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之妻》 1、第一章 时序入秋,院子寂静得似乎没有半点声音,落了一地的枯黄落叶更是无人打扫。 有富态仆妇端着乌黑汤药从檐下走过,行过庭院,脚下带风掠动了地上的落叶。 见正屋廊下坐着纳鞋底的脸尖仆妇。 端着药行至在跟前,朝着屋中瞧了眼,问:“娘子可醒了?” 纳鞋的仆妇没好气的道:“醒了,似失了魂一样,喊也不应。” 另一仆妇担忧道:“该不是烧傻了吧?” 仆妇放下鞋底,朝着敞开的房门望进去,微微拧眉道:“我探过了,已经退热了。大抵是因病了,郎主也不来瞧她,所以才像失了魂一样。” 郎主和戚氏成婚有半年之久,却是未曾踏进过这院子。 不仅没来,便是成婚那日,连新房都没踏入。 “郎主不来,娘子为何就不能主动一些?”端药的仆妇一叹。 另一仆妇露出讥讽笑意:“郎主在安州做捕头时,曾被岳父囚禁且用了私刑,险些丢了性命,咱们这娘子估摸着惧怕报复,又怎敢去寻郎主?” 仆妇的话并未避着人,也就传入了屋中。 屋中躺在榻上的戚滢雪自是也听到了。 她呆滞的望着床顶,心下苦涩。 如那两个仆妇所言,她与父亲确实把那朝中新贵得罪彻底了。 后来她又嫁入了嵇家,唯恐避之不及,又怎敢去寻那人。 可这些却都不是让她失魂的缘故。 让她难以回神的,是这两日高热昏迷时做的梦。 怪诞离奇,荒唐莫名,却又让她毛骨悚然。 荒唐的梦里,她竟是活在一本话本中,且只是一个笔墨不多的小角,且还是反角的短命原配。 而那反角,正是方才仆妇口中的郎主,嵇堰。 嵇堰曾为安州府衙捕头,因救驾有功,被赐了官位,为禁卫军将领。 而她与嵇堰的交集,源于一个被人陷害的意外。 她为安州长史嫡女,原是要嫁入安州郡王府为世子妃的。 两家已然有意定亲,打算在老郡王妃寿宴上让她先露脸,后边再提亲。 但却不想,在这寿宴上发生了意外。 寿宴上,郡王府的青源县主遣了下人来邀她去喝茶下棋。 她心想往后也是要做姑嫂的,自是愿意是与县主交好的,便应邀前去。 可临近屋外,有人请她的婢女去帮忙寻丢失的物件,还道屋中没人,让她进屋稍等片刻。 她并未多疑,可谁曾想她推门入了黑漆漆的屋子,没等反应过来,便被一双炙热的大掌以蛮横之势拉到了床榻上。 惊恐间,她惊惶地望着房门被人从外关上。 滚烫强壮的身体压下之际,她被吓得哭求着让那人放了自己。 不想,多闻了几下屋中浓香,她也迷了心智,缓缓攀附上那烫人的男体。 滢雪浸淫话本两年,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在话本中层出不穷。一想,或许这男人也中招了。 可脑子明明清楚中了招,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 那会她不管男人是否与自己一样,她只知自己是恨极了这个人。 而后逐渐失去了意识。 她只记得自己在男人的肩上发狠了咬,直至嘴巴发麻血腥味弥漫在齿间她也不放。 半宿荒唐,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踢开,一张薄衾直接把她盖得严实。 有两个婢女从外入屋,眼前所见,惊骇不已。 一场激烈的欢好,床榻凌乱。 男子脸色阴沉,可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捡起地上衣衫,绑在腰间走到屏风后穿上衣物。 两个婢女面面面相觑,但还是不敢多思,遂查看薄衾之下的戚家姑娘。 瞧到戚家姑娘浑身青紫的模样,都吓了一跳。 戚家的娇娘是真的遭罪了。 本欲给没了力气的戚滢雪穿上衣裳。可衣裳被撕破,已然不能遮体,只能再另行准备一套。 院子外头早已被人团团包围,几乎水泄不通,也不怕屋中的人逃跑。 待给戚滢雪穿好衣裳,其父戚铭鸿才领心腹入内。 见到父亲,也有了倚靠,恢复些许神志的戚滢雪哭得凄惶,指控男人毁她清白。 戚铭鸿只有滢雪一个独女,自是当成眼珠一样看待。听到这控诉,哪里还能理智,拔了刀猛然向男子砍去。 男子分明可以躲过的,但他且不躲,那刀子从肩胛砍下,鲜红的血液喷洒,吓得戚滢雪昏迷了过去。 见爱女昏迷,戚铭鸿才恢复理智,让婢女把女送出屋子,余下之事他来解决。 郡王府自知理亏,把院子的人都清了,又让人噤口。而那男人也让戚铭鸿自行处理。 戚铭鸿命人把其捆绑,直接带回了府衙,囚在牢中用以鞭刑。 原想着折磨他一段时日,再把人给彻底废了。却不想生出了变数,这人竟摇身一变,成了圣人亲封的禁卫军左右翊卫中郎将! 禁军皆是圣人亲卫,前途无量,可谓是一步踏入了九霄青云路。 那圣旨上说嵇堰在凶险之中救了圣驾,又一路舍命护送至洛阳。在不知圣人身份之时,二人结义为兄弟。 圣人感德,擢升为禁卫军左右翊卫中郎将。 这从无品无阶的捕快,一跃成了那从四品的京官,又是圣人拜过靶子的,身份不知何等尊贵。 听闻这消息,戚家阵脚便乱了,戚滢雪更是被吓得病了一场。 要知道,她父亲也不过是正六品的中州长史,与这京官比起来,便是连个七品京官都不如。 被人抓奸是实情,用了私刑也是实情。若是要论起来,二者皆为无辜。 但嵇堰被用了私刑,只余一口气苟延残喘,只怕圣人很难不迁怒戚家。 传旨的内侍提点了戚家,让他们改了口,道是二人两情相悦,只是戚长史误会了,才会怒极用刑。 为堵住悠悠众口,若能成亲为夫妻自是最好。 戚滢雪对那晚有挥之不散的阴影,且又怕嵇堰报复,哪里敢同意。 她原是死活不愿嫁给嵇堰的,可家中婶娘来与她说明其中厉害干系。 那内侍的话,俨然就是圣人的意思,若是违抗圣命,只怕是牵连全族。 这一句话,让抵死不从的戚滢雪泄了气。 她再胡闹,再不懂事,也知父亲对她独一无二的宠爱。 母亲早逝,父亲从未续娶,只她一个女儿。便是过继了二叔家的幼子,也从未减少对她的宠爱,样样都给她最好的。 她更知父亲的雄心壮志。 父亲一心向洛阳,想为京职事官,是以为官多年都兢兢业业的,只盼着功绩卓楚,摺升洛阳。 若当初她警惕些,又或是她能把前因后果说出来,父亲可能也不会为了给她出气而砍了嵇堰,更不会动用了私刑。 也不会造成现在这种难以抉择的局面。 为了视她如眼珠子的父亲,滢雪含泪应下了婚事。 嫁入嵇家五个月,她皆龟缩在青芷小院,连院门都不敢出。她总怕那嵇堰见到她,会想着法子来报复。 每日胆颤心惊,直至前两日晚间下了雨,未来得及关窗,寒风入室,再加上日日惊吓,她便病倒了。 昨夜发了热,也就做了这个荒唐的话本梦。 话本中的嵇堰是个睚眦必报的反角,欺他辱他之人,他必会一一讨回。 当时她明知事情有诈,还是把责任全推给了他。 再有父亲几乎折了他一条命,养了许久才能下榻,此仇如此之深,他怎能放得下? 话本中,在她嫁给嵇堰一年后,父亲被算计犯了错,廷杖五十后被关押了起来。 她一心想救父亲,心知嵇堰巴不得父亲遭祸,也隐约感觉父亲遭祸与嵇堰脱不了干系,便私下寻了郡王世子。 她要挟郡王世子救自己父亲,若不同意,她便向嵇堰指控在郡王府夜宴那晚,是他设下的陷阱。 第二次与郡王世子在佛寺相见。二人在禅房中还未来得及说得上几句话,便被忽而闯入的嵇堰抓了个正着。 孤男寡女一室,便是衣衫整洁也说不清。 嵇堰以她红杏出墙为由,休弃了她,她也落得个人人辱骂的下场。 娘家落魄,被婆家休弃出门,没了倚靠的她,在险些被登徒子夺去清白之时,一头给撞死了。 这便是她在话本中的结局。 而戚家更是被流放到艰苦之地,再无消息。 这梦真实到她醒来半日了,都记忆犹新。 便是连没听说过的人名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怕是梦见将来之事了。 她的眼泪忽然像是串了线的珍珠一样,絮絮不休的落下。 被褥和衣襟都被泪湿了。 “我怎听见了哭声?” 外间闲聊的两个仆妇,富态仆妇开了口。 话一落,都噤了声,屏息听着里间的动静。 还真是哭声。 片刻后,二人面面相觑。 里间又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仆妇不忍,端着汤药入屋。把汤药放置在了桌面上,缓步走到床榻旁,掀开了床幔。 入眼的是手臂遮眼,露出下半张精致小脸的年轻小妇人。 小妇人压抑声音啜泣,也不搭理忽然出现在床边的仆妇。 尖脸仆妇也进来了,往床榻上瞧了眼。 那覆在双目上手臂好似白得发光,又白又细腻。 不得不承认,这戚氏是真的长了一副好皮子。 戚氏腰细臀翘,分明是个好生养的。就是那张脸也是长得跟仙女一样。 有时候瞧着戚氏这样貌,都觉得她要是去郎主面前使些手段,也能得到宠爱。 只是这嫁起来几个月,连院门都不曾出去,更不说使什么邀宠的手段了。 要是有上进的心思,她也就认命在旁伺候了,偏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想到这,尖脸仆妇顿时没了好脸:“娘子莫哭了,大夫说过娘子这病用个两三天汤药就能好。” 虽称为娘子,可语气中没有尊敬。 府中上下谁不知这嵇家主母的位置是虚的?她可不想讨好个迟早要被休弃的假主母。 戚滢雪咬了唇,心下悲戚。 曾几何时,连个仆妇都能欺辱她了! 2、第二章 因今早才退热,戚滢雪的身子甚是虚弱,时下情绪起伏又过大,不稍片刻便昏迷了。 仆妇真怕闹出人命,忙去找管事。 管事听说那戚氏昏迷了,便立刻差人去请大夫。 本就三四日就能好的风寒,戚滢雪因梦魇之事,忧愁得愣是反复病了小半个月才好。 早间,小厨房做好了早食,尖脸仆妇端着清淡小粥穿过回廊,到了正屋外,没有半点请示就推门入屋。 入屋后,一眼就瞧到倚靠在窗缘旁的戚氏。 戚氏一身素色寝衣,乌黑长发披散在腰后。神色呆滞望出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仆妇不禁暗自撇嘴。 旁人大病初愈后是憔悴难看,可这戚氏现今病弱的模样,竟还有几分弱柳扶风的病西施之态。 戚氏虽艳丽得过了头,可大抵是长得美,如今这幅孱弱没了神采的摸样,便是心肠冷硬的人也生出了几分怜惜。 先前虽足不出院,好歹还是有几分生气的。往常被她们碎嘴后,还会气得瞪她们几眼。 可时下却似个被风寒病抽去了生气一样,没了魂的美人壳子。 仆妇总觉得,这戚氏就像一株前头开得艳丽,后边却渐渐枯萎的花一样,总有那么一天会凋零在这后宅之中。 仆妇因有同龄的闺女,故而有那么一瞬的心软。可又想起郎主此前被戚氏父亲用了私刑,险些没了命,也就暗暗说服自己—— 戚氏不过是自作孽,如今报应来了,是他们活该,可怜不得。 把托盘重重放置桌面,汤粥微溅。 “娘子今日都能下榻了,看来也不用我等喂食了,娘子自用罢。” 正欲转身离去,可却见那窗后的戚氏依旧失了魂般,没有半点反应。 仆妇一口气不顺。 早知当初,今日又自艾自怜给谁瞧?! 终还是没忍住出了声:“若是想在嵇家活得体面,还不若趁着府中无姬妾,早早怀上子嗣稳住脚跟,哪怕郎主有天大的不满,也会看在子嗣的面上给你几分体面。” 说罢,转身跨出门槛,往外大步走去。 窗后的人眼神微动,片刻后,转回身看向敞开的房门,神色恍然。 她被那话本的梦魇折磨了半月,总是怕梦魇会成真,戚家下场凄惨,自己也会悲戚死去。 方才仆妇的话,她是听了进去的。并非是子嗣问题,而是让她明白不能这么下去了。 往前有父亲为她顶着一片天地,她不用忧愁思虑,只做那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 今下没了父亲为她遮风挡雨,只能靠自己了。 可时下她被盯得紧,身边陪嫁仆从都被遣去,无信任之人可差使,她又如何能与父亲通信,提醒他提防嵇堰? 就是有信任之人传信,可万一这信中途被嵇堰截下,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就是顺利给父亲提了醒,避开了梦中的那一起祸事,可往后呢? 嵇堰遭她与父亲欺辱,怀恨在心,若是梦中陷阱未成,还会继续罗织另一张密网,定能叫父亲万劫不复。 这一点,在梦魇之后,滢雪对嵇堰的手段没有半分的怀疑。 最根本的,或是让嵇堰消弭了对戚家的怨恨。 但,可能吗? 随即,心下隐约有一道声音响起。 ——若不试试,又怎知不可能? 或许如仆妇所言,待真有了血缘牵扯,那嵇堰也会对她心软几分,对父亲的怨恨也会减少那么几分。 便是不心软,也要让那嵇堰放松对她的戒备,让她有机会与父亲通信。 想明白后,空洞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些许的亮色。 * 早间,天色昏暗。 仆妇去送药时,抬头瞅了眼乌云滚滚的天,暗骂一声“鬼天气”后,步子也快了些。 把药端入屋,却见那病病歪歪的美人已在上妆。 原本就生得白,一场病后,那皮子都好似透了光,没有半点血色,跟个假玉人儿一样。 也不知戚氏这是想明白了,还是有什么其他心思。在入府五个月以来,还是第一回见她早起梳妆。 戚氏生得肤若凝脂,不用如何涂脂抹粉,只消在香腮抹上少许胭脂,唇上抿些许口脂,也能容光照人。 滢雪描眉罢,放下螺子黛,从梳妆案旁站起。 一袭枫红交领轻盈裾裙,腰间半月腰封收束,配以精美禁宫绦,起身之时发出细微玉珏碰撞的清脆声。 颈上与手腕亦配上了镂空的精美金饰,衬得那纤细的脖子和手腕都怪好看的。 全身上下无不透着精致美,如此打扮,那张本就让人惊艳的脸更加明艳了。 望着这人间绝色,仆妇惊艳不已。 是了,戚家虽为官,可那戚家家主却娶了富甲一方的肖氏女,是以这娇女的底子好,那般貌美却也是被银钱堆砌富养出来的。 再说,肖氏虽早逝,却也留下一笔惊人的嫁妆给独女。 在安州,谁人不知娶了戚氏女,便能得到几乎小半座城的陪嫁。 再有那副美貌,戚氏女从不愁求娶。 那日大婚,一抬又一抬嫁妆络绎不绝地抬入了嵇家,看得旁人惊叹不已。 那些嫁妆都在这院子的屋中摆着,至今都还未开启。 嵇家治家严在偷盗一事,若有人敢偷盗,拗断了手再发卖出去。 这也是戚氏女在有名无实,不得宠的情况之下,也无人敢把主意打到那些嫁妆上头的原因。 滢雪看向惊讶中的仆妇,缓缓开了口:“郭媪。” 一声唤,让仆妇回神,略微不悦:“娘子唤奴婢作甚?” 滢雪也不恼她的态度,拉开抽屉。拿起屉中巴掌大的八棱盒。 她打开了盒子,里边装得是满满的一盒金豆子。 看到那盒金豆子,仆妇眼都瞪大了。 滢雪从中随意拿出数粒金豆子握在手心之中,朝仆妇伸了过去,张开手心:“赏你的。” 郭媪愕然地看向那嫩白掌中的五粒金豆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怎么也得有好几两的金子吧?都能顶她好几年的月例了。 惊愕之后,又狐疑了起来。 这戚氏怎忽然打赏了? 滢雪看出仆妇担忧,开了口:“我知你服侍我,心有不甘。我给你赏,是让你往后待我尊敬些,若是我高兴了,你无需去前头服侍,也能攒下钱财置办家宅田产。” 郭媪闻言,双眼放光地盯着那金豆子,她想往上爬,可不就是为了这么些黄白之物么? 只要给得足,那便是让她唤爹娘,唤祖宗也是使得的! 郭媪刻薄的脸一变,尽是讨好笑意,伸出双手做捧状:“娘子为府中主母,奴婢怎敢不敬?!” 滢雪手掌一倾,圆润的金豆子便颗颗滚入仆妇的两掌中。 她说:“如此甚好。” 仆妇的嘴角咧得更开,收了金豆子后,殷勤的问:“娘子早食想吃些什么,奴婢现在就去张罗。” 钱财能收买人心,虽未必是忠的,但好歹能得个顺心。 花钱能舒心,滢雪自是不会亏待自己。 前头几个月只顾着怕了,也没顾着让自己过得好些。 她未出阁前,在家中吃的皆是山珍海味,燕窝鱼翅。可入了嵇家后却是粗茶淡饭。 思及此,心下委屈至极。可也知在这偌大的府邸之内无人心疼自己,遂把所有委屈苦水都往心下倒,不叫人看出分毫。 今日早食因那几粒金豆子,终于像样了些。 鱼粥鲜香浓郁,糕点两样,食用过后,让大病初愈的滢雪也恢复了些许精神气。 拿起帕子抹了嘴,待郭媪把碗筷收了下去后,瞧了眼尚在屋中的微胖仆妇,也唤了声:“李媪。” 郭媪,李媪这两个仆妇便是这青芷院里头仅有的奴仆。 嵇堰不喜她,娶她不过是权宜,自成婚入府后就不曾来寻过她。 郎主都这般待她了,府中奴仆自是对她不敬,这二人被遣来,与其说是服侍她,不若说是来盯梢的。 来服侍她这个迟早要被赶出家门的主母,又无油水可捞,她们日渐轻慢,后来更是连面子上都不屑装了。 这二人,郭媪的不敬为最显,其次才是李媪。 滢雪以同样的由头赏了五粒金豆子给李媪。 而后问:“郎主可有说不让我出青芷院?” 把金豆子藏入腰带处的李媪一怔,抬头打量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戚氏,多了些警惕。 思索片息,如实应:“未曾。” 有了这话,滢雪也不管仆妇是如何想她的,她只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戚家落难。 眼下更是不能再把自己封在这青芷院毫无作为了。 她得尽快在嵇堰跟前露脸,哪怕她对嵇堰有挥之不去的惧意。 是的,她怕嵇堰,梦魇后更怕了。 可怕又能如何? 要是能让他歇了报复父亲的心思,她便是委身伺他这头虎都无所谓。 因不知嵇堰的日程,也只能守株待兔了。 * 郭媪外出打听过后回来,说:“郎主昨夜宫中当值,今早辰时才能归。” 听闻嵇堰还未归,她便询问过郭媪府门何在。 入府五个月多月,她竟不知府门的方向,往后若遇险要逃跑,还不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郭媪怕她出府引得郎主不喜,便从旁劝阻:“郎主虽未说不让娘子出府,但还是等郎主回来,禀告后再出府的为好。” 她应:“我不出府。” “那娘子这是何意?” 滢雪略微敷衍:“昨日送药来时,郭媪与我所言,我听进去了。” 郭媪一懵,遂想起昨日提醒戚氏早早怀上子嗣,在嵇府方能站稳脚跟的话。 戚氏当真听了进去? 她瞧了眼戚氏的样貌,琢磨了起来。 男人皆为好色,不管身居何位都是一路货色。郎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指不定戚氏使出解数勾引,真叫她博得郎主几分欢心呢? 郭媪的心活跃了起来。 如此,她也能往上爬一爬了! 想到着,郭媪立马讨好提醒:“郎主只要得空,早间都会陪老夫人和姑娘一同用早食。” 有了她这话,滢雪终于踏出了困了她数月的院子。 今日滢雪特意打扮过,华服精美,一团乌云鬓簪了珠钗步摇。步摇与腰间的禁步随着她的步子而摇晃,柳腰花态,姿容精美。 从她步出青芷院,所遇仆从都朝着她投来惊讶、鄙夷,疑惑等目光。 但无疑,无不惊叹安州戚家把女儿养得精细,若是这等殊貌入宫选秀,有所手段必能为宠妃。 走到前院,因从正门入府,垂花门后有两条路通到内院。郭媪有意助戚氏争宠,便指明了郎主寻常都会从哪条道进内院。 听闻郭媪提醒,滢雪奇怪地望向了她,似乎不解她一个粗使仆妇怎知道这般清楚。 郭媪被瞧得心虚,讪讪解释:“奴婢爱打听,也就比旁人多知道些。” 滢雪微微抿唇,以前她是最不喜碎嘴的仆从,可时下又不得不承认,碎嘴也有些许好处的。 她压低声音道:“回去后有赏。” 郭媪脸上顿时浮现喜意。 正在这时,行至前庭的庭院小径,忽听闻有人喊道“郎主回府。” 滢雪身体倏然绷紧,汗毛也随之竖起,心下没由来的惊惧。 便是听到名号她都怕了,若是见着了人又怎么受得了? 原想委身饲虎,可现在还没见着人,她就想跑了。 定亲至成婚大半年,她与嵇堰还未见过一面。 仅此的一面,是最不堪的那晚。 她因没了清白,羞愤至极,压根不记得他是俊是丑,只记得他很平静,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中似蛰伏着猛兽,叫人看了害怕。 想起那双眼和梦魇里边的事,心慌不已。 要不,今日先行回去? 明日再守株待兔? 还未等她转身打道回去,远远便瞧见了一抹高大的身影。 虽未看清样貌,可直觉告诉她,那人就是嵇堰。 瞧见那身影,隐约察觉到有一道犹如冬日凛冽刀风的目光投来,那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晨色昏暗,乌云蔽日,明明是晨间,却仿若傍晚。 前方那人似踏着乌云而来,未近前,她都能感觉到来自那人的浓浓威压。 滢雪犹如被雷击,全身僵硬,便是呼吸也不敢用力。 那一瞬间,她觉着向自己走来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索命的罗刹。 那些不好的记忆刹那间犹如潮水一般,瞬间涌现。 那人每走近一步,她逃去的心思就越重。 3、第三章 戚滢雪盼着那人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永远不要走来的才好。 可事与愿违,那人终还是走近了。 为避免自己惊惶中出差错,她低垂下视线。 不多时,利落的玄色袍脚和乌色长靴出现便落入了视野之中,随之而来的是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她原以为嵇堰会出声询问她为何在此,可并没有。 她只觉得那人瞧了她一眼,然后从旁走过。 一缕风挟着冷冽气息而过,那双乌色长靴也消失在视野之中。 就这么……走了? 嵇堰的冷淡,让滢雪有几分措手不及。 瞧着人就要离开了,滢雪不禁自问还要继续软弱逃跑吗? 还要等到明日再向嵇堰诚心谈和吗? 明日复明日,不知又要拖到哪一日,可梦魇之事就摆在眼前,她不敢再耽搁。 思及此,滢雪霍然转身,朝着那高大背影开口喊道:“等等。” 两息后,她才看清了数步之外的男人有多高,她与之相比起来,格外娇小。 眼前的男人脚步一顿,还是转了身。 她对上了一双漆黑锐利的眸子。 也不知是不是记忆出错了,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的那个嵇堰似乎不同。 她记忆里的嵇堰是又丑又可怖。 可眼前的嵇堰挺鼻薄唇,英明冷目,冠发利落收束,沉稳内敛却又给人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大概是昨晚一宿未眠,早间仪容未来得整理,下颌隐约可见黑青色的茬子。 有些糙,但丝毫不影响俊颜。 他下值时换下了薄甲,身着黑色翻领胡服,腰间革带收束配长刀,这般打扮更显他身形利落高大。 应是做了几年捕头,又在禁卫军当值小半年,威压极强,一双漆黑的眼眸尤为锐利,更让人不寒而栗。 那道带着审视的凌厉视线落在滢雪的身上,她顿时一僵,汗毛直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就在一瞬间溃败,她不由地后退了半步,双肩一颤。 她怕嵇堰。 不是因为梦魇,也不是因为他摇身一变成了朝中新贵,而是在那晚后就怕了。 那一晚荒唐,她被他弄几番死去活来。 腰上被掐得极狠,连着胸口、肩膀和脖子,腿上都是淤痕,咬痕。她皮肤嫩,有好多处都被咬破了皮,肩膀上更是有一个牙印,至今未消。 她只是养在闺阁中未经过风浪的女子,纵使身不由己迎合他的索欢,但还是被外物所迫。 事实并非她所愿,她遇上这种事,更被折腾得凄惨,如何叫她不恨他,不惧他? 在那凌厉的目光袭来,想起曾经被欺负的模样,惊惧袭来脸色惨白。 开了口,声音带着轻颤:“夫君……” 滢雪生得极好,肤白貌美,此时眼眸盈润,好似要哭出来一样,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但于嵇堰来说,这般美貌与寻常女无异。 只是第一次听到“夫君”二字,嵇堰眉心皱了一下。须臾,声音沉冽:“何事?” 若不是今日在这见到戚家女,嵇堰也已然忘了自己已娶妻。 滢雪只着急寻嵇堰,可到了跟前,却忽然不知要开口说什么。 总该不能开门见山提出让他放过戚家吧? 她垂眸思索了一息,觉得自己要做的,是让他消恨。 如何让他消恨,显然只能是伏低做小。 隐约间感觉嵇堰不耐之际,滢雪蓦然抬头,一双雾霾霾的眸子抬起望向他,佯装镇定:“妾身想见夫君,也就来了。” …… 嵇堰沉默地扫了眼她苍白的脸,目光下移,是发颤的肩膀。 如此惊惧的模样,怎敢提出想见他的话? “若无事,便罢。” 嵇堰全然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而去。 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戚滢雪很挫败,挽留的话在齿间缠绕了半晌,愣是没喊出来。 身后的郭媪一脸的怒其不争,这戚氏长了一副勾人的样貌,怎就是个怂包?! “夫人,不是奴婢说你,你如此露怯,怎能吸引到郎主?” 人走了,压迫感顿时消弭,滢雪听到仆妇训斥一般的语气,眉头一蹙。 稍稍平缓嵇堰带来心悸后,她略略定神,转身看向身后的仆妇。 她缓声开口:“你若再语出不逊,我便去管事那处说换了你。我总归还是嵇府名头主母,管事多少给两分薄面,届时你去何处,与我无关。” 她虽势微,可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未嫁嵇堰前,她是要嫁入郡王府,父亲便托了关系寻宫中的嬷嬷来教导她礼仪。 关于怎么处理后宅仆从,自然也教过。 其中便有恩威并施这一策,无外乎—打一棍棒给一颗甜枣。 数月下来,郭媪已然习惯对戚氏不敬,这忽然间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不知怎的忽生出了几分心虚来。 原本还想说什么,可想到今早的金豆子,气焰便消了下去。 而且戚氏所言没错。她总归还是有正妻的名头,若真找到管事那处,为了嵇府颜面,也会给戚氏几分薄面。 对上那目光,顺从的低下了头,只低声道:“奴婢这是为娘子着急。” 滢雪道:“急又不急于一时。” 实则,只有她自己清楚,此事已然迫在眉睫。 说罢,转身便走。 郭媪随在其后,走了一小段路后才忽然反应过来。 这戚氏在郎主面前像是战战兢兢的,怎不到片刻,在她这就硬气了起来? 这不就是欺软怕硬么! 正在琢磨之际,前方的人停了下来,忽然问起:“老夫人的院落在何处?” 滢雪记得话本里边说嵇堰这人冷硬,但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却是温和的。 亲人是他的软肋。 * 嵇堰走远了,身后跟着的胡邑开了口:“这戚氏女是怎么回事?此前听管事说,自她进府就未曾出过青芷院,前不久大病了一场,现在病愈后怎主动来寻二哥了?” 嵇堰曾是安州府衙的捕头,胡邑是他手下当差的捕快。因被嵇堰救过命,一直为其马首是瞻。 嵇堰被戚铭鸿囚禁之时,寡母幼妹多得胡邑照拂,后来他升迁洛阳,也就把带胡邑一同带走了。 胡邑又认了嵇母做了干娘,而嵇堰在家中排行老二,胡邑又小他几岁,便以二哥称之。 毕竟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嵇堰险被戚氏父亲弄死一事,胡邑也是清楚的,自然对这戚氏没半分好感。 府中人觉着子成婚后,郎主从不寻戚氏,想是不喜的,是以从未在嵇堰面前提起过戚氏的名号,是以戚氏患病也无人与他提起过。 听到戚氏大病,嵇堰开了口:“戚氏大病?” 胡邑应道:“可不,说来也好笑,管事道那大夫诊过后,说是忧思过滤,惊吓过度才得病的。她如此怕二哥,怎会忽然寻来,还说想见二哥,着实怪哉。” 嵇堰对戚氏女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一晚。 戚氏的容貌,嵇堰着实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昏暗中她既主动却又怕得哭哭啼啼,求欢中又挟着求饶,声声婉转软腻。 屋中有了灯火,他看得分明,那双泪眼里边全是怨恨和惊惧。 嵇堰心有愧,故而没有抵抗,受了戚长史那一刀。 戚氏怨恨他,怕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寻到他跟前说要见他。 他略一沉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会让管事仔细盘问青芷院的那两个仆妇。” 胡邑点头:“也是,得小心些才行,毕竟这戚氏女未嫁二哥之前,与那安州郡王世子交往甚密,也不是自愿嫁给二哥的,若是那郡王世子有心勾之,指不定会背着二哥红杏……” 嵇堰脸一沉吗,低叱:“少废话。” 胡邑看了眼二哥的脸色,看他脸色比方才还黑,便知他不爱听这话。 诚然,虽仅仅是名头上的夫妻,但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听到妻子红杏出墙的话。 嵇堰入了院,走到房门外,脚步倏然停下,转头暼了眼胡邑,抬了抬下颌:“去问。” 胡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二哥让他去问什么。 讪笑道:“我现在就去。” 胡邑旋即转身去寻管事。 看着人走了,嵇堰才转身推开房门入了屋内。 嵇堰素来不喜旁人伺候,凡事亲为。是以,进了屋中也没有仆从来打扰。 卸下腰间长刀,洗了把脸后,刮去刚冒头的胡茬子,随即找出一身居家黑色宽袖锦袍。 把腰间革带卸下,遂把手腕皮革护腕也解下,脱去外袍里衫,露出健壮劲瘦的上身。 只是,上半身皆是触目惊心的伤疤。 右肩上到起伏的胸口处有一道约一尺长的伤疤,受伤至今还未到一年,颜色依旧明显,看着狰狞。 除却刀伤,身上全是斑驳鞭痕。 脱下衣物,正欲换衣之时,似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向自己的肩头。 那处,有个女人留下的牙印。 正常男子,哪个都脱不了女色。纵使一向对女子无甚兴趣的嵇堰。 虽被人算计,但那晚无疑是放纵了,有药劲促使,关于欲望方面的所有阴暗面,在那晚都显露了出来。 想起方才碰见的戚氏女,嵇堰却是拧眉。 软弱胆小,不过只瞧了她一眼,就好似要昏厥过去,如此胆小之人,他顿时无感。 敛了思绪,换上衣袍出了门。 出了门,胡邑正巧回来,道:“已经让管事去盘问了。” 嵇堰点了头:“随我去母亲那处用早膳吧。” 胡邑诶一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今日的早膳有没有昨日的肉包,那肉包一口下去肉汁鲜香,齿颊都是满满的肉香,昨日当值,我想了整整一宿。” 他们都是从底层出来的,比不得世家郎君那般斯文雅致,与他们而言,大口吃肉才舒心。 说罢,抬眼望天,嘟囔道:“一会怕是有大雨,幸亏昨晚值了夜,休沐一日,也不需冒雨巡逻。” 胡邑是个话多的人,嵇堰早已习惯,也懒得搭理他。 嵇老夫人的院子就在隔壁,穿廊过巷,不过是小片刻脚程。 二人才过月门,就瞧到了立在院中的红色身影。 嵇堰顿下脚步,与胡邑相视了一眼。 廊下是在老夫人身旁伺候的顾媪,她黑着脸朝着院中的人道:“老夫人不想见,娘子还是请回吧。” 滢雪不知嵇堰已至,她只对他有惧,倒是不怕嵇家老夫人。 她立在院中,纤细的腰身挺直,双手置于腹前,姿容得体。 “做儿媳的,晨昏定省是规矩,儿媳入府五月有余,以前不懂事,现在醒悟,是以来给婆母请安。” 说到这,她看着廊上年纪四十的仆妇,心道这人应是嵇堰母亲身边的伺候了数年的顾媪。 应下给郭媪十粒金豆子后,她便把知道的都说了。包括嵇老夫人和嵇三姑娘的脾性,还有身边伺候的人。 不得不说,郭媪虽是个碎嘴且爱打听他人是非的,但也给了戚滢雪便利。 知道顾媪是伴随着老夫人多年的旧人,她衡量后,明白这人是不能得罪的,所以她的语气很温和,没有半点不善。 顾媪黑着脸:“老夫人近来胃口不好,娘子更是不要出现在老夫人面前,以免影响老夫人食欲。” 听着这话,滢雪眉心浅蹙,却也没急着反驳。 顾媪还欲再说些风凉话时,余光忽扫到了院门的两道身影。 转头一瞧,遂敛去脸上的不喜,忙从廊下走下,略过滢雪,停在嵇堰面前一礼:“郎主。” 嵇堰并未错过原本镇定自若,且还有几分傲气的戚氏的在听到“郎主”二字时,那腰身瞬间一挺,身形也露出僵硬之意。 几息后,才低头转过神来,一福身:“夫君。” 再唤夫君,已然比方才在前庭时要镇定许多。不过,这僵硬的动作,低垂的眉眼已然出卖了她。 似乎,这戚氏就只单是惧他。 滢雪虽低着头,却知嵇堰正在看着她。 这个认知,让她险些失态。 “母亲既不愿见你,便回去。”他道。 他们二人成婚,本就是形势所迫,成婚后互不打扰,当个陌路人就很好。待到时机到了,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滢雪听到嵇堰这赶人的话,却是高兴不起来。 调整心绪,佯装镇定:“晨昏定省是子孙媳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夫君如此,儿媳自然也要遵守,不能坏了规矩。” 她说得毫无底气。 她最不喜的就是规矩,在家中时,如何高兴就如何来,只有出了门才会端庄。 现今寄人篱下,只得挂起厚厚的伪装。 “随你。”丢下这二字,嵇堰径直从旁走过。 到了屋檐下,胡邑压低声音道:“二哥说得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戚氏不对劲得很。” 待人入了屋中,顾媪也没再搭理戚氏,随她怎么站。 嵇堰在时,空气都是稀薄的,他这一走,空气顿时浓郁了起来。滢雪趁此多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忽然一声惊雷,身体一颤。 身后的郭媪劝道:“这天看着要下雨了,娘子不若先回去,明日再来请安。” 滢雪心下有算计,只对身后的人道:“你要避雨,便去。” 郭媪闻言,险些吐了血。 不管旁的,戚氏明面上是她的主子,就这一点,她哪里敢在郎主的眼皮子底下弃主避雨! 见戚氏确实没有半点要避雨的意思,急得身后的郭媪变了脸。 戚氏不避雨,她自然得跟着受罪。 想起那金灿灿的金豆子,她也就心甘情愿了。 惊雷过后,豆大雨珠簌簌落下。 4、第四章 时序入秋,早间天气寒凉,有雨时寒意更甚。 暴雨骤来,倾盆而下,雨声簌簌作响。 顾媪在门旁皱眉看向站在雨中的人,思索片息,转身入了膳厅。 圆桌上是几样家常早点,样式少,却是量大。 围着圆桌坐着四人,嵇堰与胡邑,还有便是嵇老夫人和十三岁的嵇沅。 “郎主,老夫人,大娘子与仆妇在庭院外站着,不曾避雨。” 正在喝粥的嵇老夫人蓦然放下碗,露出不耐:“她这是做什么,这半年来我对她睁只眼闭只眼,也没寻她麻烦,彼此相安无事,各过各的,她如今往我这凑是几个意思?!” 嵇老夫人不到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因大半年前儿子出事,一夜老了十岁,两鬓的头发都白了。 把儿子从牢中接出时,见他进气多出气少,全身没块好肉的模样,嵇老夫人几乎哭瞎了眼。 若非是儿子的体魄比常人的要好,抬出来的怕只是一具尸体了! 想起往事,眼眶逐渐泛红。 胡邑在旁忙安抚道:“干娘莫要太在意那戚氏。戚长史素来娇惯独女,戚氏从未吃过苦,淋一会雨估计就受不得苦离去了。” 嵇堰略一思索,思及戚氏才病过,食指轻点了点执在手中的筷箸,转头看向顾媪:“给她们拿把伞出去,她想站多久便站多久。” 嵇老夫人看向儿子,不满道:“你对她心软做甚?,她父亲可没对你心软半分!” 嵇堰不欲多少往事,道:“她大病初愈,不宜雨中久站,这事闹到外头去只会说嵇家亏待正妻。” 戚氏那般惧怕的模样,都还敢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规矩”二字,摆明了是个既胆小又执拗的人。 胡邑听到二哥说戚氏大病初愈,回过神来,忙打圆场:“二哥说得对,戚氏病了半个月,再淋这么一场雨,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到底是二哥发妻,如此冷待发妻,易被人抓住把柄参上一本。” 涉及儿子仕途,嵇老夫人就不说话了,算是同意给戚氏送伞。 嵇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糕入母亲的碟子中:“母亲,用早膳吧。” 嵇老夫人想到院子里的人,哪里还吃得下,皱着眉头道:“不吃了。” 说罢,撑着桌面站起了身,一旁的婢女忙上前搀扶。 大半年前,儿子被关押,嵇老夫人在府衙前跪了整整两天。腿脚也是那时落下了病根。 每逢雨天,膝盖就疼得厉害,得用拐杖或是有人搀扶才成。 嵇堰也请过太医来瞧,却道伤了根本,需要很漫长的一个过程去做调理。 见老夫人起来,几人也随之站起。 虽没了胃口,嵇老夫人也不想饿着儿女:“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嵇堰屏退婢女,由他来搀扶着:“雨大,廊下已被雨水打湿,还是我来扶母亲回屋。” 见儿子贴心,嵇老夫人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但嘴上还是道:“我不用你扶,你昨晚通宵当值辛苦了,再吃些就回去歇着吧。” 嵇堰却说:“回来再用也是一样的。” 说罢,便仔细扶着母亲往屋外走去。 跨过门槛,也就看到了站在庭院里头的人。 顾媪送了伞,由青芷院的仆妇打着。虽已打了伞,可前头淋了那么一会,主仆二人也已然全身湿透,身上都淌着水,狼狈不已。 原本精美的妆容都被雨水冲尽,惨白的脸和唇也暴露在了他人视野中。 看到雨中瘦弱的身影,随时要倒下的模样,嵇老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 诚然,她家阿堰是毁了姑娘清白。 若真是禽兽至此,她也就认了。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陷害。 究竟是陷害谁,谁又是被牵连的都说不准呢。 诸多疑点之下,那戚家主不严查便罢,还动用私刑把阿堰打得险些没了命,躺了数月才能下榻,这叫她如何能释怀? 她没为难那戚氏,反而视若不见,便知她也是受害的哪一方。 戚氏不出现在她跟前便把了,还非得来她跟前添堵,她嘴上便忍不住冷言相向。 嵇老夫人看向那身子单薄得摇摇欲坠的戚氏,怒道:“你这要做给谁瞧,给我打哪里回哪去!” 听到声音,滢雪抬起了头,望向嵇老夫人。 这是她第一回见嵇堰母亲。 她身子已然被淋透,冷得发抖。目光微移,待与嵇堰的那双漆黑眸子对上之时,忙低垂下眼眸。 当真是胆小。 嵇堰收回目光:“她愿站,母亲不搭理便是。” 嵇老夫人见儿子比方才冷硬了起来,心中更不知是什么滋味,复杂得紧。 临近屋前,脚步一顿,转头瞥了眼庭院中人,又压低声音与身旁的儿子道:“他们父女固然也有错,但到底也受了伤害,且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戚氏与你也确实是有过夫妻之实的,万事便莫要做得太绝了。你去与戚氏说,让她回去,明日再来,我见不见再另说。” 嵇堰点了头,把母亲送入了屋中,嘱咐了顾媪与妹妹好生照顾后,才从中出来。 胡邑不知何时拿着一把伞,见二哥出来,低声道:“干娘也就是嘴硬,但这心肠比谁都软,若不是戚家伤二哥伤得厉害,干娘也不会这么记恨戚氏。” 嵇堰看向庭院中低着头的戚氏,朝胡邑伸了手:“伞给我。” 胡邑把伞递给了二哥。 嵇堰打开伞,从檐下走下。 大雨滂沱,风势也甚猛,才从檐下步出,雨水就争相溅向袍袂。 脚踩着积水而去,鞋面也沾了水。 毕竟并非世家出身,以往在府衙当差也是风里来雨里去,倒是没那么精细讲究。 身后的胡邑也从婢女手中拿了另一把伞紧跟上。 二人尚未行至戚氏身前,便见戚氏身形一晃,身旁的仆妇眼疾手快地把人给扶住了。 在府衙当差时见多了装模作样的人,戚氏是装的,还是真晕,经验之谈,一眼就能瞧出来。 嵇堰走近,才发现去了妆的戚氏的脸苍白憔悴,约莫是受不主晕厥了过去。 是真晕。 仆妇见到郎主,惊惶低下视线:“郎、郎主,是娘子非要在这等着老夫人唤,奴婢劝也劝不动。” 胡邑暗道这些娇女就是娇气,淋一会雨就晕了。 他皱眉道:“还不赶紧把你家娘子送回去。” 仆妇身形不高,扶着人回去还差不多,可现在人都昏迷了,还怎么扶? 仆妇露出了为难之色,窘迫道:“还请郎主再吩咐一人与奴婢把娘子送去青芷院。” 胡邑脸色不虞,但还是上前道:“我来把人送回去。” 正要去抱人,神色沉敛的嵇堰开了口:“你觉得合适?” 胡邑动作一顿,遂反应过来确实不合适:“我去喊下人过来。” 嵇堰盯着晕厥的戚氏,沉默片息,随即上前一步。弯下腰,手臂朝着戚氏腰身一伸,单臂把人直直抱起,犹如单手抱稚童一般轻松,臂力惊人。 滢雪已经昏迷,上半身软塌塌地趴在了宽阔的肩膀上。 或是在梦中梦见孩童时期被父亲抱在怀中的景象,在淅沥雨声中,委屈至极的呢喃喊道:“爹爹,芃芃冷。” 旁人没听清,嵇堰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芃芃应是戚氏的小字。 被当成了爹爹,嵇堰只眉梢微挑,铁臂抱紧了双腿,继而面色冷淡地暼了眼仆妇:“带路青芷院。” 嵇家府邸是圣人所赐,至今,嵇堰也就在前院和自己院落,以及母亲的院落走动过。 仆妇不敢怠慢,打着伞走前头。 嵇堰一臂抱人,一手打伞,步履依旧沉稳。 胡邑惊愕地望着自己二哥半扛着人的姿势。 眼看着人往院外而去,连忙跟上。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走在前头的郭媪忽然回过味来。 戚氏这可算是成功吸引了郎主的注意了?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这场雨没白淋! 嵇府为圣人所赐,占地宽阔。 随着仆妇穿堂过巷,走了大半刻才到青芷院。 入了小院,嵇堰环视了一圈简陋的院子,再而在仆妇领路之下入了挂名妻子的寝居。 进门前,随意把伞扔在了地上,跨过门槛入内。 抱了一路,却依旧轻松。 胡邑觉得方才就是糊涂了。 虽然二哥与戚氏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但算起来还是二哥的人,他凑什么热闹! 现在倒也清醒了,只停在屋外没有跟进去。 青芷院另一个仆妇见郎主把戚氏送回来,惊愕了一瞬,忙从廊下另一头疾步过来。 嵇堰把人放置屋中的床榻上。 另一个仆妇也已然入内,颤颤巍巍地向郎主行礼。 嵇堰在两个仆妇身上扫了一眼,问:“院中就你们二人?” 仆妇不知郎主何意,小心谨慎的应:“只有奴婢二人。” 嵇堰静默了片刻,转身走出屋子,与胡邑道:“派人请个大夫,该怎么治怎么治。” 郎主离去,屋中两个仆妇终得大喘气。 郭媪最先反应过来,与李媪道:“你赶紧给戚……娘子换上衣裳,别叫娘子着凉了,我去换身干爽的,再顺道煮一碗姜汤过来。” 话一说完,就急急走出了屋子。 李媪一愣,暗道郭媪态度怎如此大变? 便是与她一样收了金豆子,也不至于她这般殷勤,殷勤中还隐隐带着亢奋。 瞧向床榻上湿漉漉的戚氏,也没闲暇时间去琢磨,只得赶紧找来干爽的衣裳给其换上。 脱去衣裳,正要换衣之时,目光触及戚氏那圆润的肩膀,一愣。 香肩上有个浅浅的痕迹,在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格外的显眼。 仔细一端详,看大小,像是个男人的牙印。 这戚氏与郎主新婚洞房那宿,郎主分明没有入洞房,那这牙印又是从何而来的? 李媪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惊疑半晌后,还是把衣裳给换下,找来布巾绞发。 不多时,郭媪端了姜汤过来。二人合力才把姜汤灌入了戚氏口中。 才灌完姜汤,屋外便传来了声音:“郭媪,李媪何在?” 是嵇府洛管事的声音。 二人相视了一眼,郭媪给戚氏盖上被衾后,与李媪并肩而出。 * 未时,嵇堰补足眠了,起身坐在床沿边上。 左臂搁在腿上,右手向后按了按因落枕而僵硬的后颈。 片刻后,抬眼望向微敞的窗外。大雨已停,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气息。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辰,外头传来胡邑的声音:“二哥,可醒了?” 嵇堰站起,应了声“嗯”。 今日还要值小夜。一会处理半个时辰公务,继而用过晚膳后再去上值,时间整好。 套上马靴,走到衣架旁,把架上清洗干净的黑袍取下。胡服袍上有金丝银丝绣上的虎豹图案,是嵇堰上值穿的衣裳。 穿上黑袍,束上皮革护腕。黑布条在护腕上缠绕了四五遍,再系上两头。 嘴咬布条末端,另一手一拉,便绑好了。 穷苦出身,如今高床软枕,也不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蚕食了自己。因此府中吃穿用度都是家常,便是日常起居都是亲力亲为。 从屋中出来,胡邑已经在外候着了,他询问:“二哥,洛管事已经从青芷院盘问回来了,可要先行处理了再去处理公务?” 时辰还早,公务也不急那么一会。 嵇堰说:“让管事到书房去。” 5、第五章 嵇堰览阅今早送入府的邸报时,嵇府管事已至。 嵇府府邸是圣人所赐,自是由户部来安置。而部分的仆从也是由户部安排进来的。 嵇府管事也在其中。 嵇堰调查过这管事。身家清白,确实也是个有能耐的。起码这半年下来,这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半点差错。 “郎主。”管事向嵇堰一礼。 嵇堰放下邸报,双手搭在了膝上,抬眼看向洛管事。 “戚氏醒了?” 管事应:“还未醒,大夫来瞧过,说没什么大碍,最迟晚上就能醒。” 嵇堰点头,又问:“青芷院的下人是你遣走的?”顿了一下,补充道:“戚氏的陪嫁仆从。” 管事没有想到郎主忽然问起这件事,顿了一下:“不是郎主吩咐的吗?” 说着,看向一旁的胡邑。 嵇堰也转了头,静静地看着胡邑。 胡邑不自觉背脊一寒,为自己辩解:“我也没说过什么呀?” 洛管事道:“胡亭长让奴安排两个仆妇到青芷院看着戚氏,莫要让她闹出闲话。” 胡邑点头:“这话我是说过。” 管事又道:“同时还说了,多余的闲杂人等另行安排。” 胡邑皱眉:“那戚氏陪嫁的仆从就有二十人,郎主院中伺候也不过是八人,二十人原本就多了。郎主刚坐上中郎将的位置,就如此奢靡,引人闲话,难道不应该削减?” “难不成,洛管事你以为,我让你把人全部都遣走了?” 屋中一时静谧。 许久后,洛管事认了错:“是奴会错意了,还请郎主责罚。” 都已然问起来了,便说明这事办得不好,洛管事自是不会愚笨到过多解释。 “人都去哪了?”嵇堰问。 洛管事垂下头,声音低了些:“有四人不肯走,留在后院做粗使女使了,而其余全遣回了安州。” 嵇堰眉心微蹙。 胡邑眉头也更皱:“把人遣回去,岂不是在羞辱戚氏和安州长史。虽二哥为人正直,虽冷着戚氏,却不至于羞辱一个妇人。” 洛管事闻言,额间不禁冒出一层薄汗,道:“安州戚长史曾羞辱郎主,又于郎主用私刑,配不得郎主尊敬。” 嵇堰初入洛阳便住进了这嵇府,洛管事在跟前伺候,也不了解这新主子,所以这新主子的一句话也要琢磨个几遍。 成婚当日,郎主拜了堂后就立即换下了红莽袍,连新房都没有入,可见是有多厌恶戚氏。 之后胡亭长又说了那些话,很难不让洛管事多思。 胡邑看了眼自以为是的洛管事,又看向二哥。 二哥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色,可眼神却是冷沉了下来。 二哥的心情不大好。 嵇堰缓缓启口唤了声“洛管事。” 洛管事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声唤,心里一咯噔。头埋得更低:“不知郎主有何吩咐?” 嵇堰眉眼沉定:“此前的事我便不追究了,但往后无论是我,还是胡亭长,说一就是一,若不确定直接问,莫要多加揣测。” 做了那么多年的捕头,审问各种犯人不知有多少。眼前的管事心底想的是什么,嵇堰也能猜出一二。 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洛管事哪里还看不出来自己的主子是个正直的性子。 听到那句“此前的不追究”,暗自松了一口气,对后面的安排也不敢再妄自揣测。 “那……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洛管事问。 嵇堰:“既然还有四人不肯离开,让她们回去伺候便是。” “是。” 嵇堰点了头,看向胡邑。 胡邑明白,继而问:“戚氏今日行为怪异,你盘问那两个仆妇后,可问出了眉目?” 说到这事,管事应:“那两个仆妇不敢欺瞒,今日大娘子分别给他们赏了五粒金豆子,让她们日后尊敬些。” “每人五粒金豆子,这一出手竟这般大方?!”胡邑不禁惊叹。 虽已然见过洛阳的繁华,可也知道在这洛阳成的世家,也没几个主母能大方到随意一拿就是好几粒金豆子赏仆从的。 嵇堰却没在意赏金豆子的事,只是听出了旁的意思来。 以钱财才能收买人心,让仆从待自己尊重些。显然这位娇女在嵇府过得并不好。 昔日高高在上,入了嵇府后,奴仆也敢给她摆起了脸色。 这边胡邑惊叹后,追问:“除了金豆子,可说了为何来寻郎主?” 洛管事瞧了眼座上神色不明的郎主,也没有隐瞒:“听其中一个仆妇说,大娘子今日的改变,是想引得郎主注意,从而……怀上子嗣,在府中站稳脚跟。” 洛管事的话一出,书房中便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嵇堰想起那胆怯的戚氏,对于她想怀上自己的子嗣,却是不信的。 他很清楚,若是他再碰她一回,戚氏不被吓死,也会被吓疯。 自然,嵇堰也没打算过再碰她。 半晌后,嵇堰开口,问:“还有旁的事?” 洛管事应:“确实还有一事,青芷院的李媪说是有要事见郎主。” 嵇堰眉心微拧,这事还真没完了? “你让她来。” 洛管事退出屋子去喊人,憋了许久的胡邑开口:“本就只协定了三年夫妻。三年后路归路,桥归桥,嫁娶各不相干,戚氏忽然这么一出,她到底想做什么?” 还说子嗣,这是不打算离开嵇府了?! 别说是胡邑,就是嵇堰也不知那戚氏在琢磨什么。 须臾,李媪入了书房,低首行礼。 嵇堰:“何事?” 李媪道:“此事关乎秘幸,还请郎主允奴婢单独说。” 嵇堰看了眼胡邑与管事,略一颔首。 二人退出了书房之外。 嵇堰:“说。” 李媪跪了下来,低头高密:“郎主,方才奴婢给大娘子换衣裳之时,发现大娘子肩头上有一个牙印!” 听到“肩头牙印”几字,嵇堰眉心跳了跳。 仆妇继续分析:“那牙印的主人不仅牙口宽大,便是齿牙的印记也大,显然是男子留下的。” 仆妇怕迁怒,忙撇清关系:“奴婢看到牙印,半点不敢欺瞒。” 嵇堰沉默地听完仆妇的话后,面无表情的说:“那是我留下的。” “奴婢不会扯……”声音戛然而止,神色无比的惊愕。 她听到了什么,郎主说那牙印是他留下的?! 嵇堰声沉道:“此事不允再提。” 李媪哪里敢说不。 她要是知道那牙印是郎主留下的,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来这告密的! * 雨天天色黑得快,不过黄昏,却似入了夜。 一剂猛药后,戚滢雪出了一身汗,好在风寒没有复发。 她朦朦胧胧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哭。只是哭声怎么这般熟悉? 像是萝茵的声音。 萝茵是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 再仔细一听,还掺杂着几道不同的哭声。 睁开眼,床边人影幢幢。 视野逐渐清晰,待看清床榻外几人的样貌后,一时觉着身在梦中,眼泪哗啦落下,扑入了其中约莫四十岁的仆妇怀中。 “乳娘……”哽咽的声音中说不尽的委屈。 被抱的仆妇,惊了一瞬后,看着自己带大的大姑娘,也跟着落泪,说不尽的心疼。 “姑娘,你受苦了。”她家姑娘自小就被千娇百宠,是在精心呵护下长大的,曾几何时会为了见一个人而在雨中淋雨? 想到这,乳娘心里更酸涩得厉害。 滢雪以为做梦,又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乳娘,绷紧了数月的情绪一时溃败,放肆哭了许久。 也不知哭了多久,情绪逐渐平缓,察觉出了不对。 她不是在做梦,倒像是真的看到了乳娘和萝茵,还有另外两个贴身婢女。 她松开了乳娘,茫然地望着她们:“你们怎会在这?” 萝茵见主子情绪平缓,也抹了自己眼角的泪,解释:“娘子入嵇府不久,管事便把陪嫁的仆从都遣回安州。我等不愿离去,便被安排去做了粗使仆从。就在方才,洛管事忽至,也不知是何原因,让我们到青芷院伺候。” 滢雪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定定地望向萝茵:“洛管事让你们来的?” 若无嵇堰的命令,洛管事是不敢擅自做主把乳娘他们送来的。 几人都点了头,乳娘应道:“确实是那洛管事让我们来的。” 惊喜过后,滢雪脸上又露出了茫然。 嵇堰为何忽然把乳娘他们送回她身边伺候? ——是因今日上午她在雨中晕倒,心软了? ——还是说见她那般凄惨狼狈,觉得解气,因此仇焰消了些? 乳娘不知为何姑娘陷入了沉默,关切问道:“姑娘可是觉得哪不舒服?” 滢雪回过神来,见几人都是一副担忧之色,遂摇了摇头:“就只是头晕。” 她低下头,伸手拉上乳娘的手。 此前乳娘只服侍她,不用干粗活,现在在嵇府做了小半年的粗活,手心都是一层茧子。 她想,今日不再龟缩青芷院,去找了嵇堰,不过是委屈自己淋了片刻雨,便能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是否说明梦中话本夸大其词了? 又或者,嵇堰戚氏并没有像话本里边说的那睚眦必报? 但随即又在心下摇头。 只这一件事来瞧,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但不管是话本夸大其词,还是嵇堰心软,亦或者是解气了,他确实是让陪嫁仆从回到她身边伺候了。 这一改变,就代表着父亲和她的结局是有改写之机的。 琢磨到这里,又想起郭媪先前与她说的话,越仔细想就越觉得是有道理的。 嵇堰重亲情,或能看在子嗣上,对她,对戚家也多给几分体面,不会像话本中描述那般咄咄逼人,不留半分情面。 只是,真要怀上子嗣,就必须与他做那事。 一想到要赤身裸/露与他肉贴肉做那档子事,她脸色瞬间煞白,只是想想就忍不住惊惧。 可比起要委身嵇堰,话本中她与父亲的悲惨下场却更让她惊悸。 沉思间,萝茵在旁低声啜泣道:“先前奴婢们听说姑娘生了病,想了办法都没能来看望姑娘。今日又听说姑娘淋雨,焦急万分,若不是那洛管事让我们来青芷院伺候,奴婢都已经觉得明日就离开嵇府,离开洛阳,回安州寻郎主。” 萝茵口中的郎主自然不是嵇堰,而是戚家家主。 听到萝茵说要回去寻父亲,滢雪抬起了头。因方方哭过,她的眼眶红肿,看着着时委屈。 “暂时不要与父亲说我在嵇家的事。”她怕父亲知道她过得不好,要与嵇堰硬碰硬。 嵇堰得帝王重用,不会止步于禁卫军中郎将,定会继续往上升。可父亲只是小小的一个安州长史,又如何来的实力与其硬碰硬? 若真的要硬碰硬,只怕没有半分胜算。 乳娘也已平缓情绪,缓声道:“便是不说,郎主也知道姑娘在嵇府不好过,原本是打算多安排陪嫁仆从好照顾姑娘。可谁想嵇家竟然如此不顾脸面,愣是把人遣回了安州。” 滢雪低头沉默不语。 父亲大概能猜得到她的处境,要是再知道她病了这么久,肯定会扔下安州事务来看她的。同时与嵇堰的矛盾也会因此激化得更严重。 她想让父亲提防嵇堰设下圈套,却不想父亲在势力悬殊之下去斗个鱼死网破。 片刻后,她抬起头,环视一圈屋子,问:“原本院中的两个仆妇呢?” 乳娘道:“都在外头。” 说罢,又低声狐疑道:“不知为何,在我们来后,那两个仆妇甚是殷勤,又是给我们打扫屋子,又是给我们送吃食。” 萝茵抹了脸上的眼泪,点头附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滢雪却是知道那两个仆妇是无利不起早的。 很大可能是见嵇堰态度有所松软,才会如此讨好。 只是她不明白,嵇堰仅仅是让陪嫁的几个婢女回到她身边伺候,也没有表明什么,她们二人的态度怎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 滢雪身边有了乳娘和贴身婢女,心情也好了些。 说了好多话,最终乳娘喊了停,道是她身子孱弱需得好好休息,不宜情绪过度波动。 也快到用药的时辰了,乳娘不放心那两个仆妇,便亲自去给姑娘熬药。 另外两个婢女也被乳娘喊去收掇嫁妆,只留萝茵在屋中伺候。 滢雪饮了萝茵端来的热茶。一杯热茶入腹,身子也舒适了些。 她让萝茵把两个仆妇喊了进来。 仆妇从外进来,竟第一回没有敷衍,实打实地朝着滢雪行了礼。 滢雪静默几息,看向郭媪:“是谁送我回来的?” 郭媪喜道:“自是郎主送大娘子回来的。” 滢雪微微皱眉,又听郭媪道:“原本胡亭长想送,郎主一句不合适,便把大娘子抱了回来。” 从郭媪口中说出来的话,好似郎主带着几分醋味似的。 再说她口中的这个“抱”,水分颇大。那实在算不得温柔的半扛半抱,落到郭媪眼中,可是了不得的。 先前府中有女婢想往上爬,可没少使手段,也不见郎主有半点反应,但这大娘子到底是正妻,还是不一样的。 滢雪不知这仆妇脑中天马行空,只是在听到是嵇堰把她抱回的,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后,才违心开口:“青芷院路远,劳夫君一路抱我回来,明日我会向夫君道谢。” 6、第六章 乳娘在听到萝茵提起姑娘明日要去寻嵇堰时,却是非常不理解。 旁人或许不了解姑娘,可她是最清楚的。八九个月前姑娘从郡王府回来后,在榻上休养一个余月,便是身体恢复后也不似往日那般恣意了。 在应下嫁给嵇堰后,更是茶饭不思,终日愁容满面。 如此惧怕,且嫌弃那嵇堰,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寻他? 入了夜,乳娘在梳妆台钱给姑娘梳发,梳篦从上而下地梳理那头乌亮柔软的青丝。 “姑娘,那两个仆妇不是忠的。” 滢雪应:“我知道,但他们是嵇堰的人,弄走了,还会有旁人来。况且她们能屈能伸,能用银钱收买,也好拿捏。” 听到姑娘的话,乳娘惊讶了一瞬,不知从何时起,姑娘变了。 或许,在没哭没闹之下应了婚事的时候,就变了,成长了。 “姑娘心中有数便可。” 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何忽然要与嵇堰打交道。毕竟成婚前,郎主和嵇堰也立下了字据,留下了和离书,以三年无所出的理由和离。” “姑娘也只需度过这三年便自由了,为何还要寻不自在?” 协定这事,只六个人知道。 戚家这边是戚父,滢雪,还有乳娘。 戚父不放心女儿,所以便把此事告知了乳娘,让她在嵇府帮衬着女儿,莫叫人给欺负了。 而嵇府这边,则是嵇堰,胡邑,还有嵇老夫人。 若非是这个协定,戚父拼死也不会让女儿嫁给嵇堰的。 滢雪沉默了下来。 她原本也是打算与嵇堰一家子泾渭分明,互不相干的度过三年,可偏生又做了那样的梦。 梦里,只一年戚府就因嵇堰而败落。 三年协定不过是个笑话。 见姑娘许久未说话,乳娘猜测是不是这其中生出了什么变故。 静默片刻,滢雪忽然开口唤:“乳娘。” “嗯?” “乳娘你说我若给嵇堰生个孩子,与他做寻常夫妻,嵇家会不会既往不咎?嵇家和戚家是否能言和?” 浓密发间的梳篦一顿,乳娘惊然。 压下心底的震惊,乳娘佯装平静的问:“姑娘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滢雪转回身,小脸上满是认真分析:“嵇堰救驾有功,与圣人又有结拜之义,得圣人看重。他从一个小卒摇身一变禁卫军的将领,这只是开始,往后功勋大些,封爵都是有可能的。” “姑娘怕嵇堰报复戚家?”乳娘隐约猜到了姑娘担心的是什么。 滢雪没有否认,继而道:“若嵇堰对爹爹有怨恨,爹爹这辈子都别想再往上升了,若是再坏心一些,爹爹的仕途也算到头了,但若能得嵇堰相助,爹爹必然能再往上升。” 这一刻,她觉得是自己从所未有的理智清醒。 而时下,除了父亲外,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做的那个梦。 “可姑娘也不需要为了担忧和郎主的前途而牺牲自己呀。”乳娘知道,自那事发生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夜里姑娘都会惊醒。 无疑,姑娘是怕那嵇堰的。 明明害怕嵇堰,却还要迎合一辈子,只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滢雪低下头,轻声道:“我承父亲宠爱,十余年钟鸣鼎食。再者父亲是护我才招来的祸端,我不能只顾自己快活,而不管父亲如何。” 很久以前,滢雪便知道自己不可能低嫁的,她要挑选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尽量高嫁,才能成为父亲的助力。 听到这番懂事的话,乳娘沉默了。 她家的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滢雪靠入乳娘的怀中,低声道:“我清白毁于嵇堰,他几乎半条命也折在在父亲手中,两者抵了。” 她虽不知嵇堰伤成如何,可却是亲眼看见父亲那一刀是直直朝着嵇堰砍了下去,鲜血喷发,触目惊心。 她后来琢磨过,嵇堰既救得圣驾,又被委以禁卫军重职,那么本事自然不小,身手也得是高手。 可她却想起父亲那日伤他,他却没有丁点的反抗。 那一刀下去,可是会要了他的命,那他为何没有反抗呢? 滢雪没在多想,继续道:“乳娘,三年太长了,谁都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若是三年后,嵇家与戚家和解,嵇堰依旧要和离,她也是愿意的,哪怕到时已有子嗣。 乳娘不知说什么。 她心疼姑娘,可姑娘的思虑也是有道理的。 许久后,乳娘轻叹了一声:“姑娘性子执拗,心思已定,哪怕奴婢再劝,也改变不了什么。” “唯一点,奴婢要劝姑娘,不要再像昨日那般,用伤害自己的身体做苦肉计。” 是了,是苦肉计。 自己看大的姑娘,如何不清楚她的想法。 “嗯,我不会了。” 昨日淋雨,滢雪确实有几分苦肉计的意思在,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晕在雨中。 她想要赌一把。 若是嵇家人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她方才所言才有成功的机会。 若是没有半分心软,那么也不用再想了,只能是让父亲小心谨慎,提防,另寻靠山。 显然,她赌对了。 只是,她得改一改见到嵇堰就胆颤的毛病。 想到这里,滢雪就很愁。 这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到底如何才能让自己不怕嵇堰呢? * 一夜休养,滢雪也恢复了几分精神气。 昨日在嵇老夫人院子中,信誓旦旦的在嵇堰面前说晨昏定省的规矩,今日自然是不能自打嘴巴。 无论如何,态度要端正。 早早起来梳妆,用了早饭后,便去了嵇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原以为又是不肯见,却不承想道明来意后,顾媪黑着脸道:“请了安后,速速离去。” 滢雪猜想是昨日自己的苦肉计起的作用。 因着身边有了打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乳娘,不至于像昨日那般孤立无援,不知不觉间腰板子也挺直了些。 往嵇老夫人院子的偏厅而去,身后的乳娘低声提醒:“姑娘切不可像昨日那样了。” 滢雪虽被宠着长大的,可也是听劝的。 “乳娘放心,我知轻重。” 进了屋子,也就没有再言语。 老夫人坐在正位,抿唇冷脸。 便宜儿媳入了厅中后,眼角风都不带一个。 在这嵇堰母亲的面前,滢雪甚是从容。 滢雪只需端正态度的,是以不许上赶着讨好人。 若是上赶着,让自己委屈,也叫人瞧了厌烦。 滢雪也不多言,福身道:“母亲万福。” 嵇老夫人冷着脸,一言不发。 身旁的顾媪开了口:“大娘子既已请安了,便回去吧。” 目的已经达到,滢雪也没有死缠烂打,再福了福身:“儿媳告退。” 说罢,与乳娘和萝茵转身出了偏厅。 看着人走了,顾媪才道:“这戚氏看着也不像是诚心来请安的,老夫人何必心软,让她在外头站着便是了。” 嵇老夫人想起方才见的戚氏,那脸虽上了妆,却是遮掩不住的憔悴。 本不欲让她请安,但听到她昨日雨中昏迷了。若今日又让她在外头站晕了,不知这洛阳城中有多少人在背后说她苛刻儿媳。 没继续聊戚氏,转移了话题:“这些天阿堰都是当夜值,昨日让厨子做了鳝鱼粥,你去瞧一瞧熬了没有。” 顾媪知道嵇老夫人不喜听人碎嘴,便闭了嘴没有再多言,退了出去。 嵇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对戚氏,嵇老夫人心下是复杂的,可却也不愿多生事端。 等三年一过,戚氏出了府后,她再给儿子相一门亲事。 高门贵女她是不想的,洛阳各世家明面上与嵇家交好,可心下却是瞧不起嵇家。背后闲话说他们是泥腿子出身,更说嵇家妇人出身低微,粗鄙不知礼。 女儿本就是个话不多的,到了洛阳后,更是不爱说话了,可想都是被那些人碎嘴给说的! 那样的高门娇女,嵇家可要不起。 * 滢雪出了嵇老夫人的院子,转头朝嵇堰的院子望去。 她昨日思索了半宿,都在想如何才能让自己不惧嵇堰。 最后却是没有好的法子,只能是让自己习惯了嵇堰,让自己麻木了。 调整心绪,朝着嵇堰的院子而去。 看见姑娘要去的方向,乳娘便知自家姑娘要尝试与嵇堰做夫妻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滢雪每朝那院子走进一步,身子就越绷紧。 才行至鹤院院门外,便与刚要出院子的嵇堰胡邑碰了正着。 相隔一扇门,不过是几步的距离。 没有半点防备,看到人的那一瞬,身体的本能后退了小半步。 嵇堰也瞧到戚氏了,自是没有错过她后退小半步的动作。 目光微抬,落在戚氏的身上,微微眯眼:“来鹤院,有何事?” 那目光锐利得好似在审视犯人般,压得人不敢大口喘息。 她强忍着不适,抬头望着嵇堰,佯装镇定:“听闻昨日妾身晕厥,是夫君送回去的,是以今日特来向夫君道谢。” 嵇堰听到戚氏一口一个夫君,再看她眼底的警惕,便知她不是很情愿来寻他的,那为何却是一而再地出现在他眼前? “戚氏。” 一声戚氏,滢雪双肩稍紧,压下那股子畏然,垂眸道:“夫君且说。” “在府内要么唤我郎主,要么唤我大人。” 他们俩只拜了堂,和离书也早早就拟好人手一份,如此还算哪门子的正经夫妻? 这声“夫君”她唤得不情愿,他听得也不自在。 滢雪似乎听出了嫌弃,抿了抿嘴,不说话。 见前面的女子低头没有半点反应,嵇堰眉目沉定:“往后若无事,便不要来寻我,有所需便让管事安排。” 也不知是什么目的,这般畏惧都还敢凑到他跟前来,还不若在她的青芷院好生待过这三年。 嵇堰也不管她心境如何,步出院子,从旁而过。 嵇堰从自己身旁走过,目光暼到按在革带腰封上的宽大手掌,猛然间想起就是这满是茧子的手掌,不分轻重地在她身上造下了无数痕迹,脸色唰地一白。 她握紧了手心,再度在心底安抚自己,说服自己不要再被过去的事情所影响。 待嵇堰胡邑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胡邑转头瞧了眼戚氏,随即压低声音道:“三哥,戚氏脸都白了。” 嵇堰无话,朝着母亲的院子而去。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戚氏的声音:“你我成婚是圣人的意思,分院别住,便是忤逆圣人之意!” 她的声调决然,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嵇堰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身后全身上下都写着勉强的女子,眉稍挑了挑,眼里浮现了些许的诧异。 除了开口的戚滢雪,还有面色甚少外露的嵇堰外,其他人都因她这话而瞪大了双眼。 7、第七章 长巷中,除却郎主和主母二人,其余三人的面色皆是惊愕,心思百转千回。 谁都没想到,戚氏敢用忤逆圣人的高帽来胁迫人,胁迫的还是在成婚后从未同居过的丈夫,而胁迫的目的还是…… 听那意思,似乎想要与丈夫同居。 戚滢雪这话一出,全然是破罐子破摔。 她想让戚家与嵇家言和,需得与嵇堰和解,和解的前提便是与他从容相处。 可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从容面对嵇堰。 但总得走出第一步,才能把后面的九十九步给走了。 而这第一步,自然是要与嵇堰同院而住。 唯有日日瞧着让自己害怕的,或许才会由恐惧成习惯。 不接近嵇堰,子嗣问题,嵇戚两家言和也遥遥无期。 话本中的一年之期,也不过只剩下六七个月了。 前方不远处,嵇堰目光沉沉地望着戚氏。 明明就很勉强,双唇也在发颤,却是梗着脖子与他相视,眼神煞是坚定,没有半点儿退缩。 嵇堰不禁抵了抵牙根,心下也多了一丝好奇。 这戚氏是怎么能做到又孬又勇的? 端详半刻后,嵇堰开了口:“半个时辰后,我会到青芷院。” 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而去。 入院前,低声与胡邑道:“母亲面前别碎嘴,别废话。” 胡邑顿时明白二哥不想让干娘知道方才戚氏所言,若知道岂不是要被气死? 他自是听二哥的,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戚氏这么做的目的。 “戚氏不是怕二哥吗,可为何忽然说出那样的话?” 嵇堰摇了摇头。 他也不明,但也清楚这人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改变。若有什么天大的改变,便说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青芷院的两个仆妇所言,戚氏进府五个月,一直在青芷院,也没有与旁人往来。 那便奇怪了,她因何改变? 是什么原因让她不惜来接近自己厌恶且惧怕的人? 嵇堰看得分明,戚氏纵使有遮掩,却隐藏不住眼底的厌恶和畏惧。 这个原因,嵇堰得查明白。 嵇堰十六岁为衙役,两年升捕快,二十岁便成了捕头。 若遇难办的案子,只要他对此感兴趣,便是不眠不休也要调查出个所以然来。 他倒想听听戚氏能说出个什么理由来。 * 见那身形高大的嵇堰没了身影,滢雪的力气似一下被抽空了似的,身形一软,乳娘连忙扶住了她。 “姑娘你怎了?” “没事,可能是身子还没恢复,腿有些软。” 其实是因方才嵇堰那凛冽直视的眼神而软了腿,这般丢脸的事,她是不可能承认的。 乳娘看破不点破,只是心疼。 昨夜听到姑娘想法的时候,她也只以为姑娘还在考虑中,谁承想这第二日就付诸行动了,也没个循环渐进的章程。 方才听到姑娘的胁迫,把她给吓了一跳。 回去前,乳娘给萝茵使了眼神色,让她不要多问。 回到青芷院,寝居已然变样。 戚滢雪不解地看向乳娘。 乳娘解释:“昨日连夜整理了姑娘的嫁妆,便把陪嫁的物件取了出来。” “虽在嵇府,可也不能过得太随意,所以便在出去之前让青芽和绿柳布置。” 屋中原本普通的轻件已全然换成了她的陪嫁。 那寻常棉布帐幔已经换成了透光的青纱帐,床上的被面也换成了丝滑柔软贴肤的雪稠。 妆奁也换了新,比先前多了束层,不用猜想,整个妆奁都装满了她的头面。 屋中熏了香,是她最喜的兰花香。 不知怎的,眼睛泛酸,有些想哭。 还有许多嫁妆没来得及整理,那两个丫头也不知如何归纳,乳娘便去安排了,留下萝茵伺候,顺道盯一盯院中的嵇家仆妇。 滢雪早间补赏了郭媪几粒金豆子。 她也猜到了昨日郭李二人被管事盘问,但她全然当做不知道。 赏了郭媪金豆子后,乳娘同时吩咐她去弄一只鸡回来炖汤。 得了赏钱,虽是戚氏乳娘使唤她,郭媪却是没丁点的不满。 看得出来,这戚氏是极看重这乳娘的,万一哪天戚氏真的翻身了,这乳娘也是奴凭主贵,她也得罪不起。 鸡弄回来了,萝茵便从嫁妆中取出几片参片用来熬鸡汤。 他们不在姑娘身边伺候的日子,姑娘肯定是吃苦了,原本有些肉的脸颊都消瘦了。 现在她们回来伺候,定然不能再让姑娘吃苦。 哪怕不受丈夫宠爱又如何,总归姑娘有钱呀,吃穿用度都不会把自己亏待了的。 屋中没了旁人,戚滢雪卸去了镇定的伪装,心情颇为复杂。 嵇堰说要来青芷院来寻她,便说明事情有商谈的余地。 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可却是半分也高兴不起来。 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屋外。 想到一会嵇堰就要过来了,她就觉得这日子甚是难熬。 略微萎靡地趴在了桌面上,思索着嵇堰过来后会说些什么,她又该如何应对。 * 嵇堰第二回去青芷院,不再让人带路,也没让胡邑跟过来。 从步入青芷院开始,便察觉出了不同。 昨日来时,院中枯叶满庭,尽是萧条。 今日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便是檐下的笼灯也换了新的。 萝茵端着茶水从廊下走过,见到入了青芷院的人,急急上前福了福身:“郎主。” 嵇堰只稍点头。 “可要奴婢先通传娘子?”见嵇堰朝着院子里走去,萝茵开口询问,其实是想先去给自家姑娘提个醒。 谁知,嵇堰却是丢下“不必”二字,径直往姑娘的寝居而去。 萝茵也不敢耽误,随在郎主身后而去。 萝茵认为以嵇家郎主是三教九流的出身,也是一身不讲理,没规矩的坏毛病,径直破门而入,但他却是在外停了下来,转头朝她抬了抬下巴。 “敲门。” 萝茵心想不是不让通报吗? 但也只改在心里疑惑,不敢多问。 端着茶水到门前敲了敲门:“娘子,郎主已至。” 屋中静默两息后,才传来一声:“请郎主进来。” 萝茵推开了房门后,退至一旁。 嵇堰跨入屋中,却是满室熏香,扫了一眼屋中陈设,也与昨日的不同。 精致了许多。 “郎主。” 一声郎主,嵇堰回了神,目光落在立在长榻旁的低头垂目的戚氏。 这声“郎主”,是戚氏喊的。 她是个听劝的,他不让喊,那她便不喊了。 嵇堰行至长榻另一侧,转身撩袍坐下,腰背挺拔,双手搭在膝上。 “坐下。”他声音偏冷硬,像是在命令人。 滢雪默了默,还是攥紧帕子坐了下来。 她抬眼看向屋中端着茶水,谨慎着郎主的萝茵,无奈开了口:“萝茵,给郎主奉茶。” 萝茵恍然回神,立刻端正起态度,把方才沏好的茶水端到榻上的榻几,倒了两杯茶水后便站到了一旁。 嵇堰暼了眼婢女:“下去。” 萝茵也怕这位板着脸的郎主,怯怯抬眼望向自家姑娘。 滢雪朝着萝茵点了点头。 萝茵这才退出屋外,房门未阖,她便守在了门外。 嵇堰端起茶水,才饮一口,便是不懂茶的,也品出了与众不同来。 入口清香,回味甘甜,没有半点涩味。像他在宫中吃过的茶。 这不是贡茶,便是与贡茶同等贵重的茶。 都说戚铭鸿其妻肖氏给独女留了价值小半座城的嫁妆,成婚那日嫁妆一抬接一抬,也不是虚的。 戚铭鸿目的简单,有银钱做靠,能打点关系,不至于被欺负。 放下茶盏,嵇堰转头看向一旁的戚氏,眉目沉淀:“今日说那些话的理由。” 猜到嵇堰会问这些话,滢雪还是今日的话:“你我成婚,虽未圣旨,但也是圣人的意思,我们如此敷衍分院而住,恐会传到圣人耳中,让圣人生出不满,旁人也会抓住郎主把柄参本子。” 嵇堰暼了眼低垂脑袋的戚氏,许是昨日昏迷,她今日一张脸还是白寥寥的。 昨日觉得她胆小如鼠,今日看着虽乖顺怯弱,但也是个横的。 “说实话。”嵇堰沉声道。 她的话,他半句也不信。 这是审犯人不成? 滢雪心下暗道。 同时,因与嵇堰共处一室,不安的感觉又逐渐在心底扩散。 当初,也是他们独处一室。 那喷洒在颈上的热息,还有让她害怕的窒息般欢愉的羞耻都依旧记忆尤新。 心下不安,面上也没有了昨日那般惊惧,倒是看着镇定了许多。 知晓嵇堰审问过的犯人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她抿了抿唇,最终讪讪开口:“昨日郎主让洛管事来盘问过郭媪了,应是知道原因的。” 似听到了笑话一般,沉着脸的嵇堰忽嗤笑了一声。 “你我婚事是什么情况,你怎会不知?你怨恨我,畏惧我,我又怎会不知?” 戚氏说要与他孕育子嗣,嵇堰是不信的,他更相信是想手刃了他们一家子。 滢雪缄默半刻,觍着脸说:“可妾身想明白了,嫁谁都是嫁。一嫁过,二嫁未必能高嫁,妾身不喜低嫁。” 她半点也不遮掩自己的嫌贫爱富,倒也不让人生厌。 话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觉得我们可以尝试做寻常夫妻的。” “抬起头,看着我。”嵇堰声音甚是强硬。 榻尾的滢雪手心捏得紧紧的,缓缓抬头,抿唇望向对面的人。 嵇堰还是那么一张肃严的脸,那双漆黑双目也紧锁着她。 对上凌厉视线,她有那么一瞬停止了呼吸,暗暗掐了一把大腿,才堪堪镇定。 “连直视我都不敢,你还敢说要与我做夫妻?” 明明这才是他们二人第三回见面,可面前这人愣是像把她看穿看透了一样。 好似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全信,自然,她便是说真话他更是不信的。 索性,闭上了嘴,再度垂眸。 见撬不出原因,嵇堰也不浪费时间了,声音低沉:“你我有三年之约,期限一到便放你自由,你我再不相干,但前提是你能安分,如此才不会横生枝节。” 滢雪眉心微蹙。 嵇堰提起这三年之约,好似三年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计较的一样。要不是梦里那个话本的后续,她真的信了。 相比信嵇堰,她更信梦里头的那本有根有据的话本。 只要印证了里边出现的人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更坐实了。 缓了缓心神,低声应:“可已经横生枝节了,郎主与妾身分院而居,三年无所出的由头站不住脚。” 嵇堰不语。 圣人不过是想让他一身清白入仕,才让他与戚氏成婚。 只要他应下,圣人也不会追究戚家过错。 他从没有否认过在郡王府那晚自己没半点错。 被药物所控,失了理智强辱清白女子,便是大错。 因此,那刀刃砍来之时,他并未躲避。 刀伤与三日鞭刑,他受了也就是受了,但累及亲眷,却无法不在意。 母亲在寒冷入冬季节跪了两日,落下了难以根治的腿疾,身为人子,岂能是半点也不在意? 而戚铭鸿正是想到为了这点,所以一开始是反对独女嫁他的。 他们二人不适合做夫妻,却是圣意难违。也是如此,嵇堰才会与戚铭鸿定下三年协定,先留下和离书,就是以防有一方反悔。 思及两家恩怨,嵇堰似乎猜到到了戚氏的目的。 8、第八章 “你怕我报复你,报复戚家,是以纵使万般不愿,也要做实夫妻关系,以子嗣来牵住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滢雪蓦然抬头看向嵇堰。 这个人不过只是凭着与她说了几句话,竟琢磨到了她的目的? 闺阁千金的单纯心眼,到底比不过常混迹市井查案的嵇堰。 看戚氏的表情,嵇堰心里有了数。 “今日我便在此明确的与你说,嵇府与戚府恩怨已抵,我不会帮衬戚家,更不会为难于戚家。” 顿了片刻,沉声补充:“但若戚家主动招惹,那另当别论。” 戚滢雪愣愣地望着嵇堰,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害怕他的。 看着他的神色,不像是诓骗她的。 梦中话本和嵇堰的话,肯定有一方是假的。 哪方是假的,她偏向嵇堰,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诫她,她得查证梦中的话本是否真实的。 嵇堰站起了身,暼了眼她:“言尽于此,今日在永安巷说的那些话,我不希望再听到。” 说罢,朝着屋外大步而去。 自嵇堰离去后,滢雪就一直在发呆,便是萝茵与她说话都没有搭理。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了神,让萝茵给她找来笔墨纸。 她在纸上写下了五人姓名,然后交给乳娘。 “乳娘,你寻个人帮我查一查洛阳是否有这几人,若有这些人,又是个什么身份。” 乳娘解下了纸条,扫了一眼这几人的名字,虽疑惑,但还是点了头。 “查这些人不难,只是出府和此事都逃不过嵇堰的双眼,姑娘还要继续查吗?” “查!”呼出一息:“我不怕嵇堰知道,至于出府,也没说不让我们出去。一会去寻洛管事,备好马车,下午就出去。” 她把自己关在青芷院快有半年了,她也想出去透透气。 乳娘点了头,然后亲自去寻了洛管事,说要出府的事。 洛管事也不敢擅自做主做决定,便让乳娘稍等,旋即去寻了郎主。 听闻戚氏要出去,嵇堰眉心微拧。 她的心思,到底歇了还是没歇? “戚氏是嫁入嵇家,不是被囚在嵇家,如何不能出去?