当真诚孝过人。 人都说娶妻娶贤,也难怪,沈家都成了破落户,武宁侯府仍然肯遵守婚约,娶沈二小姐过门。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涌进耳里。 红药气得脸都青了:“姑娘,她们太过份了,竟然这么说您……” “走吧!”沈昭嬑脸色有些白发,流言如刀,刀刀伤人,“将贺礼亲自交到辰儿手里,便回去吧!” 她和沈君辰的姐弟关系一直很好,直到爹爹去世之后,才渐渐疏远起来。 后来她被沈家算计,与齐雍白日宣淫,失了清白之身,和沈君辰大吵一架,关系一度破裂。 沈昭嬑心知这一切与沈家人有关,便求了齐雍,设法将沈君辰送去嵩山书院读书,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 算算时间,她也有三年没见辰儿了。 沈昭嬑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处洞门,正要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 沈青词身量匀称,玲珑有致,穿了粉色牡丹纹上衣,衣上层层叠叠的牡丹纹,端得精致繁复,衬得她容色秀美,娇美无双。 她嗓音柔美:“我们四少爷真真厉害,十八岁就中了举子,大哥哥都不及你,以后二姐姐的前程,就要靠我们四少爷了。” 沈君辰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二姐姐,你放心,辰儿定会争取早日参加春闱,考中进士,到时候我们沈家一门两进士,改换门庭,武宁侯府也会早日迎你进门。” 当年,沈昭嬑不守清闺,武宁侯府迫于两家世交,婚事又是长辈定下,担心贸然毁婚,会担上背信忘义之名,不好直接悔婚,加之这事牵扯上了摄政王,武宁侯府不敢得罪摄政王,这才免为其难,将婚事换给了二姐姐。 可武宁侯府却因沈昭嬑不知廉耻,败坏门庭,一直瞧不上沈家,连带着迁怒了二姐姐。 按理说,二姐姐为祖母守孝一年,孝期满了,武宁侯府就该上门商量婚事。 可武宁侯府却迟迟不肯下聘,这一拖就是两年,还对外宣称说是二姐姐自己要为祖母守孝三年。 简直欺人太甚。 “辰儿你有心了,”沈青词满眼的感动,接着话锋一转,“听母亲说,今日大姐姐也要过来,你们姐弟俩许久没见……” “什么姐姐,”沈君辰浑身一炸,连语气也拔高了,“我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姐姐,这辈子,我只认你一个姐姐。” 沈昭嬑一个颗心彻底凉透,怔怔站在原地,茫然看着洞门里姐弟情深的画面。 红药担忧地看着她:“姑娘……” 沈昭嬑垂眼,看着捧在手中精心挑选的文房四宝,忡怔了片刻,这才道:“便不去碍人眼了。” 主仆二人沿着了长廊返回。 “小妱妱!” 沈昭嬑脚下微顿,转身回眸。 廊道幽深,齐雍一身玄色蟒袍,胸前刻丝的四爪金龙龇牙裂齿,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瞬就要撕扑上来,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腰间系了一把唐刀,一只骨结明结,修长如玉的手握在刀柄上,柄端系了一条红色的金刚结。 那是她闲来无事,结来打发时间的,齐雍见了十分喜欢,就挂到了刀柄上,鲜少取下来。 齐雍不知来了多久,凤眼狭长如刀,一寸寸刮在沈昭嬑身上。 沈昭嬑心中发颤,担心自己擅自来沈家,会惹他不高兴,便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仿若无事一般挽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来了?” 齐雍凑到她耳际:“怎么?不希望我来?” 灼灼的呼吸落在耳际,撩动了耳边的碎发,夹带了一丝一缕的痒意,沈昭嬑耳根有些发烫。 齐雍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逐风,带夫人下去休息。” 沈昭嬑心中不安,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去做什么?” 齐雍耐着性子,柔声哄她:“我有些事要与沈二爷相询,最多两刻钟就回去,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再对你乱嚼舌根,若有不长眼睛的东西,便交给逐风处置了。” 沈昭嬑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怔怔看着齐雍,生平头一次意识到,他是护着她的,他堵不了天下悠悠众口,却能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听不到那些恶语伤人。 如果、如果她不是谁的替身该有多好! 可若不是谁的替身,当年沈家那样算计他,依齐雍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沈家? 齐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当年沈家厚颜无耻,一顶小轿强行将她送进摄政王府,齐雍又怎么会留下她? 在世人眼中,她只是齐雍的玩物,连一个妾侍都算不上。 “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大好,齐雍蹙眉。 “没什么,”沈昭嬑敛下眼睛,弯着唇儿,露了一个轻浅的笑容,“殿下快去吧,我等你。” 齐雍愣了一下,看着她唇边浅笑盈盈:“你今天似乎有些……” 他顿了顿话,没再继续说。 转头交代了逐风几句,转身离开。 沈昭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怔然出神,他身形修长,宛如孤山高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魄。 感受到她的目光,齐雍突然转身。 长廊幽深,斑驳的暗影洒落在她身上,她驻足廊间,风撩动了她荷叶的裙边,整个人好像要乘风而去的飞天神女。 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有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齐雍伸手按住轻微跳动的右眼:“我很快就回来。” 不急。 很快,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 沈昭嬑被逐风安置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院中有一株丹桂,花开簇簇,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沈昭嬑突然想到,摄政王府也种了几株丹桂,等回到王府,便采些桂花酿酒,到冬日落雪时分,齐雍得了闲,且心情不错的时候,与他一起倚楼共赏风与雪,红泥小炉新醅酒,也是风雅。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逐风匆匆走来:“夫人,您的胞弟沈君辰过来了,他说想要见您。” 沈昭嬑呼吸一滞,她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就能和沈君辰的关系恢复如初。 可到头来,沈君辰却根本不想认她这个姐姐。 沈昭嬑不想见他,可父母临终之前对她的殷切嘱托,到底无法狠下心肠。 便见一见吧。 等回了摄政王府,以后也没机会再见。 “让他进来吧!” 很快,逐风就带着沈君辰进了院子。 沈君辰仍是一袭青色直缀,模样板直,浑然不似与沈青词一起时姿态放松,看她时,眼里也只有嫌恶,没有一丝温情。 沈昭嬑意兴阑珊:“什么事?” 沈君辰将手中的食盒重重搁在石桌上,语气不耐道:“今日是我登科之喜,你既然来了,便吃了喜饼再走吧! 语气仿佛施舍。 沈昭嬑有些乏了:“喜饼我会吃的,你走吧。” 听到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沈君辰脸色铁青:“要不是二姐姐劝我,一定让我带上喜饼过来见见你,让你尝尝我登科的喜饼,我才不会来见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滚!”沈昭嬑用尽浑身力气怒吼。 沈君辰还要再说什么,就已经被逐风捂住嘴,硬生生拖了下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沈昭嬑失魂落魄地看着桌上的食盒。 想来这些喜饼,也不是沈君辰准备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中滚落。 沈昭嬑从食盒里取了一块喜饼,吃得味同爵蜡,一块喜饼才吃了一半,她就吃不下去了,重重将喜饼丢在地上。 “你不想认我这个姐姐,那我这些年忍气吞生,如履薄冰,又算什么?”沈昭嬑嗓音嘶哑,“我也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当天上午,沈昭嬑回到府里,就发起了高烧,齐雍派人将京里所有太医都带到王府,为她诊治。 太医们轮番诊治后,查不出具体病症。 到了后半夜,沈昭嬑腹中绞痛,开始呕血,整个人痛苦到了极致。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抓着齐雍的手,从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字眼:“不、不要陪葬……” 声音戛然而止。 第3章 重生 九月西风兴,月冷秋意浓。 一辆马车沿着山道徐行,沈昭嬑靠在车舆里,思绪还停留在濒死之际,那种肝肠寸断,腹内好像被什么灼烧了一般的惨痛里。 她想自己的死状肯定十分凄惨。 忽然,一阵强烈的颠簸,沈昭嬑脑袋咚一声撞在车壁上。 “小姐,小姐……” 额头上传来一阵钝痛,沈昭嬑强忍着疼痛,茫然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苓。 红苓不是死了吗? 死在十五岁那年,去静云寺上香的回程里。 红苓见小姐醒来,忙道:“小姐,您没事吧?马车不知为何变得颠簸起来,您不要再睡了……” 沈昭嬑愣住了,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一年,母亲突然生了一场急病,她忧心母亲身体,便带了丫鬟红苓,两个跟车的婆子,以及十余个随从护卫上静云寺上香。 孰料在归家的途中,马车的辔(佩)绳突然断裂,马车脱离了官道,与后头跟车的随从失散。 红苓为了救她,连人带车摔下山坡,找到时人已经没了。 她也在这次事故之中摔断了一条腿,爹爹请了太医诊治,养了近半年,直到第二年春日,才恢复过来。 因为伤得太重,她的腿留下了遗症,每年秋冬季节,天气凉寒,便会腿疼,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跳舞。 一舞倾城,名冠京华的“墨仙”,最终宛如昙花一现。 她这是,又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距离成王起兵造反还有一年。 家中爵位还在,爹爹还是位高权重的中军左都督。 病重的母亲,也没有因爹爹去世,受不了打击病逝。 她还是镇北侯嫡长女,没有被沈峥送给齐雍当替身。 还有红苓…… “陈大!” “停车,马上停车。”沈昭嬑急声大喊。 陈大下意识勒缰,哪知连接车舆的辔绳啪一声断了:“大小姐,辔绳断了,马车停不下来了……” 还是晚了吗? 车后传来一阵惊呼叫喊的声音,舆车里一阵阵强烈的颠簸,颠得沈昭嬑头昏脑涨,翻江倒海,身子重重撞在车壁上,疼得几欲晕厥。 她想要呼救,可身后的叫喊声已经听不到了。 和前世一样,驷马失控,偏离了官道,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时,就甩开了跟车的随从。 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昭嬑叮嘱红苓:“如果陈大跳了车,你就跟着一起跳。” 跳车九死一生,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尝试,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幸运,跳车之后还能活命。 红苓惊慌叫喊:“小姐,您要做什么……” 沈昭嬑一把拉开厢门。 陈大急声道:“大小姐,驷马已经不受控制了……” “别慌,”沈昭嬑极力稳住身形,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前面路势还算平坦,暂时不会出事,你竭力控制马车,其它的交给我。” 陈大连声应下。 陈大一家是母亲的陪房,前世陈大为了救他,摔断了脊骨,变成了瘫子。 沈昭嬑跃身跳上马背。 沈家是武将传家,沈昭嬑打小就学了骑射,她用力拉动马缰,试图驾驭驷马,却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骑术。 拉马车的马匹,身上没有配备马鞍和马蹬,马背上下颠簸,沈昭嬑只能趴在马背上,勉强不让自己甩下马背。 什么都做不了。 不! 沈昭嬑咬牙拔下发簪,狠狠地扎进马脖里。 马儿发出一声高亢的马嘶,振得山鸟惊飞,山脚处正在策马急驰的一行人,顿时勒缰驻马。 “怎么回事?这声音……莫不是哪家的马儿发癫?” “听声音,好像就在前边不远处。” “我记得静云寺就在附近,今天正是十五,许是哪家上静云寺上香,不想却出了意外……” 沈昭嬑的五脏六腑被颠得翻江倒海。 她握着发簪,一下又一下往马脖里用力扎,滚烫的鲜血喷到脸上,溅进了眼睛里,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覆了一层不详的血光。 既然驷马不受控制,那就杀掉好了。 马死了,马车自然会停下。 一行人勒马停在不远处的斜坡上,冷眼观察下方的情形。 左边的随从长了一张娃娃脸,面庞瞧着稚嫩:“殿下,我们不救人吗?她好像就快支撑不……”住了。 “子安,”逐风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殿下是奉皇上密诏,秘密归京,不宜泄露行踪,此女的马车正巧出现在殿下必经的路上,时辰也分毫不差,这也太巧合了,当心有诈。” 近些年来,太后与皇上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太后党没少设下各种陷阱对付殿下,美人计都不知道使了多少回,若非殿下谨慎,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 子安有些不忍心:“难道要见死不救?” 两人齐齐看向自家殿下。 看向马背上不惜以命相搏的少女,领头的男子终于开口:“看马车上的徽记,应是镇北侯府的马车,说来,孤还欠了镇北侯一个人情。” 镇北侯是早年驻守西北的将领,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很得皇上器重,后来在一场战役之中手臂中箭受伤,落下了伤病,不能继续领兵与铁勒部作战,无奈从西北战场上退了下来。 两年前,铁勒部起兵攻打河西,他奉旨北伐。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对铁勒部了若指掌,镇北侯将自己多年与铁勒部作战的经验,毫无保留竭尽相告,还与他分析铁勒诸部之间的兵力情况,奉上了沤心沥血总结了数年,有关铁勒部的种种不足,以及应对铁勒部骑兵攻势的防守阵形。 确实对他帮助良多。 沈昭嬑不知道自己到底扎了多少下,马儿的嘶鸣声渐渐虚弱,前蹄软倒,轰然砸向雪地。 完了。 第4章 齐王殿下 沈昭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驷马失控后,她和红苓惊慌乱叫,躲在车厢里抱团在一起,后来陈大杀马跳车,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本来是可以获救的,可是他们太倒霉,前面是一处山坡,如果不跳车,就要连车带人一起滚下山坡。 危急关头,红苓将马车里的毯子裹在她身上绑紧,她被红苓从马车上推下去,身体沿着山坡滚落,尖硬的碎石碾过她的身躯,身骨俱碎,摔断的腿钻心一般的疼…… “小心!”一道身影飞扑上前。 下一瞬,砸落的身子被裹进了一堵宽厚的胸膛里,一只厚实的大掌护住她的后脑袋。 沈昭嬑惊呼一声,猛然闭上眼睛,下意识攀住对方的肩膀,一连滚了好几个圈儿,终于停下来了。 唔! 唇间忽地一软。 沈昭嬑惊魂未魄,僵着身子不敢动,过了片刻,空白的大脑终于回了神儿,确定自己坠马时被人所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 两唇相贴。 等等,她方才碰到柔软,竟然是是是……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偏头躲开,根本不敢去看男人的表情。 “可有受伤?”男人嗓音嘶哑,目光落在她娇艳的唇上。 唇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猝不及防的香软。 沈昭嬑下意识摇头,又听他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忍不住转头看他。 眼前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 他山眉墨染,逶迤入鬓,凤眼流长,狭长如刀,鼻若悬胆,笔直高翘。 薄唇生得尤其漂亮,唇弓含珠,丰润饱满,并不显凉薄,虽怒时而似笑,即笑时而有情,不怒不笑时,又仙又欲,光是瞧一眼,便不禁让人脸红心跳,心生遐思。 沈昭嬑瞳孔猛缩,满眼震骇。 竟然是…… 齐雍! 这时,齐雍还不是临朝摄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也不是被西域诸国奉若神明的“天可汗”。 他还是陛下亲封的“齐王”。 齐雍是当今皇上的胞弟,今上基登之时,内有太后专权,外有外戚乱政,以至于大权旁落,朝局动乱不堪。 年仅十三岁的齐雍,为了助陛下收拢兵权,平定朝局,执掌了先皇留下的玄甲军。 从此南征北战未有败绩。 齐雍暴戾嗜杀,凡玄甲军所到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满朝上下无不惧怕他。 两年前,远在西北地区的金山铁勒部,率军攻打河西。 年仅十九岁的齐雍奉旨北伐,大破铁勒部主力军,铁勒部众将士仓惶逃遁,齐雍带兵乘胜追击至金山。 铁勒部俯首称臣,献上降书。 齐雍却公然撕毁降书,否决了朝中议和的决议,一意孤行灭了铁勒部,并在铁勒部大肆屠戮。 大军北至金山,西抵瀚海,大肆涤荡铁勒部余孽,封狼居胥。 横霸一时的铁勒部,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 齐雍也落下了暴戾恣睢,残暴不仁、活阎王、人屠等诸多恶名。 …… 前世,沈昭嬑滚下山坡时,摔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镇北侯府。 爹爹说,是好心的路人经过时,在山中发现了她,派人将她送回府中。 沈昭嬑心中感激,拜托爹爹打听救命恩人的身份,却没有任何消息。 没想到前世今生救她的人会是齐雍。 沈昭嬑心中五味杂陈,满心复杂地想,前世齐雍救了她性命,她给齐雍当了三年替身,他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也算扯平了。 “下去!”淡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昭嬑终于反应过来,她正趴在齐雍的胸膛上,以一种女上男下,十分不雅姿势叠在一起。 所以,方才坠马时,齐雍将自己牢牢护在怀里,不仅没让她受伤,还给自己做了垫背。 齐雍会这么好心? “对不起,我、我马上起来。” 沈昭嬑又羞又急,又惊又惧,连忙撑起身子,哪知自己浑身脱力,手臂酸软使不上劲,才撑起的身子又跌回他的胸前。 齐雍声音从头顶响起:“紧张什么?方才扎马脖子的狠劲哪儿去了?” 沈昭嬑不敢说话,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慌,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离开。 她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还像前世那样蜷着身子,将自己团在一起,一副害怕又拒人于外的姿态。 齐雍坐起,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这时,子安走过来:“主上,马车上的人已经救下,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包扎止血,没有大碍,目前还在昏迷,经查实,是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马儿不受控制,这才出了意外。” 沈昭嬑听说红苓没事,猛然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沈昭嬑心中又是一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 子安看向齐雍。 见殿下没什么表示,子安便答道:“辔绳断裂处有磨损的痕迹,不过马车上的辔绳应是新换的,结实耐用,不太可能因为年久磨损而断裂,若是年久磨损,也不可能只有一处磨损,应是人为。” 沈昭嬑浑身发颤。 前世车毁马亡,真相被彻底掩盖,爹爹没有查到线索,最后也只当这是个意外,不了了之。 能接触马车的,只能是镇北侯府的人。 府里有谁要害她? 镇北侯府拢共只有三房人。 三叔沈岭是庶出,文不成武不就,一向不受老夫人待见,在府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位,老夫人就做主将三房分了出去。 以三叔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害她。 那是二叔父沈峥? 二婶娘陈若锦? 还是她那温柔善良的二妹妹沈青词?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可前世,确实是二房这一大家子算计的名声,毁了她的一生,践踏着她的血泪,富贵荣华。 齐雍嗓音冷然:“你叫什么?怎会身在此处?身边怎的连一个随从都没带?” 沈昭嬑勉强压下了心中的翻涌的愤恨,如实回答:“小女沈昭嬑,爹爹是镇北侯沈岐,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因家母病重,今日特来静云寺上香,为家母祈福,不料马车在半道上出了问题,马车偏离了官道,与家中的随从失散了。” 齐雍有些意外,竟是沈岐的嫡长女。 沈昭嬑低眉敛目:“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齐雍轻装简行,应该不会暴露身份,泄露行踪,多半和前世一样,不会将这点救命恩情放在心上。 不过,齐雍毕竟救了她的性命,总不能连恩人的姓名都不问。 齐雍突然上前一步…… 第5章 这么纤细漂亮的脖颈…… 沈昭嬑抑不住心中的慌意,慌忙低下头,后退了一小步,却不慎一脚踩空,跌坐在地上。 沈昭嬑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孰料! 一只大手向她伸来,下颌猛地被大力钳住。 沈昭嬑被迫抬起了头,与他对视:“恩、恩公您要做什么?” “当真不认识我?”齐雍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沈昭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否认道:“恩公说笑了,我与恩公往日不曾见过,又怎会认得您?” 对了,前世直到十月,齐雍归京的消息才在京中传开。 可事实上,齐雍九月中旬就回来了,指不定其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是她一个臣女可以窥探。 最好还是装作不认识。 “你很怕我?”齐雍嗓音冰凉。 之前四目相对时,她眼底分明充满了震惊,紧接着就是慌乱害怕,不仅一心想要远离他,还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每每与他对视,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小鹿般,仓惶地躲开目光。 可不像不认识他的样子。 “我,我没有,”沈昭嬑强自镇定,出言辩解,“恩公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小女只是被恩公气势所慑,对恩公心生敬畏,难免有些慌乱……” “撒谎。” 齐雍目光如刀,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这张脸沾满了血污,瞧着倒是狼狈,“说这话时,不妨先把脸上的血擦一擦?” 他可没忘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趴在马背上,满眼的狠劲,马脖子都被他扎成了筛子。 手里的簪子到现在都没有放开。 指不定把她逼急了,连救命恩人都敢扎。 “我……”沈昭嬑语塞,齐雍喜怒无常,暴戾恣睢,这世间又有谁不怕他? 齐雍低笑,目光一寸寸从她脸上刮过。 沈昭嬑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一张无可挑剔的鹅蛋脸,只有巴掌大小,峨眉黛黛,似蹙非蹙,眼波长而贵气生,眼尾上挑,眼周生了薄红的眼晕。 乍眼一瞧,满目的娇娆烂漫,灿若烟霞。 深棕色的瞳仁尤为清澄剔透,便觉得这双眼横波乍起,秋水涟涟,叫人沉醉。 可若是仔细了看,她一双瞳仁清泠泠的,仿佛浸在幽凉的水里,眼底盛满了幽冷,叫人根本无法窥探这双眼中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是一双会骗人的眼睛呢。 “不说是吗?”齐雍松开钳住她下颌的手。 就在沈昭嬑满心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那只手猛然捏住她的脖颈:“那就杀了吧!” 沈昭嬑脸色煞白,感受到脖颈间一阵压迫,她彻底慌了:“我真的只是来静云寺上香……” 齐雍笑了,薄唇凑到了她的耳际:“这么纤细漂亮的脖颈……” 喉咙好像哽住了一般,男人气息落在耳侧,撩起了鬓边的碎发,生了几分痒意,令沈昭嬑浑身战栗。 齐雍嗓音轻柔,似在与她情人耳语一般:“只要稍稍一用力……” “殿下饶命。”沈昭嬑绷不住了,一张脸煞白煞白。 齐雍乐了,放开了她细致的脖颈,掌心还残留着柔腻的触感。 “不装了?” 沈昭嬑眼眶红了,遽然涌现了一股恼怒:“是,我从前见过殿下,认得殿下,是见殿下轻装简行,不欲透露身份,小女不敢窥探,故才装作不认识,可殿下一言不合就要小女的性命,还真如传言中的那般暴戾恣睢,杀人如麻。” 齐雍似笑非笑:“现在不怕孤拧断你的脖子?” 前世,她被齐雍当成替身,视为玩物,沦为禁脔,为了查明镇北侯府勾结叛党的真相,替爹爹洗刷冤屈,为了胞弟,她不敢反抗,只好忍气吞声,活得卑微又屈辱。 没想到重来一世,齐雍还是这么欺负她。 他凭什么这么欺负她? 现在还要杀她? “怕有什么用?怕您就会放了我吗?”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沾了血污的脸颊滑落,挂在娇润的下巴上要掉不掉。 前世今生的委屈涌上心头,沈昭嬑眼泪越掉越凶。 齐雍垂眸,她眉眼实在太过娇娆,便是脸上沾了血污,哭得撕心裂肺,却仍是柔媚动人。 他面无表情,吩咐逐风:“去搜查马车,把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找出来。” 大户人家在外行走,随身带了名帖或是令牌,这些在官府留存,作不得假,是身份的证明,也是行走在外的凭证。 逐风领命而去。 子安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问:“如果她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齐雍眉眼骤冷:“就地格杀。”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轻飘飘地飘进了耳里,沈昭嬑心中慌乱,开始胡思乱想,万一放在马车里的名帖突然丢失不见,如果没有了府中的名帖,不能证明身份,齐雍肯定会杀了她。 不行,她还不能死。 沈昭嬑彻底慌了,急忙道:“殿下,您不能杀我,我真的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我没有骗您……” 齐雍无动于衷。 身子瘫软在地上,沈昭嬑心灰意冷,不再试图去求齐雍放过自己。 齐雍向来心狠手辣,冷心冷肺,前世她几时见他因旁人几句软语哀求,就心慈手软过的? 她太天真了。 今生她于齐雍而言,只是一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这时,逐风捧着一张名帖过来:“名帖在此,经属下检查,她确实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 齐雍接过名帖,随意看了一眼,确认了她的身份。 沈昭嬑心里升不起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齐雍目光微眯:“你突然出现在孤必经之路,既身为镇北侯的嫡长女,便大大方方与孤见礼即可,做什么心虚闪躲?分明认出了孤,却又遮遮掩掩,装作不认识,问你话,你也支唔搪塞,不肯说实话,还妄图撒谎敷衍孤,你胆子不小啊。” 皇兄最近在清查朝中的太后党,他奉旨归京,原也是为了这事。 这背后的干系实在太大,自然要万分小心。 前世齐雍喜怒无常,令沈昭嬑招架不住。 哪怕重活一世,在见到齐雍的一瞬间,心中仍是战栗害怕。 沈昭嬑解释不了这些,抬起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是,一切都是小女的错,您不是想杀了小女吗?” 她猛然一仰脖颈,纤细如玉的颈子,丰润而柔软,娇滴滴,嫩娟娟,引得了齐雍目光流涟。 第6章 你这个混蛋,总欺负我 偏她浑然不觉,梗着脖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要杀便杀,小女奉陪便是,左不过就是一条命,小女不要了可还行。” 这会儿倒是不怕死了。 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对他放肆的时候,也没见她胆怯半分,骂他的时候,也没见她畏惧一点。 仿佛有恃无恐一般。 齐雍看了眼她伸长的脖颈,就想到她颈间柔腻的触感,把握的时候,柔若无骨,宛如握了一团琼脂如膏,化在掌心里一般。 手掌隐隐有些发颤。 齐雍蹙眉:“看在镇北侯的面子上,方才种种不妥,便不与你计较。”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谢殿下不杀之恩?”沈昭嬑声音哽咽,一时泣不成声,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儿,喉咙里一抽一抽的。 一开始哭得还算克制,可随着前世那些不甘、怨恨,委屈又绝望的记忆一幕一幕地在脑中闪现,她渐渐崩溃号啕。 她怒吼:“是马儿自己失控,跑到你的必经之路上,又不是我愿意过来,我如果能控制它,还需要你来救我?” “你怀疑我,大可以去查啊,凭什么一言不合就要杀我?” “你还掐我的脖颈,”她满脸委屈,拔高了声量大声控诉,“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齐雍,你这个浑蛋,你总欺负我,总是喜欢欺负我……” 沈昭嬑哭得一塌糊涂,从歇斯底里的号哭,到绝望无助地啜泣,一直哭到哭不出眼泪,只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小声呜咽。 看她哭得凄惨,脸上的血污,染红了泪珠,血色的泪珠沿着面颊滚落,就像杜鹃泣血,哀痛又悲切。 她声声控诉,说自己欺负她,齐雍满心荒诞,觉得她不可理喻,胡搅蛮缠。 讲道理,他和这位沈大小姐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这个“欺负”又是从何而来? 想他一直征战在外,身边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怎么被她一闹腾,搞得自己像个负心汉似的?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从天而降。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止。 齐雍的耳朵总算是清净了,天知道,这个沈家大小姐怎就这么能哭,整整哭了两刻钟,还不带歇一下的。 之前拿着簪子,扎马脖子时的狠劲哪去了? 算了,镇北侯府世代功勋,是功臣之后,这一代镇北侯沈岐也深得皇兄信任,从西北退下来后,就接任了中军左都督一职,是正一品大员,掌管京中卫所,及地方都司所,拱卫京师。 她是沈岐的嫡长女,总要给几分面子。 他还欠了沈岐一个大人情,也不好太为难。 便容忍些。 沈昭嬑连声音也哭哑了,喉咙里干涩发疼,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埋着脑袋,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抽噎。 齐雍真怕她一口气喘上了,觉得自己没哭够,还要继续哭,只好朝她伸出手:“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沈昭嬑嗯了一声,哑着嗓音:“我自己起来。” 齐雍收回手,转身唤来了子安,交代了几句话,一回头见她还坐在地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为她还要哭。 “又怎么了?” “我,”沈昭嬑小声抽噎,“没力气了。” 齐雍朝她伸出手:“我拉你。” 沈昭嬑不敢抬头看他,免得叫他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样子,她低着头,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男人的手掌很大,掌心里很干燥,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厚实而有力地将她的小手握住,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 前世今生,仿佛在双手交叠的一瞬间重合,沈昭嬑心尖微颤,不知怎么的,心中竟然淌过一丝淡淡的暖意。 齐雍正要拉她起来,手臂不由一顿。 少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握在手里浑然无物一般,握的力道轻了,担心会手滑,握得重了,又害怕会弄伤了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昭嬑等了片刻,见他没动,抬眸看他:“怎么了?” 齐雍“唔”了一声,大掌握紧一些,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却不想用力过猛,沈昭嬑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下扑到他的胸前。 沈昭嬑呀了一声,正要退开。 齐雍却拦腰将她抱起。 “你做什么?”沈昭嬑惊愣了双眼,嗓音发颤,“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合礼数,你、你快放我下来。” “连站都站不稳,你还有力气走路?”