派两名护卫跟着。” 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安危还是要顾的。 才与管事说完话,胡邑匆匆赶来:“二哥,禁卫军中发现了刺客!” 嵇堰面色一沉,霍然站起,拿了佩刀疾步而出。 出了书房,大步往府外而去:“什么情况。” 胡邑跟在他身后,回:“共有五名刺客假扮成内侍和宫娥入宫,在皇宫二重门前被发现端倪,皆是高手,身手更是毒辣,现今所知折损了十五人禁卫军,他们死了四人,有一人逃出了宫,禁卫军正在追捕。” “让人继续追捕刺客行踪,我进宫搜查宫内是否进了刺客。” * 用了午膳后,滢雪与乳娘,萝茵出了府。 看到有两名护卫在马车旁,也不知是保护她的安危,还是来盯梢的。 出了府,去了胭脂铺子,首饰铺子,都随意买了一些,然后又去了茶楼听戏喝茶。 茶楼人来人去,闲聊之事洛阳上至帝王,下到乞丐,涉足甚广,可谓洛阳发生的大小事,都能在茶楼打探到。 滢雪给乳娘查的无人,话本上写着皆是洛阳人士,且还小有名声。若是梦中话本所述都是真的,在茶楼便能查得到这几人的信息。 信息如若能全数对得上,她便不会信嵇堰所言。 乳娘给了小二一粒银豆子做赏钱,想要听的都听得差不多了。 “姑娘,这些人如今都身在洛阳,谢钊是德宁侯府的庶子,今年科考中了探花。” 才听到第一个人的信息,滢雪的脸色就已然不同了。 “季渊是安州人士,也是今年科考的状元郎。” 絮絮叨叨的说完了余下三人的信息,滢雪脸色呆滞。 原本还抱有侥幸的心思,可现在却是破灭了。 嵇堰可能是在骗她,也有可能现在没有陷害的想法,之后或是发生什么事情就有了报复的心思。 想要得到的答案已经到手了,也没有心思再品茶听曲,起身离开。 只是到了茶楼大堂,正欲走出大门时,忽有一群身穿劲衣暗纹,手持官刃的人从门口鱼贯而入,拦住了茶楼大门。 有人高举令牌道:“禁卫军擒拿刺客,众人暂不得离开!” 滢雪认出来了,举牌的人除了胡邑还能有谁。 滢雪一直以为禁卫军只负责宫廷安危,是不管洛阳城内的治安的。 胡邑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很快就注意到了今早语出惊人戚氏。 主要是这戚氏太打眼了,他想当做看不到都不行。 这在戚家不相往来就罢了,但出了府可不能叫人看了二哥的笑话。 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人认出戚氏的身份来,又或者在以后会认出来。 胡邑安排人搜查仔细收藏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后,他向二哥名义上的妻子走去。 见胡邑走来,滢雪有些惊讶,他以为这胡邑会直接忽视她。 毕竟在嵇府的时候可不就是如此。 胡邑与另一人走到跟前,压低声音喊了声:“嫂子。” 嫂子? 在喊谁嫂子? 没想到这胡邑竟然还有两幅面孔,戚滢雪再望着他,表情一言难尽。 看她这样,胡邑便知是因被他的反差,但出门在外总不能内讧让人看笑话,轻咳了一声,继而道:“茶楼太乱,嫂子先回雅间避祸,等盘查完后再离去。” 既然说要封锁盘查,便不会因为有家眷而先放行,如此只会引起民怨。 戚滢雪点了头,与乳娘,萝茵先行回了雅间。 阖上了门,也不知楼下盘查得如何。 胡邑看了眼雅间的方向,心下疑惑。戚氏自嫁入嵇家,连院门都不曾踏出过,可这两日不仅出了院门,今日竟然还出了府? 怪哉怪哉。 只是稍作思索便收敛疑惑,肃严盘查。 约莫小片刻,有人高喊:“说了不许挪动,你去哪?!” 那人不仅没停下脚步,而是身形利落地往二楼楼梯凭栏翻身而去。 “是刺客!” 话一出,禁卫军顿时涌上,可胡邑看到那人所去的方向,却是暗道一声遭! 方才他与戚氏说话,落入了刺客眼中,刺客自然会多加揣测妇人的身份,指不定还以为是哪个高官之妻呢! 人质身份尊贵,有时候也能保命! 说不准刺客就是这个想法! 胡邑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叭子,让他多嘴,让他没事凑什么近乎。 他是不喜戚氏,可没想过要她性命! 胡邑握着刀飞快上楼,只是刺客比他们所有人都快。 一脚踹开了房门,在三个女子的惊讶之下,他踹开护着主子的仆妇婢女,抓住了衣衫华丽,样貌出众的年轻妇人。 胡邑到二楼时,一把还沾着他人鲜血的刀架在了皙白的脖子上。 鲜红的血和白色的肌肤成了鲜明的对面。 “姑娘!”乳娘和萝茵都被吓傻了,惊惶喊道。 戚滢雪低垂的目光从那把刀上抬起,胸腔因惊惧而颤颤欺负,身体绷得一动都不敢动,也不敢大喘息,生怕锋利的刀子割破自己的脖子。 也不知道自己怎就倒霉的被盯上,被挟持做了人质。 挟持了人质的刺客带着浓重的突厥口音威胁道:“一刻钟内,给我准备一匹快马,不然我杀了这妇人!” 胡邑握着刀,忽然冷笑:“你以为你挟持的人是谁?不过是个寻常妇人,你还真敢提要求!” 滢雪瞪大了双眼,从未想过这胡邑竟会说这话,是想让她死吗? 胡邑不看她的眼,又道:“你杀了后,我们也能把你也给杀了!” 乳娘听到这话,顿时怒目,愤然骂道:“胡邑!我家姑娘与你无仇,你不救为何还反要害她?!” 胡邑轻飘飘的暼了一眼乳娘:“你家姑娘又是什么身份,我为何要害她?!” “别给我拖延时间,你要是不给我准备马,不让我出城,我就杀了这个美妇给我陪葬,在地下给我做鬼新娘也不亏!” 戚滢雪不过十七岁听到刺客的话,顿觉毛骨悚然,双眼不争气的蓄满了泪:“乳娘,我害怕……” 胡邑心下有些不忍,但面上却冷着脸朝着刺客道:“突厥人都向你这般不要脸么,拿个女人做挡箭牌!” 刺客却不是傻子,啐了一声:“说了那么多也不见你们直接冲上来,显然这妇人的身份是有份量的,我才不会上你们的拖延时间的当!我数到十,你若还不去准备马,我就真的一刀嘎了这女人!” 惊惧之余,滢雪听到刺客的话,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强迫自己静下来想一想。 脑海飞快的转动着。 仔细回想方才胡邑说的话,与其说像是在拖时间,更像是在吸引刺客的注意力。 为何呢? 忽然想起刺客身后是窗户,隐约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是她猜想的那样吗? 心下隐隐燃起了希望。 她得赌一把。 就算被当做人质带出城,她也不一定能活得了,她不想死! 千丝万虑顿时一收,纵然牙齿在打颤,却撒泼般骂到:“胡邑我要是真死了,我便是做鬼都不放过你!”说着她还往胡邑的方向蹬了两脚。 “给老子安分点,不然老子一刀嘎了你!” 戚氏忽然吵了起来,那头的胡邑暗暗叫好,面上确实恼怒道:“给你脸还喘上了!”怒瞪刺客:“你杀了吧,反正你也逃不了。” 刺客冷笑一声:“那就看看谁能笑道最后!”说罢,开始数出声音:“一、二、三……” 数到五之时,利刃朝着她的脖子贴近,刺痛感袭来,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自己脖子上流了出来,戚滢雪嘴唇颤颤发抖,额间溢出一层冷汗。 “六、七……” “好!”胡邑忽然一声高喊夺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刺客嘴角不过上扬,下一瞬,一柄长刃猛然从他的喉间穿过,几滴喷热的血珠溅到了戚滢雪的脸颊上。 一刃毙命几乎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间,戚滢雪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好似变得慢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架在脖子上边的刀“哐当”落了地,挟持她的刺客也向后倒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望去,但却被一只手掌捂住了双眼,遮去了视线,只听到低沉的声音。 “别瞧了。” 声音有些熟悉,今早还听到过。 是嵇堰? 嵇堰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知晓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女胆子小,而这戚氏尤为胆小。 免得这一瞧又被吓出病,便也就遮住了她的视线。 9、第九章 戚滢雪被捂住了双眼,却是没有动,更没有挥开那只大掌。 莫名地,心下竟荒唐的升出了几分心安来。 嵇堰低头看向眼泪浸湿半张脸的戚氏,感觉得到掌下也是湿润的。 惊魂未定的戚氏在哭,身体也在颤抖。 真是个胆小的。 他暼了眼胡邑,朝着尸体努了努。 胡邑会意,抬手一压,身后的几个禁卫军立马上前把拉住尸体双脚往外快速拖了出去。 刀还未拔,地面的血迹并不多。尸体一拖走,立即有人擦洗去地面的血迹,整个过程麻利迅捷,干净利落得没有半点停顿。 十个数左右,嵇堰把手拿开时,余光看到还在往外冒血的纤细脖子。 暼了眼也被惊吓到的两个仆从:“给你们主子找个大夫包扎伤口。” 乳娘踉跄跑来,忙拿出帕子捂住那沁血的地方,声音哽咽颤抖:“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嵇堰让开了地方,望向戚氏,戚氏也抬着头泪光涟涟地望向他。 杏眸泫泪,眼尾也挂着眼泪,好不可怜。 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嵇堰想起那久远之事,女子哭着求饶的场景,浑身一紧。 收回目光,沉声道:“茶楼向前行半刻有医馆。” 说罢,转身大步走出雅间。 滢雪定定地站着,望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虽然脸上已没了那手掌,仍然感觉得到方才手掌停留在上半张脸的温度。 竟是嵇堰救她。 外边廊中,胡邑从尸体上拔出长刀,在擦去血污后双手奉到了步出雅间的嵇堰面前。 嵇堰接过长刀,指腹一摸刀鞘口,随即长刀入鞘。 斜睨胡邑,一眼看穿他:“这般殷勤,犯错了?” 胡邑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方才在大堂遇见戚氏,打了声招呼,让人回雅间。” 嵇堰一瞬明白他的意思,脸色顿沉。 转头看了眼雅间的门口,磨了磨牙:“去道歉。” 胡邑自知做错了,也不敢反驳,只道:“待回到府中,我就去道歉。” 嵇堰面色沉沉:“随你。” 说罢,朝凭栏楼下瞧去。 胡邑道:“二哥不是在宫中搜查,怎么也来了?” 在入茶楼追捕刺客之前,这茶楼早已被包围,对面的铺子也是禁卫军的人。 方才戚氏被劫之时,窗牗微开,胡邑隐约见到对面禁卫军打了个吸引刺客注意的暗号。 待看见破窗而入的人,胡邑才知攀上二楼救人的是二哥。 嵇堰面无表情道:“来活擒刺客。” 胡邑想起那个被一刀穿喉的刺客,沉默了。 刺客也死了,嵇堰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走下楼梯之时似乎想起什么,顿足扭头,若有所思的望向雅间的方向。 “你别跟着我回去,仔细去查一下今日戚氏都去了哪里,都干了些什么。” 戚氏这段时日也是古怪。 先前没有居安思危的念头,现在却是忽然间怕他报复,可是有人在她跟前挑拨了什么? 胡邑惊道:“二哥怀疑戚氏?!” 嵇堰睨了他一眼。 “缉拿刺客,调查戚氏,二者不冲突。” 五名刺客入了一重宫门,便说明这洛阳有接头的人,宫中也有接头人。 接下来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都将是翻天掘地的搜查。 到了楼下,嵇堰打马朝着皇宫而去。 * 就近寻了医馆,瞧了脖子的口子。 好在伤口划得不深,捂着来医馆的这一路,血量不大。 包扎好伤口,打道回嵇府。 回到青芷院,萝茵打了温水过来,乳娘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绞了帕子给床榻上的主子擦拭脸和手。 乳娘望向自茶楼出来后就没开过口的姑娘,红了眼。 姑娘这才十七岁,但不幸之事总是接踵而来道,如何能承受得住? 越想越是心疼。 “姑娘可是吓着了?” 戚滢雪终于回神,看向乳娘,轻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乳娘语声哽咽:“怎可能没事,姑娘打小就怕疼,如今脖子还划破了那么大的一道口子,奴婢瞧着都觉得疼。” 滢雪抬手摸了摸包扎着纱布的脖子,思及茶楼被刺客挟持的事。 那时惊惶害怕,现在已然平缓了过来。 现在更让她在意的是,是嵇堰救她的事,还有茶楼打听到的那五个人。 她可以确定,她事先并不认识那五人,只是在梦中话本看见过这几人的信息。 现实中,却对应上了梦中的内容,也印证了这梦会成真。 可话本里的嵇堰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可今日却是救了她,还捂住了她的双目,不让她瞧那刺客的尸体。 这些却是梦中话本有些许的出入。 嵇堰的话是不可全信,而话本也是不可尽信的。 “姑娘,咱们就在这嵇府待过余下的两年半时间,别的都不想了。” 乳娘虽感激嵇堰救了自家姑娘,可想起嵇堰那杀人的那快狠准,心下也是惊悸。 想到姑娘要接近嵇堰,她心里甚是不安。 滢雪沉默半晌,开了口:“乳娘,别说丧气话。” 她既然决定了,便不会走回头路。 乳娘还想再说什么,滢雪道:“乳娘,我累了,我想歇一会。” 说着,在床上躺了下去。 这半个月下来,又是病又是昏厥的,方才更是被挟持了,一连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好累。 乳娘叹息了一口气,拉上薄衾盖在姑娘的身上:“姑娘你歇着,奴婢守着姑娘睡了再出去。” “好。”滢雪轻应了声,也闭上了双眼。 显然是真的累了,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望着熟睡的姑娘,乳娘抹了一把眼,随而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外。 萝茵见乳娘出来,忙上前询问:“乳娘,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乳娘:“情绪平和,只是累了。” 萝茵沉默了片刻,问:“可要告诉郎主?” 她口中的郎主,自然还是安州戚家的那位。 乳娘:“在嵇府,往后称郎主为大人,免得旁人听到了,说咱们没规矩。” 萝茵丧气道:“咱们便是守了规矩,也不见得这嵇府的人敬我们姑娘。” 乳娘默了默,没说话。 半晌后,呼了一口气:“昨日才送了信回去,频繁送信会让人怀疑,我想办法尽早再送一封信回去。” …… 滢雪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屋内一片昏黄之色,似乎时正黄昏。 坐在床榻上茫然了半晌,虽然脖子上的口子不深,却是隐隐泛疼。 她下了榻,走到梳妆台前仔细瞧了脖子,没有溢血。 这时房门被敲响。 “姑娘可醒了?”是萝茵的声音。 “什么事?”她怕疼,便小声回应。 “是胡亭长,说要给姑娘赔礼道歉。” 滢雪皱了皱眉。 胡邑来给她赔礼道歉? 是为她被挟持时说的那些无礼之言而道歉? 不对。 滢雪仔细想了想,胡邑最为重视他二哥。因嵇堰曾险些被折腾得没了命,胡邑素来不拿正眼瞧她,所以不可能会为了那些话而来道歉。 不然呢? 仔细回想在茶楼发生的事情。 忽而间,滢雪明白了。 她被挟持,可能很大一部分是被胡邑牵连的。 思及此,她脸色沉了下来。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的,她险些没了命,断然不可能因他道歉便原谅他。 “不见。”她回得干脆。 萝茵不解姑娘的态度,但还是去回了话。 “姑娘说不见。” 胡邑心虚,放低了态度:“那劳烦你告诉你家主子,我明日再来。” 直接说不见,显然是已经想明白了他是为何事道歉。 胡邑转身出了青芷院,往鹤院而去。 嵇堰是深夜回来的。 冲了澡,就着一身松散衣袍回了房中,胡邑也在等着了。 在长榻坐下,倒了盏茶水暼向他:“道歉了?” 胡邑眼神飘忽:“戚氏不见。” 嵇堰轻嗤一声,道了声“明日继续去”后,又问:“戚氏今日出府都做了什么?” 不说道歉的事,胡邑眼神忽地一定:“去了胭脂铺子和首饰铺子,各买了几样,随后就去了茶楼,听跑堂的说,那年纪大的仆妇向他打听了几个人。” “谁?” 胡邑从衣襟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嵇堰。 “就这几个人。” 嵇堰扫了一眼,眉头一皱。 这里边有两人是几年科考的状元和探花。 纸上的五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权势。 她打听这些人做什么? 是想要替她父亲的仕途铺路? 可瞧着,她也不像是有那等脑子的。 琢磨间,外头忽有小厮来通传:“郎主,大娘子到了鹤院外,说要见郎主。” 嵇堰眉梢一挑,看向胡邑。 胡邑摇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她这是等着二哥回府来访呀。” 嵇堰朝敞开的房门望出了院子外头,视野所及,并未探到女子的身影。 按理说,那般娇娇遇上挟持这等事,自是惊魂不定,没个三五七日是不可能缓得过来的。 这第一日都还没过去,怎就出门了? 嵇堰可不认为他救了戚氏一次,她便不怕他了。 刚遇事还未缓和过来,还来他这里找吓作甚? 还是说,今早与她说的话,她全当耳边风了? 嵇堰思索间,胡邑也在琢磨。 深夜来寻,孤男寡女,还是名义上的夫妻,看着像是有桃色春情的气息。 “二哥,都这么晚了,还是不见了吧?” 嵇堰沉默片刻,应:“你让她进来。” 看向胡邑:“你回去休息,明日再去道歉。” 胡邑瞪大眼道:“二哥,你真要见?” 还是避开他去见的。 嵇堰忽地一笑,语声戏谑:“怎么,你还觉得戚氏能辱了我不成?” 胡邑一愣,望向二哥那强壮的体魄,安了心,遂出了屋子。 10、第十章 洛管事在听闻郎主应下见戚氏时,心下惊愕。 郎主和戚氏成婚约莫半年,在几日前却是从未提起过戚氏,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冷淡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自前几日戚氏出现在郎主面前,就全然不同了。 郎主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戚氏又如此貌美,这夫妻开始有了交集,郎主动了心思也说不准。 只要一动心思,往后若有子嗣,主母之位定是坐稳了的。 想到这,洛管事生出了懊悔。 先前对郎主的话多加揣摩,才会把戚氏陪嫁仆从都遣散了,也因此得罪了戚氏, 思索一番后,再到戚氏面前,面色已然不同。 看到洛管事面上不同于方才冷淡态度的和善笑意,戚滢雪心下清明。 洛管事无疑是见风使舵。 这态度也说明了,嵇堰同意见她了。 “大娘子请随奴来。” 果然。 戚滢雪随着洛管事入了鹤院。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鹤院。 简单利落的院子,一眼就能览顾整个院子,莫说无任何摆设,更别说是树与山景了。 说得好听是简单利落,难听些便是穷酸。 滢雪记得,圣人似乎赐下黄金千两,庄园数座,良田百亩。 分明是有钱的,怎还弄成这样的院子? 没有半点重臣居所该有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归她管。 滢雪收回目光,朝着亮着的正屋走去。 那屋子微敞,透过那门缝,依稀可见有人影坐在屋中。 不用做他想,也知那人是嵇堰。 今早来鹤院之时,她还暗暗说服自己不要惧怕嵇堰,毕竟他又不吃人。 可不过一日,被嵇堰相救过后,倒是没那么惊惧了,但依旧会对于来寻他一事较为抗拒。 行至门前,管事敲了敲门:“郎君,大娘子过来了。” “进。” 屋中传来低沉的声音,洛管事把房门推开,便见方才还衣衫松散的郎主,现在已然穿戴整齐,腰背挺拔,双腿岔开坐在长榻上。 洛管事让开位置,让身后的戚氏入内。 戚滢雪暗暗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心下忐忑地跨过门槛入了屋中。 管事和乳娘都止步屋外。 入了屋中,在瞧到数步之外的衣袍与男屐鞋,她便停下了步子,盈盈一福身:“妾身见过郎主。” “坐吧。”嵇堰朝她缠着一层纱布的脖子瞧了一眼。 滢雪走至长榻另一头,捋了衣摆坐下。 “倒茶。” 滢雪指尖微动,是在唤她? 稍一抬眼,屋中就他们两人,不是唤她还能唤谁? 她只犹豫了两息便站了起来,翻开了榻几上的一个茶盏,再提起茶壶缓缓倒入茶水。 倒好茶,轻缓放置嵇堰面前。 “我这还不缺你那一口茶。” 闻言,滢雪又翻了个茶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 晚间不适饮浓茶,杯盏中的茶水清淡。 她端起茶水浅抿了一口,便是清茶,也有些许的涩口,不由地微微拧眉。 “我这的粗茶你喝不惯,还是回青芷院去吧。” 嵇堰放下见低的茶盏。 今日在青芷院喝的那盏茶,连他这个不会品茶的人都喝出了区别来,不消说有多贵重。 滢雪把余下半盏茶水饮尽,也放了下来,轻声道:“比这更涩口的茶,我也喝了半年,习惯了。” 嵇堰听得明白,她说的是在嵇府过了半年的委屈。 他也从管事那里听得分明,除了陪嫁仆从的事外,戚氏的吃穿用度都几乎是跟着鹤院来的。 沉默片刻,嵇堰开了口:“今早与你说的,你还是没听进去。” 若听进去了,就不会深夜寻来了。 滢雪不语,好半晌后才慢慢的说:“今日妾身受了胡亭长的牵连,无辜受罪,妾身想讨一些补偿。” 嵇堰:“你若想讨补偿,寻胡邑便是,或是明日等他去给你赔礼道歉。” “妾身不。” 嵇堰一默,便见对面的女子缓缓抬头,眼中的惊惶已然没钱几次见他时那么浓了,但还有些许怯意。 虽有怯意,但却是敢直与他对视。 “他没有妾身想要的,郎主有,且郎主是他义兄,有责任为他偿还。” 对着嵇堰那漆黑沉沉的双眸,戚滢雪虽然忌惮他,可奇怪的是,她却是没有那么怕了。 转念一想,无疑是今日嵇堰救过她,还有短暂手掌遮目带来的几分踏实。 嵇堰眼稍沉:“如此说我也救了你,算是抵过了。” 对面的戚氏再次摇头:“抵不过,妾身本是郎主的妻,郎主救妾身本就是责任,理所应当,与胡亭长连累我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更是不能抵过的。” 嵇堰盯着她瞧,静默无言时,心下却是在想:她不是怕他吗?又哪来这么足的底气在他面前伶牙俐齿,理直气壮的提要求? 伶牙俐齿,她这话却是没法反驳 夫救妻是责任,是不论恩情的。还真的不能抵过胡邑犯的蠢事。 当真是叫她捏了把柄。 许久,嵇堰缓缓启口:“你要什么?” 便是不问,他也隐约猜出了她想要什么。 “我要搬进鹤院。”她说。 冗长的沉默后,嵇堰眉目沉沉,沉声问:“戚氏,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滢雪点了点头。 “你可怕我?”他问。 她心下微愣,想说不怕,但对上嵇堰那带着审问的目光。很清楚她撒谎无用,他能一眼看穿。 这个问题,她选择沉默。 戚氏没有回答,嵇堰也知道了答案。 “你既怕我,还来接近我,甚至……”他停顿,随之站了起来,在戚氏目光之下,缓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身前。 冷冽的松柏气息袭来滢雪心下跳了跳,略显不安。 “郎主要做什么?”声音不如方才的从容。 嵇堰缓缓倾身,一手撑在榻几,一手撑着长榻,把她困于双臂,馨香满怀。 嵇堰身体也绷得紧紧的,并未触碰她分毫。 双目紧锁面前的女子,看着她脸上的血色慢慢抽去,随着他的贴近,她不受控制的往后靠,直到整个人都躺到了榻上。 嘴唇发颤,身体也僵硬了。 戚滢雪眼眶逐渐泛红,双眼染上了水雾。 嵇堰在她的眼底看到了委屈,惊惧。 他的眼神犹如他的性子一样,犹如利刃,强硬的与她对视。 声低沉沉的道:“我便只是如此,还未碰到你分毫,你便怕成这样,你还想着用子嗣牵制我,没有男欢女爱又如何来子嗣?” 他们距离不过是一指长的距离,说话时,嵇堰的气息也落在了她的脸上。 嵇堰冷硬,但浑身都散发着热意,几乎要把她灼伤。 那些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她咬牙强忍着把挣扎,把他推开的冲动。 屋外,房门敞开,看得洛管事和乳娘都瞪大了双眼。 洛管事想的是,可要把门关上? 乳娘却是万般焦急,想要进去把那嵇堰甩开,带走姑娘。虽有这个想法,却是不能轻举妄动。 来时,姑娘便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没有她开口,便不要轻举妄动。 姑娘若是受不住,会喊她的。 乳娘捏紧了手,也是强忍下了要进去的冲动。 滢雪泪眼瞪向上方的人。 他这举动分明是故意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 明知她最怕的是什么,却还在吓她。 嵇堰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眼神锐利的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喉间略一滚,语气却多几分恶狠:“别来招惹我,你受不住。” 说罢,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上身躺在榻上的女子,却见方才只是小哭的戚氏,忽然眼泪泊泊。 望尽她惊怕的眼中,嵇堰感觉自己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猛兽。 如此惧怕,谈何与他做真夫妻! “太欺负人了……” 方才还怕的人,忽然开了口。 听到这话,再看她害怕的模样,嵇堰忽然收了凌厉气息。 也是,对方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柔弱女子,他与她计较什么。 “回吧,别想旁的,再过两年半你就自由了。” 嵇堰坐回了长榻上。 从来鹤院开始,滢雪就没打算铩羽而归,哪怕被嵇堰吓得惊惶破胆,也不能让她主意。 她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自然知晓怀上子嗣前都要做些什么。 今日被嵇堰蓄意恐吓。她虽害怕,却也在说服自己迟早是要再经历一遭的。 嵇堰的态度有所软化,证明她没有走错路,同时她也不想放弃两家冰释前嫌的机会。 扶着榻几缓缓站起,拿着帕子擦去眼角的眼泪,让自己镇定:“郎主应下妾身搬入鹤院,妾身便不再追究胡亭长之错。” 暗暗的说,这把柄是胡邑送上来的,她又怎可能放过。 都如此吓她了,她竟然还敢搬来? 嵇堰全然可以直接让人轰她回去。 但看到她那全然不撞南墙心不悔的模样,便知这一回轰了回去,下一回她会继续凑过来。 “你当真要搬进来?” “搬。” “成,你若想搬就搬。” 但总归是个胆怯的,多吓唬几次,住不了几日就会怕得搬回青芷院去。 “明日找洛管事给你安排。”他转身在旁坐下。 径直倒一盏茶水,一饮而尽。 滢雪只提搬进鹤院,却是不敢提搬进嵇堰的屋中。 她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紧,等先适应后才进行下一步。 目的已达成,她也不宜多留,恐让嵇堰改变了注意。她吸了吸鼻子,福了福身:“妾身退下了。” 说着,转身走出了屋子。 人离去,嵇堰往庭院外望了出去,直至人影淹没在黑暗之中,他才长呼一息,抬手揉了揉两边眉角。 就戚氏方才的惊惧样,还想以子嗣牵扯他不动戚家,就算他有心碰了她,在榻上恐会被吓死。 如此畏惧他,还谈什么住进鹤院? 她尚不是真心过日子的,又谈什么子嗣? 到底是谁在她跟前挑拨了,才会让这个胆怯娇女一二再的凑到他的跟前来? 嵇戚两家,长辈是和解不了的。等数年之后,两家形同陌路,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11、第十一章 从鹤院出去后,戚滢雪脸色依旧显得苍白。 身旁的乳娘轻叹了一口气:“姑娘,郎主似乎不赞同你搬到鹤院去。” 知道自家姑娘欲谋嵇家子嗣后,乳娘也不再直呼嵇堰其名,免得招人话柄。 戚滢雪暗自调息呼吸,平缓了心绪后才说:“便是不赞同又能如何,最后不是让我搬进去了。” 想起方才嵇堰故意恐吓她的举动,惧意消退后,却是小脸一沉。 今日有了第一次恐吓,往后入住鹤院之后,肯定少不了第二,第三次。 她不能一直被他这么牵制住。 下一次,她定不能被他左右了情绪,一定要镇定应对。 * 晨间,管事安排了两个奴仆到青芷院搬物件。 可到青芷院后,看到满几个屋的嫁妆,都傻愣愣的,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得去请示管事。 洛管事也倍感头疼。郎主说得清楚,只道戚氏会搬到鹤院住一段时日。 是住一段时日,而不是一直住下去呀! 这戚氏显然是想住下就不走了! 戚氏若一直下去,他自是听郎主的。 可若戚氏得了势,便也就得罪了。 真真是左右不讨好的活,无奈,只得亲自来青芷院劝说。 “鹤院收拾的屋子不多,恐怕放不下这般多的嫁妆,大娘子不妨先搬需要用到的物件过去。” 确实如此,戚氏嫁妆丰厚,便是洛阳官家嫡女都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青芷院原本住的人就少,几乎大半的屋子都用来堆放嫁妆了,要是搬到鹤院,不得空出四五个屋子来? “且鹤院离颐年院近,都要从同一条巷子走,这些东西怎么都要搬上一日,恐会惊扰老夫人。” 戚滢雪看洛管事的态度,心下明白大概是嵇堰觉得她住得不久。 她也不点破,点了头,让乳娘先搬一些贵重且用得上的物件过去,其他的需要用到的时候再来取。 最后,便搬了五个大箱子过去。 青芷院余下的嫁妆还要打理,便也就把绿柳和青芽两个婢女留下。 戚滢雪搬进鹤院,最高兴的不是旁人,而是原先青芷院里边的两个仆妇。 她们可算是熬出头了! 从青芷院搬了箱子到鹤院,不少仆从都看到了。 戚氏要搬进鹤院的事自是瞒不住的,不稍两刻,这消息就在整个嵇府大宅传遍了。 嵇老太太听闻便宜儿媳要搬去与儿子一块住,哪里还坐得住,想去寻儿子询问清楚,可儿子却是不在府中。 儿子公务忽然忙碌了起来,就是今日早食都没有过来陪她。 儿子不在,只能是把洛管事唤过来盘问。 洛管事昨夜虽也听到了郎主和戚氏的话,但也清楚这些话是不能直说的,故而只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从管事这里探听不到有用的信息,可又不想见戚氏这个便宜媳妇,便也就只能等儿子回来再问了。 戚滢雪这边也进了鹤院,到了洛管事安排的屋子。 是离主屋最远的西屋。 虽远,却也不过是片刻的路,一眼就能瞧得到主屋。 屋中摆设与原先青芷院的也差不多,甚是简单,家具样式也是普普通通。 至于嵇堰的屋子,昨夜虽瞧得不仔细,但仔细一想好似也是差不多的布局。 毕竟是嵇堰才是这嵇府的主子,她也没打算改变这院子的布局,只管好自己屋中便可。 屋中用的被褥和帐帘,茶壶杯盏等可动的轻物都被换了,而床榻四周的地上都铺上了软绵的皮绒毯子。 屋中被焕然一新,样样都是精致的,瞧着都贵气多了。 洛管事来询问需要些什么,立在门外,只一眼便被这豪气所惊。 滢雪问洛管事:“这院子有多少下人?” 虽然从郭媪那处打听过了,但还是得仔细再问一遍。 洛管事回神,应:“加上奴有八人,皆是男仆。”想了想,又道:“素日里,鹤院只有大人一人居住,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往后大娘子在西厢房住下,奴便让他们注意些,无事不得到西厢房来。” 乳娘在旁疑惑:“也没个婢女伺候?” 高门大户,哪个当家家主屋中没收纳两三个美婢的,这郎主正值血气方刚,没有妾室,总该会有通房才是呀。 洛管事笑应:“郎主洁身自好,屋中没人,且那几个男仆也是收掇院子,极少在郎主跟前伺候。” 戚滢雪听到洛管事的话,也有些惊讶。 她阿娘不在后,父亲一直是孤家寡人,连个房里人都没有。 她总觉得像父亲那样的才是值得托付的人。 这嵇堰是真的如他父亲一样洁身自好,还是被人算计一回,也与她一样,怕做那档子事了? 眉头微蹙,一时也想不明白。 她倒是希望是前者。 若洁身自好,那她也没有那么反感与他同榻而眠,孕育子嗣。 若是后者…… 真怕了,那就麻烦了。 她就是有心,可他也无力呀! 一旁的乳娘拿了两个钱袋子出来,给了洛管事:“娘子小乔迁,这些是娘子赏的彩头,一个是赏给管事的,一个是赏给鹤院仆从的。” 既是赏银,洛管事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谢过赏后,恭恭敬敬地告退。 等到了自个屋中,打开了两个钱袋子,看到每个袋都有八粒金豆子,顿时惊愕不已。 这戚氏手缝是真的大。 洛管事看着钱袋子,不禁笑了。 才入鹤院就收买人心,倒是真的有了主母的派头。 若是戚氏一直为嵇府主母,好似也不错。 两个相同的钱袋子,一个是赏他的,另外的是赏其他仆从的。 他一人占了八人份的,已是大头,到底也不是眼皮子浅的。 洛管事得了丰厚的赏,脸上也带了笑,把鹤院的男仆也唤了来,把大娘子赏的金豆子每人分一粒。 收了金豆子后,鹤院仆从看到青芷院来的女仆都嘴甜的唤上一声,姑姑或是姐姐。 乳娘去认了小厨房回来,院子里头的仆从也客客气气的唤了好几声姑姑,喊得没有半分为难,且还匀了一份炖给郎主的鸡汤出来。 这银子花得值当! 端着鸡汤回了西厢房,滢雪正在看着书充盈自己。 忽然闻着了味,放下书,问:“哪来了鸡汤?” “鹤院厨房熬给郎主的,有一瓦罐,匀了一盅出来,这银子还是好使的。” 说着,乳娘打开汤盅,盛了一碗出来端给了滢雪。 汤是纯鸡汤,并未放任何补药。 滢雪想了想,心里忽然有了些想法。 到了鹤院才是第一步,自是不能浪费时间,得抓紧让嵇堰折腰。 凭她的样貌和本事,不怕嵇堰不低头。 这一点,滢雪倒是有自信的。 她吩咐:“去取些人参须到厨房,让他们再熬半个时辰,等郎主回来了,我亲自端过去。” 乳娘端详了一下姑娘的脸色,见她是认真的,便也就取了参须送去厨房。 * 入了夜,嵇堰才回府,比平日都要晚归。 洛阳出现突厥刺客,且还入了一重宫门,事态严重,圣人下令交由他严查。 嵇堰因救驾得入羽林军为中郎将,尚未有建树,禁卫军将领多有不服,如今有机会,圣人自是让他去立功勋。 正欲回鹤院,却见母亲身边的顾媪在院外站着,似乎在等他。 走近后,顾媪行了礼:“郎主,老夫人请郎主过去一趟。” 嵇堰思索了一番,明白了母亲是因何事寻他。 也没有回鹤院换衣裳,就着一身黑服去颐年院。 嵇老夫人一整日都在想戚氏搬到鹤院的事,整日心不在焉。 听到儿子回来了,便坡上了外衫到外间,见到风尘仆仆的儿子,问:“可用过饭了?” 嵇堰应:“吃了些。” 公事要紧,自是没时间去用饭,也就糊弄了两块干囊。 听到吃了,也没有多疑,问:“对了,你怎让戚氏住到鹤院去了,你与她不是……”顿了顿,看向顾媪,倒是没把三年协定和离的事说出来。 不宜说话,便屏退了顾媪。 嵇堰自有说辞,道:“母亲,外边传了些不好的话,为堵住那些的嘴,孩儿也就让戚氏先到鹤院住一段时日。” 嵇老夫人皱眉道:“到底传了什么,何至于让戚氏住到鹤院去?万一以后你与她牵扯不清,又如何是好?” 嵇堰开口道:“在传我不近正妻,也无通房妾室,因是喜好龙阳,故而不好女色。” 洛阳确有传言,倒也算不得说谎 嵇老夫人闻言,瞪圆了双眼:“这、这荒唐!” 随即骂道:“是谁传出这些不切实际的传言,我家孩子明明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哪容得他们随意编排!” 嵇堰:“母亲也不需为此恼怒,用戚氏来做掩护,倒也可止住流言蜚语,久而久之流言也不攻自破。” 嵇老夫人听到这传言甚是恼怒,可却是摇头:“戚氏不行,你不能和她有过多牵扯,不若……挑个俊俏的丫头到你房里去?” 嵇堰脸色顿时肃严:“母亲年轻时受过妾室的委屈,教导过孩儿,要敬重正妻。” “戚氏算哪门子正妻,我也不给你安排多的,就一个通房丫头,往后你与戚氏和离,再娶正妻,便把那丫头送到庄子去不就成了?” 嵇堰眉眼沉沉:“母亲是要孩儿做像父亲那样的负心郎?” 嵇老夫人一怔,想起那混不吝的亡夫,脸色也跟着冷了下去。 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也是被吓了一跳。 她何时变得这么心狠了? “母亲莫劝了,就让戚氏住在鹤院吧。” 嵇老夫人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再说通房丫头的事。 “旁的我不管,但三年之期一到,戚氏就必须得离开嵇府。” 嵇堰点头:“自然,白纸黑字,毁不了约。” “那行,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哄好了母亲这边,嵇堰也回了鹤院。 垮进屋中便解剑卸鞭,扯下腰间革带随意扔到桌上,正欲解开护腕的裹绳,忽停下了动作,瞥向房门。 数息之后,房门被敲响。 “谁?” 外头传来女子轻轻柔柔的嗓音:“郎主,是妾身。” 嵇堰…… 这是戚氏这几日连着来寻他的第几回了? 这架势可是要把前半年没见过的面全补回来? 12、第十二章 嵇堰抬手解着护腕的缠带,抬眼暼向门扉上的影子。 语声冷淡:“我要歇了,回吧。” 言罢,收回了目光。 “妾身送来了鸡汤,放下就走。” 屋中良久无话。 嵇堰把两手护腕都解下,复而看向门扉,人影依旧没动。 略一拧眉,还是抬脚走去开了房门。 许是深夜,戚氏一副素雅打扮,与白日亮丽的打扮全然不同。 团髻松散下来成了半髻,不施脂粉,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她似乎更白了,像是覆着一层柔光。 微低着头,露出半截莹白的颈项,还有脖子上边缠着的纱布。 只一眼,嵇堰就收回了目光。 他朝着托盘伸出了手:“给我吧。” 戚滢雪昨日得他相救,对他的惧意也没那么深了。 昨夜被他吓唬的时候,怕是怕,但就寝时却是琢磨了过来。 清醒的嵇堰,与她记忆中让她畏惧的那个人好似不一样。 那晚的嵇堰,像是要把她拆骨入腹的猛兽,没有半点理智可言。 昨晚他虽把她囚在双臂之间,贴得极近,可却是连袖角都未碰着她的衣衫。 不知为何,有了这个对比后,心里对嵇堰的形象似乎生出了些许的偏倚。 那晚的药凶猛,便是她都能失了理智,更别说是嵇堰。 当初婶婶来劝她嫁给嵇堰之时,也提到过嵇堰是以安州郡王世子友人的身份被请到郡王府的。 他在席间饮了酒后被稚童弄脏了衣物,仆从才领他去了那屋换衣裳。 不消说,这一出就是设计好的,那酒里肯定也掺了药。 这用了药和没用药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若是没那药,现在的嵇堰肯定是不会碰她的。 救命之恩与这个认知,让滢雪对嵇堰的惧意减少了,是以现在越发能淡定地站到他的面前。 按时下的情况来瞧,她能接受他碰自己,也是时间的问题。 滢雪把托盘递给了嵇堰,轻声道:“妾身先回去了。” “嗯。” 接过了托盘后,嵇堰把门关上了。 滢雪抬起了头,看着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唇。 明明该她避他如豺狼猛兽的,可为什么现在有种反过来的感觉? 也不再多想,转身便回了西厢。 回了房,萝茵便给她的脖子换药。 白皙细腻的脖子左侧,是一道半指长的刀痕。虽没有再流血,可因皮肤白嫩,微往外翻的皮肉还是非常的明显。 萝茵瞧着都心疼。 “姑娘,奴婢向大夫打听过来,包扎七日药后,就可以抹祛疤膏了。幸好姑娘的嫁妆里边就有芙蓉膏,抹上一个月定不会留疤。” 听到芙蓉膏,滢雪有些失神。 这芙蓉膏,是她阿娘在世的时候花了重金找人调制的,珍贵药材也耗费了许多。 她出嫁时,父亲也给她增添了许多的嫁妆,而这芙蓉膏也是其中一样。 不仅可以祛疤,更可美肤。 小小的一盒却是值百两,而她有整整一匣子。 滢雪从镜中看了眼脖子上的那被刀子划破的口子,想起了嵇堰。 听旁人说,嵇堰被人从牢中抬出时,浑身上下被鞭子抽得没一块好肉。 逾今八九个月,伤已愈合,但伤痕定是还在的。 他每每见到自己身上的这些旧痕,是否会想起在牢中暗无天日的那几日? 日日看着这写上,对父亲的怨岂不是一日比一日深?! 那可不行! 思及此,她看向萝茵:“明日把所有的芙蓉膏都取出来。” 萝茵惊诧道:“娘子要用到这么多芙蓉膏?” “你取出来就是了。”嵇堰身上的伤痕必定不少,一匣子的芙蓉膏也不知够不够用。 * 嵇堰沐浴回来,桌案上的鸡汤尚有余温。 打开后就着汤盅直接饮,喝了一口后,便吃了以往鸡汤的不同。 放下汤盅,拿起勺羹在汤水中搅拌了几下,便看到了根须。 是人参的根须。 微微拧眉,他记得吩咐过洛管事,他的吃食粗茶淡饭便可,不必准备那些什么稀罕的食材和药材。 转念一想,想起这汤是戚氏送来的,便知这人参鸡汤礼的人参是出自谁的荷包。 估计这人参也不是嵇府的,而是她自己的陪嫁。 沉默半晌,做都已经做了,还是没有浪费,全数入了腹中。 人参滋补,嵇堰这一觉确实好眠。 早间天色尚未亮,在郎主盥洗之后,洛管事准备了茶水入屋,斟了一盏茶水递给穿戴整齐的郎主。 嵇堰接过茶水:“今日你去颐年院与母亲说一下,这段时日我公务忙碌,不能与她用早膳了。” 说罢,端起茶水一饮。茶水才入口,动作一顿。 洛管事应了是,见郎主动作迟疑,便问:“郎主可是有事?” 嵇堰一口饮进杯中的茶水,确确实实品了出来,这不是他往常饮的茶,倒像是在青芷院饮过一回的茶。 他眉目冷沉的看向管事:“这茶是怎么回事?” 洛管事应道:“这是大娘子昨日送来,说是给郎主品尝的。” 嵇堰眉心浅蹙,又是人参又是好茶,她倒是舍得用来讨好他这个粗人。 “送回去。”也不废话,放下杯盏,拿过马鞭,按着腰刀便出了屋子。 洛管事目送郎主出府,回到鹤院后找出昨日大娘子身侧乳娘送来的茶叶。 他看过了茶叶的品相,是上好的茶叶。 送给郎主进口之物,没有查验过的,自然不敢轻易给郎主食用,是以昨日他就品过这茶。 洛管事也是爱品茶的,茶水入口那瞬间,便知道这茶叶一两恐怕得值千金。 原以为郎主会喜欢,不成想就只饮了一盏,还让送还回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大娘子巴着郎主,反倒是郎主拒人千里之外? 思及此,他暗暗琢磨着自己是否投诚得有些快了? 可转念一想,若是郎主没半点心思,又怎会让人住进鹤院? 心里有了数,便把一盒茶叶送回了西厢房。 乳娘看到茶叶的时候,请示了自家姑娘。 看着被退回来的茶叶,滢雪没有意外地抿了抿唇。 她心下竟是没有半点奇怪,好似她就是知道嵇堰会把茶叶给退回来。 收回茶叶,滢雪起身去颐年院请安。 今早不似昨日,嵇老夫人因便宜儿媳入住鹤院的事,直接闭门不见。 滢雪不似第一日请安那样傻傻的立在院中,听说老夫人不见,她就回去了。 她也是有了态度的。不是她不请安,是嵇老夫人不见, 听说戚氏离开了,嵇老夫人念叨:“我就知道戚氏是做个样子给阿堰瞧的。” 顾媪:“郎主心若明镜,自是不会被这等小把戏蒙蔽了。” 不过片刻,洛管事便过来了,转述了郎主的话,正准备离去时,嵇老夫人留下了他。 “戚氏昨夜宿在哪?” “宿在西厢。” “郎主呢?” 洛管事听明白了,老夫人是担忧夫妻两人同房。 他应:“郎主还是宿在主屋。” “那戚氏入了鹤院后,可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洛管事知晓老夫人不喜大娘子,这出格的事言外之意大概是有没有围着郎主打转。 毕竟是拿人手短,自然不会诋毁,只道:“大娘子昨日让下人送了人参到厨房炖汤给郎主补身子。” 半句不提是大娘子深夜亲自送过去的。 郎主院子里的其他七个仆从,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只听郎主吩咐。 便是老夫人问起院子的事,也只说郎主身兼要职,院中或有机密,为免说多错多,他们都不会把郎主院中的事往外说。 嵇老夫人虽不喜,可思及儿子在禁卫军当值,事关圣人安危,也不再插手院中的事。 嵇老夫人听闻戚氏送人参去厨房,皱眉道:“咱们嵇府又不是吃不起,用不着她献殷勤。” “这戚氏也不知她有什么想法,这万一要是暗地里合着外人来算计了阿堰怎么办?” 越说心下越是担忧,便嘱咐道:“你让人瞧仔细,别让她近大人的书房和屋子。” 洛管事只管应下,心道后边还是郎主怎么吩咐怎么来。 嵇老夫人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怨戚家,也知戚家怨嵇家。 人这心都是偏的。 他戚家偏袒自己闺女,千错万错都是旁人的错,半点都不会怪自家的闺女。 她自然也是偏袒自己的儿子,对戚氏自是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 嵇堰又是深夜而归,郭媪一直在前边院子候着,听到仆从说郎主回来了,便快步回了鹤院报信。 是以,等嵇堰回到主屋时,便看到了戚氏手上端着不知何物,盈盈而立在房门外。 …… 这般锲而不舍,他是否该夸一夸她好毅力? 13、第十三章 今日月色甚好,但已是入了秋,晚间尤为寒凉,前不久才病过一场的戚氏,时下却是一身薄衣站在屋外。 嵇堰瞧了眼戚氏的夏衣,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日下来诸事缠身,又见这戚氏候在寝居屋外,舌尖抵上牙槽,神色沉沉。 似乎知道他回来了,戚氏转身看了过来,随后又低首福身。 戚氏看着倒是温恭柔顺,可实则却是个固执。 前几日,他到底是从哪看出来她胆小懦弱的? 有时候,这胆子分明大得很。 步上几层阶梯,停在戚氏身前,低眸暼了眼她手中捧着的盒子。 “我这什么都不缺,拿回去。” “这是祛疤的芙蓉膏。” 经过这几日交集下来,嵇堰的拒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用不着。”话一出来,就反应过来她送祛疤膏过来的目的。 “戚氏,你似乎半点也没听进我的话。” 非得揉碎了说,她才能听明白? 扫了眼昏暗静谧的院子,沉声道:“进屋说。” 他推开门,率先入内,其后是戚氏。 戚氏入屋后,便抱着匣子转身把门关上了。 看到戚氏的动作,嵇堰沉默了一瞬。 短短数日,他并未为难她,更不曾恶语相向,是以,她倒是会顺杆子爬。 现今在他面前,胆子一日比一日大了。 与他单独共处一室,还敢把门关上了,他昨夜的吓唬,俨然被当成了笑话。 收敛心思,走至长榻旁。 把腰刀卸到长榻上,马鞭放在榻几上才坐了下来,双手搭在了腿上。 滢雪也把匣子放在榻几上,缓声道:“芙蓉膏祛疤效果显著,日子短的浅疤用上一个月就能消,过深的旧疤,得长期用,可能不会消,但也会浅了。” 嵇堰想起自己身上的一身伤痕,抿了抿唇:“我用不上。” 身上有几道疤痕倒是无所谓,可若多了看着也心烦。只是他公务忙碌,哪有闲暇来给身上的伤痕上药? 如此,也确实是用不上。 况且,从昨日的人参和好茶来瞧,这戚氏出手的东西必然不是凡品,他也没必要承这么大的情。 滢雪抬起了头,目光平视:“用得上。” 大概是相视次数多了,她发现与他对视也不是什么难事。 嵇堰盯着她半晌,却不见她如先前那样害怕地低下头,而是与他平视,再度重复了一遍:“用得上的。” 说着,她低头打开了匣子,从中拿出一个玉瓷小罐放到了他面前的几案上。 “先试一试,也让我心安一些。” 本欲强硬让她拿回去的话在舌尖过了一遍,改了口:“求什么心安?” 滢雪瞧了眼榻几旁的位置,又看回他,声音轻软:“我能坐下来说话吗?” “坐吧。” 滢雪走到一旁坐下。 坐下后,滢雪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而道:“刚发生那事的时候,我很恨你,恨不得你死了才好。” 这时,滢雪并未称嵇堰为郎主,也没有自称妾身,嵇堰也没在意,只眼动了动,略一偏头看向她。 他着实没想过最先提起那件事的人是她。 嵇堰心里明白,那晚受到伤害最大的是戚氏,所以清醒后,戚铭鸿的那一刀他并未躲开。 他清楚,若是换做小妹发生了这等事,不管任何缘由,他都想杀了对方。 是以,他对戚铭鸿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 事后苟延残喘的从牢中出来,他自认是两清了。 若无圣人成婚一事,他与戚氏或许再无交集。 “可后来,我知道有人不想让我嫁入郡王府故意给我设下的陷阱,你也是被我连累的,我又开始怕是我害死的你。” 嵇堰搭在腿上的长指微微一动,却并未打断她。 “而你那一身的伤痕都是父亲留下的,也有我的缘故,若是不消了,我心难安。” 听着她的理由,这芙蓉膏送得倒也合理。 “时下依旧还恨我?”他问。 滢雪摇了头:“我不恨你了,可我却是怕你的。”她绞了绞手,余下的话在口中不知该怎么说。 嵇堰眼看着她,声低沉沉:“怕我报复你们家?” 滢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得嵇堰不解。 “这是其一,其二……”她的脖子和耳朵都浮现了一层绯色,声音很弱:“你那时的样子,很可怕。” …… 嵇堰是习武的,耳力比常人要好,故而戚氏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耳中。 他沉默下来。 那一晚他有多失控,多疯狂,把人姑娘折腾得有多狠,嵇堰自己最为清楚。 事后反省,都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看向一旁的戚氏,心下沉了沉。先前觉得两清了,时下听了她这话,心里忽生出了几分愧疚。 驱赶人回去的话,迟迟未说出来,又问:“你来寻我,只为送药?” 滢雪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眸看向他:“这药,郎主可是要收下?” 那眼神有几分怯意,好似他一旦拒绝,就会泪水盈眶。 嵇堰移开了目光,应:“嗯。” 听到他收了,滢雪才道:“妾身还有别的事想要与郎主说。” “说吧。”嵇堰的耐性好了些。 “成婚前,郎主与妾身协定三年之期就和离一事,郎主应该还是记得的吧“”” 也是因三年之期,先拟好了两份和离书,父亲才松了口同意她嫁给嵇堰。 不然,父亲就是拼死也不肯让她嫁入嵇家的。 “记得。” 嵇堰不久前还提起过此事,自然不会忘。 “可郎主可想过妾身这三年如何过?” 嵇堰一默,这他倒是没想过。 “妾身原先是打算三年一直待在青芷院的,可只待了半年就闷出病了。” “要是待满这三年,一直待在在府中,府中婆母和小姑也不愿与妾身多说话,妾身在洛阳也没有认识的人,迟早还会再闷出病的。” 嵇堰听出了她话中有话,说:“有什么话就直言。” 滢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妾身想与洛阳贵眷往来,但那些贵眷皆知郎主与妾身形同陌路,心里也认定妾身迟早会被郎主休弃,所以不管是高门还是小门小户的女眷都瞧不起妾身,也不会愿与妾身往来。” 顿了顿,抬头瞧了眼嵇堰,见他并无不耐之色,才把目的说了出来:“妾身就想着,若往后有宴席,郎主是否能把妾身也给带上?” 话本内容没出错的话,很快就会有一场筵席,嵇堰也会出席。 她要与嵇堰一同赴宴,与那些高门贵眷打好交道,往后总会有用的。 嵇堰看了眼她,也不知是不是那几分愧疚作祟,想着自己也不怎么参与那些花里胡哨的筵席,一年到头也去不了两次,便应了她:“我赴宴不多,你若想去就去。” 原以为要费好些心思才能成的事,却不想这般顺利达成了。滢雪脸上止不住浮现出了笑意,嘴角弯弯,脸颊也随之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嵇堰盯了她一瞬。 倒是第一回见到戚氏在他自己的面前笑。 “方才你说,你怕我,怎么现在不怕了?” 嵇堰忽然说回方才的话题,滢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着嵇堰笑了,笑意不禁一滞。 想了想,她如实道:“之前怕,但经过前日的事,没那么怕了。” 嵇堰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说起前日的事,妾身还未向郎主道谢。” 说起此事,嵇堰忽然戏谑道:“不是说我救你,理所应当的,还要与我道什么谢?” 滢雪微微抿唇,道:“我自是想谢,所以这两日都想往郎主这里送些东西来,可郎主似乎看不上。” 嵇堰明白她说的是早上的茶,还有方才几乎要拒绝的芙蓉膏。 “芙蓉膏我收下了,算是谢过了。” 滢雪也没有得寸进尺,她站了起来:“夜深了,郎主早些沐浴休息,妾身就不打扰了,先行回去了。” “嗯。” 嵇堰应了声后,滢雪便转身出了屋子,顺手阖上房门。 等人走后,嵇堰才起身卸下外衫。但忽然动作一顿,觉得有些不对头。 他扭头看向榻几上的芙蓉膏,眉心微蹙。 他方才让戚氏入内,是想说什么来着? 他是想把嵇戚两家两清话揉碎了给她听,让她以后不要往他跟前凑了,可最后怎被她牵着走了? 想起方才戚氏那柔弱的模样,嵇堰忽然扯了扯嘴角,笑了。 这戚氏还真的不像表面那般柔弱无害。 屋外传来洛管事的声音:“郎主,热汤已备好了。” 嵇堰收回目光,去了耳房沐浴。 褪去衣衫,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瞧了眼自己身上斑驳的鞭伤。 待沐浴回房后,拿了榻几上的芙蓉膏。 才打开那玉瓷小罐,便飘出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手指抠了一团晶莹的药膏,拉开了衣襟,在胸膛上的鞭痕抹了抹。 清香更加的清晰。 只抹了一些,嵇堰的眉眼就沉了沉。 这香得似个女人似的,不伦不类,自己混迹在一堆大老爷们中,忽然浑身女人香,还不知暗地里被嗤笑成什么样子。 思及此,嵇堰阖上了玉瓷小罐,放回了匣子中。 虽用不上,但省得戚氏又为了这药膏寻来,嵇堰拿起匣子放柜中一放,不打算再拿出来。 * 滢雪从东厢出来,心情迫好。 远远便见乳娘在西厢廊下等着自己,脚步也快了些。 走到乳娘旁,她才笑吟吟道:“乳娘,我方才以退为进,他便应了我的要求,也收了我的芙蓉膏。” 主仆二人一同进屋,进了屋中后,乳娘才道:“姑娘没受委屈吧?” 滢雪摇头:“与他说明白后,心里头好似松快了不少。” 但该提防的,她也不能放松。 洗漱后,乳娘正要出去,滢雪唤住了她:“乳娘,我想让你过段时日回一趟安州,替我给父亲送一封信回去。” 乳娘是她除了父亲外最信任的人,让她送秘信回去,最合适不过。 她既要攻陷嵇堰,同时也不想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消了嵇堰报复的心思上。 她也得提醒父亲,同时,让父亲远离郡王府。 话本上虽写得不清楚,但父亲被削职,戚家被流放的事,与安州郡王府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14、第十四章 戚滢雪既决定让戚嵇两家恩怨消弭,自然是不能只顾着嵇家这一边,父亲那头也是要平衡好的。 是以,她自从茶楼回来后,就一直琢磨着该如何送信回去给父亲了。 旁人她是信不过的,唯有乳娘亲自送回去她才能安心。 内容尚未斟酌好。她打算等与嵇堰赴宴过后,再与之提乳娘回安州一事,所以还不用急着写信。 * 昨夜才与乳娘说让她送信回安州一事,晚间又做了梦。 她梦见父亲遭了廷杖后,身上带着伤,在流放的途中不堪颠簸,没到流放之处就丢了性命,最后被押送的衙差一张破草席裹着扔了。 被梦惊醒时,惊出了一身的冷寒。 她看了眼天色,还暗着。 坐在榻上发了许久的呆,才从床上下来,披了件衣裳走到窗后,推开了窗牗,微润的寒气扑面而来,倒是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入秋清寒,晨间有些冷。 裹了裹身上的披帛,茫然地望着被月色清辉笼罩着的院子。 不知过了多久,稍稍缓过神来,瞧了眼主屋的方向,正好那屋的烛火也亮了起来。 嵇堰也醒了。 不多时,她便看到挺拔如松的颀长身影从屋中走出。 他取了刀,在院中便开始练了起来。 天色昏暗,但檐下却挂着笼灯,且时辰也接近天亮,倒是能看清所有的招式。 身手矫健,刀式利落,几乎只见刀光,不风人影。离得远却还是能感觉得到那招招狠厉带来的威慑。 看到嵇堰练刀,滢雪才想起他如今官职是怎么来的。 嵇堰是安州府衙的捕头,调查命案走访邓州。 途中遇上杀手追杀一郎君,他出手相救。 那时不知郎君身份,圣人以家中叔伯欲贪图家产谋财害命。其他人不愿带着个累赘去洛阳,嵇堰便与其他人分开,单独把人给护送回了洛阳。 嵇堰既能在杀手的手上救下圣人,身手何其了得。 前些日子她还在怀疑当初嵇堰为何没躲开父亲那一刀,时下想来,他若真要抵抗,父亲未必能伤得了他。 如此,只能是他故意受的那一刀。 那一刀若是再偏些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他怎么可能不知? 既知道,那一瞬难道就没想过要活命? 若是真的怨恨她,看着她死在刺客手上便是,又何至于亲自救她? 这几日对她也多有容忍,怎么瞧着都不像是睚眦必报的人。 仔细向来,梦中的话本虽然有很多都对应了梦外的现实,可不得不说还是写得太片面了。 滢雪心下甚至浮现了别的猜想。 父亲的出事,或许是与嵇堰有关,但未必是嵇堰为了报复戚家,也有可能是父亲先挑起的…… 想到有这个可能,滢雪只觉得头疼。 消解戚嵇两家的恩怨一事,迫在眉睫。 院中的人练了一套刀法下来,已然过去一刻余,收刀后,转身往西厢看了过去。 滢雪察觉到院中的人已经停了,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那挺立在昏暗中的人朝向她这个方向。 看得不真切,但却也清楚嵇堰在看她。 离得这么远,也没有半点声响,更没有掌灯,他又是如何察觉到她在看他练刀的? 嵇堰从出屋子后,便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盯着他瞧。 原先以为是院中的仆从,也没有在意,但那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也就多了些警惕。 等一套刀法毕,才转身望去。 是戚氏。 他晚归,起得早都能见着戚氏。 这生活的居所中忽然多了个女子,嵇堰有那么几分不适应。 看了眼戚氏后,嵇堰抿了抿唇,转身回了屋子。 换了身衣裳,天色渐亮,微弱晨光斜入窗。 束发后,嵇堰走到盥洗架旁,拿了小刀刮了下巴,净面后理了理公服衣襟,房门这时被人敲响。 大概是早间被戚氏旁窥练刀,房门被敲响的那一瞬,嵇堰觉得是戚氏。 想法才落,声音响起:“郎主,西厢派人送来了早食。” 不是戚氏,而是洛管事的声音。 嵇堰默了几息后,才开口。 “送回……”话语一顿,忽想起昨夜戚氏示弱让他收下芙蓉膏,再顺势让他答应带她出席筵席的事,也不知这次拒绝后,晚间是否又会找理由候在他的房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省得戚氏又有理由寻过来。 “端进来吧。” 洛管事听到了郎主说要“送回”二字,接下来的话分明是送回西厢去。也不知郎主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然改了口,让他端进来! 可要知道昨日的好茶叶都让他送回了西厢,今日的态度怎就改变了? 难道,是大娘子昨夜的美人计起效了? 昨夜大娘子又在郎主回到院子的半刻前,候在了房门外。他仔细回想,郎主似乎没有禁止大娘子在鹤院中的自由,且又并未贸然闯入屋中,也就没有劝阻。 他在暗处仔细盯着,以免大娘子闯入屋中。 盯着盯着,亲眼瞧着便看到郎主回来后,让大娘子进了屋子,还关上了房门。 二人也不知道在屋中都做了些什么,快小半个时辰,大娘子才从屋中出来。 那瞬间,洛管事暗暗庆幸只是嘴上应承了老夫人,不让大娘子接近郎主的要求。 不然,等大娘子和郎主修得正果,他因劝阻为难过大娘子,他这差事也算是到头了。 洛管事把早食端进了屋中。 嵇堰把刀挂到了蹀躞葛带上,暼了眼托盘。托盘上是扣着盖子的海碗。 他问:“是什么?” 洛管事放到了榻几上,应:“大娘子说郎主赶时辰,让厨房做了碗凉面。” 打开盖子,是铺着一层肉酱在上头的干面。 说是凉面,还有些许的热气冒出。 肉香也随着热气飘了出来,飘入了嵇堰的鼻息之中。 平时,嵇堰都是上了早朝后才去颐年院陪母亲用早食,若是公务忙碌,就会在外头随便买包子饼子应付一下。 他多看了眼让人食欲打开的凉面,从他练武回房到现在不过是半刻,怎会这么快就做好了早食? “厨房做的?” 洛管事点头:“昨日大娘子吩咐了小厨房,让厨子在卯时三刻准备好早食,还特意嘱咐过不要烫嘴的早食。” 每个人都得了赏,自然都很是积极。 嵇堰也没说什么,坐了下来,很快就把一海碗的面吃了。 起了身,暼了眼洛管事,意味深长的道:“你也没少收戚氏的赏吧?” 洛管事早就知是瞒不过郎主,也没打算瞒着。 “大娘子赏了奴八粒金豆子。” 嵇堰轻嗤:“难怪,这声大娘子喊得这般心甘情愿。” 洛管事低下头,问:“奴不敢瞒,先前郎主说过,不能揣测郎主意思,那奴就斗胆直问了。大娘子的赏,奴等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又不是我赏的,她赏的你就收着。” 说了这话,嵇堰拿了马鞭出屋。 待出了院子,胡邑已经在院外候着了。 见着二哥,胡邑心虚道:“二哥昨夜歇得可还好?” 昨日他问了一嘴二哥,怎会同意戚氏入住鹤院? 二哥直接说了他犯下的蠢事,被戚氏拿来换要求了。 他想,戚氏近来的行为着实古怪,先前恨不得离二哥远远的,可现在却是故意接近二哥,像是别有用心。 如此,入住了鹤院后,定不会放弃机会接近二哥。 嵇堰也没看他,直接步出院子,淡淡的应:“还好。” 昨夜沐浴回来后涂抹了些许的祛疤膏后,就直接躺到了床榻上。 只是那芙蓉膏与戚氏身上的香味接近。抹了少许,躺下后,鼻息时不时飘来淡淡幽香,一闭眼就总觉得身边躺了个人,让他难以入眠。 最后着实忍受不了这时有时无的幽香,他起床用冷水擦了几遍上过芙蓉膏的地方后,香味才散去。 胡邑松了一口气,问:“那戚氏何时搬出鹤院?” 事因这小子而起,嵇堰对他没有什么好脾气:“做好你本职的事,别瞎打听我后院的事。” 胡邑被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听到二哥把戚氏归为自己后院的人,怎么听着都觉得有那么点的不对劲,但又不敢再问。 出了府门,马已经准备好了。 嵇堰利落上马,身后的胡邑问:“二哥今日要去哪?” “博坊。”吐出二字,打马而去。 洛阳博坊,吃喝嫖赌玩乐所集,是大江南北和异域番邦商旅游客至洛阳都要一去之处,可谓日日宾客满盈。 这些地方是消息灵通之处,也是最能匿藏罪恶之处。 15、第十五章 滢雪晨起用了早食后,照常去颐年院请安,没有意外,嵇老夫人依旧不见。 早有所料,也就是走个过场,心下连半点难受的情绪都没有。 正欲离开,却见一抹青色的身影从西厢出来,一抬眼就与其视线碰了个正着。 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模样清丽,还有些许的没长开,但看着也是个可人的。 虽打扮虽简单朴素,但却明显与女婢不同。 一袭淡青色的襦裙,梳着双髻配以绒花头饰。 虽是第一次见,可第一眼滢雪就知道她是嵇堰的妹妹,嵇沅。 相视了一眼后,嵇沅惊讶了一瞬,眼里并没有什么厌恶的情绪,很快就收起了目光,低着眉眼朝着母亲的屋子而去。 姑嫂二人仅是相视了一眼,并无过多的交集。 滢雪也转身离开了颐年院,但脑子里边却是在回想嵇沅在话本中出现过的内容。 话本似乎只故意告诉她戚家的结局,至于话本最后结局却是没有的。 嵇沅性子软绵绵的,即便兄长有权有势,也没有因此变得骄纵跋扈。 话本里边的嵇沅是反角与正角关系破裂的关键。 正角家中有意与嵇家结亲,两家老夫人开始走动,一来二去便定下了婚事,等嵇沅及笄后就成婚。 嵇沅情窦初开,自然芳心暗许,对正角有了情意。 可谁承想,还没等嵇沅及笄,那正角受了伤,被一佳人所救,二人共处一屋檐下,互生情愫,正角便来退了亲。 说是坏了佳人名声,且有救命之恩,不能恩将仇报,只得退婚娶佳人。 嵇沅不愿退亲,倒是那佳人上门来,口口声声说会离开,不会破坏他们的婚事。 结果前脚刚离开洛阳,正角便追了上去,拉着佳人回了洛阳,到了嵇府门外,当众宣布退婚,且非卿不娶。 嵇沅被当众侮辱,性情大变,处处为难那女角,却处处落败。 最后郁郁寡欢,才及笄就生了大病,十六岁就撒手人寰了。 自此,嵇堰与正角反目成仇。 滢雪之前只顾着父亲与自己的遭遇,却没有仔细去推敲琢磨话本的内容。 如今想起这一段内容,刚出了颐年院的滢雪顿时觉得有股子恶心感涌了上来。 报恩可以有很多种,可那正角却是踩着小姑娘的尊严和名节来还。 之前没细想,可现在怎么觉得正角比反角还像反角。 这撰写话本的人到底有偏心正角,才会这般拗曲作直? 正角做错事,是对。 反角不管错没错,只要与正角作对,那就是错的,天理难容。 这撰写话本的人显然是带着偏见和偏倚的情绪。 再一次,滢雪觉得梦中的话本产生了怀疑。 只能信一半,得防一半。 回到鹤院西厢房,不再耽搁,立刻给父亲写了两封信,一封明信,一封暗信。 明信上多为问候,也与父亲提了在这嵇府的日子,内容基本是话家常。 过去的半年,乳娘都有把她在嵇家的处境如实告知父亲,这一点,她没必要在信上说谎。 即便说了谎,父亲也不信。 乳娘回去后,必然会事无巨细的与父亲交代她在嵇家的所有事,包括她想让与嵇家和解的想法。 是以,嵇堰在茶楼救她的事,她仅在信上提了提,并未细说。 父亲或许会犹豫,但看了她的暗信后,会支持她的。 暗信藏于鞋底夹层之中,只要乳娘能回到安州,信件也能顺利到父亲的手上。 信上让父亲提防旁人的陷害,莫要让人抓住把柄,更不要与安州郡王府交往甚密。 当初被算计的事,郡王府虽摘得干净,但她与嵇堰都是在郡王府出的事,谁又能猜得到这其中的水有多深? 她也劝诫父亲莫要为了护她在嵇家周全,而寻权势过硬的靠山来制衡嵇堰。 最后,滢雪道嵇堰似乎真的不在意当初的事,而她也有心与他过日子,还望父亲莫要再记着先前的事。 至于父亲信不信她的话,只等她与嵇堰做了真夫妻,腹中有了外孙,或许便会相信了。 信写好后,才让乳娘塞入了鞋底之中,乳娘自会纳好。 滢雪:“等今日郎主下值,我去提一下,等过完这个月就让你回去。” 其实她与不用与嵇堰特意说,嵇堰也没有不允的理由,她只是想在他面前过个明路而已。 乳娘点了头,却又担忧:“姑娘,奴婢会尽快从安州赶回来的。” 洛阳东南去千余里才至安州,陆路也要约半个月的路程,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 “不着急的,待你回到安州后,仔细打听一下在我出嫁后,戚家与哪家往来最为密切。” 乳娘并未多问,只管应下。 * 嵇堰带着胡邑从几家博方走下来,沾染了一身的脂粉气。 二人生得高大英俊,一入博坊,那些个袒腰露肩的舞姬和在博坊揽活的花娘一股的都簇拥了上去。 胡邑不过才十八九岁,还没成亲,哪见过这种阵仗,从博坊出来后都是面红耳赤,晕晕乎乎的。 再看二哥,面色如常,心如止水,一心只想着找出突厥蛰伏在洛阳的窝点。 好在二哥是个黑脸的,一派生人勿近的脸色,有舞姬花娘靠近,不动声色的用刀柄隔开了她们。 虽无肢体接触,可那些舞姬花娘中总有几个胆大的,也不管二哥的黑脸,挽着轻纱披帛直接往二哥身上拂去。 估摸着二哥身上也是一身脂粉香味。 日头偏西,暮色四合。 “二哥,还要回禁卫军吗?” 嵇堰摇了头,今日调查到信息要全数疏离一遍。 闻言,胡邑去拉来一匹骏黑油亮的马。 嵇堰拉过缰绳,踩镫上马,身形挺拔,看着威风凛凛。 二楼的舞姬都纷纷朝着下头的英俊郎君喊话:“郎君,下回再来呀。” 嵇堰眉眼一沉,一扯缰绳就往家中归去。 今日回得早,到了府中,天色也还没黑。 嵇堰先去了颐年院看母亲。 嵇堰早出晚归,寻常都不知何时归家,是以几乎都是分开来用膳。 嵇老夫人这刚吃完暮食,便想让自己院中的小厨房去给儿子弄些吃食,嵇堰却道回鹤院再吃。 嵇老夫人也没有多劝,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 儿子从屋中出去后,嵇老夫人忽然皱着鼻子嗅了嗅,纳闷地与身旁的顾媪道:“我怎嗅到了脂粉气……” 忽然脸色一变,惊得抬头往敞开的房门望了出去。 她儿子素来正直,绝对不可能去那些地方寻花问柳的! 可这些脂粉味又是怎么解释? 前两日还信誓旦旦的说不收房的人,怎忽然间带了一身脂粉味回来? 嵇老夫人转念一想,儿子都二十四的人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不想女人? 戚氏他是不会碰的,只是这寻花问柳染了病怎么办? 思来想去,前两日在她这说不收房,肯定只是说说而已。 原本已经消了心思的嵇老夫人,时下心思却是活跃了起来。 * 嵇堰回了鹤院,洛管事让厨房开始着手暮食。 正巧乳娘也在厨房给自家姑娘熬补汤。 浓白的补汤刚熬好,倒入汤盅端回了西厢,在姑娘跟前提了一嘴郎主刚回来,厨房在做暮食的事。 晚间不想用暮食,只打算喝些汤的滢雪闻言,喊了萝茵:“你去瞧着,看郎主的暮食什么时候端去主屋,就来与我说一声。” 乳娘看着萝茵出了屋子,才问:“姑娘这是要与郎主一块用暮食?” 滢雪点了头:“嗯,顺便提一下你回安州的事。” 更想从中探一探过几日郑国公府婚宴的筵席。 他答应过的,不至于找理由搪塞了她,不带她去吧? 今日郭媪打听到郑国公府来了人,送来了一张帖子。 这帖子,毋庸置疑就是婚宴的请柬。 * 嵇堰回了屋,放下佩刀喝了几口茶水,洛管事便送来郑国公府的请柬。 翻开瞧了眼,是大后天的日子。 嵇堰上任数月,也不爱结党营私那一套,私下更是没有与那户世家往来。 故此,世家大族送来帖子,多数没去。 但郑国公刚正不阿,又立下汗马功劳,便是没有过多交集,嵇堰还是要去的。 只是让嵇堰为难的是他昨日才答应了戚氏,若有筵席,他去赴宴便会带上她。 昨晚应下之前,心想自己也不爱凑那些热闹,应下也无妨。 但这不过一晚,就来了这么张似烫手山芋请柬。 既然应下了,嵇堰也不会食言。只是母亲那边得安抚一二罢了。 琢磨间,暮食已经送来了。 暮食做得简单,米饭是现成的,只需炒两个菜就成,不过是一刻就做好了。 正欲动筷,似乎有所感,嵇堰抬眼往门外望去,只见戚氏从院庭走上屋檐之下,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嵇堰看着她在门外停下了步子,朝着屋中的自己盈盈一福身,神色温柔:“妾身担忧郎主公务劳累,特意让厨房熬了几个时辰的补汤。” 萝茵暗暗一愣。 心道:这补汤难道不是乳娘炖给姑娘补身子的吗?怎就成了姑娘特意让人去炖的,还是炖给郎主补身子的? 嵇堰眯眼瞧向婢女手上的汤盅,又复而看向戚氏。 他回来有一刻多时了,要端来早就端来了,何至于等到饭菜刚刚端上桌就送来? 怕不是想与他一块用膳? 滢雪觉得嵇堰的视线似把她看穿了,但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跨过门槛入了屋中,说:“妾身还未用膳,不知郎主可介意再添一副碗筷。” 说完,朝着桌上看了一眼,有一丝愣怔。 就两道菜,一个炒菘菜和一个炒肉,虽份量足,可却没有半分精致可言。 原打算说“介意”,可却注意到戚氏目光在扫到桌面上的糙菜之时,她的眉心不经意间皱了皱。 嵇堰忽然觉得应下也有好处的。 戚氏自小娇生惯养,吃食也是精细的,定然不习惯他这里的吃食。 只一餐便能退却了她往后凑过来一同用膳的心思,也不是不可以。 思及此,嵇堰看向洛管事:“那再添一副碗筷。” 洛管事:他说什么来着! 郎主就是被美色所惑了,这不,对大娘子的要求一应再应! 16、第十六章 滢雪看着桌面上的菜色,不知什么感想。 先前在青芷院的时候,吃食与桌上的也差不多,当时她还以为是府中的人故意为难的她。现在看来,哪里是为难,分明是一视同仁。 她走到桌旁,把炖汤端放了桌上,在嵇堰对面坐了下来。 至于乳娘特意为她炖的补汤,她琢磨着既然是补身体的,应该男女不忌,都是可以喝的。 放到桌面后,萝茵盛了两碗汤出来,大着胆子放了一碗在嵇堰面前。 说实话,萝茵也怕这位不苟言笑的郎主,那日在茶楼时,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身形矫健的郎主变戏法似的从窗台跃进,还没看清楚那刀子就穿过了那人的脖子。 萝茵先前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嘴上没少说郎主的不是。可自看到郎主干净利落的手刃了刺客后,便不敢再说了,如今在鹤院,更是不敢。 嵇堰视线扫过乳白色的浓汤,与坐在对面的戚氏说:“以后别往我这送了。” 说着,还是端起来吃。 汤水凉了些,可直接入口。 只是吃了这碗汤,嵇堰眉心微蹙。 偏甜,有红枣与桂圆的味道。 放下碗,暼了眼汤盅,看到了漂浮的红枣枸杞。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里是特意给他炖的,分明是借着送汤的由头过来蹭食。 沉默了一瞬,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眉眼定定。 滢雪正欲喝汤,却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暼了眼嵇堰放在桌上的空碗,有些疑惑。 看她做什么?是汤不好喝? 她舀了汤喝了一小口。 甜甜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抬眼就撞入了嵇堰那看破一切的黑眸中。 嵇堰盯了她一瞬后,移开了目光。 滢雪明白了过来,嵇堰大概猜到补汤不是专门给他炖的了。 那又怎么样,她不承认就是了。 复而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碗筷很快就添了上来,仆从也添了饭。 滢雪望着面前的饭,温柔的脸上有丝丝的僵硬。 大抵是嵇堰食量大,添饭的仆从已经习惯了,是以把饭压得实实的,还垒成了小山。 这是滢雪素日里一日的饭量。 嵇堰端起比碗筷,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吃。”字,随即夹菜开始用膳。 嵇堰不是世家出身,也没有那些个世家郎君那么斯文雅致,该吃吃,没有因多了个人而有半点拘谨。 戚氏迟迟未动筷,嵇堰并未询问。 滢雪看了自己面前的小山,又看了眼嵇堰:“我吃不了这么多。” 嵇堰暼了眼她,再瞧了眼她碗中的米饭,没说什么,长臂一伸,把碗拿了过来,用公筷直接拨了一半。 看到嵇堰的动作,滢雪一愣。 就是萝茵也是怔怔的,郎主好歹也是大官,怎这般俭节? 滢雪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些天她也仔细打听过嵇堰的身世。 父亲因病去世,家中欠下债款,当了捕头后才还清了。 她开口:“再拨一半,我吃不完。” 嵇堰又拨了一半,只剩下小半碗放回了她的面前,继而执筷用食,没有半句废话。 滢雪看了面前的小半碗饭,忽然间心下生出了他们似乎很亲近的感觉。 但嵇堰估计只是不想浪费。 敛了心神,执筷用食,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未免挟了一小块肉 本以为这些吃食也和青芷院的粗茶淡饭一样,只能勉强入口,但吃进口中,又香又辣味瞬间刺激到了味蕾。 自小吃食寡淡的滢雪顿时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萝茵连忙倒了一盏茶。 灌了一杯茶水,可依旧被辣地直呼其。 嵇堰看了眼她。 戚氏被辣脸粉唇艳,甚至额头都沁出了一层细汗,额角些许绒发也贴在了肌肤上,让原本就明艳的样貌增添了几分妩媚。 因为辣,红唇一合一张的翕动着,舌尖红艳 嵇堰目光不经意一扫,忽觉有几分口干。收回了视线,也倒了一盏茶。 喝了茶,嵇堰目不斜视的说:“我这的吃食你吃不惯,下回别过来了。” 明晃晃的拒绝,候在外头的洛管事却心道: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他等着郎主再次食言。 滢雪听了他的话,不说话,固执的又挟了一口肉入口。 一块肉一盏茶。 但吃着吃着,就还挺好吃的…… 看着戚氏越吃越香,嵇堰沉默了。 似乎与他留她用食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滢雪胃口不大,几乎嵇堰用完膳,她也用完了。 放下碗筷后,她看向正要起身的嵇堰,也站了起来,说:“乳娘想要回一趟安州。” 嵇堰看了她一眼,直接说:“你的人回去,不用与我说。” “还是要与郎主说一声的。” 嵇堰也没说什么,忽然想起了郑国公府的请柬,开了口:“两天后,郑国公府婚宴。” 原以为还要旁敲侧击地提醒一番,没想嵇堰自己就提出来。 “要备礼吗?” “不用,洛管事会备。” “除了妾身和郎主,还有谁一块去?” “母亲和小妹也会去。”回答了戚氏的话后,嵇堰才微微蹙眉。 他与她交代这般清楚作甚? 也没再看她,从旁走过。 一缕清风从旁掠过,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是女儿香。 脂粉香萦绕在滢雪鼻息间,她眉心微颦。 嵇堰去找女人了? 嵇堰离去半晌,滢雪唇瓣紧抿,说不清楚心下是什么感觉。 她对嵇堰并无感情,他与谁欢好,她都无所谓。但他们若有敦伦,她希望他与她没有子嗣前,没有旁人。 但现在她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较真这件事。 * 待滢雪从膳厅出来,看见洛管事,问:“备的礼是什么?” 洛管事看着面前的大娘子,忽然觉得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派头,不自觉的就说了:“是玉如意。” 滢雪:“是郎主安排的?” 洛管事:“是奴安排的。” 滢雪想了想:“那再添一礼,以我的名头送的。” 礼多人不怪,洛管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回了西厢,滢雪与萝茵道:“我记得陪嫁里有蜀锦,取一匹来添礼。” 蜀锦锦纹精美,色彩艳丽,寸锦寸金。 达官贵人都难得一锦。 滢雪自出生起,母亲就一直给她备着各种稀罕物做嫁妆。 母亲去世后,每一年的生辰,肖家的外祖母和舅舅都会送来许多价值昂贵的生辰礼,这些都添到了她的嫁妆里。 单单蜀锦她就有好几匹。 * 嵇老夫人是第二日才知道郑国公府送来了请柬,同时也知道戚氏会一同前去。 老夫人当场就不乐意了:“她为何要一块去?” 洛管事解释:“嵇家也是有正头娘子的,外头的人不清楚郎主和戚氏是怎么成亲的。先前数月不露脸,已让人各种猜想,若是此番郑国公府的婚宴上,嵇家主母还是不出席,恐怕会落人口舌。” 今日早间,郎主出门前特意交代了他。让他到颐年院来说婚宴一事。 还吩咐了他,找个戚氏也一同赴宴的正当由头,让老夫人不能拒绝的由头。 洛管事听到这吩咐的时候,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是那夹在婆婆和媳妇间的儿子,简直是左右为难。 好在老夫人是个耳根子软的,但凡能说出个道理来,她也是能听得进去的。 嵇老夫人仔细琢磨了洛管事的话,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即便有道理,却还是黑着脸道:“也不是不让她去,就是别惹了事才好。” 洛管事在旁道:“听说宫中的教养司仪曾教导过戚氏,戚氏的礼容德行应该还是可以的。” 嵇老夫人惊讶地看向洛管事:“当真?” 洛管事点了头:“确实有这么回事,十二岁开始学,直到及笄。” 既能为一府管事,自然要清楚府中所有人的底细。 