齐雍抱着她大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沈昭嬑不说话了,她浑身酸软,身子好像被什么辗过了,好像散了架一样。 算了。 今天在齐雍面前已经出了不少糗了,万一又整出了什么妖蛾子,丢脸的还是她自己。 忍忍吧! 反正就在不远处,很快就到了。 齐雍一低头,看到她白玉一般的耳珠,红得就快要滴血,张牙舞爪,又娇又凶的小狸奴儿,这会儿倒是乖觉得很。 …… 好在舆车没有损毁,车里准备了替换的衣裳。 半个时辰后,沈昭嬑打理妥当,下了马车,身体还有些酸软,使不上力气,但比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红苓和陈大还在昏迷。 陈大撞破了头,流了不少血,伤口已经处理妥当,没什么大碍,红苓也伤得不轻,不过都是撞碰的皮肉伤,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沈昭嬑半悬的心终于放下,看到不远处的齐雍抬步过来。 她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以一根长长的飘带固定,乌艳的长发堆砌在鬓边脑后,别无缀饰,却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纯真。 又娇又凶的小狸奴儿,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以后,竟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 沈昭嬑调整好了心情,恢复了世家女该有的气度,福身行礼,语气郑重道:“今日多谢殿下仗义相助,救命之恩,小女铭感于心,来日定回报殿下。” 齐雍目光微深,这女人还真是善变啊! 一会儿凶狠果断,一会儿牙尖嘴利,一会儿楚楚可怜,一会儿温婉端庄…… 第7章 像只炸毛的猫奴儿 殿下……”见他没说话,沈昭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齐雍抬眼看她。 沈昭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憋了一句:“对、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那样说您,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您,至少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那样说您。” 齐雍这人睚眦必报,十分记仇,之前她在冲动之下骂了他,还说了不少冒犯他的话,沈昭嬑担心被他记恨,想要找补。 她的心思太过浅薄,所思所想都表现在脸上,齐雍一眼就能看穿,不禁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他嗓音低醇:“你说的也是事实。” 了解齐雍的人都知道,现在的他很危险。 “是、是小女方才失言,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沈昭嬑汗毛直立,头皮都要炸了。 她飞快转动着大脑,试图安抚齐雍,不让他发疯。 顶着齐雍刮人的目光,沈昭嬑连忙道:“世人皆言殿下屠戮铁勒诸部,是为残暴不仁,可又有谁见过边境十室九空,家家皆举白幡,人人皆素缟的惨状?” 齐雍目光微深。 “铁勒部常年在边境烧杀抢掠,两年前,十万玄甲军被困萧关,那一仗打得又是何其惨烈?” “蛮夷不化,茹毛饮血,就算递上了降书,也顶多维持边境十数年安稳,他们不擅耕种,掠夺是天性,卷土重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殿下灭绝铁勒部,手段固然酷烈,却也使边境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些话,都是爹爹说的。 爹爹对齐雍十分推崇,从前没少因为齐雍,与朝中那些大臣们吵得面红脖子粗。 齐雍没再继续为难她,目光从她身上寸寸刮过:“走吧,孤送你回去。” 沈昭嬑瞪大眼睛,呐呐道:“不、不用了,劳烦殿下将我送到官道上,派人去我府中送个信,家中会派人过来接应我。” 齐雍眉眼疏淡:“你确定?” 本来很确定,可叫齐雍这样一问,沈昭嬑反而不确定了。 “官道上人多眼杂,你与随从失散,随行的马车损坏,身边两个下人全都受伤昏迷,你确定要一个人?而你,”齐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道,“现在这副装扮,可不像正经出来上香的大家闺秀。” 沈昭嬑反应过来,她方才简单梳洗了一通,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叫旁人瞧了去,指不定还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那要怎么办?” 齐雍淡声道:“马车损坏并不严重,孤随行带了绳索,暂时充当辔绳套了马,勉强还能使一使,你身边无人照应,安全不能保障,要与孤同行……” 沈昭嬑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心中却仍有顾虑:“也不好因为我泄露了殿下的行踪,令殿下回京的消息暴露。” 这担心倒不似作假,齐雍语气缓了缓:“无妨。” 沈昭嬑有些不安,齐雍方才还对她喊打喊杀,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好心? 堂堂齐王殿下不仅处处为她考虑,还要亲自护送她归家,她可不记得前世齐雍是个大好人。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个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白月光,发现她与白月光长得相似…… 不对。 他之前看她的目光全然陌生,想杀她也是真。 总觉得这上厮不怀好意,沈昭嬑咬了咬牙:“殿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镇北侯府对于殿下而言,想来也是微不足道,没什么值得殿下在意的。” 她满眼戒备地看着他,神情紧绷,整个人像一只炸毛的猫奴儿。 齐雍笑了笑:“我与镇北侯有些交情,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破绽,像这样的,他从前都不会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有多少杀多少。 沈昭嬑慢慢睁大了眼睛。 难怪前世,镇北侯府牵连了叛党,向来手段狠辣的齐雍,竟也只夺了镇北侯府的爵位,放过了沈家人。 可是爹爹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这事? 沈昭嬑决定回去问问爹爹,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戒备:“便劳烦殿下送我一程。” …… 镇北侯府是老勋贵,祖上因从龙之功封了侯爵,一直绵延至今,老镇北侯去世得早,世子沈岐早早就承袭爵位,接下了驻守河西,与铁勒部作战的重担,为大周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岐与妻子柳心瑶夫妻恩爱。 柳心瑶是麾下广威将军的嫡女,沈岐往来将军府时见过几回,对明丽大方的柳心瑶起了心思。 为了迎娶柳心瑶,沈岐不惜违抗母亲为他安排的亲事,导致他和老夫人之间的母子情分越发淡薄。 也因此,老夫人对柳心瑶也时有刁难,沈岐自觉对不起妻子,婚后多年,通房妾室皆无。 沈岐提早下了衙门,挑帘进屋。 屋里铺了精美的波斯绒毯,临门处四扇紫檀木牡丹屏风,将内外室隔断开来,左边临窗摆了一座漆雕花鸟纹妆台,陈放着宝石镶嵌的宝塔妆奁,右边一张紫檀方桌,整齐摆放了一套粉彩牡丹茶具。 瑞兽香炉正在吞云吐雾。 柳心瑶难得精神一些,正靠在迎枕上看书。 沈岐将攒盒放到床榻旁的小几上,抽走她手中的书册:“身子好些了吗?” 前些日子,柳心瑶突然腹痛不止,请了不少太医和郎中过来诊治,说是吃坏了肚子,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药,也一直不见起色。 柳心瑶黯然道:“还是老样子,倒叫侯爷担心了。” 沈岐握着她的手:“华太医这几日就要换值出宫,他最擅长疑难杂症,回头请他过来为你看诊。” 华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等闲是请不到的。 柳心瑶含笑点头。 沈岐将攒盒放到她手中:“你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我特地去御芳斋买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柳心瑶捧着攒盒,满眼欢喜:“御芳斋在城南,要绕很远的路,那家桂花糕每日现做现卖,很难买到,侯爷一定等了许久。” “让郑三提前去排了队,没有等太久。”沈岐将妻子揽到胸前,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会想办法治好你,我们说好的,要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柳心瑶红了眼眶,嗯了一声:“鸳鸯相待老,梧桐会双死,我记得的。” 侯爷这一生很苦,她想多伴他一段时候。 沈岐红了眼眶,静静抱了她一会儿,这才转开了话题:“妱妱去哪儿了?从回来就没见她。” “她呀,”提起女儿,柳心瑶黯然的表情淡了许多,脸上多了笑容,“一早就去了静云寺,说是要给我祈福,估摸也该回来了。” 她话音方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夫人,跟车的婆子回来报信,说大小姐失踪了。” 第8章 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柳心瑶脑子里嗡一声,险些当场晕过去。 沈岐厉声问:“怎么回事?静云寺上下山都有官道,大小姐身边还带了跟车的随从,无缘无故,怎么会失踪?” 前来报讯的巧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小姐在回程的途中,驷马突然失控,脱离了官道,跟车的随从们拼了命追赶,可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很快就失去了大小姐的踪迹。” 驷马失控疯跑,焉有命在? “妱妱……”柳心瑶脸色青白,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来人。” “快请太医。” 主院因为大夫人柳心瑶吐血乱成一团。 镇北侯府上下也因大小姐沈昭嬑失踪,闹了个人仰马翻。 二房也得了消息,匆匆来了大房。 “大哥,我听说昭姐儿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沈峥满脸担心,全然是一个担心侄女安危的好叔父。 陈锦若也是满脸自责:“我今天应该带着昭姐儿一起去静心寺,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 沈岐也没空与他们解释:“我要带人去浮玉山找人,府中的事便劳你们多照应些,你大嫂还病着,吃了药,还在昏睡,不要让府里的事惊扰了她。” “母亲年岁大了,也受不得刺激,这件事便先瞒着她,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沈峥连忙保证:“大哥你放心,府里一切有我,你赶紧去找昭姐儿,一定要把她平安地找回来。” 沈岐一心牵挂着女儿的安危,废话不多说,连忙转身向外走,才走到洞门处,就听到下人过来禀报。 “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 一辆两马四轮的舆车,缓缓停在镇北侯府门的垂花门里,整座舆车宛如一栋移动的木屋,低调又奢华。 车里空间很大,置了小书架,摆了齐雍常看的书册,还有盛装食物的冰鉴,里头藏了冰,确保食物新鲜。 中间一张檀木条案,上头放一盘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葡萄,及精致的点心吃食,条案下面的机关盒里,另置有棋具,文房四宝等各样用品,需要的时候才会取出。 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齐雍仍是一身劲装,身上风尘仆仆,却气势如渊,静静坐在车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书卷,安静看书。 可身上那股子慑人的气势,却无孔不入将她缠绕。 沈昭嬑差点窒息。 进城之后,她不放心红苓和陈大的伤势,寻了镇北侯府常用的医馆,将红苓和陈大送进了医馆。 齐雍说马车不安全,就重新换了一辆,还安排人帮她重新梳洗了一番,最后理所当然与她同乘。 她虽然觉得孤男寡女同乘一车于礼不合,可碍于齐雍秘密归京,恐行踪泄露,也没多说什么。 当然了,说了也没用。 这本是齐雍的马车,她还能将堂堂齐王殿下赶下去不成? 一路上相安无事,哪知到了镇北侯府,说好了只是送她一程的齐雍,突然递了拜帖,说要登门造访。 沈昭嬑震惊不已:“殿下同我爹爹很熟吗?” 一回京就拜访镇北侯府,怎么看都不寻常。 齐雍合上书册,抬眼看她:“沈侯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孤想亲自向沈侯道谢,谈不上有多熟。” 一年前,因运往边关的粮草出了差错,他和十万将士被困萧关。 敌人攻势凶猛,军中粮草严重缺乏,是镇北侯钻研的守御兵阵,抗住了铁勒部的强攻,令将士们苦苦支撑了数日,等到了粮草上的支援。 沈昭嬑心中好奇,原想问问齐雍是怎么回事,可见齐雍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便只好闭了嘴。 齐雍又道:“马车的辔绳出了问题,孤可以为你作证。” 沈昭嬑愣了一下,不明白齐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 太不对劲了! 车里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这么大点地方,就他们两人,不论沈昭嬑有多么小心,目光仍然会不经意看向另一端的齐雍。 他似是有些乏了,靠在车里假寐,眉眼放松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肃杀。 齐雍与皇上年龄相差很大,自小便是皇上当儿子养大,与皇上感情深厚,长兄如父,皇上还在时,齐雍行事还算收敛。 此时的他,还不像后来那么残暴狠戾。 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想到齐雍对她两世的救命恩情,沈昭嬑对他的惧怕消散了一些,见齐雍闭着眼睛,没发现她在看他,目光也大胆了一些,沿着他的山眉海目,一路逡巡,最后不可忽视的,落在他的唇间。 唇弓含珠,言红不红,当真是又仙又欲。 前世就很会接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昭嬑耳根子一热,连忙别开脸,掀开身旁的帘子,转头看向车外。 殊不知,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闭眼假寐的齐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殿下大驾光临,沈岐有失远迎,失敬之处,望殿下海涵。”马车外面响起了沈岐的声音。 车帘掀起,齐雍从马车上下来:“镇北侯不需多礼。” 沈岐也不废话,恭敬道:“殿下亲临镇北侯府,实乃蓬荜生辉,府中应好好招待殿下,只是眼下家里出了大事,府里正乱着,唯恐怠慢了殿下大驾,失了礼数,今日便不招待殿下了,改日必定登门拜见,向殿下赔罪。” 第9章 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齐雍闻言就道:“可是为了令爱失踪一事?” 沈岐抬起头。 知道他担心女儿,齐雍也不卖关子:“孤今日回京,在浮玉山附近救了一个因驷马失控,险些坠马的小娘子,小娘子获救之后,自称是镇北侯的嫡长女,孤确认了她的身份,便顺道将她一起带了回来。” 后面赶来的沈峥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跳。 “多谢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沈岐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又急声问,“不知小女是否安好,有没有受伤?她人在哪里?” “爹爹。” 哽咽沙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沈岐抬头看去,就见女儿低头从马车里下来。 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显得憔悴不已,额头上薄薄的留海,掩不住青紫的额角,可见是遭了不少受。 沈岐心疼不已,还没的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唤。 “妱妱。”柳心瑶一把推开身侧的巧屏,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妱妱,我的妱妱……” “娘亲。” 前世今生,在时隔四年之后,再次见到疼爱她的母亲,沈昭嬑不禁红了眼眶,扑进了母亲怀里,仿佛找到了避风的港湾,趴在母亲怀里失声痛哭。 母亲还好好活着。 她还没有死。 “妱妱别哭,有娘亲在,”从来没见女儿哭得这么伤心过,柳心瑶神情慌乱,搂着女儿发颤的肩膀,就像小时候拱她睡觉时,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是不是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亲。” 沈昭嬑哽咽:“没有,多亏了齐王殿下及时相救……” 沈岐连忙向齐王殿下拱手:“殿下救了小女性命,又亲自将她送回府中,此大恩大德,沈岐不胜感激,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正式向殿下道谢。” 哪知齐雍却道:“有一件和沈大小姐有关的事,倒要继续叨扰侯爷了。” 沈岐只好恭恭敬敬地将齐王殿下迎进府里,又让郑三敲打了府中下人,殿下进府一事,非同小可,切不可透露出去。 柳心瑶病得不轻,要不是巧屏扶着,怕要栽到地上去。 眼见女儿确实没事,为免丈夫担心,便让巧屏扶她回了主院,留了跟前的赵嬷嬷,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叫她知道。 齐雍在主位落坐,高大的身形,如海之波澜,山之嶙峋,他气度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沈昭嬑将驷马失控那段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被齐雍相救的经过,却只挑拣了说。 “……原以为只是一个意外,哪知齐王殿下身边的随从,却道马车的辔绳才新换了不久,结实耐用,辔绳断裂处有磨损痕迹,不像年久磨损,而是人为。” 齐雍颔首:“确是如此!” 沈岐脸色铁青,齐王殿下如此断定,此事便不会有假。 有人要害妱妱。 外人接触不到镇北侯府的马车,能悄无声息在马车上动手脚的人,只可能是府里的人。 沈昭嬑继续道:“府中的车马有专人看管,会定时检查车马的安全,主子出行,也会提前通知马房里的管事,让马房提早安排出行用的马车,辔绳如有磨损,这么大的纰漏,马房里当值的下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郑三,”沈岐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怒火,“把马房里所有下人都带上。” 郑三连忙去办。 沈昭嬑心知,单凭一条辔绳很难查出真相,很可能还会像前世那样,在老夫人的袒护下,被二房蒙混过关,最后不了了之。 她抬眼看了齐雍,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 不一会儿,郑三就绑了马房里十几个人进了前厅。 一行人早被郑三拿人时的架势吓得抖如筛糠,一见了侯爷,更是骇破了胆儿,不停地磕头喊冤。 沈昭嬑“哐当”一声,重重搁下茶盏:“齐王殿下在此,岂容放肆?” 头一句话,就让一直安静坐在堂中,准备看好戏的齐雍侧目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狸奴儿? 分明就是个小狐狸,还是只打算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底下十几个人活像被人当场掐了脖子一般,一个个瞠目圆睁,连大气也不敢喘了,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不待沈岐开口审问。 沈昭嬑便吩咐母亲跟前的赵嬷嬷:“嬷嬷,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前院,别忘了将二小姐也一并请来,老夫人身子不好,此事便不要惊动老夫人,派个人去老夫人院前的道上守着,不论谁去老夫人屋里都挡着。” 她也不指望,不让老夫人过人。 能拖一时是一时。 不大一会儿,前院就聚满了人,大家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目,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又等了一会儿,沈青词姗姗来迟。 她一身青色衣裙,衣上绣了缠枝的海棠花,白皙如玉的面容,一对翦水秋眸似有水光盈盈,唇儿鲜嫩如桃,似是担心长姐,她蛾眉颦蹙,柔弱娇美的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小女见过齐王殿下。”想到京中有关齐王殿下的传言,沈青词胆战心惊,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也没想到,沈昭嬑这么命大,驷马出了事,还能得齐王出手相救。 齐雍淡淡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沈岐只好道:“退下吧!” 沈青词如蒙大赦,慌忙起身退到一旁。 齐王殿下那轻飘飘的一眼,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地剐在身上,仿佛任何秘密都将无所遁形。 人都来齐了,沈昭嬑嗓音冰冷:“今日我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的途中马车失控,不慎冲撞了齐王殿下。” 齐雍毕竟是外男,被外男所救,传出去对她名声有损,傻子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下人们不知真相,便不会揣测主子。 齐雍一言不合就要杀她,不就是认为她有冲撞之嫌吗? 她也不算说谎。 这下连沈岐都不禁侧目了,方才妱妱可没说过自己还冲撞了齐王殿下。 所以妱妱到底有没有冲撞齐王殿下? 沈青词一张脸已然惨白一片。 镇北侯府的马车冲撞了齐王殿下,就不单是镇北侯府的家事,难怪齐王殿下会来镇北侯府。 怎么办? 第10章 小狐狸又要打什么主意? 院中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沈昭嬑继续恐吓:“经殿下断定,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你们都是马房里的下人,马车出了事,你们逃不了干系。” 场中所有人都诚惶诚恐,满眼惊惧。 沈昭嬑目光一扫众人:“殿下念在镇北侯府世代功勋,只要府里查出真相,给殿下一个交代,便不会插手侯府家事。倘若你们不肯主动招认,便有谋害殿下的嫌疑,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很清楚。” 如果不是对镇北侯府起了怀疑,齐雍怎么会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 齐雍“活阎王”的名声都被妖魔化了,有这么一尊煞神在,沈昭嬑并不担心他们不肯主动招供。 果然!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冲到冲堂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对大小姐磕头:“小的刘宝根,是马房里的管事,有话要说……” 沈昭嬑心中一动,前世爹爹审问了马房里的下人,没有查到线索,便只当这是个意外。 祖母却大为火光,认为驷马失控,定是驷马有不妥之处,是马房管事失职,将刘宝根打了三十个板子,送去了庄。 后来听说刘宝根一口气没有熬下来,人没了。 刘宝根哭声凄厉:“昨天是小的在马房当值,辔绳换了全新的,车轴都擦了桐油……到了夜里,前院负责跑腿的刘大成找小的一起喝酒,小的和刘大成都是刘姓本家,关系向来不错,一时糊涂就应了下来,宿醉了一晚,第二天起早,便有些头昏脑涨,没再仔细检查大小姐出车的车马……” 沈昭嬑心中一寒。 前世她重伤昏迷,第二天醒来时,巧屏过来禀报,说外院有个叫刘大成的人昨夜酗酒,喝得神智不清,跌进了前院荷花池里,人没了。 母亲听闻此事,只让府里仔细收殓,好好安葬。 “把刘大成带上来。” 沈昭嬑面色冷静,辔绳是在刘宝根喝醉了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刘成嫌疑很大。 前世刘大成死无对证,马房管事刘宝根只是喝酒误事,也不知内情,所以爹爹查不出真相。 郑三将站在人群中的刘大成揪出来,一把摔到地上。 刘大成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大小姐饶命啊,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主子……” 沈昭嬑捧着茶盏,不疾不徐地问:“你昨天都见了谁,做过什么?如实交代便是。” 刘大成脑子浑浑噩噩的,大小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小的昨天像往常一样在外院,做一些跑腿的活计……”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没一句重点,沈昭嬑仔细听着,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到了下午,小的酒虫犯了,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借钱打酒,可他们都知道小的有酗酒的毛病,不肯借钱,我一时气愤,就找到了二房负责看门的张婆子借了印子钱,买了好酒好菜,去找刘宝根喝酒。” 陈锦若一听刘大成攀扯上了二房,不由捏紧了帕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沈青词埋下了头,便是沈昭嬑查到了二房又怎么样?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证明是二房在辔绳上动了手脚。 刘宝根是喝酒误事,与旁人何干? 刘大成酗酒成性,自己找张婆子借的印子钱,与张婆子何干? 张婆子先前伺候过祖母,沈昭嬑也得掂量几分,不会攀扯到老夫人头上,否则就是不孝。 可真是赶巧了,刘大成没钱喝酒,就有人主动借钱给他吃酒。 沈昭嬑目光微冷:“旁人都不肯借钱给你,怎的张婆子就愿意?难道她就不担心你借钱不还?” 刘大成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瞪大眼睛:“张婆子仗着自己从前伺候过老夫人,向来眼高于顶,对小的一向爱答不理,那天小的还在心里犯嘀咕,这个老虔婆,怎的突然肯错钱给我……” 张婆子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小姐,老奴冤枉啊!刘大成就是个浑不吝的泼皮,是他主动找到老奴,要老奴借钱给他,老奴不借,他就找大夫人告发老奴在府里放印子钱的事,老奴迫于无奈,这才借了钱,也没指望他还钱……” 朝廷有明文规定,不允私自放印,可放印子钱是无本生利的钱路子,仍有许多人知法犯法,铤而走险。 听着他们互相攀咬,沈昭嬑就知道,查到张婆子身上大抵是查不下去了。 张婆子从前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有伺候老夫人的情份,若有确切证据表明张婆子有谋害的她的嫌疑,直接处置了便是。 坏就坏在,到目前为止,张婆子没有明确且主动谋害主子的嫌疑,想要继续查下去就越不过老夫人。 身为孙女,她应心怀孝道,不能越过祖母去处置祖母的人,要顾念祖母与张婆子之间的主仆情分,主动息事宁人,全了祖母的脸面。 可沈昭嬑却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她抬眼看了齐雍一眼,齐雍似有所感,抬了抬眼。 四目相对,是那样猝不及防。 沈昭嬑的眼神,仿佛被蛰了一下,陷进了深不可测的漩涡里,一时间心慌意乱,急忙抽回目光,不敢再看他了。 齐雍轻笑了一下,小狐狸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 他倒是有些期待。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听张婆子和刘大成还在狗咬狗,有些不耐,她沉着脸。 “闭嘴!” 沈昭嬑转头看向齐雍,弯着唇儿笑问:“殿下是习武之人,想必刀法一定很好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让齐雍也猜不到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孤自幼修习刀法。” 沈昭嬑语气不急不缓:“那殿下一定能像片生鱼片那样,把人身上的肉,一刀刀片下来,整整三千刀不死。” 前世她就亲眼见过齐雍这样恐吓人,被他恐吓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搜刮脑肠的,把知道的一切招得一干二净。 院里所有人都因大小姐一句话,骇得肝胆俱裂。 第11章 齐雍还不像后来那么变态 沈岐呼吸一紧,险些当场砸了茶盏。 他小心翼翼看了齐王殿下一眼,只见殿下端着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昭嬑,神情不辨喜怒。 额上一下冒出细汗来,沈岐蹙眉:“妱妱,不得对殿下无礼。” 齐雍凤眼如刀,狭长又锋利,沈昭嬑脑中轰的一声,她怎么差点忘了,现在的齐雍还不像后来那么变态,他肯定认为她在冒犯他。 沈昭嬑连忙起身,就要上前道歉…… 齐雍转开目光。 “孤不曾试过,不过,”他搁下茶盏,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低沉慑人,“大理寺和刑部有专门刑讯犯人的刑卒,据说是,能将犯人凌迟万刀不死,不过大多犯人凌迟不过百刀,就捱不住,主动招认,也好少受些皮肉苦。” 沈昭嬑猛然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招惹齐雍了,缩着脖子,活像一只小鹌鹑。 又娇又怂的模样取悦了齐雍,齐雍眼里蕴了一丝笑意,决定帮她一把:“你府中这两个下人嘴硬得很,便拿了孤的牌子,将人送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刑讯一番,想必什么都能吐露干净。” 沈青词一下捏紧帕子,紧张到忘了呼吸。 方才她还在为沈昭嬑冒犯了齐王殿下而幸灾乐祸,谁成想,齐王殿下不仅半点也不怪罪沈昭嬑,甚至还要帮她。 真要把人送去大理寺,二房指使张婆子谋害沈昭嬑的事,就掩不住了。 巧屏去请她时,她一听齐王殿下也来了,心里就有些不安,让身边的采菱去福安堂请了祖母。 祖母怎么还没来?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居然会配合她,心里觉得奇怪:“依殿下之见,我府中这两个下人,能捱多少刀?” 齐雍淡淡瞥了一眼:“五刀,不能再多了。” 两人旁若无人,谈笑自若,可谈论的话题,却怎么听怎么变态,一旁的沈岐几次想要打断女儿,却愣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到底是哪个浑蛋王八羔子,把他乖软贴心的小棉袄教坏了? 张婆子瘫软在地上,白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沈昭嬑示意贴身丫鬟红药把人弄醒。 “大小姐饶命啊,”刘大成吓得双腿发抖,连裤子都湿了,哇哇大叫道,“真的不关小的事,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大小姐饶小的一命,对了,小的还知道一件二小姐和苏世子之间的事……” 他们这些做家奴的人,生死都是主子一句话。 张婆子是二房的守门婆子,从前伺候过老夫人,就算她主动承认了罪名,可二房的婆子谋害大小姐这话传出去,明显对二房不利,外头指不定还要怎么揣测。 老夫人为了保全二房的名声,洗清二房对外的嫌疑,定会将一切过错推到他和刘宝根身上。 事发当晚,是他酗酒成性,找刘宝根喝酒,误了刘宝根的差事。 是刘宝根喝酒误事,没有好好检查辔绳。 害了主子的人仍然是他们。 这就是做奴才的命。 二房将他当成替罪羊,想要他死,他区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就是死,也要咬下二房的一块肉来,生嚼着一起下地狱。 刘大成大叫起来:“小的看到二小姐私底下和苏世子见面……” 齐雍支着额,一只手搁在膝盖上,轻敲了两下。 这位苏世子,应是武宁侯府的世子苏明霁,镇北侯府与武宁侯府是世交,两家向来同气连枝。 这一代武宁侯靠着皇恩在中军衙门经历司,领了一个五品的经历,专门负责中军府往来的文移之事。 他对苏世子和沈二小姐之间的事不感兴趣。 紧接着,那位沈二小姐白了一张脸,柔柔弱弱地站出来:“刘大成,你休要信口雌黄,苏世子与大姐姐有婚约在身,我与苏世子清清白白……” 齐雍敲着膝盖的手指,不由一顿。 婚约啊。 难怪沈家人一副见鬼的表情。 这会儿,他倒是对这件事生出了几分兴趣,抬眼看向了沈昭嬑。 “二妹妹,”沈昭嬑眼神宛如淬了冰一样冷,“刘大成还没有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扯到女儿家的清誉上了?” 张婆子自然不能真的送去大理寺,原是打算仗着齐雍的势,当场发落张婆子,杀鸡儆猴,让爹爹对二房心生怀疑,产生防备,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想到刘大成还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沈青词已经勾搭上了苏明霁。 难怪前世换婚的事,进行得这样顺理成章。 沈青词浑身一软,脸色刷一下全白了,她哆嗦着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母亲陈锦若。 陈锦若顾不得齐王殿下还在场,猛然站起来:“刘大成,你好大的胆子,自己犯了错,还胆敢攀咬主子……” 刘大成痛哭流涕:“小的没有,小的……” 陈锦若打断他的话,打定主意不让他张嘴:“刘大成,你平时偷奸耍滑,还有酗酒的毛病,往常几杯黄汤下肚,人就轻飘了,满口胡言,没一句真话,念在你是府里的家生子,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给了你跑腿的活计,哪知你不知感恩,还敢攀污主子……” 言下之意,刘大成酗酒成性,又爱偷奸耍滑,人品本身就有问题,他的话不可信,之后还表明了,刘大成只是个跑腿的,不受重用,二房都懒得搭理他,他做了什么事,与二房没有关系。 