嵇老夫人眉头紧拧,不知不觉便想起了自家的小女儿。 他们出身市井,哪里能学到什么礼制。便是与那些世家宗室女相处时都不知怎么说话。 洛管事倒是请了人,但嵇老夫人总觉得学得浑身不对劲,而小女儿也是越学越不爱说话了。 可要让小女儿去求教戚氏,嵇老夫人也是不愿的。 她不愿自家与戚家有过多的交集。 嵇老夫人看向洛管事:“请一个从宫中出来的教养姑姑,不管多少银钱都成。” 她不能让阿沅被戚氏个比了下去! 洛管事…… 得,这出宫的教养姑姑又不是地里的韭菜,一茬接着一茬,找个好一些的更是难。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郎主求到圣人面前,可郎主的性子是不可能的。 只能是自个想办法了。 琢磨间,忽然听到老夫人说:“等从郑国公府回来,安排两个女婢去鹤院。” 洛管事闻言一惊,老夫人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安排女婢入鹤院,只怕是想在郎主的屋子里塞人吧! 可这大娘子都还没正经与郎主宿在一块,就先来两个女婢,不合规矩吧? 洛管事面上不敢拒绝,只应:“奴这几日安排一下。” 等晚上便告诉郎主! 不然就愧对了大娘子的金豆子。 “多找几个人,我来挑。”嵇老夫人想起儿子身上的脂粉味,心里总觉得不对头。 她不希望儿子和戚氏好,更不希望儿子在外面胡来。 17、第十七章 郑国公府的婚筵,是在黄昏后拜堂行礼,得在酉时正出发才成。 戚滢雪早已梳妆打扮好了,可眼瞧着就要到时辰,嵇堰还没回来。 她在门旁一直翘首往院门望去。 好在酉时一刻,便见一身翻领胡服的嵇堰从院门步入,后边跟着个胡邑。 看到了人,滢雪让萝茵端着托盘随她出了门。 那边,胡邑跟在嵇堰的身后,急道:“一直催二哥早些回来,要是误了时辰,旁人指不定在郑国公面前煽风点火,说二哥没把国公府放在眼里,如何是好?” 相对比胡邑的急促,嵇堰平静从容,淡淡道:“误不了。” 胡邑顿时不知说什么了,改了口:“二哥,这几天走遍了洛阳的博坊,都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明天还要去吗?” 嵇堰:“没查到,不代表没问题。” 那些暗探不是废物,才查几天怎可能露出端倪? 圣人给了一个月时间,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调查出来一些东西。 纵使时间紧迫也马虎不得。 胡邑问:“那明日还是要去……” “行了。”嵇堰打断了他的话,耳廓微动,听到了非常轻的玉珏碰撞声。 这个声音,这些天下来没少听。 查案一事,嵇堰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是以打断了胡邑的话。 跟在后头的滢雪听到了“博坊”和“线索两个词,一时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前两日在嵇堰身上闻到的脂粉香,是他在去博坊查案的时候沾染上的? 嵇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去,待看到盛装打扮的戚氏,眉眼动了动。 胡邑还在纳闷为什么二哥打断了自己的话,看见二哥转身,也疑惑地转了身,待看到戚氏的时候也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二哥为什么要打断他了。 最近因鹤院住了女眷,他一直避讳没进来,不然往常都是厚着脸皮进来蹭饭蹭夜宵。方才着急,一时忘了院中有女眷,也就跟着进来了。 看到戚氏,胡邑脸上的表情很是别扭。 以前是因二哥与戚家的恩怨,对这挂名嫂子没有什么好脸。 但茶楼之事,又是他连累得戚氏于凶险之中。 一时间,胡邑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脸色来面对这戚氏。 滢雪瞧了眼那胡邑别扭的脸色,她才不管他是什么心思。 因反应过来嵇堰没有在外头胡来,心情好了几分,朝着男人浅浅一笑。 “郎主可算回来了,妾身给郎主准备了腰封和配饰。” 胡邑看到戚氏的笑容,瞪大了双眼。 这前些日子还怕二哥怕得打颤的戚氏,现在这张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惧意? 不禁没有了惧意,竟还能对着二哥笑了?! 胡邑看了眼戚氏,又惊诧地看向自己的二哥。但二哥却愣是没有半点表情变化。 嵇堰的视线在戚氏脸上的笑容上顿了一息。下一息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婢女捧着的托盘上。 黑色蹀躞带,带间配以精致圆片金饰和羊脂白玉的玉扣,一瞧就知价值不菲。 戚氏……还真舍得在他身上花钱。 他直接拒绝:“不用给我准备,拿回去。” “这腰封买来后,妾身在上头绣了字,已然是退不了了。且女子不得随意送让男子腰封,郎主若是不要,这腰封就没地放了,也是浪费。” 目光落在一旁的胡邑身上,又道:“郎主若是不喜,收下后送给胡亭长便是了,也算不得是妾身送的。” 忽然被提起的胡邑,莫名背脊一凉。 女子送腰封,除却亲人外,不是送给丈夫,就是送给未来丈夫。 戚氏买的腰封,还亲自绣了字,他哪里敢要! 这戚氏怕不是想挑拨离间吧?! 胡邑也待不住了,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也要回去换一身衣裳。”说罢,也不看自家二哥的脸色,心急火燎地离开了鹤院。 滢雪也不在意胡邑,看着嵇堰,提醒:“郎主,再不换衣裳,可能来不及了。” 嵇堰摸了摸,转身回房,待到房门外,转头看向戚氏。 “别跟着我,回去准备。” 滢雪转身从萝茵手上接过托盘,转回身,巴巴地看向嵇堰。 “郎主。” 嵇堰觉得这戚氏是真的不怕他了,而且还在他的面前装糊涂。 索性也不与她多言,转了身进了屋中,房门一阖,把人挡在了屋外。 滢雪抿唇,低头看了眼托盘上的腰封和配饰,又瞧向紧闭的门扉。 心说:她就是不信啃不下这块硬石头! 端着托盘转身回了屋。 嵇堰听着那玉玦声渐渐没了声音,才把身上的刀和匕首等物拆下。 仆从端来了清水,净脸净手后,才换上银色鱼纹的青黑色衣袍。 取来腰封,正要束上之时动作顿了顿。 以前不知戚氏脾性,只以为她是个奢靡的,也是个外强中干的。 但这些天下来,他也了解到了另一面——不达目的不罢休。 今日他没收她的腰封,她定不会甘心。 束上腰封,不需束上护腕,穿戴衣衫也快了些。 从屋中出来,洛管事道:“老夫人和姑娘已经到了前院。” 嵇堰扫了眼,也不见戚氏的人影,应是已经出了门。 一旁的洛管事道:“大娘子刚刚也出去了。” 嵇堰没说话,抬脚步出院子。 到了府门外,就见嵇沅撩着帷帘往府门瞧,看见二哥才喊道:“二哥快些,时辰要晚了。” 看见二哥点了头后,嵇沅才放下帷帘,看向同坐一车的母亲。 “阿娘你不高兴?” 嵇老夫人抿了抿唇:“也不知洛管事怎么安排马车的。” 嵇沅知道母亲在念什么,低下头没说话。 嵇堰踩上脚蹬,掀开车帘看到车厢中的人,眉头一拧。 方才没仔细想,现在才反应过来府门外就两辆马车,后头那辆坐着母亲和小妹,戚氏自然不可能与她们一辆。 戚氏幽怨了瞧向将进不进的嵇堰,开了口:“若是今日郎主不与妾身坐一辆马车到国公府,明日之后,只怕整个洛阳都在传我们夫妻不和睦的闲话。” 嵇堰却是心道今日之前,洛阳也没少说他们夫妻不和的话。今日就算是一辆马车赴宴,也不见得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沉默半晌,想起了她前些天的控诉。还有两年半的时间,若是在外人面前不给她体面,她日子也会难过。 思及此,到底还是没有退出去,而是低头入了马车。 马车原本很宽敞,可嵇堰一坐进来,就显得狭窄了。 尽管狭窄,但两人还是隔得远远的。 嵇堰做得正经,腰身挺直,双手搭在双膝上,没有言语,闭上双眼假寐分析着这些天的调查。 只是这一路上,时不时有淡淡的馨香潆绕在鼻息之间,不多时,满车厢都是女儿家的淡淡馨香,也集中不了精神去分析。 嵇堰忽有些后悔与戚氏一辆马车了。 滢雪也没有找话说,而是琢磨着今日筵席该怎么度过。 一路无话,约莫半个时辰,隐约间听到了箜篌丝竹的乐声,显然是离国公府近了。 眼看着要到国公府了,滢雪才开口询问:“郎主可有什么交代的?或是妾身该忌讳些什么?” 双目闭了一路的嵇堰在听到这话后,才睁开了眼,定定看向她:“只一点,我不喜营私植党。” 滢雪怔了怔,面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妾身父亲也不喜营私植党。” 这话,她带着试探。 这次她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是在试探嵇堰对父亲到底有什么样的情绪。 她那不畏不惧的目光也了落在嵇堰的脸上,不动声色的端详。 很遗憾,她并未在嵇堰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半点变化,便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也没有半分波动。 她暗暗一抿唇,猜不到嵇堰的心思。 “你若与人交好,我不拦着,但不许涉及金钱权势往来。” 嵇堰的神色很是严肃。 滢雪顿了顿,遂明白了过来他的意思,点了头:“这点妾身明白,妾身素日里舍得在郎主身上花费,那是因郎主是妾身的夫君。旁人与妾身没关系,妾身自然没那么大方。” 嵇堰看了她一眼。 她的话,他不信。 在他身上花销,多数是想让他动摇。 到了郑国公府外,马车方停,滢雪又开了口:“在外人面前,妾身可否不唤郎主,唤几声夫君,可好?” “随你。”说罢,嵇堰撩开了帘子,先一步下了马车,走到后头的马车旁,把母亲扶了下来。 嵇老夫人腿脚不大好,下马车也比旁人慢。 滢雪下马车后走了过来,嵇老夫人也刚从马车下来。 她朝着老夫人柔声唤了一声“母亲”。 嵇老夫人意识到在外头,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目光在戚氏身上扫了眼。 这打扮太过招人了,毕竟也算不得是自己的儿媳,戚氏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滢雪也察觉到了老夫人的目光,有些无言。 她的打扮也没有抢谁的风头,就只比寻常的要好一些。下裙的颜色与嵇堰那青黑色的衣袍都差不多,褙子也是暗红色。 头上的搔头和颈上的璎珞也几乎是玉饰,并未把那些金灿灿的饰品戴出来。 几人一同往郑国公府的府门而去。 已经有好些宾客到了,尚在府外的宾客看到嵇堰,都停下步子上前攀谈一二。 嵇堰虽是卒吏出身,可运气好,得圣人青睐。年纪轻轻就是四品重臣,身居要职,往后前途难以估量,自然得交好。 嵇堰也不是死板的人,虽态度不冷不淡,但来攀谈的人,他都会应承上几句。 国公府府外设有一桌,有人记录礼金,管事在旁接待。 滢雪与嵇老夫人和嵇沅停在一旁,管事挂着笑意与嵇堰说了几句好话后,才打开送来的礼查看。 查看后,喊来小厮领路。 入府时,身后的管事高喊:“禁卫军嵇郎将到,送玉如意一柄,戚大娘子送蜀锦一匹。” 嵇堰脚步略一顿,侧目看向身旁的戚氏。 滢雪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微微转头相视,随后浅浅一笑:“怎了?” 嵇堰摇了头,继而入府。 婚筵热闹喜庆,精致的笼灯高挂满院,红绸挂满四□□院旁是乐师,庭院上方是两座大鼓。 许多宾客聚在一块说话,有人听到外头接待的声音,都朝着府门望了出去。 男宾多为议论嵇堰的前途。 女宾的注意则是落在嵇堰的家眷上。 嵇老夫人和嵇家姑娘她们多数是见过的,只是另一个姿容貌美的年轻娘子还是第一回见。 这女子难不成是嵇堰那素来不爱与人往来的妻子? 18、第十八章 嵇堰在禁卫军任职满打满算还不足半年,只有四个多月。 入住新宅的第一日,也是成婚日。 对于这个朝中新贵,该打听的打听得差不多了。 至于嵇堰的妻子,他们也只是在嵇府观礼之时见过,有喜扇遮脸,看得不真切。 现在一见,暗暗抽了一口气。 好个人间姝色,若是当初戚长史有心把女儿送进宫中选秀,只怕也能凭这样貌占据一席之地,仕途也能升一升。 后来听到有小道消息称二人在郡王府有了首尾,被戚长史发现,一怒之下把嵇堰给关押了,也把人折腾得没了半条命。 到底这公主也能养得面首,这婚前苟合虽让人诟病,但若是名正言顺的成了亲,便也就只在背后嘀咕一两句,算不得太苛刻。 后来说是误会,二人是情投意合的,也就成了亲。 大抵是打得甚是严重,让嵇堰心里有了隔阂,哪怕是成了亲,这夫妻俩感情不和睦,分院而住。 成婚都快半年了,也没见过戚氏在各种宴席上露过面,嵇家母女倒是露过几次面。 只是这母女俩也不是落落大方的做派,难掩小家子气。 洛阳贵眷面上倒是笑意盈盈,背过身却是说乡下小地方来的,上不了台面。 无数道目光落在戚滢雪和嵇老夫人母女的身上。 母女两人难掩不自在。 没进洛阳前,他们只是捕头家眷,寻常往来的也就是市井或村中东家长西家短的妇人,多为随性而来。 现在面对的都是官家贵眷,甚至是宗室女眷,俨然是与他们不同的,他们不会泼皮耍赖,却会轻声细语来挤兑你。她们嘴上不会说难听的话,但那一双眼却是写满了嫌弃。 一个人两个人如此,倒是无碍,但可贵眷中有七八成的人都如此,很难不叫人自卑。 在这些人面前,母女俩都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每每筵席,哪哪都不自在,几乎是能不去则不去。 相对于嵇老夫人母女,滢雪的父亲哪怕官职不高,可自小也是被人瞩目着长大的,众人的视线对她没有半分压力。 国公府的叔辈都在招呼客人,郑三爷见着嵇堰与其家眷,笑脸相迎了上去。 “嵇大人,嵇老夫人。” 嵇堰行以叉手礼:“郑三爷。” 身旁的滢雪和嵇沅也福了福身,嵇老夫人只微微点头。 母女二人虽不自在,但到洛阳这半年来也是学了不少高门规矩,倒也算从容。 郑三爷看向嵇堰身旁的年轻妇人,笑问:“这位想必就是嵇娘子了吧?” 滢雪颔首道:“见过郑三爷。” 郑三爷笑了笑,道:“大礼还未开始,多半女眷在后院,嵇老夫人,嵇小娘子,嵇娘子可先去吃几盏茶。” 说着,喊来一个婆子,嘱咐好生招待。 听到要去后院与女眷说话吃茶,嵇老夫人眉心微微一蹙,就是嵇沅也捏了捏衣角。 心下虽不愿,但也知礼数,得去打个招呼。 滢雪几人随着婆子离开时,瞧了眼郑三爷与嵇堰,二人交谈甚欢。 嵇堰倒也没摆着冷淡的神色,神色倒算温和。 郑三爷是嫡出的,虽没有机会袭爵,但却也是正三品官,他对嵇堰的态度极好。 在洛阳从四品的官也算不得多大的官,但架不住嵇堰在这四品官员中是最年轻的,也是最受圣人器重的。 与圣人结义兄弟,虽没有宗室的身份,可也不见得比宗室身份低。 年轻有为,受圣人器重,还与圣人结义,这身位估计连郑国公都要敬一分。 嵇堰的势力不仅能保住父亲不受迫害,也能成为父亲仕途上的助力。只是她自己一直困于过去,害怕嵇堰报复,从未仔细斟酌这个可行性,更没想过还可以剑走偏锋,与嵇堰修成正果。 滢雪收回了目光,随着婆子一同去了后院。 去了后院,连廊和庭院中都设了矮桌,很长,能坐下十人。 每个女眷都精心打扮过,珠翠罗绮,鬓影衣香,让人瞧着眼花缭乱。 婢女端着茶点果子和茶水穿梭在各席间。 位上三三两两地坐了人,在席间谈笑。 许是注意到了进来的人,纷纷停下谈笑,好奇地朝着来人望去。 婆子把人领到了一方长榻。 席上坐了半桌人,有两对母女,见了人都站了起来,面上都带着笑意唤了一声“嵇夫人。” 嵇老夫人见过他们也相继唤了一声“余夫人,陈夫人。” 其中一个妇人瞧向滢雪:“这位可是嵇娘子?” 滢雪挂着浅浅的笑意,从容应道:“妾身是嵇家儿媳。”朝着两个与嵇老夫人年纪相仿的妇人一福身:“不知二位夫人如何称呼?” 郑国公府安排的位置,能在一桌,便说明各家实力相当。 那妇人笑应:“我夫家姓陈,夫君在鸿胪寺任职少卿。” 另一个妇人应道:“我夫家姓余,夫君也在禁卫军当值中郎将,只不过与嵇大人不在同一军。” 滢雪闻言,心下愣了愣。 新余的中郎将,可不正是正角的父亲么! 而这个妇人该不会是正角的母亲? 心下惊讶了一瞬,面上确实不显,笑唤:“余夫人,陈夫人。” 虽同品,但到底是长辈,唤做娘子到底有些不合适。 余夫人也听出了规矩来,笑道:“别站着了,先坐下。” 见戚氏与这些妇人落落大方的交谈,嵇老夫人默了默,也没说什么。 落座后,余娘子亲昵地拉上嵇沅的手,笑道:“半月不见,嵇三姑娘可是越长越水灵了。” 嵇沅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嵇老夫人似乎与余夫人的关系较好,眉眼上也带了笑意:“余五姑娘才是,跟个仙人儿一样。” 余夫人身旁的余五姑娘扯了扯嘴角,笑得敷衍,也没喊人,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显得有些不敬重。 晚辈对长辈摆起了脸色,余夫人没提,嵇夫人只能当做没发现,与两个夫人说说笑笑。 滢雪挂着笑意吃茶,但实则却是在打量着余夫人对嵇沅和嵇老夫人的态度,显然是有意交好的,可又不是真心的。 还有嵇老夫人,被一个晚辈下了脸色却是忍着。 这两家难不成都有意要结亲了? 说真,嵇堰的身份在哪里,朝中大臣谁都想结交一二,但后宅女眷对嵇堰的亲眷却是不太瞧得起。 小门户出身,在她们眼里担不得主母,便是嫡次子,她们也觉得嵇家女配不上。 庶子的话,人家也瞧不上,所以嵇堰上任后,也没什么人动嵇沅的心思。 而这余家却是打了头阵,可不就让嵇老夫人觉得余家是可结交的吗。 余家瞧中的也是嵇堰的身份,眼里也是瞧不起嵇家母女的,不然方才就该训斥那余五姑娘了。 后来定了亲,余家嫡子还把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是打心底瞧不上嵇沅。 嵇沅因余家嫡子郁郁而终,余家嫡子与那新娶的正妻却是没有半分愧疚。还与新妇说是嵇沅想不开,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与他们无关。 想到这里,滢雪心下直犯恶心。 不知道嵇沅的结局还好,若是知道了,她如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得想个办法把两家结亲之事给搅黄了才行。 只是不知现在到什么地步了,只能先静观其变。 坐了许久,实在无聊,她便起了身,与嵇夫人说:“母亲,我出去走一走。” 在外人面前,嵇老夫人也做不得丢自家脸面的事,点头:“嗯”了一声,态度不算亲近。 余夫人和陈夫人相视了一眼,随即抿唇笑了笑。 ——这婆媳俩的关系不好。 看破也不说破。 滢雪带着萝茵出了外院。 女眷也不拘于外院和内院,自然,外头也有女眷。 滢雪出了外院后,扫了一眼,一眼就瞧见了被几个男子簇拥着的嵇堰。 嵇堰似有所感,转头朝廊下瞧去,与她相视了一眼,随后平静地移开目光。 滢雪撇了撇嘴,没在意他,而是观赏起这喜气的院子。 她当初成婚的时候,几乎算是抱着壮士出征的心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婚席? 是以对这婚设多了几分兴趣。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人较为少的湖边,想着新娘也快入门了,她正欲回去,身后忽传来熟悉的男声:“芃芃。” 芃芃是滢雪的小字。 在洛阳,知道她小字的人不多。 滢雪很快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背脊不禁一僵,但很快又平缓了过来,暗自呼了一口气,她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 出现在她数步之外的男子,面容温润英俊,一身云峰色圆领长袍,带着几分儒雅的气质。 滢雪福了福身:“见过郡王世子。” 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曾经要与她谈婚论嫁的安州郡王府世子。 身旁的萝茵脸色一变,心下惊惶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虽然没几个人知道郡王世子与自家姑娘险些结亲,可也还是怕落人口舌。 警惕的时候,也暗恼这世子怎就不知道避嫌! 陆景廷望着她,神色不明:“你过得好吗?” 自那事发生后,他们已经有十个月没见了。 滢雪面色淡淡:“尚可。” 随即又道:“妾身出来有些久了,便先回席了。” 说着,转身打算离开。 “芃芃,我是担心你。” 滢雪微微皱眉,心下不禁有些烦,转回身,郑重道:“芃芃是妾身小字,唯亲近之人才能唤,还请陆世子能避嫌,请唤妾身一声嵇娘子。” 当初郡王府发生的那些事,要是没有郡王府的人插手,怎可能会这么顺利把她和嵇堰给陷害了? 他郡王府倒是撇得干净,从未想过会置她与父亲于何地! 她现在能与陆景廷平静说话,已经算是没过多迁怒了。 但陆景廷如今又一副熟稔的凑上来,又要置她与何地?! 19、第十九章 陆景廷在听到恨不得撇清关系的话,神色一暗,心下有千言万语要解释,但触及那双防备的眼眸,却是梗在了喉间。 “芃……嵇娘子。”在对方那欲要发怒的眼神之下,只得改了口。 “我只是想知道你嫁入嵇家后可有受委屈,可有被人欺辱。” 庭院的人四散,他们近处无人,可不代表就没有耳力极好的人! 滢雪没了耐性,也不用那谦称,开了口:“我已为人妇,不需旁的男子关心,毕竟人言可畏,还请陆世子慎言。” 说了这话,她也不再多言,转身领着萝茵离去,丝毫不在意身后的人。 望着离去的倩影,神色黯然伤神。 离得远了些,萝茵低声愤忿道:“这么多人瞧着,那陆世子居然也敢来与姑娘说话,他倒是没什么损害,可要是落到郎主的耳中,要置姑娘于何地?!” 瞧瞧,萝茵都能瞧得明白的道理,那陆景廷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对她亏欠也罢,余情未了也罢,都与她无关了, 戚滢雪回了女眷所在的后院,转身走近月门,却险些与一黄裙女子迎面碰上。 两方脚步皆一顿。 “是你!?”黄裙女子惊讶地开了口,惊讶过后,眼中露出了几分嫌弃。 滢雪也愣了一瞬,心下更是烦了,她也没料到会在这国公府遇上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按捺下情绪,福身行礼:“见过青源县主。” 青源县主,安州郡王府嫡女,陆景廷胞妹。 声音才落,前院鞭炮便响了,显然是接亲队伍回来了。 所有人都会到前院观礼,包括后院的女眷。 女眷从院中出来,滢雪行了礼后,收敛思绪道了声“妾身婆母还在等着,妾身便告辞了”,言毕,也就进了院中去寻嵇老夫人,一同去前院。 青源县主怔愣好半刻,转身望向那婀娜背影,思及在安州时处处被人拿来与戚滢雪做比较,不由得暗骂了声嫁了人后,还这般招摇。 转而又低声轻讽:“不过是走了好运道,才让她做了官家诰命娘子,不然她只能是捕头娘子。” * 洛阳婚俗与安州的不同,安州新娘入门跨的是火盆,洛阳新娘与新郎踩着毡席,一旁有人朝着新人撒着五谷说着吉祥话,甚是喜庆。 瞧着热闹,滢雪却总觉得有视线追随着自己,隐约猜到了是谁,她便没有去搜寻。 观了礼,便回到方才的席上用喜宴。 男宾的桌上都送去了美酒,女客这边也送了果酒。 果酒酒味不浓,反倒甘甜可口。 滢雪本不欲沾酒,但看着酒盏沉思了片刻,也用了两盏,袖口也沾上了几滴酒。 她酒量不好,两杯酒入腹,等筵席散去的时候,已然头晕。 筵席散去,到了马车外头,嵇老夫人与余夫人说着话。 “这话都没说完,筵席就散了,赶明日我再去嵇家和老姐姐唠嗑唠嗑。” 嵇夫人笑应:“那我可等着了。” 滢雪虽然头晕,但也还是清醒着。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眼扶着嵇老夫人的嵇沅,羞涩地低着头。 显然,他们已经隐晦提过婚事了。 她贸然阻止,恐怕会让这母女不喜,只能是先见过那正角后,再从旁提醒嵇堰了。 但凡涉及到亲人,嵇堰应该都会谨慎再谨慎。 嵇老夫人与余夫人话别后,嵇堰也从国公府出来了。 嵇堰看了滢雪一眼。 滢雪正好抬头,不经意撞上了他探究的视线,嘴角弯弯朝他笑了笑。 嵇堰眼微定,随即移开目光。 嵇老夫人看到了二人相视的那一眼,心下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她瞧向戚氏。不得不承认,戚氏确实生得美。 想到要给鹤院遣两个婢女过去,但也不知能不能寻到比戚氏还美的女子。 不禁拧紧了眉心。 心情不大畅快的上了马车。 嵇堰把母亲扶上了马车,才走到前头的马车,停在一旁看向身后的滢雪,似乎等她先上去。 滢雪瞧了眼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的嵇堰,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望着戚氏上了马车,嵇堰正欲上去,忽警惕地转头朝着府门望去。没看到人,只看了一个月白身影在门后闪过。 嵇堰微一眯眸,似乎猜到了那人的身份。略一磨牙后,才略有所思地抬凳上了马车。 他一上来,滢雪便觉得他几乎占满了整个车厢。且方才在外头不觉,可帘子放下后,车厢中弥漫着酒气。 嵇堰作为朝中红人,自是少不了被人敬酒。 酒味过浓,本就有两分晕的滢雪,更晕了。 即便有几分醉意,却也还没忘马车里还有个嵇堰,是以掐了掐腿肉,让自己保持清醒。 上了马车后,嵇堰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扫过,最终没说什么。 马车缓慢而行,瞧着嵇堰又闭上了眼,滢雪知他没睡,开了口:“今日妾身在国公府遇上了旧人。” 嵇堰搁在腿上的手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滢雪不躲不闪,与他对视:“是安州郡王府陆世子。” 车厢内静默了几息后,嵇堰“嗯”了声:“我知道,胡邑告诉我了。” 果然。 在郑国公府本就人多眼杂,她从庭院中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嵇堰知道她与陆景廷见过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告密的人竟是那胡邑。 先前在茶楼因胡邑而受牵连,时下又是他告状,她与这胡邑真真是八字不合! 许是有了几分醉意,戒备有所松懈,脸上表情没收敛住,有些恼。 嵇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自是没错过。 倒是奇怪,这戚氏对他没了惧意后,却满是讨好,但他心知她是做戏,却也觉得这人鲜活了些。 但思及胡邑说她与那安州郡王府世子在后院相见,眸色又冷了下来。 和离书虽早已经拟好,也签了字,但在这期间,他并不想有不好的流言蜚语传出去。 “你要与他再续前缘也可,但希望是在我们和离之后,如此对我,对你的名声也好,现在还没和离,别胡来。”他压低了声音,声音低沉,有几分警告的意思在。 滢雪却是不像先前那般畏惧他了,故而再听了他的话,晕乎间忍不住轻白了他一眼。 嵇堰眉眼微扬,他说的可不对? 在安州做捕头之时,他与陆景廷交好。陆景廷心悦戚氏他是知晓的,后来两家险些结亲,他也是知道的。 滢雪皱着眉头:“郎主为何觉得我会想与陆世子再续前缘?”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因嵇堰知道她的事,她也不避讳道:“先前两家有意结亲,本就是陆世子先几次三番暗示。而妾身到了年纪,肯定是要说亲的。而说亲对象也自然是择优为首选,安州就数郡王府为最高门,陆世子将来又是要袭封的,郎主说该如何选?” 嵇堰拧眉。 觉着话题偏了,但又听出了别的意思来。 “你不喜那陆世子?” 怎可能一点也不喜。 那样温润俊逸的郎君,又是宗室嫡子,她也曾有过一分意,仅此而已。 被陷害后,她就知道是有人不想让她做郡王世子妃而设下的局。事发之后,郡王府的人只想撇干净,态度极不好,那陆世子也未曾有过一句话,她时下也只剩下厌烦。 自然,她不可能在嵇堰面前承认自己有过一分意。 “怎么可能,妾身与陆世子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今日妾身也不知那陆世子会出现在郑国公府,若是知道,我定是不会去的。” “郑国公府世子夫人,是陆世子的姑姑。”嵇堰提醒。 心下听到她不喜那陆景廷,倒也松了一口气。 安州郡王府不是什么好归宿。 “啊……”滢雪张了张口,着实是没料到。 “我不知道。”谦称也忘了用。 那错愕的神色落入嵇堰的眼中,他倒是信了她的话。 若是知道,她也不在讨好他的期间特意与陆世子见面。 但思来想去,怕她不安生,叫满洛阳的人看了他的笑话,还是得嘱咐她。 “三年之期还未满,别与旁的男人交往甚密。” …… 她今日还是成婚半年来,第二回出嵇府的大门,哪里来的交往甚密? 头有些晕乎,总归陆景廷的事解释清楚了,也没有精神扯旁的,点了头,应:“不会。” 大抵是饮酒上头了,酒壮怂人胆,她又定定看向嵇堰:“你也一样。” “嗯?” “不能与旁的女人交往甚密。” 嵇堰脸色一沉:“我自然不会。” 闻言,滢雪微微低下头,小声嘀咕:“也不知是谁前几日带了一身脂粉味回来。” 嵇堰眉头一蹙:“那是我去博坊查案……” 话语一顿,他作何要解释? 不知不觉又被戚氏牵着走了。 嵇堰顿感醉意上头,有些头疼。 也不知怎的,这戚氏看着无辜无害,却总是能让人顺着她的意思行事。 他先前当真是轻视了她。 嵇堰不语,沉着脸闭上眼继续假寐。 滢雪头晕,马车轻晃,马车外两豆灯火也随之摇晃,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也晃得她花了眼,更晕了,也乏了。 脑袋一点一点地,勉强睁开眼瞧向不动如山的嵇堰。 她饮酒的目的,无非想借酒耍赖。 五分清醒,五分冲动,她靠着嵇堰的方向挪去。 嵇堰一瞬睁开双眼:“做什么?”看到她已经坐到了跟前来,声音压在喉间:“坐回去。” 滢雪也不动,睡眼惺忪地瞧了眼他,然后便靠着窗框闭上了眼。 嵇堰:…… 车轱辘碾过石头,车厢一晃,滢雪哐当的一下撞了头,睁开了眼,懵懵地往前看,似被颠傻了一般。 嵇堰在戚氏浅眠后,就没有继续闭眼,他眼力甚好,自是看到了她一脸懵的模样。 那戚氏懵了一瞬,又若无其事般地闭上了眼。 …… 只是没半会,车轱辘滚过路坑,忽然一晃,还在睡梦中的滢雪不备,眼瞅着就要往前摔去。 嵇堰忍住呵斥胡邑不会御车的冲动,长臂一伸,把人拦住了。 谁知戚氏竟然没醒,抓着他的手臂,顺势靠入了他的怀中。 有那么一瞬,嵇堰觉得她方才靠近自己的目的就是如此。 闪神的瞬间,温热柔软的身子便靠到了硬实的胸膛上,他嗅到了果酒的味道。 戚氏也醉酒了。 念头才出,被抱住的手臂也成了那软枕,直接往怀中塞去,触及绵软的胸口,嵇堰身体瞬间一紧,没有任何迟疑,他干净利落把人往旁边的位置径直塞去。 被塞回去的滢雪自然没能继续睡,茫然睁开了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嵇堰瞧见戚氏茫然懵懂的神色,眼神一暗,片刻便移开了视线,吸了一口气,朝着外头的人训道:“胡邑,你要是不会赶马车,给我下去。” 胡邑:“啊?”不明所以了片刻,有些回过神来,朝着马车里边解释:“这路不好走,可怪不得我呀!” 20、第二十章 戚滢雪在半睡半醒间,觉着自己好像靠在了会发烫的墙壁上,但不过片刻,便被那墙壁给推了出去。 墙壁会推人? 茫然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不知身在何处,心下惶然,问:“乳娘你在吗?” 语声又软又无措。 嵇堰唇抿了抿,一时没有开口。 视野逐渐在昏暗中适应,眼前浮现了个模糊的人影,她试探地开口:“是乳娘吗?” 声音有些急,带着置身陌生之境的茫然无措。 嵇堰见她一副欲哭的模样,心说:这还没怎么着呢,就一副他欺负了她的模样。 “是我。” 低沉男声落入耳中,惊愕的神色浮现在脸上,好半晌她才费劲的反应了过来,眼前的人影不是乳娘,是嵇堰。 虽知是嵇堰,但许是熟悉的人,竟也心安了许多。 “你怎会在这?” 嵇堰:…… 沉默不语,不大想与醉鬼多作解释。 滢雪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脑袋却恍恍惚惚。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去吃了喜筵,时下是从郑国公府回嵇府的路上。 她暗恼那果酒后劲大,素日里她饮上三盏才会像现在这般,是以在席上她也只饮了两盏,让自己能保持清醒。 方才昏昏沉沉间好像说了胡话,又好像是做了什么,一时想不起,只能软着声音道:“我头晕,你别与我计较。” 倒是知道自己醉酒不安分,看来也没醉糊涂,还知道让他不计较。 嵇堰暼了她一眼。 他也不是世家乡绅出身,不爱高门规矩,比起矫揉造作的唤妾身,郎主,这你我的称呼,听着也顺耳了许多。 马车渐缓,半晌后停了下来,马车外传来胡邑的声音:“二哥,到了。” 嵇堰率先下马车,先行到后边马车把母亲扶了下来。 嵇老夫人在宴上也多吃了几盏果酒,一路上也是昏昏沉沉的。 下了马车后,昏昏然的提不起劲。 嵇堰把母亲扶下来后,吩咐顾媪和女婢扶着母亲回去,好生照顾。 “阿沅,晚间你宿在阿娘的屋中,也好照看。” 嵇沅乖顺地点了点头,应:“二哥你放心,我会照看好阿娘的,” 目送母亲妹妹回府,嵇堰这才转身看向前边的马车。 “诶,诶,姑娘你小心些。”萝茵扶着自家主子下马车,因主子步子不稳,扶得有些吃力,偏生也没个有眼力劲的婢女来扶着。 左右瞧了眼,好似都是男仆从,也就老夫人那边带了几个女婢。 没人帮忙,只得小心些,免得主子摔了。 “这马车怎么在晃?”滢雪不解的呢喃道。 萝茵:…… 不是马车在晃,是姑娘你自个在晃呀。 滢雪望着马车下的脚凳,有了重影,一时不敢下脚。 还没想明白怎么下脚,一声“我来吧。”,萝茵便松开了手。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掐住了腰身,身体一腾空,不过三息,脚便踩在了实地上。 嘴唇微张,愣怔着,似乎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好半晌才怔怔地看向嵇堰,只觉得头晕,腰上被触碰到的地方发烫。 烛光亮了许多,嵇堰也清楚的瞧清楚了戚氏现在的模样。乌丝云鬓,因醉酒,两颊白里透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雾霾霾的,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细不可察的垂眸暼了眼那腰身。 襦裙不显腰,方才双手掐上去,几乎细得能两手合拢。那般细却偏生不硌手,反而软得似没骨头似的。 似乎,比记忆中还细了些。 眸色暗了些,随即转身朝府门大步迈去。 嵇堰的举动,却是瞧傻了在旁的胡邑与萝茵。 胡邑回过神,连忙追进去。 待进了府中,听到前头的二哥吩咐前院的婢女去把娘子扶回去,更是瞪圆了眼。 追上人后,低声道:“二哥你竟不介意戚氏与陆世子见面?! 嵇堰脚步微顿:“今日婚筵,陆世子作为新郎表兄,自然也在,至于见面。”舌抵了抵上颚,思及另一个可能,沉声道:“未必是戚氏特意见的。” 说罢,继而抬脚而去。 胡邑一愣,看着二哥离去的背影,连忙追上:“二哥是说,有可能是那陆世子先按捺不住的?” 嵇堰低“嗯”了声。 戚氏确实没必要在大庭广之下与那陆世子有什么牵扯,给自己落下口舌。 * 嵇堰回了鹤院,下人已经备好热汤。 在浴间解下束封,脱下满是酒气的外衫。 他酒量好,便是一坛子酒灌下去,也能保持着清醒。 脱下外衫,拿着抬手往竹屏放去之时,一缕很淡,淡得让人生出了错觉的馨香从鼻息间飘过。 动作顿了顿,手臂收了回来,把衣服放到了自己鼻子底下,嗅了嗅。 嵇堰的五感素来比常人要灵敏,仔细分辨,便在浓重的酒臭味中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馨香。 是戚氏身上的香。 约莫是在马车上时沾上的。 不管是手臂上感受到绵软触感,还是双手触及到的蛮腰,都是曾经确确实实感受过的。 戚氏是个尤物,这点他最清楚不过。 但过去半年都未曾想过,今日不经意间触碰女子私密之处,又缝酒意上头,身上多了往常没有的燥热。 眼下越发幽暗,身下冲动了起来。 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自己又不是那清心寡欲的脾性,怎可能不想女人。 只是他也没想到,再次冲动,竟是因那戚氏…… * 嵇堰这澡洗了小半个时辰,比平时多了两刻。 从浴堂出来,回了屋里,感觉到了别样的气息,眸色一变,瞬间警戒。 可等看到坐在自己床上,倚靠在床凭打着瞌睡的人,有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反应了过来。 人肯定是洛管事放进来的。 嵇堰紧了紧腮,转头朝西苑望去,果然在黑暗中看到了戚氏身旁的贴身婢女。 那西厢的婢女最为忠心,怎可能放任醉酒的主子单独出行。 嵇堰收回目光,入了屋中,房门敞开着。 大步走到了床前,也看清了戚氏的模样,已然洗漱过了。珠翠卸去,一团乌云鬓半散,脸小得似乎还不如他的巴掌大。 身上的衣服也换成藕色的寝衣,衬托她越发的肤若凝脂。 脸上有浓密的睫羽落下的阴影,目光略往下,唇色粉嫩。 方泄过一回的欲念,隐隐又涌了上来。 一片暗色笼罩下来,昏昏欲睡的滢雪似乎有所察觉。微微睁眼,看到了一身水汽的嵇堰,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的眼角有些红,就是整个人看起来都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看着……竟多了几分野性? 许是看恰了眼,她揉了揉眼,声音带着几分困意:“你回来了呀。” 似乎酒还没醒。 “谁放你进来的?”嵇堰绷着脸,声音有些沉,明知故问。 “洛管事。”她应。 嵇堰咬了咬牙,暗道明日非得扣了洛管事的月例,不然他也不知谁才是主子。 “这个。”她松开了怀抱着的物件,举了起来。 方才注意力都放在了戚氏的身上,却没发现她怀中抱着东西。 一瞧,可不正是今日去赴宴之前她拿来的蹀躞带。 …… 嵇堰今日拒绝后,戚氏回去了,便隐隐约约觉得戚氏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弃。 果不其然。 滢雪见他不接,便扶着床凭站了起来,把蹀躞带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榻上,说:“我放在这里了,就回去了。” 说着,便从他的身边走过,身体也已经不晃了。 嵇堰瞅了眼蹀躞带,不禁揉了揉额头。 暗暗劝诫自己还是收了吧,省得她又想其他法子塞来。 呼了一口气,转了身,走到房门前,看着戚氏慢慢地朝着廊下走去,步子还算稳当。 待看到西厢的婢女走到了戚氏跟前,把人扶住后,嵇堰才把房门阖了起来。 行至床旁,拿起蹀躞带走到柜子旁,打开柜子放入进柜中。 放进去后,不经意暼了一旁装着芙蓉膏的匣子。 只一眼后,就阖上了柜门。 也不知是何原因,分明互不打扰的,怎就忽然有了牵扯? * 萝茵瞧了眼主屋的方向,小声提醒:“姑娘,门阖上了。” 滢雪闻言,身子直了起来,没再倚着萝茵。 方才一碗解酒汤入喉,再沐浴后,也差不多清醒了。 想到今晚赴宴前被拒绝的礼,她便借着醉酒的由头送了过去,他不收,那她就赖着不走。 她执意送出去的礼,可不想烂在了自己手上。 萝茵见四下无人,小声问:“姑娘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郎主既然无意姑娘,姑娘也不用上赶着呀。” 滢雪笑了笑,没说什么。 早些时候她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若是过了话本中的一年之期,戚家依旧平安无事,嵇堰那块硬石头她也尚未啃下,那便真的算了。 到时也不用等三年之期,只确保嵇堰真真切切无意再寻戚家麻烦,她便自请下堂回安州去。 毕竟,三年真的太长了。 嵇堰无意,她不想把三年的青春都浪费在这后宅中。 若嵇堰有意,嫁谁不是嫁,能谋得前程似锦,家族官运亨通,也算是报答了父亲十数年如一日的爱护,她也享得荣华富贵,算不得委屈。 * 一夜无梦,嵇堰昨日饮了太多酒,不觉得醉,今日起来却是有几分头疼。 坐在床沿,左右拧了拧脖子,缓了一会才站起身穿上衣物。 开了门,两名仆从把醒酒汤和盥洗的水端进了屋中后便出去了。 嵇堰漱口,拿小刀刮了胡茬子,掬水洗了脸,拉了布巾随意擦了一把脸后,这才走到桌前端起醒酒汤。 醒酒汤的味道并不好,端起后,一口气饮下。 放下海碗,拿了刀和马鞭跨出了房门。 从庭院走过,不禁暼了眼西厢。 西厢廊下已有女婢洒扫擦拭,比起先前,倒是多了几分住人的人气。 收了目光,从院中走了出去。 胡邑已经在外候着了。 朝会十日一朝,前两日刚上了朝,倒是不用早早起来。 二人出了府,嵇堰去了一趟禁卫军,询问这些天的巡逻盘查,顺道进宫向圣人汇报,关于突厥在洛阳安插的暗探一事。 突厥刺客一事已经过去了十日,收集的线索甚少,还有二十日,看着时日还长,唯有嵇堰知道这时间有多紧迫。 出了内宫门,胡邑上前问:“今日可还要继续去探查博坊?” 昨日询问的时候,被打断了,也没个准数。 嵇堰沉思片刻:“晚间去花楼。” 胡邑脸色微微一变。 嵇堰:“花楼也聚集了大江南北的行商走客,花娘多有身份不明,若有暗探扮为花娘,施以美人计再加以诱哄,也能从有官家职务在身等人的口中窃取机密,入一重宫不是难事。” 出了宫门,却遇上了郑国公府的车马。 郑国公府也有皇亲关系,昨日成婚,今早新婚夫妻随着国公夫人入宫向太后请安。 胡邑观察了眼,小声道:“二哥,那安州陆世子也在其中。” 嵇堰并未理会,朝着马儿走去,拉过缰绳正欲上马,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嵇兄且留步。” 嵇堰眸色微沉,片息后恢复如常,转身看向身后的陆世子。 一礼:“陆世子。” 陆景廷与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过来,停在了数步之外:“许久不见,嵇兄别来无恙?” 以前见着朋友,满脸喜意,如今脸上并无半点的欢喜,眼底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情绪。 嵇堰查案多年,怎可能感觉不出来。 应:“有劳陆世子挂心,一切皆好。” 陆世子忽然笑了笑:“昨日本想寻嵇兄说几句话,不承想一直没找着机会,倒是碰巧与嵇娘子在后院见了一面,叙了一会旧,也说了几句话,我想嵇兄应该不会介意。” 嵇堰按着腰刀的手指略一点,眉眼微动。 显然,陆景廷在挑拨。 昨晚戚氏就是怕被他误会才早早解释了,要是让她知道今日一早就被人挑拨离间了,也不知她会如何黑脸,又如何与他怎么解释。 一时间,嵇堰心下竟多了几分期待。 他面色平静,说:“昨夜回去时,芃芃已与我说了与陆世子见面的事。” 戚氏的小字应该是这个,她病中时自称过,应当没错。 陆景廷面色微微一僵。 “在下赶着去查案,便不与陆世子叙旧了。”说罢,一拱手,便拉着缰绳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在安州时,嵇堰救过陆景廷一回,他便缠着他教剑术。原本也就琢磨着多个朋友无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但今日,当着人丈夫的面来挑拨离间,让人误会,倒是让他瞧不起这个男人。 21. 二十一章 二更合一 今早戚滢雪没去颐年院,而是在安排乳娘回安州的事情。 滢雪原打算花些银钱从外头找人护送奶娘回去,但转念一想,她都已经在嵇堰跟前过过明路了,自是不用费心思在外边找人。 若是嵇府的人送乳娘回去,对于她信上的话,父亲也能多信几分。 思及此,她喊了洛管事过来,问:“乳娘要回一趟安州,能否安排几个护卫护送她回去?” “林媪要回安州,奴自然得安排好。”毕竟是自己把大娘子陪嫁的人遣回了安州,也没人差使,哪里敢拒绝。 再说了,他现下俨然把面前的这位当成了掌实权的当家主母。虽然掌实权现在还没落实,但依着郎主的态度,也不远了。 昨晚郎主回来,他差人去颐和园送去解酒汤。仆从却听到了婢女说大娘子下马车时,还是自家郎主小心翼翼给抱下来的消息。 仆从一回来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他听后又惊又喜。 惊的是郎主的不过几日态度就改变得这般大,说明了大娘子的手段了得。 喜的是,大娘子大方,且感觉也不是爱磋磨人的主。 因听说郎主甚是亲密地把大娘子抱下了马车,是以娘子到主屋外等着郎主的时候,他琢磨着今晚说不定郎主和大娘子会成好事,便开了门让大娘子进屋。 结果,不过是一刻就从屋中出来了! 着实想不明白,美娇娘在侧,郎主到底是怎么忍得住的? 滢雪问:“那什么时候能安排好?” “今日就能安排好,不知林媪什么时候回去?” “原打算是后日,若今晚就能安排好,明日一早就回去。” 洛管事沉吟了几息,应:“成,奴现下就去安排。” 洛管事从屋中退了出去,乳娘走上前来,说:“昨日奴婢出了一趟府,把在洛阳的铺子都巡了一遍。发现陪嫁的人只回去了一部分,那些个能干的都留在了洛阳。听他们说,来时家主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留在洛阳保护姑娘。” “有多少人?” 她在洛阳,多得是用人的地方。嵇府的人,能用却不能往深了用。 “有六人,是赵秉他们。” 父亲养有暗卫,都是从十岁左右领回来的,重金寻能人教了他们各种本领。 这些都是父亲身边的能人,父亲却是给她陪嫁来了洛阳。 因要嫁来洛阳,父亲早早让人在洛阳置办了一些产业,好让她能有差遣的人。 滢雪心下既觉得甜,又觉得酸涩。 父亲总是为她铺好前路,生怕她被路上不平的石头绊倒。 想起话本里,父亲可能会遭受到的苦,双眸不由得酸涩,微微泛红。 暗暗呼了一口气,恢复如常:“现在人都在何处?” “他们分散在几个铺子里边打下手。”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纸递给了姑娘。 “他们所在都记在了纸上,差遣也只认姑娘的印信。” 滢雪接过纸,展开仔细看了一遍,记在了心下,然后递回给乳娘。 乳娘接回纸张,取出了火折子,把纸烧了,塞入煎茶的风炉中。 近未时正之时,滢雪正躺在软榻上看话本的,萝茵从院外走进屋中,说:“姑娘,余家人到了颐年院。” 滢雪阖上了话本,问:“都来了什么人?” “余夫人和余五姑娘,还有嫡子余三郎。” 滢雪稍作思索,与她说:“先看看,若是余三郎和咱们府上的三姑娘逛园子的话,你再回来与我说。” 若是逛了院子,便说明这两家意思很明显了,也就只差定亲了。 萝茵应了声,退出了出去。 滢雪坐直了身子,垂下眸思索。 嵇沅好似过完这个月也十四了,若是定亲的话,估计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 定亲之后不过数月,余家嫡子遇险,被采药女所救。 说起话本里边的采药女,也是个能人。 采药女十七的年纪,是个孤儿,得江湖老郎中收养。 老郎中去世后,便以采药为生。因生得貌美,怕被人觊觎,故意在脸上弄了一些斑。 那余家嫡子并不是她救的第一个达官贵人。 在十五岁的时候也救了一个男子,如余家嫡子那般,都是带回家去藏着来养病了。 看在这里的时候,滢雪都不禁腹诽:不顾名声,也不怕遇上个谋财害命的,竟什么人都敢往家中带。 恰巧这两个男人都生得英俊,一派风度翩翩。 他们很凑巧的都看见过采药女的真容,也都有了些许的肌肤相亲,也许诺会负责。 这般巧合,滢雪都觉得采药女是故意挑人来救的。 只是前头的那个男人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来,采药女等了两年,也没有等到男人回来。 后来和余家嫡子有了纠葛,闹得满洛阳都知道他要解除婚约娶救命恩人之时,前头那个男人出现了。 男人说明缘由,害他的人在暗处,怕她也会被牵连,所以忍着思念,一直没有去寻她。 采药女似乎被说服了。 三人感情纠缠时,在得知男人有了正妻后,却彻底寒了心,彻底与男人断了,与正角在一块。 男人也后悔,为弥补,在正角不知二人有过前尘,二人联手对付嵇堰。 嵇沅没了之后,嵇老夫人忧思过滤,自责不已,也大病了一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没几年的活头了。 伤及亲人,害及亲人性命,嵇堰倾其所有去对付余家。若非有那个男人相护,恐怕余家早在洛阳消失了。 不知琢磨了多久,萝茵再度回来了。 “去了,那余家兄妹与三姑娘都去了庭院。” 看来,双方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是真的只差提亲和定亲了。 今晚得旁敲侧击一下嵇堰,让他把这定亲之事延迟到嵇沅及笄之时。 颐年院,嵇老夫人与余夫人望着儿女从厅中出去。 余五姑娘昨夜回到家中被说教过后,今日却甚是亲昵地挽着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嵇沅。 余夫人感叹道:“我家姑娘才及笄,你家三姑娘这个月月尾也要十四了,是吧?” 嵇老夫人点了头:“一眨眼,都成大姑娘了。” “明年也要十五了,今年也该定亲了,老姐姐你说是不是?”余夫人挂着笑,望向嵇老夫人。 嵇老夫人明白余夫人是什么意思,那余家嫡子确实是个好的,不仅仪表堂堂,更是满腹经纶。 明年下场科考,很大的可能会蟾宫折桂。 这无疑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微张了张口,想一口应下,但随即想到女儿不似这洛阳贵女,自幼什么都学。 贵女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仪态更是出众。 可女儿却是不通琴棋书画,只有一手好厨艺,仪态更是马虎。 便是如此,那余家郎君真的能做到一辈子不嫌弃阿沅吗? 想到这,嵇老夫人的笑意不禁淡了些,有些犹豫。 余夫人观察着嵇氏,没错过她脸上的犹豫之色,心下有些不喜。 她儿子那样的人中龙凤,她都不嫌弃这嵇家丫头了,这嵇夫人拿什么乔? 嵇老夫人开了口:“我家沅丫头生性内向,又不似这些洛阳贵女那样十八般手艺,样样精通,要是嫁入这世家,恐怕会被嫌弃。” 余夫人心道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但面上确实夸赞道:“三姑娘模样生得好,且性子又温柔,虽不懂那些琴棋书画,可这厨艺却是没话说。” “就说先前送来了粽子和糯米糍,还有酥饼,都能赶上东郭楼厨子做的了。谁家娶了三姑娘,那才是福气呢。” 嵇老夫人耳根子软,听到夸赞闺女的话,脸上的笑意又灿了起来。 余氏也跟着笑。 嵇家就嵇堰有本事,这母女二人都是性子软好拿捏的。 旁人观望这门婚事,她若不早些下手,未必能攀上嵇家。 虽同是同品阶中郎将,可她丈夫已近四十,嵇堰不过二十来岁,靠山更是圣人,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若能结为亲家,她儿也能借得妻兄的助力在朝中站稳脚跟。 想到这,余夫人笑问:“不知老姐姐觉得我家远瞻如何?” 余家嫡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嵇老夫人自是满意,但也不想这么快就应下,还是得与儿子商量过才行。 “三郎才华横溢,才名满洛阳,自然是极好的。” 余夫人饮了一口茶水,又道:“我家远瞻今年十七,你家姑娘也算是十四了,相差三岁也不大,老姐姐你说是不是?” 暗示的话甚是明显,只要不是个蠢的就能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是应了一声是,明日就可差人来提亲了。 嵇老夫人却佯装听不懂:“与余五姑娘也才就相差个一岁,也不知她们两个姑娘能不能处到一块。” 余夫人听出来了她的迟疑,知道她也是有意思的,可能要与儿子商量一会,她但也不着急。 “我家丫头呀,性子是个活泼的,必然能处到一块的。” 滢雪到园子的时候,远远望去,便见湖岸边上站了三人,仆从在数步之外。 那三人,一个少年两个姑娘。男子着月白衣衫,两个姑娘则分别是橘红色与青色的一群。 滢雪只瞧到背影,看不到正面。 嵇沅偏爱青衣,身形又还没抽条,一眼就瞧出来了哪个是她。 余家兄妹说着话,而嵇沅则静静地站在一旁喂鱼,她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滢雪站在树下看了好一会。 嵇沅想要插话进去,却总是被那余五姑娘给打断。 好呀,余家这下马威都下到嵇家来了。 昨日在筵席上,那余五姑娘就摆了脸色,现在又故意冷落嵇沅,无非是瞧不起人,且觉着嵇沅配不起她兄长。 但凡不知道嵇沅往后的遭遇,滢雪会转身离去,不会多管闲事。 可她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脸上挂上了笑,缓步走了上去。 那头的婢女看到了来人,提醒了几人。 几人转过身,滢雪也瞧到清楚了那正角的样貌。 身形颀长的英俊少年郎,身形挺拔,眉眼清隽温润,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 果然,能当正角的,样貌都不会差。 只可惜这皮相,内里却不是个正直的。 不过片刻,滢雪便走到了他们跟前。 嵇沅惊讶便宜嫂嫂出现园子,很快反应了过来,生硬的唤:“嫂嫂。” 第一次唤,有些别扭。 嵇沅对这个嫂嫂,倒是没有像阿娘那般心有怨怒。 一开始,看到兄长快要死的模样,她也恨极了戚家的人。 可后来兄长恢复几分后,与她说,他伤害了戚家姑娘,毁了人家的清白,他一身伤算是扯平了,怨不得戚长史。 兄长还与她说,换作是他,他也会做出像戚长史那样的事来,所以他不希望她恨戚家。 后来兄长恢复后,戚氏嫁入府中,日日躲在青芷院,听那院子里的仆妇说戚氏像没有魂魄的壳子一样,也不说话,就日日发呆。 兄长是被冤枉的,戚氏也是被陷害的,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兄长走出来了,可戚氏却没有。最可怜的好像是戚氏。 她就忽然间,对戚氏没了任何不好的情绪。 滢雪浅浅一笑:“三妹,这两位是谁?” 嵇沅听到那声“三妹”,甚是疑惑。 他们姑嫂二人第一回说上话,可为何这位便宜嫂嫂喊得自己喊得如此顺口? 按捺下疑惑,她轻声道:“是昨日筵席上见过的余家,这二位是余家五姐姐,还有……”她耳垂微绯,声音更轻:“余家三哥哥。” 这显然是春心萌动了,也不知时下陷得有多深,希望还能顺利的从余家这泥沼中爬出来。 滢雪朝兄妹二人笑笑:“余三郎君,余五姑娘。” 余远瞻还是第一回见道嵇家这位神秘的主母,听说备受嵇大人冷待,虽是主母,却无管家之权。 心下有几分好奇,面上却不显,行以小礼:“在下远瞻,见过嵇娘子。” 余五姑娘的性子是个骄纵的。约莫是觉得自己父亲与嵇堰是一样的品阶,无需卑微,且又是个不受夫君待见的,是以略微敷衍的一福身,什么话也没说。 滢雪以往在家中时也是个骄纵的性子,可去别人家做客却是半点礼数也不失。 所以偏生不惯着这余五姑娘。 她笑吟吟地看向余五姑娘,问:“余五姑娘可是对嵇家有什么不满?” 几人都没料到她会这么一说,都是一愣。 滢雪又道:“方才我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三妹总想说些什么,余五姑娘总会打断,现在行礼又是不情不愿的,可是嵇家怠慢了五姑娘?” 余远瞻略惊,解释:“嵇娘子误会了,是五妹性子不服管教了些,嵇府没有怠慢,反倒是我们失礼了。” 余五姑娘闻言,又惊又恼地看向自己兄长:“哥哥你怎么这么说?!” 滢雪看向余远瞻,笑了笑:“余三郎君既然也只是失礼了,方才我家三妹说话时被打断了几回,我还以为余三郎君没发现呢。” 她面上的笑容甚是温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朝人直直怼去。 余远瞻眉眼一跳,面上露出了歉意:“确实是在下失礼了。” 他看向嵇沅:“嵇家妹妹,方才没太在意,还请见谅。” 看到正角致歉,滢雪腹诽:客客气气的不要,偏要人怼了才能放正自己的位置。 嵇沅在听到便宜嫂嫂的话后,小脸微白,心底下有些凉。 是呀,方才他一句都没有帮自己。 阿娘说了余家想与他们嵇家结亲,是以第一回见余三郎就红了脸。 心下因阿娘的话,也因余三郎才貌双绝,待她也是温柔耐心,她心动不已。 因为心下似被泼了凉水,在听到道歉之时,有些茫然无措。 滢雪看到嵇沅茫然之色,便知自己的挑拨离间还是有一点用的。 先种下一颗小小的怀疑种子,再慢慢地发芽。 余五姑娘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想起母亲告诫让她安分些的话,把话咽了下去,但脸色依旧有些不太好。 滢雪见目的达成了,挂着一派温良笑容:“我本想到院子里走走,不想耽误了三妹待客,招呼打过了,我这就不打扰了。” 说着,朝着嵇沅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被留下的几人却是心思各异。 嵇沅有些兴致阑珊的说:“余家姐姐,余家哥哥,你们还要逛院子吗?要是不逛我们就回去吧。” 显然已经不想再做可有可无的陪衬继续逛下去了。 夜色低垂,花街柳西华灯初上。 嵇堰与胡邑入了花街,身后有人在暗处尾随,二人佯装不知,丁点端倪都没露。 胡邑揶揄道:“也不知哪来的三脚猫,跟个人都破绽百出。” 从出宫后不久,他们就被人跟着了。 嵇堰沉声道:“找个人盯着,别打草惊蛇,先看看他是哪家的。” 胡邑微微点头,在进花楼后,与二哥分开了。 嵇堰从众多花楼中排选出了这一间,是这两年起来的,几乎把半条街的皮肉生意抢了大半。 一入内,各种不同的浓郁情香扑面而来。 嵇堰不适地皱了皱鼻,在瞧到那些袒胸露腰,浓妆打扮,满是烟尘风情的花娘,眉心也是一皱。 见有高大俊朗的郎君入了花楼,众花娘眼都亮,忙围了过去。 不多时,嵇堰身边围了多个花娘。 嵇堰冷沉着一张脸。 以前做捕头的时候,一声呵斥府衙办案,这些花娘哪里还敢近身? 时下却是便衣查案,不可声张。 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一个个花娘,让老鸨开了间房,让其把尚未待客的花娘都喊来了屋中,他自己来挑。 花楼才挂灯不久,客人不过寥寥几人。 嵇堰粗略打量正在招待着客人的几个花娘,待一会胡邑安排好后进来,胡邑会去试探。 夜色阑珊,嵇堰从花楼出来,面色都是黑的。 胡邑瞧见二哥的黑脸,不敢说话。 二哥长得好,又满是男人味,入了花楼就好似进了狼群,险些被轻薄了去。 二人回到府中已是亥时正,正是入梦的时辰,府中静悄悄的。 胡邑没跟着二哥,而是在府门等着探子回来。 嵇堰才到鹤院外,胡邑便追了上来:“二哥,盯梢的人回来了。” 嵇堰脚步顿下,心情不好的吐了个“说”字。 胡邑不想触霉头,自然不敢卖关子,直接就开了口:“是郑国公府。” “我们在花楼中待了半个时辰后,那人便离开了。咱们的弟兄一路尾随,亲眼见着他入了郑国公府,两刻后出来,又回到花街盯着咱们了。” 话到最后,胡邑狐疑问:“二哥,你说不会是那破劳子世子吧?” 胡邑都尚且能猜得到,嵇堰怎么可能想不到。 在听到郑国公府时,他就知道是谁的人了。 ——还真是上不了台面。 与胡邑在鹤院外分开,嵇堰进了院中,目光暼向西厢的方向,只见那屋子的灯还是亮着的。 嵇堰微一挑眉。 这么晚还未睡,又是在等他? 沉默了片刻,脚换了方向,才走出几步,浓郁的脂粉味从自己身上飘入鼻中。 忽想起昨夜戚氏说他身上的脂粉味。 脚步一顿。 也罢,省得一会说起陆景廷的事,戚氏又拿脂粉味来说事。 转了方向,朝主屋而去。 郎主不用当值,洛管事寻常都会等到郎主回来才歇着。或是过了子时都还未等到人回来,这才会歇下。 见郎主回来,他便迎了上去,直到郎主进屋后,站在门边上凉凉地瞧了他一眼。 他背脊莫名一寒。 “洛管事。” “郎主有何吩咐。”不由绷紧了背脊。 嵇堰:“未经我允许让人入屋,扣你三个月的月俸,你可服?” 见郎主似乎气焰挺大的,也不知是因他的事,还是在外边受了气,洛管事大气都不敢喘。 洛管事隐隐觉着自己会被罚,还真是。 但好在不是太严重,若是严重的话,便不是扣三个月的月俸了。 “奴没有意见,下回不敢了。”到底还是有几分后悔的。 嵇堰正欲阖上房门,洛管事又道:“郎主,明日大娘子的乳娘要回安州,大娘子让奴安排人护送回去,这事不知郎主如何安排。” 虽说应了,但今日郎主气焰格外大,还是问一问的为好。 嵇堰往西厢瞧了眼,眉心微蹙。 原来不是等他,是她那奶娘要回去了,才晚睡。 “这府中小你安排就好,无需过问。” 顿了顿,觉着洛管事爱揣测,又道:“嵇府不缺这几个护送的人。” 洛管事:明白了! “还有一事。” 嵇堰:“说。” “老夫人似乎要给郎主挑选收房美婢……” 嵇堰眸色一沉,甚是幽深,几息后才长呼了一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了。” 分明说过不会收房,母亲到底是没把话听明白。 22. 二十二章 夫妻夜谈【三更】 西厢这边,确实如嵇堰所想那般,滢雪还未就寝,是因明日早乳娘要回安州。 她想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而乳娘也是担忧自小看大的姑娘,临离开时,总有许多话要叮嘱。 是以,主仆二人絮絮叨叨了半个晚上。 乳娘见夜色已深,便劝:“夜深了,不说了,姑娘早些休息。” 滢雪点了点头,最后道:“乳娘,你告诉父亲,我在洛阳等着他。” 乳娘听明白了自家姑娘的话,笑了笑:“家主听到姑娘的话,定然卯足了劲想办法升迁到洛阳的。” “嗯。”滢雪点了点头。 她是盼着父亲来洛阳的,但同时也是希望父亲的心思全回到仕途上,在嵇堰愕事情上也能稍稍的放一放。 这时,外边忽传来萝茵的声音:“姑娘,郎主来了。” 滢雪和乳娘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平日里都是她到主屋那边寻的他。 今日怎主动到西厢来了? 乳娘瞧向姑娘,略一琢磨:“那奴婢先回去了。” 站起了身子,略一福身出了屋子。 想是方才人还没到西厢,萝茵就先禀告了。 刚出屋外,就见嵇堰刚从廊下大步走来,一身灰色长袍,身形挺拔如松,气场虽有收敛,却依旧让乳娘和萝茵不敢大喘气。 嵇堰走到西厢,乳娘与萝茵敛眉垂目行了礼。 房门未阖,嵇堰走到门前,一眼便见坐在软榻上的戚氏在捯饬着风炉。 许是准备就寝,一头柔顺乌发随意披散在腰后,交领的素色寝衣外披着披帛。 看着甚是娴静柔顺,不知道的还当真会被她这副模样给骗了。 抬手扣了扣门扉,戚氏这才闻声抬眼看来。 好似不知他过来了一般,那张只他巴掌大的小脸露出了惊讶之色:“郎主怎么过来了?” 说着,站了起来。 方才,他分明听到她那婢女与她说了他过来了,声音虽不大,却让他听了些声。 嵇堰跨入屋中,暼了眼风炉。 滢雪察觉到他的视线,露出笑意,问:“郎主可要喝一些?” “晚间我不喝茶。” 滢雪笑了笑:“也不算是茶,是只加了少许清茶的牛乳茶,可以助眠的。” “牛乳茶?”略一琢磨,这嵇府并没有奶牛,何来的牛乳? 似乎看出了嵇堰的疑惑,滢雪解释:“妾身给了洛管事银钱,从乡下庄子收来的,每日送一回,也给颐年院那边送了一份过去。” 嵇堰沉默了半晌,开了口:“府中也有一份属于你的月例,明日你让洛管事给你送来。” 滢雪虽然不缺那么点月例,但该给男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应:“好,妾身明日与洛管事说一说。” 牛乳茶温好了,她翻了个大茶盏放到了嵇堰面前的几案上,又伸手去拿托盘上的棉布布欲包裹壶柄时,对面的男人却是忽然伸手握住了壶柄。 她惊愕的喊“烫着……”呢,话没说完,结果却发现他握着壶柄跟个没事人一样,给她倒了一杯牛乳,又给他自己倒了一杯。 她不禁腹诽:这都不觉得烫,这手该有多糙呀? 发现戚氏盯着自己的手瞧,便知她在想什么。 “牛乳没沸腾,壶柄能有多烫?” 也就她这娇娇女觉得烫。 滢雪默了默,心道:他一手茧子倒是不觉得烫,她细皮嫩肉的怎可能与他相比? 她面上也没说,端起了牛乳茶浅抿了一口,忽然反应了过来。她先前在嵇堰的面前一直伏低做小,倒是难得这位爷给她倒茶。 忽然间的发现,觉着这盏牛乳都好喝了不少。 嵇堰也端起牛乳茶饮了口,味道还挺好。 也不知这茶水加牛乳的做法这戚氏是怎么想出来的。 没有奶腥味,奶香味中还掺着淡淡的茶味,甜味也不腻,出乎意料的对味。 暼了眼面前的戚氏,见她捧着杯盏,小口小口地抿着牛乳茶,模样乖巧。 看着乖巧的滢雪,心中确是在琢磨着怎么提醒关于余家的事。 半盏牛乳茶入腹,她放了下来。捧着茶盏,手臂搭在腿上,正欲开口却被对面的嵇堰抢了先。 “今日早间,我在宫门处见着了陆世子。” 滢雪闻言,抬头望向他,目光疑惑:“遇见便遇见了,昨晚妾身不是都已经说明白了,怎好好端端又跟妾身提起这个人?” 顿了一下,眉心一皱:“郎主可是不信妾身?” “我可还没说完。” 滢雪定定的望着他。 嵇堰:“在宫门前他喊了我,特意与我说了一些让人误会的话,你可想听听?” 话到最后,嵇堰唇角微扬,朝着对面的人勾唇一晒。 笑意中夹带着几分戏谑。 也不知他是在笑她,还是在笑那陆景廷。 滢雪怔了怔,望着嵇堰漆黑的眸子,有片息的失神。 那陆景廷说了什么? 总不会与嵇堰说她曾经赠他绣过一个荷包吧,还是说她曾亲自给他洗手做羹,做了糕送去? 还是说他们一块踏过青? 嵇堰说一半留一半,显然是在诈她。 她与陆景廷有过的交集都没太多私情,诈就诈吧。 想通后,滢雪淡定了,诚实交代说:“我给他送过荷包,送过吃食,还一块踏过青,他也给我送了一些东西,后来我都差人送回去了,就这些了。” 嵇堰眸色略一沉,又听她继续说道:“当然,他以为是妾身亲手缝的荷包,其实是妾身让人去绣房买的,糕点也是让府里的下人做的。” 嵇堰:“亲手所做,方能显诚意,为何不送自己做的?” “妾身嫌累。”她说得诚实。 嵇堰…… 真娇气。 不过却笑了笑:“如此说来,你给我的腰封,内侧的那个嵇字,也是旁人绣的?也是觉得累了?” 滢雪一时错愕,没想被他套了话。 原本,她确实打算是让他误会来着。 轻咳了声,声音忽然间温温软软了起来:“妾身女红不好,怕在郎主面前丢人。” 嵇堰没说话,也不拆穿她。 伸手再添了一盏牛乳,饮了一口后才说:“他并未说与我这些,但依今日他所行之事来瞧,指不定他日后也会在我面前提起这些。” 毕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闻言,滢雪眉头皱得厉害,眼中更是多了几分厌烦。 这陆景廷怎么回事,听这话,他似乎在嵇堰面前挑拨离间了? 滢雪心下暗暗猜测,有些急,可偏生嵇堰说得慢慢悠悠的,还甚是有心情喝牛乳茶,早知道就不喊他一块饮了。 瞥见戚氏眼底难掩的恼意,嵇堰才抿了抿略勾的嘴角,把今日的事说了。 “他来寻我,告诉我昨日你与他叙旧,说了一会话,让我不要介意。” 滢雪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恼道:“他哪来的脸,非亲非故的作甚让人家丈夫不介意,竟这般卑劣的挑拨?!” 恼得把茶盏拍在了几案上。 小脸板着,整张脸都是黑着的。 嵇堰觉着她这又凶又恼的神色变化,莫名觉得鲜活顺眼。 “还有更过分的,你可还要听?” 滢雪脸色一沉:“还有更过分的?!” 嵇堰盯着她难得表情多变的脸,说:“今日他派人跟踪了我,说不定很快就有人与你告状了,告状我去了花楼。” 滢雪滢雪杏眸圆瞪,下一瞬听到花楼二字,一怔。 本来很生气,但也顾不得气了,试探的问:“……是去查案吧?” 嵇堰暼了她一眼:“若我想,这后院早有十个八个妾室了。” 这眼神,好似在说她说的是废话。 那就是去查案了,滢雪明白过来,继续生那陆景廷的气。 这陆景廷是怎么回事? 怎一派她负了他的模样? 且不说他们没定过亲,就是定过亲了,她已为人妇,他便不能做这挑拨离间之事。 震惊过后,却又愁了。如此调拨和跟踪,嵇堰还能信她与陆景廷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吗? 她偷瞄了嵇堰,他一副淡然,也看不透是个什么想法,她心里没了底:“不管郎主信不信,先前妾身与他真没多少往来。” 嵇堰一哂,暼了眼门外,声音低了些:“你我之间不过是挂名的夫妻,我不会在意,你无需如此紧张。” 原本有几分忐忑的滢雪,听到他的话,像是被灌了一口冰水,不禁泄气。 这半个多月过去了,这人当真都没有被她撩动分毫? 真是块石头吗? 嵇堰茶盏中的牛乳茶见了底,正要抬起壶再添一盏,却被按着了手。 宽大的手背上,柔软的手覆在了上边,触感甚是柔软,与他粗粝的手完全不一样,也难怪他只觉得温热的壶柄,她却要拿棉布包着了。 她的手白的发亮,衬得他的手背黝黑。 略略定神,他抬眸看向她,目光似有不解。 “虽说牛乳茶里边只加了少许的清茶,但到底也是加了茶的,喝多了会睡不着的。” 她说得煞有其事,好似方才说可以助眠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嵇堰定定望着她。略挑眉,这事听到他说只是挂名夫妻,连牛乳茶都不给他喝了? 被嵇堰盯了好半晌,滢雪从他的手中夺过茶壶,放回风炉上,望向别处。 撇得这般干净,还想喝她的牛乳茶? 嵇堰把茶盏放到了桌面上,沉默许久,才开了口:“戚氏,说实话,你没必要如此。” 滢雪看向他。 嵇堰抿了抿唇,说:“你大抵是琢磨明白了,所以让自己妥协。想用子嗣牵制住我,让我与你父亲言和,也可借我的势,让你父亲仕途得志。” 滢雪心下是惊讶的。 他怎么什么都看透了? “你的妥协,不过是委屈你自个委身于我,不是真心的,我也不会为难于你,你也不要为难于我。” 滢雪没有反驳,她感觉无论自己说什么,嵇堰都是这么想的。 她沉默许久,才盯着他问:“若妾身心甘情愿的呢?” 嵇堰眉眼定定,眼中没有半点动摇:“但你不是,不是吗?” 滢雪秀眉一皱:“妾身先前那般怕郎主了,可现在却能心平气和的与郎主喝茶闲聊,指不定哪日就忽然心甘情愿了呢?除非郎主打心眼里不喜妾身,厌恶妾身,才故意寻的借口来搪塞妾身。” 说到最后,似乎不喜旁人厌恶她,望着他的眼神沉沉的。 嵇堰摇了头:“我未曾厌恶你,只是我不介意,可你父亲介意,我母亲介意,你心底也是介意的。” “任何一个姑娘,都不会喜欢上一个曾经毁她清白,辱了她清白的男子,那些事会让她们记一辈子,难以释怀。” 见她要反驳,他道:“先不要急着反驳,听我说完。” 滢雪只好闭了嘴。 “我不可能一辈子守活寡的,我且问你,若你执意与我做夫妻,我还会如那晚那般对待你,你能接受得了吗?” 话到最后,语声沉沉:“别说谎。” 滢雪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禁咬了咬唇瓣,脸色也白了些。 沉默地垂下眼眸,她先前一直特意避开这些事去撩拨嵇堰,却不想被他直白挑破在了明面上。 许久,她望着自己的手指,轻声开口:“为何不能循环渐进,待妾身温柔些?” 话本上的风花雪月都是温柔细致的。 “或许会温柔些,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在这些事情上恐不会时时都能控制得了。” “你若觉得可以,我便试着接纳你,如何?” 嵇堰觉得,她现在便是嘴上说可以,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总归先稳住她,日后期限到了,她自是会想通,然后回安州的。 枕边之人,是最为亲近的人。嵇堰不想往后的数十年里,与同榻之人同床异梦,还要日日防备着。 更不想这枕边人面上无事,心底下却是埋怨自己的。 如此,太累了。 纵使他是个万事皆可随意的男子,可在这件事上却不想退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戚氏,等她的答案。 沉默许久了的女子,终抬起眼眸,无畏的直视他。 她说:“既然郎主说了可以尝试接纳妾身,不若也给一个机会妾身,让妾身先尝试接纳郎主。” 嵇堰眼动了动:“怎么说?” “三年之期实在太长了,妾身受不了,且妾身也不想把三年青春都浪费在虚度中。” “你想缩短留在嵇府的时限?” 滢雪点了点头。 嵇堰琢磨了一下,先前不知圣人是什么态度,是以刚开始才决定三年时长。 如今在圣人跟前当差久了,他就算是明日和离了,圣人也就只会问一句,却不会过多干涉。 “你想如何缩短?” “一年吧,算上过去的半年,余下半年。” 她说的是六个月。 嵇堰眉心浅蹙,想要开口说时间一下缩得太短了。 但转念一想,他执意保持和离的态度,日子长短似乎没有影响,要是说短了,只怕给了她错觉。 而且余下半年过完,她不过十八,正是好年纪,也不耽误她往后再嫁。 想到这些,嵇堰开口:“好,我应你。” 见他应了,滢雪也松了一口气。 若行不通,最后真的没法成夫妻,她也不至于被困在嵇府太长时间。 心绪缓和过来,刹那间觉着这事好像有那么点不对。 她方才觉得他是撩不动的石头,但现在他又好似松动了。 若没松动,怎可能忽然提出尝试接纳她的话来? 思及此,滢雪的心思活跃了起来。 若不然,再放手搏一搏? 博他,也博自己也能在半年内接受与他做那种事。 嵇堰见她眉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似在做什么决定一般。 总觉得,她在琢磨一些对自己不大好的事。 只见戚氏表情越发坚定,半晌后,似乎做了决定般呼了一口气,忽地直直望着他。 开了口:“为了让妾身渐渐适应夫妻间的相处,那妾身每隔十日都在主屋待一宿,郎主觉得如何?” …… 23. 二十三章 得,又被戚氏带偏了。…… “为了让妾身渐渐适应夫妻间的相处,那妾身每隔十日都在主屋待一宿,郎主觉得如何?” 嵇堰:…… 这才商谈到尝试接纳,还没个过程,她竟也敢一下就谈到了同屋而居上。 饶是顺杆子往上爬的,也没她爬得这般快。 明明还不敢与他有肢体接触,却敢说这话,他真真是小瞧她了。 他知她这些天都在不顾后果撩拨自己,却不想现在更是不怕她的提议会带来什么后果。 沉默许久,嵇堰扯了一下嘴角:“戚氏,你未免过于信任我了?” 滢雪仰着脸,眼神灼灼的望向他,问:“郎主不值得信任吗?” 她的屋中点了很多盏灯,火光明亮,亮得让嵇堰连她脸上细微的表情也观察得一清二楚。 嵇堰望进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 戚氏似乎生了一双多情目,望着你时,好像是全然信赖着你一般。 嵇堰忽然明白陆世子为何忘不掉她了。 本就生得美,又被她那双多情目认真盯着,让你觉着她是喜欢你,满心信赖你的。 如此,谁看了不迷糊? 嵇堰直了直腰,咬了咬腮,一字一顿地道:“别、信、我。” 嵇堰听到她说信自己,只觉得荒唐好笑。 昨晚他还动了欲念,自泄过,他连自己都不信自己。 “可妾身就是信郎主。”她语声渐渐坚定。 就方才,滢雪听了嵇堰的一席话后,莫名多了几分信赖。 他若真有欲念,也可用强的,又怎会与她说那样的话? 只是她眼神中的信任之意太过明显,嵇堰想忽视都不得。 没怎么被罪恶侵染过,还是天真了些。 不,也是被侵染过的,而那个罪人是他自己。 戚氏身上的颜色,是他给染上的。 嵇堰喉间一滚,把头转向半敞的房门:“若我不同意呢?” “郎主方才应了的,给妾身试着接纳的机会,不过才过了片刻,郎主难道就想反悔吗?” “那便算我同意,但入我屋便要与我同榻,你可还敢宿在我屋中?” 嵇堰总是能切中要害。 滢雪眉心一蹙:“那不行。” 见她表情为难,似乎退缩了,嵇堰面上平静,心下却松了一口气。 他退一步,提出:“我每五日与你用一次暮食,让你适应我,如何?” 滢雪:“妾身不是说不行,当然,郎主的提议也可,与妾身方才所提并不冲突。” 嵇堰眼一眯:“你确定要与我同榻而眠?” 他不信她能接受。 同榻而眠这四个字,瞬间往滢雪压了下来,透不过气来。 虽对此有畏,但这不也是她最终的目的? 如此,还需要考虑什么? 即便如此,她也想试一试与嵇堰好好商量缓着来。 “郎主总得让妾身先适应共处一室才行,先睡一宿外间的长榻。后边把长榻搬到床边,睡了几晚后,再说……同榻而眠的事。” 到底是个姑娘家,说到这词,两颊不禁浮现了稍许绯色。 分明是凉秋,屋中却陡然生出了几分闷热。 她端起半盏牛乳茶,浅抿了口,想了想,又放下杯盏,殷勤地提起壶给他添了盏饮子。 放下壶后,低眉垂眸,声音也软了下来:“郎主若执意要一开始同榻,妾身也只得应了。不过是僵着身子一宿醒着罢了,没什么的,多了几回之后,总会适应的。” 对她的话,嵇堰挑了挑眉。 以退为进得如此明显,当他瞧不出来? 他也不是回回都被她这小妇人给牵着走的。 偏头斜睨向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说:“那便这么说定了。” 瞧到戚氏听到他这话,表情不由自主的一僵,嵇堰的嘴角又勾了勾。 就她这样的,估计连第一宿的半宿都待不住,最后只得落荒而逃,逃回她的西厢。 就算她真待住了,他也有想法子逼退她。 嵇堰垂眸扫了眼被添满的饮子,幽幽道:“这牛乳茶可真矛盾,一会饮了可以助眠,一会饮得多了又会睡不着。” 滢雪唇一抿。 有吃都堵不住这厮的嘴! 心下又多了几分烦躁。 他分明就是故意为难的她。 但转念想想,到底是更进一步了,也就忍忍吧,反正十日才一宿,至少她现在还有十日来适应。 届时共处一室,还担心拿不下他这块石头? 想通后,心情也通畅了。 “那郎主五日后记得回来早一些,一块用暮食,十日后妾身也等着郎主回来。” 嵇堰心有成算,也就点了头,但又想到自己的公务时间不定,便说:“用膳日子也不是非得这般苛刻,我这些日子公务忙,未必能那么准时,我哪日早归你就哪日来主屋用膳。” 滢雪想起在主屋吃的那顿暮食,口味偏中,又辣又重口,吃着还挺上头的。 这些重辣重油的菜,素日里乳娘为了她的身子健康,是不让她吃的。 但乳娘明日要回安州,最少一个月都拘不着她了。 对同榻而寝惴惴不安,但却对这一同用膳有了丝丝期待。 “那最少也得五日一回,或是攒在一块。毕竟郎主忙得十天半个月不在府中用膳,不就食言了?” 嵇堰睨了她一眼,应下:“成,依你所言” 端起饮子,也不在意饮得多了会不会难眠,一饮而尽后放下茶盏站起:“那我便回了。” 听到他要走了,滢雪这才忽然想起要说嵇沅的事,忙喊:郎主且等等。” 嵇堰偏身看她:“怎么,要随我回屋?” 滢雪:…… 她没有那么着急! 咬了咬牙,说:“不是妾身的事,是三姑娘的事。” 嵇堰眉眼一挑,又坐了下来,面色略定:“你且说说。” 滢雪:“郎主可知余家有意要与嵇家结亲?” 嵇堰点头:“看出来了,那余家三郎看着也有几分顺眼,且也有才学。” “那郎主可知他们家都瞧不起三姑娘?” 嵇堰脸色沉下:“你发现了什么?” 她能这么说,就是代表着发现了些什么。 “昨日筵席余家五姑娘对嵇老……”顿了一下,改了口“对婆母和小姑子不大敬重,妾身也没怎么在意。可今日在园子中碰巧见到余家兄妹二人和小姑子也在逛园子,妾身隐约察觉到余家有意结亲,就观察了一会。” “不过是小半刻,小姑子几番想插话进去,都被余五姑娘打断,一旁的余三郎分明知道却不曾管教。” “小事尚且如此,更别说旁的事了。再说了,若家中长辈真心看重小姑子,便会再三叮咛莫要看轻人家姑娘,兄妹二人又怎会都如此这般失礼?” 说到这,她看了眼黑着脸的嵇堰,说:“他们是为势而求亲,这世上诸如此类多了去了,也算不得什么。但不能只求回报却不想付出,一边想着攀附,一边却又轻待人家姑娘,卑劣得很。” 嵇堰静默不语,她瞧着那张黑压压的脸,颇为可怕。 亲人果然是嵇堰的逆鳞。 若他日她也成了他名副其实的亲人,倒也不愁他会落井下石,更不愁没人庇护戚家。 好半晌,嵇堰才开口:“三妹的事我会看着办,你歇着吧。” 说罢,站了起来。 滢雪也跟着站了起来,把他送出屋外。 目送他离去,一直到他进了房中,滢雪才转身回了屋,坐回榻上。 静待了许久,她呼了一口气,再度提起茶壶想给自己添第二盏饮子,但壶里却空了。 …… 她瞅了眼嵇堰用过的茶盏,他好似喝了三盏。 就这么爱喝? 琢磨了一下,她喊了萝茵进来,吩咐她每日一早都备着一碗牛乳茶给主屋送去。 先前送的茶叶,未必是他的喜爱。 但这牛乳茶,定是他喜爱的。 嵇堰在西厢饮了三盏饮子,贪杯的后果,晚间起了两回夜去茅房。 第二回到屋中,也没了睡意。 头枕着手臂,望着帐顶长吁了一口气。 小半个月前,戚氏住入了鹤院,半个月后的今晚,她又提出了宿在他屋中,关键他还应下了。 且他今日不是与去与她提一提陆景廷之事,怎就忽然间变成了这样? 思及此,嵇堰眼神越发木然。 得,又被戚氏那小妇人带偏了。 今日嵇堰起迟了,胡邑到院中喊了他才醒的,今日有事与母亲商量,便打算用完早食再出府。 盥洗后,西厢的婢女端了饮子过来,是昨夜的牛乳茶。 洛管事暗自腹诽自家郎主是个口不对心的,定又会像先前那上好的茶叶一样拒绝。 结果,郎主望着那碗牛乳茶沉默半晌后,开了口:“端进来吧。” 洛管事:“!” 他很难不信郎主对大娘子没动心思。 大娘子果然是有本事的人! 看看,看看,这从拒收茶叶到现在才过去多久,大娘子就哄得郎主改变行事作风了! 胡邑没喝过牛乳茶这稀罕物,厚着脸皮向自家三哥讨了一小杯。 还真别说,这味还挺好的。 喝了牛乳茶,嵇堰与胡邑说了留在家中用早食,让他与自己先去过几招。 出门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嘱咐洛管事:“戚氏的月例,先前给过吗?” 洛管事面上一本正经的应:“已经备好了,便是过往半年的月例都补上了。” 这个月的月例发放的日期过了,他还琢磨着下个月郎主不提,他便在旁暗示一二。 虽然他觉着大娘子并不需要这点儿月例,但这是个态度问题,要重视。 嵇堰点了头,随后去与胡邑去比划拳脚。 只是没一会,胡邑便败下阵来,连连求饶。 到了时辰,嵇堰才与胡邑一同去颐年院用早食。 早食过半,嵇老夫人与儿子道:“阿堰,我有些事想与你商量,一会用完早食后你来一下我屋里。” 嵇堰略一点头,面色淡淡:“正好,我也有事与阿娘说。” 不管是美婢,还是三妹的事,都要仔细说一说。 但关于戚氏之后宿在他屋中的事,左右不过是一回,也没必要与母亲争论,到时勒令院中下人管好嘴就成。 24. 二十四章 貌美婢女【一更】 早食后,嵇堰让顾媪先送母亲回屋,他片刻后就过去。 嵇沅也正要与母亲回屋,嵇堰却喊了她:“三妹,关于你嫂嫂的事,我想交代你几句。” 嵇老夫人听到戚氏的名号,面色不虞,可也不想与儿子起争执,还是先把阿沅和他收房的人解决了再说。 目送母亲离开膳厅后,嵇堰也瞅向胡邑。 胡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吃好了,就先到前院候着二哥。” 说罢,转身出了膳厅。 厅中只余兄妹二人,嵇沅不明所以望向比自己大十岁的哥哥,问:“二哥,什么事?” 嵇堰神色沉静地看向妹妹:“阿沅,我就你一个妹妹,我不希望你受委屈,你可明白?” 嵇沅一愣,想起了昨日在园子里的事,试探的问:“可是嫂嫂与二哥你说了什么?” 嵇堰“嗯”了声:“你如实与我说,他们余家可有轻待你?” 嵇沅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下来。 若说了,有可能就会与余三郎无缘了。 她心里是喜欢余三郎那样的。 英俊斯文,经纶满腹,洛阳中不知有多少适龄女子想要嫁于余家三郎。 嵇沅年纪小,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嵇堰望着她,视线未曾挪动半分,自是看出了她的纠结。 “二哥不希望你说谎。” 嵇沅视线低垂,最终没有说谎,轻点了点头。 嵇堰目光沉了沉。 余家便罢了。 还未定亲便轻视,成了亲之后还了得。 “阿娘一会定是要说与余家结亲的事,你希望二哥回绝吗?” 嵇沅久而不语,许久才呐呐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便是不想。 嵇堰默了默,道:“你既然这般犹豫,那就不急着定亲,等你到十五岁之时,若余三郎改变了,知道尊重你了,那便定亲,十六再成亲,如何?” 嵇沅惊讶的抬起头看向二哥。 嵇堰:“二哥不想让你错过喜欢的人,但也不愿你因喜欢而让自己处于卑微之地。” “用一年时间来认清那余三郎是否真的是良人,若真是良人,二哥不会反对。” 听到二哥为自己着想的话,嵇沅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我听二哥的。” 嵇堰与妹妹说了一会话后,才从膳厅出去,往母亲的寝室而去。 老夫人见了儿子,先问:“在禁卫军当值,可还适应?” 嵇堰应:“一切都好。” 嵇老夫人又酝酿半晌,才开口:“阿沅再过一些天就十四了,在她这个年纪的该定亲都已经定亲了,我觉着那余家三郎才貌卓越,品性也好,你觉得如何?” 嵇堰先前知道余家有意结亲,母亲也有意思之时,他便差人去调查过余家三郎的为人。 调查到的,都表明余三郎无论是才华,还是品性,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若是昨日之前,母亲问他这事,他或者会应下,但时下却不会轻易松口。 “阿娘,阿沅是我的妹妹,并不愁嫁,但前来求娶的不过几乎都是为权势而来,待阿沅未必是真心。” “这历来都是女子看男子身家品性而嫁,男子自然也是一样的,为权势而来,不见得就是不善待阿沅。” 嵇老夫人却不觉得为攀附权贵有什么错。 “再说,有你给阿沅撑腰,那余家必定不敢轻待阿沅。” 嵇堰:“但昨日我却是听说,阿沅在余家兄妹那处受了些委屈。” 嵇老夫人一愣,随即皱眉道:“是谁嚼舌根,我昨日看着他们几人分明就很聊得来。” “阿沅也承认了。” 嵇老夫人表情一滞:“怎么受委屈了?” “阿娘只需要知道,他们瞧不起阿沅的出身,哪怕往后我官升得再高,他们也会在心里轻视。” “不会吧……”嵇老夫人想到了什么都会的洛阳贵女,忽然间有些不确定了。 嵇堰又道:“不急着定亲,先拖到嵇沅及笄,期间我也会考察余三郎的人品。若没有问题,他们有心,也会等到那个时候再来提亲。” 嵇老夫人有些动摇,但又道:“可那余三郎确实出色,万一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嵇堰面色一正:“阿娘你要明白一件事,阿沅作为我的妹妹并不愁嫁,也不是非余家不可。” “一年后,提亲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届时选择也更多。” 嵇老夫人看向儿子,琢磨了一会,虽然余三郎出色,可轻视到底有些轻视阿沅,再说这一年后的选择更多,那自然是最好。 阿沅一年后也不过十五年纪,正是青春好年纪,确实不急着。 “好在我还没答应,等余夫人再提,我便说再留阿沅一年,等多学些才艺,十五再定亲。” 嵇堰点头。 女儿的事情已经说定了,也该轮到儿子的大事了。 “儿呀,还有一件事我要与你商量。” “阿娘且说。” “这男仆没有女婢细心,你院中没有女婢也不行,我安排了两个人到鹤院供你差使,如何?” 嵇老夫人全然没把鹤院西厢女婢算在其中。 嵇堰面色平静的应:“阿娘是好意,我自是不会拒绝。” 正要继续劝,却听到同意了,满脸惊愕:“阿堰你答应了?” 生怕是自己听恰了。 嵇堰点头:“阿娘只管安排,让洛管事领人到鹤院就好。” 嵇老夫人顿时抚掌称好:“成,阿娘一会就安排!” 嵇堰:“阿娘看着安排就好,我公务还未忙完,便先离去了。” “好,你忙去吧,不用担心阿沅的事,阿娘会处理妥当的。” 因儿子应了自个,心情好得不得了。 嵇堰转身步出屋子。 嵇老夫人瞧着儿子离去,高兴之余,忽然又纳闷了起来。 儿子向来说一不二,甚少改变主意。 先前信誓旦旦不会收房,今日她都想好了一大堆的说辞,但儿子却是一口应下了。 忽然间,她心下竟升起几分莫名不详的预感。 滢雪早早起来给乳娘送行,而后开始了解洛阳的几间铺子。 虽不是什么大铺子,但先前进项也甚是客观。 她得经营好了,为以后父亲到洛阳做官做好准备。 正查看过去几个月的账册,屋外忽然传来萝茵的声音,说是洛管事求见的。 提起洛管事,她才想起昨晚嵇堰与她说的月例。 她倒是忘了和洛管事提这事了。 她琢磨着洛管事应当是为了给她送月例过来的。 “让洛管事进来吧。” 不稍片刻,洛管事捧着一个漆盒入内,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 鹤院除了西厢外,是没有女使的。是以,滢雪好奇的多瞧了几眼。 不瞧不打紧,一瞧便皱起了眉头。 作为女使,这二人姿色却是过分的出众了。 身形高挑婀娜,五官靓丽,肤色白皙。 看着倒是不像寻常女使,反像是用来收房的…… 洛管事把漆盒放到了桌案上,说:“郎主早间吩咐把大娘子的月例送来,过去半年的月俸都在匣子中了。” 滢雪从婢女身上收回目光,打开了漆盒。 里边是两层白灿灿的银锭子。 她瞧了一眼就阖上了。抬眼,视线略过管事落在婢女的身上,说:“这两个可人儿是从哪寻来的?” 说到这,洛管事心里就来劲了,面上露出笑意:“这是老夫人安排过来的。” 滢雪唇角微抿。 这是要给嵇堰塞通房还是塞妾室? 她都还未宿过主屋,就被人抢了先,心里非常的不爽快。 她该不该有意见呢? 见大娘子的面色不大好,洛管事又忙补充:“郎主说他不习惯有女婢在旁伺候,原想拒绝的,可想起大娘子这西厢伺候的人不多,便把人送来给大娘子使唤。” 身后的两个女婢听到管事的话,面色微变。 怎和顾媪说的不一样? 顾媪让她们到郎主房中伺候,若是被收房了,便会抬为妾室。 嵇家郎主年轻英俊,又有大好前程,她们听闻要去伺候郎主之时,只觉得是有天大的好事砸了下来。 可为何来了鹤院,却是到大娘子跟前伺候? 惊讶的也有滢雪。 她有四个女使,乳娘回了安州,青芽和绿柳还在青芷院看管着嫁妆,而郭媪和李媪则是到了厨房帮忙或做些别的活计,算起来她西厢就萝茵一人了。 虽只有萝茵一人,也是够用的。 而且,她可不见得嵇堰会关心到她有无人差使,顶多就是不想收房,把人塞到了她这里。 滢雪望着两个婢女,开了口:“都叫什么?” 洛管事偏过身子,让大娘子瞧仔细了。 “大娘子问你们呢。” 两个婢女这依次应:“奴婢湘湘。” “奴婢倩倩。” 滢雪沉吟了一息:“叠字喊得太过亲昵,为了避嫌,还是把名字改了吧。” 二人入鹤院时,听顾媪说郎主不喜大娘子,因为只有主母名头却没有实权,是个摆设。 是以听到让自己改名的话,她们心中甚是不喜。 “奴婢的名字唤了十年,未曾有人说太过亲昵。”唤做倩倩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滢雪望着她,浅浅一笑:“怎么,入府奴仆,主母还不能赐名了?” “还是说,你们入府时,没有人教你们规矩?” 倩倩:“入府时,顾媪教过奴婢二人规矩了。” 滢雪一笑:“这是拿顾媪来压我了?” 二人忙低下头:“奴婢不敢。” “可我看你们的话里,似乎很不满在我这西厢当差。”说着看向了洛管事:“不若先送回颐年院,让顾媪调.教一二再送来鹤院。” 声音温和,没有半分不喜之意。 这大娘子的话,有分量吗? 二人怀疑间,洛管事开口训斥:“若是不懂规矩的,也不需送回颐年院了,直接打哪来回哪去!” 大娘子和郎主都还没成好事,这两人留在这鹤院也碍事的很,他得看紧些,寻了错处后也好送回颐年院去! 二女听到洛管事的话,惊愕不已。 不是说戚氏不受宠,没有实权,只是个摆设吗? 可这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呀! 她们是从教坊来的,若是被送回教坊去,倒是可遇不到嵇郎主这般年轻英俊的郎主了! 留在鹤院,且不管是西厢还是主屋,总归还是在这院子里的,见到郎主的次数也多,机会也多了。 方才不欲改名的婢女忙改口:“是奴婢冒犯了大娘子,还请大娘子责罚。” “责罚便不必了,但往后你们若是不安分,心思不正,我也留不得你们。” “那现在,可要我赐名?” “有劳大娘子赐名了。” 滢雪:“倩倩取青字,唤水青,湘湘取字,唤湘竹。” 二人忙行礼:“谢过大娘子。” 连嵇府管事都敬重大娘子,哪里像顾媪所言的那般只是没有实权的摆设了? 25. 二十五章 坐过来【二更】…… 西厢这收下两个美婢后,滢雪让萝茵给她们安排一些杂活。 她银子虽多,却不想养闲人。 只是到了晚上,老夫人跟前的顾媪便黑着脸寻了过来。 两个美婢立在顾媪的身后,好似郭媪才是她们的主子一样。 顾媪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大娘子,这两个女婢是老夫人特意给郎主做收房用的,大娘子把人抢去了,似乎说不过去。” 滢雪倚着榻几,浅抿了一口饮子,轻悠悠地反问:“郎主若是不把人送来,我能抢得了?” 顾媪一噎,但依旧强硬道:“还请娘子把这两位女婢送去主屋。” 滢雪眼皮掀了掀,看向顾媪:“郎主说我这屋缺人,特意调来给我差使,但……”她目光往两个女婢的方向暼了眼,那二人心虚低着头,她嘴角弯了弯:“但显然这两个人都不大乐意,所以这才去颐年院请了顾媪。” 二人心虚得把头埋得更低了。 “刚来我这第一日就背主告状,这样的人我可不敢要。” “既然大娘子不要你们,你们二人跟我来。”随意向座上的戚氏曲了曲身子,然后转身出屋。 那两个美婢偷瞧了眼座上的主母,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忙收回了目光,随着顾媪出去了。 出了庭院中,顾媪脚步停了下来,扫了眼西厢后看向两个美婢:“你们二人是老夫人安排进的鹤院,从今日就去主屋当差,别再乱认主子了。” 这话没避着西厢,说给谁听的,显而易见。 萝茵站在门边听了一耳,随即转身道:“姑娘,这顾媪怎的连郭媪都比不上?” 滢雪:“她原是嵇堰从乡下寻来的婆子,帮照顾寡母幼妹,并没有卖身契,是另聘来服侍老夫人,不似那些有卖身契拿捏着的仆从。” 说着,她往院子外瞧了眼:“在这洛阳,老夫人熟悉的人不多,恐怕对这顾媪多有依赖,便养成了顾媪这般性子,让她总觉得在这府中,她也是个主子。” 甚至压过她这个没有什么实权的主母。 萝茵:“她这样的性子,迟早会栽跟头。” “快了。”滢雪笑抿了一口饮子,慢悠悠的道:“她方才可是做了郎主的主呢。” 萝茵闻言,顿时反应了过来:“是呀,郎主明明让洛管事把人安排到了西厢,她却自作主张把人遣去主屋,这不是倚老卖老就还能是什么!” 下午,滢雪让人去查了这两个美婢的来历,是教坊出身的。 也不知是谁怂恿的老夫人,好好的清白人家不寻,偏要去教坊寻人。 教坊出来的,都不是简单的角,但凡有底蕴的人家,都不允许教坊与烟花之地的女子入府,生怕闹得后宅乌烟瘴气,更怕女眷学坏了。 就滢雪所知,老夫人是个耳根子软,事情也想不得不全面的,简单的说,便是个拎不清的,若非有人在旁鼓动,怎会去教坊找人进府? 也不知嵇堰知不知道这事。 总归今晚嵇堰回来后,就看到那个美婢了。 是留? 还是去? 她觉着是后者。 不是信任的问题,就只是单纯觉得嵇堰不是好色之人。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她早早就歇着了,让萝茵注意着主屋,郎主一回来,便喊醒她。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被萝茵喊醒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问:“什么时辰了?” 萝茵也多了几分困乏,应:“子时了,那二女蹲守了半宿,方才郎主回了屋,二女甚是殷勤的候在屋外。” 闻言,滢雪掀开被衾下了榻,往房门走去。 萝茵忙拿来外衫披在主子的身上:“快深秋了,姑娘别吹风着凉了。” 滢雪拢了拢衣服,走到门旁,就着半敞的房门往主屋的方向望去。 萝茵也站在一旁,好奇地望向主屋。 主仆二人都有些挠心,想知道这嵇堰是怎么处理的。 主屋这边,嵇堰回了屋,卸下身上的杂物,解开腰间革带之时,屋外忽有轻微脚步声传来。 转身朝房门望去。 门扉上映了两个女子的身影。 戚氏这么晚了不睡? 又捯饬了什么送过来? 沉思片刻,把革带又扣上,随即朝着房门走去。 房门一打开,陌生的脂粉味袭来,在瞧到两个陌生的女子之时,眼瞬息一沉。 两个婢女见房门开了,脸上顿时一喜,朝着那穿着黑色胡服劲衣的郎主盈盈一福身:“奴婢倩倩,湘湘见过郎主。” 这二人是谁,嵇堰不过片刻便心里有了数,抿唇朝着西厢望去。 那屋子的烛火还亮着。 目光一定,看到了那微敞的房门透出的光亮,影影绰绰间好似有人站在门后。 分明把人塞到她那处了,现在倒好,人又回到这了。 沉默片刻,嵇堰道:“去把主母请来。” 说罢转身入了屋中,顺带阖上了房门,隔绝了旁人想跟进来的心思。 二女脸色一僵,望着紧闭的房门,又转头面面相觑。 最后只得一人朝西厢走去。 滢雪看到主屋房门打开,嵇堰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不过片刻,便是看不清,似乎也能感觉到嵇堰往西厢瞅了一眼,让她警惕了起来。 随后也不知与那二女说了什么,不过半会就阖上了房门,随即有个美婢朝着西厢而来。 大意了。 屋中的烛火没熄! 房门也开了半大的门缝,早知就从窗那边瞧了。 在人到西厢前,她把房门阖上。不多时,外边便传来美婢的声音:“郎主请大娘子到主屋去。” 滢雪微微抿唇。 这是叫她去问责的? 滢雪套上外衫,磨蹭了半刻,才披散着一头乌丝出了屋子。 美婢抬眼望去,惊愕了半晌。 今日见到这主母,本就觉得美,时下这般不施脂粉,连发髻都没团,就直直披散,更是美得叫人挪不开目光。 主母这般美,郎主都能冷待了,她们姊妹二人还不如主母,郎主还能瞧得上眼吗? 怔愣间,人已经走了,她连忙跟上。 滢雪走到主屋外,瞧了眼两个美婢,不知为何,不想让这些人看笑话,便开了口朝屋中柔柔的唤“夫君。” 岔腿而坐的嵇堰,听到这一声“夫君”,背脊不禁一挺,随即眼神复杂地看向房门。 两息后,开口:“全进来。” 滢雪见他没有说什么,眉眼弯了弯,推门而入。 嵇堰瞧向她,二人目光相碰。 他收回目光拍了拍长榻旁的空位:“坐下。” 滢雪看了眼没榻几间隔的位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去,捋裙坐下。 一坐下,嵇堰便嗅到了区别于脂粉香的馨香。 这香还怪好闻的。 不同于嵇堰的从容,滢雪到底是清醒的时候与嵇堰这般近,近到他的热息,他所有气息都能清晰的感觉得到,身体不可避免的有几分僵硬。 她身体的僵硬,嵇堰也感觉到了。 还未有肢体的接触她就如此,再过一些天就要同榻了,她怎么可能扛得住。 迟早会知难而退。 滢雪紧张地捏着手,手心溢出了些许薄汗。 她暗暗呼了一息,原想平缓心绪,却不经意嗅到了胭脂粉中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受伤了? 她愣了一下,侧脸望向嵇堰。 嵇堰察觉到她的目光,略挑了挑眉。 也不知她瞧着自己在想什么。 嵇堰看着她,开口问:“我记得这两个下人,我让洛管事安排到西厢去了,怎么又到主屋来了,你安排的?” 滢雪也就坐下那会儿格外紧张,现在也缓了几分过来。 应:“妾身哪里敢做夫君的主。” 再度听到那声“夫君”,嵇堰不禁转回头看她,对上他的目光,戚氏略显心虚的望到了别处去。 嵇堰微不可查嗤了声。 “不是你做的主,那是谁做的主?”目光凌厉地扫向二女。 二女脸色一白,甚是后怕。 早知就先了解郎主的为人再去寻顾媪诉委屈了! 萝茵在一旁告状:“禀郎主,今日晚间顾媪气势汹汹的来质问大娘子。问大娘子为何要把郎主收房的人抢了去,然后就把人带走了,还让她们不要随意认主子。” 说着,看向了自家主子,格外委屈的道:“而且我家娘子觉着二人的名字不大合适,还好心赐了好听的名字给她们。结果她们不但不领意,还转头就去告状了,不说顾媪,便是这两个小婢都不曾尊敬大娘子。” “郎主可要给大娘子做主呀!” 嵇堰黑了一张脸。 以前在安州的时候,顾媪倒是安分,到了洛阳后竟是这般没了规矩。 倩倩忙辩解:“奴婢并没有告状,是老夫人安排来伺候郎主的,但入了鹤院却到了大娘子跟前,只是不解,去问了顾媪。” 湘湘也附和:“奴婢也不知为何顾媪会忽然间来问责大娘子。” 这夫妻二人完全不像顾媪说的那般形如陌生人。 二人已经看清楚了,这郎主是在给大娘子出头! 见状不妙,赶紧转了风向,把自己撇清。 嵇堰看向滢雪:“都取了什么名字?” 滢雪似乎也感觉到了嵇堰的态度,笑了笑:“水青,湘竹。” 嵇堰忽然轻声一笑:“倒是比原本的名字好听。” 滢雪闻言,再扫了眼脸色惨白的两人,明白了过来。 她们在嵇堰这里还是用了原来的名字。 “主母赐名却不用,俨然是不把主母的话放在心上,这般没规矩,嵇府也容不得。” 声音才落,二人噗通地跪了下来,求道:“奴婢知错了,以后不敢了,求郎主别把奴婢送回教坊去!” 听到教坊几字,嵇堰面色忽然沉了下来。 他本以为母亲寻的是清白人家,不曾想却是教坊的人。 母亲身居后宅,怎会知道教坊的门道? 沉思片刻,扫了眼二人,随即道:“鹤院容不得心思不正的人,自去找洛管事安排你们今晚住所。” 二人还跪着,仰着一张我见犹怜小脸,泫然欲泣的望着座上的人,可奈何郎心似铁,黑着一张脸,冷冷的道:“还不去?还是说今晚就离府?” 二人身体一僵,不敢再留,忙起身出了屋子。 人离开了,萝茵琢磨了一下,也福身退了出去,还甚是善解人意地把门给阖上。 …… 滢雪眼睁睁的瞅着自己的知心婢女,自作聪明地把门阖上了。 只余二人,身边的热息隔着衣物慢慢的渗入肌肤,让她不自在极了。 26. 二十六章 他扳回了一城。【二更合一】…… 滢雪坐得难安。 二人身体虽没有任何的触碰,但一黑一浅的衣衫却是在长榻上压叠着,俨然是温顺与不羁的两种色彩。 萝茵分明才出去,滢雪却觉得过去了许久。 久到她对周遭的感觉越发的清晰。 嵇堰身上热气,女子的脂粉味,酒味,还有血腥味都把她密不透风般地包裹住了。 嵇堰暼了眼坐得端正,一动不敢动,甚至是敛声屏息着的戚氏。 他无奈地稍一摇头。 对她用余下半年来接受自己的事,也不抱期待。 “你这般紧张,日后同榻该如何是好?不若就先慢慢接触,同榻之事日后再议吧。”嵇堰忽然启口道。 滢雪蓦然侧脸一抬,杏眸圆瞪地望向他,脱口而出:“你要后悔?” 见她急得连称呼都顾不得了,嵇堰摇头:“不过是见你为难,给你改口的机会。” 滢雪小脸一板:“我不需要这个机会,既已决定,便不悔。” 嵇堰望着那双多情目,里边的光彩甚是坚定炽烈,他不禁移开了目光。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旁的:“你虽与我只有夫妻虚名,但到底也是嵇府名义上的女主子,有如顾媪这样的,你若解决不了,便寻洛管事。” 听到他转了话题,滢雪也不甚在意,只是提起顾媪的事,她有些诧异:“我以为顾媪是你母亲亲近的人,也没有卖身契,应是特别的存在。” 嵇堰眉心皱了皱,随即道:“犹如酒楼聘请的伙计一般,花钱找人干活,没有什么特别不特别的。” 滢雪:“郎主倒是会说,但妾身哪里敢动,要是真说了几句重话,告到婆母那里去,故意让我在日头底下站一两个时辰,我去哪里说理去?” 嵇堰一默:“我母亲耳根软,容易被人撺掇,但却也是个豆腐心,顶多让你站一刻便会受不了内心煎熬,从而松了口。” 滢雪轻声道:“妾身身子虚,便是站一会也受不得。” 嵇堰思及她雨中晕倒的事,暼向她:“那便躲着,不要去触霉头。” 顿了顿,又言:“顾媪的事,我会处理。” 滢雪心情好了一些,点了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聊了会话,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上,都没有方才那么绷紧了。 可那血腥味却依旧让她很在意。 琢磨怎么开口时,嵇堰站了起来,说:“回去吧。” 他一站起,压迫感瞬间少了。 正要走时候,她忽然抬手拽了他的衣袍,他动作一顿。 嵇堰垂下头,瞥向那拽着自己黑袍的手,白皙柔嫩。与袍子的黑色俨然是泾渭分明。 他只瞧了一眼,她便立刻松开了手。 面露疑惑之色,问:“郎主身上怎会有血腥味,可是伤着了?” 嵇堰想起先前戚氏在茶楼被挟持的事,知晓她在这些事上胆子小,也不细说:“是别人的血。” 滢雪左右瞧了眼他身上的衣物,隐约看到另一臂上有刀子划破的口子,立即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另一侧。 看到那口子,黑色衣袍也看不到是否沾了血,她抬起视线,定定地望着嵇堰。 眼神中带有丝丝关切。 这双眼,从一开始的惧怕,到现在的关切,倒叫嵇堰不习惯。 他低头瞅了眼被划破的口子,道:“没伤着皮肉。” 只是浅浅地划了一下,几乎没怎么感觉到疼,于他而言也算不上伤及皮肉。 不知怎地忽想起她那颈项上的那小口子,目光落在颈项的位置上。 数次都有长发遮掩,平日大抵也放了脂粉遮掩,也瞧不到还有没有疤痕。 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滢雪端详着那口子,并未发现嵇堰探究的视线。 她心想嵇堰也没有必要骗她,她便道:“那妾身先回去了。” 嵇堰低“嗯”了一声,这声有些沉。 滢雪走到了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半侧身,转眸看向身后的人。 “往后郎主在府中时,我能不能常过来坐一坐?” 方才刚坐下时,确实满是不自在,但坐了好一会后,好像也逐渐习惯了些。 要是每日都来他这屋中坐一小会,也能早日习惯与他亲近。 嵇堰…… 方才坐在他身旁还僵硬得像块石头的人,都敢提出来在他的屋中多坐一坐了。 不对,她一直都这般得寸进尺。 明明畏惧他,却敢主动来寻他,要与他住在同一个院子。明明不敢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却敢主动要求与他宿在同一个屋中,同一张榻上。 莫名的,嵇堰心下起了些坏心思,挑眉说:“你总不能屡屡撩拨我,却没有半点表示吧?” 滢雪听到“撩拨”二字,愣了好半晌,蓦然面红耳赤的反驳:“我没有!” 嵇堰下巴抬起:“没有吗?” “哪里有?”她连碰都没碰过他,哪里算得撩拨。 就是给他撩拨,她也没胆子撩拨呀! 嵇堰复而坐了下来,手搭在榻头凭栏上,略微往后靠:“这轻薄可不仅算是肢体上的接触,便是言语上也算。” 顿了一下,又说:“你每每都夜深人静来寻我,还扬言要与我同居同榻,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多思多想,不是吗,嗯?” 滢雪忽然间反驳不了他的话。 好像她确实是想要撩动他来着,只是她皮子薄,被他这般直撂挑破,她哪里敢承认。 对上嵇堰那似笑非笑漆黑眼眸,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我不来便是了。”她红着脸喊了声,转身拉开门,快步跨出了屋子。 也不装端着了。 望着戚氏落荒而逃的背影,嵇堰唇角微微上扬。 被牵着走了那么多回,倒也算扳回了一城。 滢雪急急走出了屋外。 萝茵见状,怔了怔,连忙跟上:“姑娘怎了?” 滢雪红着脸,也不与她说话,一路快步走回了西厢。 灌了一盏水后,心绪才平定下来。 萝茵见主子这般慌张,心里“咯噔”了一下,试探的问:“姑娘,可是郎主方才做了什……” “好了,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滢雪立即打断了她的话。 依旧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分明是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萝茵担心瞧了眼姑娘,但还是退出了屋中。 翌日,滢雪差人去让洛管事准备马车,说是出去购置一些物件。 实则,她是要出府巡视一下洛阳的几间铺子。 主要目的是找到赵秉他们,差人去调查采药女。 把柄捏在手上,也不至于让采药女与她那两个情郎打个措手不及。 她用完早食就出了府,如嵇堰所言,她才不去老夫人那里触霉头。 昨日顾媪从鹤院离开后,她就不信没在老夫人跟前挑拨。 再说了,嵇堰还要处理那两个教坊出来的女婢呢,老夫人指不定还以为是她撺掇的,这段时日还是不要去颐年院的为好。 滢雪到胭脂和首饰铺子都随意逛了逛,随后才去自己的产业巡查。 留在洛阳的六人都分散在几个铺子里打下手。 到了药铺,萝茵拿着印信给柜上的掌柜瞧。 掌柜瞧到了印信,再看出现在铺中的年轻女子,连忙从柜上走了出来,恭敬道:“贵客请到里间坐。” 说着,走到隔间外,撩开了垂下来的帷帘。 滢雪带着萝茵入了隔间。 掌柜放下帷帘后,把药铺门关了一半,挂了个暂不待客的牌子,随后到后院喊人。 须臾后,一个身穿着灰色短袍,腰后别着一把短刃的年轻男子入了隔间,男子十八九的年纪,长相俊秀,可偏生是个冷面瘫子。 男子入了隔间,朝着上座的年轻女子一拱手:“属下赵秉见过姑娘。” 滢雪看向赵秉,十九岁的年纪,却是留在洛阳六人中最为出色的。其他五人以他为头。 滢雪道了声不必拘礼后,赵秉站直了身,随后道:“今日姑娘若是不来,属下也打算让人送个信提醒姑娘。” 滢雪眉眼一抬,疑惑地问:“什么信?” 赵秉:“这几日嵇府外都有人蹲守着,属下等调查了一番,发现是郑国公府的人。” 听到郑国公府,滢雪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那陆景廷。 “你们怎么会发现他们的?” 赵秉回道:“自属下等被遣出嵇府后,便随时观察着嵇府的动静,以防娘子有什么事,属下也能救急。” 滢雪沉吟了片刻,觉着身边还是得有一两个能信得过的护卫才成。 她说:“我过些日子领你们其中二人回府,但在此之前,你帮我调查一个人,不管她与什么人往来,都要调查清楚。” 说着,看了眼萝茵。 萝茵会意,把早上出门时姑娘给的信取出,上前递给赵秉。 赵秉打开瞧了眼,随即塞入腰封的夹层中。 “萝茵,把准备好的银子给赵卫。” 萝茵也解下腰间沉甸甸的一个钱袋子递给赵秉。 滢雪道:“洛阳花销大,你们把这些银子拿去做花销,往后每三个月,我都会让萝茵送一份例钱医馆来。” 赵秉是个面瘫子,也没有什么表情,只应了“是”。 “往后我也会让萝茵每隔几日出一趟门,来一趟医馆,若有什么消息,便让萝茵带……” 还未说完话,隔着一面帷帘的外头传来掌柜的声音。 “客人,这隔间有客,恕不招待。” “我要见隔间里的人。” 熟悉的声音传入隔间中,滢雪黑了脸。 真真是哪里都有他陆景廷。 看来嵇府外蹲守的人,就是要守着她何时出府。 外边,陆景廷被掌柜拦下,沉着脸暼了眼他,转而给了个眼神随从。 随从会意,连忙拦住了掌柜,而陆景廷则是撩起帷帘直接入内。 只是才入内,还没瞧清里边有什么人,一柄短刃骤然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陆景廷脸色瞬息一变。 待看清了座上的人后,这才平静了下来。 他转而瞧向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的人,冷声道:“赵秉你可想行刺宗室?” 赵秉抿唇,没有半点动摇。 滢雪道:“赵卫,放开陆世子。” 赵秉这才拿走短刃,放回了腰后的刀鞘内,步到姑娘身右侧。 似乎眼前的人一靠近,便会瞬间抵御。 滢雪面色冷淡地看着陆景廷:“陆世子出现在医馆,可不要与我说是巧合。” 陆景廷望着自己这半年来日思夜想的人,思念之意毫无遮掩。 他说:“芃芃,嵇堰不是良人。” 滢雪眉心一蹙。 果然,来意显而易见。 她轻嗤一笑:“嵇堰不是良人,难不成你是?” 陆景廷苦口婆心劝道:“芃芃,你不知道,那嵇堰这些天日日流连花楼,也不知身上有没有染病。他如此不可靠,你跟着他还有什么前程可言?还不如趁早与他和离,回安州去,安州有郡王府,有你父亲,不会有人敢看低你的。” 滢雪脸上露出了不耐之色:“陆世子,你是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这些?” 在郡王府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与嵇堰的亲事才定,陆景廷便差了人给她送信。 信里信外都表示只要她和嵇堰退亲,他便不会嫌她没了清白,也会纳她入府做侧室。 他竟然想她做妾! 就算她喜爱他,也绝不可能做妾,更别说她只是对他有少许的意思在。 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觉着她会为了他,甘愿做妾。 也是从那会起,那点儿意思也消弭殆尽。 “芃芃……” “陆世子,请唤我嵇娘子!” 陆景廷叹了一口气:“我知你当时怨我,可我终归是要袭封郡王府的,正妻之位本是要门当户对的,是我争取了,父亲母亲才会妥协让我娶你。” “只是发生了那种不光彩的事,家中不可能再同意我娶你为正妻,你为何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二,为何就一定要与我置气,嫁给了……” 话还没说完,听不下去的滢雪怒意陡然一盛,拿起一旁的杯盏就猛地朝地上砸去。 “呯”一声响,她怒目瞪他:“你让我嫌恶心!” 陆景廷惊愕望着她。从未想过她如此蛮横的摔杯,还说出这样的话。 滢雪立即站了起来,怒叱:“我家夫君比你有担当多了,更比你有本事,比你有骨气。哪怕知道自己也是冤枉的,也甘愿受了父亲的一刀。哪怕险些没了性命,也从未想过报复我戚家!” “而你陆世子,满脑子都是我活该围着你转,非你不可。哪怕我嫁了人,只要你服一下软,我就会朝着你摇尾乞怜,你的想法叫我恶心!” 说罢,怒忿的朝着外头而去。 赵秉隔开了陆景廷,而萝茵则撩开了帷帘,让她出去。 只是刚出隔间,看到站在外头的人时,蓦然瞪大了眼,神色错愕。 “你、夫君你怎会在这?” 外头,是嵇堰和胡邑。 胡邑惊愕的张着嘴,也甚是惊诧地望着戚氏。 听到了方才的话,莫名的,对这戚氏有了很大的改观。 嵇堰抱着胸膛站在外头,眸子里似乎有几分笑意,掠过她,望向隔间。 “我要是没来,又怎能听到娘子这番肺腑的夸赞之言。”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都让嵇堰听了去,双颊顿时染上了绯意。 下一刻,陆景廷也掀开了帷帘从隔间出来,见到嵇堰,他阴沉着脸。 嵇堰抬着下颚:“陆世子背地说人,挑拨夫妻感情,此行为似乎过于小人行径了。” 陆景廷沉默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若是对芃芃好,我万般不愿,也会祝福她,可你并没有。” “如何才算对芃芃好,纳她为妾吗?妾室低贱,也亏得陆世子觉得这样是对她好。” 从嵇堰口中听到自己的小名,滢雪忽然觉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奇怪得很。 但也不能落他的脸,她走上前,站在了他的身侧。低眸瞧了眼他的手臂,只犹豫了片刻,就挽了上去。 柔软触感贴来,嵇堰手臂忽然一紧,但面上却没有半点变化,眼神戏谑地看着对面黑脸的陆景廷。 陆景廷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想说,嫁给他为妾,他会对她好的,可也改变不了在正妻面前做小,没有什么地位的事实。 嵇堰忽而张狂道:“我的正妻,几乎满洛阳的人都会敬上几分,我能站得多高,她便能站得多高,不比伏低做小的妾室来得好?” 忽然讥讽一笑:“还是说陆世子觉得对一个女子好,只需在言语上哄得开心,或者平日多去瞧她几回,就是对她好了?” “彼此都是男人,皆知男人的劣根性,也就不必说那些故作深情的话了。” “我为捕头时可见过不少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为妻毁了一臂的男子,最后却怀疑妻子红杏出墙,最终亲手杀妻,分尸各处。见过山盟海誓,一生一世人,不过几年却是转头就纳了妾,更甚是宠妾灭妻。” 看着陆景廷露出不服之色,嵇堰再而不疾不徐地道:“世间男子多为负心郎,再多的深情,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抵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长里短。” “与其扯那些不现实的为你好,不若来实际的,给她尊荣,给她锦衣玉食。” 滢雪是懵的,但心里又是震惊的。 她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身姿挺拔,样貌英俊刚毅,眼神中更有几分张狂。 她从未想过,这些话是从他这么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 她因他的话,心底发颤。 莫名的有点激动。 时下再思,好像与他做夫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便是陆景廷也怔愣在原地了,不知说什么反驳。 嵇堰所言,他都给不了的。 他能给的,只有对她好的一个承诺。 滢雪不想看陆景廷,她扯了扯嵇堰:“别与他说了,我们回去吧。” 嵇堰暼了眼陆景廷,随即点了头:“走吧。” 转了身,二人并行出了药铺。 嵇堰把滢雪送上马车,而后骑上马。 骑在马背上,看了眼还静站在药铺里发呆的陆景廷,打马到马车窗口旁,似笑非笑的说:“怎么,不解释一下为何与陆世子一同出现在药铺中?”顿了一下,又说:“可别是约好的?” 滢雪撩开了帘子,轻白了他一眼:“郎主既能寻到这铺子来,像是也跟着陆世子来的,怎会不知陆世子为何出现在这药铺?” 嵇堰低眸瞧她,勾了勾唇:“他派人跟踪我,还派人盯着嵇府,我自然得来看看他什么算盘。” 嵇堰下朝回到府中,听洛管事说她出了府,恰好又听暗探说蹲守嵇府的人跟着戚氏的马车去了,他便猜到陆景廷要做什么了。 得抓他个现行。 有了这个想法,嵇堰便寻来了。 谁知才到药铺,就听到了她说的那些话。 心情无端的生出了几分愉悦。 大抵是谁都无法拒绝被人夸赞。 马车往前去,跟了一会后,嵇堰又到了马车旁,敲了敲车窗。 等那张艳丽的脸再出现在窗口时,嵇堰道:“你们先回去,我尚有公务要忙。” 滢雪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郎主小心些。” 嵇堰点了头,瞧了她一眼后,勒了勒缰绳,打马转向而去。 滢雪望着马背上挺拔利落的背影,渐渐远了,才把帷帘放下,坐正了身子。 一旁的萝茵却是抿唇笑看着自家主子。 “姑娘,奴婢今日忽然觉得咱们这位郎主格外的血性。” 滢雪睨了眼她,好笑道:“不过是一席话罢了,竟还能叫你改了观。” 萝茵笑吟吟道:“奴婢瞧着对郎主改观的人,分明是姑娘才对。” 滢雪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别乱埋汰人。” 萝茵捂着脑袋,故意道:“姑娘还不让奴婢说实话了。” 滢雪白了她一眼:“真说不过你。” 心绪平缓后,她又想起了药铺里头的陆景廷,眉宇间不禁多了几分愁意。 总觉着,这陆景廷与她印象中的那个温润的世家公子不同了,出入也越发的大了。 大抵,真应了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以前她看到的都是伪装出来的,或许今日所见,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再说嵇堰,那般糙的汉子,竟然也能说出那般细腻的话。 俨然让她料想不到的。 思及他那句‘我的正妻,几乎满洛阳的人都会敬上几分,我能站得多高,她便能站得多高。’ 她被他的话给慑住了。 日后他们若为名副其实的夫妻,她丝毫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虽然她开始就是奔着嵇堰的前程,从而考虑与他做夫妻的。可不知为何,从他口中听到这话,越是琢磨这话,她便越是心潮澎湃。 如嵇堰所言,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身份地位,权势财势才更为可靠。 但她觉着,若是加上一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做调味,她或许能过得更好。 27. 二十七章 余家被下脸 嵇堰到了街尾却停下,勒马转回头,看着戚氏的马车渐行渐远。 “一哥,怎了?”胡邑也停下了,顺着一哥的目光望去。 嵇堰沉了脸色:“回药铺。” 说着,骑马换了方向,往药铺返回。 胡邑也跟着返回,心道果然。 无论哪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自己被撬墙脚。 方才一哥就只仅仅怼了几句就走了。他还纳闷一哥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感情在这等着呢! 不过片刻便到了药铺外。 过去半刻,那陆景廷才方方缓过神,正失魂落魄地从药铺走出来。 行至到马车旁,一脚踩上脚蹬之时,身旁的仆从在旁提醒了一声,他蓦然抬头朝着前边打马而来的嵇堰望去。 对上嵇堰的视线,身形不禁一绷。 嵇堰抿着唇骑马到了跟前。 陆景廷怒视着他,已然不见平日里的温润。 “怎么,嵇大人依旧觉得不忿,欲再来羞辱我一番?” 嵇堰挑了挑眉,随而往马颈倾身,只余周围几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开了口:“在背后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安州郡王府郡王世子果然叫我大开眼界。” 不止是戚氏眼瞎,便是他也曾眼瞎,以前也觉得这人曾有赤子心。 可时下,他却觉得陆景廷糊涂得很。 陆景廷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压低声音道:“夺妻之恨,还道我上不了台面?” “夺妻之恨?”嵇堰忽然觉得笑了。 半晌后,嵇堰意味深长的道:“在郡王府发生的事,没有郡王府的人帮忙,怎么可能会如此顺利?” “有这时间在这挑拨我们夫妻,不若好好调查一下自家,是否灯下黑。” 嵇堰所言,陆景廷清楚,为此家中处理了好些下人。 下人承认是有人给了他们一袋子黄金,让他们陷害的戚家姑娘。 早已处理了那些人,是以嵇堰这话,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你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离间我郡王府。” 说罢,又是轻嗤道:“说挑拨?若是你没有留恋花楼博坊,又从教坊买了两个美姬,顶多算是告知芃芃真相,何来挑拨?” 话到最后,声音高了些:“你又有何资格说我?” 嵇堰略一挑眉。 教坊的美姬是昨日才入府的,这陆景廷就知道了,消息倒是灵通。 嵇堰:“我去而复返可不是为了羞辱陆世子,也不是与陆世子争执对错问题,我只想告诉陆世子,再有下回监视嵇府,监视嵇府的人,我会如实禀告圣人。” 说到这,神色一严:“禁卫军尤关禁宫戒严,涉及圣人安危,安州郡王府世子监视禁卫军官员府邸和家眷,调查官员行踪,传到圣人耳中,你说圣人会如何作想?” 陆景廷原还能镇定,被嵇堰这么一提醒,脸色倏然一白。 他僵了脸:“你威胁我?!” 嵇堰往后倾回,坐直了身躯,居高临下睥睨着矮了一截的男人,声音泛凉:“陆世子应该知道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陆景廷确实没想到那一层,只想挑了嵇堰错处,让芃芃对他绝望。 如今被提醒,确实不是威胁。 若真被圣人知道了他暗中监视嵇府,调查嵇堰的行踪,只会格外怀疑他的目的。 要是嵇堰有心挑拨,只怕祸及郡王府。 见陆景廷眼神变了,嵇堰震慑的目的也达到了,不再废话,勒住缰绳换了方向而去。 嵇堰离去,陆景廷紧绷着的身体蓦然一松。 待上了马车,在车内握住双拳深深呼了一口气。 外头的街道上,胡邑转头看了眼郡王世子的马车,打马到嵇堰身侧。 “一哥,这陆世子往后要是再派人守着嵇府怎么办?” 嵇堰:“他没那胆子。” 若有这个胆子,当初就敢抢亲。 他与戚氏的婚事虽是圣人的意思,却没有圣旨,只是私底下内侍的提点。 陆景廷便是抢婚也算不得是忤逆圣命。 但他没有,听说在府中借酒浇愁,颓废了许久。 嵇堰再度想起方才在药铺听到的那些话。 嘴角勾了勾。 戚氏会说出那样的话,哪怕只是为了搪塞陆景廷,却还是让他惊诧不已。 或许,这就是她一个月前,想通透后改变的契机? 不然嵇堰着实想不明白在过去半年都深居简出的戚氏,为何忽然之间改变了。 嵇堰分析了半晌,也没有个确定的答案,也只好收了心思,去一趟大理寺。 郡王府马车途径闹市时,外头隐隐约约间传来花楼被查封,嵇堰立功的碎语。 再听到嵇堰的名字,陆景廷心下焦躁烦闷不已,他让车夫停下,让随从去打探到底是何事。 半晌后,随从打听复发:“禀告世子,外头都在说禁卫军嵇郎将缉获突厥在洛阳安置的窝点,立下了大功,而那窝点则在万花楼,擒获探子多数。” 听闻随从的话,陆景廷蓦然一震。 是嵇堰逛花楼间偶然间发现的端倪。 还是说嵇堰这段时日留恋花楼博坊,实则是只是为了查案? 若是后者…… 危机感顿时袭来。 嵇堰才入朝为官多久,便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往后便是他袭封为郡王,怕也不能与他抗衡。 滢雪也听说了嵇堰立功的事。 她反应了过来,原来昨晚她嗅道的血腥味和脂粉味,是因他缉拿暗探留下的。 嵇堰又立一功,现如今这中郎将一职算是坐稳了。 便是不升官,但这功绩也会积攒着,用不了多久,圣人也会给他升官。 萝茵在旁感叹道:“郎主的本事可真大,换作别的中郎将,估计什么都查不出来。” 这话,滢雪是赞同的。 她虽然对嵇堰的往事不大了解,但也知旁人少说都要三十来岁才能从小捕快坐到捕头的位置,但他却是二十年纪就做到了。 而且,好像还有小神捕之称。 忽然间,滢雪对嵇堰以往的事迹好奇了起来。 今日他与陆景廷说,他查过杀妻案,也不知个中有什么曲折。 好奇心在心底挠了又挠,可这府中知道嵇堰过往的,无外乎是嵇老夫人和嵇沅,又或是像顾媪和胡邑这样的旧人。 这些人她都合不来,自然是不可能向他们打听的。 外边的人更是传得离谱,想要打听到真实的,难得很。 没法子,也就只能按捺下好奇心。 归至府中,与那顾媪碰了正面。 顾媪见到她,抬了抬下巴,无视一般转身离开。 顾媪依旧这般目无众人,让滢雪狐疑了起来,难道嵇堰没有训斥这妇人? 待回到鹤院,恰巧遇上了洛管事,她问:“那两个女婢现在何在?” 洛管事:“奴也正打算和大娘子说这事。” “早间郎主下朝回来后,让这两人在鹤院打杂,但也让奴转述嘱咐大娘子,这两人和顾媪,他迟早会解决,不用大娘子操心。” 滢雪略一沉吟。 嵇堰也不是愚蠢的人,自然知道教坊出来的女子,皆是专门被调教过的。 而且就她从话本中了解到的,很多教坊的女子都是被达官贵人养的探子。嵇堰查案那么厉害,应当也是知道的。 他昨晚说要把人送走,今日却是留下了,应是有了别的想法。 至于是什么想法,她也琢磨不透。 下午闲来无事,又看起了话本,似乎并未被那陆世子影响心情。 看了小半本话本,萝茵端着茶菓和饮子快步入了屋中,脸上一副看戏的小表情:“姑娘,姑娘。” 滢雪看得正起劲,也没有抬头,只漫不经心的问:“怎了?那两个美婢作妖了?” 萝茵放下了托盘,忙摇头:“不是这事,是哪余家又来人了!” 滢雪蓦然放下话本,看向萝茵:“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郭媪说的。” 滢雪让洛管事把郭媪的活计减半,闲暇时间让她在府中溜达,探听八卦,郎主回来了,或是有什么客人来了,便在第一时间回来告知。 不得不说,这算是把郭媪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她每日吃饱饭,利索做好了活计之后,就盼着早些时候去唠嗑。 再说这余家时隔两日又来了,显然也听到了嵇堰立功的消息。 大抵是怕亲事被人抢了先,所以着急的想要挑明了。 她前日已经提醒过嵇堰了,若是嵇堰没有阻止两家定亲,她更是没有办法阻止。 贸然出面阻止,费力不讨好,还会引得颐年院那母女俩记恨她。 只得是在那余三郎与采药女闹得满城皆知之前,把这消息告知嵇堰,让他先下手为强,占据有利局面,不叫嵇沅失了颜面。 滢雪吩咐萝茵,让郭媪先去前院候着。待余家离去时,仔细观察余家人的神色。 喜则是成了。 若是沉着脸,则不言而喻。 颐年院主屋,把人遣了出去后,只余夫人母子和嵇老夫人母女在正厅中。 余夫人笑吟吟地拉着嵇沅的手:“这姑娘我越瞧着这喜欢,要是能成为一家人该有多好呀。” 嵇老夫人一听,便知她在暗示什么。 昨日早间儿子与她说了那些话后,她又去问了一遍女儿,女儿也没有隐瞒。 直言道那余五姑娘没拿正眼瞧过她,在人后更是从未与她说过话。 至于余三郎,虽是客气有礼,但甚是疏离。 听了儿子的话再听女儿的话,哪哪都觉得不得劲,心里憋着呢。 儿子的话说得没错,他有权有势了,日后阿沅也不会愁嫁。 就算要与余家结亲,也要让余家知道不是他们上赶着嫁,而是他们余家求娶的。 思及此,嵇老夫人神色淡淡:“我家阿沅若是能有余夫人这么一个干娘,也是极好的。” 她这话一出,余夫人和余三郎脸色都微微僵了一下。 余氏腹诽:嵇氏搁这装傻充愣呢? 余夫人见状,直接挑明了:“嵇夫人你瞧我家三郎今年十七,你家姑娘十四,两人不仅年龄相仿,就是样貌都登对得很,我们两家又这般交好,若是能结为亲家也是极好的。” 嵇夫人露出惊讶之色:“余夫人我家阿沅年纪还小,我还想再留两年了,这说亲也太早了。” 余夫人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明白了过来,这忽然间改了态度,想是应前两日在花园里的事情。 她脸上露出了几分歉意,认错道:“老姐姐想是因前两日,我家五丫头给嵇三姑娘受了委屈有所怪罪,我家五丫头也被惯坏了,养成了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说着,余夫人站了起来,略一礼道:“作为母亲,没教好闺女,是我的错,我在这给老姐姐认个错。” 嵇老夫人:“不敢不敢,这余五姑娘可是连我都没拿正眼瞧呢,你这做母亲的来赔礼,这不是让余五姑娘更加记恨我么。” 以前是觉着那姑娘性子傲,不爱搭理人。可这两日仔细琢磨过了,她哪是性子傲,分明是瞧不起他们嵇家人的出身! 余夫人脸色微僵。 嵇老夫人到底不是那等尖酸刻薄好为难人的性子,怼了这几句话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后瞧向对面母子。 “我与我家阿堰商量过了,阿沅才十四的年纪,不想太早结亲,想说让她两年内多学一些才艺,到了十五的年纪再说亲。” 说罢,看向余三郎:“一年后,若是余家郎君还有心,也知如何敬重我家阿沅了,那再来提亲,我家阿堰也是愿意把妹妹嫁到余家去的。” 垂下眼睑的余三郎,想起嵇堰那尊大佛,眉心微拧。 不过只是比他大了六七岁的年纪,却是有了如此成就。 有时听旁人提起,都是赞叹嵇堰年轻有为。 但在嵇堰没来之前,被赞叹得最多的人分明是他。 余夫人的脸色难以保持常色,略显僵硬。 一口一个阿堰,生怕旁人不知这家是她儿子做主一般。 余夫人堵着一口气在喉间,难以咽下。 嵇氏到底知不知道她儿子出色,她闺女配她三郎已然是高攀。嵇氏竟好,却是一副他们三郎高攀了她那乡野村姑出身的闺女! 嵇老夫人自是没错过余夫人僵硬的神色。 心下甚是不舒服。 此前一副好姊妹相称,一口一个老姐姐,结果呢,还纵着儿女欺负她家阿沅。 话里话外只说是闺女的错,却是半句没提她家儿子,显然觉得她儿子没半点过错。 而且要是真有心道歉,为何昨日没来,偏生等到她家阿堰立了功后才来? 她虽看人不准,但却也不是傻的。 余夫人心下暗暗说服自己,那嵇堰得圣心,权势渐长,是余家得罪不起的,她不能甩脸走人。 暗暗说服了片刻,再挂上笑脸之时看不出来先前的半点僵硬。 “老姐姐,这事就一点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嵇老夫人见余夫人的笑脸,不禁暗叹这高门主母就是厉害,脸色变得可真快。 往后她得小心提防些这些高门贵妇才成,她心眼可玩不过她们。 “这事是阿堰决定的,阿堰向来说一不一,不会改口的,但也说了,未来这一年不会急着定亲,也会看你们余家的态度。” 这已经是让步了,余家若是不愿等,那也没法子了。 余夫人知道那嵇堰,听自家郎君说,在朝上要么沉默不言语,要么开口就必然是简明扼要,提纲挈领。 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婚事显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余夫人心下郁闷得很,面上却还是要笑盈盈的维持两家交好。 她脱下手中的一个羊脂玉镯子,道:“我家五丫头太冒犯了,这个镯子就当是赔礼赠与嵇三姑娘了。” 说着就要伸手拉过嵇沅的小手。 嵇沅的手却是躲了躲,一直没说话的她,低着眼轻声开口:“这么贵重的礼,我不能要,而且五姑娘也不过是没有搭理我,不喜欢我,算不得错,所以这礼我更不能要。” 一旁的余三郎闻言,这才正眼往嵇家的小姑娘看去。 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母亲的镯子显然是上品,家中五妹一直想要,母亲都没给。 可这嵇家丫头却也只是瞧了一眼。 嵇沅拒绝后,走到了母亲的身后。 余夫人拿着镯子僵着了。 嵇老夫人说道:“我家阿沅说得对,这人总会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人,总不能因旁人不喜欢自己,又或是不喜欢他人,就去寻旁人的麻烦。” 这也是她虽不喜戚氏,却从未主动寻过戚氏麻烦的原因。 自然,若是戚氏做了什么,她也不会忍下的。 最后,余氏坐不下去了,只得告辞。 从颐年院离开的时,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下去了。 可到底还在嵇府,只面色平淡的离开,不敢随意黑脸。 回到府中看见自家女儿,心下火气也起来了。 若不是她那般目中无人的态度,如何会造成这副局面?! 偏生这气人的玩意还不知错的道:“今日去嵇府说亲的事如何了?” 想了想,又一副自以为是的说:“一瞧那土包子就是喜欢三哥的,知道三哥要娶她,还不乐得分不清东南西……” 话还没说完,忽然响起“啪”的一声。 被母亲打了一巴掌的余五姑娘瞪大了双眸。捂着脸,不可置信道:“阿娘,你、你竟打我?!” “我打你还是轻了的,要是被你阿爹知道是你搅了与嵇家板上钉钉的婚事,可不是这一巴掌了!” 听到母亲的话,余五姑娘瞳孔骤然一缩:“怎、怎么会?!” 今日父亲下朝后,把她喊了去。沉着脸告诉她,那嵇家是得罪不得的,若是她敢得罪嵇家人,把两家关系闹僵,她这个女儿不认也罢。 早间听到父亲的话,她才知后怕。 现在又听到母亲如此一说,心里慌了:“阿娘,定是你没问清楚,那嵇家的土包子分明是喜欢三哥的,不可能拒亲的!” 余夫人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不会,如今嵇堰又立功了,之后上门提亲的人只多不少,日后还未必能再瞧得上我余家。” 心里悔得很。 她先前总觉得那嵇家母女的性子是软弱好拿捏的,平日也就只是提醒女儿别把不喜表现得太明显,却没耳面提命,倒是不知那嵇堰竟如此护短。 余家人离开后,嵇沅闷闷不乐的回了屋。 嵇老夫人也呼了一口气,平复许久后,这才想起昨日买进府中的婢女。 她喊来顾媪问:“阿堰可见过那两个美婢了?” 顾媪应:“见是见过了,只是昨晚出了些状况。” 嵇老夫人闻言,紧张问道:“出了什么状况?” 顾媪叹了气:“那戚氏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那两个美婢本来给郎主收房用的,也不知她在郎主跟前说了什么,让郎主把那两个美婢送到了她的西厢去。” 嵇老夫人面色一沉:“现在呢?” 这戚氏什么毛病。 她与阿堰不过是挂名夫妻,竟荒唐的管到阿堰房里来了! “昨日那两个美婢寻了过来,与奴婢说了这事。奴婢自然是不愿戚氏做郎主的主,是以去鹤院把那两个婢女带走,自作主张安排到了主屋去。” 顿了顿,又忧愁道:“回到颐年院后,奴婢琢磨着这事是不是做错了,万一郎主怪罪奴婢擅作主张该如何是好?” 嵇老夫人闻言,默了默。 “你确实不该做主的。” 顾媪怔了一下,她认为以退为进,这老夫人会帮着她说话的…… “阿堰那脾气随了他爹,硬着呢。你当时应该把人先领回我这,等我再安排回去,这样阿堰也不会与我置气,你这忽然来一出先斩后奏,这不是让阿堰不满吗?” 顾媪一噎,但面上还是露出了惶恐之色:“那郎主万一真要问责,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服侍自己多年,而且还是随她从安州来的,比起旁人,她对顾媪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你往后莫要如此就是了,昨日那事我就与阿堰说是我做的主,他不会怪罪的。” 目的达到了,顾媪面上露出了笑意:“老夫人你待奴婢这般好,奴婢无以为报,下辈子还要继续服侍老夫人。” 嵇老夫人笑了:“你这顾媪,倒是会说话哄人,就伺候这辈子了,下辈子可别伺候人了,要做就做被伺候的那个。” 顾媪面上笑,心下却想等赚够了银钱,她立刻就走,回安州置办家产,富富贵贵的让人伺候。 老夫人笑过后,又担忧问道:“对了,你确定那两个美婢确实能让阿堰收房?” 她原本只想寻一个的,但顾媪却说一个不稳妥。万一郎主瞧不上,又或是犯了什么错,再安排一个婢女进去可就难了,是以才花了大价钱买了两个美婢。 拿钱的时候,她的心里头都在滴血,好在都是身子清白的,再有那副样貌,这银子也算值了。 顾媪低声道:“那二人虽然身子清白,但到底是从教坊出来的,胆子比寻常清白人家要大,也豁得出去,不怕郎主不动心思。” “那教坊出来的,没问题吧?” 顾媪保证道:“这大官里的小妾,多是从教坊中出来,能有什么问题?老夫人你就别担心了。” 闻言,嵇老夫人也安心了。 天知道今早知道儿子是去博坊花楼是为了查案,而先前带回来的那些脂粉味也是查案时沾上的,并不是找了花娘,她不但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更担心了。 担心像外边传的那般儿子不好女色,而是…… ——好男色! 28. 二十八章 嵇堰回来了 滢雪知道余三郎和嵇沅的事没成,烦闷的心绪顿时轻松了许多,接下来便只想怎么应付嵇堰。 只是说好了闲时一块用暮食的,谁承想竟是连着好几日都没见着人。 最后一面还是上在药铺上见的。 找洛管事询问过,才知这突厥窝点刚查出来,却也是盘根错节。 花楼每日都人流涌动,往来的人实在太多了,难以搜查到下线。 还要审问那些被抓去的探子。 既是探子,口风必然严谨,审问也不是易事。 滢雪一琢磨,也觉得是这个理。 抓着人才是关键的第一步,还得通过这些人,把突厥在洛阳的势力沈挖出来。 听洛管事说,有时候是深夜回来,或者是匆匆回来冲个澡,换身衣裳又走了。 滢雪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虽然说好多多相处,让她能早些适应,但也非常清楚正事为重。 太久没见着人,她几乎都快忘了要与他同食同屋的事。 等到忽然想起,掐指一算。 竟已经是第九日了。 明日就是第十日了,嵇堰到底要不要回府? 这个问题,在傍晚时,答案就出来了。 萝茵端来了暮食,一小碗米粥和几份小份的清淡小菜。 才喝了几口小粥,那边洛管事满脸堆着笑过来了。 洛管事站在屋外的廊下,道:“大娘子,郎主回来了,他过来询问大娘子是否用了暮食,若是还没有便过去主屋与他一块。” 滢雪眼一动,没想过嵇堰会在今日回来。不仅还记得他们九日前的承诺,还特意让她过去一同用暮食。 她放下了碗筷:“还没,正要用。” 洛管事自是瞧得到大娘子已经用到一半的暮食,但也不点破,他巴不得郎主和大娘子多培养培养感情呢! “既然娘子还没用,主屋那头的暮食约莫一刻就好,娘子那会过来就好,正好郎主在盥洗,要好一会。” 滢雪应了声。 桌上的菜她也没怎么动,便让萝茵先端下去用了,她这也不需要伺候了。 等了一刻多钟,滢雪才慢慢悠悠的从屋中出来,走去主屋的膳厅。 到了膳厅,便看到许久不见的嵇堰。 他腰背挺直的坐在了膳厅中,洛管事则正把下人捧着的饭菜摆到桌上。 主仆二人似乎都察觉到了屋外的来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往膳厅门口望去。 嵇堰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倒是洛管事眼神一亮,忙把托盘里边的三道菜和饭都放了下来。 差不多九天没见着人了,第一眼看到人的时候,滢雪忽然间想起在药铺里,嵇堰对陆世子说过的话。 心情顿时一好,面上也多了浅浅的笑意。 步入屋中,停在桌前唤了声:“郎主。” 嵇堰点了头,收回目光道:“用膳吧。” 洛管事在旁多言了一句:“郎主知晓大娘子吃不惯重味的,今日就特意嘱咐厨房多做了个清淡的菜。” 嵇堰暼了洛管事一眼。他发现这洛管事对戚氏越发的讨好了,这股子热乎劲,好似给他发月钱的人是戚氏一样。 转而想起这戚氏手缝极大,赏人都是用金豆子赏的,可不得把她供起来当成正主子。 滢雪走到嵇堰的对面坐下,瞧了眼桌面上的饭菜。 炒鸡,素菜,这两样都放了辣子,还有一份蕈炒鸡,是没有放辣子的。 嵇堰平日用膳也不需要人在旁伺候,洛管事也想留夫妻二人独处,便悄声无息地退出了膳厅。 嵇堰执起筷子,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言简意赅:“吃饭。” 滢雪瞧了眼他,心道:这说话的气势,好似不是喊人吃饭,而是让人上刑。 嵇堰瞧了眼没动筷的人,暼了眼她。 滢雪这才执筷,轻声说:“郎主这般气势,像是喊人上刑一般。” 嵇堰被戚氏这么提起,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把这几日审犯人的劲给带回府中了。 但也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说:“今晚和明晚我去你屋里。” 刚要夹菜的滢雪,动作蓦然一顿,惊愕地望向嵇堰。 好半晌后,她问:“不是说十日一宿吗……?” 嵇堰:“吃完再说。” 滢雪…… 这不如不说呢,更不如吃完再全说! 因嵇堰的那话,滢雪食如嚼蜡,心中琢磨着嵇堰这是什么意思? 她都不知一宿怎么熬过去,他却说连着两宿。 且也是说好她到主屋去吗,怎么成了他来西屋? 滢雪闷闷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碗筷,然后静静地望着嵇堰。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目光无不在催促他吃快些。 嵇堰暼了眼她,说:“你先回去,晚间我过去。” 想了想,又说:“再准备一壶上回的牛乳茶。” 滢雪有些挠心,但还是点了头,站起转身走了出去。 已是十月中旬,洛阳已经冷了起来。 回了屋子,滢雪便让萝茵去做牛乳茶。 府中的牛乳还是足的。 晚间她就是不喝牛乳茶,也会喝牛乳,她又爱美,也会用道牛乳洗脸和泡手。 是以,牛乳每日送两回,早上和下午一回,府中都不缺。 她去沐浴,心不在焉地泡在浴桶中。 原想着还有一日时间,却忽然被告知今晚就过来,她心头泛着些许紧张。 不过就是躺在一块,不做什么。伸头是一刀,不伸头也是一刀,躲了这回,指不定嵇堰也没有心思再与她做夫妻了。 想到这,滢雪也不想再躲了。从浴桶跨了出来,擦拭身子,穿上衣衫后从耳房走出。 走回屋中,嵇堰已经坐在长榻上了,手中拿着一本书。 紧张的瞧了眼,大小好像不似她瞧的那些话本,想是他自己拿来的。 她屋中的话本虽没有那些露骨的内容,可要是被他知晓她爱看情情爱爱的话本,她觉着羞耻。 嵇堰抬眼看向从耳房中出来的人,目光落在了她那张被热气熏得红艳艳的脸上。 发髻没有解下,只是没了任何珠钗首饰,因沐浴,发丝也沾了水雾,两鬓与发线的细碎绒发也被水沾湿贴在脸上。 嵇堰清楚戚氏的美,长相明艳,时下更是比平时多了股妩媚。 目光下移,落在她的颈项之处。 没有胭粉和乌丝遮掩,先前被划伤的刀伤还有痕迹,半指浅浅的红痕,肌肤比旁凸起了些许。 嵇堰的目光不避讳,滢雪也不知他在瞧什么,被瞧得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郎主该说了吧。” 她说的是在饭桌上没说完的事。 恰逢萝茵把牛乳茶送来,嵇堰便止了话头。 萝茵放下牛乳茶后,问:“姑娘可要奴婢先把发髻拆了?” 嵇堰也不见外,径自给自己倒了一盏牛乳茶,抿了一口后,暼向她:“等你捯饬完再说。” 滢雪应了声好,等走入里间后,却暗一撇嘴,他惯会吊人胃口的。 滢雪在梳妆台前坐下,萝茵取来披帛披在了身上,然后先用珍珠膏给姑娘抹了脸。 然后覆在姑娘耳边轻声说:“姑娘,身上可要抹些香膏?” 香膏可以润肤,这秋季最为干燥,姑娘每日都是要抹的,只是郎主在屋中,不知还要不要抹。 滢雪脸色一红,道:“今晚不抹了,明早再抹。” 嵇堰耳力好,她们主仆二人的话也落入他的耳中。 垂下眼帘,遮去沉沉的眸色,把余下的半盏饮子全灌了。 这饮子偏甜,又温热,偏是不解渴。 继而又倒了一杯。 萝茵在主子的脸上和白皙的颈项上都抹了润膏,又抹了手腕和脚脖子,缓缓揉匀。 小半刻后,萝茵净手复返,才给姑娘拆发髻。 长发松散下来,却因刚松发髻而蓬松弯卷,梳了一会,依旧如此。 等她从里间出来时,嵇堰再次瞧向她。 望着她那头长发弯弯卷卷的披散着,有像嵇堰在博坊中看见过的波斯女,也是一头卷发。 无端生出了风情,竟比方才还妩媚了些。 血气方刚的嵇堰,心道:来她这屋子睡,一时不知是在折磨谁。 滢雪让萝茵下去了,房门也被阖起,滢雪暗暗捏了捏手心,这才在榻几另一旁坐下。 方才坐在梳妆台前,镜子中也有嵇堰的半个身影。 她视线总是不禁望向嵇堰,琢磨着晚上该睡里头还是外头。 越想,脸上就越烫。 嵇堰瞧向坐下的戚氏,翻了个茶盏,也给她倒了盏饮子。 滢雪轻轻说了声“谢谢”,把茶盏捧在了手中,抬眸看向他:“郎主现在能说了吧,为什么忽然说两宿,还是郎主来西厢过夜?” 嵇堰阖上了手中的书。 滢雪瞧了眼书封,是外番的地理杂记。 嵇堰察觉她的目光,挑眉问:“想看?” 滢雪正想摇头,又听到嵇堰说:“宫中集贤殿的藏书,外头瞧不着。” 这可是宫中藏书呀,不说多珍贵,就是里头对外邦的各种民风习俗的记载都是真实的。 本想摇头的滢雪,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妾身想看。” 嵇堰把书放到了桌面上,不甚在意道:“那这两日就放在你这了,明晚我过来再瞧。” 滢雪“嗯”了一声,好奇地拿起书。 书上还有些许嵇堰留下的温热,她指尖紧了紧,但还是翻开了书,正欲瞧几眼之时,忽然反应了过来,抬眸,不满地望向对面的男人。 “不是在说夜宿西厢的事,怎扯到书上来了?” 嵇堰勾了勾唇:“就这么好奇?我积极些,不是你盼着的?” 滢雪秀眉一皱:“郎主要积极,前边九日就该积极了。” 她一点也不信嵇堰会积极了起来。 嵇堰似笑非笑的道:“说不定,我是因你在药铺说了那些话,我才改变了态度呢?” 提起先前那些维护的话被当事人听了去,滢雪不自在,但还是坚定的摇了头:“定不是这个原因。” 嵇堰忽然笑了。 “你倒是了解我。” 笑意淡去,定定地望向她:“府外的事进行了一段落,也该处理处理家宅的事了。” 滢雪语声狐疑:“家宅的事?” 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道:“美婢,顾媪?” 嵇堰点了点头:“你倒是不笨。” 滢雪心下腹诽她自然是不笨。要是她笨的话,他就不会坐在这里和她聊同宿的事了。 这还是她循环渐进让他答应的呢。 29. 二十九章 同屋而宿【二更合一】…… 滢雪又问:“那郎主打算如何处理她们?” 嵇堰端起杯盏饮了口饮子,并未瞧她,不紧不慢的开口反问:“若横生枝节,算谁的?” 滢雪:…… 这不是明晃晃的说,若生出了变故,便是她的缘故。 抿了抿唇,很是恼嵇堰这戏弄人的态度。他不如在客厅那会就不与她说呢。 讲一半留一半,全然把她的好奇心悬吊着,让人难受得很。 “那妾身不听便是。”她闷闷的道。 嵇堰看向一旁侧脸对着他的滢雪。 未抹口脂的双唇轻抿着,脸上多了几分郁闷。 要换作在安州戚府做长史千金的时候,指不定明目张胆的给他脸色瞧。 他在安州时,也远远见过几回这娇贵的贵女。扬着小脸,明媚而矜贵。 那样张扬明媚的神色,是个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在这洛阳倒是压抑了她。 “等事情成了,便与你仔细说。”他的视线依旧留在她身上,如是说。 滢雪这才松了松唇,转向嵇堰笑了笑,只是笑得难掩敷衍:“那郎主可快些办成了,莫要让妾身等太久了。” “最久两日。”嵇堰说得笃定。 滢雪总归没了那么浓的兴趣,只点了点头。 忽然间静了下来,她越发的不自在,只得一直喝着饮子。 静坐了片刻,嵇堰在旁忽然道:“可想查清楚当初在郡王府的事情?” 没有半分准备间听嵇堰提起当初之事,滢雪瞳孔骤然一缩,神色惊愕。 她微微张唇,好半晌后,神色渐渐黯然,呐呐道:“还能怎么查?” 因那件事,她掉了许多泪,也惶惶不安了许久的时日。 对那晚留下了阴影,也对嵇堰可能会丧命而生出的纠结,既恨他又觉着愧疚。 因为那事,她的父亲也愁得老了好几岁。 她不知要过多久,心下才会健忘那些事。 恍惚之间,眼眶逐渐泛红,起了些水雾。 嵇堰把她的情绪变化看在了眼里,喉间咽了咽,终于说出了歉意:“虽非我所愿,但还是抱歉。” 这事几乎快过去一年了,滢雪是曾怨恨过,后来剩下怨和畏惧。 又在过去一个月的接触与了解,对他也没有什么怨和恨了,也不怎么怕他了。 但与他相处,身体总是不受控制的绷劲。 滢雪垂下湿润的眼眸,不想叫他看到自己情绪。 好半晌,她声音中带着丝丝哽咽,又说:“当时参与进来的下人都被郡王府杖毙,线索断了,要重新调查,谈何容易?” “我亲自去查。”嵇堰说。 嵇堰的小神捕之名,在安州的时候,滢雪也有所耳闻。 这回又查了这么一单大案子,本事不言而喻。 让嵇堰去禁卫军任职,倒是屈才了,应当去大理寺当职的才对。 滢雪扭身背对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中的那几滴泪。 略略定神后,才转回身看向他:“郎主又不在安州,又怎么查?” 亲自去查,纵使他本事大,人不在安州也难查。 “年底是我父亲的忌日,初入朝为官第一年,都可回去祭拜祖先。” 滢雪眼眸逐渐睁大:“也就是说,妾身也可随郎主一同回去?” 嵇堰:“除非你不想回去。” “要回!”她都大半年没见过父亲了。 见她情绪似乎涨了些,嵇堰又抿了口饮子。 喝了几盏饮子,腹下也略觉得涨,抿了最后一块,便放下了茶盏。 知道年底能回一趟安州,心下隐隐有了期待,方才浮现的阴霾也散去了一半。 再瞧嵇堰,因他吊她胃口的恼意也没了,看着也比方才顺眼了许多。 她缓了缓情绪,心情已经趋于平静,问:“郎主可与妾身简单说一说如何查?” 见她情绪也缓了过来,嵇堰才道:“百密终归有一疏,当初设局的人也不会料想到,我会从一个小捕头成为洛阳朝臣,所以设局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缜密。” “后来我身份转变,郡王府会杖毙那些下人,只能有两个原因。” 他望着对面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双眸,因方才溢出了水雾,便是擦拭过,依旧眼尾绯红,眸里也似覆有一层盈润的柔光。 忽然觉得有几分口干,暼了眼已空了茶盏,琢磨着要不再倒一盏之时。对面已然伸出了莹白的手,殷勤地提起壶,给他添了一盏,还甚是贴心的提醒。 “牛乳茶虽好,但最好不要贪杯。” 嵇堰自是知道她先前的话没有作假,饮多了是真的会失眠。 但依旧端抿了口解渴。 “第一,或是因为我身份地位转变,而为表明态度,便把参与进来的人都杖毙了。” “第二,要么是为了替人遮掩,把能断的线索都断了,避免郡王府受到牵连。” 滢雪垂眸略一思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若是为了表明态度,那人应是严查审问,不至于悄无声息的把人都杖毙了。” 嵇堰点了头:“确实第二个的可能会比较大。” “若是第二种可能,便说明郡王府有人也参与了进来。” 滢雪一怔忪。 好半晌后,才说:“妾身与陆世子险些定亲之前,听说郡王府不满意我父亲只是长史,后来不知怎就忽然同意了,时常下帖子请我过府去。” 嵇堰却知应是那陆景廷从中调和了,郡王府才同意的。 看得出来,那陆景廷确实对这戚氏情深。 只是当时不够坚定,并未在戚氏遭受伤害的时候陪伴左右。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当时陪伴在左右了,也没他与戚氏现在这么一回事了。 况且,以当时那情况再嫁入郡王府,只怕比在嵇府要过得艰难数倍。 那郡王妃和后宅女眷可并不是什么善茬。 思及此,嵇堰却觉得陆景廷不够坚定,对这戚氏或许也是好事。 他说:“若是郡王府后宅也参与在其中,那就不难查了。” 滢雪忽地抬眸,定定地望着嵇堰:“妾身能相信郎主吗?” 嵇堰眉眼略一动:“看你自己如何做想了。” 她怎么想? 滢雪琢磨了一下后,嵇堰不知破了多少案子,这些都是本事。 嵇堰有本事,她觉得自己是信的。 半晌后,她说:“是信的。” 闻言,嵇堰收了目光,略一勾唇。 外头忽然起风,把未阖紧的门吹得“咯吱咯吱”的响动。 嵇堰忽站起朝门口走去。 滢雪望着嵇堰高大的背影,想起一会还得一块同榻,心头隐隐发颤。 本该心慌慌的,但不知为何,还是浮现了莫名其妙的想法:这般高大强壮的身躯躺下,她还有躺的位置吗? 见嵇堰忽然拉开了门,她蓦然回神唤了一声:“郎主要去哪?” 嵇堰动作一顿,转头半侧身睨了眼她:“去茅房,怎么,要一块去?” 滢雪:……谁要和他一块上茅房! 忍不住朝着他轻翻了一记白眼。 嵇堰转身正要抬脚跨过门槛,也不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收了脚,复而看回她:“我便罢,在外头可不兴朝人翻眼珠子。” 滢雪微微拧眉,眼中有不解。 她正狐疑间,嵇堰又道:“像是朝人抛媚眼。”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滢雪瞪向他的背影。 他才朝人抛媚眼! 他才不正经! 房门阖上后,滢雪抿了抿唇,往里间瞧去。 她的床似乎够大,能躺下两个嵇堰,同时也还能再躺下一个她。 只是她很难不紧张。 时间拖得越久,她便觉得越折磨人。这等待的过程,着实让人心里发慌,还不如直接躺下。 不知嵇堰是不是掉茅房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回来。 她在软塌上坐得小腿微微发麻之时,才站起在屋中走了走。 恰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她循声望去,隐约可见映在门上的身影。 是嵇堰。 虽然没过来几回,可但凡她在屋中,他都会敲门。 她上前去开了门,偏了身让他进来。 嵇堰入内,打量的视线朝着里间的床榻望去。 这床,比他第一回在青芷院瞧过那回还要精细。 床纱像是鲛纱,素色绸缎软衾。 他不用进去也知道是香的。 嵇堰忽生出感觉,让他这般糙的人躺在上面睡上一宿,都是暴殄天物。 若让娇气的戚氏去他那张床上睡一宿,第二日都该喊不舒服了。 嵇堰收回了目光,朝着长榻走去。 撩袍坐下后,看向略显踌躇的女子。 “今晚我便先睡在这榻上,让你先适应一宿,明日再睡床。” 要宿上两宿,嵇堰自是不能在第一宿就把人吓得惊神破胆,第二宿要入屋,估计也难了。 本就是引蛇出洞的计策,一宿也不奏效,起码得两宿。 滢雪闻言,松了一口气。 约莫是有了对比,哪怕觉得与他同宿一屋都没那么让人喘不过气了。 “那妾身去喊萝茵……”话语一顿,她倒是不怎么想让旁人知道他们二人是如何分寝的。 改了口:“妾身给郎主寻一床被褥过来。” 说着,往柜子而去,打开柜子时,转头问:“郎主要厚一些的被衾,还是薄一些的?” “薄一些的。” 还未冬日,嵇堰并不觉得冷。 就她床榻上的那床被衾,他看着都觉得热。 滢雪想了想,把她前些天换下的软衾抱了出来。 先放到自个的床上,又复而寻了个软枕,这才一快抱出外间。 甚是不适应和异性待在一个屋中的滢雪,也不敢瞧嵇堰。 她把软衾软枕放在了榻上,看了眼榻几,正要伸手收拾,嵇堰开了口:“我自己来便可。” 滢雪听他这么说,心道也正好。 “那郎主早些时候安置。” 说罢,转了身,快步入了离间。 也不往外间瞧去,放下帐幔后,解下披帛就脱鞋上了床榻。 她拉过被衾蒙头一盖,好似要把外间都隔绝了开来。 嵇堰往内间瞧去。 那鲛纱帐轻透,能把床榻里边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自然也能看得到那缩头在软衾下的人。 滢雪在被衾中透不过气,一直盖着也不成。许久后,她把头伸出被衾,背对着外头而躺,依旧觉得不自在。 嵇堰的存在感太强烈了,强烈到他好似不是宿在外间,而是在她的帐幔外。 嵇堰把榻几放到了地上,吹熄了外间的烛火,软枕往榻头一放,脱鞋后就这么躺了下来。 罗汉榻不够长,只得把小腿往榻栏上搁着。 做捕头时,为了查案,什么艰苦的环境都待过,这点算不得什么。 把被衾盖在身上,有幽香萦绕在鼻息之间。 嵇堰没半点睡意,头枕着手臂,双眼放空地望着房梁。 许是要变天了,屋子外头的风越吹越烈,隐约还下了雨。屋内也越发湿冷。 时辰渐渐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抵也有一个时辰了。 嵇堰才有几丝睡意,忽然间察觉到里间床榻上的人翻来覆去。 是了,就算不是同眠一榻,只是同宿在一个屋子,估计这戚氏也怕得睡不着。 屋中静谧,只里间一盏小灯,光亮昏黄。 想是快没灯油了,灯芯摇曳渐小,细微的“呲”了一小声,灯芯顿时一灭,屋内陷入了昏暗之中。 滢雪想去小解,她想忍一忍就天亮了,但越想就越憋得难受。 她后悔了。 不应该因不自在而饮了两盏饮子。 在嵇堰去了茅房后,她也该去一回的。 忍了许久,难受得紧,又怕下榻会吵醒嵇堰,是以翻来覆去。 外间榻上的嵇堰掀开薄衾坐到了榻沿上,双手搭在腿上。 他扭头往里间瞧去,语气中多了丝无奈:“若睡不着,就别勉强了。” 静谧之下忽然听到说话声,滢雪被吓了一跳,而后才反应过来是嵇堰。 “郎主怎么还未睡?”她问得有些心虚。 难不成是她翻来覆去吵醒的? “聊聊,睡觉,二选一。” 外间传来嵇堰略沉的声音。 滢雪琢磨了一下,掀开了被衾,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哆嗦,但还是掀开了帐幔。 摸黑踩上了鞋子,伸手去拉过披帛,凭着感觉披到身上。 才披好披帛,她瞧见外间的黑影忽然站了起来,她愣一下。 一会后,屋中便逐渐亮了。 是嵇堰点了灯。 滢雪从里间小碎步走了出来,羞赧道:“妾身去一下耳房。” 也不看嵇堰,说着便往耳房走去,但脚步一顿,转身又走到长榻旁,说:“妾身用一下油灯。” “随意。”嵇堰语声平静。 滢雪拿了油灯,转身进了耳房,好半晌才双颊绯红的从耳房中走出。 放下油灯,看着长榻思索了几息,还是在榻尾坐了下来,轻抬眼看向嵇堰:“聊什么?” 她想,秉烛夜谈也是能培养感情的。 嵇堰也不是话多的人,哪知道要与她聊什么。 抿唇思索了几息,还是道:“你决定。” 她决定? 她只会与旁人聊胭脂水粉,话本与梨园戏,怎么会知道和嵇堰聊什么? 琢磨了半晌,想起先前好奇嵇堰以前查过的案子,她双眸倏然一亮:“郎主与妾身说说以前查过的案子吧。” 嵇堰眉心微皱。 案子有什么好聊的,血腥又残忍,小偷小摸也不过片刻就聊完了。 破天荒的,滢雪似乎看明白了嵇堰在琢磨什么,虽然他只是浅浅皱了皱眉。 她忙说:“便是血腥,妾身也是不怕的。” 嵇堰朝她挑眉。 滢雪还未等他说话,又应道:“我确定。” 嵇堰:…… 今晚这戚氏还会读心术了不成? 沉默片刻,他开了口:“那便从简单些的说起,我查的第一个案子。” 暼到对面的滢雪一双杏眸发亮的望着自己,嵇堰便坐直了腰身,徐徐而道:“十五岁时,我刚入衙门做小吏不久,有通缉牌票到了安州。缉捕的是一个二十到二十五年岁间的瘦小女子。” “此女十数次到花楼中作案,盗取花客钱财,从未被抓到过现行,仔细盘问过花楼的老鸨和花娘,却是查无此人。” 滢雪听到嵇堰十五岁入的衙门,恍然间想起他好似也是十五岁那年丧父的。 入衙门为小卒,虽可借着官府有几分威风,但身份却是比寻常良民要低一些。寻常的良民宁愿做苦力活都不会去做小卒的。 若是一直没有建树,更没有升为捕快的可能。 滢雪收起这点心思,询问:“那她是怎么进的花楼,又是怎么把赃物带出花楼的?” “自是大摇大摆地进去,又明目张胆地出来。” “那为何十数次都没有被抓到,那郎主又是怎么抓到的?” 嵇堰:“身高作假,高易矮难。说是女子,但花楼无此人,又能出入自如,有可能是以男子的身份入的花楼。但身形矮小,就算是打扮成男子入花楼,也甚是显眼,不可能没人注意到。” “那便只能是乔装打扮,鞋上加厚底,肩上胸口裹上布条。再描浓眉贴胡须,如此打扮,便是你也能装成一个男人。” 见戚氏面露惊诧,嵇堰笑了笑:“你不妨也试试。” 滢雪确实生出了些的心思,但嘴上却道:“我又不像郎主这般要去花楼查案,扮作男装做什么?”说罢又催促:“然后呢?” 手脚有些冷,搓了搓手仔细听他说。 “有可能进入花楼时是男人,行窃时候再假扮成女子,让花客放松了戒备,从而盗窃。盗窃后再扮成花客出花楼,便能如鱼得水。” “而再给缉捕告示上通缉的是女子,那么他便会是男子身份,以此减少怀疑。在外行走,厚鞋底不便行走逃窜,假装壮硕也极为不便,那便往身形瘦小的男子方向搜寻。” “他经常混迹花楼,身上可能有脂粉香,再有扮作女子不被发现,动作也很大可能偏向阴柔。” “盗贼打算出入花楼盗窃,便得提前踩点,只需搜寻花楼附近的客栈便可,我搜了几间客栈,便抓到了人。” 滢雪听得津津有味,又好奇问道:“那这盗贼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呀?” 嵇堰:“不男不女。” 滢雪瞪大了双眼:“难道是从宫里出来的?” 嵇堰点头:“多年前从宫中偷盗了财物,外出采买时逃跑了。” “为了躲避追捕,四处匿藏,且花费甚大,不久便花完了手中的银钱,因此起了偷盗的心思。但身形矮小,手脚也不利落,偷盗不易,也就只能剑走偏锋,到花楼盗窃。” “他以男子身份入花楼开一间雅间,叫上一个花娘,在酒中下了些药,只让人觉得是醉了,也不会起疑心。等花娘昏迷后,便打扮成花娘去行窃。” “抓到这人后,因是宫中逃奴,府尹有了功绩,我也得破例升为了捕头。” “那第二个案子又是什么?”滢雪追问。 嵇堰望向戚氏。 她慵懒地倚靠着长榻凭栏,大抵是觉得冷了,下意识地扯过薄衾盖到了自己的腿上,动作与神色都放松了下来,好似对他没了戒备。 嵇堰便与她说起了第二个案子。 实在相隔太久远了,只得边想边说。 也不知说到第几个案子,那戚氏昏昏欲睡,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中也溢出水雾。 案子还未说完,她便趴在榻上睡着了。 嵇堰声音停下,静望着趴着睡的人。 半晌过后,长榻上趴着睡的人,许是睡迷糊了,也不知身在何处。自个蹭掉脚上的鞋子,抬脚上榻,冷得把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薄衾中。 许是觉得冷,缩成了一小团,眉心静静皱着。 嵇堰盯着她瞧了许久,在她呢喃了一声“冷”后,还是起身走进里间。停在床外掀开帐幔,把床上的被衾一拢,抱起走出了里间,盖到了戚氏的身上。 盖上被衾暖和后,滢雪的眉心渐缓,身子也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睡颜上还露出满足的笑意。 嵇堰移开了目光,在榻沿坐下,只静待天明。 夜尽天明。 滢雪睡得不舒服,隐隐觉得腰酸背痛。 哪怕再困,她也睁开了双眸。茫然地望着房梁发呆,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睡哪了。 好半晌才猛然想起她与嵇堰同宿一个屋子了,惊然坐起。 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外间。 她怎会在长榻上睡着了? 她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昨夜坐在榻上,听嵇堰说了半宿案子。 她听着听着便泛了困,然后靠着长榻凭栏,但却是靠得不舒服,然后…… 就睡在了长榻上? 嵇堰呢? 她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又朝着里间瞧去,依旧不见嵇堰的身影。 长榻上有两床被衾,有一床是嵇堰给她盖上的? 应该是吧,毕竟这屋子就他们两人。 思及此,心里浮现一丝丝的异样。 再说长榻窄小,两床放下后,几乎也只躺得下她一人,余下的位置都不够嵇堰躺的,那他肯定没有与她一块睡。 难道,是睡在里间的? 滢雪下了榻,走入里间掀开帐幔朝床榻上瞧去。 没被衾,也不像是嵇堰躺过的样子。 嵇堰没有在长榻睡,也没有在床上睡的,那他是怎么睡的? 还是说昨晚深夜回了主屋? 30. 第三十章 送茶水【一更】 滢雪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失神了半晌,随后放下帐幔,步出外间门,又站在长榻外静静地望着两面被衾。 静默许久才弯下身子,自个儿动手把两面被衾叠了起来,与软枕一块抱回了床上。 整理好后,她走到窗牗后,推开窗扉。顿时一股湿冷气息迎面扑来,冷得她缩了缩身子。 都这么冷了,也难怪她盖了两张被衾也不觉得热。 外边天色乌压压的,还下着蒙蒙细雨,细雨夹着寒风,格外的冷。 昨夜入睡前,外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隐约觉得下了雨,是要变天的征兆,竟还真是。 这洛阳十月中旬,冷得都快赶上安州的冬日了。 她朝着主屋那边瞧了眼,房门紧闭,嵇堰大抵又离府了。 住在鹤院都快一个月了,也从未见过他有一日空闲的。 他就不会累吗? 不多时,萝茵来敲了房门。 萝茵捧着一盆温水入屋,偷偷瞧了眼姑娘,只见姑娘神色自然,并未有不适之意。 难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滢雪梳洗后,在梳妆台前坐下,让萝茵给她梳头上妆。 从镜中瞧了眼梳头的萝茵,斟酌片刻,试探道:“可知今早郎主是什么时候从屋中出去的?” “五更天一过,郎主便从屋中出来了。” 萝茵担心自己姑娘,是以整宿没睡好,早间门天没亮就起了,也恰好遇见郎主从屋中出来。 滢雪心下一疑。 嵇堰是五更天才走的,那他是在哪睡的? 还是说整宿没睡? 可分明是还有一张床的,他怎么不睡? 萝茵又道:“早间郎主离开鹤院时,让洛管事把所有人都喊到院子中,让众人对郎主宿在西厢之事缄口,若谁向鹤院外走漏一点风声,便杖责五十,赶出嵇府。” 听了萝茵的话,滢雪满脸错愕。 虽然她明白嵇堰不想让老夫人知道他们同宿的是,可这惩罚怎会这么严重? 一次两次或许不会走漏什么风声,可他们二人宿在一屋的次数多了,想瞒也瞒不住,他何至于这般震慑? 就好似知道就宿这么一两回一样。 越想越觉得不对,垂眸沉思片刻。 忽然间门,滢雪好似明白了嵇堰的想法。 先前她提出先分榻而眠,他却咬口不松。 昨晚却是没有与她同榻,显然不是因为让她先适应,大抵是为了第二宿她不被吓得夺门而做的准备。 想到这个可能,滢雪不禁抿唇一笑。 她在他的眼里,胆子估计也就只比鼠儿大一些。 今晚,他觉得她会惊惶,那她必是不能叫他小看了她。 “既然郎主不让,那自有郎主的道理。”她道。 萝茵梳着发髻的动作顿了顿,迟疑了几息,才问:“姑娘,今晚郎主还会宿在西厢吗?” 滢雪“嗯。”了声,也不仔细说还要住几宿。 萝茵惊讶了:“姑娘你这往后,真的要与郎主做寻常夫妻了?” 滢雪笑了笑:“应该是吧。” 萝茵听到主子确定的话,也笑了笑:“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你说就是了。” “以前奴婢总觉得郎主不是良人,可这些时日下来,左瞧着右瞧着,这郎主不仅相貌英俊,本事也大,又是年轻一辈中的大官,与那陆世子比起来,可不是好了一点半点。” 萝茵提起陆景廷,或是有了对比,一时间门,滢雪竟觉得嵇堰也不差。 嫁给嵇堰,也总好过嫁给陆景廷。 若是嫁入郡王府,后宅的女眷多,应付起来必然心力交瘁。 嵇府后宅简单,那老夫人虽不喜她,到底也不曾恶语相向,也不曾故意为难。 虽然老夫人不乐意见她,可她也不用日日对着婆母的冷脸,这正中她下怀。 这么看来,嵇府确实不差的。 最主要的,还是嵇堰的为人,也是不差的。 若不然,昨夜又怎么会耐心的与她说案子,又给她掖被子? 忽然间门,滢雪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着很大的盼头。 用了早膳后,洛管事亲自送来了一张帖子。 洛管事呈上帖子,说:“今早荣华长公主府送了帖子来。” 因郎主和大娘子修得了正果,是喜事,他特地还让厨房炖了红鸡蛋,鹤院的人每人两个,意在沾沾喜气。 可谁承想这红鸡蛋才发下去,公主府的帖子就来了,这叫他还怎么笑得出来。 见洛管事神色颇颓,让滢雪猜测这荣华长公主可能是个棘手的人。 她道:“我先前深居简出,也不知这荣华长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洛管事不妨直言。” 洛管事一叹,道:“荣华长公主是圣人的长姐,成婚六年,育有一子一女,但却与驸马分居而住。荣华长公主每个月都会在公主府举办各种名目的筵席。” 滢雪打开帖子瞧了眼,这次的名目是品蟹宴,日期是后日。 品蟹最好是在八九月,现在都已经十月中旬,这蟹都快没什么肉了。 大抵真的只是寻个名头来举办席罢了。 帖子也送到了她这里,想是她上回在郑国公府露过脸的缘故。 她既决定留在嵇家,那各家的筵席也迟早是要应对的。 更别说是嫡长公主的筵席,还真不能不去。 她把帖子阖上,问洛管事:“可有请老夫人和姑娘?” 洛管事摇头,神色怪异:“荣华长公主的筵席,向来不请年纪大的,也不请未及笄的。” 滢雪眉心微凝。 还有这规矩? 见洛管事神色不对劲,她问:“还有什么问题?” 洛管事踌躇了半晌,才言:“荣华长公主的公主府中,养了八位面首,在席上,献艺的也多为男伶人。” 滢雪:…… 忽然觉得这帖子烫手。 她看了眼帖子,又看了眼洛管事,问:“有人敢拒绝吗?” 洛管事:“没人敢,有人称病不去,荣华长公主还特意派了府医过去。” 得,这是非去不可了。 “不过大娘子放心,有些去过一回,荣华长公主便不再请了。” 滢雪放下帖子,想了想,又试探的问:“筵席上应该没有什么过分的献艺吧?” 洛管事:“这倒是没听说过,毕竟都是世家女眷,不会有太过分的献艺。” 如此,滢雪也松了口气。 让萝茵把帖子收好,等用了早食后,她便去青芷院的嫁妆中挑选一样物件做拜访礼,赴宴时带去。 嵇堰晌午回来了一趟,陪母亲用了中食。 饭桌上,嵇老夫人问:“那两个婢女如何?” 嵇堰瞧向还未及笄的嵇沅,老夫人顿时明白了过来,便止了这个话题,打算用了饭后再说。 嵇沅隐约能感觉得出来母亲和二哥子在打什么哑谜,当做不知,低下头不语。 忽然间门有些食不知味。她二哥那样正直的都收通房,那她往后嫁的人是否也避免不了? 用完了中食后,老夫人才把儿子喊到了屋中。 屋中只余老夫人和嵇堰,还有一个顾媪。 顾媪斟了两杯茶水。 嵇老夫人开了口:“阿沅不在,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这些日子都早出晚归的,也没听说把哪个收了房,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房?” 嵇堰端起茶水饮了口,才言:“先观察一段时日,若无问题,再收房也不迟。” 嵇老夫人急道:“那得什么时候才观察好?” 嵇堰眉梢微抬:“母亲为何急着让我收房?可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嵇老夫人清咳了几声:“我这不是关心你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才会如此着急。” 说起贴心人,嵇堰暗道洛管事也挺贴心的,衣食吃住行样样俱到,可不比房里的贴心人好? 房里人要是贴心,他昨晚也不至于在榻边坐了一宿。 嵇堰面上也不显,应:“正好我这些天会早回府,届时再观察个几日,若都没问题,便从二人中选一人,把另一人送走,一人就够了。” 一旁的顾媪闻言,心下若有所思。 嵇老夫人见儿子松口,笑了:“那也行。” 嵇堰从鹤院离开,回鹤院准备睡半个时辰。 连着半个多月都在查案,也没怎么休息,昨日难得早归,但却是坐了一宿,今早隐约觉得肩颈有几分胀意。 回到房中,反手到脖子后揉按了半晌,再扭了几下脖子后,也不再管。 喊来洛管事,让他半个时辰后把他喊醒。 洛管事应了是,却露出了几分踌躇之意。 嵇堰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暼了眼他:“还有何事?” 洛管事只犹豫一息,便开了口:“荣华长公主府上今日给大娘子下了帖子,邀大娘子后日到公主府赴品蟹宴。” 品蟹宴? 现在是吃蟹的季节? 嵇堰没多琢磨,道:“既然是荣华长公主的品蟹宴,也不好拒了,那便去吧,你让大娘子去库房支银子到外头选礼品。” 说罢,见洛管事还不走,嵇堰挑了眉:“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洛管事点了头:“郎主或许不知这洛阳的风花雪月,所以不知这荣华长公主在洛阳有女王爷的称号。” 嵇堰连日睡得不足,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一次性说完,别卖关子。” 洛管事索性一口气道:“荣华长公主养了许多面首,席上还会有男伶人献艺。” 嵇堰眉心一皱。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为家主,若后宅淫/乱,都叫嵇堰不喜。 洛管事担忧道:“曾有女眷去了那宴席,与男伶人对上了眼,二人私私相授,背着人胡来。” 嵇堰抿唇拧眉,半晌后点了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就知道了? 没别的了? 郎主就不担心貌美的大娘子被人拐走了? 那些男伶人可都是样貌出众且油嘴滑舌的,郎主虽有一副好样貌,可问题是不会说话呀! 哪有小娘子不爱会说好话的英俊郎君,而会去喜欢冷脸少语的郎君? 洛管事担忧得很,可偏生他家郎主没半点交集。 闹心! 嵇堰午睡醒后,坐在床沿便扭了好半晌酸痛的肩颈。 果然,便是自小习武也不能逞强。 好半晌后,嵇堰才站起,去书房处理邸报。 西厢这边,洛管事提醒大娘子,说郎主在府中处理邸报,不妨准备一些吃食过去。 滢雪闲来无事,便让萝茵去准备了。 嵇堰似乎也是吃甜食的,也就备上了几样她喜爱的糕点,他若不吃,她便端回来吃。 再沏上一壶茶,牛乳茶也是用这个茶调制的,同时也是先前嵇堰退回来的茶。 滢雪抿了胭脂后,才与萝茵往主屋的书房而去。 嵇堰看着邸报,忽察觉有人往书房而来,眉心微蹙。 片刻后,有人敲了房门,传来柔柔的女声。 “郎主,奴婢准备了茶点。” 嵇堰没有理会,继而看着邸报。 屋外的人站了许久,许是怕屋子的人没听到,又柔着嗓子说:“水青给郎主准备了几样茶点。” 嵇堰看了邸报后,就着邸报在上头写上批注。 又过了许久,敲门声继续传来。 本就休息不足的嵇堰,眉眼霎时一沉,声音带着薄怒:“滚!” 声音从口中呵斥出来时,隐约觉得有些许不对。 那婢女就是胆子再大,也不会连敲 31. 三十一章 莫名觉得既紧张又刺激。【二…… 屋外,主仆二人的脸色都僵住了。 滢雪那正要继续再扣门扉的手,也僵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书房中嵇堰没有再听到那婢女的声音,而是熟悉的声音。 “郎主若是不想妾身来寻,直言便是,何必这般凶人。” 声音隐忍着怒意和委屈。 嵇堰笔一顿。 抬眼往门口看去。 书房外的,滢雪长这么大,还未被人如此怒叱“滚”。 这男人昨夜还好好说话的,这忽然发什么狗脾气! 到底也不是泥人捏的,她自是也有脾气的,当下转身就走。 才走几步,后边忽然传来开门的声响。 她依旧没有停下。 直到后边传来嵇堰的声音:“回来。” 滢雪的脚步停了,几息后才半侧身扭头往后望去,紧紧抿着唇,脸色不虞。 嵇堰解释:“不是朝你发脾气,先进来。” 滢雪略一愣。 不是朝她发脾气,那是朝谁发脾气? 虽还有气,但还是转身把萝茵手上的托盘接到手上。 朝着萝茵吩咐道:“你先回去。” 她现在能与嵇堰共处一室了,也不需萝茵陪着。 说罢,端着托盘转身回走。 入了书房,嵇堰也坐到了案桌后,说:“等一会。” 说着提起笔,扭了扭颈项后才低头继续做批注。 滢雪扫了眼嵇堰的颈项,略一琢磨后才走到长榻旁,把托盘放在榻几上,也随之坐下。 嵇堰很快便把方才剩下的批注写完了,动了动脖子后,才抬头望向屋中另一人。 只见戚滢雪正在自在娴熟品着茶,吃着糕点。 …… “这些茶点和茶水不是给我准备的?”嵇堰站起了身,绕过长桌,朝长榻走去。 滢雪抬眸望向他。 也不笑,就语速放缓了说:“郎主方才都让妾身滚了,显然是不想吃妾身送来的糕点和茶水,为了不让浪费,妾身只好自己吃了。” 嵇堰暼了眼所剩不多的糕点。暗道:这哪里是怕浪费,分明是有了情绪,不想让他吃了。 不过才过去一个多月,这戚氏从最开始见到他,就犹如鼠儿见了猫一般,到现在都敢明目张胆的在他眼前说瞎话了。 嵇堰在榻几另一头撩袍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方才有人送了茶水过来,敲了两回门我也并未理会,是以第三回听到敲门声,语气才不胜其烦重了。” 滢雪正巧吃完了一块糕,手上沾了碎屑,低头在自个腰间寻帕子,没见着,应是忘带着了。 嵇堰似乎看出她寻什么,递给了她一方曾青色的帕子。 滢雪愣了愣,疑惑的看向他。 “面圣时,仪容不得有差错,故而随身带着帕子。” 滢雪道了声“谢谢”,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 嵇堰本是把帕子给她用来擦手的,见她先擦了有胭脂的嘴角,默了默。 这帕子他也是用过的。 想了想,还是不让这娇贵且爱干净的戚氏知晓的为好。 托盘上的糕点,几乎大半都进戚氏的腹中,也就剩下零星两三块。 嵇堰也不想浪费,便几口就给吃了。 滢雪擦了手,把帕子放到了榻几上,问:“郎主说方才有人来,是谁来了?” 这鹤院里头,除了她和洛管事殷勤些的,她好像知道还有谁。 嵇堰拍了拍手,暼了眼她:“你说呢?” 她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妾身怎么知道是倩倩还是湘湘。” 谁送来的也不重要,嵇堰也就不应她,端起茶水一口饮尽,说:“糕点甜了,略腻。” 喝了茶水,嵇堰品出来了,这茶水还是上回他拒过的。 继她送他蹀躞带后,他便知道,她的东西要送,就非得送出去才成。 他拒了茶,最后还是送到了他这来。 “那下回妾身让萝茵做淡一些。”滢雪随口一说。 嵇堰也不说破她的敷衍,问:“来寻我有何事?” “妾身听说郎主在府中,又想到郎主连日来疲惫,便备了这些过来给郎主解乏。” 绝口不提是洛管事让她来送的茶水和点心。 “点心也吃了,茶也喝了,没事便回去吧。” 嵇堰倒也不探究她话中真假。 滢雪:“正巧还有一事,妾身想不太明白,便想让郎主为妾身解惑。” 嵇堰看向她。 “昨夜郎主是在哪睡的?”她问。 嵇堰没想她会问这个问题,眉梢略挑起,并未做解释。 “总归没在你的榻上睡。” 滢雪猜测:“难道,郎主坐了一宿?” 她瞧到嵇堰的肩颈有些不对劲,才会这么猜的。 嵇堰也没有正面回她,声沉道:“与其想昨晚的事,不若想想今晚你该如何度过。” 滢雪早就在想了,他忽然提起,她也不慌。 她笑了笑:“若睡不着,郎主不若再给妾身讲一讲昨晚没说完的案子。” 嵇堰只是盯着她不语,也让人感觉出来了他的拒绝。 滢雪猜到了他打算今晚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所以脸上全然不见平日的紧张。 嵇堰目光落在戚氏身上,她倒是镇定得很。 希望今晚也能这么淡定的才好。 滢雪也没打算久留,站起了身,把茶壶从托盘中取出,继而端起了托盘,道:“郎主应还有公务要处理,那妾身便不打扰了。” 略一颔首,便端着托盘往书房门走去。 走到门前,步子一顿,忽然转头朝着长榻上的嵇堰一笑,眼眸清亮,笑意盈盈,衬得五官越发明媚。 对上戚氏的笑颜,嵇堰顿了顿,眼帘微一垂饮了口茶,才问:“还有何事?” “郎主今晚什么时候到西厢来?” 嵇堰…… 她这还真半点不怕他了? 竟都还敢主动提起了。 嵇堰抿了抿唇,沉吟片息,开了口:“大概亥时。” 想了想,又道:“晚间我会在颐年院用膳,你不必到主屋来。” 滢雪应了一声好,才一手托着托盘,把房门打开,跨出了屋子。 房门阖上后,嵇堰收回目光,提起茶壶再给自己续上一盏茶水时,却瞧到放在榻几上的帕子。 他拿起准备放回腰间,却在偏灰色的帕子瞧见了一点艳色。 是戚氏的胭脂色。 嵇堰瞧着帕子上的口脂,一时猜不透这戚氏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按理说她是没这个胆子如此撩拨他的。 但又觉得她是会做出这种不顾后果撩拨的性子。 若是故意的,她胆子恁大了些。 今晚还要同榻,她倒是敢,也不怕他忽然有了兽性。 嵇堰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屋中无水,也不方便净洗。 想了想,还是叠起塞回腰间,等回屋后再洗。 滢雪出了书房外,热气涌上,面红耳赤的。 帕子上的口脂,她就是故意留的。 是拿到帕子准备擦手时忽然想到的。 这余下还有五个多月就到一年之期了,嵇堰又时常不在府中,她总得想些法子来软了他这块硬石头,让他对自己生出感情。 在书房中时候她强装镇定,不叫嵇堰看出半点端倪。待从出来书房后,心头才砰砰地狂跳。 莫名觉得既紧张又刺激。 嵇堰是细心之人,她也不担心他看不到帕子上的口脂。 只是不知他见到帕子上的口脂后,会如何作想。 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透嵇堰这个人,更是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反正不该留也留了,管他什么心思呢。 到底是第一回做这种事,快步回了西厢后,脸上依旧有几分烫。 深秋细雨日,夜幕降下总是逼平日要来得早。 夜色渐深,亥时已至,嵇堰才打开房门,往西厢望去。 西厢正屋的烛火还亮着,西厢的人显然在等他。 嵇堰跨出屋外,把房门阖上后,才转而从抄手回廊下走过,往西厢而去。 32. 三十二章 在嵇堰这处占得上风【二更合…… 夜里细雨寒风,吹得廊下笼灯摇摆不定,烛火也忽暗忽明。 嵇堰从昏暗的廊下走出,到了西厢檐下。 敲了两下门,房门便开了。 屋中似乎不久前才熏了暖香,门一开,便有幽然馨香袭来。 开门的是萝茵,从屋中出来后,朝着嵇堰福了福身。 嵇堰朝里看了一眼。 烛火昏黄,戚滢雪并不在外间。 片刻后,从里间传出女子的嗓音:“萝茵你下去吧。” 萝茵应了是后,偷瞧了眼没什么表情的郎主,随即退了下去。 嵇堰沉默片刻,抬脚跨过门槛,入了屋中,未仔细打量便转身把房门阖上。 “郎主。” 身后传来戚氏柔柔的声音,嵇堰转身朝里间望去,便见她温顺地站在月屏门下。 身着鹅黄色的寝衣,乌丝披散,许是沐发了,那头乌丝比昨日要柔顺。 分明是卸了妆容的模样,可那脸却是白里透红,甚是红润,白里透红。 戚氏对上他的视线,不仅没了昨日的紧张,甚至还朝着他弯了眸子,水润明亮,没半点畏惧。 嵇堰觉得怪异。又听到她声音轻轻柔柔的道:“郎主既然来了,那就安置吧。” 嵇堰眸色略一暗。 查案多年的性子,一下子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戚氏的反应,像上回在郑国公府喜宴上饮了酒,在回府马车上那会一样。 只是他并未在屋中嗅到半点的酒气,有可能是被人清理过了。 “你喝酒了?”嵇堰声沉沉的问。 今日下午留下那方帕子,却是胆大得很,现在也就剩下这点儿胆量了。 竟然还要饮酒壮胆。 滢雪露齿笑了笑,不回他,随即转身往里走去。 上了床榻,把被衾盖到了腿上,倚靠床头凭栏朝着他一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这动作表明什么意思,俨然不言而喻。 这举动是在邀请,好像似曾相似。 嵇堰眸色越发的暗,他抿唇沉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本就是让她怕,让她知晓自己或许跨不过那道坎,从而知难而退,不再折磨她自己,也不再折磨他。 只是,她好似不怎么怕他了。 而且先都醉了,吓唬她还有什么意义? 沉思间,床上的人忽然笑道:“妾身都不怕了,郎主怎就忽然迟疑了?” 嵇堰看向她,眉峰聚拢。 说话条理清晰,并不像是喝醉的模样。 或是喝了酒,但不至于醉酒的程度。 思索半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嵇堰忽扬了唇角。 他把革带上系着的短刃解下扔到了长榻上,随即抬脚朝床榻走去,说:“你都不怕了,我怎会迟疑?” 说着,边走边伸手扯开腰间革带,动作有股子悍野劲,与世家郎君自小教导的克己复礼是截然不同的。 本镇定从容的滢雪,脸上有一瞬难以抑制的僵硬,虽然很快恢复了过来,却还是被嵇堰捕捉到了。 果然。 她在虚张声势。 明白她是在虚张声势后,嵇堰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他走到床边,把革带解下,搭在了衣架上,继而又把外袍脱下搭了上去。 暗色的衣袍搭在了鲜亮的衣衫罗裙旁,颜色甚是分明。 嵇堰脱下外袍,就剩下一层单薄里衬。 里衬单薄,熨帖在他的身上,手臂与胸膛那几处精壮起伏的肌肉纹理也隔着衣衫呈现了出来。 他静静立在床榻外,背对着光亮,身形高大且极具威迫。 他未上榻,滢雪也感觉到了嵇堰自身带来的阳刚与威压。 里侧的手不禁攥紧了被衾。 嵇堰望着床上几乎难以维持表情的戚氏。 他说:“若你后悔了,关系还是维持不变,我便睡在外头的榻上。” 他在给她机会。 滢雪知他不会强迫自己,心下又安了些。 随即摇头:“不后悔。” 嵇堰一默,转身在榻上坐下,弯下身脱下胡靴。 滢雪望着他的后背,因他弯腰的动作,里衬顿时贴着他紧绷了起来,越发勾勒出上身的结实劲壮。 滢雪面红耳赤地移开了目光。 嵇堰脱去鞋袜,转身往榻沿边上一躺。 两床一样厚的被衾,他径直拉过盖在了自己的身上,闭上了眼。 “就寝。”声音甚是冷硬。 滢雪目光落在嵇堰闭上的双眼上,再扫了眼二人中间能再躺一个人的空隙,暗暗抽了一口气,躺了下来。 三杯果酒能她让保持五成清醒,可却在漱口消去酒味后,更清醒了。 越清醒就越难以忽视身旁的嵇堰。 呼吸变得缓慢,隐约间还能感觉得到属于成年男子的气息。 嵇堰身上有种夏季烈日的热息,炙热气息强烈得好似潮水一样涌来,渗透过厚实的被衾,把她团团包围着,似乎要把她烤化了。 他们没有任何的交流。 嵇堰闭着眼,凝神细听,能听得到她那浅缓地呼吸声中带着紧张。 得吓一吓她,她或许才能明白,哪怕没有药物的催使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滢雪没有睡意。 只闭着眼,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床榻外的人是否熟睡,忽然感觉外头的人翻了身,好似离她更近了。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落在脸颊上,蓦然间睁开眼,撞入了嵇堰那双漆黑幽深的黑眸中。 嵇堰手臂撑着床榻,上半身撑起,静看她。 被衾下,滢雪不禁往里缩了缩,问:“郎主在瞧什么?” 嵇堰一双眼盯着她,嗓音格外的沉:“我在想,你既都让我上榻了,我们何时圆房。” 滢雪似乎知道他会想法子吓唬自己,是以垂眸温声道:“再过四五个月。” 那是他们说定的时间。 嵇堰忽然眉梢一抬:“戚氏,你是否太看得起我了?” 滢雪不解,稍抬眸望向他,眼神疑惑。 他说:“哪个寻常男子会愿与美人在榻上什么都不干?” 说着,他朝她侵近几分,双眸微眯:“一个月三回,四个月十二回,你就让我干躺着?” 因为嵇堰的靠近,滢雪几乎屏住了呼吸。 果然,还是无法做到全然镇定。 但,想象做的惊惧却是没有,只有不自在,紧张。 “不然,郎主想如何?”她问。 嵇堰忽然勾了勾唇,低声道:“便是我答应你不圆房,但总得干些别的。” 说着,他伸出手,修长的长指落在她的被衾上,缓缓挑起被衾一角。 滢雪望着他的动作,脑子有一瞬的空白,随即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若是他有半点想法,便不会一而再的劝她放弃。 若是他有想法,昨晚便不会因在意她的感受,与她秉烛夜谈,不厌其烦地口述以往的案子。 先前只是怀疑,可现在滢雪全然可以确定,嵇堰并无与她坐实夫妻关系的想法,所有的举动,全然是为了吓唬她。 今晚是个关键。 看谁比谁豁得出去。 看谁能先败阵。 若她能扛过去了,嵇堰便知她是不会被吓退的。 若他能扛过去,她知道,她对嵇堰的接受程度也会日益加深。 他吓她,那她索性在他慢条斯理撩开她的被衾时,她蓦然掀开,在嵇堰错愕间,掀开了他的被衾,迅速入了满是男人气息的被窝中。 与她那依旧冷冰冰的被窝不同,嵇堰的被窝,暖烘烘的。 不可避免,肢体也有了接触。 嵇堰身体蓦然绷紧,就是乌黑的瞳孔也瞬间紧缩, 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瞧向钻入了他被窝中,梗着脖子与她对视的人。 她…… 到底是怎么能做到如此矛盾的? 又怂。 又勇。 被窝下,温香软玉,他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很柔软,却又僵硬着。 这般僵硬,可就是不服输。 戚氏也在挑衅他。 嵇堰的眼神骤然凶狠,锐利如鹰,几乎是咬着腮帮子警告道:“你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 滢雪:“你不会。” 嵇堰只觉得她在说什么鬼话。 他不会? 他会! 只要她敢接受他,他便会做那些禽兽事。 “睡回去!”他沉声呵斥。 滢雪也不是真的想与他作对,虽说这被窝暖和,但身体紧紧绷绷着,浑身不自在。 她从被窝中挪了出去,裹回自己的被衾,睁着一双杏眸巴巴地望着嵇堰。 “妾身知道,知道郎主这是故意威吓,逼退妾身。” 嵇堰呼出了口浊息,失力般躺下。 床榻甚软,没有半点的疼痛。 第一回,他在戚氏面前如此泄气。 被窝下,依旧还残留着女儿家的气息,比这床上的气息更为强烈。 原本对这戚氏心中有数,以为他吓一吓就能逼退她,可谁承想戚氏却是脱离他所控。 忽然间,他生出了几分悔意,当初就不该让她住进鹤院,也不该同意什么与她的一年之期,让她入侵自己的地盘。 她依旧对他有戒备,可却也会得寸进尺的向他逼进。 他退半步,她能进两步。 静默许久,嵇堰抬手遮住双目,开了口:“罢了。” 滢雪不知他为何忽然说出这两个字,看着他好半晌,也躺了下来。 嵇堰遮住双目,思绪放空之时,里侧传来女子软软的嗓音:“郎主下回别故意吓妾身了,妾身是怕的。” 嵇堰拿开了手臂,双目放空地望着帐顶,“嗯”了声。 安静了大抵一刻。 滢雪心绪平和了,她问:“那两个女婢,还有顾媪或都别有用心,郎主才会费心思去处理她们,是吧?” 不然不可能在她屋中宿两晚。 “嗯。”他还是回应了。 “那郎主确定过了今晚之后,真能解决她们?要不然在西厢再多宿几宿?” “不必,她们会在今晚动手。” 滢雪虽不知嵇堰设下了什么陷阱,但他既然说今晚就会动手,那很大可能就是了。 又静了半晌,嵇堰忽道:“戚氏。” “嗯?” 经过方才自己主动钻男人被窝后的事,她反倒是放松了。 主动后,反倒不怕了,自己当真怪得很。 “下回与我去颐年院请安。” 滢雪忽然转头诧异看向嵇堰:“为什么?” 嵇堰并未看她,语气平静:“便是试一试我们是否能做真夫妻,也要过明路。” 比起事后他母亲知道后的不理解,还是一开始就走明路。 滢雪听出来了,嵇堰这回是真的妥协了。 嵇堰转头看她,目光幽暗:“只等你四个月,四个月后你若接受不了做平常夫妻该做的,便罢了。”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轻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也是尊重她的。 点了头后,又轻声问:“什么时候去颐年院请安?” 嵇堰转回视线,闭上双目:“等人处理后。” 她这股子劲头,看来是很难放弃的。 既然如此,他还犹豫什么? 四个月后,成就成了,他做她的丈夫,当起责任来。 不成,那就各奔前程,谁也怨不得谁。 他掀开被衾坐在床边穿鞋,滢雪一怔:“郎主要去哪?” 嵇堰穿了鞋,站起转身,把被衾一卷一抱,再拿起软枕:“今晚就别互相折磨了。” 呼吸间全是幽香,哪个气血旺盛的男人能遭得住? 滢雪眨了眨眼,道:“我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 嵇堰面无表情暼眼看似无辜的戚氏。 “我紧张。” 说罢,也不等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转身就出了外间。 把被衾和软枕一扔,直接躺了上去。 滢雪望出外间,忽然低眸抿唇一笑。 她从未想过,能在嵇堰这处占得上风。 但若不是他让她,她未必能占上风。 唇角上扬的闭上了眼。 昨夜睡得晚,今日也没怎么休息,心态放松后,几分酒意上涌,却也觉得困了。 夜静更澜,夜色渐深,嵇堰从长榻上坐起,脚步无声的入了里间,瞧向床榻里的人。 几乎整个人都缩在被衾中,只露出一张冻红的小脸。 有这么冷吗? 不过,应该是睡着了。 倒是真的信他,竟能安然入睡。 他收回了目光,把烛火吹熄后,才走出外间。 走到窗牗后,略一推开窗户,留了一条缝隙,朝主屋的方向望去。 蹲守了半个时辰后,有道人影忽然出现在院中,四下观望后,快速朝着主屋的方向而去。 那人身穿着夜行衣,但可以分辨得出来,是个女子。 那人推开主屋,迅速闪入内。 嵇堰眉眼冷沉了下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人进屋半晌后,从屋中出来,把门轻轻阖上,随即快速离开。 嵇堰回到榻上静坐了小半个时辰,随即走入了里间的衣架前,拿了自己的革带和外袍。 许是革带碰撞到了衣架,发出了轻“啪”的一声。 即便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屋中却格外的清晰。 “谁?!”睡梦中的滢雪听到声音,猛然间惊坐而起,哪里还记得屋中还有个嵇堰。 “是我。”他低声应。 滢雪一懵,而后才想起嵇堰也在屋里。 “怎么了?” “我有事先走,你继续睡。”他说后,正欲拿着衣衫出外间穿上,却在昏暗中隐约看到床幔被撩起。 滢雪看不清,问:“不能点上烛火吗?” 嵇堰能大概看到她的轮廓,说:“先别点。” 他应是发现了什么,滢雪没多想,应了声“好”。 又嘱咐:“小心些。” 嵇堰听到她的嘱咐,心下忽然一丝莫名的感觉。 好似她就真是他的妻一样。 “嗯。”他低应了一声,走到外间,穿上外袍,束上革带,把长榻上的短刃拿起,塞到腰后。 穿戴好后,扭头看向里间,瞧了眼那坐在床沿处的身影,默了一下,喊道:“过来。” 滢雪不解,但还是站了起来,凭着记忆摸黑往外走。 到底没有桌椅,也能无阻的走到外头去。 嵇堰看到她在黑暗中摸索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忽然间被粗粝的大手握住,滢雪有些不适应,但还是没有挣扎。 嵇堰把她拉到了房门前,叮嘱:“这院子还有不安全的人,我出去后,记得落锁。” 说罢,松开那好似没骨头的手,打开半扇门出了屋子。 屋外的寒风入内,不过片刻又因房门阖上而隔绝了。 滢雪上前,依着记忆,把房门落了锁,随后摸了摸被握住过的手,轻按了按。 那男人手糙,劲还大,也不知轻些。 昨夜嵇堰离开后,滢雪又躺回了床上 早间起得早,往窗外瞧了眼,依旧下着蒙蒙细雨,满院都湿漉漉的。 萝茵去了青芷院,撑着伞和绿柳抬了个盖着布的箱子回来。 到了檐下,把伞放置在地上晾,也掀开了箱子上的湿布,随后敲门。 二人抬着箱子入了屋,放在外间也好收拾。 罗姨看到自家姑娘,便念道:“这还没到十一月,就这般冷了,奴婢一早就去青芷院把姑娘的冬衣给搬来了一些。” 说着,打开了箱子,里头都是崭新的冬衣。 “家主怕姑娘在洛阳冬季冷,赶制了许多新衣。” 滢雪瞧了眼,问:“我记得也有很多皮子?” 萝茵取出了一间斗篷,应:“却是有好些皮子,姑娘可是要做衣?” 滢雪摇了头:“明日去赴宴,去取一张好皮子做礼送去公主府。” 皮子不贵重,也不打眼,自然不会叫长公主记住。 想了想,又说:“再多各取一张张年轻姑娘和稍微上了年纪妇人所用的。” 洛阳冬季比安州冷多了,还是需得做皮毛袄子来御寒。 “那一会奴婢就到青芷院去取。” 趁着绿柳也在,萝茵便唤她做帮手给姑娘梳头上妆。 滢雪与绿柳道:“过几日我让洛管事收拾鹤院的屋子,到时把那些嫁妆抬进鹤院,你和青芽也回来伺候。” 绿柳闻言,有些讶异:“姑娘是要在鹤院长住了?” 滢雪轻点了点头。 她想:若无意外,会一直住下去的。 梳妆后,绿柳回了青芷院。 萝茵取来披风披到了姑娘的身上。 滢雪拢了拢披风,问:“可知道郎主去哪了?” 萝茵摇了摇头:“早间奴婢也没看到郎主,听人说好像不在府中。” 滢雪点了头,也没再说什么。 午间,滢雪正欲歇晌,院子外头忽传来嘈杂声,她便让萝茵出去查看。 不一会,萝茵回来了,神色惊讶:“姑娘,是大理寺的人。那两个美婢被捆绑在院子外,奴婢好像说她们偷了什么东西。” 滢雪闻言,顿时不困了。 她也从屋中走出,只见洛管事和胡邑与几个大理寺捕快待在院中,那两个美婢皆被塞着嘴,捆绑着,有两人分别押着她们。 细雨落在众人身上,对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影响。 胡邑与来押人的大理寺任评事道:“这两人,是顾媪选的。” 任评事问:“顾媪是何人,今何在?” 胡邑应:“是老夫人身旁的一个仆妇,并没有签下身契,现在在颐年院当差。” 任评事:“嵇大人也交代过,凡与这二人有关系的,都可带回大理寺审问。” 胡邑点了头,看向洛管事:“你带捕快去找顾媪。” 洛管事领了两个捕快往颐年院而去。 任评事似乎察觉到院中还有其他人,遂转头找去。 待那大理寺的人看过来,滢雪略一颔首,随即从廊下走下,萝茵则打着伞遮雨。 胡邑也看到了她们主仆二人,因知晓二哥这两日都是在西厢正屋睡的,也不得不把戚氏当成嫂子来瞧了。 他与任评事道:“是我家嫂子,嵇家的主母。” 待那主仆走近后,任评事朝着嵇家娘子一礼:“在下大理寺评事,任某见过嵇娘子。” 滢雪瞧了眼被捆绑的美婢,二人楚楚可怜,双眼里都是泪水。 “她们犯什么事了?” 任评事道:“她们其中一人偷盗了嵇大人的进宫令牌,今日天没亮就送了令牌出去。” “有人便假扮成禁卫军,拿了令牌进宫,好在她们偷的是假令牌,在宫门口就被识破,当场擒住了。” 滢雪心下一惊,她知道二人可能有问题,只以为可能是旁人安插在嵇堰身边做眼线,却不想目的是偷盗令牌入宫。 偷盗令牌入宫,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她看向胡邑,问:“你二哥呢?” 胡邑:“二哥有事,很快就回来。” 实则是去教坊查两个婢女的来历了。 颐年院,嵇老夫人听说大理寺的人入府抓人,惊愕了半晌,才起身去鹤院。 才出院门就碰上洛管事和两名捕快。 她焦急问道:“这是怎了?” 洛管事把这事说了。 先前进府的那两个美婢盗了郎主的进宫令牌,好在偷得是假令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只怕会有灭门之灾。 嵇老夫人闻言,脸色煞白,本就不利落的脚一软,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有人扶着,险些摔倒在地。 “那二人听说是顾媪选的,所以大理寺的官爷打算把顾媪喊去大理寺问几句话,不知现在顾媪何在?” 嵇老夫人回过神来,恍惚道:“她方才说去茅房了……” 一旁扶着人的嵇沅忽然道:“可我方才见顾媪回屋去了。” 捕快脸色一变,正要转身去抓人之时,便听到了妇人的怒骂声。 “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你们哪来的狗胆敢这样对我!赶紧放开我!” 33. 三十三章 他开始认真对待了。 “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你们哪来的狗胆敢这样对我!赶紧放开我!” 颐年院与鹤院离得不远,这又是在巷子里响起声音,是以,顾媪的声音也清晰的传入了鹤院中。 胡邑道:“那是顾媪的声音。” 任评事眉目一沉,朝着戚滢雪一礼:“在下先告辞了。” 说了声,临走时朝着身后抬手一压。 身后的捕快便押着两个婢女与他一同往院门而去。 胡邑也跟着出去了。 这热闹,滢雪自然不会错过,也与萝茵一同出了院子。 颐年院和鹤院间隔着的巷子中,滢雪看到了嵇老夫人。老夫人脸上苍白得好似没了血色,摇摇欲坠,若是无人搀扶,肯定会瘫软在地上。 而她身旁的嵇沅也是一副惊惶的模样,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媪被押到众人跟前,她瞧见老夫人,用尽全力挣扎想跑到跟前去,可奈何挣扎无用,只能大声呼救:“夫人你可要救救奴婢,奴婢也不知什么情况,这两人一话不说就上来把奴婢给抓了!” 嵇老夫人还未说话,押着她的两人就先开了口:“属下按照郎主吩咐守住后门,若谁敢从后门出来,就立马擒住。” “方才顾媪背着个包袱鬼鬼祟祟的想从后门出去,见到我们一人就想逃,分明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押着顾媪的两人,都是在嵇堰手底下办事的府卫。 说起包袱,众人才发现其中一个府卫手上提起一个包袱。 顾媪道:“我哪里想逃,我就是想送些东西出去,你们红口白牙污蔑老妇我,到底是何居心?!” 因牵扯到圣人安危,嵇老夫人不敢再轻易信顾媪的话。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问:“顾媪你与我说,那两个婢女是怎么回事?” 顾媪这才注意到被人捆着的美婢,脸色霎时一白,狡辩道:“我、我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与我无关。” 胡邑抬着下巴,冷声提醒:“她们中有人涉及到谋害圣人的大罪,若非郎主警惕,嵇家或许会被她们连累得灭族。” 谋、谋害圣人,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呀! 顾媪的脸色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微张的嘴在颤抖, 惊慌后,她知道绝对不能蹚上这浑水,忙口舌打结辩解道:“是、是老夫人,老夫人想给郎主收个屋里人,是老夫人让我去教坊找人的!” 嵇老夫人一愣,是她让顾媪找人的不错,为何听到顾媪这话,她哪哪都觉得怪异? 像是把所有责任推到她的身上一样。 嵇老夫人道:“我先让洛管事去找人,可却是你要把这事揽过来的,你一一再保证能把这事办好,我才会让你去安排了。” 话音一落,便有女子声音响起:“婆母可有让顾媪去教坊找人?” 滢雪忽然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顾媪怒瞪向了她,这个时候她开个什么口! 老夫人心里头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心思想着以前的事,听了这话后,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我本意让顾媪去找清白人家的姑娘,可、可顾媪说清白人家的姑娘放不开,未必能让阿堰瞧得上眼。” 还有一些话她没说。 顾媪在外打听到了一些事,外头都说她儿子不近女色,娶了个美娇娘也不碰,也没听说他有姬妾,都说他不是有隐疾,就是喜好有古怪。 然后顾媪又说教坊的女子有本事,能让郎主收房,届时这些谣传便不攻自破了。 顾媪哭了:“老夫人你不能把所有的错都归在奴婢的身上呀,奴婢真的只是按你说的去做而已呀!” “奴婢好歹也服侍了夫人四年,夫人你不能让奴婢去死呀,这可是谋害圣人要掉脑袋的大罪呀!” 滢雪看了眼胡邑,说:“你去把那包袱打开来瞧瞧。” 胡邑没说什么,走上前去拿过府卫手上的包裹,看着不大的包袱,拿到手上却是沉甸甸的,他意味深长的看向顾媪。 顾媪对上他的视线,慌了,整个身体都在发颤。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包裹被打开,但包袱中并没有衣服,只有一个匣子。 匣子并没有锁,只卡着,一下就打开了。 一叠飞钱和一匣子的金子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顾媪忽然惊惶大叫:“这些东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知为何这些东西会出现在我的包袱中!” 胡邑忽地嗤笑道:“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 说着把飞钱的面额都看了一眼,“哟呵”了一声:“每张都是五十两的面额,看着怎么也有个一十来张,千来两银子,还有这些金锭子,可比咱们郎主还富有呢。” 嵇老夫人双眼发愣地看到那些银钱,只觉得遍体生寒,她死死地盯着顾媪,咬着牙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银钱?” 顾媪垂死挣扎的摇着头:“那些飞钱和金子都不是奴婢的,真的不是奴婢的!奴婢是被冤枉的!” 但嵇老夫人却是不信她了。 小小仆妇却有这么大的一笔钱财,任她怎么狡辩都不可能撇清关系。 任评事没给顾媪机会继续狡辩,冷着脸道:“带走!” 大理寺的捕快立即从府卫那处接手了顾媪。 顾媪满脸惊惧,声泪俱下的向嵇老夫人求饶:“老夫人你看在奴婢伺候了你四年的份上,你救救奴婢,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呀!” 胡邑眉头紧皱着,这顾媪胃口真的越发大了,现在竟为了钱财背叛嵇家。 他瞧了眼呆滞干娘,也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毕竟顾媪现在的胃口,还是干娘给养出来的。 不知如何安慰,便跟着任评事一同离开了。 而顾媪那匣子巨款也被当做证物给带走了。 老夫人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怔直地看着大理寺的人把顾媪和两个美婢带走了。 不过片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滢雪没料到老夫人会这么经不住事,忙吩咐洛管事去寻大夫,让瞧热闹的郭媪把老夫人背回颐年院。 滢雪拉住了嵇沅:“婆母醒了必会多想,所以你待婆母醒后,就立刻与她说,这事与嵇家无关,你兄长也会处理好的。” 嵇沅拢共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也是被方才的事给吓傻了,听到了戚滢雪镇定的声音,一下子把对方当成主心骨。 双眼通红的看向她没什么交集的嫂子,颤抖着声音问:“嫂子……嵇家真的会没事吗?” 滢雪点头:“你兄长心里是有成算的,不然怎可能提前准备了假令牌,又怎可能派人蹲守着后门?这事便放一百个心吧。” 说到最后,道:“你看着点你阿娘就行。” 嵇沅眼眶里有了眼泪,连连点头:“我会的。” 然后转身往颐年院小跑而去。 等洛管事安排了人去找大夫后,滢雪吩咐他:“这些天若是有人来拜访,就说老夫人身体不适,都给拒了。另外让众人管好嘴,郎主没有吩咐前,这些事都不能外传出去。” 虽然嵇堰做了完全的准备,可毕竟是牵扯到了圣人安危,若有心人祸水东引,非得要把脏水往嵇堰身上泼,也不知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还是先瞒着,等嵇堰回来后看看怎么说。 洛管事点了头,把知道这事的人都叫到了一块。 洛管事处理后,想起今日这些事,不得不感叹,府里还是得需要个能拎得清的主母才行。 嵇老夫人一夕间从市井小妇成了高官贵眷,若是个精明的也就罢了,可却是个软耳根,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这一点就很容易被人利用,从而引起祸端。 顾媪和两个美婢都被抓走了,滢雪则等着嵇堰回来。 嵇堰是在傍晚时回来的。 他听洛管事说了家中的事后,卸下刀就往颐年院去了。 嵇老夫人早醒了,一直坐在床榻上抹泪,就是闺女把那戚氏的话转述了,她也依旧自责后怕。 看到儿子来了,嵇老夫人潸然泪下,自责道:“都怪我,怪我当初来洛阳的时候执意要把顾媪带来……” 儿子本来是不想带的,但顾媪求到了她跟前,她心一软就带来了。 都是她,要是她的心肠硬一些,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又想到那两个美婢,她眼泪落得更狠了:“还有那两个教坊出来的……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险些害了你,害了咱们嵇家!” 嵇堰上前,轻拍了拍母亲的肩头:“阿娘,这事已经平安度过了,儿子并不怪阿娘。” 嵇老夫人闻言,心下更难受。手掌捂着双眼,哽咽道:“都怪我一一再的糊涂……明明你说过不收房的,我偏要给你找……” 嵇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没有继续劝慰,等他母亲情绪逐渐缓和后,他才在床榻外的凳子上坐下。 “母亲,我想与你好好聊一聊。” 嵇老夫人红肿着双眼看向儿子:“你说。” 嵇堰语重心长的道:“这洛阳看着一派平和,有人看着笑吟吟的,可说不定心里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算计,我身居高位,也必定有许多人想把我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老夫人闻言,脸色一白。 嵇堰:“他们不仅会从我的身上找破绽,也会利用我身边的亲人来陷害我。” “顾媪的事,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收买了顾媪,通过顾媪把人收进府中,从而达到某种目的,这次能避开,下回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回嵇堰设局,也有一个原因是想改一改母亲易被人蒙骗的性子。 他希望母亲经过这回,不要那么容易的相信人了,耳根子也不要那么软了。 哪怕这回母亲被吓得狠了,他也不后悔如此做。 唯有吓得狠,才能有记性。 嵇堰很清楚,若是不改,往后必酿成大祸。 嵇老夫人听得心慌,听得更是悔恨不已。 “阿娘以后不胡来了,也不会如此相信旁人了,便是说得再实诚,也要三思真假。” 嵇堰本意也不是让母亲往回戒备所有人,摇了摇头,道:“也不需要到这个地步,只是往后与人往来留个心眼。” 嵇老夫人点了点,抹了一把泪后,问:“那顾媪和女婢怎么处理?” 嵇堰道:“顾媪哪怕不知女婢的目的,但被人收买背叛嵇家是事实,经由她寻的婢女偷盗令牌,涉及圣人安危之事更是事实。这是重罪,便是死罪可免,但活罪也难逃。”大抵,非死即残。 “而那两个女婢,大理寺会处理。” “那、那这事,会不会波及到你?”虽然从阿沅口中听到戚氏说会无事,但她还是不信,是以问得忐忑。 嵇堰:“圣人并未怪罪,阿娘也不用担心。” 闻言,嵇老夫人的心里才好受了些,她后怕道:“往后阿娘不会再糊涂的往你的房里添人了,一个正妻就够了。” 说着,又道:“等三年期满后,你看中哪家姑娘,阿娘都不插手。” 听到最后这句话,嵇堰哑然。 想起昨晚和戚氏说的话,有片刻的沉默。 半晌后,他道:“戚氏知根知底,若是她不介意,我或不会与她和离。” 正伤心的嵇老夫人闻言,蓦然瞪大了眼,惊愕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你看上戚氏了?!” 嵇堰本想说不是,但想了想,又点了头:“戚氏貌美,儿子在安州的时候便多有留意,只是身份原因,便绝了那点儿不可能的幻想。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便是成亲了,儿子觉得她是恨儿子的,便没有过做实夫妻的想法。” 前边的话是假的,后边的话却是真的。 嵇堰说得镇定,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说谎的迹象。 嵇老夫人全信了,神色呆滞,张着嘴“你……”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他父亲伤你至此,你、你怎么可以坦然的说要与戚氏做真夫妻?!” 嵇堰迎着母亲那又惊又慌的目光,说:“我与戚氏间确实是有了夫妻之实的,这点是事实,戚长史伤我也是情有可原,我怨不得。” 思及往事,嵇老夫人双眼酸涩,心里发苦道:“你可以不怨,可叫阿娘怎能不怨?” 嵇老夫人泪水不断,抹着泪哽咽道:“你若是真是故意做了那些事,死了也不足惜,可你是被害的呀!” “哪怕戚家不知缘由,才那般对你。可阿娘却清楚你的为人,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所以觉得你冤。每每想起你满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担架上,差点就没了命的画面,我这心里就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看到戚氏,我便会想起当初你那模样。” “戚氏是他戚长史的命,他会因你伤了他闺女而险些要了你的命。可你也是阿娘的命呀,阿娘又怎能做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和戚氏都无辜,所以我不恨戚家也不恨戚氏,可我就是没法以平常心面对他们父女,更做不到与他们心平气和。” 听到母亲的一番肺腑之言,嵇堰沉默了下来。 许久后,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再睁眸,似已经做了决定:“阿娘,戚氏也是我的责任。” 他们并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也拜堂成过亲了。 既然戚氏觉着他们可以是夫妻了,那他便有一份为人夫的责任。 嵇老夫人扭过了头抹泪,没再说话。 嵇堰叹了一息,劝慰道:“今日的事不会对我,也不会对嵇家有什么影响,阿娘莫要担心,今晚好生休息吧。” 说罢,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走到房门前,正要跨出屋子之时,身后传来他母亲哽咽的声音。 “阿娘不喜戚氏,这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但你若执意戚氏,阿娘也不会阻止你。” “阿娘不求别的,只求你和阿沅能一世安康。” 嵇堰脚步顿下,转头往里屋望去,只见他母亲已经躺下,盖着被子背对着他。 嵇堰唇角多了抹淡淡的笑意。 他的母亲或许有时会糊涂,但待他们兄妹一人却也是最心软的。 嵇堰一回鹤院,便看到了西厢檐下立着的身影。 他脚下换了个方向,往西厢而去。 走上阶梯,到了檐下,看着戚滢雪:“想与我说话?” 滢雪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那身被细雨淋湿的衣袍上:“郎主怎不先回去换了衣裳?” 嵇堰:“你都站在这里了,不就是急着等我过来?” 滢雪道:“也不急着这一时的。天气冷了,淋了雨容易染上风寒,郎主还是先回去换一身衣裳。” 嵇堰心道他这身体可不似她那么脆弱。 吹了些风能病,淋了会雨也能晕,现在似乎就是吹了会冷风,脸也被冻得煞白。 本想开口道先说了再回去换,但话到嘴边,改了口:“一会你过来寻我。” 说着转了身,从游廊下走回主屋。 听了嵇堰的话,滢雪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萝茵问:“姑娘怎了?” 滢雪歪了歪头,略有所思的望着嵇堰颀长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他怎就忽然主动让我到主屋?” 明明之前就不大乐意她去他的屋子,现在怎么觉着不一样了? 一旁的萝茵掩唇笑道:“姑娘和郎主已成夫妻,郎主主动让姑娘到主屋去,哪里奇怪了?” 滢雪闻言,仔细琢磨了片刻,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了。 嵇堰的转变,是因昨晚。 他打心底同意与她试一试了,所以也认真对待了。 想通后,滢雪笑了笑,不甚在意的吩咐:“去煮些姜汤来,我一会给郎主端过去。” 34. 三十四章 郎主可不可以来接妾身?…… 嵇堰回了主屋,简单冲浴后,穿上干爽的衣袍后,揉按着酸痛的肩颈回屋, 才回屋,外边便传来敲门声,随而是戚氏的声音:“郎主可在?” 嵇堰转了转也略僵的手臂,从里屋走出来,淡淡开口:“进来。” 滢雪推开房门,转身把萝茵手上的托盘接了过来,转而跨过门槛,入了屋中。 萝茵识趣的没有跟进去,在外头把房门阖了起来。 嵇堰在长榻上坐了下来,一抬眼,便见戚氏披着一件雪色绒毛收边的枣红披风,带着些许的寒风走到了跟前来。 嵇堰沉默。 现在这天都冷到要穿貂裘的地步了? 他怎就不觉得有这么冷? 滢雪把托盘放到了榻几上。 还没端过来时,嵇堰就嗅到了姜汤的气味,端过来一瞧,果然。 “现在天越来越冷了,郎主淋了雨,先喝些姜汤祛祛寒。” 她把汤盅的盖子打开,盛出了一碗姜汤,端起递给了面前的男人。 嵇堰暼了眼姜汤,眉心皱了皱,却也没有拒绝。 他抬手去接时,粗糙的指腹不经意间门触碰到了柔软的指尖。 没有任何征兆,滢雪的指尖蓦然一颤,耳朵微红。 嵇堰把姜汤接到了手中,抬眼看了眼她,目光扫过她绯红的耳廓,然后垂下眼眸径直灌姜汤。 “烫……” 话还没说完,嵇堰已经把一碗姜汤灌完了,只剩下了一个空碗。 …… “怎么?”嵇堰把空碗放到托盘中,看向她。 舌尖都是姜汤的辛辣味,这也是他向来不喜姜汤的原因。 滢雪默默地暼了眼空碗,又摇了摇头。 这个男人真的是又糙又悍。 刚被触碰到的指尖略一动,依旧残留着那粗粝的感觉,好似触碰到了粗糙的木头一样。 嵇堰朝榻几另一头的位置偏了偏头,示意她坐下说话。 滢雪走到另一头坐下,把今日的事给说了:“妾身不知郎主是怎么安排的,是以先吩咐洛管事让人缄口了。” 嵇堰抬手揉着肩头,无所谓的道:“洛管事与我全都说了,你做得也妥当。” “毕竟主事主母被仆妇蒙蔽买了教坊的女子,女子有异心害圣人,这些本就不宜声张让人看笑话。” 滢雪转头看向侧对着她的嵇堰,见他面上神色平淡,好似真的不怎么在意她擅作主管府里的事,也就放心了。 目光落在他揉按肩膀的举动上,也想起了昨日在书房时看到他脖子的不对劲。 “郎主可是肩颈不舒服?”她问。 嵇堰动作一顿,侧脸斜睨向她。 昨晚她钻自己被窝的胆大的举动,此举胆大到最后让他也躺不下去了,首次让她在他这占了上风。 想起昨晚的事,既然忽生出了几分戏弄人的心思。 “确实不舒服,在你屋子里待了两宿就成这样了,怎么,你要给我按一按?”他挑了挑眉。 滢雪一默。 她这细胳膊小手的,怎么可能按得动他那硬邦邦的肩膀? 便是这么想,但还是站了起来:“妾身试一试。” 说着朝他走了过去。 嵇堰索性坐偏一些,让她方便揉按。 就她那点儿力道,估计没几下就累了。 软绵绵双手便落到了肩上,方才还想着戏弄人的嵇堰,身体蓦然一绷紧。 滢雪也不曾在清醒的时候触碰嵇堰的身体,双手也有些绷紧。 可谁承想手才放到肩上,这男人的身体瞬间门绷得跟块石头一样硬。 她试探地按了按,根本按不动,轻声说:“郎主,你放松些,我又不吃人。” 她嘴角勾着,有些好笑。 嵇堰是个男人,怎么比她还紧张? 嵇堰眉心一皱,她这话像是他先前去花楼查案时,花客调戏花娘时说的话。 他脑袋往后仰,与戚氏对上目光。 一对上他的时间门,戚氏朝他一笑,那双杏眸似水光潋滟,像是在勾人。 是了。 她本就是有着勾他的心,问题是只想着勾人,却不想灭火。 他头往前扬,收回了目光,放松身体,忽然说:“今晚可是没用膳?就这点儿力气?” 滢雪:…… 还真打算让她给他按通畅了呀?! 他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手上用了些力,像是泄愤。 但落在嵇堰的肩上,他却觉得像是一双柔软的小手在攀附。 双唇紧抿,喉结不自觉上下一滚,手臂略微绷紧。 见他又绷紧了,滢雪纳闷了。 他怕不是在紧张,而是想为难她,绷紧身子让她按得更吃力。 滢雪没力气了,便敷衍了起来,随意按个几下, 不过是片刻,嵇堰便感觉到这娇养长大的贵女按了几下就没了力道。 柔柔软软的手,没力气地搭在肩上揉捏。 嵇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丝丝沉哑:“好了,不用按了。” 滢雪没太在意他的声音,听到他说不用了,立马拿开了手,回到位置上,双手相叠放在膝上,按了按自个的手心。 边按边问:“郎主先前说过,待解决了顾媪和婢女后,便告知妾身到西厢住的原因。” 虽然隐约知道嵇堰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还是想听一听他是怎么发现的那两个美婢是有问题的。 嵇堰紧绷的身体缓缓松了些,道:“我查花楼的案子,你知道?” 滢雪点了头,那两个女婢进府前,嵇堰刚好破了案子。 “花楼素来与教坊有密切关系,若花楼有格外出色的清白姑娘,教坊会花费大价钱买去调.教。” “这边为突厥窝点的花楼刚出事,教坊的女子就入到府中,这般凑巧,自然是要留心的。若是教坊有花楼的下线,有所目的入府,那么目的自然是圣人。目标是圣人,又入府中潜到我身边,那么很有可能是冲着我的令牌而来。” 滢雪听了他这么一席话,神色惊疑了起来:“就因为众多花楼和教坊有关系,所以你就怀疑了这么多?” 嵇堰面色淡淡:“未雨绸缪,也是防微杜渐,但凡有一点的凶险的苗头,便要深究。” 惊叹了嵇堰的警惕,又继续问:“那之后呢?” 嵇堰不疾不徐的述道:“洛管事提起过,原本母亲是让他去找清白人家的姑娘,可还没去找,顾媪便把人带进了府中。” “若这二人中一人有问题,不管是谁,顾媪多半也是参与了进来。我便故意在顾媪面前提起只留一人。” “顾媪把这话告诉她们,她们便急了,是以你昨日来寻我前,便有一人来寻了我。” 滢雪回想了一下:“那么说来寻郎主的,便是包藏祸心的人?” 问了之后,滢雪又忽然道:“不对。” 嵇堰看着她略一抬眉。 滢雪思索了一下,分析:“真有问题的人目标不是郎主,郎主先宿在了西厢,便是动手的好时机,不可能浪费时间门来博得郎主的注意,而是抓紧时间门来办自己想办的事。” 嵇堰唇角勾了勾:“确实如此,若是这两日都没动手,我便再想其他法子逼一下,做出赶人的举动,所幸真的动手了,倒也不必浪费我的时间门。” 滢雪打从心里是佩服嵇堰的。 当初哪怕没有救驾一事,他也会凭着自己的本事往上升,虽然不一定能到现在的高度。但只要有了为官的机会,他也能一路青云。 “那顾媪会如何?”她又问。 “被突厥细作收买,已然是死罪。”嵇堰道。 滢雪沉默了下来。 顾媪贪财,最终把自己给害了。 静默半晌后,滢雪道:“不说她们了,妾身有事想要与郎主说。” “直言。”他说, 嵇堰猜测:总该不会提出住进主屋来吧? 滢雪:“妾身打算把嫁妆搬来鹤院。” 听到她不是想要进主屋,而是提起自己的嫁妆,嵇堰也怎么在意。 他忽然回想起成婚那日,一抬接着一抬嫁妆,源源不断地抬入嵇府的景象。 左右他又不会动她的,她想搬到哪就搬哪。 “随你。” 滢雪笑了笑,又说:“父亲给妾身安排了好些个护卫,虽然被遣出了嵇府,但没有离开洛阳,我想让两人回来做我的护卫。” 嵇堰微微眯眼:“不信嵇府的人?” 嵇府府卫如此多,她怎就不找府中的人? 滢雪摇了摇头:“那些护卫自小跟在父亲身边,一身本事,留在妾身边,或许也不会再发生像在茶楼时的事情。” 除了好替自己办事外,这确实也是原因之一。 嵇堰静静盯着她,好半晌后,缓缓启口:“你在府中时,让他们留在外院,外出时便随你左右。” 滢雪笑着点了头,随后又说:“还有一事。” 嵇堰:…… 今晚就不该让她来寻自己的。 这事都说不完了是吧? 滢雪不等他开口,便先说了:“荣华长公主邀请妾身明日到公主府品蟹。” 嵇堰点了点头:“那便去。” “那明日郎主可能来公主府接一接妾身?” 嵇堰这才明白她忽然提起品蟹宴,这大概就是她的目的。 还未做表态,她又说:“外边依旧有我们夫妻不和睦的谣言,郎主难不成就不想打破这谣言?” 洛阳能传出他们夫妻和睦恩爱的消息,总会往安州传回去一些风声。 安抚父亲是其一。 其二,让安州的官员知晓他们夫妻和睦,日后做女婿的也能帮衬到岳父,也不会因忌惮嵇堰而疏离父亲。 嵇堰心道他们不过昨日才决定试一试做真夫妻,外头传的也算不得是谣言。 见嵇堰还未答应,滢雪嗓音软了两个度:“郎主,你便答应妾身吧,好不好?” 尾音拉长,像是在撒娇。 嵇堰心头一跳,抬眸看向对面眼巴巴瞧着自己的人。 他想,她要是再这么勾人下去,只怕自己也等不到四个月就把她给办了。 他脸色一正:“好好说话。” 看到他神色冷硬,滢雪以为他不吃这一套,正想换个法子之时,又听他说:“明日我若不忙,便去接你。” 原来他是吃自己这一套的! 见他妥协,滢雪脸上的笑意越粲然。 对上她的笑颜。嵇堰想他应了,就这么让她高兴? 他问:“明日什么时候的筵席?” “是未时的筵席,大概酉时天黑前就能散。”她也大概了解过以往荣华长公主办席,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 嵇堰:“嗯,我知道了。” 该说的事都说了,滢雪站了起来,道:“天色也不早了,妾身就不扰郎主歇着了。” 告了辞后,她便从主屋离开。 房门从外阖上,嵇堰静坐在榻上,久久才起身。 这屋中倒是有些安静了。 滢雪去赴宴,并未盛装打扮,以免招人眼,而是端庄又让人挑不出错的打扮。 去公主府前,她知道荣华长公主素有女王爷的称号,是因她有三夫七郎,但真到了长公主府,还是让她惊愕不已。 府中除了少数女婢外,往来之间门多为一袭素衣的男仆。 不管是女婢男仆,面貌皆为上乘。 有男仆把滢雪领入大厅之中。 大厅甚大,大抵能容数百人,台子围水而搭,已有男伶人穿戴整齐的在台上抚琴。 她想,哪怕男子不愿家中女眷出席,但邀请的是长公主,也只敢怒不敢言。好在都是正正经经的,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所以世家女眷才会如常出席。 众人视线也被嵇家娘子吸引了过去。 滢雪入座,抬头时,才发现陆景廷和青源县主竟也在其中。 那陆景廷望着她的眼神幽深,不过片刻便挪开了视线,端起酒水一饮而尽。 他身旁的青源县主,则给滢雪翻了个白眼。随即与她身旁一个姑娘说话。 那女子约莫十六岁的年纪,也是个貌美的。 那姑娘也瞧了过来,与滢雪相视了一眼,不悦的收回了目光。 滢雪莫名感觉到不善之意,接着她瞧到那女子偷瞧了几眼陆景廷,便明白了这不善之意从何而来。 她都嫁人了,至于吗? 滢雪收回了目光,听着悠悠琴声。 身旁忽然有人唤了她:“嵇娘子。” 滢雪闻声看去,是个年轻貌美的妇人。 她不禁暗道这宴上怎都是样貌出众的,就没见着一个丑的。 “不知娘子是哪位?” 妇人一笑,脸颊浮现梨涡:“我是工部尚书何家的儿媳,姓梁。” 滢雪一颔首,挂上浅浅的微笑:“原来是何娘子。” 何娘子欲交好深聊,却忽有人喊道“长公主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长公主约莫三十年纪,却比年龄要年轻十岁,一袭艳红长裙,雍容华贵。 簇拥之下入了大厅之中,众人行礼间门,她已坐到了上位。 滢雪仔细打听过,这长公主是圣人长姐。 在圣人年幼时,与长姐随着先帝出宫,遇上刺杀,姐弟二人与先帝一行失散。 身为储君的圣人危险,是这长公主引开刺客才救了圣人。 是以,如今长公主圈养面首的事,圣人从未有过半句不是。 长公主入座,众人才纷纷落座。 落座后,滢雪便察觉到了上头有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不用想也知是谁。 是长公主。 长公主的视线让滢雪浑身不自在,好似自己就是一件物件似的,被人供赏打量。 她垂下眸子,不曾四处乱看。 她安静,但座上的长公主却忽然点了她:“旁人都说嵇娘子长得像仙女一样,本宫起先还不信,现在瞧了,当真是个姿容一绝的美人儿。” 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滢雪也没把长公主的话当真。 她态度从容,朝着长公主谦虚道:“妾身与殿下相比,不过是凡人之姿,不敢当姿容一绝。” 长公主笑了笑,并未把这恭维的话当真,又说:“嵇大人英俊伟岸,嵇娘子与嵇大人……” 话语顿了顿,抿唇一笑:“甚是相配。” 听到嵇堰的名号,滢雪心里莫名,但还是谢道:“谢殿下夸赞。” 长公主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过本宫倒是好奇,嵇大人在安州时是捕头,嵇娘子又是长史嫡女,身份有所差距,嵇娘子与嵇大人又是如何结缘的?” 虽然长公主语气闲淡,但滢雪心下却感觉出来了。 这长公主话语中好似有一丝针对。 她未曾得罪过长公主,长公主又为何要针对她? 还未等滢雪回话,便被青源县主抢了先:“姑母,侄女倒是知道一些。” 长公主看向了青源县主,轻“哦”了一声,问:“你说说看。” 滢雪抬了头,望向对面的青源县主,目光冷淡。 她知道青源县主不敢说出实情,毕竟圣人都有意瞒下,她要这么干,便是在害郡王府。 只是她不怎么明白,当时在安州时,这青源县主虽然与自己亲近,但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针对明显。 陆景廷转头看向自己妹妹,目光带着警告。 青源县主朝着戚滢雪勾唇一笑,故作神秘的道:“侄女虽知道一些,可也不敢说,怕嵇大人怪罪。” 这话,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虽然再安州的事没外传,但嵇堰被戚父打了一顿,而后又与戚氏成亲的事,旁人都猜测是二人婚前有了苟且被戚父发现,那时嵇堰不过是捕头,戚父自然是不满意的。 后来嵇堰摇身一变成了朝中新贵,估计那戚父便威胁上了,让嵇堰负责娶了自己闺女。 知道是那么一回事,但当着众人的面被暗示出来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是羞辱。 滢雪不是受气的包子,她朝着青源县主道:“县主意有所指,不若说得明白些。” 那青源县主顺着她的话头,笑道:“我可没说别的,嵇娘子与嵇大人婚前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知道一些,但却不是很清楚,不妨嵇娘子自己说一说。” “我婚前就钦慕夫君,私下也有一些往来,以此结缘,哪又如何?” 反正在旁人眼里,她与嵇堰本就不清白,承认又不会怎样。 她的话一出,陆景廷蓦然转头看向她,眼神探究。 似乎想从她的神色中探究她话中真假。 青源县主忽笑道:“这可是嵇娘子自己承认婚前与外男有往来,这与婚前有失妇德又有什么差别?” 她话一出,众人面色微变,在其他地方说这话也就罢了,可这是长公主面前呀! 长公主后宅多面首,谁都不敢在这里谈什么妇德,女戒,青源县主她倒是真敢! 青源县主花说出来后,才后知后觉,笑容顿僵。看到对面那戚滢雪嘴角的笑意,便知自己被她算计了! 不等她解释,那戚滢雪就看向了荣华长公主,面上似有委屈之色:“殿下,女子追求所爱难道是错的?” 长公主的笑意浅了些,继而淡淡扫了一眼青源县主。 青源县主背脊一僵,想要解释,可又不敢再提那两个字。 “姑母,青源没那个意思。” 长公主收回目光看向戚滢雪,意味深长的笑道:“女子追求所爱,并无过错。” 明明是自己问的话,可滢雪听到长公主说无过错,心里却是莫名的不得劲。 接下来,青源县主不敢再说话,只敢偶尔瞪一眼戚滢雪。 宴席开了,各色俊美男伶人在台上献艺。 也有男仆端上了各种蟹食。 分明不是吃蟹的季节了,但呈上来都是肥美鲜甜的蟹。 哪怕男色惑人,蟹肉再鲜美。滢雪却没有半点兴趣,更是吃得食不知味。 左右不过是女眷们的勾心斗角,这筵席当真没劲得很。 还不如回去与嵇堰坐在榻边喝几杯牛乳茶呢,也比这筵席自在。 滢雪开始盼着这筵席早些结束了。 想着想着,又琢磨起了让嵇堰来接她的事,也不知他会不会来。 今日长公主心情欠佳,筵席比往常都要散得快。 滢雪道了公主府府门外,没有见到嵇堰的身影,心头略失望。 青源县主也与陆世子出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方才与他们待在一块的年轻姑娘。 青源县主走到了戚滢雪的面前,面上依旧挂着笑,并未因在宴上被算计说错话而挂着怒容。 她压低声音道:“戚滢雪呀,你便是走了好运,捕头娘子变官家娘子,可丈夫不喜,终归是没有什么享福的命。” 虽未有怒容,说出来的话却是难听。 陆景廷走了过来,尽管没听到妹妹说什么,但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妹妹素来不喜芃芃,后来便是妥协了,接受芃芃做自己嫂子,可还是没有过什么好话。 他声音略重的喊了声:“青源!” 青源县主面色不虞的看了眼自己的哥哥。 戚滢雪看见这俩兄妹,只觉得烦人得很。 她面色淡淡的道:“不劳县主挂心,妾身与夫君关系和睦得很,只是……” 兄妹二人纷纷看向了她,等她后边的话。 “只是,妾身不记得在安州时,与县主有过什么过节,以至于让县主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陆景廷闻言,面容沉沉。 他自是不能说,祖母寿宴过去后,被杖毙的仆从中,便有从小伺候妹妹的婢子。 主仆二人关系甚是亲厚,妹妹待这婢子都比待那些庶出的姊妹要好。 只是这婢子被人收买,背主害了芃芃,死也不足惜。 青源县主还未说话,忽然有人道:“那不是禁卫军左右卫中郎将嵇大人吗,怎会在这?” 35. 三十五章 接人 “那不是禁卫军左右卫中郎将嵇大人吗?” 滢雪心头微颤,顿时顺着旁人的视线转身望去。 天色阴沉,但好在停了雨。 嵇堰一身黑色翻领胡服骑在马背上,黑发利落束在银冠上,腰间别着把腰刀,身姿挺拔伟岸。 分明是英俊的郎君,可就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冷又慑人,让人敬而生畏。 他脸上无甚表情,只抿着唇朝公主府望了过来,一眼就瞧到了戚滢雪。 他打马往这边来了。 公主府外的几家人的目光从嵇堰身上挪开,不约而同惊诧地往戚氏望去。 除了郑国公府那回,众人还真的没见过夫妻二人一同出现过。 便是郑国公府的喜宴,也没见这夫妻二人有什么亲昵的举动,话都没说几句。二人的相处,都觉得貌合神离。 可今日,这位嵇大人出现在公主府,难道是特意来接戚氏的? 嵇堰已经到了阶梯下方,翻身下了马,让外头的仆从牵了马,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朝戚滢雪走了过去。 青源县主脸色有些难看。她方才还觉得戚滢雪在嵇家肯定不好过的,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嵇堰怎么可能亲自来接戚滢雪?! 当初嵇堰被戚家折腾得没了半条命,要不是有太医和各种珍贵药材吊着,估计人早就没了。 都险些没命了,对这戚滢雪怎么可能一点意见都没有?! 目光落在戚滢雪那艳丽脸上,顿时明白了。 那嵇堰定是被这张脸勾得连性命恩怨都不计较了! 青源县主的目光阴沉沉的。 嵇堰自是认得出那陆家兄妹,也不曾错过那县主的阴沉眼神,扫了一眼陆景廷。 不敢纠缠,眼神却是很幽怨。 他与戚氏都打算要尝试做夫妻了,那按现在来算戚氏也是他的妻,这陆景廷这幽怨的眼神是做给谁瞧呢? 嵇堰走到戚滢雪身前,道:“今日下值早,便来接你。” 见嵇堰真的上心了,在宴上那么点不悦也没了,她浅浅一笑:“夫君若忙,也不用特地来接的。” 嵇堰暼了眼她笑盈盈的脸。 这话说得好似不是她叫他来的一样,她怪会做戏的。 虽知她在做戏,这脸他自是不会给她下的。 甚至还伸出了手,道:“雨天地滑。” 滢雪心下有点惊诧。 嵇堰这是吃错药了,今日这么给面子? 垂眸看了眼那只厚大的手掌,左右也不是第一回牵了,她抬起手,轻轻的放在了上头。 白皙的手才放上去,便被那粗粝的手掌包裹住了。 嵇堰这手上都是茧子,刺刺的。 握上了手,朝着其他几家人微微一点头:“那么我与内人就先走了。” 目光从陆景廷的身上一扫而过,唇角略一勾,把人牵下阶梯。 众人是惊讶的,这夫妻二人可是好了? 若是如此,往后可真的要好好地与这嵇娘子交好了。 嵇府的马车也刚好牵来了,脚凳放下。 嵇堰扶着滢雪,她忽然扭头看向他:“要一起坐马车回去吗?” 这天看着可能随时有雨。 嵇堰看向马车旁的随从:“把马带回去。” 随从应了声,随即去牵马。 滢雪上了马车,嵇堰随后也上去了。 她从半撩起的帷帘往外望去,目光落在了府门前那些人的身上。 他们的视线都盯着嵇府的马车,议论纷纷。 嵇堰入了车厢中,见她往外望去,便伸臂把帷帘放了下来。 滢雪转回脸,不解的看向他。 “不是说,对那陆世子没什么好感?”他挑眉道。 滢雪忽然轻笑出声:“妾身瞧他做什么,妾身不过是好奇那些人是什么表情,特别是那青源县主。” 嵇堰听出了些什么,看向她:“她为难你了?” 说起这个,滢雪便没了笑意。 看她的表情,还真是。 “这筵席似乎不如何?”他问。 滢雪点了头,压低声音道:“在席间,青源县主言语间很冲,寻心挑衅。” “而且妾身觉着,那荣华长公主似乎不喜妾身,没说两句话,便问妾身与郎主是怎么结缘的,既然能邀妾身来赴宴,那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她与嵇堰间的那点事,确实是不怎么光彩,旁人就算知道,也没道理直接摆到面上说,除非是有意针对。 嵇堰是个敏锐的人,听到她这么说,倒也不会说是她多心之类的话。 且依着她的话分析,今日这筵席她似乎吃得不好。 滢雪也是郁闷,不知长公主为什么会针对自己,琢磨间看向嵇堰,不禁有了打量的心思。 嵇堰生得剑眉星目,样貌英俊,又身形精壮,更是年轻有为,着实是出色。 脑子里不适时宜的冒出了一个猜测。 嵇堰敛神,对上戚氏皱着眉,目光带着探究的望着自己,问:“想什么?” 滢雪琢磨道:“会不会是长公主看上了郎……” 主字还未出来,便被对方忽然冷眼一瞪止住了话头。 暗自撇嘴,改口问:“不然郎主你说是怎么回事?” 嵇堰哪里知道是什么原因,却肃严道:“不要胡乱猜测。” 滢雪抿了抿唇:“妾身不说便是了。” 想了想,又道:“那下回再有公主府的帖子,怎么办?” 嵇堰眉心浅蹙。 若是长公主真的针对戚氏,那这筵席有可能就是鸿门宴。 