陈锦若一张嘴着实厉害得紧。 “二小姐良善守礼,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她同昭姐儿向来姐妹情深,岂容你一个下贱的奴才……” “无关之人全部退下!”沈岐面色铁青,砰一声,一拳头砸到桌上,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青词。 第12章 眼里可还有孤? 沈青词心里一咯噔,低着头抹泪,一副柔弱无辜,受了委屈的模样,心里却是满心慌乱,担心刘大成会说出一些对她不利的话。 苏世子来镇北侯府时,她确实在私底下故意撞见过几次,难道让刘大成看见了? 若这事真让刘大成吐露出来,孤男寡女私下相见,对象还是未来姐夫,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下人都退得差不多了,沈岐盯着刘大成,一字一句地开口:“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刘大成在府里当职这么久,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为了活命,就更不可能污蔑主子,自掘坟墓。 刘大成当即大叫道:“太后千秋宴过后第二天,苏世子来了府中,到了中午,大小姐去大厨房安排席面,小的在前院的樨香院躲懒,看到二小姐带着大丫鬟采苹鬼鬼祟祟来了樨香院,不久之后,红苓姑娘就领着苏世子过来了。” 沈昭嬑淡声道:“樨香院里种了不少桂花树,那时桂花开得正好,是我让红苓带苏世子去樨香院赏桂,还与外院管事通了气的,莫让人惊扰了苏世子。” 沈岐听到这里,脸色阴沉得已经快要滴出水来。 樨香院是外院,府里来了外男,沈青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知避讳,还主动往外院凑,要说没有旁的心思,傻子都不会信。 “红苓姑娘离开后不久,二小姐在樨香院和苏世子巧遇,采苹不在身边,两人孤男寡女待了许久,后来二小姐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叫苏世子扶了一把,小的看得清楚,二小姐是故意摔到苏世子怀里……” “住口。”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吴嬷嬷扶着沈老夫人匆匆赶来。 老夫人穿着酱紫色枝叶妆花褙子,头戴酱色抹额,簪着绿莹莹的祖母绿万寿簪,她腿脚不太好,手里握着一根檀木手杖,腕子上一串檀木手珠,看起来慈眉善目,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沈昭嬑敛下眼睛,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老夫人偏心二房,因爹爹不肯纳妾,为家中添丁进口,对母亲颇为不满,时常借机刁难母亲。 可老夫人对她却是十分疼爱。 她也一直这样认为。 直到前世,沈峥要将她送进摄政王府。 那时,老夫人已经病入膏肓。 她跪在老夫人面前苦苦哀求,说自己不想去摄政王府,想绞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为家人祈福,全了家族的名声。 得来的只是她一句:“你名节已毁,明日就开了祠堂,请出家谱,把你的名字划去,开除族谱,你不再是沈家的女儿。” 不愧是做了多年的老封君,一开口就给了她致命一击,击碎了她的全部希望。 那时她才知道,祖母对她的疼爱是裹了糖的砒霜。 将她除族,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既能保住家族清名,将来她得罪了摄政王,摄政王才不至于追究沈家。 “青词的名声,因你受到牵累,你父母留给你的产业和嫁妆,就作为补偿,转到青词名下,作为青词将来嫁进武宁侯府的底气。” 沈青词抢了她的婚事,夺了她的未婚夫,一个二房嫡女,踩着她成了未来的武宁侯世子夫人,这也叫受她牵累? 她被家人算计,毁了名节,还要被家人送给摄政王做替身。 到头来,这些人连父母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也要夺走! 沈昭意嬑不肯同意。 老夫人威胁她:“进了摄政王府,就好好伺候摄政王,莫要心生忤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多想想辰儿,他是你的亲弟弟,你爹爹临终前再三交代,让你仔细照应辰儿,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毁吧。” “你母亲生出了你这么个下贱无耻的女儿,已是失德,念在她已经故去,家里便不作计较,你若再心生反骨,污的也是你母亲的名声,想来我沈家的祠堂也,也供不下你母亲的牌位,你应当也不希望,你母亲死后,还要受你牵累,名节尽毁?” 老夫人拿了她的胞弟沈君辰威胁她,让她乖乖认命,不要试图反抗沈家。 又担心她将来利用摄政王对付沈家,用弟弟威胁她还不够,还要用母亲死后的名节来拿捏她。 那时,沈昭嬑茫然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简直不敢相信,她到底是怎么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到后来,老夫人更是用自己的死,把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让她背上了气死祖母的不孝名,被千夫所指。 前世老夫人就是死,也没有放过她。 而现在,沈老夫人与齐王殿下见完礼后,就拉着她的手,满脸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这孩子是有福的,我屋里还有一串红碧玺手串,你戴着避避邪,袪袪晦气,保管以后平平安安。” 沈昭嬑红着眼眶,一脸柔顺:“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抚:“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祖母定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定不叫你白白遭了这罪。” 沈昭嬑敛下眼睛,将眼底的讽刺掩住。 沈老夫人放开了沈昭嬑,目光落在沈岐身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我一声?” 沈岐自知理亏,讪然道:“这、这不是母亲身子不好,担心惊扰了您吗?” 沈老夫人沉下脸,转头看向了瘫倒在地上的刘大成,眉头一蹙:“把这个腌臜了心肠,满口胡言的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还留在院中的几人都是沈岐的亲信,不禁看了沈岐一眼。 沈老夫人脸色一沉:“怎么,老婆子使唤不动你们了?” 沈昭嬑低着头,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正在开口…… 齐雍轻叹一声,拜访镇北侯府本是一时兴起,也想借机探一探侯府的底,哪成想,叫这小狐狸扯了虎皮当大旗。 算了!他今天帮她帮还得少吗? 也不差这一桩,就全当是日行一善。 齐雍搁下茶盏,慢条斯理地开口:“老夫人当着孤的面喊打喊杀,是否不妥?”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开口,忍不住向他看去。 齐雍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沈老夫人面色一僵,人也肉眼可见地谨慎起来,她小心措辞:“殿下这是何意?到底是老身的家事……” 齐王便是权利通天,也没得插手别人家事的道理,若是知礼,便该早早离开。 第13章 齐雍心中掠过一丝不悦 齐雍淡淡道:“此言差矣!孤奉诏入京,回京的消息无人知晓,为了避人耳目,没有走官道,巧的是,贵府的马车恰在那时失控,出现在孤的必经之路上,连孤经过的时辰也不差。” 他瞧了沈昭嬑一眼,继续道:“孤亲临镇北侯府,是希望贵府查明真相,给孤一个交代,事情都没审问清楚,老夫人便要喊打喊杀,眼里可还有孤?” 一句“眼里可还有孤”,像重锤一样凿进耳里,沈老夫人脸都惊白了,握着手串的手也不禁发起颤来。 齐王殿下奉诏入京,结果被侯府的马车冲撞,这已经不是侯府的家事。 沈岐的额头上一下冒出冷汗来,连忙从椅间站起:“殿下请息怒,家母一介后宅妇人,不知朝堂之事,故以为此是家事,便想以家事处理,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我代家母向殿下道歉。” 沈老夫人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起身,连向齐王行礼:“是老身思虑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齐雍嗯了一声,便不作答。 沈昭嬑松了一口气。 “不过,”沈老夫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强硬了不少,“查明驷马失控的真相,给殿下一个交代,这是侯府分内之事,但老身却由不得这腌臜的东西,满口胡话,攀污府里的姐儿。” 齐雍没说话。 刘大成方才的话未经证实,却也是有理有据,事发时间、地点、所涉之人都可以查证,妹妹在背地里勾搭姐姐的未婚夫,是家丑不可外扬,沈老夫人想要遮掩此事,也是无可厚非。 不知沈昭嬑又作何感想? 齐雍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目光看向了沈昭嬑。 沈老夫人让人先把刘大成的嘴巴堵了起来,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张婆子。 张婆子抬头,只见老夫人浑浊的眼底,含了一丝熟悉的冰冷,脑子里嗡一声,身子一下就瘫软了下来。 她听到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又在我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我待你向来不薄,现在当着我的面,你就老实交代,驷马失控一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顶着老夫人深沉的目光,张婆子心如死灰,她伺候老夫人四十多年,帮老夫人干了不少缺德事。 给受宠的姨娘下慢性毒药。 让怀孕的姨娘滑胎。 让不听话的庶子夭折。 …… 老夫人心肠有多毒,张婆子直到现在才有体会。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亲人想一想,谋害主子的奴才,除了以命偿命外,还要祸及家人,昭姐儿是侯府嫡长女,她今天出了这事,险些没了性命,府里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昭嬑面无表情,任何人听了这话,都觉得老夫人是真心为她做主。 老夫人拿捏了张婆子的家人,威胁张婆子说实话。 反过来想,又何尝不是在暗暗警告张婆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免连累到了家人? “是我又怎样?”张婆子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她瞠目圆睁,整个人变得癫狂起来,“我知道刘大成一有钱,就会打酒喝,还会找刘宝根一起,所以故意借钱给刘大成,趁刘大成和刘宝根喝得不省人事,悄悄溜进了马房里,拿了刘宝根的钥匙,换了大小姐要用的马车辔绳。” 张婆子揽下了一切罪责,沈昭嬑是一点也不意外,她冷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你无怨无仇……” “无怨无仇?”张婆子猛然打断了她的话,发了疯的大叫,“大小姐莫不是忘了,三年前在你院中伺候的小丫鬟红叶?” 沈昭嬑蹙眉,想起了这件事。 张婆子红着眼睛,咬着牙,恨声道:“红叶是我的孙女儿,她那么乖巧懂事,可大小姐却冤枉她,弄坏了你房中贵重首饰,将她打了一顿板子,我可怜的孙女儿,本就大病初愈,这一通板子打下去,更是去了半条命,没过多久就没了。” “红叶是老夫人派到你院里,红叶犯了事,老夫人面上无光,觉着是老奴没把红叶教好,对老奴生了不满,没过多久,便将老奴打发去了二房看门,这一切都是大小姐害的。” 红叶虽然叫老夫人派到了大房,其实私底下是二小姐的人。 原是大夫人为大小姐定做了一支步摇花。 一簇簇鎏金的金茶花,上面落了几只形态各异的蝴蝶,步履轻盈时,花枝摇曳,蝶翼颤飞,美不胜收。 二小姐见了,难免心生嫉妒,故意弄坏了步摇花,事后大小姐彻查这事,红叶只得为二小姐揽下了过错,叫大小姐打了十五个板子。 张婆子也清楚,那么名贵的首饰,十五个板子,也算格外开恩,是红叶自己不小心,大冷天夜里喝了冷水,伤还没好,就生了风寒,这才没有了。 根本与大小姐无关。 可她是老夫人的人,心里也向着老夫人,便只能昧着良心这样说。 沈昭嬑终于回过味来。 张婆子深知自己逃不过,拿了红叶做筏子,借口为孙女儿报仇,这样就有谋害她的动机。 理由虽不充分,可只要张婆子一口咬定是她谋害大小姐,事情就到此为止, 她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记泼她一盆脏水,给她扣上一顶“苛待下人”,“心肠歹毒”的名声,实在是用心险恶。 “那支步摇花上镶的南珠,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红叶弄坏了御赐之物,便是将她发卖了,还是轻的,罚了她十五个板子,已是格外开恩。” “事后还请了郎中为她诊治,上好的药材也送了不少,十五个板子,还不至于要她一条命,红叶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便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老夫人将张婆子拿捏死了,二房里的人心思也太缜密。 便是东窗事发,刘宝根那里是喝酒误事,不是成心; 刘大成那里是酗酒成性,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他们参与谋害主子; 到了张婆子这里,长房多少要顾及一些老夫人的脸面,还能借着红叶之死,牺牲张婆子。 难怪前世,她会被二房玩弄在股掌之间。 第14章 齐雍满脸的无奈 你这个刁奴!”沈岐气急败坏,怀疑一个奴婢没胆子谋害府里的主子,又亲自审问了张婆子。 张婆子一口咬定,是她在辔绳上动了手脚,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人所为。 沈岐无可奈何,只好让人先将张婆子押了下去。 二夫人陈锦若对老夫人又是一顿哭诉,直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没管好二房里的下人,叫昭姐儿受了遭了罪,受了委屈。 好在昭姐儿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不然她就是吊死了,也难赎其罪,还口口声声地说,不管老夫人怎么罚她,她都没有怨言。 一场戏演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沈峥也流下了悔恨的眼泪,跪在沈岐脚下恳求原谅。 沈昭嬑看向爹爹,只见爹爹冷着脸,没像从前那样与沈峥手足情深,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 目的也算达到。 但是,他们的戏演完了,现在也该轮到她了,沈昭嬑抬眼看向陈锦若:“这一切,确实都是婶娘的错。” 陈若锦脸都僵了,愕然地看着沈昭, 她只是想演戏,没想真把错处揽到身上:“昭姐儿,是婶娘对……” 沈昭嬑打断她的话:“张婆子从前是祖母屋里的人,但她去了二房,就是二房的人,她在府里私自放印,坏了府里的规矩,有违朝廷律法,是婶娘管家不力,纵容之故。” “婶娘对她疏于教管,令其对府中主子心生诡厌,做出谋害主子的恶事,也是婶娘姑息养奸,失察之过。” “我母亲病重,家里事事桩桩都是婶娘在管,刘大成酗酒成性,攀污主子,刘宝根消极怠职,喝酒误事,因他们令主子置于险境,这也是二婶娘治家不严,失职之错。” “他们这三人犯的错,桩桩件件理法不容,若是传了出去,坏的是镇北侯府的名声和威德。” 陈若锦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但在沈昭嬑幽幽泛着寒意的目光下,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这一切都是事实。 下人们犯了错,管家的人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祖母体恤母亲,这才让婶娘帮着母亲一起管家,母亲病了好些日子,府中的大小事,也都交到婶娘手里,府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是婶娘的过失,可见这个家婶娘是管不好了,以后便也不要管了。” 老夫人哪是体恤母亲,分明是故意让二房分侯府的管家权,这些年来,二房在公中捞了多少私,昧了多少银钱? 这一切母亲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 “放肆!”沈老夫人没忍住勃然大怒,“她是你婶娘,管家上的事,几时轮到你说道了……” 沈昭嬑冷笑一声,目光直视沈老夫人,冰冷又刺人,“不是祖母方才说,要给我一个交代吗?难不成我堂堂侯府嫡长女,险些丢了性命,祖母就只打算用几个奴才来交代吗?我沈昭嬑的安危性命,是几个奴才能担当得起的吗?” 