但对方是长公主,嵇堰再怎么得圣宠,却也不能不敬,直接拒绝了也不好。 “下回若有帖子,去了之后,千万别落了单。”嵇堰提醒。 他的话,让滢雪想起自己在郡王府吃过的亏,神色黯淡了下去。 嵇堰见她沉默不语,继而道:“公主府的帖子,我倒是拒过。” 滢雪抬头看他,他又道:“我不喜那等吃喝玩乐的筵席,便以公务繁忙给拒了。” “若是之后再有公主府的筵席,我便陪你去一趟。” “郎主不是不喜吗?”她讶异道。 “若是荣华长公主真的有针对你之意,我应能察觉出来,再调查一二,也好让你应对之策。” 滢雪闻言,顿时笑了:“郎主这是在护起妾身?” 嵇堰睨了她一眼,俨然似在讲她说的是废话。 滢雪抿着唇笑。 嵇堰的态度改变了,证明她走的这条路没错。 片刻后,嵇堰忽然道:“那青源县主针对你,大部分的原因可能是因她的婢女被郡王爷杖毙了。” 滢雪一愣。 她原先一直想忘却这件事,虽然知道郡王府杖毙了不少下人,却没有探究过都有谁。 她疑惑地看向嵇堰:“郎主查过?” 嵇堰点了头:“我来洛阳时已能下地,就亲自调查过,后来洛阳的使节来接,也没法细查,便托人去查了。但许是郡王府捂得紧,并没有什么进展。” 嵇堰:“那婢女是青源县主的贴身婢女,自小用度却比府中婢女都好,不像是会被银子收买的,指使她的,很有可能是府中的人。” 滢雪沉默想了许久,也不敢随意揣测是谁指使的,而且现在也查不到安州去。 最终要的,是要先回去。 思及此,她问:“回安州的事可定下了?” 嵇堰摇头:“等过些时候,我去圣人那处提一提。” 不知想到什么,话头一转:“提这事前,明日你随我去颐年院请安。” 滢雪神色凝了凝:“郎主可有与婆母说了我们的事?” 嵇堰“嗯”了一声,道:“母亲许不想与你多说,你也不需时常去颐年院,有些隔阂消不了,那便不用特意去消,谁也不要为难谁。” 他让母亲改变对戚氏的态度,是为难母亲。 让戚氏尽心侍奉一个不想见到她的婆母,也是为难戚氏。 她们二人,最好便是少些见面。 滢雪好奇的问道:“妾身不到跟前孝敬婆母,郎主也不在意?” “母亲不想见你,你也不必赶着上去受委屈,且那是我的母亲,我自己孝敬便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嵇堰的话,让滢雪惊讶不已。 这大多数的男子,总是把那句孝大于天的话挂在嘴边来约束自己,更约束着自己的妻子。 她倒是没想嵇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孝顺却不愚孝。 她忽然好奇,嵇老夫人那般耳根子软的,怎会教出像嵇堰这样出色儿子来。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暗了。 滢雪见嵇堰在府中,便去与他一同吃了晚膳。 回了屋后,滢雪忽然想起昨日嵇堰同意的事,便吩咐了萝茵,让她明早去药铺寻赵秉他们。 让赵秉再安排一人回嵇府。 同时也让洛管事收拾屋子,好把青芷院的嫁妆都抬到鹤院来。 许是这几日都休息得不好,等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去沐浴回来后,一沾床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正梳妆时,嵇堰已经到了屋外。 滢雪让人把他请进屋中先坐着。 时隔两日再入这西厢的屋子,屋中摆设半点未变,驾轻就熟的在长榻的位置坐了下来。 双手放在腿上,转头朝着里间瞧去。 婢女正在给戚氏那团云髻簪花,打扮得倒是精细。 随即又想起自己的妹妹,再过两日就十四了,也不知怎么打扮。 他忽然就开了口:“等阿沅十四岁生辰,你让你的婢女给她打扮打扮。” 滢雪转头看向嵇堰:“妾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小姑子会愿意吗?” 毕竟嵇老夫人都不怎么想见到她。 嵇堰道:“我去问问。” 滢雪见他这般关心妹妹,忽然打趣道:“郎主对小姑子比妾身还上心。” 嵇堰抬眸看向她。 倒是一天天越发不怕他了,嘴上喊的是郎主,谦称妾身,可她却也敢在不高兴的时候换了称呼。 “你想让我怎么上心?”他随意顺着她的话问道。 发髻已经捯饬好了,滢雪忽然间想起什么,拿起螺子黛起了身,然后朝外间走了出去。 走到嵇堰的跟前,把螺子黛递给了他:“郎主给妾身描眉吧?” 嵇堰看了眼手中的小玩意,又看向笑吟吟的戚氏,沉默了片刻,开了口:“你确定?” 滢雪点头。 随即在长榻下的脚踏上坐下,手搭在长榻上,仰着精致的小脸,望着坐在咫尺的嵇堰。 嵇堰低着头,往下望去。 只见那女子抿了胭脂的唇弯弯的,杏眸中更似有潋滟春光,就这么仰着头落入了他的黑眸之中。 这女子,好似无时无刻不在勾人。 36. 三十六章 操持生辰宴 嵇堰目光略一移,视线落在了她那秀眉上。 他心说,这眉不描也长得挺好的。 但对上戚滢雪那噙着笑意的双眼,明亮的杏眼中映着自己的身影。 默了一瞬,神色依旧淡淡的道:“我从未给女子描眉,若是描得丑了你也敢出去见人,那我便描。” 他话音一落,便看到仰着脸望着他的戚氏笑脸一僵。 滢雪想到顶着两道难以见人的眉出门,顿时不寒而栗,有些后悔了,便改了口:“郎主的手是拿刀拼功名的,不是给妾身这等后宅女眷涂脂抹粉的。” 嵇堰眉眼略抬。 瞧瞧,她这张嘴,不管话的好坏都能裹上一层蜜。 先前不知道她这见风使舵的性子,倒是容易被她牵着走,现在习惯了,自然没有再继续被她牵着走的道理。 她想使唤她,不用他就不用他,自然是不成的。 嵇堰看了眼手中的描眉的小玩意,又瞧了眼她:“怎么描?” 一点也没有把她那裹了蜜的话当真。 嵇堰是有自知之明的。让他描眉,描完后,戚氏十有八九是见不得人的。 屋中第三个人,萝茵站在月屏门后边,眉眼笑眯眯的望着自家姑娘与郎主。 自家姑娘和郎主,男俊女俏,寻常时候站到一块都让人觉得般配,现在这番调情,感觉心都是甜丝丝的。 正看得入迷,听到郎主问怎么描眉时。郎主忽然抬头看了过来,萝茵顿时会意,走了过去。 “就轻一些顺着娘子的眉形描。” “多轻?”嵇堰问。 滢雪也担心他下手重了,描成了又黑又粗的眉。 “就……”她伸出手指,在他搭在腿上的手背上轻轻一划:“就这么轻。” 嵇堰双臂因这轻轻一划倏然绷紧,再看戚氏,她的眼神清澈,这回大概是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他,是多轻的力道,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往下俯身,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滢雪的手微微一收握,看着上方的嵇堰。 喉结往上,下颌绷紧,薄唇微抿。 以前,她觉得陆景廷的样貌很好。 身形清瘦,温润清隽,举止都是斯文的。 嵇堰是与陆景廷完全不同的。 他身形精壮,刚毅沉敛,而在行走时,都让人感到有一股强悍气势在。 眉黛落在眉上,力道尽可能的轻。似乎嵇堰也知道落得太重了,会难以见人。 顺着她的眉形描绘,两边都描好,与她相视了一眼。 那眼神黑沉幽深,似个能烧化人的炉子。 滢雪心头一跳,原本是她想要与他培养一些感情的,但现在却是莫名不自然。 她抿了抿唇,问:“好了吗?” 女子柔柔的声音落入耳中,嵇堰回神,收了手:“好了。” 他把螺子黛放到了榻几上。 滢雪扶着长榻站起,转身走进里间的铜镜瞧了眼,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画得不是很精致,但也是能见人的。 嵇堰也站了起来,问:“还要做什么?” 滢雪转了身,摇头:“可以了。” 她走到他的身旁,与他一同出了鹤院,往颐年院而去。 嵇老夫人知道儿子今日要与戚氏一同过来请安,什么也没说。 待看到二人并肩走进厅中,面色冷淡。 嵇沅很是吃惊,再看母亲,神色间一点也不惊讶。 好像,已经知道了。 暗自琢磨了一下,兄长都让嫂嫂搬到鹤院去了,是不是代表着关系破冰了? 嵇沅也是有些矛盾的。 她二哥与嫂嫂有了夫妻之实,本就是要负责任的,成亲做夫妻才是正常的。 只是二哥当时差些没了性命,她矛盾的是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位嫂嫂。 二人进了厅中,嵇堰唤了一声“阿娘”后,滢雪也行了礼,跟着他唤了一声“阿娘”。 嵇老夫人瞧向戚氏。 十七八岁的姑娘,温顺柔美,很是讨人喜欢的样貌。 但她看到戚氏,脑海里却是儿子半死不活躺在担架上的景象。 她暗暗呼了一口气,态度冷淡的“嗯”了一声。 嵇堰看向嵇沅:“唤嫂子。” 嵇沅顿时回神,朝着滢雪唤了声:“嫂嫂。” 前几日顾媪的事,让嵇沅觉得她这位嫂嫂是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 滢雪朝着嵇沅温柔一笑。 成亲大半年,好似今日才是敬茶认亲日一样。 很是安静的用完了一顿早饭,嵇老夫人看向戚氏:“我爱清净,不需要日日给我请安,每逢初一十五过来一趟就好。” 说着,看了眼儿子,又看回戚氏:“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打算,既然决定要一块过日子了,那就好好过日子。” 滢雪没想到她这婆母会这么好说话,一点针对的意思都没有。 从颐年院出来后,滢雪才问:“郎主和婆母说了什么?” 嵇堰暼了眼她:“想知道?” 滢雪点了点头。 嵇堰:“我说,在安州时,我就已经在意你了。” 滢雪脚步一顿,愕然地看向嵇堰:“真的?” 嵇堰沉默的盯着她瞧。 好半晌,才道:“算不得说谎,你生得貌美,我多瞧过几眼,但多的意思就没有了。” 只看外貌,不知内在,根本谈不上在不在意。 滢雪听到这话,莫名不喜,她走上前,问:“就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嵇堰忽然轻笑:“才见几面,话都没说过就有意思,那不是情爱,而是见色起意,始于欲.望。” 说到最后,他是低声说的,唯有他们二人能听得见。 听到“欲望”二字,滢雪脸颊一红,忙转头瞧了眼身后的萝茵,又转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怎么能如此自然在外说出这些话,还要不要脸了?! 嵇堰瞧着她瞪人似勾人的模样,收回略暗的目光,低声道:“不过是实话。” …… 回了鹤院后,嵇堰便出去了。 不久,萝茵也出了府,去了药馆。 日中,萝茵回来,道是把赵卫和沈卫唤了回来,二人正在外院候着。 说着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姑娘:“这是赵卫给姑娘的。” 滢雪接过信封,知道这是什么,点了点头,吩咐:“你去让洛管事先安排他们的去处。” 萝茵应了声,随后退出了屋中。 滢雪这才打开了信封,抽出了几张信纸。 信上,是采药女的底细。 采药女是被老大夫捡回去的。 她前两年是定过亲的,但因她救了个男人放在家中,被未婚夫发现,所以被辱骂了许多不好听的话。 即便如此,未婚夫也不曾提出退婚。 依着信上所言,那未婚夫在有婚约在身时,对采药女百般好,家中的水和柴火都是未婚夫捯饬的,就是屋子坏了也是未婚夫修的。 采药女一时被辱骂,放出话来说未婚夫不信任自己,要解除婚约。 滢雪看到这里的时候,眉头紧蹙。 这正常来说,有受伤的男子,不应该直接送医馆吗?藏在家中算什么? 就算有人追杀,但也不知道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就这么把人藏在家中…… 滢雪暗自腹诽了一遍,又继续看下去。 未婚夫不肯退婚,但后来不知怎的就同意了。 有人传是被威胁,毕竟那未婚夫可是断了半条腿。 后来男人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滢雪把信放下去后,眉头紧拧。 想了想,还是先静观其变。 除了嵇沅这事,她同嵇堰和那采药女,还有余三郎都没有太多交集。 只要嵇沅好好的活着,嵇老夫人也不会一病不起,嵇堰更不会成为话本那样冷酷无情的反角。 但戚家呢? 经过这些事日,滢雪对嵇堰大概有了了解。 他不是会报复戚家的性子。 那戚家真正遭祸的原因是什么? 是父亲的错吗? 但若不是呢? 想起嵇堰所言,郡王府中被杖毙的下人中有青源县主的心腹,那心腹很难被收买,很有可能是郡王府里的主子指使的。 若其中有郡王和郡王妃参与在其中。他们这算计,是真的想毁了她,不想让她嫁郡王府? 还是说,他们针对的本身就是父亲? 滢雪脸色沉了下来。 嵇堰年底回安州,而年后恰好是话本里边戚家遭祸的时候。 正好,可以借嵇堰的手查一查背后有什么算计。 只是,她要怎么样去说服嵇堰帮戚家呢? 就他们现在的关系,虽说尝试做夫妻,但真正算起来,他们也没有多亲密。 她想要的,是嵇堰回安州后,是实打实上心戚家的事。 早间描眉,也不过是她有意培养二人的感情。 这样的细水慢流,实在是太慢了。 四个月后再确定是否要做夫妻,就太迟了。 那时戚家刚好出事,再求嵇堰或许已经迟了。 或许,真的要加快一点进程了, 滢雪捏紧了手中的信纸,眉目幽幽。 既想让嵇堰真心帮戚家渡过难关,也不能什么都不付出。 在回安州前,若是能做实了夫妻的关系。依着嵇堰那般负责的性子,必然不可能不管戚家的。 思及此,滢雪深吸了一口气,暗暗说服自己。 四个月后与这一两个月,也不过提前了一些时间,无甚区别。 想明白后,滢雪把这些查到的东西藏了起来。 这日后余三郎真伤了嵇沅,便直接甩给他,让他自己查去。 嵇堰立了功,在朝中被嘉赏,赐紫色常服,配给金龟袋。 紫色常服配给金龟袋是三品官员所配,嵇堰虽未升职,依旧是从四品,可这等殊荣却是表明了圣人重视的态度。 赏赐下来时,恰逢嵇堰妹妹生辰,在前一日傍晚,各府都送来了许多拜帖。 嵇老夫人看到这堆拜帖,头都大了。 她哪里办过什么筵席,就是当初儿子成婚的时候,她都是当甩手掌柜。 她问洛管事:“这些名单都要确认?” 洛管事应:“来的多为洛阳贵眷,需得老夫人亲自过目,席上用什么酒水,准备什么菜肴,生辰宴上又是什么样的章程,也还是需要老夫人操持一二的。” 嵇老夫人原先只想请余家人和自家人,简单支个两桌,但没曾想会有这么多人来了拜访的帖子。 “老夫人,这些帖子多为洛阳世家女眷,他们的目的虽是想要和郎主交好,但约莫也想瞧一瞧咱们的姑娘。” 嵇老夫人惊诧的看向洛管事:“你是说,她们也想与嵇家结亲?” 洛管事点了头:“郎主越发受圣人器重,朝中想要巴结的人数不胜数,恰逢姑娘未定亲的好年岁,自然是争相要这门姻亲的。” 嵇老夫人这才明白当初在女儿的婚事上,儿子让她再等一等的意思了。 哪怕日后就真的与余家结亲了,也能让他们清楚,不是他们上赶着要嫁余家,而是余家求着娶的。 激动了片刻,忽然又慌道:“这什么都没准备,可如何是好?!” 洛管事趁着这时候提到:“老夫人,奴觉得不妨让大娘子来操持。” 闻言,嵇老夫人瞧向了他,脸色不甚好。 洛管事解释道:“大娘子本就是官家娘子,对办席和招待贵眷也有所经验。” 嵇老夫人问:“你来办不成?” 洛管事:“奴不过是下人,由下人来操持,只会叫外头的人看笑话,道我们嵇府明明有主母,却让一个下人来操持。”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嵇府怠慢他们。” 嵇老夫人眉心紧皱,许久之后,她才问:“那戚氏真能操办的了?” 洛管事见事差不多要成了,一笑:“大娘子自小与贵眷打交道,而又有奴在旁协助,不会出差错的。” 嵇老夫人犹豫不决。 她本就与那些贵眷合不来,让她操持什么生辰宴也是两眼抓瞎,根本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章程。 而阿堰既然决定要和戚氏做夫妻,那往后戚氏也是这嵇府的主母。 既然迟早是要当家的,还不如让她提前试一试。 37. 三十七章 讨赏 嵇沅的生辰宴让滢雪操持,且因时间紧迫而有些棘手。 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生辰宴,可来的人却有十来家,有小世家,也有像永宁侯府的那样的人家。 这生辰宴自然是马虎不得的。 对于这些世家官家的目的,滢雪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些世家世族趁着嵇家姑娘的生辰宴来拜访,或是来攀附,结交,又或是想与嵇家结为姻亲。 关于永宁侯府,滢雪也是打听过的,嫡子虽未成婚,但还有嫡次子。 那等高门世家,不可能让嵇沅做主母,但嫡次子却是可以娶的。 侯府来访,有可能是真的要结交,但也有可能是瞧一瞧这嵇家姑娘的样貌和品性。 在着夫婿上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家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她隐约记得,余三郎和采药女提起过嵇沅对他那么执着的原因。 好像就是因这次的生辰宴。 生辰宴也是有许多人来赴宴。但因准备不周到,再有嵇沅打扮俗气,让人说了许久的闲话。 这些闲言碎语让嵇沅的性子更加沉闷了,恰好这时余三郎陪伴在侧,温柔安慰,故而让这丫头越发情根深种。 她事先知晓了这些事,断然是不可能让余三郎有机会安慰到嵇沅的。 滢雪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要借助嵇家势力改变戚家的处境,自是要有付出的。 操持后宅中馈,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有改变嵇沅命数这点,尚未知结果。 话本上说准备不周到,那她就让旁人挑不出差错。打扮俗气,那她就让嵇沅惊艳四座。 滢雪找来了洛管事,与其商量明日的生辰宴。 菜品点心单子,设多少桌子,又如何摆弄设宴的地方,这都是要时间来提前准备的。 可明日就是嵇沅的生辰了,就只剩下今日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勉强还算上明日早上。 她把所有的事项都记下后,一一解决。 “府中的厨子不足,且也不是做精细菜肴的,一会你亲自去丰乐楼和会仙楼各借一个大厨回来,银钱方面优待,让他们酉时前过府来,在今晚商量好菜品。” 两个酒楼在洛阳都小有名气,滢雪虽然没怎么少出门,但自从想要在这洛阳站稳脚跟后,便开始慢慢了解这洛阳的吃喝玩乐与各个世家的底蕴。 嵇堰圣宠正浓,能与嵇家攀上关系,这两家酒楼自是会借人。 洛管事连忙应是,没主子的吩咐,他还真不敢自作主张往外请人。 滢雪把生辰宴上的一项项都记了下来,随后问洛管事:“三姑娘明日的穿着可定下来了?” 洛管事应道:“先前就让女裁缝来裁好了。” 滢雪有些不放心,若是先前就裁剪好的,那肯定顾媪也插手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 安排了一些大体的事宜后,她去库房挑了两身新的冬衣,又挑了两套配套的头面。 随后吩咐萝茵去一趟颐年院,请三姑娘过来,顺道让三姑娘把明日要穿的衣裳和首饰都带过来。 不多时,嵇沅和婢女各捧着一个托盘到了西厢。 嵇沅性子也是软的,而且年纪还小,心底敬重自家一哥,所以哥哥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 虽然不知该怎么和这个一嫂相处,可依着昨日大兄的态度,是认可这嫂嫂的,是以客客气气的唤了一声:“嫂嫂。” 听到这声嫂嫂,滢雪便知这嵇沅是与嵇老夫人不一样的。 既然嵇沅客气,那她自然也是可以往来的。 滢雪问:“夫君昨日与我说,三妹生辰宴这日,让我的婢女给三妹装扮,不知夫君可与三妹说了?” 嵇沅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应:“说了,就是觉得有些麻烦嫂嫂了。” 瞧了眼这嫂嫂的妆容打扮,确实好看得紧。 滢雪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在意的笑了笑,问:“又不是我来给三妹梳妆打扮,算不得麻烦。” 说着,看走到跟前,看了眼托盘,问:“我可以瞧一瞧这衣裳和头面吗?” 嵇沅点了点头。 待看到桃红色的罗裙和金灿灿的头面,滢雪的嘴角略一抽。 她看向小姑子:“谁准备的?” 嵇沅道:“先前顾媪差人来弄的,说是生辰宴要喜庆,我瞧着也好看。” 提起这顾媪,她又嘀咕道:“衣裳和裙子花了好多银钱呢,也不知顾媪贪了多少。” 滢雪看向嵇沅,十四岁的小姑娘,是个小美人胚子,只是模样刚刚张开,还是带着稚嫩的气息的。 这些衣裳和头面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穿戴。 衣裳的料子勉强算上佳,只是这又艳又金的打扮,像是贫苦的人一夜暴富后,不挑合适只挑贵的, 滢雪收回目光,说道:“这原本是打算在自家摆上两桌的,但没想到送拜帖的人多了,多为洛阳贵眷,人多嘴碎,这穿着打扮自然是不能叫她们挑出差错的。” 闻言,向来自卑的嵇沅露出了紧张之色,低头瞧向托盘上的衣裳,不确定的说:“这衣裳就很好看,应该不会出错的。” 嵇家以前不富裕,嵇父去了之后,就靠着嵇堰撑起整个家。 嵇沅虽然也爱美,但甚少接触这些穿着打扮,只觉得颜色艳丽的好瞧,金首饰也好瞧。 滢雪便是觉得衣裳首饰俗气,不符合嵇沅年纪,但没有直接点出来。 “为了稳妥些,还是得多备两身衣裳和两套头面先试一试,那个好看,明日就穿那一身。” “只是因时间紧迫也准备不了衣裳,我嫁妆里倒是有几身未穿过的新冬衣,或许会大一些,但改一改就能合身,就是不知三妹会不会介意。” 嵇沅也没有娇贵千金那般娇气,踌躇间,再瞧向嫂嫂身上精致的穿着打扮,她也很是羡慕。 当即点了头:“我听嫂嫂的。” 滢雪见她应了,便吩咐已从青芷院回到身边伺候的青芽和绿柳,让她们去把她方才准备好的衣裳首饰取出来。 加上嵇沅带过来的衣裳,三套衣裳依次挂到衣架上。 第一套是桃红色的厚襦裙,上浅下深,披帛和下裙颜色一样。第一套是浅杏黄色上衣,橘色下裙,红色挽臂披帛。 本觉得桃红色的好看的嵇沅,只一眼对比,她就喜欢上了第一套衣裳。 第三套,是绣有黄色小花的浅青色襦裙,配以鹅黄色的披帛。 嵇沅只是没瞧过太多好东西,不是不会分美丑。看了这两身后,忽然就不喜欢先前准备好的了。 就是三套头面都各有不同。 相对比金钗金步摇,她更喜欢那逼真得似真的绒花和金镶玉的钗子。 滢雪看到嵇沅挪不开眼的神色,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就怕这嵇沅是个倔的,死活都要穿戴她自己端来的衣裳。 “我让萝茵和青芽随着三妹回颐年院,打扮好后,便让母亲也掌掌眼,看着选那一身。” 嵇沅正要点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为难之色,踌躇道:“可这些首饰我戴了可以还,但这些衣裳改小了,嫂嫂还怎么穿?” 滢雪笑道:“这些是我送给三妹的,三妹莫要嫌弃的才好。” 这些物件,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送出去自然不会再收回来用。 嵇沅闻言,惊了惊:“都送我?” 她看了眼,与那桃红色衣裳对比,那两身衣裳的料子显然更好。 就说这精致绒花玛瑙的首饰,看着也贵得很,她怎么可能嫌弃?! 虽然一哥是大官了,可吃穿用度都是有一定的份例的。 “三妹能唤我一声嫂嫂,便莫要嫂嫂客气,嫂嫂还要琢磨明日生辰宴的事,三妹你快些回去试一试,试好了再与嫂嫂说。” 嵇堰从府外回来,听洛管事说生辰宴有变,如今大娘子正在操持,他想了想,还是往西厢去与她说一说,若是太赶,便都婉拒了,下回再一一请来。 这才到西厢外,便听到戚氏对着自己妹妹一口一个自称嫂嫂的,好不亲热。 这姑嫂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外头的嵇堰又听到他三妹说:“嫂嫂,这些都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声“嫂嫂”,语调明显比昨日那一声“嫂嫂”要亲近多了。 “贵不贵重,嫂嫂倒是不在意,嫂嫂在意的是明日这生辰宴能顺顺利利的,三妹也能漂漂亮亮的。” 嵇堰:…… 戚氏还真是好话顺口就能拈来。 哄他便罢了,现在还哄起三妹来了。 里边又说了一些话后,嵇沅便与婢女捧着衣裙和首饰从屋中出来。 得了好看衣裙和首饰的嵇沅,眉眼弯弯的从屋中出来,看见外头的一哥,愣了一下:“一哥你怎在这?” 滢雪听到声音,也朝屋外瞧去,看到嵇堰,立马露出盈盈笑意迎出了门外:“郎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嵇堰看了眼妹妹和婢女手中的衣裳和首饰,道:“三妹你先回试吧。” 嵇沅点了头,然后捧着衣裳走出了屋外,到了院中后,转头往西厢看去。恰巧见到一哥步入了嫂嫂的屋子。 难道一哥和嫂嫂已经住到一块? 随即又摇了摇头。 一哥和嫂嫂住到一块,那不是正常的事,她惊讶什么。 想到这里,捧着衣裳开开心心的回了颐年院。 嵇堰进了屋子,在他那未曾变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看向戚氏,想起方才三妹那笑得开心的模样,便道:“你也是有本事,不过才那么一会,就让三妹倒戈向你了。” 滢雪轻瞪了他一眼,道:“郎主这话说得妾身心计有多深一样?” 嵇堰看向她那带着几分娇俏的模样,心道心计未必又多深,但小心思却是很多。 他没明说,略过了这话题,问了生辰宴的事。 “明日生辰宴若赶不了,便都推了访帖,下回再办一个席面,请他们过来。” 滢雪走到榻几旁,捋裙坐下,侧着身子,杏眸笑吟吟望着他,说:“若是妾身能办得好,可否向郎主讨一个赏?” 嵇堰转头斜睨她。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瞧,她这是又打算给他挖陷阱了。 “你若是不想办,便不办了。” 他的话一落,便看到对面女子的脸上逐渐没了笑意,随即低下头,抿着唇沉默不语。 好半晌后,才幽幽的道:“还说要尝试做夫妻呢,妾身愿为家中操持,郎主还嫌上了。这不过是想要一个小赏,郎主也不能如了妾身的愿,这算哪门子的夫妻?” 嵇堰瞧着她这副示弱委屈的模样,分明知道多半是装的,但因她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在的,沉默了许久后,他呼了一口气,开了口:“只能是合理的小赏,若是我觉得不合理,我便不应。” 滢雪闻言,顿时抬头望向对面的男子,唇角一弯:“妾身就知道郎主是个嘴硬心软的。” 嵇堰知道她多半是装的,可瞧着她这变脸跟唱戏似的,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有些许后悔答应得太快了,就应该再让她演一演的,看她还能唱出什么戏来。 38. 三十八章 强吻,不许纳妾【补更】…… 嵇沅拿着衣裳回了颐年院,去了母亲屋子。 嵇老夫人见到女儿和婢女捧着新衣和首饰回来,问:“这些衣裳和首饰哪里来的?” “嫂嫂说明日来的人多,都是贵人,为免失礼,让我多试一下妆容。”嵇沅说完后,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母亲,担心母亲听到这些话不高兴。 好在母亲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冷淡道:“她来操持,你听她的便是。”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戚氏出身官家,眼光总比他们这些出身白丁的要好得多。 嵇沅松了一口气,这才去去换衣裳。 试穿衣裳的时候,颐年院的女使都来瞧了。 最先试的是嫂嫂那两身衣裳,最后才是先前试过的桃红色。 前两身,众人眼神都亮。 最后穿上那身桃红色的,先前也是试过的。 先前试过一回,大家都觉得好看。 可这回她再次换上,众人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先前的也好看,有了对比,但才发现显得嵇沅年纪大了几岁。 却没有属于她这个年轻的青春靓丽。 便是嵇老夫人,都有些嫌弃原先准备的衣裳了。 再琢磨,想起来这衣裳是顾媪去找的裁缝,顿时觉得膈应:“穿那身妃红色的,找个人改合身一些。” 嵇沅看到她们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低头瞧向自己穿着的桃红色衣裳,生出了一些后怕,若是明日穿了这身,大概又会被人笑话。 初来洛阳时,那些官家姑娘非常和善,她很高兴能结交到这么多的小姊妹。 只是后来,她无意间发现这些与她交好的人,背后却又是另一副面孔。 她们笑她是出身低微,从乡野小地方来的村妇,打扮土气,举手投足间更是小家子气。 之后,她便不怎么爱与洛阳贵女往来了。 明日,这些洛阳贵女自然是来的,她虽不想与她们来往,可也不想被她们笑话。 嵇老夫人望着女儿身上的衣裳出神,半晌后,转头看向给女儿打扮的婢女,也就是戚氏的贴身婢女。 “明日生辰宴,你家主子是如何打算的?” 萝茵:“回老夫人的话,大娘子已经让洛管事派人去洛阳小有名气的酒楼请厨子去了,寻常的菜也去找人定了。” 嵇老夫人点了头:“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转而对女儿说:“阿沅你留下,阿娘与你说几句话。” 旁人都退出了屋子,只余母女二人。 嵇老夫人道:“到底是你的生辰宴,你不能什么都不做,你也去鹤院给戚氏帮忙。” 闻言,嵇沅露出了惊诧之色:“阿娘不是不喜嫂嫂吗?” 嵇老夫人:“戚氏到底是官家出身,也得过宫中出来的嬷嬷指点,而这操持筵席难得一回,你去与她学一学,往后嫁人了,操持筵席家宴也好有个章程。” 话到最后,语气认真道:“你与她往来,与阿娘不喜没有关系。” 嵇沅原本就担心自己与那嫂嫂走得近,会惹母亲不快,所以先前也不敢与嫂嫂有交集。可现在母亲都主动让她去寻嫂嫂了,心头顿时一松。 嵇沅从颐年院出来时,便见鹤院有行色匆匆的下人进进出出,手中都捧了一些物件。 她从未见过鹤院如此热闹。或者说,他们举家迁到洛阳后,除了大兄成亲的时候,嵇府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 再入西厢时,便见嫂嫂在挑选着明日要用的碗碟茶盏。 她走了过去,惊奇的问:“便是连这些器皿都要一一挑选吗?” 滢雪见她来了,挂着浅笑,解释:“明日来的都是高官女眷,更有侯府那样的人家,得精细一些。” 嵇沅惊叹:“只是一个小小的生辰宴,竟然都得这般繁琐。” 滢雪看回器皿,仔细挑选了几套,与下人道:“让那铺子今晚就送来。” 要得急,存货不多,只能多挑选几个精致的样式。 下人出了屋子后,滢雪才压低声音说:“身份越高的人,大多数都爱瞎讲究,可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嵇府怠慢了。” 嵇沅点了点头,学到了。 滢雪转身把册子上器皿一项给划了一笔,转而问她:“可定下来要穿那一身衣裳了?” 到底是嫂嫂的衣裳,嵇沅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应:“定下了,嫂嫂送的,妃红色的那身。” “妃红色的好呀,穿着显白,颜色也显靓丽。” “多谢嫂嫂。”嵇沅小声道谢。 滢雪脸上挂着盈盈笑意:“我可是你亲嫂嫂,不用这么生分。” 滢雪第一回正儿八经的做人嫂嫂,甚是亲近自然。 滢雪瞧明白了,这嵇家的人都是心肠软的,包括嵇堰。 嵇堰是个内敛的,待人看着也冷淡,但只要她恰当示弱,他便会妥协。 这是她这段时日来观察发现的。 姑嫂二人说了一回话后,嵇沅见嫂嫂又开始忙了,便道:“阿娘让我给嫂嫂打下手,学一学如何操持筵席,我不打扰嫂嫂,就在一旁看着。” 滢雪虽然讶异嵇老夫人的态度,但时下也没有空闲多想。 应了声“好”,在安排各项事宜间,也时不时与嵇沅说一说办筵席要注意什么。 嵇沅往前在府中,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乎快闷成了葫芦,今日却是与刚相处的嫂嫂说了许多的话,不知不觉间,脸上也多了好些笑。 黄昏前,从外边请来的两位厨子也来了。 滢雪与厨子商议起了明日的菜品。 嵇沅原本对这个嫂嫂的感觉很是寻常,但跟了嫂嫂大半日后,却是觉得自家的嫂嫂是真的了不起。 不过只是比她大个几岁,办起正事来,却是比她阿娘都要从容稳练得多。 滢雪与厨子商定好菜品后,饮了口茶,对上嵇沅的眼神,心下生出几分疑惑。 小姑子望着自己眼神,她怎瞧着好像有那么几分的……热切? 是错觉吗? 翌日天色刚亮,洛管事便安排人把胡桌胡凳摆到前院的亭下,廊下。 天气寒凉,是以亭子三面,廊下两面都搬来了木架布屏围着,布屏绣有精美花卉,很是讲究。 各种菜也陆续送到了府中,厨房也热火朝天了起来。 嵇老夫人挂念着生辰宴的事,早早便起了。 前院和厨房都去看了,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让她松了一口气。 交给戚氏来操办,确实是正确的,毕竟她不能操办得这般顺畅。 生辰宴在晌午,宾客陆陆续续到了。 只是看到宾客的单子,滢雪的脸色不大好。 她只想到这些宾客多为奔着嵇沅的亲事来的,却忽略了另一件事。 若想与嵇家结亲,未必只能靠嵇沅的婚事,还有嵇堰呢。 来客中,许多女眷带了家中正好可婚配的嫡次子,少数也有带着嫡长子的。 除了嫡长、次子外,也带了嫡女和庶女。 除了像春日宴,登高宴这样的宴席外,谁没事会带着家中庶女来赴小宴? 便是有,也不至于十四家来给嵇沅贺生辰,就已经有小五家带了庶女前来。 这五家的官阶在嵇堰之下。 高出品阶的,自然不会自降身份。 一些家族中,若是主母仁慈,皆不会把家中庶女做他人贵妾,但若有攀附权贵之心的父亲,或是不慈的主母,自是不在意。 谁都能瞧出嵇堰日后必有大作为,自是用尽手段来攀附。 如今那些个女眷,几乎都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头。 茶水点心也早已安排妥当,来了人后,便往颐年院送去。 滢雪瞧了宾客单子后,问洛管事。 “郎主呢?” 洛管事瞧到大娘子那略微不悦的神色,也知道是因何事。 “郎主刚回来,在换衣裳,准备去招待男客。” 滢雪阖上了宾客单子,站起身出了西厢,往主屋而去。 嵇堰刚打开房门,便瞧见门外板着个脸正要敲门的戚氏。 鹤院没有外人,她这板着脸是给谁瞧? 他吗? 嵇堰退回了屋中,问:“何事?” 岂料戚氏什么都不说,便直接跨过门槛入了屋中,他往旁走了几步,让她进屋。 戚氏进屋后,给他递来一份折简。 嵇堰眉头浅蹙地伸手接过。他翻开瞧了一遍,敏锐的发现了端倪。 他阖上,瞧向神色不大好的戚氏。 “就为这便板了脸?” 滢雪盯着嵇堰脸上的表情,问:“郎主可知这些宾客的心思?” “想往我府里塞人。”他说。 到底是捕头出身,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宾客单子有什么端倪。 “那郎主是什么意思?可要妾身给郎主掌一掌眼,留下两个貌美贴心的?” 先前来了那两个美婢,已经送走了便罢了。现在又来这出,她以后是否少不得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的命运? 一想到这,她便堵得慌。 比说服自己与嵇堰做夫妻还更难接受。 便是不愿与人共侍一夫,但若嵇堰执意纳妾,她也没有什么底气不让他纳。 嵇堰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明显写着“我不高兴”的小脸上,眉尾一挑:“你若硬要给我掌眼也成。” 话一落,对面的女子的脸色更沉了。 她暗吸一口气,似做了决定,声音多了丝丝僵硬:“那妾身便依着她们的相貌品性,还有家族结亲是否对郎主有利的条件来挑选。” 嵇堰闻言,眉心一蹙,眼神也暗沉了下来:“真想给我纳妾?” 滢雪不高兴了。 什么叫真想给他纳妾,说得方才应下的人不是他一样! “郎主这说的什么话,郎主想纳妾,妾身不想还能左右得了郎主的想法不成?” 嵇堰眼沉沉地望了她一眼。 “好似是你先提纳妾的。” “这哪里是妾身提的,分明是来者先有意的。” 说到这,滢雪反应过来好似不是讨论谁先有意的时候, “郎主到底要不要在这些名单中挑选合适的?” 她要的是个准话。 嵇堰沉默片刻:“你若觉得她们里头有比你貌美的,那便再与我说。” 这话的意思,可是说有比她长得好看的就要纳为妾?! 滢雪的心顿时沉了沉。 她本意是想让嵇堰对她生出感情,往后他的位置便是坐得再高也会因这份感情而敬重她,她在这洛阳也能过得更好。 可现在看来,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可是,戚家的事情都还未解决,她也尚未让嵇堰生出几分感情,便来了个人横插在二人之间,还谈何生情? 嵇堰不可以纳妾。 起码在一年之期内不能纳妾。 念头一起,滢雪几步上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之下,拉上他的衣襟,脚尖倏然一踮,动作快狠准地在男人的薄唇上一亲,甚至张口咬了口。 动作利落得很。 她瞪向那身体瞬息绷紧的嵇堰,态度强硬:“不许纳妾。” 后退了两步后,面红耳赤道:“便是要纳,也要等郎主与妾身一年约定的期限到了之后再纳!” “另外,为了及早的适应郎主,也及早的……圆房,妾身往后搬来主屋。” 一说完这话,滢雪转身就往屋外跑了。脚步极快,好似身后有人在追她一般。 嵇堰…… 被轻薄了的人分明是他,她逃什么? 唇上柔软的触感似乎依旧残留着,温热柔软,还有淡淡花香。 嵇堰抬起手,拇指的指腹在被咬过的地方重重一压,唇角微微扬了扬。 戚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又勇又怂。 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话,唇角略一僵。 她说什么? 往后要搬来主屋? 她这一副已经做了决定就好像真的能搬进主屋模样,试问有征得他的同意了吗? 他在她那西厢宿了两宿,便失眠了两宿,她竟还想来主屋折腾他? 还说圆房,估计也只是说说罢了。 39. 三十九章 妻贤夫祸少,妻恶夫祸多 嵇堰从屋中走出,恰逢洛管事到了主屋。 洛管事抬眼看向主子之时,满脸惊愕。 嵇堰神色已平静,淡淡地暼了眼他:“什么事?” 洛管事闷咳了两声,抬手往自己的嘴上指了指:“口脂……” 嵇堰翻开了手,指腹上也沾了些许的口脂红。 往西厢瞧了眼,又复而转身回了屋。 看着郎主回了屋,洛管事笑意便开始止不住了。 这府里估计很快就有小主子了! 滢雪从主屋跑回了西厢,把自个儿关在屋中冷静。 她的冲动只那一瞬间。 强亲嵇堰后,她便后悔了。 要是嵇堰反应再快些,挡住了她的动作,这般丢脸,只怕她都不敢再去寻他了。 便是现在,脸上似乎还有方才滚烫沸腾的热意。 但躲起来不见客,也不合礼数。 只冷静了片刻,她便出去待客了。 女眷多在颐年院,正欲去颐年院,却有女使来说侯府夫人到了。 滢雪便直接往前院而去。 侯府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前来,嫡女与嫡次子。 嫡女十二岁左右的年纪,嫡次子则是十六七岁,样貌清隽,不比那余三郎差。 只是不知这嫡次子为人如何。 余家三郎和侯府嫡次子,说不清楚谁好,但余三郎肯定不是良配。 侯府夫人大抵四十来岁,保养得当,看着三十岁出头,端雅大气。 滢雪记得,话本里边提起过这永宁侯府,是站在嵇堰这边的。 是友军! 滢雪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一礼:“夫人万福。” 侯府夫人笑道:“我来做客的,嵇娘子便莫要这般客气。” 滢雪:“侯夫人能赏脸来三妹的生辰宴,怎能不客气?” 侯夫人:“我家侯爷甚是赏识嵇大人,此番来赴宴,不过厚着脸皮来让我家四郎见一见嵇大人的风采,也好向嵇大人学一学。” 说着,看向身旁的儿女,介绍道:“这是我的一双儿女,四郎和五娘。” 然后又与他们说:“这位便是嵇娘子。” 兄妹二人甚是温善有利的朝着滢雪一礼:“娘子万福。” 滢雪面上挂着笑:“二位郎君与姑娘也好。” “筵席还未开始,大家伙都聚在婆母的院子,侯夫人与小郎君,还有姑娘,不妨先到颐年院坐一坐,等开席再到前院来。” “正好,我也给嵇三姑娘带了生辰礼过来,便先送过去。” 侯夫人身后有个婢女捧着一个匣子,显然是赠给嵇沅的生辰礼。 滢雪领着侯夫人几人去了颐年院。 颐年院谈笑融洽,听到是侯府夫人来了,都起来往院外迎去。 滢雪见到那一色穿着打扮青春靓丽的年轻小姑娘,就觉得好似闯入百花争艳的园子中。 嵇沅本就是个小姑娘,她的生辰宴,必然都几乎是同龄小姑娘,如此才好结交。 她大抵也能分得清谁是嫡女,谁是庶女。 庶女是比较内敛的,可打扮却如嫡女一般靓丽。 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这些小姑娘都很是漂亮。 便是如此,滢雪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瞧到了嵇沅。 侯府夫人见到那一身靓丽衣裳的嵇三姑娘,眼神也是一亮。 此前这嵇三姑娘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今日稍稍一打扮,仔细一瞧,还真是个可人的小美人。 滢雪走到嵇沅身旁,笑盈盈的说:“三妹,侯夫人亲自来给你送生辰礼,你还不谢过侯夫人。” 昨夜滢雪把嵇沅留在鹤院,让她顶着两本话本站了许久,好让她今日下意识的抬头挺胸。 今日一早,萝茵与青芽便到颐年院给她上妆打扮,穿上这身靓丽的衣裳,再抬头挺胸,整个人的气质俨然不同了。 今日见到她的人,都不禁愣了愣。 这貌美靓丽的小姑娘,与一个月前在郑国公府的喜宴上可谓真的是天差地别。 那会这姑娘打扮简单,又是含胸驼背,旁人只觉得应该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并不出彩。 嵇沅上前一步,朝着侯夫人盈盈一福身:“阿沅谢过侯夫人。” 看着甚是落落大方。 嵇老夫人今日也是被自己这内向的闺女给惊艳到了,这不过才去与戚氏待了大半日,怎的变化就怎么大? 侯夫人把匣子打开,里边是一对金镶白玉的手镯。 她把匣子递给嵇沅:“这是我做姑娘时戴的,收藏了二十来年,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保存得很好,看着像新的一样,且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这礼,送寻常小辈算是贵重的了。 滢雪轻轻扫了眼余夫人,她的脸色颇为僵硬。 也是,这侯府夫人都带着嫡次子来赴宴了,也是有两分结亲的意思在的。 便只是嫡次子,侯府的门槛也是余家比不了的。 滢雪陪着众宾客在颐年院说话,不一会,嵇堰便过来问候了。 嵇堰今日不再是一身乌色衣裳,而是蓝錆色的翻领胡袍,许是颜色没有那般暗沉,是以让人觉着也没有以往那般冷冽了。 嵇堰本就有一副好皮囊,又有男人的阳刚气息,不喜温润如玉的世家郎君,偏爱这样的,视线都忍不住往他身上落去。 滢雪见到嵇堰,心下有几分慌,再看他那下唇似乎红了一块,更是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嵇堰与众宾客简单的问了好,视线扫过那鹌鹑一样的戚氏。 啧,真怂。 再瞧了眼,却是望向那抿了口脂的唇上,嫩红水润润的。 方才残留在他唇上的花香,应当是她那口脂的香。 滢雪觉得有一道炙热得好似要把她烤化的视线投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多做他想,也知是嵇堰。 他对她是有欲的,这点是他自个承认的。 想到这,便觉得他那视线好似都是带着几分色/气。 嵇老夫人到底是过来人,瞧向儿子的下唇,又怀疑的瞧了眼戚氏,只琢磨了一下,便收了目光。 罢了,她也不管了。 好一会后,开席的时辰到了,大家都往前院去。 嵇老夫人与侯夫人有说有笑,并肩而行。 嵇堰走到戚滢雪身旁,伸手径直握起了她的手,感觉到她缩了缩手,便压低了声音道:“方才不是大胆得很吗,怎现在这般胆小了?” 滢雪面色一红,抬眼娇瞪了他一眼:“不许提方才的事!” 她抬起视线,才发现嵇堰那黑沉沉的双目紧盯着她的双唇,心下一慌。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这么多人,郎主莫要如此。” 说完后,紧张地抿了抿唇,往四周瞧去。 是有人在打量他们夫妻的,她只得表现得从容来。 嵇堰收回了目光,往前望去,声色低低沉沉的警告:“没有心理准备,便别乱来招惹我,你扛不住。” 滢雪不再说话。 夫妻敦伦是夫妻间迟早都要经历的,她既然都已经下定决心了,便是扛不住也要扛! 嵇堰见她沉默不语,也没有羞赧之色,微微蹙眉,也不知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往前院而去,一路无话。 到了前院,嵇老夫人得了一会空,把伺候闺女的小婢女喊了来,仔细问了一嘴闺女今日的变化。 “大娘子昨晚忙得差不多的时候,便让姑娘顶着书站着走路行礼。行礼间,还得维持笑意,一直重复了好多回呢。” 嵇老夫人纳闷道:“不该呀,先前教导礼仪的也是这么教的,怎的阿沅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子?” 婢女道:“听大娘子说,这只是短时间内让姑娘身体生出了反应习惯,再过一日,便不会这般了。” 嵇老夫人又瞧了眼戚氏,轻一叹。 戚氏确实比她会管家多了。 吃了生辰宴后,年轻的都去逛园子去了。 滢雪见着嵇沅离开的时候,那余家兄妹也去了,微微蹙眉,但她也不好离开,便只唤了青芽去跟着。 许久后,滢雪正维持着婆媳表面上的融洽,陪着老夫人和其他府中的夫人说话时,青芽回来了,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滢雪起了身,道了声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失陪了。 看着人走了,便有一家夫人忽然开口问嵇老夫人:“这嵇大人成婚也有大半年了吧,这嵇娘子怎不见遇喜?” 嵇老夫人心有不喜,暗道他们俩人最近才住到一个院子里去,要是戚氏遇喜了,那才是留不得戚氏在嵇家呢。 她面上笑道:“成亲都没还一年,不着急。” “可不能不着急,旁的人家成亲,不过两三个月便遇喜了,这大半年还不遇喜得要重视呀。” 嵇老夫人的脸色微僵。 侯夫人瞧了眼说话的人,可半点也不惯着,面色冷淡道:“生辰宴的美味佳肴都堵不住你的嘴,下回永宁侯府有筵席你可别来了,我怕被你这张嘴堵心。” 侯夫人的话没留半分情面,让说话的人变了脸色,原本铺垫这些,是想要自荐自家庶女的,但被这么一斥,只能期期艾艾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见侯夫人都说了这样的重话,旁人更是不敢再开话头。 嵇老夫人面色稍缓,感激地往侯夫人望去。 侯夫人等着人少了一些,才与侯夫人道:“遇喜一事不能操之过急,我嫁入侯府的时候,也还不是一年后才怀上的。” 嵇老夫人也不能直言说,说她那儿子儿媳前几日才确定夫妻关系,先前都是分院别住的,哪里可能怀得上。 不能直说,只能点头:“我明白的,也不催他们,免得他们有压力。” 侯夫人闻言,这才由衷规劝:“高门大户娶妻就好似一场博弈,妻贤夫祸少,妻恶夫祸多。” “我看人看得准,你家这儿媳是好的,豁达通明,不骄不躁,办事也有度,如此娘子,在这洛阳城中,也难寻得到,你得好好珍惜了。” 嵇老夫人知晓侯夫人在劝她莫要太在意过往之事,略一颔首,轻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如何,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掺和的。” 40. 第四十章 出头,护短 滢雪带着萝茵,随着青芽出了前院,才问:“何事。” 青芽回道:“方才奴婢随在三姑娘左右伺候,跟着去了园子,在假山那处却碰巧听到了有人在编排三姑娘。” 滢雪眉头一皱,心道嵇沅的妆容打扮已经和话本里全然不一样了,而且昨日练习了半宿的体态,也是小有所成的。 虽说嵇沅的体态与出身世家名门的姑娘差了很大一截,可耐不住有了前后对比,这不就让人眼前一亮了。 今日的嵇沅,无异是出彩的,可原本话本里挑刺的那些人还如此嘴碎,显然就是没事找事,故意为难人的。 这些小姑娘,心思可真坏! “奴婢听了两嘴就跑回来了。便是短短那几句话,也难听得很。她们说三姑娘没有那样的底子,再怎么打扮,也不过是那偷穿了王母娘娘衣裳的猴儿。” 这话,那是一个十四岁小姑娘能受得了的。 滢雪自问,若是她十四岁的时候,被人这么编排,也是伤心的。 她的脸色不禁沉了下去。 这些人嘴上说着难听的话,还想与嵇家交好,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滢雪才步入园子,便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们本就是来做客的,又吃又喝的,不但不感谢招待便罢了,还在背后编排主人家,你们哪来这么大的脸?!” 滢雪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往人群中一瞧,说话的人可不正是今日永宁侯夫人带来的小姑娘吗? 永宁侯府沐家的五姑娘,正站在嵇沅的身旁,板着一张脸看向不远处的几个姑娘。 那几个姑娘约莫十四五岁,面上都带着慌乱之色。 嵇沅抿唇不语,眼神直直地瞧着那几个姑娘。 滢雪扫了一圈,余三郎和余五姑娘则站在廊下,没有出面帮忙。 那几位小姑娘,本就因被人听到了她们说人坏话慌乱了,现在又被这永宁侯府的姑娘当着众人的面指了出来,脸色都白了好几分。 那三人中有一人出了声,朝着嵇沅示弱道:“阿沅,我们知道错了,不该背后说你闲话的,你就原谅我们这回吧?” “是呀,我们下回不会再编排人了,你就原谅我们吧。” 其他几个姑娘纷纷出声附和,可却没有一句真诚的道歉。 那边的嵇沅正要张嘴说些什么话,滢雪却先开了口:“据我所知,几位姑娘也不是第一回编排我家姑娘了。” 声音才落,院中的人都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滢雪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款款走上前,语速轻缓:“这回各府送上帖子,我本想着诸位姑娘此番是抱着与我家三妹和好的目来赴宴的,是以我收了帖子,让诸位前来赴宴,也是好生招待,可诸位姑娘似乎不想给我这个面子。” 嵇沅看见自家嫂嫂为自己说话,不知为何,比起沐五姑娘替自己说话,这长辈的护短,却让她委屈的红了眼。 滢雪走到了嵇沅面前,扫了一眼那几个姑娘,再看向嵇沅:“三妹你若是有不喜的人,下回筵席提前与嫂嫂说,嫂嫂便把这些人排除在外,哪怕她们的父兄的官做得再大,嫂嫂也是不怕得罪人。” 那几个姑娘闻言,脸色更加白了。 嵇沅开了口,扫向那几人,沉默片刻,闷闷道:“我不喜欢她们几个。” 滢雪闻言,看向她们,笑了笑:“方才说了那么多,也不知几位姑娘道歉了没有?” “几位姑娘今日不道歉,若是此事传出去了,对诸位姑娘的名声可不好。” 听到这,她们也是真的怕了,急得眼眶都红了,其中一个小姑娘红着眼朝着嵇沅道歉:“阿沅,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说你坏话的。” 其他两位姑娘双眼也是怕得快哭了。 这些小姑娘的心思说有多坏,但也没多坏,只是那张嘴着实可恶。 她们自诩一出生就高人一等,是那些后来凭着父兄尊贵起来的人不同的,是以打心里瞧不起人。 嵇沅看着她们:“下回嵇家再有筵席,你们别来了。” 然后别开了目光。 对于嵇沅的态度,滢雪满意的笑了笑。若是再默默受气,那就不是性子软了,而是懦弱了。 滢雪看向诸位:“今日之事我们嵇家不会往外说,也还请各位郎君姑娘莫要往外说。” 目光环视众人,最后在余家兄妹二人上停了半晌。 余三郎察觉到了那嵇娘子不信任的神色,心下沉了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着这嵇娘子对他们余家有敌意。 被瞧了这么小半会,余三郎也不得不出声:“我与五妹也不知发生什么事,自然不会往外说。” 其他人三四个年轻的姑娘与郎君也相继出声应下。 而那几个编排闲话的姑娘则一脸感激的看向戚滢雪。 滢雪心道她们感激得太早。 她如此说,自然不是想帮她们瞒下什么,而是不想在嵇沅的生辰宴上闹得这么难看。 等其他人散了,滢雪与萝茵说:“送这几位姑娘回前院,等筵席散去时,再把她们今日在园子里做的事告知诸位夫人。” 那三个小姑娘顿时瞪大了眼,可却又不敢说什么。 让萝茵把人带走,一旁的沐五姑娘不解道:“她们如此无礼,嵇家嫂嫂为什么要帮她们瞒下这件事?” 滢雪淡淡一笑:“今日是三妹的生辰宴,不宜闹出笑话,再者让那几家回去教导自家孩子,也好过传出去后,让她们几家埋怨上我们嵇家,成了仇人。” 说到这,滢雪又感谢道:“方才还得多谢沐五姑娘维护我家三妹。” 一旁的嵇沅也开了口:“多谢沐五姑娘。” 沐五姑娘弯唇一笑:“要谢便谢我四哥,方才是我四哥说她们过分了,他不便出面,是以让我出面呵斥一声。” 其实方才她们就在那嵇五姑娘身后,也听到了那几个姑娘的话。 说罢,朝着廊下另一头望去,笑盈盈的招手:“四哥。” 滢雪和嵇沅都朝着她的视线望去。 廊下一袭云峰色衣袍的少年郎,腰身挺直,样貌清隽,举止也甚是有礼。 许是见她们都是女子,为了避嫌没有走过来。 即便没有过来,沐四郎也在她们看过去的时候轻缓颔首一礼。 忽然间,滢雪觉得余三郎和沐四郎全然是没有可比性。 众人也没有了逛园子的心思,纷纷回了前院。 大抵他们回来时都没有什么笑意,院中一众妇人都察觉出了些许端倪,但也知好歹,并没没有当着人面问出来。 等筵席散了,滢雪送永宁侯夫人之时。萝茵与说那几个姑娘的母亲说了方才的事,几个妇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的一僵。 等滢雪送走了好些宾客后。 那几家夫人都带着自家女儿过来了,现在人多,也不宜直接开口说园子中的事,只低声道:“小女不懂事,日后我再上门来赔礼。” 滢雪不会为了面子而道不用,她不是被编排的人,也做不了拒绝他们上门道歉的决定。 她说:“我家三妹先前也诚心想与诸位姑娘交好,但诸位姑娘在背后一二再编排我家三妹,说的话也难听,着实过分了,还请诸位夫人回去后好生管教。” 被年纪小的妇人教训,几家妇人却也不敢摆谱,忙应下:“必然,必然。” 滢雪目送其他人离去,转头时,却见那余夫人拉着嵇沅不知在说什么。 嵇沅低头听,脸上的表情很平淡。 余三郎也开了口,但还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能见得到嵇沅轻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余三郎。 今日这事,明显是永宁侯府帮了嵇沅,她应当不会傻乎乎的再陷入余家这个泥沼了吧? 宾客全离开了,关于余家母子说了什么,滢雪也没过问。 倒是她回了鹤院后,嵇沅也来了西厢,与她道了谢谢。 滢雪:“都是一家人,嫂嫂自然不会让人欺负你的,你也不用太过言谢。” 说了这话后,又提醒道:“三妹,你并没有任何过错,错的是她们随意编排人,若有下次,你直接抬头挺胸走到她们面前,怕的人反而是她们。” 嵇沅轻轻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道:“不止是方才嫂嫂在园子里头维护我,还有今日的生辰宴,嫂嫂的衣裳首饰。另外,若非有嫂嫂昨日的提点,我定是会闹出笑话的。” 说着,低下了头。 滢雪听出了她话中的自卑。 其实嵇沅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只是有些人嘴巴不饶人而已。 滢雪没有急着开解她,只道:“三妹也不差,嫂嫂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说罢,又问:“三妹平时在府中都做什么?” 这话题转得属实有些快,嵇沅迟钝了片刻后才反应了给过来,应道:“与母亲说说话,然后做做女红,再学规矩礼仪和管账之事。” 滢雪眉心一蹙,道:“听着好生无聊,嫂嫂也是无聊的,不若日后三妹常来鹤院陪一陪嫂嫂。” 嵇沅现在对嫂嫂有敬慕之意,况且今日一日都多得嫂嫂帮助,她自然不会拒绝,是以满口应下。 嵇沅在鹤院坐了好一会才回去的。 永宁侯夫人听到女儿说起嵇府发生的事,忽然笑了:“我倒真没看错眼,那嵇娘子属实是个通明的,只是……”笑意淡了些:“只是那嵇三姑娘,性子软了些。” 这样的性子往后如何能持家? 她家四郎虽不袭爵,但往后也会有小家,若是性子太软,怕被人欺负。 沐五姑娘不知母亲的打算,只道:“我瞧着也不是太软,只是到了新地方,一个个都排挤她,所以才成了闷性子。” 侯夫人听到自己十二岁的女儿这么说,不免好笑:“你怎么瞧出来的?” 沐五姑娘撇嘴道:“就好似女儿去年到外祖父家时,那些表姐门面上都好说话,暗地里却说女儿的坏话,女儿不想让阿娘为难,所以没有说什么,要不是只小住一个月,女儿早就憋不坏了。” 侯夫人闻言,不免一愣,随即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早该与阿娘说的。” 沐五姑娘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几句不好听的话而已,女儿没事。” 侯夫人轻抚着女儿的青丝,暗暗思索,议亲一事,还是先缓一缓。 往后嵇家有那样的主母操持,那嵇三姑娘的性子若能强硬一些,议亲之事也到那时候再说。 入了夜。 嵇堰沐浴后,去书房办公,半个时辰后才回屋。 刚扯开腰封,正欲脱下外衫时,房门被敲响了。 他转头往屋外望去。 应是戚氏。 略一扬唇,就着撇开的外衫朝房门走去。 打开房门后一瞧,果然只戚氏一人。 嵇堰双手环胸,目光扫了一眼那已然卸去口脂,嫩嫩粉色的唇瓣,眸色略暗,声音也略沉:“可是今晚就打算搬来我这屋子住?” 滢雪今日的勇气已然使尽了,听到这话,不禁小脸一红,佯装镇定应:“不是。” “那是什么?” “讨赏的。” 嵇堰有一瞬的疑惑,又听她提醒:“昨日说好的,生辰宴办得好,妾身要想郎主讨一个赏。” 嵇堰想起来了,琢磨了一下,让了道:“进来再说。” 滢雪朝屋子里头瞧了眼,不知为何,以往几乎都能坦然进去。可在早上她强亲了嵇堰后,再让她进他的屋,她这心里头隐约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滢雪总觉得,嵇堰不是那等会白白吃亏的人。 被她强亲了,他会不会也强亲回来? 琢磨间,她却已经入了屋子,房门也被嵇堰阖了起来,只余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待在屋中。 41. 四十一章 主动权,在我手上 二人在老位置都坐下后,嵇堰才问:“说吧,你想讨什么赏?” 他心想,戚氏若与他说今晚就住到这屋来,他是该同意,还是不同意? 嵇堰尚在琢磨间,便听到一旁的戚氏说:“往后妾身对郎主的称呼,还有妾身的自称,变一变。” 嵇堰思绪从同意与不同意之间抽离,转头望向她。 她也在巴巴地瞧着他,等着他应声。 从没想过,她想讨这个赏。 嵇堰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半会,才启口:“你想怎么变?” “我想改得自然一些。”她说。 这改口改得真快,他还没应,妾身都不用了。 就是不知她又想唤他什么。 “然后?”他睨着她。 滢雪眉眼唇角皆一弯,笑意粲然:“郎主不想我唤夫君,我自是不会让郎主不高兴的,是以我唤郎主为二郎,如何?” 嵇堰神色略一顿,眸色渐暗,声调一低:“二郎?” 滢雪熙笑重复一唤:“二郎。” 许是她的音色本就轻柔,尾音略长,容易让人耳根发麻。 嵇堰静默不语,只定定地望着她,那双狭长漆黑的眸子甚是晦暗。 外头已是寒风瑟瑟,滢雪逐渐觉得自己好似被烈火包围了一般,炎炎烈烈的,热得慌。 她没有退缩,反倒起了身,走到了嵇堰的面前,低垂眼眸:“二郎。” 她又柔柔地唤了一声。 声音才落,手腕忽然被人握住,霍然一拉,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般往嵇堰压去。 撞入了他硬实的胸膛中,被他按在了怀中。 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一股炽烈的炎热气息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身体下意识退缩,可嵇堰并未给她机会。 男人的唇落下,甚是凶猛,好似忽然咬住猎物的野狼。 口舌唇齿间,皆被搅得发麻发酸。 脑海中一片空白,是怕的,却又不知从何怕起。 她双手无措地紧紧拽着他的松散的衣襟。 像是溺水窒息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双手使劲捶打,推搡着他的胸膛。 “放……开……” 嵇堰略一退,两唇拉开了些许的距离,彼此的鼻尖却依旧相触。 呼吸间,彼此的热息都落在了对方的脸上,又热又浓烈。 一双杏眼水润,眼尾泛红,似有残留着余韵,双唇红艳水润,微微泛肿,脸颊更是白里透红。 嵇堰望着她,眼神更是幽暗,嗓音沙哑:“我说过,别主动来招惹我,你扛不住。” 滢雪听到他这明显动情的嗓音,不由得缩了缩肩膀,杏眼覆着一层水雾。 嵇堰拿开了她后脑勺的手,拇指的指腹落在了她的唇上,一抹而过,抹去了覆在唇上的水渍,喉间一滚,嗓音沉哑:“下次还敢吗?” 滢雪好半晌才回神,她坐在了嵇堰紧绷着的腿上,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身,他的手,在她的唇上。 她方才,被嵇堰吻了。 他的吻像他的人一样,悍猛强烈,一点也不温柔。 她便是故意勾的他,但他这般凶猛如狼似虎是她没想到的,现在只剩下心颤狂跳。 思绪逐渐回笼,甚是迟钝的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应该是问她下次还敢招惹他吗。 她怎不敢? 她掌心也贴在他的胸口上。掌心之下,是紧绷且硬实的胸肌,更是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心跳更是沉稳有力。 她抬起视线,直迎他的目光,声音很轻:“我下次还敢。” 嵇堰瞳孔一缩,蓦然收紧她腰间的手臂,把她压得更贴向自己。 紧紧地盯着她,发了狠道:“若敢,今晚就留宿在我这屋子里头!” 她睫毛颤了颤,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嵇堰眼眸一眯,抱着她霍然站起,大步往内间走去。 不过片刻,滢雪就背躺在了嵇堰的床上,硬邦邦的。左右是嵇堰两条撑在床上的手臂,上方是犹如一座山的嵇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紧紧抓着他床榻上的被衾,指尖泛白,可她却没有半点退缩。 嵇堰不是一沾女色就上脑得没了分辨能力的男人。 从上而下望向她那与他相视的眼睛。哪怕隐藏得再好,他在她的眼底深处看不到半点欢喜,也没有羞涩,隐约间还能搜寻到被遮掩起来的畏惧。 戚氏对他,没有半分感情。 她委身于他,多半是为了她的父亲,并没有所谓的心甘情愿,或是情动。 她在强迫她自个。 浓烈的情/欲,却也在这一瞬冷却了下来。 忽然间,挺没劲的。 他起身欲离去,那明明对这种事有阴影的戚滢雪,却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郎……二郎你去哪?” 嵇堰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然后移开目光,看向扯着他袖子的那只手,轻一捋开,站了起来,立在床榻外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在强迫自己,强迫让自己的身体接受我,可心底,你依旧怕我,甚至方才那一瞬间,你是反感的。” 压迫消失,滢雪却没有因此松一口,听到他的话,心下反而更沉了。 “今日哪怕我们做实夫妻关系,也只是面和心不和。”嵇堰说了这话后,转了身朝外走去:“还是依旧循序渐进,你先回去吧。” 滢雪望着帐顶发怔,好半晌后,才幽幽的道:“我不回去。” 嵇堰无疑是尊重她的,可恍惚间,她心里没了底,好像越想抓住些什么,却越是抓不牢。 或许是越来越逼近话本里戚家遭祸的时候,也越发确定嵇堰不是那等报复的人后,她不仅没有放宽心,反而越发的没底了。 嵇堰不是害戚家的人,那到底谁才是幕后的人? 所有的不安,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嵇堰,抓住他这个人。 好似抓住了他的人,他的心,她便有底气让戚家度过这次的凶险。 嵇堰脚步一顿,无奈一叹:“那便留吧。” 说着,走出了外间,正要开门出去。 “二郎不回来了吗?” 嵇堰转头看了她一眼:“回,去解决一下。” 解决一下? 解决什么? 滢雪没听明白,嵇堰就已经出了屋子,房门也阖上了,屋中只余她一人。 嵇堰虽不在屋中,但这屋里又全然是他的气息,好似他没有离开一样。 滢雪脱了外衫,脱了鞋,睡到了最里边。 这两个月下来,与嵇堰相处,她越发觉得他是个好儿郎。 许是他的好,让她生出了愧疚,若是当初她能说出疑点,或许他也不会险些没了性命。 万幸,他还活着。 躺了许久,嵇堰还没回来,她却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床太硬,被衾太粗糙,也不暖和。她有些后悔没做好准备就过来的,应当先把这床铺给换了再过来的。 屋中逐渐冷了,嵇堰的被衾不够暖和,她抱着自己缩成了团。 约莫三刻后,房门才开,虽只是片刻,却还是有冷风入了里间。 “我有些冷。”她说。 嵇堰一怔,往里间望去。 床帐已经被放了下来,寻常的纱帐,不怎么透,但影影绰绰间也能看得到里边被衾是鼓起的。 嵇堰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戚氏还在。 她这是铁了心要留下来了。 只是,他不明白,便是为了她父亲的前途,为了让他与她父亲消除芥蒂,也不急在这一时,毕竟还有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 她为何这般着急? 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着急? 嵇堰并未直接询问,稍稍敛神,道:“等着。” 说罢,又出了屋外。 滢雪等了小半刻,再次听到房门推开,她撩开帐幔望出外头。 只见嵇堰抱了一张被褥枕头进来。 那被褥瞧着好熟悉。 他大步走进了里间,滢雪坐回了里头。 嵇堰掀开了帘子,把被褥放到了床上:“你屋子里头的。” 他这屋子里头就算有厚被褥,但他看,她未必能盖得习惯。 滢雪轻声说了声“谢谢。” 然后又问:“二郎要睡里头还是外头。” 以前听教习的嬷嬷说过,这高门大户中,都是妻子睡在外头,方便起夜伺候夫君。 但这么冷的天,她不想起夜。 “外头,躺好。” 嵇堰也不说睡长榻的鬼话了,在西厢那两宿着实记忆深刻,腰酸背痛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滢雪把软枕放到了里边,又掀开盖过的被衾,随即拉过自己的软衾盖在自己的身上,贴着里边的床凭而躺。 嵇堰一掀被衾,躺了下来,被衾也只盖到胸膛,双臂压在被衾上边。 只是察觉到被窝的温度,微微蹙眉。 她分明躺了许久,被窝却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见暖和。 嵇堰一躺下来,滢雪就感觉到一股寒凉水汽袭来。 她瞧了眼嵇堰的发束,隐约沾了些水雾。 她记得,过来的时候,并没有下雨,那这些水汽水雾哪里来的? 是去沐浴了吗? 原来他说的解决,就是去沐浴? 滢雪侧着身,看着嵇堰的发束发愣。 “想知道我方才去解决了什么?”嵇堰便是闭着眼,也似乎在侧面长了一双眼睛,把她的疑惑看在了眼中。 滢雪隐约觉得这不是她该问的问题,但嘴上却开了口:“解决了什么?” “生理需求。”他说。 滢雪茫然了两息才猛然间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杏眸圆瞪。 她面红耳赤的道:“我己愿与二郎做夫妻,是二郎不愿的,所以二郎莫要与我说这些。” 嵇堰听到她一口一个二郎,叫得好不亲昵,忽然后悔了,后悔方才没拒绝她这个要求。 且,是他不愿吗? 分明是她不愿的。嘴上说是愿意了,但身体是最诚实的,她抗拒他。 他已然强迫过她一回了,哪怕当时是被药物迷失了心智,也是她不愿意的。是以,他才不想再强迫她第二回。 他睁开眼,侧身瞧向她:“往后,这男欢女爱的主动权,在我手上。” 等他哪日觉得她是真的心甘情愿,他便在那日与她做夫妻。 滢雪正欲反驳为什么间,嵇堰瞧到她那张略显无措的脸,鬼使神差地做出了往常对待三妹那样的动作,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轻拍了之后,才反应过来,立即正躺了回去,闭上了双目,冷硬道:“睡吧。” 很是亲昵的动作,除了过世的母亲外,除了父亲待她这么是温柔外,嵇堰好似是第二个。 心下有一丝怪异的感觉浮起,让滢雪有些懵懵然,不明白这丝怪异感觉是什么。 42. 四十二章 同一个被窝。 两人不同被窝,床大,中间还有空余的位置。 滢雪闭着眼,却是没什么睡意。 第一回同榻,只有不到一刻。 现在虽依旧不习惯身边躺了个男人,但也没有像第一回同床共榻那般紧张了。 想起第一回同榻的原因,她忽然唤了一声身旁也没睡着的人:“二郎。” 嵇堰泄出去的火气,瞬间又被她这声二郎给叫又起来了。 “何事!”嵇堰紧着腮帮子说的话,语气中似几分咬牙切齿。 滢雪愣了愣,闷声问:“我哪里惹二郎不快了?” “你没有问题,是我的问题。” 正值年轻,火气旺盛,不过是个称呼便有了邪火,说出去也让人笑话。 等了片刻,同榻的戚氏也没有再说话。 “生气了?”他睁眼,转头看向她。 滢雪背对他:“没有。” 嵇堰忽然笑了笑:“没有就转过身来。” 滢雪转了身,看向他,但又觉得不自在,平直正躺了回去,瞧着帐顶。 “二郎可查到是谁收买了顾媪?” 嵇堰也平躺着,姿态放松。抬手放到了脑袋后,也瞧着帐顶。 “怎么可能会轻易被查到,既然有心收买,自然会切断一切线索。而收买顾媪的人,也不过是个中间人。” 他继而解释:“洛阳中每年,不知有多少高官贵胄,或是女眷想要在一些人家中安插眼线,便是有人找到了中间人,中间人只负责收银子办事,却不会问对方底细。” “也就是说,顾媪不过也就是个小棋子。” “算不上棋子。” “那两个美婢,也盘问不出什么信息吗?” 嵇堰问她:“为何对这事感兴趣?” 滢雪:“就只是好奇,若是二郎觉得不能说,那便不说。” 嵇堰默了一下,才挑能说的与她道:“突厥人培养的奸细,便是把人打死,也不会供出有用的线索。” “关于突厥在洛阳的各个据点,还要继续搜查下去吗?” 嵇堰“嗯”了一声。 “那……还回安州吗?” 嵇堰默了默,说:“便是今年回不去,年后也能回去。” 年后…… 来不及了。 滢雪沉默了。 “你很想回去?”这已经是戚氏数次询问回安州的事了,是想她父亲了? 可 她着急的要与他坐实夫妻关系,是否与她想回安州的目的有关? 滢雪轻“嗯”了一声:“我很想回去。” 嵇堰静默了下来,现在洛阳的这个情况,他不好再做承诺。 滢雪明白,随而笑道:“虽然想回去,但也不想让二郎为难。” 说着,又转开了这个没有答案的话题,道:“今日生辰宴上……” “没有。”未等她说完,嵇堰便先开了口。 滢雪疑惑道:“没有什么?” “没有纳妾的想法。”他说。 滢雪一愣,心情略一松。 “我不是想说这个。”她低声道。 嵇堰转而看向他:“那你想说什么?” “三妹的婚事。” 嵇堰默了默,道:“这婚事不着急。” “余家三郎不是良人,若要选的话,那永宁侯府的沐四郎就不错,虽不太了解那沐四郎的为人,但目前来瞧,起码比余三郎要可靠些。” 听到她在夸旁的男子,嵇堰眉心微微一蹙。 滢雪不察,继而说道:“今日三妹被人说了闲话,也是沐四郎让沐五姑娘出面来帮三妹,可见他们兄妹二人的品德比余三郎兄妹要好。” “三妹为何会被说闲话?”嵇堰忽然问。 滢雪便与他说了今日院子里头的事情。 嵇堰面色顿时黑沉了下来,沉声问:“是哪几家?” 滢雪认得出她们,便说出了身份,又说了他们日后要上门亲自道歉,说完后,问:“二郎打算怎么办?” 嵇堰:“她们若来,我会空出时间。” 听他这话,是打算亲自给自家妹妹撑腰了,既如此,她也不用费心了。 只是,忽然觉得不大是滋味。 “三妹被欺负了,二郎便给三妹撑腰,若是我也被欺负了,二郎可会为我撑腰?” 不过才过半个多时辰,这声二郎倒是叫得越发顺口了。 嵇堰忽然一笑,一息间,收敛了笑意,肃严地看着她:“你为我妻,你说呢?” 滢雪心头一跳,望着他,说:“会的。” 嵇堰唇角一勾,没旁的废话:“夜深了,睡吧。” 滢雪瞧了他一眼,随后躺好了。 接下来都没有说话,屋中依旧点着烛火,因床纱透光弱,床榻内倒也是昏暗。 滢雪脑仁疼,也不琢磨有的没的了,只让自己放松睡着。 身旁的呼吸渐缓,嵇堰转头看向里侧已经睡着了的戚氏。 她睡得非常不安稳,眉心紧蹙,双唇也紧抿着。 不知不觉间,躬身抱己而睡,很是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片刻后,嘴巴微微张了张,梦呓唤了一声:“爹爹……” 她是梦到她父亲了? 嵇堰暗呼了一口气。 她为自己的父亲,欲委身于他。 但他想的,却是让她为的是他,才会想与他做夫妻。 “爹爹,芃芃怕……” 她口齿不清的哽咽着,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 好半晌后,嵇堰掀开自己的被衾,再轻撩开她的,与她躺在了同一个被衾中。 躺了这么久,她的被窝竟还是冷的。 嵇堰伸手,把人揽入了怀中。 抱一抱又如何? 人都是他的妻子了,自然不能叫人冷着了。 半晌后,手冷脚冷的滢雪,忽觉得暖和了起来,紧紧贴着热源,睡得逐渐安稳。 满怀的温香软玉,嵇堰也浮现了困意。 烛火熄灭,屋内陷入黑暗中,不多时,日光透过窗格,投入了屋中,逐渐有了光亮。 滢雪自两个多月前风寒后,手脚冰寒,甚是畏冷。 入秋后,手脚就没暖和过,在这个季节,她还是第一回是被热醒的。 好似抱着一个暖炉,又好像被暖炉抱在怀中。 滢雪睁开双目,是黑色的衣衫,往上一瞧是男人的喉结,线条流畅刚毅的下颚。 她倒抽了一口气后,才回过神来,她昨晚与嵇堰是同榻而眠的。 只是,他们睡之前不是每个人一张被衾吗,怎忽然躺到了同一个被窝来? 莫不是她晚间畏冷,所以钻入了嵇堰的被窝? 心下乱了一瞬,暗暗呼一息稳定心绪。 心下稍定,动作轻缓地拿开环在腰上的手,慢慢朝后移开,才动一下,腰上的手臂霍然一收,身体也一瞬往那炉子上熨帖得紧密。 “作甚?”嵇堰哑着嗓子问。 早间的嗓音比平日要低要沉,也更沙哑。 “天亮了,该起了。”她的声音带着微颤。 嵇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长。 那一声低低的“嗯”落到了滢雪的耳中,莫名的耳根麻了一下。 嵇堰睁开眼,看向怀中的女子,多抱了一会后,才松开手,掀开被衾下了榻。 待他下了床榻,滢雪才注意到他是从自己的被窝中出来的。 不是她钻了他被窝? 而是他钻了她的被窝? 滢雪:…… 前些日子在西厢那一宿,她钻了他的被衾,不过就是片刻他就下了榻,到外间宿去了。 那会似贞洁烈夫,现在怎就这般主动了? 帘子垂了下来,但因屋子亮了,所以也能瞧得清楚外头。 嵇堰下了榻,只着里衣的背影甚是精壮。他伸臂把衣裳从衣架上扯下,再穿上。 沉吟半晌,她也撩开帘子下了榻,寒意袭来,渗人皮肤,不禁一缩身子。 太冷了。 屋中没有炉子,也还没到要烧炉子的季节。 嵇堰热得像炉子,屋子却冷得像冰窖。 嵇堰听到了身后的声响,半侧身看向她。 说实话,未施脂粉,长发披散着的戚氏,比起精心打扮还要美。 没有脂粉的遮掩,所有细微的表情都能瞧得清楚,眼神也更明亮。 “起了?” 滢雪下了床,走到架子上,把腰封革带拿下来,转过身,温温柔柔的说:“我来伺候夫君更衣。” 她心道又是贤妻良母的一日。 嵇堰抬起了双臂:“束吧。” 滢雪拿着腰封弯下腰,伸臂环抱一般穿过他的腰侧。 嵇堰低下头望向认真的戚滢雪,沉默了半晌,说:“今日让洛管事把你的物件搬到主屋来,往后就住在这边。” 滢雪动作顿了顿,又继而束上革带腰封,轻声应:“好。” 腰封才扣好,她的下巴便被他了起来。 滢雪茫然的撞入他的黑眸中,听到他低声道:“我等着你真心接受我的那一日,那时我们便是夫妻。” 滢雪瞳孔微微一涣散,直到他出了屋子,才缓缓回神。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微微启口,轻声道:“可到那时,我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梦中的话本,要告诉他吗? 可她能信他吗? 这种事情,触及到了鬼神魍魉范围,稍有不慎,传了出去,被人大做文章,轻则累及她的性命,重则牵连亲朋。 事情严重得,让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滢雪回到了床榻之上,回到还残留着嵇堰气息的被窝中。 嵇堰从鹤院出来,胡邑搓着手走了过来,喊了一声“二哥”后,念道:“这天也太冷了。” “真有这么冷?”嵇堰问。 胡邑点头:“可不,安州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冷,现在这洛阳都赶上安州的冬天了。” 说到这,又道:“也只有二哥你天生火气旺不怕冷。” 说话间,嘴巴还冒着雾气。 嵇堰点了头,与他说了声“等着”,随后又返回了院中。 在院中看到洛管事,喊了人:“今日开始,在屋中放几个暖炉。” 洛管事狐疑的看向郎主身上那不算厚实的衣裳,虽有不解,但还是点了头:“奴今日就安排上。” 嵇堰:“还有,今日大娘子会搬到主屋去,你安排人去搬物件。” 洛管事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要放暖炉了,面上顿时一喜:“奴立刻去安排。” 一礼以后,匆匆去忙活。 嵇堰看了眼洛管事那殷勤的劲,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勾着唇角出了院子。 再出院子,胡邑打量了一眼自家二哥的神色,疑惑了半晌,待出到府外,才问:“二哥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嵇堰嘴角顿时拉平,拉上缰绳,转头睨了他一眼:“希望你查案的时候也能这么细致。” 说罢,一踩马镫上了马,也不等胡邑,打马而去。 胡邑愣了一瞬,见二哥这么着急的离开了,也急着上马追去。 嵇堰入了宫,向圣人请假回乡祭拜,但却被婉拒了,道是正是多事之秋,让他出了正月再回去。 婉拒后,又问了他与戚氏的感情。 嵇堰自是不会欺君,便如实说他们已经决定做平常夫妻。 “平常夫妻……”圣人复而念了一遍,无奈笑了笑:“朕还想着说,你们若是无感情,这婚事便算了,早日和离,既你决定与戚氏过日子,那朕便不插手了。” 嵇堰从大殿出来,正欲出宫,恰巧遇上了荣华长公主。 行了礼后,嵇堰正欲告退,却被荣华长公主留了下来:“听皇弟说嵇大人武艺了得,刀法也甚是精湛,正巧本宫的公主府府上得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府中也无人配得上这刀,只摆放在库房落灰也是可惜,嵇大人若是不嫌弃,不若随本公主回府把刀取了。” 