沈老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想到,一向听话乖顺的孙女儿,竟然当众顶撞她。 沈昭嬑看了一眼齐雍:“府里的马车冲撞了殿下,祖母难不成还要拿几个奴才来搪塞殿下?您也不怕殿下笑话咱们家没规矩?” “住口!”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下意识看了一眼齐王,心中一阵忐忑:“当众顶撞长辈这像什么话?孝道和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长辈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指手画脚,叫殿下看了,还当我们家没礼数。” 沈昭嬑满心怒火,连祖母也不叫了:“老夫人拿孝道压我?那便让齐王殿下评评理,我方才哪句话说错了?婶娘管家,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难道还要放任由之?” 齐雍揉了一下额头,满脸的无奈。 沈昭嬑也不是真要让齐雍评理,她说这话,只是为了拿捏老夫人:“祸起萧墙起源于《论语季氏》篇,点明祸乱始于家中,源于内宅,我们这些内宅妇人不通朝事,便愈要安定后宅,使爹爹安心朝事,替皇上尽忠,报效皇恩,以防祸起萧墙,有负皇恩浩荡。” 你拿孝道和规矩压我,我就拿圣人之言应对,倒要看看是你的规矩大,还是圣人的道理大,是你的孝道为重,还是报效皇恩为上。 沈老夫人呼吸一紧,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岐脸色不大好看,他常年征战在外,少在母亲跟前尽孝,对母亲心中有愧,母亲偏心二房,他也是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二弟在母亲跟前侍奉尽孝。 可妱妱有什么错? 驷马失控,妱妱差点连命都没有了,母亲却打算息事宁人,就没这样的道理。 沈岐脸色阴沉:“妱妱言之有理。” 沈老夫人被沈昭嬑堵得哑口无言,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冷下脸来。 陈锦若不干了,拿出了长辈的威严,出声教训:“昭姐儿,是哪条闺范教导你这般顶撞长辈,对长辈不敬?” “婶娘要拿闺范来压我?”沈昭嬑踩着轻慢的脚步,步步上前,目光如刀地盯着她,“既如此,侄女少不得要进宫找太后娘娘评评理,之前太后娘娘在千秋宴上,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夸赞我好教养。” 太后娘娘有训导内外命妇之责。 今日这事,搁在家里就是家事,闹到太后娘娘跟前,就是外命妇的事。 陈锦若心中发虚:“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对长辈这样说话。” “婶娘帮忙管了几天家,是不是就忘了,”沈昭嬑弯了弯唇,嗓音冰冷至极,“谁才是镇北侯府真正的主人了,嗯?” 陈锦若呼吸一滞,脸色隐隐发青。 “我爹,是镇北侯,镇北侯府偌大的家业,一半是祖上荫萌,一半是我爹在战场上打拼来的,没有我爹,镇北侯府哪有现在的显赫,不过如京中其他勋贵人家,领个武散官的闲职,在京里吃祖业。” 第15章 齐雍有些欣赏她了 沈昭嬑目光直视陈锦若,眼里没有敬意,只有冷意。 “而我,身为镇北侯嫡长女,在这府中,除了爹爹、老夫人和母亲,就没人能越得过我。”她盯着陈锦若,字正圆腔,抑扬顿顿,“婶娘也不行!” 陈锦若一听这话,便捏着帕子开始抹泪:“反了天了,简直反了天了,我可是你婶母,一个婶母半个娘,你竟然……” “婶娘又错了!”沈昭嬑轻笑一声,“我爹才是镇北侯府的天,这侯府上下仰仗的,也是我爹。” 刚要开口的沈老夫人,像生生被人掐了脖子一般。 哪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是交给长辈在处理? 可老大心疼女儿,处处纵着沈昭嬑,摆明了要追究到底。 她能拿孝道压老大,但老大还是一家之主,今儿这事,二房明显不占理,齐王殿下也在这里,她若是继续偏心二房,便是她无理取闹,老大对她也要心生怨怼。 沈昭嬑眉目一舒:“便请婶娘交出管家的钥匙,回头我会让赵嬷嬷去二房,把府里的账本取回。” 赵嬷嬷是娘亲身边最得力的人。 陈锦若哪能甘心,退后一步,装作听不见。 老夫人都没发话,只要她不交钥匙,沈昭嬑一个小辈,就是把道理说上天了,还能拿她这个长辈怎么样? 就算有齐王殿下为她撑腰,可齐王殿下还能把手伸进镇北侯府的内宅里不成? “红药,”沈昭嬑唤了一声,淡声吩咐,“去把管家的钥匙收回来。” 小姐只说了,要把钥匙收回来,可没说要怎么收! 红药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陈锦若的手,向后一个反剪,就将陈锦若制住,一把扯下她腰间的一串钥匙,猛然松手。 陈锦若尖叫一声,踉跄着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昭嬑:“沈昭嬑你忤逆长辈,传到外面……” 沈昭嬑竟然纵容下人对她动粗。 “婶娘糊涂了,”沈昭嬑弯着唇儿,笑得一脸真诚,“我可是侯府嫡长女,侯府所有姐儿,就要依仗我的名声,我名声不好,你觉得沈青词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镇北侯府的教养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陈锦若气得眼睛发黑。 沈昭嬑不再理会,转头看了沈青词一眼,幽冷的双眼,仿佛在对她说:现在轮到你了。 沈青词脸色惨白,身子猛然倒退一步,低下头,根本不敢与沈昭嬑对视。 为什么一直对她十分信任的沈昭嬑,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沈昭嬑知道是她指使张婆子害她? 在沈青词不安的目光下,沈昭嬑扑通一声,就跪到沈老夫人跟前。 沈老夫人眼里掠过一丝不悦,因为顾及场合,到底还是忍住了:“这是做什么?念在你今儿遭了罪,家里的事,便由着你处理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沈岐连忙起身,大步走过去,就要将沈昭嬑扶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动不动就下跪的道理……” 沈昭嬑执意不肯,她红了眼眶,满眼哀凄:“孙女儿恳请祖母出面,替我和苏世子解除婚约……” 齐雍倒是有些欣赏沈昭嬑了。 得知妹妹背地里与未婚夫有染,不作愤怒哀痛之态,亦不为心痴意软所累,更不与沈青词做徒劳对质,直接请长辈做主,这才是名门贵女该有的风范。 沈老夫人偏心二房,还能不顾家中清誉不成? 这一招以退为进,占尽上风。 陈锦若白眼一翻,身子往后一个仰倒。 完了,完了。 妹妹背地里勾搭姐姐的未婚夫,就算大房再怎么大度,恐怕也不能容忍。 老夫人要把刘大成乱棍打死,就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却叫齐王殿下阻止了,刘大成没死成,就是活生生的人证,只要沈岐出面查证,青词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沈青词已经吓得面如血色,她扑通一声,跪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儿和苏世子是清白的,我那日,原是打算去樨香院摘一些新鲜的桂花,给祖母做些桂花糕,祖母胃口一直不大好,桂花糕健脾易克化,没成想苏世子也在……” 便是到了这时,她仍在老夫人面前表孝心,明知家里来了外男,去樨香院不妥当,但是为了孝敬祖母,她还是去了。 她有什么错呢?一切都是为了祖母。 沈青词能得老夫人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昭嬑不与她分辨,只淡声道:“我若是二妹妹,就会闭上嘴巴,不做无谓辩解,刘大成虽然酗酒成性,但他所言有理可据,有据可查,我请祖母做主,是全了二妹妹的名声,家里的体面。” 沈青词哆嗦着唇儿,委屈地直掉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大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因为祖母胃口不好,担心祖母的身子,就去木樨采摘桂花,为祖母做桂花糕,可我真不知道,苏世子就在樨香院里,樨香院那么大,我也是过了一会儿,才碰到了苏世子,慌忙就退出来了……” 口口声声,去樨香院都是为了老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孝心。 大周朝以仁孝治世,因为担心祖母,一时情急之下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她若是揪着不放,就成了她咄咄逼人。 沈昭嬑眉目顿冷。 沈青词嗓音嘶哑:“我与大姐姐多年的姐妹情谊,又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难道我们姐妹十几年的感情,比不过旁人几句攀污的话?大姐姐宁可相信一个酗酒成性,满口谎言的奴才,也不肯相信我?” 拿了“孝心”为自己开脱,又以“姐妹之情”作筏子颠倒是非,不知情的人还当是她不顾姐妹情份,故意污蔑家中妹妹。 还真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 “大姐姐气我在樨香院里巧遇了苏世子,是我行为欠妥,让大姐姐因着这事对我心生了误会,我真是又羞又愧,真恨不得拿一条绳子,吊死我自己,也好向大姐姐证明我的清白。”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眉头一蹙,目光沉沉地看向沈昭嬑。 觉着沈昭嬑有些咄咄逼人。 难不成真要逼死二姐儿才甘心。 第16章 猛然一巴掌煽过去 沈青词哭得肝肠寸断,嗓音哽咽破碎:“这事是我不对,我向大姐姐道歉,大姐姐若是心里不痛快,怎么罚我,我都受着,只要大姐姐消气,我发誓,以后见了苏世子,一定绕着他走,大姐姐不要再说退婚这种气话了,大伯母还病着,祖母身体也不大好……” 她把自己勾搭苏明霁,不知羞耻的行径,说成【行为不妥】,想要避重就轻,大事化小。 言下之意,她是因担心祖母的身体,才犯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错,就算私下碰见了苏世子,也只是偶然,并不是故意的。 现在她错也认了,歉也道了,还当场发了誓,向大姐姐做了保证,都是一家的姐妹,难不成还要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逼死她不成? 如果沈昭嬑执意要闹,就是她小肚鸡肠,为了一点小事搅得家宅不宁,一点也不顾及长辈的身体,是不孝。 错的人就成了沈昭嬑自己。 与之一对比,沈青词非但没有一点错处,反而全了她对老夫人的一腔孝心。 颠倒了是非黑白,还要拿老夫人的身体来压她。 沈昭嬑都气笑了,打断她的话,也与她掰扯:“便将当日樨香院所有当值的下人都叫来问话。” 沈青词身子委屈发颤:“大姐今儿险些出了意外,遭了罪受,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可你我姐妹一场,大姐姐因下人随便攀污了几句,就断定我与苏世子有染,未免对我太不公平了。” 看着她这张柔弱做作的脸,沈昭嬑心中作呕,抑不住心中翻涌的怒火,猛然一巴掌煽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连齐雍都忍不住愣了下,转而看向沈昭嬑那只打人的手,正垂在身侧发颤。 应是愤怒到了极致。 沈青词冷不防被这一巴掌煽得脑袋一歪,身子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上,她捂着被打的面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昭嬑,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沈老夫人脸色胚变。 沈昭嬑蹲下身,一把掐住她柔弱的面容,力气大到将她柔弱无辜的脸捏到扭曲。 “我是侯府嫡长女,自古长幼有序,身为长姐,有管教家中弟、妹之责,你行为不检,行事不恭,疏于礼数,乏于教养,我这个长姐的,少不得要担起长姐的责任,好好管教才是。” 沈青词感觉被打得面颊,火辣辣的疼。 她睁大了眼睛:“大姐姐凭何污蔑我?你是长姐,是侯府嫡长女,就能这般作贱家中妹妹?” 沈昭嬑也不多说:“二妹妹若是硬要这么说,便将青芙院里的下人,也一并带上来,一一问话,总会有人说实话。” 青芙院是沈青词住的院子。 沈青词咬了咬唇,喉咙像噎住了一样,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昭嬑轻笑出声:“二妹妹可要想清楚,事关侯府清誉,便是祖母偏心你,我爹爹也一定要查明真相,若是事情闹大了,二妹妹那些龌龊心思,就彻底藏不住了。” 沈青词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事关侯府女儿的清誉,齐王殿下这个外人还在场,大伯父却一点也不顾及家丑不可外扬,任由刘大成攀咬她。 大伯父最疼沈昭嬑,断不会在婚事上委屈了沈昭嬑,得知她与苏世子有染,不管是不是真的,也定会彻查到底。 沈昭嬑凑到她耳边,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量,语气森然:“你想要闹,我就奉陪到底,我这个侯府嫡长女,没道理越不过你这个二房嫡女,同室操戈,姐妹争夫,这是乱家之祸,若是闹到族里,你认为是老夫人孝道大,还是族里的规矩大?” 沈青词身子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够了,”沈老夫人沉下脸,语气含怒,“二小姐行为欠妥,”她语气稍顿,觊了沈昭嬑一眼,这样说,怕是不能叫她满意,为了息事宁人,她又加重了语气,“有失教养,便禁足三个月,罚抄《女戒》百遍。” 大户人家子女,但凡涉及教养,就不是小事。 她原不想说这话,但沈昭嬑身为侯府嫡长女,在府中地位尊荣,不能草草处置,否则老大这边也不好交代。 采苹连忙上前扶起小姐,沈青词脸色惨白。 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昭嬑身为侯府嫡长女,事事都要压她一头,令她嫉恨不已。 更可恨的是,沈昭嬑原是打算,在太后的千秋宴上表演制香,后来却一支墨舞,在千秋宴上大放异彩,把京里所有贵女都比了下去。 沈青词便想着,只要沈昭嬑死了,没了这个侯府嫡长女压在她头上,她就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嫡女。 嫡长女所有的尊荣,也都会加诸到她身上。 这才大了胆子撺唆母亲,趁着大伯母病重,不能管家,指使张婆子去害沈昭嬑。 却万万没想到,沈昭嬑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得了齐王殿下相帮,对二房心生了防备。 沈青词离开后,沈老夫人看向沈昭嬑,目光慈和,眼底却泛着冷意:“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为了结两姓之好,哪是你一个女儿家,红口白牙随便想退就能退的?以后休要再提,你今儿遭了不少罪,也是累着了,便回去歇着吧。” 说完,她已经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向齐王殿下行礼告退。 沈昭嬑心中憋屈,却也知道,老夫人说的也是实情。 两家婚事是长辈订下来的,代表的是世交的情谊,也是两家的利益,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沈青词与苏世子有染,本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理由不足以让镇北侯府退亲,也不足以让武宁侯府同意退亲。 武宁侯府到了这一代,已经有了落魄之势,可镇北侯府却因爹爹的战功,还十分显赫。 武宁侯府不会同意退亲。 别急,此事需得慢慢谋划。 沈昭嬑压下纷乱的思绪,上前向齐雍福了福身:“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应允。” 第17章 中毒 正要离开的沈老夫人,看得直皱眉,出言喝斥:“怎可对殿下这般无礼?便是不情之请,就不要叨扰殿下。” 齐王殿下是什么人? 哪是她一个侯府小姐能使唤的,真是越来越目无尊卑了。 想到沈昭嬑打着齐王殿下的名义,当场顶撞她,沈老夫人便想借着这事,再训斥几句,哪知刚张了口…… 齐雍抬眼,瞧了一眼她细软的腰肢,轻盈一袅,端是姌嫋美好,仪态端方,便出声:“哦?说来听听?” 训斥的话刚到了嘴边的话,便好似叫人掐了脖子一般,生生堵在喉咙里,不知为何,沈老夫人总觉得老脸有点疼。 她拉下脸,扶着吴嬷嬷的手臂,加快脚步离开前厅。 沈昭嬑也没想到,齐雍会这么好说话,连忙道:“家母病重多日,请了不少太医和大夫,始终不见起色,便想请殿下身边的子安小哥替家母诊治一番。” 子安姓程,出身御医世家,医术十分高明。 前世,齐雍患上了髓海失养之症,此症会令人性情狂躁,日益暴戾,便是程子安在替他治疗调养。 想到前世,母亲自这一病之后,身子就彻底不好了,沈昭嬑也顾不得那么多。 齐雍目光一深:“你怎知子安精通医术?” 沈昭嬑心知齐雍又在怀疑她,心里一咯噔,人也越发谨慎。 “回、回殿下话,大周朝尚香,小女于闺中闲暇之时,便也学了一些香药之事,自古香药同源,小女难免通晓一些药理,小女闻见子安小哥身上有常年浸淫药材的药香,便推断子安小哥应是精通医术,殿下身份贵重,子安小哥能随行身侧,医术定是十分了得。” 这话倒也合乎情理,齐雍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看在沈侯爷的面子上,让子安走一趟便是。” …… 沈昭嬑在路上将母亲的病症说了一遍。 