嵇堰面上不显,婉拒道:“是圣人过于谬赞了,事实上下官武艺一般,也粗糙惯了,怕是用不惯什么好刀,更是配不上削铁如泥的宝刀,如此只能辜负殿下的好意了。” 长公主无甚面色,定定地瞧了她几息,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本宫的好意,不是谁都可以辜负的,本宫期待着嵇大人到公主府做客。” 说罢,冷冷淡淡地从旁走过,朝大殿而去。 长公主离开,屏着呼吸的胡邑才大喘气,低声问:“长公主这是要单独邀二哥去公主府的意思?” 嵇堰面色沉沉,抿着唇离开了宫。 出到了宫外,胡邑才敢议论:“听说长公主看上了谁,都是投其所好,请人入府送上好礼,再一度春风……长公主莫不是看上二哥了吧?” 以好刀为由,想让二哥成为入幕之宾? 怀疑到这,视线悄悄地观察着黑脸的二哥。 二哥长得确实好,本事也大。身强体壮,英俊伟岸,换他是那风流成性的长公主,可能也想让其成为入幕之宾。 嵇堰冷眼瞥向他:“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 他算是明白为何那日戚滢雪去赴宴会被长公主针对了。 只是他也想不明白,他是何时让长公主瞧上的? 对圣人有恩之人不少,但长公主能凭着幼年的事,十几年来一直都得圣人看重,还做了那么多荒淫之事,未必真的是个只知荒淫而不知政的草包公主。 嵇堰眉心紧拧,神色略凝。 那长公主从不缺各色郎君,要什么样的都有,他自是不会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 是以,他不得不多做怀疑——长公主为难戚氏,邀他过公主府,真的只是瞧上他了? 43. 四十三章 赠刀 滢雪起来时,她屋子里的梳妆台与妆奁,已然让萝茵和青芽搬到了屋外。 她开了房门,萝茵和青芽便把这些东西陆续搬了进来。 二人按照姑娘的指定的地方,把梳妆台放到了里间。 嵇堰屋子里的物件少,屋子很空,就是再放几个大柜子也还是宽敞的。 梳妆台放好后,萝茵道:“奴婢知道姑娘怕冷,所以先把这些搬来,给姑娘梳妆打扮后,再让旁人搬其他物件。” 滢雪应了声,只是等用完早膳,回西厢瞧瞧怎么收拾之时,洛管事忽然来报,说是荣华长公主府来了人。 听到这个荣华长公主,滢雪想起了上回宴席若有若无的针对,便感觉来者不善。 眉心一皱,从西厢走了出来。问洛管事:“长公主怎么派人过来了,可说了是什么事?” 洛管事应:“带着一个大匣子和一个小匣子进的府,人现在在前厅候着,但并未说是什么,只请大娘子过去。” 滢雪心下警戒,但毕竟是长公主府来的人,开罪不得,不得不去。 到了前头后,滢雪立即换上了一副温婉表情。 长公主府来了三人,皆是面貌清隽的年轻男子,三人纷纷朝着戚滢雪一礼:“见过嵇大娘子。” 滢雪摆了摆手,挂着温婉笑意,问:“不用多礼,不知长公主殿下差三位来府上有何贵干。” 其中一人捧着一个小匣子道:“殿下说品蟹宴上让嵇大娘子受了委屈,是以送些礼来补偿嵇大娘子。” 说着,打开了匣子,是一对精致的臂钏。 看到那对臂钏,滢雪心头疑惑,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虽然疑惑,但面上还是客套道:“长公主殿误会了,还请告知长公主殿下,妾身并未受委屈,这礼妾身受之有愧。” 那男子却是把匣子阖上,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道:“小人只听命把礼送来。” 言外之意,只负责送礼,不会再送回去。 说罢,男子又让另外两人把大匣子放到了茶几上。 滢雪看了眼那较长的匣子,隐约觉得这礼不是给她的。 果不其然,当匣子被男子打开的时候,看到那柄乌黑透亮的刀,就知道是送给谁的了。 男子道:“长公主殿下意外获得这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记念着嵇大人救下圣人一事,又知嵇大人身有本事,练得一套好刀法,所以早间与嵇大人说了赠刀一事,只是嵇大人可能不方便去公主府,是以长公主殿下便命小人们把这刀送来。” 滢雪听到这人模棱两可的话,明白嵇堰是知道这把刀的,但却不知嵇堰是愿不愿意收这刀。 滢雪目光扫了眼那把刀子,虽然不懂刀剑,但也看得出来,这刀恐怕价值不菲,再加上削铁如泥,恐怕没有千金买不来这把刀。 至于那对臂钏,恐怕连这把刀的刀鞘都买不到。 滢雪听说过花楼里,有豪客千金只为买花魁一笑。 如今到了长公主这里,却是豪掷千金买刀赠嵇堰,让她不得不多思。 她收了目光,神色不变:“郎主不在,这礼贵重,我只怕不能自作主张收下。” 那男子却又是同样的话:“小人只听命把礼送来,嵇大娘子且自主决定礼的去处。” 话说得倒是好听,可谁敢扔了长公主的礼? 三人把东西放下,行一拜礼后便离开了。 等人走了,滢雪则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把刀。 先前从品蟹宴回来时,在马车上与嵇堰说过的话又浮现了起来。 那长公主莫不是真的瞧上嵇堰了? 如果是,那这长公主也未免太荒唐了,便是有女王爷的称号,也没见哪家王爷像她这样荒/淫无度。 就是帝王后宫三千,可真论起来也只有一后二妃。 比起帝王,这长公主那才真是后宅佳丽无数,最近还听说这些后宅男子中,有不少是成过婚的,至于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谁知道。 她瞧着那把好刀,觉得膈应。 那对臂钏她也不想要。 起了身,与洛管事道:“等郎主回来了,把这两样东西给他瞧,说明白是谁送的。” 说着,冷着脸离开了。 回到鹤院西厢,看着鹤院的下人在搬东西,她喊了停,说:“把衣柜搬来就好,其他的先放在西厢。” 萝茵不解的问:“往后姑娘要与郎主同住一屋了,为何不把东西全部搬到主屋来?” 因方才长公主送礼来的事,滢雪心头膈应之余,又有几分莫名的烦躁。 再说了,万一日后她与嵇堰有了矛盾,她娘家在千里之外的安州,哪怕跑不回去,也可以回西厢住,好歹也不用住在一个屋子看他的脸色。 吩咐后,她便去了主屋。 滢雪前脚才去了主屋,嵇沅后脚便到了西厢寻她,看到屋中有人搬柜子,问了一下,才知嫂嫂要搬到二哥的屋子里头住。 嵇沅觉得夫妻俩就是应该住在一个屋子的。二哥和嫂嫂僵硬的关系,现在也缓和了,住在一块也是应当的,便她也没有太在意。 嵇沅寻到了主屋。 入了屋中后,腼腆地朝着滢雪唤了一声“嫂嫂。” 滢雪昨日才说让这小姑子常来与她说说话,没承想这么快就寻了过来。 因昨日的相处,姑嫂二人也熟络了起来。 滢雪把方才不高兴那几分情绪撇开,带着笑意询问:“今日可是来陪嫂嫂说话的?” 嵇沅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 来洛阳许久了,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更别说在这家里,也就母亲一个人,其他下人她也不敢她们说太多,闷得慌。 这两日和嫂嫂相处下来,嵇沅便觉得和嫂嫂聊得来,而且昨日嫂嫂还维护她了,让她不禁想亲近。 姑嫂二人关系逐渐融洽,说了一会话,洛管事便送了一些账本过来。 洛管事:“这是先前郎主来洛阳后,圣人赏赐的铺子庄子,老夫人忙不过来,是以把这一个铺子一个庄子交给大娘子打理,顺道再教三姑娘打理一下庶务。” 说着,洛管事看向了一旁的三姑娘。 嵇沅闻言一愣,今早和母亲一块用早食的时候,母亲并没有与她说这些话呀 。 滢雪笑了笑,道:“三妹愿意与我学,做嫂子的自然不会藏私。”只是她没想过这嵇老夫人会让她管这铺子和庄子。 她以为,以老夫人对她的意见,定是要把这些紧紧攥在手上的。 不过这嵇老夫人的态度,她也能看得明白。 她往后总归是这嵇府的主母,管家的事也迟早会落到她手上。 所以现在拿这一间铺子和一间庄子来考验她,打理得好,就让她当家,打理得不好,那就再三考虑。 以她虽被父亲娇生惯养,但父亲也是她十二岁那年请了人来教她打理庶务的。 学了一年,便让她自己来打理她嫁妆里的铺子和庄子。 这一间铺子和庄子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只是现在戚家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呢,滢雪现在并不想管。 她要等乳娘从安州回来再从长计议。 乳娘也回去了一个多月了,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想到这些,虞滢开口拒绝了:“只是,我现在手中还有些嫁妆铺子没打理明白,一下子也忙不过来,怕是打理不好这铺子和庄子” 说了之后,看着嵇沅笑了笑:“这铺子庄子的账册不若让三妹来管,我在旁指点一二?” 洛管事微愣,没想到大娘子会这么说。 老夫人都拿出铺子和庄子来给大娘子管了,便是有意让大娘子接触,往后也好管家,如今这拒绝了,只怕会让老夫人不高兴。 洛管事想劝一劝,但奈何三姑娘也在屋中,不好劝,只能说:“奴去询问老夫人。” 说罢,便退出了屋子。 洛管事离开了,嵇沅忙道:“嫂嫂你太看得起我了,要我做一顿饭还可以,让我打理庄子铺子,是真的打理不来。” 滢雪看向她,语气认真:“谁都是从不会学到会的,日后你若是嫁了人,若是连中馈都管不了,便会使人看低。” 虽然不是好话,可却也是现实。 嵇沅一阵恍惚,又听嫂嫂说道:“你要嫁的若是平民百姓,嫂嫂自是不会让你学这么多,可若是要嫁入与你二哥这般的门第,便必须要学,这是后宅的立足之本,什么本事都没有,嫁过去会受委屈的。” 滢雪想了想,又把这话掰碎给她听:“男人去建功立业,我们若是享受到了他们带来的优渥生活,那便要有所付出,打理庶务就是一种付出,打理得好,日后家底丰厚,得益者我们也是享受到的。” 看着嵇沅一副茫然却又受教的模样,怕她又当牛做马的付出,便又补充。 “还有,莫要把打理庶务当做理所当然,这是建立在男人有本事且对你好的条件之上。若是那男人是没用的,这样的男人不值得嫁,便是嫁了,也要和离了,省得被拖累大半辈子。” 嵇沅还在消化嫂嫂的话,再听到嫂嫂轻易的说出和离二字,小姑娘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嵇堰刚回来,正要进屋,便听到了戚氏这一番有几分惊骇世俗的话。 虽然说得大胆,倒也没有太多惊讶。 戚长史就一个独女,后来虽按照戚家老夫人的意思,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儿子,但一直未曾续弦,可见对自己的子嗣是男是女并不大看重。 戚长史对爱女疼惜,自然不会教育独女那等妻为夫纲的道理,而是教她爱人先自尊自爱。 虽然她的理都没错,可听到她这些话里边有掺杂半点感情的话,嵇堰心里头有那么几分堵。 还真的只是为了她父亲才会对他假以辞色? 忽然想起她着急与他坐实夫妻的关系,心下也多了几分怀疑。 或许,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屋内,嵇沅隐约被说服了。 那些高门大户的儿媳,操持的事也多,昨日嫂嫂操持生辰宴便让她惊叹,要她来操持肯定会闹笑话的。 要是她往后嫁了人,婆家也让她操持一些小宴席,她却搞砸了,肯定会被婆家看轻。 嵇沅虽然还未全消化嫂嫂的话,可是也是觉得有道理的。 她小声的应:“那我试着管管?” 想了想,她又道:“我回去与阿娘说一下。” 她虽然年纪小,可也怕嫂嫂拒绝了母亲,让母亲不高兴。 她想回去帮嫂嫂说几句好话。 滢雪点了头,目送嵇沅离开。 片刻后,忽然听到外边传来嵇沅喊“二哥”的声音。 滢雪听到这声,愣了一下,嵇堰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方才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想了想,她好像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也就不在意了。 滢雪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衣柜,装模作样的整理衣服。 嵇堰跨入屋中,便瞧了眼里间的戚氏。 她方才分明还在外间与三妹说话,也必然是听到了三妹唤他“二哥”的,可却是若无其事的进了里间,好似不知他回来了一样。 早间还温柔小意的给他束腰封,不过才过去两个时辰就变了脸,发生了什么? 嵇堰隐约嗅到了一丝端倪。 他从外间走进来,卸下腰刀,暼了眼没把他当回事的戚氏,略一挑眉,问:“又怎了?” 这戚氏脾气倒是越发的见涨了。 这段时日,接近他的目的是为了她父亲的前途,也有讨好的一丝,可前提是他也没见着她怎么讨好,在他这里反倒随心所欲得很。 滢雪阖上柜子,转头睨了他一眼:“听说长公主要送二郎一把削铁如泥好刀。” 嵇堰剑眉一蹙,听出了言外之意,心思甚是灵敏的反应了过来,脸色稍沉:“送到府上来了?” 滢雪也不是傻的,一下子便从嵇堰脸上那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 “二郎可是拒绝过了?” 44. 四十四章 以口渡酒 “嗯。”嵇堰脸色沉沉地应了声,随而又问:“刀在何处?” 滢雪脸色稍霁,回:“让洛管事放好了,一会就该送到二郎这来了。对了,还有一对赠我的臂钏,也一块放着了。” 想了想,问:“二郎真要收下那把刀呀?” 嵇堰解着护腕,斜眼睨她:“你想我收?” 滢雪道:“那可是难求的好刀。换做是我,要是遇上独一无二的宝珠,就摆在我的眼前,我不可能不动心。” 听说,会武的男人,不是好马就是好兵器,如今这神兵利器就摆在眼前,她就不信嵇堰一点也不动心。 原本要扯下护腕的手一顿,伸了过去,问:“独一无二的宝珠沾了剧毒,你还会动心?” 滢雪看到眼底下的那手,略一拧眉,倒也很是顺手给他解开护腕上的绸带,道:“再独一无二的宝珠可没命重要。” 刚解开一个护腕,另一只手也抬了过来。 滢雪:…… 听说他之前大小事都不用人伺候,怎么到了她这就这么自然的使唤人了?! 暗暗一撇嘴,虽不大愿意伺候人,但还是给他解下绸带。 “那宝刀难不成有有剧毒?”她问。 嵇堰:“差不多。” “二郎是怕收了这价值不菲的礼,就要付出相应代价吧?” 滢雪杏眸微微一眯,腹诽道,例如说要去陪长公主。 滢雪解开护腕,迟迟未等到嵇堰搭话,她头一抬,就瞧见嵇堰定定的瞧着她,好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她低下头,清咳了两声:“好了。” 嵇堰收回了手,轻悠悠的应:“是呀,怕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听到这莫名怪异的语气,滢雪觉得他就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只得干巴巴的道:“可现在这刀都送来了,而且看今日送刀来之人的意思,也是长公主的意思,送出去的东西是没有再有收回去的道理。” 见嵇堰要脱外袍,滢雪不习惯地稍稍挪开视线。 嵇堰沉声道:“长公主会收回去。” 滢雪听到他这般笃定,瞧了眼嵇堰那沉稳内敛的神色,不明白他的底气从哪里来的。 嵇堰也没有过多解释,说罢便把外袍脱下,搭在了衣架上,转身去柜子拿了件素净的居家外袍。 这时嵇堰才发现,屋中并未增添太多的东西,只一个衣柜和一张梳妆台。 穿上外袍,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说:“西厢的家当不打算搬来了?” 滢雪还在琢磨着嵇堰用什么理由把这刀退回去,忽然间听到他这么一问,顺口道:“不搬了。” 话一出很就反应过来了,睁眼说瞎话:“要用到什么物件,直接让人回去拿便好了,省得都堆在这屋子,显得拥挤。” 嵇堰环视了一圈这宽敞的屋子,终还是没有戳破她。 关于她,让他琢磨不透的事情有太多了。 但他只想知道一点,她为什么一定要急着做夫妻。 方才听到她教导三妹说的那些话,只谋求利益却不谈感情,他想,她对他这个丈夫应当也是如此的。 嘴上还说是真心与他试一试,可其实也就只有他一人在认真。 原先决定与她做夫妻,是源自对她的亏欠,所以明知到她忽然接近自己是有目的,却也没想过于探究她想法。 可就在方才听了她那些话后,反倒想知道她心里究竟都藏了什么事。 晦暗不明的看了她半晌,才道:“若嫌拥挤,看屋中那件物件不顺眼,换了就是。” 滢雪并未与他相视,在听了他这话,复而环视了一圈后,心道他也就一个柜子,一张床,一张榻,连面屏风都没有。 这还换什么,还不是只能是添。 虽心下腹诽,面上还是温顺的点了点头:“我省的。” 嵇堰瞧着她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知为何,心里微微发堵。 这敷衍的态度,哪里是有半分真心做夫妻的模样! 沉闷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今日下午我会在府中,晚上一块用暮食。” 老夫人听到洛管事说戚氏拒绝打理庄子铺子后,面色便不大好。 她原打算慢慢的把执掌中馈的权交付到戚氏手上,可戚氏呢,这是要给她摆谱吗?! 看到老夫人面色不好了,洛管事连忙补救道:“虽然大娘子忙不过来,但也提议把这庄子铺子交给三姑娘打理。” 穷苦了半辈子的老夫人想都没想就说:“阿沅最多就是在这大半年下来与账房先生学了些皮毛,让她拨拨算盘还好,真让她打理这铺子庄子,还不得搞砸了,不行不行。” 洛管事以为老夫人早已经想明白了,想明白了高门望族为什么结亲要是挑选门当户对的,看来还是糊涂的呀。 洛管事道:“老夫人,容奴说句不中听的。” 老夫人也没太在意,点头:“说吧。” “高门大户结亲选门当户对,并非是因势力,而是因高门大户中舍得重金培养郎君与姑娘,使得他们比寻常人要见识广,人脉阔,结合后是强强联合,因身份与相同的见解,所以对这家宅安康,名望荣华都是有益处。” 老夫人听出了洛管事说她没有好好的栽培女儿,心下不悦,蹙眉道:“府上也花费重金来教阿沅各种本事,我们也没有比旁人差多少。” “可三姑娘已经快及笄的年纪了,但却只是纸上谈兵,从未单独操持一回宴席,也从未单独打理过一间铺子,老夫人总不能让姑娘嫁人后再慢慢摸索吧?” “若是出嫁后,第一回管家就出了差错,婆母因此有了意见,抓着家权不肯撒手又如何是好?” 嵇老夫人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可忽然想到她自己让戚氏打理铺子庄子也是这么个想法,要是打理得不好,那就等她有本事了再放权。 思及此,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静默了片刻,道:“那要不,让阿沅试一试打理这铺子?” 洛管事见老夫人不再纠结大娘子拒绝的事,笑道:“老夫人可以适当的放一放手。” 他家老夫人虽然耳根子软,但好在是听得进去劝的。 但这样没什么心计城府的性子,却是不适合当高门大户。 三姑娘若是跟着老夫人一块去学这打理家宅之事,怕是只能打理小门小户。若是不幸嫁入宅斗不断的高门中,那也就只会被设计陷害,利用。 洛管事是真心为这三姑娘着想的。 毕竟像嵇家这样上下都体恤下人,把下人也当人的主子官家,可遇不可求,得好好珍惜。 这边洛管事才离开,嵇沅便从鹤院回来了。 到了母亲的跟前,她如实对母亲说了方才嫂嫂与她说的话,自然,隐去了后边和离的话。 最后略显无措的开口:“阿娘,我也想尝试打理铺子。” 嵇老夫人看着女儿那副怕被她责骂的模样,又联想起戚氏,以及昨日来赴宴的那些贵女,除却庶女外,哪个不是抬头挺胸,明媚自信的? 昨日女儿的那般自信的姿态,她也是惊喜的,可为何一日过去了,又恢复原样了? 真如洛管事所言那般,她抓到太紧了? 庄子铺子固然重要,可女儿更重要。 “好,可你既要打理,那就要好好打理,莫要半途而废。” 嵇沅没想到阿娘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时惊愕:“阿娘,你不阻止我?” 嵇老夫人:“我为何要阻止你?” 嵇沅想了想,道:“女儿没打理过,可能会出错。” 嵇老夫人也想通了,笑了笑:“阿娘刚接手的时候,还不是一直出错,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到后边,又道:“打理得好了,往后就是你的嫁妆。” 提起嫁妆,嵇沅红了脸,轻嗔了一声:“阿娘。” 嵇堰与戚滢雪用了中食后,去了一趟鹤院,然后才去书房看邸报。 滢雪正打算小憩之时,洛管事让人送了两个暖炉进屋。 洛管事解释:“是郎主早间出门的时候吩咐的,想是担心大娘子畏冷。” 滢雪扫了眼那两个炉子,心道嵇堰是对她上心了? 只是这份上心,有多少分感情在? 足以让他在戚家落难时拉一把吗? 收回目光,问:“府中烧炉子的碳,用的是什么碳?” 洛管事应:“是寻常的黑炭。” 滢雪眉心一蹙,没说什么。 待洛管事离去后,她才吩咐萝茵:“趁着天色还早,拿些银子去采购一些银丝碳回来。” 黑炭烟雾略浓,但银丝碳几乎无烟。 萝茵问:“颐年院那边可要买一些?” 滢雪摇头:“银丝碳比寻常富足人家用的黑炭还要贵了十倍不止,像老夫人那样节省的,她知道的了还不责备我浪费,与其吃力不讨好,还不如就我这里用。” 而且,她又没有管家,嵇家甚是富足,她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做这等明知被责骂的事。 让萝茵出去采买银丝碳后,滢雪便没管了。 等睡醒之时,萝茵也回来了,烧上炉子,屋子也有了丝丝暖意。 萝茵围着炉子搓了一下手,道:“天气越来越冷了,采买的时候,听掌柜的说再过一些天估计要下雪了,往年洛阳的第一场雪总是格外大,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乳娘回洛阳行程。” 滢雪望向有热气冒出的炉子,道:“依着乳娘来的信,若没有意外,再过四五日就回来了,希望等乳娘回来后再下雪吧。” 乳娘在信上也没说什么信息,只说要回来了。 天色渐暗,下人抬了一方小桌进屋,陆续端进几道菜。 萝茵疑惑的问:“怎把暮食端来屋中了?” 下人应道:“郎主说天冷了,大娘子受不得冻,往后就在屋中摆膳。” 滢雪眉心微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走到桌前。 有四道菜,三菜一汤,两荤一素,还有两壶酒。 她拿起一壶酒,打开盖子闻了闻,是烈酒的气味,她盖上放回桌面,又拿起另一壶。 打开一闻是桂花酿的醇香,酒味闻着很淡,铺面而来的是浓浓的花香。 微微蹙眉,嵇堰这是打算与她把酒言欢? 正巧嵇堰也进了屋,见她拿起酒壶,开了口:“你身子畏寒,想是先前大病留下了病根,我便让人准备一些酒和温补的吃食,今晚你也能睡个好觉。” 滢雪闻言,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嵇堰问,行至桌旁坐了下来。 屋中的下人都退出了屋外,滢雪也坐了下来,看着他,疑惑道:“二郎怎忽然间这般关心我了?” 嵇堰拿起她放下的酒壶,给她倒了一盏酒,暼向她,目光略下移,嗓音略沉:“可不是忽然间。” 滢雪疑惑的望向他漆黑的眸子,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唇上,便想起了昨日他的孟浪,不自在的移开目光。 “二郎的意思,是因我与二郎有了些许的肌肤之亲,二郎才对我这么好?” 嵇堰又给自己倒了一盏烈酒,一口饮尽许久不曾饮过的烧刀子。 烈酒入腹,方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也驱散了。 他淡淡的道:“你是我妻,昨晚的事虽未全做,但我也得了趣,心情一畅,自然就想对你好。” 嵇堰说的话直白,滢雪不由得生出几分不悦。 他见她微微蹙眉,又继而把实话告诉她:“这都是男人劣根性,哪个男子要是忽然间对一个女子比往常更好,且与女子说只因为爱这等甜言蜜语,多半都是因身心舒爽才会对好一段。” 滢雪面色更不好了:“这么说,二郎也是只对我好这么一段?” 二郎薄唇勾了勾:“我也想知道,戚氏……”顿了一下,改了称呼,语速低缓:“芃芃你是否也是只对我好这么一段?” 滢雪听到他唤自己那声“芃芃”,背脊倏然一麻。望着他,虽然感觉他在笑,但眼底深处却是没有笑。 莫名地,她瞧出了一丝危险。 同时也感觉得出来他在探她的真心, 滢雪忽地粲然一笑:“二郎对我好多长时间,我便对二郎也好多长时间。但我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若是哪日二郎有了新人,自然是不可能再全心对二郎好。” 她这话里话外,说得清清楚楚,想要她对他全心的好,那他便不能有旁的人,这意思可没有半点委曲求全。 嵇堰自然也听得出来。 她的底线有她的父亲,也有他纳妾这一点。 也是,戚氏素来骄傲,容不得让自己与旁的人分享一个丈夫。 他忽然笑了笑,端起新倒的烈酒,朝着她一敬:“我会记住你的话,希望你能记住今日所言,莫要食言。” 滢雪听到他这话,再看着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不知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更不知他日后又什么变化,是以不知将来,她也没有把他的话太放在心里。 她端起了桂花酿,与他碰了碰杯。 她今日就与他饮两杯,多的便不饮了,免得到时候醉了,在他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滢雪开始吃菜,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饭菜有很淡很淡的酒味。 应是用来调味的? 滢雪对自己的酒量有度,是以留了心,只吃少许就不怎么吃了。 嵇堰饮了一盏烧刀子,余光暼了眼她,看得出来她比平日吃得少了。 还挺警惕的,想灌醉她套话似乎不容易。 错过今晚,她怕是不会再放松戒备了。 嵇堰垂眸思索片刻,又倒了一盏烈酒,一口灌入口中后忽然站起。 他压身下来的同时敲了敲桌面,在戚滢雪抬起头看他之际,他霍然捏住了她的下巴,身形下压,满是浓酒气息的吻也随之落下。 滢雪瞪大了双眼,还没等反应过来,唇瓣被撬开,酒水从下巴滴落,也有些许的烈酒被度入了口中,在那唇舌猛烈搅动之下,喉间滚动,被迫吞咽了不少的烈酒。 她恼了,抡起拳头便往他的胸膛打去,直到她被烈酒闹得脸颊通红,嵇堰才松开了她。 她的下巴和他的手都被酒水沾湿。 滢雪喘着气,缓了片刻,倏然抬眼怒瞪他,一时不忿的恼怒道:“你做什么呢!” 嵇堰抬了抬下颚,嗓音又沉又哑:“自是在亲你。” 滢雪从不知他是个厚颜之人,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听到他这话,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气红的,满脸通红的瞪他:“你怎能在用膳这个时候做这事!” 她说得隐晦,却反倒让人觉得他好似在用膳时对她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嵇堰见她是真恼了,一张脸甚是艳丽,双眸水润委屈,唇瓣也红艳得让人垂涎欲滴。 喉间一滚,原本只单纯想是套话,现在却是满身燥热,声音越发喑哑,保证:“下回不会如此了。” 45. 四十五章 醉酒被套后 滢雪了解自己的酒量,在饭菜中吃出了酒味后,也就只饮了一盏桂花酿,以免自己醉酒, 可谁知愣是被嵇堰以口渡就给灌了半盏烈酒。 半盏烈酒,于滢雪来说,几乎可抵半壶桂花酿。 三盏酒便是她所能承受的酒量,半壶酒,她连自己都不知会醉成什么样了。 在清醒的时候,滢雪欲先躲一躲,以免等醉酒后吐出真言。 滢雪扶着桌面站起,一阵眩晕袭来,身子也跟着晃了晃,而后肩上多了一只宽厚炙热的手。 “我扶你去歇着。” 那低低沉沉的嗓音很近,近得似乎是在她的耳边说的话。 滢雪转头瞪向罪魁祸首,醉意上涌,双眼通红盈润,瞪人时似抛了个眉眼。 “都怪你……” 滢雪两颊泛红,红唇微肿,声音软软就好似在撒娇。 她这副模样不知有多勾人。 嵇堰喉间再一次滚动,只觉得更加的口干舌燥。 他再度认错:“嗯,都怪我。” 这个时候,嵇堰好说话得离谱。 滢雪摇了摇脑袋,清醒的意识似乎慢慢的被被蚕食。 现在,她压根就没法专注的思考嵇堰为什么会这么好说话。 她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嵇堰的手臂:“你走开。” 她分明没使什么力气,可嵇堰却是被她轻而易举的给推开了,她也没多想,只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而去。 “去哪?”嵇堰问。 “回西……家,我要回家。”她感觉到自己应该是清醒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已经迷糊了。 “你要回戚家,那为何还要留在嵇家,为何还要与我做夫妻?” 滢雪晃了晃头,欲让自己清醒一些,也不去理会他。 她在离房门还有好一段距离时停了下来,一直往前伸手拉门,却是摸不到门。 “门怎么开不了……”焦急的声音逐渐有了哭意。 嵇堰在一旁瞧着,嘴角勾了勾。 醉酒的戚氏,却是有几分可爱。 嵇堰开了口:“门坏了,自是开不了。” 她转身看向有重影的嵇堰,泪眼朦胧的问:“那怎么办?” “你与我说实话,我便把门开了,让你回家。” 她摇头:“不要!” 说着转身继续做拉门的动作,但依旧是什么都拉不到。 嵇堰抬了抬眉。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竟然能让醉酒的自己还能如此的戒备。 既然现在问不出什么信息,那就再等等,等她全醉了再问。 嵇堰走上前,伸手握住她拉门的手,哄骗道:“先歇一会,我就帮你开门。” 听他这么说,滢雪由他扶着往里间走去,说:“那你记得。” “在记着。” 嵇堰把她扶到了床榻旁,让她坐下。 看着她坐得乖巧,嵇堰不由得抬手,在她的脑袋上边拍了拍,道:“坐着别动。” 她捂着脑袋,瞪他:“不许你碰,发髻会乱。” 嵇堰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随即转身出了外间,去倒热茶。 他在书房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主屋的茶水都换成了她喝的好茶。 倒茶之时,也看了两眼炉子,里边烧了炭,却没有烟雾飘出来,甚至也没有黑炭的气味,反倒有丝丝清香。 大抵是银丝碳。 垂眸思索片刻后,才端着茶水入了里间。 让戚氏乖乖坐着,她竟真的没有乱动,很安静地坐着。 眼神呆滞,傻愣愣地看着他,大抵是已经快要醉糊涂了。 他用脚把春凳勾到了戚氏面前,随即岔腿而坐,茶盏放到了她嘴边:“喝些。” 她瞧着有重影的嵇堰眨巴了一下眼睛,感觉到嘴边有杯盏,这才张开唇,轻抿了一口就不喝了。 嵇堰暼了眼她剩下的大半杯茶水,端过来直接一口给喝了,余下一个空盏放到春凳上。 嵇堰决定换一个问法,声音低了下来:“芃芃可喜欢二郎?” 大概,嵇堰也觉得这问题不要脸,是以问后清了清嗓子。 滢雪觉得地在转,天也在旋转,隐约间听到有人唤她的小名,问她喜不喜欢二郎。 “二郎……是谁?”懵懵懂懂的眼神,好似真的不知道二郎是谁。 嵇堰沉默了片刻,说:“二郎是嵇堰。” “哦……嵇堰呀。”她忽然咧嘴一笑:“不喜欢,他讨厌。” 嵇堰的脸蓦然沉了下来,沉得似要滴水。 搁在腿上的手握了起来,暗暗呼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很低:“不喜欢为什么要和他做夫妻?” 他的话一出来,眼前的戚滢雪顿时哭了,泪水盈眶:“爹爹会出事。” 嵇堰眉心一蹙:“会出什么事?” 虽然知道她的转变是为了戚家,为了她的父亲,但却不知那戚长史会出什么事。 “梦里有人害爹爹……嵇堰能救……”好像有一瞬的清醒,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嵇堰,她伸出手攥住了他腿上的袍子:“你能不能救我爹爹?” 嵇堰黑眸幽深地望着她。 虽然她说得不怎么清楚,但嵇堰也能从有用的信息中理出头绪。 就因为一个梦,她就这么牺牲她自己? 好半晌后,问她:“你想我怎么救?” 怎么救? 滢雪在清醒的时候想过很多遍,便也就脱口而出:“护住查出害戚家……” 大抵是脑子不清醒,她的语句已经开始乱了。 嵇堰却是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要借他的势护住戚家,查出害戚家的人。 唇角拉平,眼神逐渐泛了冷。 “我若不帮,你当如何?” 不帮她? 滢雪思绪乱糟糟的,根本没法去想,只凭着本能说:“回家,找爹爹。” 嵇堰咀嚼她的话,也明白了过来。 他若不帮,她就回安州去找她父亲一同共患难,而他于她的作用,不过是救戚家的工具罢了。 冷沉着脸思索间,那坐着的戚氏已经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他,但因身子不稳,才走一步就直接朝着嵇堰扑了过去。 嵇堰抬眼,略一张开双臂,便把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低下头,便见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她拉着自己的领子,抽抽搭搭的求道:“我和你做夫妻,你帮我好不好?” 嵇堰依旧沉默地望着她,不答应,不拒绝,只问:“你恨我,是吗?” 滢雪摇了头,嵇堰眉心微微一舒,又看到她点头,眼神蓦然凶狠:“到底恨还是不恨?!” 她若回一个恨字,他今晚就把她送回西厢去,日后路归路桥归桥。 若恨,还谈个鬼的做夫妻,他难不成还会逼迫一个恨的女子为妻不成? “你、好凶,我讨厌你……” 嵇堰立即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朝着门口而去。 怀里的人被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呜咽道:“我不恨你,我讨厌你。” 嵇堰的脚步倏然一顿。 恨和讨厌似乎又是两码事,琢磨片息,低头瞧她:“为什么讨厌。” 说到这个,便是醉酒的滢雪也甚是记仇的握拳往他的脸砸去, 嵇堰:…… 虽这软绵绵的拳头没什么力道,但有哪家婆娘敢打自己男人的脸?! 这醉鬼,醉了倒是胆大得很。 滢雪小脸一皱,愤怒骂道:“谁让你那样灌我酒!那么脏!还那么凶我!” …… 嵇堰转了身,默默地把人抱回了里间。 把人放到床上,脱了她的鞋子,把她双脚放到床上,再拉过被衾盖到了她的腿上。 嵇堰也坐在床榻旁,把她拉了过来,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上。 说了几句“莫气了,我错了”的假话后,见她逐渐又迷糊了,才低声继续盘问:“为什么要相信那个梦?” “梦是真的,会灵验的……” 嵇堰的身体暖和,滢雪在他的胸膛中蹭了蹭,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躺着。 梦会灵验? 嵇堰眉头紧蹙的琢磨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梦,会让她觉得灵验,也让她忌惮。 思索半晌,他又问:“你要我帮,那你便仔细与我说说那个梦。” 未等到她回声,嵇堰偏头一瞧,人却已然酣睡了。 嵇堰想要把人摇醒继续问她,但想了想,却作罢了。 有些话,还是适合在清醒的时候问。 他把人平放到了床榻上。 他起身去把外间的炉子搬到了屋中,而后出了屋子,让戚氏的婢女给她擦洗一下身子。 人是他灌醉的,就她这副娇贵样,若是第二日起来闻到一身酒味,估摸就真的该恨他了。 嵇堰也去洗漱一番,回来后便躺到了床上,入了她的被窝中。 他朝着那张酣睡的容颜望了半晌,许久后,才收回目光,头枕胳膊,望着床的话。 似乎,她是因一个梦才有了和他做夫妻的想法。 若是只是单纯的一个梦,她不可能来接近他,接近一个让她害怕的人。 不论她梦是真是假,总归她梦里的戚家很快就会遭难,所以她才会急着与他同房,认为他们成了真的夫妻后,他便不会对戚家坐视不管。 事实上,他确实会如此。 若他们依旧维持着先前形同陌路的关系,戚家出事,他或许会施以援手。但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费尽心思去相救,所以也仅在于施以援手。 但若是夫妻,他必然会竭尽所能的帮戚家脱险。 自然,前提是戚家真的是被陷害的。 思索间,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往里望去,那原本熟睡的人,本能的往温暖的地方蠕来,不过片刻,她便窝在了他的胸膛中,脚也搭在了他的腿上。 紧实的腰腹上隐约感觉到她那胸前的柔软触感,身上的肌肉也随之绷紧了起来。 望着她,目光略显复杂。 他是欠她的。 但这似乎不是她用来盘算他的理由。 嵇堰长吁了一口气,虽心下复杂,却还是伸臂把她揽到了怀中。 戚氏便是盘算他,那还能怎么样? 他们睡也睡过了,亲也亲了不止一回,与寻常夫妻无异,如此还能真的和离了不成? 若戚家真有难,他自然是要帮的,只希望帮了之后,她别反悔了就成。 想到这,嵇堰眯眼望向怀里睡得沉的人,低声警告:“你要是反悔了,可别想着我会放了你。”细腰上的手臂一收,继而恶狠狠的道:“便是跑了,也把你给抓回来。” 话音才落,也不知她是冷的,还是在睡梦中听到他的话而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嵇堰见因他手臂在被窝外头而导致被窝漏风,便把手臂收入了被窝中。 给自己和戚氏掖了掖被衾后,也随之闭上双目就寝。 46. 四十六章 回西厢 洛阳时序入冬,一日比一日寒冷,这宿半夜降了初雪,便更冷了。 天亮后,主屋的炉子的炭火早熄灭了,屋内逐渐冰冷了起来。 被窝也是冷冰冰的,戚滢雪是被冷醒的,手脚都似结了冰似的。 一醒来,滢雪裹着被衾刚坐起来,头顿时疼得厉害,不由得按了按额头。 头为什么会这么疼? 凝眉茫然了半晌,忽然间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她与嵇堰一同用暮食。 嵇堰准备了桂花酿,菜里也用了酒,最后……他还以口渡酒给她灌了半盏烈酒! 滢雪蓦然放下额头上的手,脸色一沉。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嵇堰分明是有意灌醉她! 下意识的低头,瞧向自己身上的衣裳,但随即又反应了过来,她自己都已经与嵇堰明说了,若他要的话,她便给,他自然无须灌醉她。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昨晚的醉酒后的事。 那些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不真切且断断续续的,像是做了梦一样。 虽然记得不全,却记得嵇堰问她‘你要回戚家,那为何还要留在嵇家,为何还要与我做夫妻?’ 嵇堰先前就直接指出了她的目的。道她是为了戚家,为了她父亲才想与他做夫妻。 大抵是因她近来表现得太过迫切了,所以才会让嵇堰生出了别的疑心。 这点,她早就料到了。 他又是捕头出身,怎可能不怀疑。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但以嵇堰的聪明,她只需说了四五分,他也能琢磨得七七八八了。 想到这,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的滢雪,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是帮,还是不帮,应该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她略为失神地躺了下来。 许久后,忽然想起嵇堰蓄意灌醉她的事,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昨日为了探话便别有用心地给她灌了酒,日后是不是一旦有怀疑的事,不管真假,都用这个法子对她? 心情沉闷了下来。 半晌后,她起了床,往外唤了一声。 不多时,萝茵和青芽便进来了。 一开门寒风灌入,滢雪能感觉到比昨日更冷了。在阖上房门前她往外瞧了眼,白茫茫的一片。 难怪会这么冷,原来是下了雪。 萝茵和青芽分别端了两个铜盆进来。 青芽走到炉子前,把炉膛里的炭灰刮到盆中。 萝茵把装着刚烧起的炭盆放到了炉子旁,与自家主子道:“昨日才说会下雪,今儿个就真下了,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乳娘赶路。” 滢雪沉默了片刻:“信上是三日后到,下了雪会影响行程,起码也要五日才能到。” 那边炭灰刮得差不多了,青芽便用铁钳把刚开始烧起来的银丝炭放入炉膛中。 萝茵看到那炉子,忽然说道:“今日一早,洛管事过来,说是郎主吩咐了,往后大娘子和老夫人,还有三姑娘的屋子,都用上银丝炭,还道大娘子买了多少,便补回多少的银钱。” 一旁的青芽也道:“是呀,郎主还说了,往后娘子有什么花销的,也尽管去库房支银子。” 呵,嵇堰这是知道昨日做得过分了,要补偿她? 既然他这般大方,她自是没道理和银子过不去。 滢雪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神色恹恹的,兴致缺缺。 两个婢女本就是机灵的,一下子就瞧出了姑娘的不对劲。 萝茵担心的问道:“姑娘可是觉得不舒服?” 说到不舒服,滢雪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不禁按了按额头。 她这头疼脑胀,是宿醉带来的。 想到这,对嵇堰灌醉她一事更恼了。 萝茵忙问:“姑娘是不是头疼了?早间郎主还吩咐熬了解酒汤,让先温着,等姑娘醒来再端来。” 青芽捯饬好了炉子,端着炭灰道:“奴婢现在就去端温水来给姑娘洗漱。” 萝茵则去端了解酒汤。 不过是一刻,滢雪喝了解酒汤之后,才逐渐的缓过宿醉的后劲。 梳洗打扮后,她便让萝茵与青芽搬了个炉子回西厢,再取一床新被褥铺好西厢的床。 二人闻言,皆一愣,萝茵问:“姑娘这是要回去西厢住?” 滢雪“嗯”了一声,脸色依旧平平淡淡的。 受了委屈闷不吭声,这不是她的性子。 披上斗篷出了屋子,寒意袭来,冷得她险些没了骨气想要转身回屋。 好歹还是稳住了,这才没转身回去。 雪停了,院中的积雪已经下人给扫了,但树上与屋顶上依旧积了一层厚雪。 可见昨晚半夜的这场初雪有多大,忽然大雪,下半夜的温度定时骤降,可她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才不觉得冷? 滢雪也没细想,捧着手炉快步回了西厢。 方才滢雪说要回去住的时候,除了烧了炉子外,萝茵还多烧了一个火盆。 烧了好些时候,又关着门,屋内也蓄了些暖意,与外头的冰天雪地比起来,那是一个天差地别。 滢雪入了屋内,才觉得活了过来。 萝茵取来了一大块胜雪的白毛毯子,滢雪便在长榻上盖着毯子,看着前几日铺子庄子送来的账本。 但因宿醉,整个人显得萎靡,没什么精神。 至于她搬回来,外头都在说什么,她也无甚兴趣。 嵇沅兴致高昂地拿着账本到鹤院寻嫂嫂,原本打算直奔主屋,却听说嫂嫂又搬回了西厢去。 小姑娘不禁杏眸圆瞪,不会是二哥又把人赶出来了吧?! 想到这,神色匆急的往西厢而去。 敲了房门后,是萝茵来开的门。 嵇沅一进屋就看到嫂嫂没什么精神地坐在长榻上。 嫂嫂慵懒的依靠着床凭,发髻松散如一团柔软的乌云,额前垂落着几缕发丝,看着慵懒又贵气,更是美得像一幅画,像个仙女一样。 这样的仙女,竟让她那糙汉子的二哥娶到了…… 思及此,顿时生气了:“嫂嫂,是不是二哥让你搬回来的?” 正放下账册的滢雪闻言,愣神间,又听那小姑娘为她抱不平:“二哥怎么能这么对嫂嫂,哪能凭他高兴就让嫂嫂住进主屋,不高兴就搬出来,二哥实在太、太浑了!” 忽然有人为自己打抱不平,还是嵇堰的亲妹妹,滢雪这心情也好了一些,唇角微扬。 “是我自己搬出来的,你二哥还不知道。”她如实道。 嵇沅一愣:“嫂嫂这是为何?” 忽然间想到在安州时,左邻右舍有夫妻吵架的,受了委屈的媳妇都会跑回娘子,嫂子莫不是也在二哥那处受了委屈? 想到这,嵇沅问:“二哥可是对嫂嫂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见嵇沅站在自己这边,完全不站她二哥,滢雪心情更好了。 “你二哥他……算了,不说你二哥了。”屋里头的事,滢雪也不想往外说,看了眼她手上捧着的账册,又说:“我来教三妹你打理账册。” 滢雪让嵇沅坐了过来,然后给她倒了一盏热乎的牛乳茶。 嵇沅端起飘着热气的牛乳茶,闻了闻:“好香。” 又抿了一小口,整张脸都亮了,眼底下都是惊喜。 “好香浓,好甜。” 滢雪瞧她好似没喝过的模样,便知她先前让人送到颐年院去的牛乳茶,她没有喝。 至于是老夫人不想碰她送的东西,还是顾媪昧下了,滢雪也没想细究。 “三妹喜欢,我往后让人每两日送一壶过去。” 嵇沅闻言,顿感羞赧:“会不会太麻烦嫂嫂了?” 滢雪一笑,还是那句话:“又不是我来做,不麻烦。” 而且也不是她的银子。 先前是她自己出钱定的牛乳,后边应当是嵇堰吩咐了,所以是洛管事拿了银子给农户,便是上好的茶叶,也是洛管事找人去采买的。 喝了牛乳茶后,姑嫂二人便在屋中窝一个上午。 晌午时,嵇沅回去用午膳,约好申时再过来学习打理铺子。 嵇沅回了颐年院,用暮食时,因着母亲对嫂嫂的态度有改变,她还是没忍住告了状。 “阿娘,嫂嫂昨日才搬去主屋,今日一早又搬回了西厢。” 嵇老夫人瞥向女儿,原本没怎么打算理他们夫妻俩的事,可到底事关往后子嗣问题,她不得不问:“知道为什么要搬西厢吗?” 嵇沅听到她母亲问了,胆子更大了,道:“我今日去西厢的时候,我瞧着嫂嫂无精打采的,也没什么精神,我看定是被二哥欺负了,不然也不会这般委屈的回了西厢。” 嵇老夫人听到闺女的话,愣了愣。 欺负? 怎么欺负的? 还能欺负得无精打采,没什么精神? 过来人的老夫人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老脸顿时一红。 儿子到底是二十好几的儿郎,先前成了婚却素了大半年,如今身旁有了美娇娘,如何能把持得住? 儿子又是个高壮的,该不会那方面太强悍了,把人给吓着了? 戚氏先前就遭过一回,应当还是怕的,再被儿子这么凶猛索求,怎么可能不怕不跑? 嵇沅看到母亲一会红脸,一会又皱眉的,问:“阿娘,你在想什么?” 嵇老夫人回过了神,一脸难以言喻地看向什么都不懂的闺女,干巴巴的道:“人家夫妻俩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嵇沅:“可是母亲……” 嵇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二哥会解决,你就别操心了。” 阿堰现在如同新婚,正稀罕着呢,屋子里是离不开人的。 就她儿子那性子,没准今晚就能把人给直接扛回去。 想到这,老脸更红了。 忙喝几盏茶水来平缓心绪。 晚间,又开始下雪了。 嵇堰是亥时回到府中的。 他原本想早些回来与戚氏谈一谈,但不巧被公务绊住了,这个时候才忙完赶回来。 入了鹤院,正欲回主屋,在廊下脚步一顿,转了方向便径直往西厢而去。 以戚氏那样子不愿受气的脾性,今日多半是回了西厢。 47. 四十七章 说开了 嵇堰行至西厢前,便见屋内有光亮透出。 他没猜错,人果然回了西厢。 他往常这个时候回来,西厢的只留一盏昏黄的小灯。 今夜屋内却是烛火通明,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她特意在等他。 他能猜得出戚氏会回西厢,戚氏也能猜到他会来找她。 他抬手敲了敲房门,屋中传出戚氏淡淡的声音:“门没落锁。” 嵇堰推门入了屋子,挟着寒意入了室内,但屋子里头暖洋洋的。 他抬眼便看见了坐在长榻上的戚氏。 裹着一件狐裘披风,捧着个手炉,一旁的地上还摆了个火盆。 滢雪抬起头,神色淡淡地望向嵇堰。 许是下雪了,又是骑马,是以他今日也穿了一件玄色裘披。 大抵回到府中也没有撑伞,肩上和那利落的发束上都沾了雪花。 室内暖和,雪花也在逐渐融化。 滢雪瞧了眼他,无言的收回目光,打开了一旁的小陶罐,用镊子挟了一些干姜丝放在茶碗中。 正要拿起布巾包裹炉子的茶壶,嵇堰已经走了过来,从她的手中拿过了布巾。 布巾包裹着壶柄,提起水壶,往茶碗中倒入滚烫的热水。 热水一冲,瞬间姜香四溢。 滢雪拿起勺子搅拌了几下,再用茶盖焖上。 二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只有外头的风雪声。 嵇堰在旁坐了下来,除了倒茶那会,视线都未曾从滢雪的身上挪开过。 滢雪也不看他,拿起方才放下的话本又看了起来。 小半会后,姜茶大抵焖出味了。也不见嵇堰有动作,滢雪没好气地把姜茶推了过去。 “驱寒的。” 嵇堰这才端起茶碗,打开碗盖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姜茶。 姜茶入喉,身子也暖和了一些。 抿了几口后,看向神色恹恹的戚氏,放下茶碗,才问:“生气了?” 滢雪没打理他。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嵇堰沉吟了片刻后,复而开口:“与我说说你做的那个梦。” 滢雪轻叹息,放下了话本,抬眼定定看向他。 嵇堰知道她在等他表态。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还能不管?” 滢雪却是摇了头:“不是这个。” 嵇堰一默,沉思片刻,约莫猜到了她在意什么,承诺道:“只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今晚我们所说的事。” 戚氏大抵是怕涉及到灵异鬼怪之事,会招来祸端。虽然不相信那些神乎奇玄之事,但还是给了她承诺。 得了嵇堰的承诺,她低眸看向茶壶。正要去倒茶,嵇堰却是先她一步拿起,在她先前用的杯盏中添了一盏茶。 滢雪古怪的瞧了眼他。 这是知道献殷勤了? 收回目光,端起茶水,吹了一小会才浅抿了一小口,她望着杯盏中的热气飘散的水,缓缓启口:“两个月前,我染上风寒,生了一场病,病中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们都是话本里边的人物,话本中,你是反角,而我则是你的早亡元配。” 听到这几句话,嵇堰眉心顿时一蹙。 就开头几句话,他就不信了。 还反角? 还早死的元配? 他看向戚氏,脸红唇艳,一副生气勃勃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早死? 便是阎王要收,也要问过他这丈夫同不同意! 虽然不信,但也没有打断她。 滢雪捧着茶盏,指腹摩挲着杯壁,继而慢悠悠地道:“话本上,你因记恨戚家,记恨我父亲对你百般折磨,甚至让你母亲落下了病根,是以陷害了父亲贪墨,因而父亲被廷杖五十后被关押了起来。” “我为了救父亲,去寻了陆景廷。后来被你抓到我们独处一室,便一怒休弃了我,我被休弃后,没有了倚仗,被登徒子轻薄,为了保住清白,一头给撞死了。” 她说了一长串后,抬眼看向嵇堰,只见他脸眉眼沉沉,便是一张脸也黑得渗人。 他见她看了口来,才黑着脸,咬着牙问:“老子在你眼里,可是这种人?!” 嵇堰到底说也是出身市井,父亲还在的时候,因宠妾灭妻,十来岁的时候还反骨和市井痞子浑过一段时间,倒是也学了一些不好的习惯,后来才改了。 这股匪气,今日又被挑了出来。 滢雪哪里听到过这么糙的话,不禁被他这声“老子”给吓了一跳,好半晌后,眉心一皱:“你与谁称老子呢?” 她爹从未与她说过重话,可不像他这样。 嵇堰…… 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暗暗定神,沉着脸问:“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滢雪实话实说:“我又不了解你,刚开始以为是,后来相处久了些,便觉得不是。” 嵇堰眉心这才略略舒展。 “那你信这个梦?” 滢雪无奈:“我能不信吗?” “我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的人,在话本里边出现了,在现实里也出现了。” “许是你在哪里听过,忘了也不一定。”他说。 滢雪摇头:“不止是这些人,便是有一些事,也与里边发生的无异。” “例如?” 嵇堰查案是靠证据,而不是猜测。 “我做这个梦的时候,科举还未放榜,但话本上边便有了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册,放榜出来后,与话本上的没有任何区别。” 嵇堰沉默,在思索她话里的真实性。 滢雪知道他没有亲身经历,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便是她,有人与她说这么离谱的事,她肯定是不信的,说不准还会把人当成疯子。 “我知你不信,但我记得在十一月中旬,也就过个七八日,便会同时传出青源县主与英王定亲,陆景廷与长公主之女定亲之事事。” “这些事,事关皇家,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探听。” 她看着嵇堰,他面色沉沉,看不出来他是信还是不信。 片刻后,他又问:“除了这事,还有其他在近期发生的事?” 滢雪仔细回想,好半晌后,才道:“好像在定亲之前,户部尚书家的二姑娘寻死未遂。” 滢雪去长公主府赴宴的时候,见到与陆家兄妹二人交往甚密的那个姑娘,后来才知道是户部尚书家的姑娘。 “话本上说是因心悦陆景廷,本以为会能如意嫁给陆景廷,却不想会被截了胡,所以才会寻死的。” 嵇堰听了她的话,眉心便没有舒展过,他垂下眼眸思索着。 他本是不信神佛的,可听到她这般笃定,却是有了几分怀疑。 她说的这些事,要验证不过也就是七八日的时间。就这几日,他还是等得起的,到那时,便可证明她话中真伪。 但忽然又想到她说的话本,自己是那等形象,刚舒展的眉心又皱了起来。 “你说那话本是真的,又说信我不是那等人,不觉得自相矛盾?” 滢雪轻一摇头:“那梦里的话本,内容半真半假,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我要是全信了,岂还能与你这个害我父亲的凶手说这些?” 嵇堰心道,若非他昨晚灌醉了她,她也未必会破罐子破摔,把话给他说明白了。 但他也明白,这戚氏就是个娇娇,受不了气,是以也没有把话挑明火上浇油。 “那你说说看,我为何不是正角,而是反角?”他自诩还算是正值,怎么就成反角了? 滢雪掀眼瞧向他:“我说了,你可不要冲我生气。” 嵇堰:“说罢。” 端着姜茶又饮了一口。 “正角是那余三郎。” 嵇堰眉心一蹙,问:“三妹呢?” “是个……不起眼的小角,在十四岁前与余三郎定了亲,后来余三郎受伤被采药女所救,二人好上了。余三郎背信弃义要退亲,闹得满城皆知,三妹受不了打击,险些寻死,后来更是郁郁寡欢,十六七岁就没了……” 她说着,只觉得背脊发凉,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嵇堰,险些没被吓着。 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黑了,眼底隐隐泛着煞气。 嵇堰舌抵了抵牙龈,哪怕现在还未验证她话中真假, 心下还是生出一股想杀了余三郎的冲动。 他语声沉沉:“继续说!” 滢雪也不知哪来的同情心,伸出手覆上了嵇堰搭在榻几上的手。 手背上有软软的小手搭了上来,方才一直捧着手炉,又捧着热水,手心暖暖的。 他抬眸看向她,见她神色中有几分怯意,便知自己凶狠的模样把人给吓着了,深呼吸了一口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继续说吧。”声音没有方才那般冷硬了。 滢雪被握住了手,便后悔抚慰他了,想要把自己的手给抽出来,却被他拽得紧紧的。 索性也就没有再动,而是徐徐而道:“话本里,三妹不在了,婆母也一病不起,没几年……”她顿了一下,避讳的没把这后边的话说出来,他应该也能听明白。 她继续道:“后来你便与那余三郎硬扛上了,奈何余三郎科举中了状元,又因采药女先前的情郎是圣人同胞兄弟英王,是以英王一而再的相助,余三郎慢慢也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而那话本没个结局,也不知后来你与余三郎谁输谁赢。” 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滢雪通身舒畅了,没再憋得难受了。 “所以,你才想方设法的阻止余三郎与三妹定亲?”嵇堰问。 “余家轻视三妹你也是知晓的,那余三郎本就不是什么好归宿。” 嵇堰看人还是能看得准的,自那日戚氏与他说过余三郎兄妹俩故意轻视三妹后,他便对这人留了心。 这人端着是个君子,可说到底,与陆景廷是同样的货色。 没有担当,还自诩天之骄子。 滢雪又缩了缩被握在粗粝手心的手,却不想他又收紧手心,让她动弹不得:“你抓着我做什么,放开。” 嵇堰叹了一口气,道:“让我先缓一缓你说的事。” 缓就缓吧,难不成还需要抓着她的手来缓? 到底是说了这些离奇诡异的事,她也拿不住他是什么心思,便也就继续随他的。 他们二人便这么握着手静静地坐着,嵇堰垂着眼眸,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许久后,他才抬眼看向她:“我查案素来讲证据,所以你所言,我不能盲目相信,等那些事如你说的那般应验后,我们再说你父亲的事。” 滢雪见他没有一口驳回,心下也稍定,觉得自己选择坦白是对的。 她轻声应:“我知道,换作是我,我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又是相顾无言了片刻,嵇堰才问:“昨日的事,真生气了?” 滢雪瞪他:“我又不是那任人揉搓的包子,你那样子做,我怎可能没脾气?你下回还如此,我便不是跑回西厢,而是跑回安州了。” 嵇堰捏了捏她软嫩的手:“是我错了。” 滢雪只觉得手心痒痒的,怪不自在的,但还是佯装镇定的白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 她在他的面前这般不做作的娇气,似乎没在把他当外人,嵇堰唇角有了笑意,问:“气消了,那可要随我回主屋?” 滢雪沉默了片刻,道:“我这屋子暖和,你那屋子现在冷冰冰的,我明日再回去。” 她并不是拿乔,而是真如此。今早炉子熄了,生生把她给冻醒了,也不知他那屋子为何那般冷。 嵇堰似乎把那些沉重的心思给藏了起来,又一笑:“你既然不回去,那我便在这边宿下。” 滢雪上下瞧了他一眼,难掩嫌弃:“没洗干净,不许上我的榻。” 这话,已然算是允了。 嵇堰笑了笑,起了身:“我去洗洗就回来,记得给我留门。” 也不等她应下,便出了屋子。 48. 四十八章 逐渐相信(修小bug)…… 戚滢雪看着嵇堰离去,定定望着已然阖上的房门,好半晌后才轻轻吐了一口气,在长榻上躺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了,她才回过神来,抬眼瞧去,与嵇堰目光相对,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开了口:“这么快就洗好了,洗干……”净了吗? 后面的几个字,在瞧到嵇堰微眯的眼眸时咽了下去。 听出了她话中嫌弃的嵇堰,反问:“我回去小半个时辰有余,你说呢?” 他又非是女子,沐浴就能半个多时辰,一刻都有余了。 滢雪闻言,神色略微错愕:“过去这么久了?” 嵇堰闻言,知道她方才一直在发呆。 他走到长榻旁,道:“可要我抱你上榻?” 滢雪拒绝:“我脚又没瘸。” 说着,她掀开毛毯正要把脚放下榻穿鞋,可谁曾想嵇堰却是招呼都不打,霍然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滢雪吓得抽了一口气,更是惊得直接搂住了嵇堰的脖子,稍稍定神后才瞪向他。 被瞪了一眼的嵇堰,不恼,反倒莫名其妙低低一笑,让贴近他的滢雪都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震动。 这人怎么回事,被她瞪了还笑了? 莫不是他就喜欢这样的调调? 琢磨了一下,忽然回想起来他说过,她瞪人的眼神像是给人送媚眼。 …… 嵇堰抱着她稳当大步向里间迈去,才入里间,他便忽然道:“你似乎也不怎么排斥我了。” 滢雪低眸,抓着他的衣裳没有回应,但身体上的接触,显然是不排斥了。 心底也确实不讨厌他了,甚至有时候都觉得他也是个良人。 她轻声“嗯”了一声。 滢雪赤足被嵇堰抱上了榻,在嵇堰转身脱鞋之时,便入了躺到了里侧,背对外侧。 她与嵇堰才同榻三回,一回不过是片刻,一回便是昨晚喝醉酒的时候。满打满算,同榻的也就一回,倒是不自在得很。 正不自在时,男人已经上榻。掀开被衾,寒风灌入的一瞬间也进了她的被窝中。 片刻后,滢雪忽然被他从身后抱住,她的身体不由得僵了僵。 这是滢雪在清醒的时候被嵇堰揽在怀里,心跳微微乱颤,但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嵇堰揽着纤细的腰身,暗道她似乎爱琢磨吃的,怎就不见长肉? 但随即想起她的身段,又觉得这肉是长了的,但不过是都长在的别处。 嵇堰凑到了她的耳边,低低的道:“我知你现在茫然,信我便好。” 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后,对将来之事皆不确定,对他的不确定。如何能不茫然? 低沉稳重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信我便好”只是四个字,却是让滢雪眼眶泛酸,有了湿意。 这两个余月,她都是一个人在扛着。 她有时会被噩梦惊醒,梦到她什么都阻止不了。戚家与自己都会落得像话本里边的凄惨结局, 听到嵇堰的话,她在嵇堰的怀中转了身,抓着他的衣服,把头埋到了他的胸膛中,低声啜泣。 嵇堰无言,宽厚的手掌在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小姑娘。 若是那个梦境是真的,她怎么能承受得了? 背部的大手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滢雪的心头对嵇堰逐渐生出了信任感。 或许,真的可以尝试相信他。 早间有内侍出宫,往公主府而去。到了公主府,便道是圣人口谕,让长公主入宫。 荣华长公主留了大内监,问:“可知圣人让本宫进宫是为何事?” 大内监滴水不漏道:“奴才只听圣人差遣,至于是何事,也不大清楚。” 荣华长公主点了头,道是梳妆过后便入宫,让大内监先到花厅等候。 大内监从屋内出来,便看到一袭白衣的俊美男子立在外边,腰间别着一把剑,端得是个风度美男子。 这应当是公主府的面首。 大内监不禁暗道长公主眼光了得。这公主府的面首,郎君一个比一个俊没美,且气质还甚是卓然。 大内监离开后,男子进了屋中,走到梳妆台前,给荣华长公主上妆。 长公主问:“账册找到了?” 男子应:“信上消息已是八日前的了,信上说安州已经封锁,还未收到任何消息。” 荣华长公主眸色略一沉,低声道:“传信回安州,无论如何,本宫不希望账册出现在圣人面前。” 男子低头应:“奴会安排。” “还有,从安州出来的人,若是来了洛阳,不管是否是告密者,能杀便都杀了。” 男子给长公主簪上了金钗,应:“卫七领命。” 妆整,长公主便入了宫。 入了内殿,便见年三十的皇帝坐在桌前批阅奏折,目光一移,暼了一眼立在旁的内侍,只见内侍手上捧着一把黑刀。 她心下顿时明朗。 上前行了礼:“荣华见过圣人。” 皇帝抬起头,看向自己素来敬重的皇姐,露出了笑意,与内侍道:“给长公主看座。” 待长公主坐下后,皇帝才开口:“皇姐近来身子可好?” 长公主挂着笑意应:“托圣人的福,一切安好。” 说着,移开了目光,看向内侍手上的黑刀,开口道:“这把刀好生眼熟,像是荣华前两日让人送给嵇大人的那一把。” 皇帝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正是嵇堰送来的。” 长公主惊讶:“可是荣华送的这礼,嵇大人不喜?” 皇帝默了默,那把可是好刀,嵇堰怎么可能不喜,拒绝是别的原因。 皇帝道:“皇姐,嵇堰是朕的恩人,他若不愿,你便莫要为难他了。” 昨日嵇堰携着刀进宫,说明了来意。 一是明确说自己一心效忠,并,没有成为荣华殿下的入幕之宾的心思。 二是便是荣华殿下无意,只是送礼,也不敢收。若是收了,这满洛阳便是止不住的谣言。而他刚与戚氏生出的那点情意也会被这谣言给消没了。 皇帝帮嵇堰退还这把刀,也是有私心的。 他想培养嵇堰为近臣,那么嵇堰行事作风便不能太浪荡,是以不想他与皇姐有什么私情。 荣华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无奈一笑:“原本不过是想着好刀陪好伯乐,却不想被嵇大人误会了,如此荣华也只能把这刀收回去了。” 视线从黑刀一扫而过。 刀不过是试探而已。 若收,便有拉拢的可能。 若不收,这人非她所能掌控。 见皇姐如此好说话,皇帝也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问:“朕记得珍儿也已经十五了,该说亲了,不知可相看了人家?” 长公主笑了笑,说出了一个人选:“安州郡王府的那个小子。” 皇帝想了想,也记起了这么个人。 “面貌俊朗,气质上佳,确实是个好儿郎,若是陆世子和珍儿都愿意,朕便下旨赐婚。” 长公主噙着笑意道:“听母后说,青源县主也是适婚的年纪了,不若等母后帮择好夫婿后,圣人再一同赐婚。” 以往,外地宗室家中有适婚儿女,若想嫁得好人家,都会送往洛阳,求得皇后或太后指一门好婚事。 一个人是赐婚,两个人也不过是顺带,皇帝点了头:“那便依皇姐所言,正好把他们兄妹的婚姻大事一同解决了。” 嵇堰把近日来查到关于突厥的线索,都呈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正欲查阅,外头忽传来大内监的声音:“圣人,懿宁殿的大姑姑求见。” 嵇堰拱手道:“臣先行告退。”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没什么大事,在旁候着。” 嵇堰便退到了一旁。 太后宫中的大宫女捧着托盘从外走近,行礼后,奉上托盘:“这是太后娘娘让奴婢送来的,上头已写下给青源县主定的夫家。” 一旁的嵇堰,听到大宫女的话,面上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但心底却不禁回想起前几日戚氏说过的话。 她说,青源县主会与英王定亲。 现在听来,婚事似乎才刚刚商讨,她便是有探子在宫中,也是无从得知的。 眼底的眸色不禁凝重了几分。 大内监把托盘上的一方盒子取了上来,打开瞧了眼后,便取出纸条放到了皇帝的桌前。 皇帝拿起纸条打开瞧了眼,眉心微微一蹙。 沉吟片刻后,抬眼看向大宫女:“一个时辰后,朕会到懿宁宫与太后商量这事。” 大宫女“诺”了一声,便退出了殿中。 皇帝把纸条放入盒中,又拿起了方才嵇堰呈上来的折子。 看完后,面色沉沉:“便是朝廷命官都参与其中,真真好大的胆子!” 他抬眼看向嵇堰:“禁卫军这边的事就先放下,你继续彻查此事。” 嵇堰一拱手,应了声,退出宫殿。 到殿门之时,便听到皇帝与大内监道:“母后怎会忽然想让老八娶青源县主?” 英王,正是排行第八。 嵇堰眸色更深。 撑伞遮雪离开了内宫,出了宫,脸上的神色才沉了下来。 戚氏的梦,怪得很。 有些事验证了,但他本就无心报复戚家,又怎么会报复戚家?! 怕不是个半真半假,还兼着挑拨离间的梦? 嵇堰心事重重的回了府,才回到鹤院,正欲回屋,却听到身后传来胡邑的声音。 “二哥留步。” 嵇堰转头看向从院门外走近的胡邑,问:“什么事。” 今日在府中休息的胡邑,面色凝重的应:“要事。” 嵇堰点了头:“与我进……去书房说。” 往前都是让胡邑到屋中议事,现在屋子里头多了个女眷,自然不会再把人往屋子里边领。 到了书房后,胡邑把门阖上,然后掏出一个纸团递给嵇堰。 “二哥你看。” 嵇堰接过纸团,打开来瞧了一眼,脸色蓦然一沉,问:“谁送来的?” 胡邑应:“是大娘子身边的赵秉,他道医馆是大娘子的产业,今日一早掌柜收到这消息,没敢耽搁便送来了。” 嵇堰:“大娘子可知?” 胡邑:“赵秉本想入鹤院寻大娘子,却因我提前发现了他们两人的往来,便逼得他把纸团交了出来,大娘子现在还不知道。” 嵇堰想起了赵秉此人,他在安州是便见过几回,这人是戚长史最为得意的心腹,本事自然不小。 如此能人,怎会叫人轻易拿到了纸团? “若他不想让人知晓,你也拿不来这纸团。” 胡邑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二哥你是说那赵秉故意的。” 嵇堰:“不然呢?凭他们在洛阳的这几个人,能去救得了戚长史?” 说着,低头瞧了眼纸团,上边赫然写着——戚长史来洛阳的途中遭遇刺客,危在旦夕,现在身处落英山,望急救。 嵇堰眸中露出了思索之色。 戚父为何会来洛阳? 是为了戚氏吗? 可又为何会遇上刺客? 还是说,戚长史根本没来,这只是个圈套? 嵇堰一捏纸团,与胡邑道:“把赵秉喊来。” 49. 四十九章 出城救人 胡邑去唤赵秉之时,嵇堰先行回了一趟主屋。 早间离开前,嵇堰便吩咐洛管事把屋子烧暖了,过了辰时后,再去西厢把大娘子请回来。 昨日大娘子忽然回了西厢,让下人都揣测是不是郎主忽然改变了主意,把大娘子赶回去了。 洛管事起先听闻这事也是一个激灵,但随即想起每回看到郎主和大娘子,明面上是大娘子顺着郎主,可实际上却是郎主被大娘子拿捏着。 想到这些,又全然放下心来了。 就算大娘子回了西厢,那也是大娘子自个回去的,不用一天,郎主便会把人带回去。 虽然昨晚还是郎主宿在西厢,与他所想的有区别,可也越发证实了郎主是极为看重大娘子。 洛管事看到郎主,提醒道:“大娘子已经回屋了。” 嵇堰点了头,推开房门进屋后,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在看账册。 姑嫂二人相处得很融洽,听到开门的声响,便都朝着房门望去。 滢雪眸色一亮,眼底露出了笑意,在嵇沅唤了一声“二哥”后,滢雪才问:“二郎今日怎这么早回来?” 嵇堰目光落在她的笑盈盈的脸上,忽有些不忍告诉她,她父亲现在身处险境的消息。 他视线一转,看向嵇沅,说:“阿沅你先回去,我有事与你嫂嫂商量。” 滢雪见嵇堰神色似乎与以往不同,眼底多了一分严肃,心头不禁多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嵇沅没看出二哥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只是想起昨日嫂嫂被欺负得回了西厢,在走到二哥跟前时,小声的喊:“二哥。” 嵇堰看向她:“怎么了?” 嵇沅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劝道:“二哥往后对嫂嫂别那么凶了,不然嫂嫂回了安州,你就后悔了。” 嵇堰…… 他默默转头看向戚氏,只见戚氏抬起下颌,那理直气壮的小表情可不见半点心虚。 他凶吗? 就是他真的凶,现在的戚氏也未必见得会怕他了。 嘴角微勾,却在想起那信息时,又无奈的压了下去。 他转而对自己的三妹应道:“知道了。” 嵇沅这才满意地从屋内出去了。 房门阖上后,滢雪斟了热茶递给他,问:“是遇上什么事了?” 嵇堰接过热茶,定定盯着她看了半晌:“赵秉这人,是否可信?” 滢雪眉头轻蹙,不知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中肯的道:“我不知赵卫犯了何事,但依着过往来说,赵卫十一岁被父亲捡回来教养,逾今八年,最为敬重父亲,也不会背叛父亲。” “好,我明白了。”嵇堰忽然道。 滢雪问:“到底什么事情?” 毕竟这是她生父的事情,且她又做过离奇怪异的梦,理应告诉她。 嵇堰把纸团拿了出来,递给她:“今早你那医馆的掌柜把这信息送来给赵秉的,很是凑巧的被胡邑发现了。” 这个凑巧的水分很大,他也没有点出来。 滢雪听到掌柜送来的消息,谨慎的看了眼嵇堰,又瞧向他手中的纸团。 赵秉素来谨慎,掌柜送信,他收信时不可能出差错。 是嵇堰的试探,还是…… 还没琢磨几息,嵇堰似乎看穿了她,说了与昨日相同的话:“且试着相信我。” 滢雪被他看穿了,不自在捏了捏手心,伸手接过纸团打开。 认出了乳娘的字,和看到内容,瞳孔骤然一缩,霍然抬头看向他:“父亲怎么会来洛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滢雪顿时茫然又无措。 嵇堰:“你先别乱,与我说一说你那梦里,戚长史……”顿了一下,改了称呼:“岳父在这个时候可曾来了洛阳?” 滢雪颤抖着呼了一口气,略略定神后,摇头:“上面没有说,只说是在你成亲的一年后,父亲因贪墨被捕。” 嵇堰算了算时间,道:“一年后,便只剩下不足四个月。设计陷害也需要时间安排罪证,而如今这般巧合的刺杀,或许与你梦中那贪墨案有关。” 滢雪又道:“便是有关系,可父亲为什么要来洛阳?难道是因为我先前让乳娘带信回去,让他提防旁人的陷害,他不放心我,才来的洛阳?” 嵇堰看到她满脸焦急,说:“岳父就是休沐也没有这么长的假,或许有可能是来看你,也有可能是因受命前来。更有可能是因手上有什么要物,又或许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被人追杀。” 滢雪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拿起嵇堰的手,双目灼灼地看着他,迫切的问:“你会相助吗?” 话一落,忽然回神道:“不行,你不能贸然离开洛阳,我有银子,可以另聘高手去救父亲。” 说罢,正要松开嵇堰的手去拿银子,却反手被嵇堰握住。 她扭头不解地看向他。 嵇堰声音沉稳:“我说过会帮你,只要你父亲是无辜的,我便会保下你父亲。” 说到最后,不容置喙的道:“你什么都不要做,现在只需在府中等我消息。” 说罢,从她手中拿回纸团,霍然转身出了屋子。 滢雪看着嵇堰离去,静站了许久后,惴惴不安地走到了妆奁处,按出暗格,从拿出了厚厚的一叠飞钱。 若是高价请能人的话,也是够的。 可又想起方才嵇堰离开前的话,让她试着信他的话。 嵇堰能数百里护送被刺杀的圣人平安回到洛阳,看见也是个本事极大的能人。 好半晌后,滢雪闭上眼,紧紧捏着手中的飞钱。反复深呼吸了几个来回,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后,才睁开双目,把飞钱放回了妆奁的暗格之中。 落英山离洛阳不过是一日左右的日程,来回两日,再有寻到父亲,至少三日。 便多余一日,若是四日还未有父亲的消息,她到那时再花天价请能人相救。 现而在,她选择相信嵇堰。 嵇堰回到书房时,赵秉已经在其中等着了。 他看向赵秉,神色肃严的问:“药铺掌柜是否可信?” 赵秉应:“掌柜原先是安州人,为长史大人效忠了二十年,属下觉得可信。” 嵇堰点了头,随而看向胡邑:“安排十五名高手,以发现突厥细作为由,立刻随我出城搜捕。” 话音一落,胡邑与赵秉面露惊诧之色。 胡邑急道:“二哥,那信息还未验证真假,若是万一有诈呢?!” 说着,暼向赵秉:“你能保证那消息是真的,不是突厥人为了报复我二哥,从而设下的诡计?” 赵秉方才也是惊诧的,他原以为嵇堰还会盘问他一番,再考虑许久后才会下决定。可不曾想只问了掌柜是否可信后便快速下了决定。 嵇堰,似乎确实是个恩怨分明的主。 再听到胡邑的话,赵秉沉稳从容回到:“郎主与姑娘先前关系冷但,只是近期才有所改善的,而且长史大人曾对郎主用了私刑,这些是满洛阳的人都知道的事,那些突厥人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又怎会觉得郎主会为了一个有恩怨的岳父而冒险?” 胡邑闻言,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时不知怎么反驳,只看向嵇堰。 嵇堰眉眼一沉,利落道:“去找人,一刻后出发。” 胡邑不敢再质疑,立即转身疾步而出。 嵇堰看向赵秉:“府中还有一个戚家的人,你唤上他一同随我前去,再去让胡邑再安排两匹马。” 赵秉闻言,还是多问了一句:“郎主就真愿意救大人?且也不怀疑是否又诈?” 嵇堰下颚一抬,眼神凌厉:“我素来恩怨分明,且我相信我的判断。” 许是嵇堰本就有能让信服的魄力,赵秉忽然就相信了。 不再多言,一拱手也快步退出了屋外。 想到嵇堰真的肯救长史大人,他这紧绷了许久的弦才得松懈一分。 余下九分,未寻到大人前,他松不了。 嵇堰从书房出来,让人把洛管事寻来,把印信给了他 嘱咐:“五日后,我若还没回来,你便把印信交给大娘子,带她去寻禁卫军寻莫统领,至于是为何事,大娘子是明白的。” “还有,在这五日,看紧大娘子,别让她出府。” 洛管事才应下,主屋的门开了。 嵇堰抬眼望去,便见戚氏披着狐裘,戴着兜帽跨出门槛。 看她的脸色,除了苍白些,却已然没了方才的惊惶无措,应是已平缓了心绪。 “你出来做什么?”他在廊下不远处喊道。 滢雪往廊下走去,走到了他的跟前,道:“我送你。” 嵇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试图想看出她时下的心思。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隐藏得好,并未看出些许。 琐事上,她很简单,他一看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这些大事上,她却是冷静内敛,能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但他却知道她不会什么都不做,只待在府中等消息,她或许另有打算。 他想多嘱咐她几句,而离一刻还有大半时间,便应:“好。” 他按着刀,与她并肩走出鹤院。 行至巷子,他开了口:“至少等我五日,五日后若事不成,我另有安排。” 滢雪听了他的话,咬了咬唇,道:“你离开屋子后,有一瞬间,我想花天价请能人。” 嵇堰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眸色微一亮:“但你还是选择相信我?” 滢雪点了点头,并未说出若四日后还没有消息的打算。 既然选择相信他,他说了五日,那她便再多等一日。 走到前院时,嵇堰忽然停了脚步,她也跟着停下,不解的看向他。 一抬眼,便撞入了他的漆眸认真的眸中。 隐约间,他瞧她的眼神,好似不一样了。 以前有过冷淡,有过愧疚,更有过欲色,但却没见过这幽深认真的眼神。 他待她,应是也有了感情的。 嵇堰拂去她肩上的雪,道:“你身子弱,别往外走了,回去吧。” 滢雪轻点了点头。 嵇堰多瞧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不肖一刻,人马都已经候在了府门外。 嵇堰踩着脚蹬跃身上马,勒住缰绳看向胡邑:“你在洛阳待着,守好嵇府。” 杀手身手狠辣,胡邑身手只能算是一般,带他去也只是累赘。 与胡邑说了话后,嵇堰高喊一声“走”,随即挥鞭往出城的方向而去,身后的十数人也紧跟其后。 50. 第五十章 翁婿 入了夜,滢雪坐在床榻上发怔。 父亲因贪墨案被抓,是她一直不想看到的,也一直希望是假的。可现在,她却是希望是真的, 若是那个梦境是真的,一年后,父亲会因贪墨案锒铛入狱。 