柳心瑶病得很突然,十日前晨起,用完早膳,就开始腹痛不止,呕吐腹泻,且头疼欲裂。 太医和大夫都说是吃错了东西,坏了肚子。 程子安听后,没有表示什么,随着沈大小姐一起进了主院,心里却忍不住犯直嘀咕。 殿下今天也太反常了,救了沈大小姐,已是仁至义尽,怎的还给人当护花使者,亲自把人送回镇北侯府,明明是奉召入京,可进京之后,不急着进宫面圣,反倒管起镇北侯府这些后宅破事。 程子安是外男,内室里安排了丫鬟和婆子支应。 床榻前,青色遍地兰草纹的床幔,已经放了下来,柳心瑶靠在迎枕上,一只腕子从幔帐里探出来。 巧屏从程子安手里接过脉枕,垫在大夫人腕子下面。 柳心瑶客套:“我病了好些天一直不见好,今日有幸遇得程大夫,便劳烦程大夫与我诊治一番。” 程子安道:“大夫人客气了,我尽力便是。” 说完,便为柳心瑶把脉。 不过片刻,程子安就收回手:“大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症状与服用金石丹药类似,初时只是脸色苍白,食欲不开,精神不济,便只当身体疲惫,劳累所致,待症状发作,就是腹绞痛,呕吐腹泻,严重了还会腹内烧灼疼痛,伴有呕血之症,还会要人性命。” 沈昭嬑背脊萦绕着一阵蚀骨寒意:“我母亲的身子可还要紧?” 母亲分明中了丹毒,程子安却只委婉提了症状与金石丹药类似,没挑明这事,是有心为镇北侯府遮掩。 先帝痴迷丹术,荒于朝政,后死于金石丹药之流,皇上登基之后,将金石丹药视为巫蛊之祸,深痛恶绝。 丹药在本朝是禁严之物,一经发现,视作巫蛊之祸,轻则削官,重则抄家流放。 镇北侯府不至于因丹毒获罪,却难保不会有人,利用丹毒一事对付爹爹。 程子安道:“好在发现及时,没有伤及根本,我给大夫人开个方子,大夫人连吃七日,体内的毒素就能完全清除,若再晚些,丹毒瘀体,难以根除,大夫人身子就要坏了。” 沈昭嬑脸色有些发白:“程大夫可知我母亲中毒多久了?” 程子安道:“月余左右。” 丹毒难以袪除,寻常大夫连病症也诊不出来,前世又耽搁了十来日,爹爹才请到了华太医为娘亲诊治。 华太医只说吃错了东西,因为耽搁了一些时候,伤了根本,以后要好好养着,后面开了药方,还特地交代要注意饮食,从前常吃的东西,以后要少吃。 想来华太医也诊出了病症,只是碍于皇上对金石丹药之流尤其厌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有宣之于口,只是在饮食上做了提醒。 后来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老夫人做主,将管家权交给了陈锦若,让母亲好好休养。 若娘亲中毒一事,是二房所为,那么二房算计的就是侯府的掌家大权。 先是母亲中毒,后是她驷马失控,二房到底想做什么? 柳心瑶突然出声:“将我常喝的小金沱茶取来,让程大夫掌掌眼。” 沈昭嬑一下反应过来,母亲中毒已有月余,想来是连续用了有毒的食物。 母亲爱喝产自云南的小金沱茶,府里每个季度都要采买,算算时间,上次采买正是上个月,与母亲中毒时间吻合。 赵嬷嬷连忙取了茶,拿给了程大夫。 程子安闻了闻,便道:“茶叶里掺了毒粉,微末用量,小金沱茶味道浓厚,本身又带有矿木香气,掩盖了毒粉的味道,长时间喝,毒素会积於体内,寻常大夫难以袪除,夫人只用了月余,就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也是因祸得福。” 否则再晚些,就要用一些猛药袪毒,会伤及根本。 柳心瑶连忙道谢。 沈昭嬑带着程子安去外间写药方。 她将药方交给巧屏:“你亲自去信得过的药铺抓药,旁人问起,便只说大夫人是吃了相克的东西,食物中毒,旁的不要多说。” 巧屏连忙应下。 沈昭嬑将程子安送出内院,随后返回主院,吩咐赵嬷嬷:“把主屋旁边的偏房收拾出来,让母亲过去住上几日,你带人将母亲房里,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一遍,把所有不妥的东西,全部找出来。” 第18章 母亲,我想退婚 赵嬷嬷不敢大意,连忙吩咐下去。 沈昭嬑返回内室。 柳心瑶靠在迎枕上,对沈昭嬑露出一个笑容:“前院的事,我已经听赵嬷嬷说了,你做得很好。” 母亲对自己中毒的事,绝口不提,显是不打算让她插手。 沈昭嬑坐到床榻旁,握着母亲有些冰凉的手:“娘亲也认为区区一个奴才会有胆子谋害主子?” 柳心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老夫人认为张婆子谋害主子,那她就是。” 妱妱小时候,在老夫人跟前养了两三年,与老夫人感情深厚,对老夫人也十分信任,不会轻易质疑老夫人。 怎的今日…… 沈昭嬑攥紧了五指。 柳心瑶觉得女儿经了驷马失控一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二房胆敢这么做,就是吃定了张婆子是你祖母的人,出了事,你祖母定会把张婆子推出来,你没有证据证明,是二房指使张婆子。” “你借着齐王殿下的威势,拿捏你祖母,借太后娘娘压制二房,以幼驳长,顺理成章地夺了二房的管家权,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若继续与他们撕扯,你祖母拿孝道压你,说你目无尊长,无端揣测尊长,就是你爹爹也要吃挂落。” 沈昭嬑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低声道:“我知道……” “至于你和苏世子之间的婚事,”提起这一桩,柳心瑶的脸色不由一沉,心里一阵腻味,“现在看来,沈青词确实在背地里勾搭了苏世子,苏世子想来也对沈青词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 便是二人在樨香院中巧遇,沈青词有心勾搭,没有立时避开。 那么苏明霁呢? 苏明霁读了圣贤书的,总该清楚“非礼勿动”的道理,苏青词没有退避,他也该主动避嫌,与沈青词保持距离。 怎还孤男寡女一起待了许久? 可见不是君子所为。 沈昭嬑低声说:“母亲,我想退婚。” “唉,”柳心瑶叹了叹气,拍了拍她的手,“这桩婚事,原是老武宁侯和你祖母两人商订,想要退婚也不容易。” 当年,是老武宁侯举荐侯爷,侯爷接了老武宁侯的班,才任了中军左都督,事后老武宁侯提出要与镇北侯府结亲,侯爷拒绝不了,只说考虑几天,想法子周旋周旋。 哪知老夫人背着侯爷,私底下与武宁侯府交换了庚帖与信物。 她虽然生气,却也知道这桩婚事无法推拒,便也捏着鼻子认了。 “武宁侯府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如今镇北侯府烈火烹油,如履薄冰,武宁侯府没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与武宁侯府结亲倒也安生。” “将来家里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牵连到你,咱们家与武宁侯府是世交,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他们也不至于太苛待你……” 沈昭嬑心中悲凉,可是爹娘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 武宁侯府一屋子腌臜。 前世,若没有武宁侯府推波助澜,沈家一个破落户,又怎么可能在武宁侯府的宴上,算计了堂堂摄政王? 仔细想想,这件事的幕后主谋一直是武宁侯府。 从不是沈家。 摄政王在武宁侯府,欺辱了武宁侯世子的未婚妻,这是强夺臣妻,传了出去,刚刚安稳的朝堂,又要动荡起来。 齐雍势必要安抚武宁侯府,武宁侯也确实因了这件事,后来在朝中担了要职,十分显赫。 沈家的目的,从来就是抢夺她和苏明霁的婚事。 两家各怀鬼胎,遂一拍即合,狼狈为奸,龌龊算计,事后沈青词如愿以偿与苏明霁订了亲。 而她成了两家利欲熏心的牺牲品。 柳心瑶无奈道:“你与苏明霁的婚事,代表了两家的世交利益,轻易不可更改,那沈青词也不是傻子,做什么拼着名节不要,还要往上凑?” “难不成打量着要给苏明霁做妾?姐妹共侍一夫?” “堂堂侯府二房嫡女,就算真有这样的心思,也要看镇北侯府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她在府中虽不如你尊荣,将来嫁个不错的世家名门还是使得,怎么也好过给苏明霁做妾强。” “二房向来精明,这些个利害不会算不明白。” “除非他们让沈青词背地里勾搭苏明霁,就存了夺亲抢夫的心思,眼睛一开始就盯上了武宁侯世子夫人。” “本朝文臣武将泾渭分明,镇北侯府是武勋世家,在文流那边没有太多人脉,沈君彦走了举业的路子,将来需要武宁侯府在文流那边的人脉,助沈君彦官路享通。” 苏明霁两年前中榜,选馆了庶士吉,在翰林院学习,是翰林储相,前途无量。 二房看中了武宁侯府的勋爵之位。 更看中苏明霁的前程。 沈昭嬑瞪大眼睛:“所以,今儿我驷马失控……” “错不了,”柳心瑶嗓音发冷,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房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出了事,沈青词就是家里地位最高的嫡女,武宁侯府已有落魄之势,定不会轻易放弃镇北侯府的亲事。” “你若出了意外,只要老夫人出面,这桩婚事八成是要落到沈青词头上。” “要知道,家中儿女的亲事,向来都是由长辈做主,又事关世交利益,便连我和侯爷都做不了主。” 她闭了闭眼,二房仗着老夫人偏心,平常在府里上窜下跳,她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算计妱妱,对妱妱下毒手。 不能再容忍了。 沈昭嬑嗓子眼一哽:“娘,绝不能放过他们。” 柳心瑶颔首:“你是晚辈,以幼驳长,礼法不容,情理不通,若叫他们抓到把柄,老夫人一个尊长,一个孝道下来,就能轻易毁了你,这件事母亲心中自有计较,退婚的事也要从长计议,以后不要再提了。” “可是……”沈昭嬑不甘心。 “听话,”柳心瑶的语气加重了些,“今日你是仗了齐王殿下的势,这才在老夫人和二房跟前占了上风,若没有齐王殿下,你能奈二房如何?” 第19章 殿下血气方刚,哪用这样补? 沈昭嬑说不出话来。 柳心瑶柔声安抚:“二房有老夫人护着,自然不好对付,可我们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也有优势,从前不知他们狼子野心,一时不察,才叫他们有心算无心,如今既知他们的算计,有了防备和计较,他们想要再算计大房,就没那么容易。” 沈昭嬑心中一松:“娘,我知道了。” 前世,沈青词勾搭苏明霁一事没有挑明,母亲不知这事,无法由此推断二房的狼子野心。 加之刘大成死无对证,事情的真相无法查实。 母亲中了丹毒,也叫华太医遮掩下来,母亲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下了毒,更无从知晓,二房要害她。 后来,母亲身子越发不好,一直卧病在床,老夫人把管家权交给了二房,二房把持了整个侯府大小事,母亲在府里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现如今,母亲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也提前得知了二房的谋算,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 柳心瑶见她想通了,转而又交代:“我中了丹毒一事,切不可声张。” 沈昭嬑心中又是一寒,二房这是算准了,府里不敢声张,更不敢将事情闹大,这才肆无忌惮。 柳心瑶面色微冷:“二房见不得我好,想要让我一直【病】着,就能把持府里的管家大权。” 沈昭嬑忍不住问:“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爹爹?让爹爹为您做主。” 爹爹对二房已经生了不满,再将母亲中毒一事告诉爹爹,想来爹爹对二房也会产生怀疑。 柳心瑶听后,却摇摇头:“不可,小金沱茶产自云南,采茶、制茶、运输……期间经手的人太多,无法查实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且云南距离盛京路途遥远,镇北侯府鞭长莫及,很难查证,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二房有嫌疑。” “你祖母偏心二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说出来,除了令你爹爹难做,没有任何好处,且你爹爹脾气也急,告诉你爹爹,势必要打草惊蛇,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二房有没有旁的谋算,不好将这事闹大。” “你切要记住,二房与大房没有分家,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对付二房不能操之过急,定要一击必中,否则伤筋动骨,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沈昭嬑点头,听着母亲字字句句皆是成算,重生之后就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依进了母亲怀里:“娘,你还活着,真好。” “这是什么话。”柳心瑶听这话,着实有些怪异,却没有多想,轻抚着女儿的发顶,“前面传了消息,齐王殿下今晚要留在府里用膳,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下去安排,以免怠慢了贵客,我让赵嬷嬷帮衬些。” 沈昭嬑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吩咐红药通知大厨房,发泡海参、花胶飞水,准备一煽羊排…… 红药去了大厨房。 沈昭嬑回到梧秋院,换了身淡紫色遍地绣茄花上衣,搭了茄紫色湘裙,梳了一个单螺,搭上珠花,便匆匆赶去了大厨房。 齐雍这人防心极重,臭毛病极多,鲜少在外面进食用茶,但凡外出,便随行带了各种用具,生活起居都由子安一手安排,从不假外人之手。 他能留下来用膳,简直是给足了侯府的面子。 沈昭嬑担心这人太难伺候,万一下人不知他的忌讳,冲撞了他,丢的也是侯府的颜面,不敢有丝毫大意,又想到,齐雍今天帮了她许多忙,也确实该好好招待一番,略尽感激之意。 大厨房里,因为齐王殿下要在府中用膳,忙得团团转。 升灶火,熬高汤,个个脚不沾地。 厨房管事见大小姐过来了,连忙行礼:“海参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已经泡上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做成菜,花胶发了水,羊排准备齐当……您看要怎么做?” “府里今儿采卖了几只螃蟹,是上等的钦州青蟹,这个季节蟹黄长得丰满,最是肥美,您看要不要做上?” 沈昭嬑十分满意,便道:“先做一道姜香红枣花胶,少放糖,微甜即可,提前送过去,羊排炙烤,海参红烧,螃蟹……” 齐雍没有具体喜欢吃的东西。 前世,摄政王府的厨房也都是以她的口味为主,后来她慢慢观察齐雍,发现他对这几道菜倒是不讨厌。 “螃蟹还是算了。” 前世,她喜欢吃蟹,王府大厨房经常做,可齐雍每次看到桌上摆了螃蟹,眉头都会蹙起。 然后沉着脸给她削一只螃蟹,叫人把剩下的撤下去。 应是不喜欢。 “天已经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开席,复杂的菜色也来不及,汤羹就准备一个雪蛤炖鹌鹑,加莲子、陈皮、红枣、枸杞……做成药膳,再准备几道府里拿手的菜,看着搭配几样素菜……” 管事觉得大小姐安排得头头是道,就是不太隆重:“会不会怠慢了?” “时间赶,想隆重也来不及,”沈昭嬑当然知道,依齐雍的身份,哪家不是十八般手艺,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招待,“便按我吩咐地做,出了问题,我担着,对了,殿下不喜饮酒,酒就不必上了。” 齐雍前世就鲜少饮酒。 管事动了动唇,齐王殿下常年征战,鲜少待在京中,各家都不知道他的喜好,大小姐又怎知殿下不喜欢饮酒? 哪有待客不准备酒酿的,这也太失礼了。 可主子都这样交代了,他一个做下人的,也只有听从的份。 沈昭嬑转念一想,齐雍不喜饮酒的事,还没人知道,这样吩咐有些不妥,便又道:“便准备一壶上好的秋白露。” 管事立刻喜笑颜开,跟前小厮记好了菜单,拿给他瞧,这一瞧不由大惊,脸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大小姐吩咐的菜色,如海参,花胶,雪蛤……都是强精壮髓,滋阴助阳,养心安神的功效。 这这这…… 齐王殿下一个大男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哪用得这样补? 这该怎么是好? 第20章 齐雍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昭嬑没察觉不对的地方。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程子安也交代,他的饮食应以强精壮髓,滋补安神为主,海参、雪蛤,花胶温补,她便做了这般安排。 齐雍也没有异议。 不过见管事一脸怪色,沈昭嬑还是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是大厨房用老的人,向来妥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管事支唔了一声,不好与大小姐说这糟污话,只好道:“没什么问题,便按大小姐的安排做,回头这边再添加菜色,好把席面做体面了。” 反正桌上,也不只这几个菜。 菜色做了安排,大厨房里忙活开来。 沈昭嬑从旁看着,不时提点一下,要做成什么口味,有时厨子拿不准时,还会亲自上手,炙烤羊排时,亲手调了调料和酱汁。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 前院这边,沈岐将齐王殿下引到了宴息室,并派人守在门外,不让人打扰。 小厮沏了一壶茶,便退下了,沈岐先给齐王殿下倒了茶,这才给自己倒上:“家里一团糟污,倒叫殿下看笑话了。” 齐雍没接这话,只道:“沈侯在中军衙门任左都督,也有八年,中军衙门掌管京中卫所,拱卫京师,任重责大,沈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也不负皇上对你的信重。” 五军都督府,统领京中卫所,及各地都司所,秩正一品,都是由皇上信任的勋贵担任要职。 沈岐听得头皮一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也是应当的。” 都督府里,都是由勋贵掌了要职,彼此之间斗得厉害,内部权利分散。 中军左都督,已经是中军主官,却还有一个平级的右都督分权牵制,下边从一品的都督同知,正二品的都佥事掣肘。 他这个左都督也是上下为难,如履薄冰。 齐王殿下为何提起这事? 齐雍看出他不想多谈,呷了一口茶,上等的老君眉,滋味醇厚鲜爽,不失为茶中贵品。 他不动声色搁下茶盏:“侯爷不必拘谨,原是为了送令爱回府,便想着两年前,孤奉旨北伐,幸得侯爷指点,获益匪浅,此番孤平定西北铁勒部,侯爷助孤良多,这才递了帖子。” 沈岐愣了一下,忙道:“殿下言重了,当初也是我冒昧托大,一些经验之谈,不值一提,只要殿下一句话,兵部自会将铁勒部的情报奉上,殿下能平定铁勒部,是殿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沈岐不敢居功。” 他那些经验之谈,也只是加深齐王殿下对铁勒部的了解,说白了还是纸上谈兵,仗怎么打全靠齐王殿下自己。 古往今来,封狼居胥者又有几人? 齐雍是看出来了,沈岐是真没将当年的事放在心上,他都主动送上门,话也递了,连梯子都给他搭好了。 换作任何人,机会都摆到了眼前,哪有不顺梯往上爬的道理? “平定西北确实有侯爷一份功劳,算孤欠侯爷一个人情,孤向来恩怨分明,回头奏请皇上,为侯爷请功。” “愧不敢当,”沈岐诚惶诚恐,忽地站起来,斟酌道,“今日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多少人情也能抵消……” “一码归一码,”齐雍打断了他的话,“镇北侯府世代功勋,侯爷也是朝廷重臣,孤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沈岐额头一下冒出了冷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这时,沈昭嬑带着丫鬟、婆子到了宴息室,指挥丫鬟们布置膳室,将食具、点心布设在红木五彩瓷面八仙桌上。 沈岐猛然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低头喝茶。 齐雍抬眼看去,四面山水檀木屏风,将旁边膳室隔断,看不到对面的具体情形。 他侧了侧耳,沈昭嬑刻意压低的嗓音,莺啼燕啭,燕语婉媚,轻柔又美妙,竟十分动听。 脚步声窸窸走来,沈昭嬑端着食盘进了隔间。 沈岐抬眼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忙问:“晚膳准备妥当了?” 沈昭嬑摇头:“便想着,殿下今日才进京,这一路长途跋涉,想来胃口不甚多好,便让大厨房熬了姜香红枣花胶羹,殿下先吃一些垫垫肚腹,和一和脾胃,开一开胃口,以免宴上酒肉,伤了肠胃。” 一旁的子安都不禁侧目。 这位沈大小姐实在太善解人意,殿下近来髓海不宁,不仅食欲欠佳,而且伴有失眠躁症,许多日子不曾好好歇息。 姜香红枣花胶羹健脾和胃,缓解疲劳,有养心安神的功效,于殿下大有裨益。 沈岐面露微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齐雍抬眼看她,眼里笑意深了深。 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跪坐到他身边的软垫上,掀开银制的汤盅,盛了一碗花胶羹,摆到他面前。 这本该是丫鬟做的事。 但沈昭嬑知道,齐雍不喜人近身,对入口的东西,也十分谨慎,更担心丫鬟惧于他“活阎王”的名声,冲撞了他,便只得自己动手。 齐雍注意到,沈昭嬑端来的一应用具全是银制的,倒是个谨慎又知事的。 “殿下请慢用,大厨房还有一些事,小女便先行退下。” 说完,也不待齐雍回答,就径直起身,与沈岐告了一声,直接退出了隔间,仿佛齐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有这么可怕吗? 齐雍没什么胃口,也不是真的留下来用膳,但沈昭嬑亲自端了吃食,当着沈岐的面,也不好驳了侯府的盛情,打算尝尝便罢,哪知花胶羹入口,肉质软滑,油润甜香,十分清淡爽口。 不知不觉,一碗花胶羹入腹,身心熨贴,他意犹未尽,端起一旁的茶盏,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甜,入喉清润,十分爽口。 侯府不会用桂花蜜茶招待他。 这是沈昭嬑准备的。 又过了两刻钟,沈昭嬑吩咐上菜。 担心菜肴冷了,失了风味,菜肴出锅之后,都放在温盘里,上桌之后,还是热气腾腾的。 菜上齐了之后,沈昭嬑带人退出了膳室,去了一旁偏房侯着。 红药过来禀报:“老夫人去了二房。” 沈昭嬑点头,没说话。 第21章 叫她跪着! e二房嫡长子沈君彦,从国子监下学那会子,大房已经闹上了。 听说齐王进了府,沈君彦心中惶恐,便要去大房拜见,父亲沈峥却让小厮递了话,叫他安心读书,大房的事不用他管。 想着祖母的心向着二房,便是天塌下来了,也砸不到二房头上,沈君彦便没去大房触霉头。 沈君彦心在不焉地待在书房里看书,直到贴身小厮长顺过来禀报:“大少爷,二爷他们从大房回来了,老夫人也过来了。” 沈君彦连忙去了前厅。 沈老夫人和沈峥都在,陈锦若捏着帕子抹泪,沈青词则是跪在地上,眼睛红肿,脸色惨白,纤细的身段摇摇欲坠。 “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沈君彦蹙眉,大步走进屋里,伸手就要扶沈青词起来:“你身子骨弱,地上凉,快起来。” “大哥……”沈青词抬起头来,哽咽落泪。 沈老夫人坐在堂上,双目低垂:“叫她跪着!” 沈君彦心里一“咯噔”,祖母声音冰冷,透着沉沉的怒火,他还是头一次见祖母发这样大的火。 “祖母!”沈君彦心疼妹妹,忍不住劝道,“二妹妹乖巧懂事,您向来最疼她的,怎么……” “她乖巧懂事?”沈老夫人连嗓音都拔高了几分,“觊觎姐姐的未婚夫,打着祖母的名义,与苏世子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还叫下人撞见,这也叫乖巧懂事?” 沈青词被骂的身子轻颤,眼泪滚落。 沈君彦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锦若哭着为女儿辩解:“母亲,旁人不信青词,难道连您也不信她?青词打小就养在您的身边,是您一手教养的,京里头谁人不赞青词知书达理,她是什么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吗?” 沈老夫人面色松动,沉着脸没说话。 陈锦若继续说:“苏世子和昭姐儿是有婚约的,咱们青词总不会上赶着给人做妾吧,青词也是侯府嫡女,将来前程哪能差了?” “她怎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沈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一下盯住了陈锦若:“她做不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下贱事,那你呢?” 陈锦若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老夫人…… 沈老夫人握着手杖,语气冷得掉渣:“昭姐儿和苏世子有婚约在身,可若是昭姐儿没有了呢?” 都活了大半辈子,若连这点算计都看不明白,也就白活了。 陈锦若一下捏紧了帕子。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是你指使青词去勾引苏世子,青词向来乖巧听话,忤逆不了母亲,便只得听从,青词和苏世子互生了情谊,换婚就更顺理成章。” 沈青词跪在堂下,默默无声地流泪。 在老夫人眼里中,她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儿,错的都是旁人。 陈锦若仍然不肯承认,呜呜地抹着眼泪。 沈老夫人脸色很难看:“老大是侯府嫡长子,将来要请封世子,继承祖业,袭爵兴家,他一出生,老侯爷就说,侯府嫡长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拘于后宅,才长到一岁多点,就叫老侯爷抱去了前院,寻了专人照料,便是我这个母亲平常过去探望,老侯爷还要指责我慈母多败儿……” 那时,她心里多难过啊,日日以泪洗面,在心里怨怪丈夫太狠心,让她和大儿子母子生离。 一颗心就像泡在苦水里。 “后来我有了老二,便把精力转到老二身上,把对老大那份心思,也搁到了老二身上,渐渐对老大的心思淡了,老大也不同我亲近,母子关系疏远下来。” “他进了军营,上了战场之后,更是十天半月,一年半载都见不着。” 屋里静了片刻。 沈老夫人复又开口:“我偏心老二,事事都护着二房,平常你与老大媳妇掐尖冒强,背地里上蹿下跳,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都是小打小闹,也闹不出家门,便随你们去了。” 老夫人的目光将她盯住,一瞬不瞬间,叫人心慌得很,陈若锦浑身一下冒出汗来,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但是,”沈老夫人气急,一把将手里的茶盏丢到陈锦若面前,“哐啷”一声,碎片溅了一地,“昭姐儿是侯府嫡长女,是我沈家嫡亲血脉,你竟丧心病狂,胆敢对昭姐儿下毒手!” 碎片飞溅,陈锦若吓得惊呼一声,猛然闭上眼睛,就感觉额头上传来一阵疼痛,她颤手摸了一下,指尖上染着血迹…… 血! 她的额头碎片划伤了。 “老夫人!”陈锦若吓得身子一瘫,她也没想这么早就对沈昭嬑动手。 是前段时间,青词突然闷在府里不肯出门,还染了风寒,一连发两日高烧,险些把人都烧没了。 她气急败坏,审问了青词的贴身丫鬟采苹。 这才得知,沈昭嬑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大放异彩,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都是一家的姐妹,哪有不被人搁一起比较的。 青词向来低调知礼,不如沈昭嬑张扬好胜、掐尖冒强,难免被人贬低嘲笑,难免心中郁结,便染了病症。 想到自己精心教养的女儿,从小到大都要被沈昭嬑压一头,还因为沈昭嬑被人贬低糟贱! 陈锦若五内俱焚。 恰在这时,柳心瑶病倒了,家里大小事都由她管。 她又听青词说,苏世子得知她生病,特地派人送了上好的药材,可见苏世子对青词十分上心。 心里突然生一条抢婚的毒计。 这才有了驷马失控的事。 但是,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打死她都不会承认。 陈锦若哭声凄厉:“老夫人,请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家,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向您保证,以后家里再也不会出这种事……” 沈老夫人沉默下来,下垂的眼睛看着陈锦若哭着认错、求饶,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谋害了昭嬑。 第22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陈锦若认错之后,又理直气壮起来:“我知道老夫人心慈,心疼昭姐儿,可昭姐儿有惊无险,又没有真的出事,顶多就是受了一点惊吓,您看她好端端的样子,哪像有半点遭了罪的样子?” “她还因祸得福被齐王殿下救下!” “最好仗着齐王殿下的势,欺负自家人。” “不仅借机夺了我的管家权,凭刘大成几句攀污的话,就当着您的面欺辱青词,让青词受尽了委屈,二房脸都丢到齐王殿下眼前了,我们二房才是受害者,她沈昭嬑可是半点事都没有!” 想到方才前院里的情形,沈老夫人蹙了蹙眉。 老二媳妇说的也是事实。 “驷马失控之后,跟车的婆子和随从都不在,真相如何,还不是凭着昭嬑主仆二人的一张嘴,由着她们说去,指不定驷马根本没有失控,这事根本就是她们主仆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话就有些过头了! “住口,”沈峥突然喝止了她,转头看向了老夫人,“母亲,人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是儿子没有教好妻子,让母亲操心。”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心肠一下软和下来,忍不住长叹一声:“罢了,既然昭姐儿没真的出事,你媳妇得了教训,青词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沈峥连忙道谢:“谢谢母亲。” “老二啊,”沈老夫人连眼神也软和下来,“这个家始终要靠你大哥支应门庭,你大哥五岁打熬筋骨,起早贪黑了练武,十二岁就进了卫所,从小卒子当起,年仅十五岁就上了战场,也落了一身伤病。” “这些年来,你大哥也不容易,我虽然偏心你,但你也要多体谅你大哥,平时多管管你媳妇,让她消停些,别整天窝里斗,祸害家门。” 她也知道老大不容易,可人心是偏的。 大哥不容易,怎么也没见他将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让给他当当? 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就因为他不是长子,就不能承袭? 沈峥垂下眼睛,面上恭顺:“母亲说的是。” 沈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对了,”沈峥话锋一转,又问,“齐王殿下突然进京,事先没有一点消息传出,一回京,就往大房递了拜帖,大哥什么时候和齐王殿下的关系这么好了?” 一提这事,沈老夫人就一肚子火。 齐王殿下明晃晃地掺和镇北侯府的家事,偏她还不能赶人,生怕惹恼了这个煞神。 “我听老大提过,两年前,齐王殿下奉旨北伐,老大仗着自己在西北镇守了几年,托了个大,与齐王殿下说了一些经验之谈,此番齐王殿下平定西北,想来老大那些经验之谈,起了些作用。” 沈峥目光闪了闪,脸色有些不太好:“母亲,镇北侯府从不参与党争,咱们家也不好与齐王殿下走得太近。” 大哥若是攀上了齐王,家里的爵位哪还有他算计的份? 得阻止大哥继续和齐王往来。 沈老夫人蹙眉:“你说得对,回头我劝劝你大哥。” 沈峥目光深了深。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太好,折腾了这么久,人也乏了,便让吴嬷嬷扶着回了福安堂。 陈锦若满脸不甘:“老爷,沈昭嬑夺了我的管家权,就这样算了?” “那不然呢,”沈峥抬眼,斜睨了她一眼,“你自己做事不长脑子,叫人拿了把柄,还想怎么着?” 沈昭嬑若真死了,也就死无对证,驷马失控,纯粹就是一个意外,母亲最多把刘大成和马房里的管事处置了,这事也就过了。 偏偏沈昭嬑没死成,这事就得有个说法。 坏就坏在,这事还撞到了齐王殿下手里,齐王殿下与大哥还有交情,竟会帮衬大房。 陈锦若呼吸一紧,脸色不大好:“我哪里知道,沈昭嬑运气会这么好,竟然被齐王殿下……”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沈峥不耐听她这些废话,眼里透着一丝冰冷,“我与大哥感情好,老夫人从小也教导沈昭嬑要亲近二房,沈昭嬑突然对上了二房,想来驷马失控一事,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陈锦若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安:“那怎么办?大哥向来最疼沈昭嬑,万一沈昭嬑去大哥面前……” “她没证据,”沈峥摸捻了一下,腕子上的佛珠,“这段时间你安分些,后面的事母亲自会处理。” 陈锦若仍不甘心,被沈昭嬑夺了管家权:“那管家……” “大嫂这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便让她先管着,她年龄小,压不住事,待过段时间,便寻个错处,借老夫人的手,把管家权拿回来就是。” 他不认为沈昭嬑有能力,掌管偌大一个府邸。 等这件事风头过了,就让老夫人衬帮着把管家权拿回来,也是轻而易举。 沈峥一直派人盯着大房,已经知道,程子安也没查出大嫂的病症,只说吃了相克的东西。 他不放心,命人暗中查了药方,也与先前太医和大夫们开的药方类似。 给他丹药的人说过,这种丹药源自宫中,与当年先帝的死有关,民间大夫诊不出来,宫中太医便是诊出来了,为了自己的脑袋,也不可能宣之于口。 大房不可能知道大嫂中了丹毒。 他没想要大嫂的命。 只想让大嫂病体缠身,以后不能管家,整个人侯府就在二房的掌控之中,他想要做些什么,就方便许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这风光也该轮到他了。 …… 回到福安堂,沈老夫人捏着手里的串珠,垂下眼睛一动不动,似佛龛里的泥胎,过了好大半晌,才唤了吴嬷嬷。 “张婆子呢?” 吴嬷嬷凑过去:“关在柴房里,等您发落。” 沈老夫人叹了叹气,面上露出慈悲的表情,“她也是镇北侯府的老丫头,我嫁进镇北侯府,婆母担心我不熟悉府里的事务,就将她派到我的跟前,算一算也在我跟前伺候了四十多年。” 老夫人不禁面露伤感。 “原也是见她是个伶俐人,这才将她派去二房,好让她帮衬些,哪知这也是个不省心的,竟然背着我在府里放印子钱,这可是犯法的事,这要传到外面,镇北侯府的名声都要坏了。” 绝口不提,谋害主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