那么是否也代表着父亲此次被追杀,是会化险为夷? 夜色渐深,起了三个炉子的屋子,依旧冷清。 滢雪抱着汤婆子躺了下来,许久后,双脚都是冷冰冰的。因脚冷而想起了嵇堰那个热烘烘的炉子。 她转头瞧了眼这空荡荡的屋子,微微抿嘴。 不过只是与那个男人睡了几宿,现在身侧没人了,她竟生出了几分不习惯。 嵇堰等人快马加鞭赶去,下半夜赶到了落英山。 嵇堰抬手示意身后人,全部人都跟着他勒马停了下来。 “山中有杀手,匿藏好各自的马,暂时休整,卯时一到再进山。” 就地烧起了火堆。天寒地冻,冷得慌,众人都拿出了准备好的烧刀子。 为了暖身子而灌一口,也不会因此误事。 嵇堰抿了一口酒,见赵秉二人似乎都没有准备,嘴唇也因雪中赶路而泛着淡淡的紫色。 他喊了声:“接着。” 赵秉才转过头望去,一个酒囊就朝着他扔了过来,下意识地接到了手上。 “你们两人也喝一口,能御寒。” 赵秉一愣,本欲拒绝,但看到众人都在喝酒驱寒后,他也就没有客气,道了声多谢郎主后,便拨开了塞子,仰头张开口灌了一口酒。 喝了一口后,也递给了一旁的沈卫。 酒劲大也很辣喉,酒入了腹中后,身体涌上丝丝暖意,寒气也去了许多。 沈卫把酒囊还给了嵇堰。 嵇堰接过酒囊,把酒囊挂回了腰间。 赵秉往嵇堰的方向观察了一眼。 嵇堰这人,在安州的时候,他也因他的能力而观察过,但并不了解。 今日他坐到了禁卫军统领的位置,和在他做捕头时一样没什么架子。 没有架子,也有本事,还受圣人重用,更是仪表堂堂。 如果大人与嵇堰没有任何过节,大人必然会很满意这个女婿。 只可惜,没有如果。 在嵇堰察觉看过来之时,赵秉立即收回了目光。 嵇堰扫了一眼赵秉,随即扫向其他人,说:“全部集合,商讨救人事宜。” 众人闻言,都有些许的诧异。 出来时,说的抓拿突厥探子,怎就变成了救人? 嵇堰解释:“戚长史被人追杀,以抓拿探子为由,方不会打草惊蛇。” 众人围了过来,商讨救人事宜。 有人对落英山还是较为了解的,在嵇堰准备好的地形图上指出了有可能躲藏的地方。 指出的地方暂时只有六个。 嵇堰安排道:“此处留下三人,其余人随我潜入山中营救。” 除了戚家的两人,其余的都是嵇府精挑细选出来的府卫。 嵇府中有五十人,随着嵇堰在禁卫军当差,但却只听从帝王和嵇堰的调令,旁的禁卫军将领没有权利差遣。 有人询问:“郎主,戚长史是何人?”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人开口询问。 嵇堰往落英山的方向望去,缓缓开口:“安州戚长史,也就是我的岳父,戚铭鸿。” 十数人闻言,有一瞬的惊诧,但到底是训练有素,很快就消化了这个消息。 十五人分为两拨人,分别循着这地势图的位置寻去。 戚家两个护卫分开,各随一拨人,方便与戚长史的人接头。 卯时一到,天色亮光微弱,无需再多言,三拨人各司其职。 三人留守,两拨人入了山。 山中脚印被大雪遮掩,但却可通过树枝被折断的痕迹与烧过的火堆,以此探寻是否有人待过或是经过。 天气寒冷,小动物甚少出没,山中能吃的东西少,且还有四处觅食的饿狼,对他们来说不算太凶险。 但对于被追杀的戚长史等人来说,却是凶险万分。 得尽快找到人才行。 山中深处,几个年轻的男子与两个中年男子一身狼狈的躲藏在山洞之中。 众人围着火堆取暖。 山洞外有人轮番守着,但凡有半点声响,他们都会握着手中的刀器严阵以待。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刚看守回来,冻得身体僵硬,忙挤到火堆偏烤火,双手搓了又搓,嘟囔道:“这洛阳冬天可真是冻死个人了。” 缓和了一会后,低声与身旁的中年男子道:“这求助的信都送出去三四日了,大哥你说能顺利送回洛阳吗?” 被唤作大哥的人,便正是嵇堰来救的戚铭鸿。 约莫四十的年纪,身形中等,一张中年俊脸因赶路而显得沧桑。 戚铭鸿面色肃严,道:“不管是否能顺利送出去,这落英山不能久待了,必须在这两日离开。” 山中天寒地冻,也没有什么御寒的衣物,便是能吃的食物也少之又少,继续待在这山中,不等杀手追来,也会被冻死或是饿死。 戚家二叔啐了一声:“这些杀手到底是从哪里窜出来的,我们不过是来一趟洛阳,顺道瞧瞧芃芃,怎就这么倒霉被他们追杀!” 戚家二叔其实也想来一趟这洛阳,瞧一瞧洛阳的繁华,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糟心事,要是知道,打死他都不来! 这一路,自从遇上追杀后,他们一行二十五人,现在也只剩下了八个人。 那些个杀手和寻常的杀手不同,招式毒辣,也好像是不怕死一样,他们的人完全不是对手。 戚铭鸿沉默了片刻,并未多言。 戚二叔又是一叹:“要是信息送回了洛阳,芃芃自然会找人来救我们。要是信息没能成功送出,靠我们自个也去不了洛阳,大哥,要么我们还是回安州去吧?” 一些杀手都在山脚下守着,他们一旦要下山,就会被发现,怪得很。 戚铭鸿摇了头:“回不去了,回安州有五六日路程,进洛阳只需一日,且是天子脚下,杀手不敢猖狂。” 戚二叔琢磨了一下,也确实如此。 “大哥,你说这些杀手要杀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戚铭鸿面色平静的道:“我也不知。” 戚二叔看着自家大哥的模样,便知他没有说真话。 若是真的不知的话,也不会在离开安州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安顿好了。 刚离开安州之时,他只当是有人要对他们戚家不利,却不知是要命的。 正暖和了片刻,外头看守的人神色急急地跑了回来:“大爷二爷,有动静!” 众人闻言,立马熄灭火堆,拿起刀迅速从山洞离开,转移匿藏之处。 一日接着一日,在山上的第五日,大雪一日比一日大了,戚铭鸿忽然道:“强行突围出山。 “大哥,这太草率了!”戚二叔想到那些杀手,只觉得头皮发麻。 戚铭鸿没有废话:“留在上面必死无疑,强行突围尚有一切生机,你要留在山上我也不拦你。” 戚二叔哪敢自己一个人留在山上,只能跟着自家大哥下山。 一行八人,在大雪之际,视物不清的情况下,小心谨慎地摸索着下山路。 冬日山中无绿意,光秃秃的一片,他们在雪地中甚是显眼,唯有大雪之际,白茫茫的一片,才能遮掩杀手的视线。 有好处,同时也有坏处,他们也看不清前路,积雪深厚,走得也很缓慢。 不知不觉间,在他们未察觉之处,有雪鸮落到枝头上看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又飞走了。 几人朝着山下而去,猛然感知到了杀意,一个护卫霍然扯开了戚史二叔,数支利箭挟着雪花破空而来。 “找掩护!” 众人躲避在粗壮的树干后,利箭簌簌而来,不一会,箭雨停下,信号烟火响起刺耳的轰鸣声,在空中回旋。 杀手在召集同伙! 随之他们听到有脚踩在雪地上的些微声响从后方传来。 众人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刀剑袭来之际,打斗也瞬间激发。 这回来的是四个穿着白衣的蒙面人。 这些杀手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白衣在雪地中,隐藏得极好,这也使他们很难观察到杀手的动向。 现在他们八人对四人,尚能应付,但等到杀手其他的人来了,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逃,是以必须得速战速决。 杀手不要命似的进攻,戚家的人更是不要命的反攻。 生死在此一举了,拼了! 两方人皆杀红了眼。 倏然,细微的踩雪声纷至沓来。 杀手的人到了! 戚家人面色一沉。 他们,似乎要葬身在这雪山中了。 十数杀手也加入了打斗之中,情况扭转,杀手还有十七八人,他们只有五六人了。 被逼得退无可退,几人背靠着背,皆浑身是血。 戚铭鸿见那些人逼近,忽然咬着道:“你们主子想要的东西,在我等死后,便会被送到洛阳!” 话音一落,一众杀手都停下了动作。 就在这时,数支短箭在他们注意力错开之际,倏然而至,准确命中杀手的喉间或是脑袋。 四五个杀手一瞬倒地。 杀手瞬间回神,几人转身朝箭来方向跃去,剩下的人则不再迟疑,朝着戚铭鸿几人攻去。 霎时间林中窜出了十几个人,一部分人应付杀手,一部分人则去救人。 戚家几人在山中待久了,又冷又冻,更是休息不好。体力不低,在打斗中渐渐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戚铭鸿抵住了砍来的刀子,却逐渐失力,眼看那刀子就要砍到自己肩上。蓦然间,一道刀光闪过,杀手脖子上猛然有温热鲜血喷涌而出。 杀手倒下后,戚铭鸿也看见了救下他的人。 一身利落的浅袍,一双凌厉的双目。 是个熟人。 戚铭鸿见到许久不见的“女婿”,瞳孔微微一缩。 来救他们的人,竟是他…… 意料之外,却也有几分意料之内。 51. 五十一章 二更合一【一更补更】…… 嵇堰与戚铭鸿打了个照眼,下一瞬,他霍然转身一挥刀,打开砍过来的长刀,猛然朝着杀手攻去,那股子狠辣劲,咋一看,旁人还当他是杀手呢。 戚铭鸿也是第一回看到嵇堰动手,心下自是惊愕的。 就这身手,能救下圣驾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嵇堰带来的人皆是禁宫精卫,身手当是比戚铭鸿带来的人要好。 本就是护卫禁宫的精卫,抵御招式狠辣的杀手也自有一套。 两方人数也差不多,嵇堰身手了得,便是以一抵五都不成问题。 是以,小半个时辰后,便击败了杀手。 有一个杀手跑了,嵇堰把弓箭拿来,拉弓上弦,动作干净利落的朝着树杆错落的林子射出了一箭。 那受了伤的杀手动作迟缓,又是在雪地上奔跑,便是感觉到了危险,也未来得急躲避,利箭瞬间从他的鼻梁处穿透而过,两息后轰然倒在了雪地上。 戚铭鸿目光落在嵇堰的身上。 这年轻人气势锋利磅礴,俨然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气势。 嵇堰这身本事,到底是和谁学的? 不管跟谁学的,面对上这个险些被自己打死的女婿,戚铭鸿只得打起十二分戒备。 哪怕就在刚才,这个女婿救了他一命,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侍卫提着刀,在杀手身上轮番扎刀子。 不管是尸体,还是尚有小半口气的,刀子都是直接扎下。若有意识还清醒的,便逼问是谁指使的,杀手却是纷纷咬了舌头,满口鲜血。 咬舌虽不致死,但却能避免言行逼供。 嵇堰眉心略蹙。 意味深长的扫了眼自己那便宜岳父,随即与侍卫道:“有漏网之鱼,很快就会有第二拨杀手,这地方不能久待了。” 其他侍卫不再多言,手起刀落,刀子猩红的一片。 杀手配不上仁慈二字,只有斩草除根方能无忧。 白皑皑的雪地也被鲜血染得一片片赤目的红,让人胆寒。 嵇堰转身,神色平静的看向戚铭鸿,一派的公事公办:“杀手很快就会意识到这里的情况,我们没有休息的时间,得立刻赶回洛阳。” 戚铭鸿面色也肃严了起来,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杀手不止这点人,肯定还有另一拨人在山脚下看守。” 赵秉上前扶住了虚弱脱力的家主,感觉到了翁婿二人冷淡得好似没有半点关系的氛围。 赵秉:“上山前,郎主已经摸清了每个地方看守的点,是以找了个没有看守的位置上了山。” 嵇堰点了点头,那边的侍卫已然把杀手全部灭了口。 没有多言,在给受伤的侍卫简单包扎的同时,也挖了坑埋了死去侍卫,而后迅速撤离。 他们摸黑下了山,在天亮时回到了匿藏马匹的地方。 看守的几人等了两日,终于见人平安归来,也松了一口气。 嵇堰解下了酒囊灌了一口,继而扔给了赵秉:“都喝一口,半刻后启程。” 这个都喝一口的意思,也包括了刚救下的几个人。 火堆还在烧着,各自争取时间烘一烘身上的寒气。 时辰一到,用雪盖住了火堆,众人翻身上马离开此处。 有的是两人一匹马,走得不快,中途下了几个侍卫,顺道观察杀手的动向。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洛阳城,中间也只是为了让马儿休息停下一会,就这么一会,翁婿二人却是没有半分交流。 回到嵇府,嵇堰便道:“其余人前院等候!” 说罢,看向戚铭鸿:“岳父请随我来。” 戚铭鸿听到这声岳父,微微蹙眉,但到底没有说什么,随着他而去。 二人入了厅中,其他人在外候着。 入了厅中,进了隔间,嵇堰面色沉静,直截了当的问:“岳父因何被人追杀?而追杀岳父的人,又是谁?” 在落英山的时候,嵇堰便听到了戚铭鸿与杀手交涉时说的话。 戚铭鸿显然是知道是谁要杀他,又因何杀他。 戚铭鸿黑着脸听着嵇堰一口一个岳父,总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这没有旁人,嵇大人便莫唤我做岳父,毕竟嵇大人与我都知道这桩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大人与芃芃迟早是要和离的。” 嵇堰救了他,与年和离之约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嵇堰闻言,眼神多了一丝怪异。 本欲开口解释一下他与戚氏的夫妻关系,但琢磨后,还是打算先与戚氏统一口径后再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请岳父把此番情况明说。” 岳父这一称呼,到底是没改口。 戚铭鸿脸色越发的黑了,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人你也得罪不起。” 嵇堰略一拧眉,探问:“是宗室,又或是皇室的人?” 他端详着戚铭鸿的表情,到底还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面上却没叫他看出半分端倪。 但,越没有端倪,便越有那个可能。 “那便是皇室的人了。” 戚长史眉头一皱,他什么都没说,嵇堰是从哪看出来的? 嵇堰也为他解惑:“宗室之人的身份,在洛阳不高不低,倒是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越权,而那些杀手偏于圈养的死士,寻常杀手,向来不知买主身份,没必要咬舌自毁。” 嵇堰看着戚铭鸿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又道:“而能圈养这般精锐的死士,在洛阳有这样的本事,且敢这么做的,也没几个,我若要一一排查,也不难排查。” 戚铭鸿抿唇不语,许久后,才道:“让我琢磨两日,再决定与你说这其中的事。” 嵇堰暼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回城时,避不开耳目,杀手迟早找到嵇府上来。” 意思是让戚铭鸿尽快想明白。 戚铭鸿一默后,道:“我会尽快离开,不会牵连你们嵇家。” 嵇堰看了眼他,没说话。一切都等他和戚氏通了气后才议。 滢雪等了四日,离嵇堰所言的日期还有一日。 担忧了四日,终在傍晚前听到了他们回来的消息。 通传的人,未曾说回来的人中除了郎主外还有谁,滢雪放下手中的针线,掀开腿上的毛毯就起身往屋外走去。 走到房门前,却又停下了步子。 一旁的萝茵以为姑娘这几日忧心忡忡是担忧姑爷,所以姑娘这副模样,她不是很理解,好奇的问道:“郎主现在都回来了,姑娘怎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 滢雪随意道了声:“没有不放心。” 心下却是有股子近亲情怯。 她想见父亲,却又怕听到个坏消息。 但到底不是太过扭捏的性子,暗暗定神,披上了斗篷出了屋子,同时吩咐青芽:“去让厨房熬一锅姜汤,再做一些吃食。” 吩咐后,掩下了心下的惴惴不安,看似镇定地朝着外院走去。 快要走到外院,也不见嵇堰回后院。 直到了前院,才看到站在廊下的侍卫,还有正在与赵秉说话的自家二叔。 二叔怎么也来了? 话本中,二叔一家也因牵连而被流放。 二叔自小没有什么本事,一直都是仰仗着父亲在安州做商人,也赚了丰厚的家底。 后来戚家被抄了家,在流放的路上,是二叔不怕路途艰苦,一直背着被廷杖的父亲。 以前二叔总是劝父亲续弦,劝父亲再生一个儿子,又说就一个姑娘怎么能延续香火? 说实在的,以前滢雪很不喜这二叔。 可仔细想想,虽然话不中听,可确实是为父亲着想。 话本虽然越发不能信了,可二叔确实会想话本上写的那样,对父亲不离不弃。 “二叔。”走到不远处,滢雪唤了一声戚二叔。 戚二叔下意识的转身往了过去,看到是侄女,瞬间热泪盈眶,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芃芃丫头呀!” 滢雪没有闲暇在意二叔的情绪,而是问:“父亲呢?” 戚二叔见到侄女,话头就止不住了,絮絮叨叨起多日受的苦:“在厅中呢,这一路上,你爹和二叔都遭老罪了,那些个杀手一波接着一波,要不是侄女婿,恐怕就交代在……” “老二!”忽然一声低声呵斥从厅中传出来,打断了戚二叔的话。 紧接着一身狼狈的戚铭鸿从正厅走了出来。 滢雪抬眼望去,只见许久未见的父亲不仅瘦了一大圈,更是狼狈不已。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多处皆是被刀子划破的,就是脸上和手上都有好几道口子,她眼睛一酸,眼泪顿时蓄满了眼眶,哽咽的潸然泪下。 “爹爹……” 戚铭鸿见到了大半年未见的闺女,哪怕不久前面临生死还临危不惧的大老爷们,现在也不禁红了眼。 戚铭鸿抹了抹眼角的泪,忙道:“爹爹没事,你别哭。”说着,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顿时心疼了:“芃芃你可是受苦了,不过才大半年不见,怎就憔悴且瘦了这么多?” 明明有诸多话要与这闺女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余这一句话。 戚二叔闻言,瞧了眼侄女红润的脸色,心道大哥是眼神不好吗?这是从哪里看出来憔悴了,瘦了? 反倒是他们,半个月的东躲西藏,都快瘦成皮包骨了。走在人群中,不知道的都当他们是乞丐,还会施舍他们几文钱呢。 这边嵇堰是与戚铭鸿同时从屋中出来,但这戚氏眼里尽是她父亲,哪里还有他的半分影子? 还是戚二叔甚是狗腿的唤了声:“侄女婿,可都商议完了,还有什么要做的,二叔肯定配合!” 因为知道当初自己的大哥把人打成什么样的,嵇堰现居高位,怕嵇堰记仇,他得讨好着来。 而前日他们身陷绝境中又得嵇堰所救,不怕记仇也得把人当祖宗一样供着。 滢雪听到这声“侄女婿”,这才看到站在父亲身旁的嵇堰,相视了一眼后,也回了神。 反应过来这前院人多,自己却是满脸的眼泪,着实是失态。 转头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转回头四下看了眼,才问父亲:“爹爹,乳娘呢?” 戚铭鸿道:“路上凶险,一个妇人倒是不会太引人注意,便让她自己匿藏起来了,等危险过了,再接她回来。” 滢雪点了点头,想问他们有没有受伤,可现在也不是时候。 “我让厨房做了姜汤和吃食,还有热汤,爹爹和二叔先去休息,晚一点我再去看爹爹。” 说着,看向嵇堰:“也给大家伙准备了。” 嵇堰略一挑眉,他这是被她算在大家伙的统称中了?怎连声郎主或二郎的称呼都没了。 眉眼深深朝着她望着,继而开口喊了洛管事:“请岳父和二叔他们先去梳洗,再让人去请个大夫回来。” 滢雪对上了嵇堰那幽暗的视线,晓得是自己忽略了他,心里有几分心虚,眼神不禁多了些闪烁。 虽心虚,可现在心系父亲,便是他也要靠边站。 “我送父亲和二叔过去。” 洛管事安排的院子是二进中的小院,离前院也没几步路,回鹤院也顺路,嵇堰也没说什么,随着她一块送岳父与戚二叔。 戚二叔看了眼自家的侄女,又瞧了眼那侄女婿后,一小段路上都在暗中琢磨揣测。 戚铭鸿碍于嵇堰也在,并没有细问闺女过得如何,而是安慰道:“莫要瞧爹爹这模样狼狈可怕,但也没受什么伤,倒是随着爹爹来的那些护卫,都几乎死在了路上……” 说到这处,戚铭鸿脸上多了几分恍惚,也不知自己这一趟洛阳之行,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滢雪已然不是在安州时那个无忧无虑的戚家姑娘了,听到他的话,轻声宽慰:“爹爹先不要多思,休息好后,我们再商议怎么安排他们的身后事。” 戚铭鸿点了点,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几步路就到了院子外,滢雪目送父亲和二叔进了院子。 兄弟二人随着下人进了院子,下人领他们到了房前便退去安排吃食了。 戚二叔看着人走了,才小声对自家大哥道:“我怎么瞧着,芃芃与这嵇堰的夫妻关系,又冷淡又熟稔的,怪得很。” 戚铭鸿身心疲惫,也没时间与二弟扯皮,只道:“冷淡熟悉又如何,我只知他们二人迟早要和离的。” 戚二叔惊道:“大哥,现在这情况,嵇堰就是咱们和芃芃的庇护,怎能和离了?!” 戚铭鸿皱眉道:“我不可能让芃芃为了自保,为了我,一辈子都倚仗讨好一个她不喜之人,如此不是在护她,而是让她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先前收到闺女的信,信上说她要放下过去,与嵇堰做夫妻,好好过日子。戚铭鸿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自己闺女是什么性子,他岂会不知? 再说闺女在嵇堰那处受过的罪,便决定了她日后不可能轻易对嵇堰敞开心扉,她说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无非是因他这个父亲罢了。 “我瞧着芃芃未必不喜嵇堰,倒是大哥你怎么就想不开辞了官?” 戚铭鸿没理他,推开门进了屋中。 滢雪原本与嵇堰一同回鹤院,但到半路,嵇堰却道有事先行回去了。 她回到院中,姜汤已经熬好了,她让下人端了一碗到屋中。 回了屋中,想到自己方才忽略了嵇堰,琢磨了一下后,便开嵇堰的柜子,给他找出一身干爽的衣裳。 拿出衣裳,暼见了柜中的精致匣子,那是她之前给他的芙蓉膏。 与他住的这两日,都不曾见他用药,再联想他过得糙,心下隐约有了猜想。 她打开瞧了眼,果然,六盒都整整齐齐的拜访在匣子中。 阖上了匣子,若无其事的关上了柜门,把衣裳抱出外间,才把衣裳平放到软塌上,房门便开了。 滢雪转身时,正好嵇堰在关房门,她几步走了过去,双臂抱住了他的精壮的腰身,轻声道:“谢谢。” 嵇堰垂眸,目光落在箍着自己腰上的那双白嫩嫩的手,眸光唯暗:“终于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眼里心里只有你父亲。” 滢雪:…… 这话听到耳中怪得很,阴阳怪气的。 但看在他救了她父亲,她现在也是愿意哄着他的。 “我日日夜夜都在为二郎担忧,要不然父亲都不会说我憔悴了?” 嵇堰闻言,把她的手给解开,转身低头瞧了她一眼、确实,脂粉的遮掩下,隐约可见眼眶外有一轮浅浅的青色。 旁人都没观察到,她父亲却观察到了,可见事关女儿的事,他那岳父连细微的细节都观察到了。 憔悴是一回事,但嵇堰也心知她这满嘴甜言蜜语,没几句是真的。 憔悴是真,但担忧他便有水分了。 担忧她父亲更多。 嵇堰抬了抬下颚,低声戏谑道:“我救你父亲,你便只有这一句谢谢?” 滢雪抬起杏眸看向他,也没多想。掂起脚尖,原本想落在他脸颊上的吻,却在瞧到那胡子拉碴的下颚,僵住了。 他赶了几天路,定时连脸都没洗的,她还隐约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定是四天没洗澡没洗脸了…… 默默的又把脚压了回去。 嵇堰…… 把她眼底的那嫌弃瞧得真真切切的。 手臂往细软腰身上一揽一提,眼神幽暗,声音低沉:“这就嫌弃我了?” 二人身体顿时紧密了起来,哪怕隔着厚实的衣裳,滢雪都感觉到了嵇堰身体的硬实。 嵇堰话语顿了一下,又道:“如此嫌弃,可见心下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丈夫,不过是利用我救你父亲罢了。” 滢雪…… 他说的确实也是真话,但她也不能承认呀! 而且,她是真的感激他救了父亲的。 想到这,她也不管了,径直闭上眼亲上去。可那吻却直接亲到了粗粝的掌心。 刺刺麻麻的。 她睁开眼,眼神茫然的看向他。 怎的要她表示的人是他,拒绝的人又是他? 只是唇上的刺刺的触感,让滢雪很难不在意。 这人的手怎么可以这么糙?就不能好好的护一护吗?不知道会扎人吗? 嵇堰看着她茫然的神色,戏谑道:“你的谢礼就这般敷衍?” 滢雪上身微微往后仰,离他的手掌远了些,古怪的瞧了他一眼,嗔道:“不亲也不行,亲也不行,我愿意交付与二郎,可二郎也不要,这不行那不行,不如二郎教教我改如何准备谢礼?” 嵇堰挑眉:“我有说这谢礼是闺房那些事?你这脑子里日日想的都是什么?”暼了眼摆在长榻上的话本,道:“瞧话本都瞧傻了?” 滢雪:……! 听到嵇堰倒打一把的话,脸颊又红又白,给气的。 他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原先因他救了父亲,打算对他温柔小意,看来是不用了。 嵇堰瞧着她那小脸没了装出来的温柔,松开了腰间的手,捏着了她的手,在她手心挠了挠,附耳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去沐浴,你便好好想一想怎么报答我。” 说罢,便松开了她的手。 嵇堰拿着衣裳进了耳房。 热水在他回府时候就已经准备了,准备好了便从侧门送了进去。 滢雪摸了摸被挠过的手心,朝着耳房的门轻白了一眼。 他分明就是那个意思,但他要的是她全身心的心甘情愿。 她心忖,也不是不可以…… 滢雪正要坐下,却瞧见那还在冒热气的姜汤,倒是忘了这茬了。 凉了可没什么效果了。 嵇堰这会应当也没脱衣裳,她端着姜汤,往耳房的小门敲了敲。 才敲小门,耳房的门便被拉开了,瞧见已经脱了两层厚实外衫的嵇堰,只余一件黑色里衣松着衣襟穿在身上,露出了块垒分明的胸肌、腹肌。 线条流畅却不虬结,撇开着衣襟半遮着线条纹理,瞧着很欲。 滢雪瞧傻了。 “好看?”嵇堰声音低哑。因她直勾勾的目光,腰腹胸膛上的肌肉不禁绷紧了起来。 可好看的肌理上,却是斑驳交错的鞭伤。 滢雪不说话,端着姜汤走上前几步,把姜汤放在了高几上,抬起了手朝他的胸襟伸去。 在她没有面红耳赤逃离的时候,嵇堰就知道她瞧的是什么。 视线盯着她那手移动,不多时柔软的指尖落在了他那些旧伤上。 她声音很轻很轻:“对不起,对不起……” 指腹似那鹅羽一样轻轻扫过胸膛中央的鞭痕,酥酥麻麻的。 他喉间也滚动了两下,血液燥动,一股燥热也随着她那动作而从小腹直蹿了上来。 他要的是对不起吗? 不,他要的是这个人。 滢雪心头被满满的愧疚充斥着,她没见过嵇堰的这些伤,还可以说服自己过去了。 再亲眼所见,心头堵得厉害。 目光寻着他的鞭伤缓缓移下,不经意间,在瞧到小月复下方那庞然隆起,脸颊轰然一红,抬眼瞪他。 望着那双似乎带着钩子的眼神,嵇堰声音低哑:“你这摸法,正常男人都该有正常反应,没有反应就该废了。” 登徒子! 滢雪面红得似滴血,她不敢再乱看,把托盘上的姜汤端到他面前:“趁热喝了。” 嵇堰难得见到她如此羞赧,勾了勾唇,接过了姜汤。 姜汤送来了,她哪里敢久留,忙转身出了耳房,顺道帮他把门关上。 出了耳房,滢雪忙用手扇风,欲驱散脸颊上的热意。 看了眼耳房的方向,她回到了软塌上,平缓心绪,打算等他出来,再仔细问问父亲被人追杀的事。 可平时沐浴极快的人,愣是快两刻了,都没看到人出来。 忽然从耳间传出嵇堰的声音:“芃芃,你到门外来,我与你说些事。” 嵇堰的声音沙哑而压抑,似在蛊惑人心。 滢雪觉得这声音好听的时候,却又觉得奇怪,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站在了小门外,问:“说什么?” 嵇堰哑声道:“说说这几日,洛阳都发生了什么事。” 滢雪想起他离开前两日,她与他说过的事,便道:“安州郡王府的兄妹都定亲了,定亲的人还是我说的那些人,还有那尚书家的姑娘上吊也被救下来了,你若是不信,差人去查一查便知到了。” 嵇堰方才便去查问了留在府中调查信息的探子,自是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只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你唤我几声二郎。”耳房中继续传出嵇堰压抑的声音。 滢雪觉得古怪,问:“二郎,你怎了?” “喊!”耳房内再度传出嵇堰的声音,沉沉的,煞是好听,好听得她连他那隐隐带着凶意的语调都没有注意到。 “二郎,二郎,二……” 连续唤了两声后,滢雪听到耳房传出的低低.粗.喘。 已经过人事的滢雪,猛然反应了过来嵇堰在做什么龌龊事。 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尖。 嵇堰这人好生不要脸,自.泄便罢了,还让她唤他二郎! 52. 五十二章 这人,还真特别的够劲。【补…… 滢雪知道嵇堰在做什么后,打死都不想再喊第三声了。 嵇堰知道她反应了过来,也没有再逼她,自听了一声声“二郎”后,很快就从耳房中出来了。 滢雪面红耳赤的朝着他看去。 黑发发梢滴着水珠,肩上搭着一块大布巾,水珠顺着他的脸上的轮廓滑落到那脖子上的喉结,再顺着喉结,没入了松散的衣襟内。 滢雪想起了他方才在耳房做的事,小脸胀红。 以前来寻他的时候,衣服比谁都穿得都严实,像个正气凛然的正经好人。 现在这人这般浪荡不羁,还带着匪气的男人,哪里还有半点正经好人的模样?! 因她现在还得从他口中知道父亲的事,所以方才便是被他没羞没臊给羞了一会,也不能躲着他,只能硬着头皮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嵇堰走到长榻处坐了下来,许是发泄过后,姿态难得有几分慵懒。 滢雪感觉到了带着炙热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佯装镇定地给他倒了一盏茶水,端给了他:“喝口水润润。” 嵇堰没接,掀着眼帘望着她脸颊通红却佯装镇定的模样,声音带着丝丝沙哑:“方才为何不继续喊了?” 滢雪脸滚烫得厉害,他这是明知故问! 他话音才落。就看到了她的手一抖,茶盏的茶水略满,溅出了些许,沾湿了她的虎口。 他伸手接了过来,粗粝的指腹似有意的碰到了她莹白水嫩的指腹。 幽暗的目光在那手指上停留了几息,那带着侵略的眼神,看得对面的人慌忙收回了手。 嵇堰似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惊慌,饶有兴味的抬眼看向她,慢悠悠的问:“你怕什么?” 怕什么。 自是怕他做那事时,想用她的手! 方才慌乱离开了小门,坐在长榻上好一会,也止不住胡思乱想了好一会。 便是不想去往哪个方向想,可却越是不让自己想,就越难控制。 她脑子乱糟糟的,一面觉得自己不知羞,一面又想着男子是怎么自读的。 很快就有了答案,除了手,还能是什么? 可一想到他那双手厚厚的一层茧子,还刺刺的,她就很难不琢磨——他受得了吗? 想了那么多后,再被他碰了手,更被他那么带着侵略意味瞧了一眼,便下意识的慌了。 她是真怕他有那龌龊的心思。 滢雪捏着手心,强装作没听到他的话,压下羞耻,气息不稳的道:“现在、二郎相信我先前说的事了?” 嵇堰看着欲盖弥彰装镇定的滢雪,嘴角微微一勾,这才收回了目光。 “嗯,信了,但那梦显然不靠谱。” 他离开前留了探子观察她,也观察着洛阳那几家。 不是信任的问题,是他素来讲究证据,而这种事本就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听了探子的话后,他也不是立刻就接受了,他也是在书房中静坐了许久来接受这种离奇古怪,玄之又玄之事。 她的梦是真的,意识到这点,心情也越发的凝重。 她说,三妹会因余三郎负心而郁郁而终,戚家会被流放,她会被休,更会自尽而亡。 可仔细一琢磨,却有许多与她梦中对不上的细节。 第一个对不上的点,便是他分明就没有对付戚家的心思,又怎会陷害戚家? 且戚铭鸿就算真的贪墨了,也不是由他来调查定罪,又怎么能算是他陷害的? 便是这滢雪,他们一开始便是有和离书的,她若真的想与那陆世子好,他便会与她和离,而不是把人休了。 便是把人休了,也会给足她照拂,而不是不管不顾。 这些都对不上,便说明她的梦也不能是半真半假,而是假大于真。 两分真,八分假。 她为何会做这个真真假假的梦,有待查究。 时下,先要解决的是戚铭鸿被追杀的事。 嵇堰回神看着滢雪,又道:“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父亲命丧落英山有九成的可能。” 看到她瞬间没了血色的脸,还是继续道:“若是此次没有逃脱,三个余月后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滢雪暗暗定神,理智的道:“我知道,那梦发生的事,虽不能全信,可毕竟有些事与梦里发生的一样的,所以也不能不信,还是得提防着的。” 嵇堰“嗯”了一声,没了方才的慵懒轻浮,而是恢复了正经的神色:“但仅能作为一个提醒,个中细节你也不用与我说得太仔细,容易影响判断。” “那父亲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议论到正事,嵇堰坐得板直了起来。 看到他忽然正气凛然了起来,滢雪也是一怔,不由得心下腹诽他这变脸比那戏子都变得要快。 “你父亲手上有一件烫手山芋。” 滢雪:“什么烫手山芋?!” 嵇堰给了她一记淡淡的眼神:“你父亲提防我,还说你我早已经签好了和离书,迟早都是要分开的。” 滢雪察觉到了他说到最后,盯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丝丝晦暗,让她背脊一凉。 她下意识的觉得。她若是敢说出要关于和离的话,他会很生气。 滢雪识时务的道:“父亲不明白我与二郎之间的变化,有这样的误会也是可以理解的,等父亲休息好后,我再与父亲仔细说说这件事。” 嵇堰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签好的和离书呢?” “在父亲那处。”父亲怕有变故,所以亲自拿着和离书,并未让她带着出嫁。 因对父亲的了解,滢雪露出了为难之色:“父亲不会那么轻易就给我。” 嵇堰想起戚铭鸿对自己的戒备,确实不会轻易拿出和离书,沉吟片刻,知晓一时半刻也拿不来,便道:“和离书一事,稍后再议,且说你父亲的事。” 滢雪连点了两下头,表示赞同,随即面露疑惑道:“父亲远在安州,不过是刺史佐官,虽管诸务,可也甚少参与到大案中,又怎么会有什么烫手山芋?” 嵇堰在旁提醒:“你我成亲后,你父亲最关心的是什么?” 滢雪脱口道:“自是我在洛阳是否被欺负,是否受罪。” “除此之外呢?” 滢雪微微蹙眉,细思片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看向他:“查出是谁害的我!” 嵇堰伸手在茶盏旁的茶几上轻敲了敲,滢雪端起茶壶给他添了一盏茶,她神色凝重的分析道:“郡王府是发生一切的源头,不管是郡王府里的人做的,还是那些宾客做的,若是要查,定是要从郡王府开始查起的……” 她霍然看向他:“烫手山芋,与郡王府有关?!” 嵇堰端起茶水浅抿了一口,粗粝的指腹在茶盏壁细细摩挲着,道:“郡王府还没那胆子敢在洛阳周围的临城明目张胆的派出那么多的……死士。” 听到“死士”二字,滢雪神色一变。 能圈养死士的人,有钱不行,还必须有权。 嵇堰继而道:“郡王府不敢,却不代表洛阳城权利滔天的皇族不敢,而在这洛阳,有这样滔天权利的皇族并不多,而刚好与郡王府关系逐渐紧密的,也不多。” 滢雪听到他的话,似乎也想到了是谁,滞然的看着嵇堰,嘴巴张了张,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他们戚家完全没有势力对抗的人。 嵇堰薄唇微启,帮她说了出来:“没错,最有可能是长公主。” 滢雪听到“长公主”的名号,身上的力气一瞬被抽空,身体一软,扶住了一旁的榻凭。 嵇堰看到她这模样,素来一查案就冷硬的心,却是软了软。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未必是长公主。” 滢雪看向他。虽然他这么说,但她心底也知道,他能这么揣测,便是有六七成的可能。 荣华长公主,便是圣人都让着她几分,以至于所有的皇族都不及她一人尊贵。 这样的皇族,莫说是戚家这卵,便是嵇家,也不能抗衡。 且嵇堰这次救回父亲,之后父亲还会面临着更多危及性命的凶险。 她心乱如麻,伸手去翻一个茶盏,可拿起茶盏的手却是在微微发颤。 嵇堰伸手握住了她微微发颤的手,定了定后,他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拿起茶壶,往她的杯盏中倒了五分满的茶水。 她暗呼了一息,略略定神后,轻声道:“谢谢。” “你我非得如此客气?”他松开了她的手。 滢雪抬眸看向他,抿了抿唇,又低垂下了目光,端过茶水饮下压惊。 嵇堰看她这副模样,无奈一叹,晓得她现在心乱如麻,也没再说旁的。 只道:“我让你父亲先住在嵇府,起码在嵇府,还能护得他周全,而他手中之物,希望足以能护下他自己。” 好半晌后,不知都想了些什么的滢雪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插手此事,二郎也会被牵连进去,值得吗?”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又或者,现在放手,及时止损?” 嵇堰眉心一拧,脸色黑了,语速缓而徐沉:“放手,让你与父亲暗中离开洛阳,及时止损?” 在他忽然暗沉下来的目光中,她梗着脖子点了点头,手心不由得用力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嵇堰不语,黑目沉定的望着她。 许久后,他沉声命令:“站起来。” 滢雪一愣,不知所以,却还是放下了捏紧的茶盏,站了起来。 嵇堰低眸扫了眼她那发红的虎口,又抬起视线看向她,声音又沉又冷:“走到我跟前来。” 滢雪有几分忌惮这样冷沉的嵇堰,但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才在一步外站定,却蓦然被拉住了手腕。 他猛然一扯,她整个身子便朝着嵇堰跌去,撞入了他的怀中。 她惊愕地抬起脸,一声“你……”后,便猛然被嵇堰攫取了呼吸与声音。 嵇堰没有给她半点适应的机会,直接窜入了她口中汲取她的津液与气息。 舌尖更是被卷扯得发麻。 嘴唇忽然一痛,她蓦然清醒,瞪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用拳头打他推他的胸膛。 他咬她! 他竟然咬她的嘴唇! 该被咬的人该是他才对! 嵇堰狠狠的在她唇上压了压,才离开了她的艳红的唇,漆黑的眸底乌压压的一片,他语声更是又沉又重,带着威胁的意味:“是你先来招惹的,想抽身,也要瞧老子愿不愿意!” 滢雪双眸逐渐睁大,心下似被他这凶悍霸道的话狠狠一击。 这人,还真特别的……够劲。 53. 五十三章 翁婿较量 滢雪被嵇堰的话震得呆滞了好半晌才回神。 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了徐沉稳健的心跳,腰间结实有力的手臂,臀下绷紧的大腿,以及越发滚烫的热意,氛围也越发的奇怪了。 好在,在敲门声传来的时候,打断了这越发旖旎氛围。 外头传来洛管事的声音:“郎主,吃食好了。” 滢雪忙推开了他的手臂站了起来,低眸敛衽。 嵇堰抬手,边望着整理衣襟的滢雪,边用拇指指腹抹了抹湿润的嘴唇。 滢雪恰好抬眼瞧到了他那带着欲色的动作,恼得瞪了他一眼。 见她已经整理好了,嵇堰才朝着外头道了声“进来”。 洛管事推开房门。 不一会,两个婢女把吃食端了进来。 院子中多了女使,嵇堰倒是不太习惯,拢了拢略微松散的衣襟。 滢雪再望过去,见他一副正经模样,腹诽他是假正经。 吃食有汤有饭,滢雪不久才吃过,也不饿,便在一旁看着他吃。 嵇堰这几日赶路,又在雪山中待了那么多日,都是吃干巴巴的馕饼和肉干,也吃不上一口热的,闻到食物香气,也饿了。 嵇堰吃得很快,却又不粗鲁。 不过一会,嵇堰便吃好了,看向一直往房门处望去的滢雪。 她身在屋中,心早就跑到她父亲那里去了。 嵇堰:“走吧,去看看你父亲。” 滢雪因他的话,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嵇堰唇角微扬,在洛管事看过来的时候,嘴角又压了下去,又成了那个威严的郎主。 嵇堰穿上了外衫,披上了大氅,拿了把伞与她一同出了屋子。 撑着伞,与她一块走出了鹤院。 滢雪在院外停了停,往颐年院望去,再抬眼看了眼嵇堰:“你母亲那边,怎么说?” 嵇堰换了手撑伞,搂住了她的肩膀,转了方向,往外院走去:“母亲只会当作不知,不见,你也别提。” 做人丈夫,嵇堰不会为了让母亲开心,而让妻子受委屈。 做人儿子,嵇堰也不会为了妻子顺心,而让母亲退步。 嵇堰左右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这做发,竟有几分和稀泥的味。 摇了摇头,把这胡思乱想屏开,与她走过庭院长巷。 到了长柏院,走上了回廊,嵇堰收了伞,小厮也走了过来,道:“亲家老爷正在厅中等着大娘子和郎主。” 夫妻二人相视了一眼,走过回廊,朝院子正厅走去。 小厮推开了正厅的门,戚铭鸿抬眼往门口望去,看到自己闺女时,脸上一喜。但下一息看到闺女身旁的嵇堰时,神色又沉了下来。 父亲与二叔虽已然梳洗整洁,但都瘦了一大圈,眼下乌青,脸色憔悴。 滢雪见到父亲的神色变了,从外走进厅中,竟生出了几分心虚来。 她走了进来,低声唤了声:“爹爹。” 嵇堰与她并肩进来的,自是听到了她这颇为心虚的声音,低垂视线瞅了她一眼,她的神色中还带着几分紧张。 又抬头看向戚铭鸿,看向自己女儿的时候,心疼又柔软,再看向他的时候,矛盾又戒备。 他们分明是夫妻,瞧着戚铭鸿戒备的神色,还有滢雪这心虚且小心翼翼的模样,都让嵇堰有一瞬的恍惚。 觉得自己好似是与黄花大闺女幽会,被姑娘他父亲发现了的荒唐既视感。 戚铭鸿久久不语,站在一旁的戚二叔手肘顶了顶他大哥的手臂。 戚铭鸿回了神,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闺女温和笑了笑,然后看向嵇堰的时候,笑意敛去,已是一本正经。他道:“在落英山多得嵇大人相救,无以为报。” 说着便朝着嵇堰拱手准备一拜,身边的戚二叔虽然不知大哥做什么,也跟着作揖一拜。 就在戚铭鸿拜下的那一瞬间,肩膀被人实实地按住,止住了他下拜的姿势。 …… 滢雪也被父亲的动作给惊到了。 岳父给女婿行大礼,怎么看都于理不合。 还是说,父亲压根就没有把嵇堰当做女婿? “岳父此举不妥,折煞女婿了。”嵇堰用暗劲按着要躬身的‘岳父’,能清晰的感觉到。 “救命之恩没有亲眷之分,更没有不妥或是折煞一说,嵇大人莫要客气。” 说着,也没有要直起身的意思。 滢雪看了眼僵持着的两人,只觉得氛围僵硬得有些让人心惊胆颤。 她与一脸懵的二叔相视了一眼,再看向嵇堰。 嵇堰唇角浅抿,按着父亲的肩膀也是一动不动的。 滢雪只能表明态度,上前扶住了父亲另一边的手臂,温声劝道:“爹爹,你别为难夫君了,哪里有做女婿给岳父拜礼?爹爹,你这一路受苦了,赶紧坐下来歇一歇。” 戚铭鸿忽略了前半段话,只听进去了后面的那两句话。 而挂名的女婿与亲闺女有天大的不同,他显然很受用闺女心疼自己的话,没有再坚持行礼。 他直起了身子,轻拍了拍闺女的手背,脸色温蔼:“爹爹歇了一会,没那么累了。” 嵇堰自与戚滢雪定下婚约后,倒是在签订和离书的时候见过戚铭鸿一次。 那次,只有戚铭鸿拿着按有手印的和离书前来让他也画押,那时也是朝他行了三礼,求他好生待自己的闺女。 那会嵇堰并无做夫妻的想法,拜了也就拜了。可这会,他觉着他这便宜岳父,是冲着折他阳寿的目的才拜的。 目光落回戚铭鸿慈父的面容上。 这神色和方才对上他的脸色天差地别。 果然,当真宠女如命。 滢雪扶着父亲坐下,看向二叔和嵇堰,说:“二叔和夫君也坐。” 嵇堰在旁坐下,看了眼站在父亲身后的滢雪,知道她不会走过来了,便收回了目光。面色肃严地看向戚铭鸿:“岳父离开安州许久,官职是如何处理的?” 滢雪也看向父亲。 戚二叔开了口:“大哥辞官了。” 滢雪闻言,惊愕地看了眼二叔,又看向自家亲爹:“爹爹你当真辞官了?!” 滢雪如何能不震惊? 若是父亲现在都已辞官了,哪里还来贪墨削去官职一事? 她看向嵇堰。 嵇堰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惊讶,似乎早已经猜到了。 乱了乱了,是真的乱了。 若是往好的方向乱了,她是乐见其成,可现在分明是更差了。 流放千里尚有一线生机,而被千里追杀,稍有差池人便死了。 她现在心下已是半分底都没有了,面色甚是凝重。 “为什么?”滢雪问。 戚铭鸿望着自己的闺女,眼神柔和慈爱的说:“荣华富贵,青云仕途,比不过岁月静好,平平安安。” 滢雪更不解了。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父亲生出了这种想法? 戚铭鸿起身,与嵇堰道:“嵇大人,可方便让我与芃芃单独说几句话。” 嵇堰唤岳父,戚铭鸿却是一口一个嵇大人,不想承认这个女婿的态度非常的明显。 嵇堰看了眼滢雪,应道:“岳父请便。” 戚铭鸿:“……” 这人听不懂人话吗? 没听出来他不想认他这个女婿吗? 当初可还是他先提出先签和离书后成亲的! 戚铭鸿心下郁结,带着闺女出了正厅,回了客房。 回了房中,只余父女二人,戚铭鸿脸色肃然:“芃芃,我收到你的信,你说想通了,要与嵇堰好好过日子,爹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滢雪一怔,又听父亲继续道:“你的目的,爹爹知道,无非是牺牲自己,想借嵇堰的势,保护戚家,给爹爹的仕途添砖加瓦。” 滢雪听到父亲的,却是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父亲会看穿。 嵇堰尚且都能看穿她的目的。 父亲又怎能看不穿? 她大概知道父亲辞官的缘由了。 滢雪浅浅笑了笑:“爹爹所言,确实也是女儿先前的想法。” 戚铭鸿:“先前的想法?” 滢雪想起这段时日与嵇堰的相处,脸色的笑意浓了些:“嵇堰是良人,他比那陆景廷好了千百倍。作为丈夫,更不比父亲差。” 听到女儿的话,戚铭鸿微微蹙眉,看着女儿那噙着笑意的脸蛋,多了几分探究。 看着,不像在说假话。 “说不定,他在哄你,你涉世未深,单纯无垢,很容易被人欺骗。” 滢雪好笑地看向父亲:“爹爹,女儿并不傻。日久见人心,也能辨别好坏。” “父亲是关心则乱了,不妨静下来仔细想想。嵇堰没必要哄骗女儿,他如今的身份,无需哄骗我,更无需为了哄骗我,而涉险去救父亲。” 戚铭鸿摇了摇头:“爹爹怎会不知?纵使他嵇堰有千万般的好,可这并不是让你委曲求全的理由。” “纵使不是他所愿,但他确实真真实实的伤害过你,你如何能不怕不惧?” “你那么柔弱的性子,那么胆小,若不是为了我,怎会忍着畏惧去接近嵇堰?” 说着,戚铭鸿对着女儿似在笑,可双目却是红的,心底又胀又酸,堵得难受。 父亲的关心担忧,让滢雪听得双眼酸涩,渐渐泛红泛润,泪水盈眶。 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滢雪声音中挟着哽咽:“这就是爹爹辞官的理由,为了不让女儿难办,为了不让女儿去求嵇堰?” 或许收到她的信,父亲才会下定辞官的心。 戚铭鸿摇了摇头:“这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本想着辞官了,或许可以来洛阳带你走,但到底是错估了形势,或会连累你,连累……嵇家,是以,父亲过两日便离开。” 滢雪听到父亲要走,脸色陡然一紧:“爹爹,嵇堰说了会帮我们的,爹爹不妨信一回嵇堰。” 戚铭鸿笑了笑,笑意苦涩:“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兹事体大,牵连甚广,这都不是嵇堰所能承受的。” 滢雪不认同父亲的话,她说:“便是嵇堰不能承受的,可从他救下父亲的那一刻,纵使父亲什么都不说,在旁人眼中他都参与到了其中,都会不遗余力的对付他。” 戚铭鸿又是一叹。 是呀。 纵使他愿不愿,在旁人的眼中,嵇堰都已经参与到了其中。 父亲闭上双目似调整心绪,似乎在斟酌,滢雪在旁并未打扰。 许久后,戚铭鸿深呼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目定定看向自己的闺女:“让嵇堰过来,我有东西给他。” 54. 五十四章 或许在这一刻,她是动心了的…… 滢雪来唤嵇堰。 二人出了正厅,避开了戚二叔的视线后,嵇堰忽然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她疑惑地看向他。 嵇堰半转身,目光定定地盯着她,眼神又沉又深,低声询问:“听我的,还是听你父亲的?” 父女俩单独说话,戚铭鸿必然会劝她重新考虑和离的事,让她离开他。 滢雪竟然莫名其妙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一梗,笑了笑:“自然是听二郎的。” 嵇堰盯着她的脸看,片刻后,才幽幽的道:“你的笑容有些僵硬牵强。” 方才在屋中,在去留间门,她还说了什么现在放手,及时止损的话,指不定被她所重视的父亲忽悠一二,她便忘了她丈夫姓甚名谁了。毕竟,一开始,她接近自己就是有目的的,便是现在,也不见得她对他有几分在意,有几分喜欢。 滢雪:…… 怎忽然有种好难的感觉? 嵇堰都不用解决妻子和亲娘的问题,为什么她却要在这平衡父亲,丈夫间门的分量? 避开身后的下人,她往他走近了一步,手臂贴着他的手臂,在斗篷遮掩下,拉上了他那粗糙的大掌,在他的手心轻轻挠了挠,轻声说:“我的心意,二郎难道看不出来吗?” 嵇堰心道,他还真的看不出来。 只是她在掌心轻轻扰了几下,好似也在他的心也被她挠了几下。 亲昵中又带着钩子。 滢雪正要拿开手的时候,却忽然被他握住了,还捏了捏,他甚至还评点了一下:“很软。” 然后,嵇堰便感觉到了她的手一僵。 嘴角勾了勾,压低了脖子,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晚上……我不勉强你。” 说罢,也在她的手心轻挠了挠,颇有暗示的意味。 挠了两下就松开了她的手,往戚铭鸿的屋子而去,留下保持着抬着手,惊愕的看着嵇堰的背影。 晚上不勉强她? 这分明是提醒她,晚上要勉强一下她的意思。 滢雪瓷白的脸一红,白了眼敲门进屋的嵇堰。 最后收回了目光,走回正厅,仔细询问戚二叔。 “二叔,父亲辞官前可发生过什么事情?” 戚二叔喝了口水,面上带着几分凝重的道:“其实大哥一直都想查当初你和嵇堰……在郡王府的那事。大哥是私下查的,也没怎么与我说。二叔也只是听到说了一些,好像是被人有意掩埋,所以一直都查不到有用线索。” “大哥在你出嫁后,整个人越发憔悴了,就乳娘回来后不久,不知怎地忽然辞了官,暗中把戚家仆从遣散,更是把家眷安排出了安州,然后来洛阳接你,接下来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 滢雪端坐在旁,不禁拧眉沉思。 父亲难不成在追查此事的时候,不经意间门又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被人追杀? 要查的话,无疑是从郡王府这个源头开始查。 都猜测郡王府脱不了干系,可却是没有实际的证据。 再说郡王府又即将与荣华长公主,英王结亲,而这二者刚好都是皇家的人。 一个是圣人最为敬重的长姐。 一个是圣人的亲生胞弟。 二人还真的敢,也有本事圈养死士。 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能让他们其中一方派人追杀父亲? 父亲曾因她与嵇堰的婚事而生出过辞官的心思,是她劝过后,父亲才没辞官。 或许父亲拿到这把柄的时候,是未曾想过辞官。 是因她让乳娘带回去的密信,还有她与嵇堰做真夫妻的决定,才让父亲坚定了辞官的心思吗? 戚二叔盯着侄女瞧,能看到侄女皱眉沉思的表情,问:“好侄女,你是不是想到是谁要追杀你爹和二叔?” 滢雪回神,眼神清明地看向二叔,无奈一笑:“我远在洛阳,又怎会知道?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哪些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没证据的事,滢雪不会乱说。就算有证据了,少一个人知道,也多一分安全。 戚二叔听到侄女这么说,想起这些时日来被追杀时的险境,顿时一惊:“还来!侄女婿的名头都镇不住他们?!” 滢雪暗道:还真就镇不住了。 时下,就看父亲手中的把柄大不大了。 太大的把柄会因此丧命,但也能保命。 正等待间门,洛管事忽然急匆匆地从外而进,看见女主子,慌急的问道:“大娘子,郎主呢?” 因他的慌急,厅中的滢雪和戚二叔都不禁站起了身,疑惑地望向他。 滢雪应:“就在父亲的屋子议事,怎了?” 洛管事脸上也是难掩急色:“刚刚刑部来了十几人,领头的亭长说是来缉拿逃犯!” 滢雪神色倏然一沉。 缉拿逃犯?! 哪里来的逃犯?今日府中就接回了她父亲几人,这罪犯,说的是父亲他们? 就是戚二叔也似乎联想到了自己,瞪大了双目,该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 滢雪不敢耽搁,与洛管事,二叔一同出了正厅,去寻嵇堰。 而嵇堰也听到了外头响动,与戚铭鸿出了屋子,恰好与他们碰上。 洛管事把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嵇堰闻言,朝着府门的方向望去,抬眉道:“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慢了些。” 似乎猜到了会有人找来,倒是不慌。 看到嵇堰的从容镇定,原本不安的滢雪因对他生出了信赖,心下也跟着他沉淀了下来。 戚铭鸿拧眉道:“应是来抓我的。” 嵇堰没说旁的,只神色淡淡的与洛管事道:“请领头的人进正厅吃一盏茶。” 说罢,走到了滢雪身旁,轻搂住她的肩,说:“外边冷,我们进去。” 戚铭鸿敛神,转头看向与女儿亲密的嵇堰,尽管嵇堰方才说过芃芃是他的妻,他会全力护她周全,他确实有片刻的动摇,但现在再看到这一幕,看得哪哪都不顺眼。 滢雪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嵇堰,并不知他们在房中说了什么,但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嵇堰。 几人相继入了屋中。 四人中,只有戚二叔神色惶惶的。 坐下后不久,便有八人从外而入,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身翻领常服,头戴幞头,按着刀从外走入,停在了厅中,朝着座上嵇堰拱手一礼:“下官刑部亭长卢瀛见过嵇大人。” 嵇堰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座,面色肃凝:“不知卢亭长来我府上,是要缉拿什么逃犯?” 卢瀛直起腰身,身形微侧,在戚家兄弟二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了戚铭鸿的身上:“安州刺史属官长史戚铭鸿,为长史期间门,借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擅改罪犯文书,减轻或是去罪,被下属官员主簿发现,杀人灭口逃出安州。” 滢雪面色的神色没有过大的变化,却是猛然捏住了手心,指尖陷入掌心之中。 提前了。 贪污受贿案不仅没有改变,还提前了两三个月。 父亲才到洛阳,刑部的人就来抓父亲,明显是设下了陷阱让父亲去跳,必然不会给父亲活命的机会的。 她惴惴不安地望向嵇堰。 若是刑部的人非要把父亲抓走,他能阻拦得了的吗?或者说,他会为了她的父亲,而甘愿冒着危险护下父亲吗? 戚长史忽然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是位高权重,随随便便便能给人定罪。” 卢瀛不与他争辩,而是拿出一纸执牒追摄文书:“文书有刑部印信,还请嵇大人莫要让下官为难。”又道:“虽戚铭鸿是嵇大人岳父,但下官相信以嵇大人善恶分明,嫉恶如仇的高洁,必然是不会包庇的。” 一顶高帽,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嵇堰的头上。 嵇堰搭在桌几上的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静默不语,目光沉静的看着卢瀛。 卢瀛感觉到了越发强烈的压迫感,但还是得顶着威压一揖道:“下官只是秉公办事,还请嵇大人谅解。” 眼前的人,不过就是跑腿的小喽啰,嵇堰也没打算多为难。 他从腰间门取下了一枚不怎么起眼的乌金令牌,握着令牌,以正面面向卢瀛:“我以此物保下我的岳父。” 卢瀛闻言,抬眼望去,只见嵇堰的手中有一块乌金色的令牌,上前一看,只见上方写着两行字——圣人御恩,特赐免死令。 卢瀛看到令牌,惶然跪下叩首,后边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滢雪也看到了令牌上的字,一时心思复杂,但也随着父亲二叔一同跪下叩首。 “圣人金安。” 嵇堰道:“回去与刑部尚书说,先准备好人证物证,待我面圣后,再决定如何查此案。” 免死令都拿出来了,卢瀛怎敢不应? 只是卢瀛也不太明白,这免死令只能用一回,且戚铭鸿便是被押走,必定关押一段时日,嵇堰有的是时间门给他脱罪,但现在怎就轻易的浪费在了这岳父的身上? 传言不是说翁婿二人水火不容吗? 不能理解的何止是卢瀛一人,便是戚姓的三人都非常的不理解。 免死令,便是诛九族的罪,都能免一人性命,如此令牌,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就是一道安身的保命符。 卢瀛领着人进来,再到离开了,不到半刻。 厅中静悄悄的,好半晌后,戚二叔先开了口,愕然道:“侄女婿,你……,这令牌就这么浪费了,不后悔?” “浪费?”嵇堰看了眼戚二叔,然后又看了眼不满意他的岳父,最后与滢雪相视:“刑部直属圣人,我若是公然对抗,便会落下目无王法,目无圣人的罪名。若让人抓走岳父,只怕岳父活不过今晚。” 既然能栽赃陷害,便说明准备好了所有的伪证,狱中也准备好了索命的人。 一旦进了牢狱,再暗杀,按上个狱中畏罪自缢,届时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戚铭鸿在看到嵇堰拿出令牌那一瞬,也是震惊的。 听到他的话后,逐渐清醒,眉宇凝紧:“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救我?” 先是落英山,现在又是免死令,这两次救命恩,让他心下怪难受的。 嵇堰越是这样,他又如何能开口为自己的女儿再谋其他出路? 嵇堰从滢雪身上移开目光,看向戚铭鸿。 他说:“我知道岳父分明是被冤枉的,如何能坐视不理,更别说,你还是我岳父,我妻子的父亲。” 复而看回滢雪,目光深邃专注,如旋涡。 滢雪听着嵇堰的话,与他漆黑的眸子相视着,心跳慢慢地又快又重了起来,越发的像是在打鼓。 咚,咚,咚。 不由自主地,喉间门轻咽了咽,浅浅地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莫名的,目光落在嵇堰那张英俊阳刚的脸上,生出了莫名的紧张。 她想。 或许在这一刻,她是动心了的。 55. 五十五章 圣人,明显是在偏向嵇堰的。…… “我知道这案子分明是诬陷的,如何能坐视不理?更别说,你还是我岳父,我妻子的父亲。” 听到嵇堰这话,三人面色各异。 戚铭鸿定定看了嵇堰片刻,又看向自己的闺女,一时间心事重重。 是岳父,更是妻子的父亲么? 嵇堰这些话,究竟有几分真? 可他连免死令都拿出来了,若只是为了闺女美色而哄骗,手笔也过大了。 戚二叔咽了咽唾沫,方才刑部的人来逮人,是惶恐的。 但这几分惶恐,却是因嵇堰那一面免死令和他这话而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是岳父,但好歹也是他妻子的二叔,应该也会护着的吧? 想起方才刑部来抓人的事,恍恍惚惚间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猛然开口:“这追杀咱们的人,手都能伸到刑部去了?” 被追杀了这么久,才死里逃生就立刻有刑部的人寻上门来抓人,巧合得很难不让人怀疑。 戚二叔等不到应和,疑惑地看向大哥和侄女婿,见三人面色沉定定的,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得,刚刚就他没想到追杀他们的人,是位高权重的人。 张口想问为什么要追杀他们,但忽然想起在落英山时,大哥和杀手说过的话。 ——你们主子想要的东西,在我等死后,便会被送到洛阳。 想问出来的话,又生生哽在了喉间。 为什么追杀,因为大哥有他们的把柄呀! 能派人追杀,便不会因为交出把柄而给他们活命的机会。只怕交出把柄,会死得更快。 嵇堰把免死令挂回了蹀躞带上,免死令已用,便要交回到圣人那处。 他给了滢雪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免死令既出,刑部的人不会再抓人,安州的罪名也会洗脱。” 便真的是杀了人,也会因为这一面免死令,圣人会安排人洗脱戚铭鸿的嫌疑。 自然,圣人是信任才给的免死令,若是他没个交代,恐怕也会有所嫌隙。 他要做的,是洗脱岳父的嫌疑。 滢雪点了点头,因父亲和二叔都在,也没有多言。 嵇堰看向戚铭鸿,道:“此事我会承担到底,还请岳父这些时日待在府中,莫要出去。” 在嵇府,尚能护下。 出了嵇府,一切都不可控了。 戚铭鸿不是意气用事之人,点头应下。 嵇堰转身出了正厅,让人把马牵到府门外,而后吩咐洛管事。 除却圣人的命令,谁都不能从嵇府带走戚家的人。 再让洛管事与颐年院的下人通气,先给瞒下,他暂无闲暇时间劝慰母亲。 嵇老夫人深居简出,也没有几个聊得来的人。而前些日子因顾媪的事,洛管事也借此来敲打了一番府中的下人。 下人能瞒,另外再只要谢绝拜访,也是能瞒上几日的。 吩咐洛管事后,又把胡邑喊了过来:“从今日开始,加强对府中的戒备。” 胡邑神色复杂的往正厅望了眼:“二哥,这事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明白非常棘手,严重的话,甚至会影响到二哥你的仕途。” 嵇堰暼了眼他,给了他一记淡淡的眼神。 “所以?” 所以为了仕途,不插手戚家的事? 胡邑非常清楚自家二哥的为人,他不会这么做。 便是他,也能根据杀手追杀一事中,猜测得出什么贪墨杀人潜逃,不过都是想置戚铭鸿于死地的借口。 明知冤枉的,又是发妻的父亲,安州那点恩怨自然放到一边,不可能不管。 胡邑想到这,也没劝,只道:“我现在就去加强戒严。” 说着转身去安排。 嵇堰戴上了大氅的兜帽,打马往皇宫而去。 嵇堰离开后,戚铭鸿心思五味杂陈,看向自己的闺女,问:“芃芃,你如实与爹爹说,那嵇堰……待你如何?” 话到最后,又肃严道:“别只说好听的哄爹爹。” 这些事到底是夫妻间的隐私,在旁人面前到底不好说,滢雪看向二叔:“二叔,能不能让我与爹爹单独说几句话?” 戚二叔连连点头:“你们父女俩说,我回去睡一会儿。” 因嵇堰的态度,戚二叔终得松一口气,在大半个月被人追杀的情况下,都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这会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戚二叔也觉得自己能睡得昏天暗地。 戚二叔离开的厅中后,滢雪才开口应:“嵇堰待我很好,知道我对他有畏惧,还还未……强迫我。”话到最后,声音渐小,耳廓绯红。 戚铭鸿轻咳了一声,随而又问:“那你呢,你对嵇堰的心思是怎么样的?可有一丝喜欢?” 即便在刑部来人前,闺女说嵇堰是良人,是个好丈夫,可却没说对嵇堰的感情。 他一直觉得闺女遭受了那样的事,永远接受不了与嵇堰做寻常夫妻的。 从小捧在自个手心上疼爱着养大的闺女,是非常了解的。 今日见到她与嵇堰的相处,自然而从容,没有任何不适。 那些融洽不是假的。 戚铭鸿定定地看着闺女,等她的答案。 滢雪张了张口,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嵇堰在茶楼救下她,蒙住她双眼,低声提醒“莫瞧。” 也想起这段时日下来与他的相处,越发的舒心和放松。 更想起他去落英山救父亲,离开洛阳时,肃严认真让她信他的神色。 还有方才听到他护着父亲说的话,心跳加快的感觉。 原本打算违心说喜欢,但脸上却是露出浅浅的笑意,语气中多了丝丝认真:“女儿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点是喜欢的。” 戚铭鸿看到了闺女说这话的时候,眸中似有光亮闪烁,是欢喜的。 他看的明白,闺女并没有说谎。 滢雪再对上父亲的视线,脸上有些发烫,低垂下眼眸,轻声说:“爹爹便安心吧,女儿不会让自己过得差的。” 戚铭鸿轻吐了一口气:“爹爹不管你是否真心喜欢嵇堰,但爹爹只对你有一个要求,好好待自己。” 滢雪唇角与眉眼一弯,但随即又想到刚刚进宫的嵇堰,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嵇堰就这么用了免死令,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高兴的,恐会被迁怒。 刑部尚书让人带着缉捕文书前去,不仅想要缉拿戚铭鸿,更想还能借此来告嵇堰一状。 而嵇堰带着戚铭鸿入城,入府,是有很多人都看到的若是拒交出罪犯 想到了一石三鸟,却未曾想过会空手而归。 谁能想到嵇堰会把免死令用在了戚铭鸿的身上,那个险些让他丢了性命的好岳父。 免死令一出,他们暂时无法缉拿戚铭鸿。 尚书派人把此消息传到了长公主府,让荣华长公主定夺。 不多时,长公主府有话传来,只传回四字——禀告圣人。 免死令,本就是圣人仁心,记着嵇堰千里以命护送,所以赐以免死令。 如今这免死令用在了一个小罪人身上,圣人心下如何能不介怀? 刑部尚书进宫时,却见嵇堰已经到了大明宫殿外,心头一凝,嵇堰那免死令已用是事实,无论如何都会惹圣人不喜,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皇帝先听说嵇堰求见,心想应是前几日出洛阳追查突厥探子有消息了,便让内侍把人唤进来。” 嵇堰跨进宫殿,刚行了礼,皇帝尚未来得及询问。 又有内侍进殿通传,低声与皇帝道:“圣人,刑部尚书求见,说事关嵇大人此番进宫的缘由。” 皇帝瞧了眼嵇堰,道:“刑部尚书也进宫了,说是为了关于你此番进宫的事。” 嵇堰应道:“确实是有关,圣人可让尚书大人一同进殿细说。” 皇帝看向内侍:“让人进来。” 不稍时,刑部尚书也从殿外进了来。 受了拜礼后,皇帝扫了眼二人,问:“你们二人几乎同时进宫,所谓何事。” 刑部尚书先道:“回禀圣人,前些天刑部收到安州的缉捕文书,说是安州长史在位期间假借公职贪墨,被底下主簿发现,杀人灭口逃出了安州。” 皇帝略一蹙眉:“那又与嵇卿何关?” 刑部尚书:“那人是嵇大人的岳父。” 皇帝脸色微沉,掀眼看向嵇堰:“真是你的岳父?” 那戚长史差些把嵇堰打死了,因情有所原,是以他不曾追究。 不追究不代表不介意。 此人不会再有升迁的可能。 嵇堰应:“确实是臣的岳父。” 说着,把腰间的免死令摘下,呈了呈,如实道:“今日刑部尚书派人来,臣用这免死令把岳父留了下来。” 咋听到嵇堰已经用了免死令,皇帝原本淡定的神色也不禁稍沉。 看着嵇堰的目光中透露着不悦。 刑部尚书开口道:“圣人赐免死令,是信任嵇大人的为人,知道嵇大人不会胡乱使用。可嵇大人却把这圣恩用在了一个罪人的身上,嵇大人此举未免有负圣恩了?” 皇帝沉默不语,只是听了那话后,面色淡淡地看着二人。 嵇堰朝着皇帝跪下,道:“擅用免死令,臣有负圣恩,请圣人责罚。” 殿中静默半晌,皇帝开了口:“朕赐你免死令,是保你自己的。你倒好,却是去保了一个有可能背负着人命和贪墨嫌疑的罪人。朕要一个非如此不可的理由,但在此之前,先去宫门前领杖二十。” 嵇堰一拜,随即退出去领罚。 刑部尚书听到皇帝要廷杖嵇堰,心下顿时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但片刻后,却是觉得不对。 圣人的意思,在廷杖二十后,若是理由得当,是不会继续追究的意思? 廷杖二十对文臣来说,能要小半条命,可对于这些文物兼修的官员来说,在榻上趴个两三天就能如常下榻了,又能有什么损失?! 圣人这明显是在偏向嵇堰。 56. 五十六章 嵇堰的苦肉计 嵇堰是被两个府卫扶着进屋的,着实把滢雪吓了一跳,她问:“这是怎了?” 嵇堰应:“没什么事。” 这看着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滢雪平日看到的嵇堰,都是身姿英伟,威风凛凛的模样,这还是第一回看到他这么虚弱。 脸色和唇色都显得苍白,还被人搀扶着。 他这般孱弱的模样,让她非常的不习惯。 因知道他是为何如此,更是愧疚了。 她快步走到里屋中,拿出柔软的软枕放到长榻上。 两个府卫也正想把郎主扶到里屋,嵇堰却道:“把我扶到长榻。” 虽然才同宿几日,也算是了解了她那爱干净的性子。 两个府卫扶着嵇堰换了个方向。 到了长榻旁,嵇堰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了出去。 两个侍卫退了下去,滢雪上前搀扶:“你先趴下,我给你倒盏茶水。” 他都离开了两个时辰了,定是一口水都没喝上。 滢雪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又匆匆倒了一盏炉子上温着的茶水,给他喂到了嘴边。 嵇堰甚是享受着她的服侍,喝了一口茶水后,勾唇笑了笑:“怎这般殷勤?” 滢雪白了一眼他:“我这是殷勤吗?” 她这是愧疚! 目光从他的后脑勺上慢慢往下移动,从他的背脊缓缓往下,落在了他挺翘的臀部上。 心道那处应该没有被打烂吧? 嵇堰似有所觉,被个妇人盯着臀部瞧,哪怕这妇人是他的妻,但到底就一回肌肤之亲,还是快一年了,还是有几分不适应,他清咳了两声,道:“你差个婢女去让胡邑拿些金疮药过来。” 滢雪应:“那你等等。” 她转身去唤了人,再走到他身旁坐下,轻声问:“你这伤重不重?” 嵇堰:“没什么大问题,便只是几日不能下榻行走罢了。” 滢雪闻言,心下却是更愧疚了。 “只抹药怎么行,我让人给你找个大夫。” 她说着,又要起来,却被他拉住了手:“不用,以前在安州做捕快的时候,也常给人打板子,如何休养恢复我也清楚。” 滢雪担心道:“真的不找大夫?” “不用了。” 见他坚持,滢雪也没有再说,又问:“那宫里头是怎么说的?你怎么还挨板子了?” 嵇堰笑道:“挨了板子才好。” 滢雪略一思索,明白了他的意思。 “圣人让你挨了板子,也算是默认那免死令有用,让你护下岳父,更不再追究你用了免死令的事?” 嵇堰点头,“嗯”了一声。 “那父亲的事……” “等。”嵇堰松开了她的手臂,滑到了她的掌心,再捏了捏: 听他这么说,便知是有了算计,她也没再多问。只是他捏着她的手心,让她面色微红。 因他现在这模样是因父亲,心头似被轻轻地戳了一下,软了软,也就随着他捏了。 “二郎。”她柔柔的唤了一声,身体有了动作。 “嗯?” 嵇堰在她俯身下来的时候,便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 下一瞬,她主动在他脸颊上飞快啄了一下。 嵇堰唇畔上扬,眼底也有了笑意。 在片刻的羞赧后,滢雪在嵇堰的肩头轻趴了下来,声音轻柔地道:“谢谢。” 嵇堰能清楚的感觉到今日的戚滢雪全然不同了。嘴上虽然说着谢,但却是更愿意与他亲近了。 这二十棍棒也挺值的。 “夫妻一体,用不着说谢谢。” 滢雪不语,轻抱住了他的手臂,小声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圆房。” 嵇堰闻言,动了动身子,拉过她的手臂,让她坐在脚踏上,高度与他对齐。 眼神沉沉地望着她:“当真愿意,不怕了?” “怕的,你到时候……温柔些。”她垂下眸子,轻声应。 嵇堰伸手,抬起了她秀气的下巴,倾身过去,还未落下,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二哥。” 是胡邑的声音。 嵇堰的漆黑的眸子沉了沉,有几分凶意,在她唇上重重压了压。 滢雪愣了一下,眸光水艳艳,勾得嵇堰都快忘了那板子的疼。但他还没忘屋外头还有个胡邑。 正要让她起来,却瞧到她斗篷下的衣衫单薄,愣了一下。 抬眼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底下的衣衫一眼。 “你今晚……” 滢雪脸红的拢了拢斗篷,收敛了一下情绪,不自然的道:“我去换件衣裳,你先别让胡邑进来。” 嵇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要是今晚没这顿打,估计他们今晚就能洞房。 “十日。”他没有松手,而是说了个时间。 嵇堰的目光直接而暗沉。 滢雪轻点了点头。 外头再度敲门的胡邑,嵇堰眉头一蹙,沉声道:“等着!” 态度不算好。 屋外的胡邑,听到二哥带着薄怒的语气,心道果然是挨了打,脾气也更差了。 以前都是二哥打别人板子,今天却是被打板子的那个,怎么可能有好脾气? 等了好半晌,房门才打开。 看到开门的人,胡邑喊了声:“嫂子。” 滢雪点了点头,面色从容的道:“你给你二哥上个药,我去炖些粥。” 说罢,从旁走了出去,胡邑则拿药进了屋子。 上了药,嵇堰起身,动作轻缓的换了一身衣裳后,便朝着胡邑吩咐:“我让你去找个东西,别让人知道你出去。” 胡邑猜到了是什么,说:“是戚长史……不,是亲家家主手中的把柄?” 嵇堰“嗯”了一声:“小心谨慎。” 胡邑应:“二哥都为此用了免死令,更挨了这顿板子,说什么,我都会拼死拿回来。” 嵇堰微微蹙眉,说:“性命为重。” 嘱咐后,又道:“这廷杖一事,瞒着母亲。” 他坐马车回到府中,要瞒着母亲,便忍着疼自己走回鹤院。只是到了屋外才矫情的让人扶了扶,不过是想让屋子里头的心疼心疼。 适当的苦肉计,虽卑鄙但有效。 胡邑还未离开,滢雪就端了一蛊生滚鱼粥回来。 “用冰水放凉了一会,适温刚好入口。” 她看向胡邑:“胡亭长要不要也吃些。” 胡邑忙摆手:“不用不用了。” 说着,他把手上的药放在了床头,说:“这是二哥的药,嫂子若得空,便给二哥换一换。” 滢雪看了眼药,又瞧了眼嵇堰,略微不自在。 胡邑是懂看眼色的,没再久留,转身出了屋子。 趴在榻上的嵇堰道:“我不便起身,你来喂我。” 刚走到门口处的胡邑听到这话,险些没被门槛绊倒。 不便起身? 方才起来换衣裳的人是谁? 别人不知道,胡邑却清楚的很,他那二哥身体底子素来跟铁打似的,这只是受了二十板子,竟然就这般弱唧唧的让人喂? 这还是他那个便是挨上一刀都不喊疼的二哥吗? 转身关门之时,颇为复杂地瞧了眼被人喂了一勺鱼粥的二哥。 没想到呀,这再坚硬的铁,也有化为绕指柔的一日。 57. 五十七章 冬日宴 嵇堰被廷杖二十,便留在屋中养伤了。 往常他早出晚归的,滢雪白日里待得也自在,但现在他从早到晚都待在屋中养伤,便是看邸报都是在屋中。 外头冰天雪地,屋中暖和,滢雪除了去与父亲说说话,也不爱出去,只得与他一块待在屋中。屋中多了一个人,到底有几分不习惯的。 她闲来无事,便给父亲做护膝,抬头瞧了眼长榻那处半趴着看邸报的嵇堰。 只穿着一身棉袍,背上则披着一件大氅,那束髻略松散,额前还落了一绺发丝,与平日里利落干练是全然不一样的。 这般懒散的嵇堰,她还是头回见,不住地偷偷打量了好几眼了。 少了几分冷硬慑人的气势,多了丝丝浪荡不羁。 瞧了一眼后,又低下头继续上针。 一会后,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却不想一抬头便对上了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怎老盯着我瞧?”他问得直接。 滢雪晓得他想看到自己羞赧,倒是不想叫他如意,也回得直接:“瞧你好看。” 笑了笑,低着头又继续缝护膝。 嵇堰:…… 她这么从容,没半点羞涩,却是让他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瞧他好看? 嵇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与平日的居家服也无甚区别。唯一有区别的,平日他不是站着就是坐着,便是躺着也是平躺着,哪里像现在这般狼狈没有男子气概地趴着? 二十廷杖说重也不重,但也不轻。 这宫中廷杖手法特殊,二十廷杖却如府衙中的四十板子。 便是他,也不能在第二日就恢复自若地坐着。 若想十日后与她行房,那这还真得好好休养。 眯眼瞧了眼那温柔娴静的女子,目光下移,落在她做的护膝上。 是不是给他做的,他也没自讨没趣去问。 要是给他做,前些日子就做了,何必等到她父亲来后才做? 她父亲来了,她满心都是她的父亲,眼里心里哪里还有半点他这个丈夫? 滢雪感觉到了外间那人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她不知怎么应对他,也就只当没发现。 嵇堰昨日从宫中出来到现在,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慌也不急。 嵇堰本事大,再有能涉险去救父亲,还挨了这二十廷杖,便不会轻易放弃她父亲。 她时下只能是信他,是以没有过问他的布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外边的人才喊:“我渴了。” 滢雪不疑有他,放下针线活,起身去给他倒了一盏茶水。 端到他身旁递给了他,问:“二郎也该上药了吧,胡邑呢?” 嵇堰抿了一口茶水,拍了拍榻沿的位置,滢雪便坐了下来。 “我有事交给他办了,没三两日是回不来的。”他应。 滢雪闻言,眉心微微一蹙:“那这上药……” 嵇堰目光移开,压低声音道:“伤在耻处,让外人来上药,不合适,只能劳烦娘子你了。” 他想,再有九日时间便坦诚相见,总要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那便先从上药开始。 滢雪:…… 瞧向面色正经的嵇堰,沉默许久。心想他也是被她与父亲牵连的,也就把那句‘我去把洛管事唤来’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去。 不过是上药,且背面不像正面那般让人羞耻,她忍忍就好。 她取来了小瓷罐,颤颤巍巍地掀开了他身上的大氅,目光落在那臀部上,只觉得脸颊滚烫。 “你自己把袍子撩开。”她声音不由自主多了几分颤意。 袍子底下,便是用纱布盖着的伤处。 见嵇堰半晌都没有动作,滢雪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要是放不开,可怪不得…… 心头的想法戛然而止。 静默了半晌的嵇堰,径直撩开了袍子。 滢雪什么都没瞧就吓得闭上了眼睛,她还是放得不太开。 伤在胸口她都能说服自己,可男人的臀部,她下不了眼。 她放下了药罐子,霍然站起,道:“我唤洛管事来!” 说着,她拔腿就跑,去唤了洛管事。 看着人跑了,嵇堰无奈摇了摇头,一叹:“这般怕羞,可如何是好……” 要是没伤在身,倒是可以先慢慢地肢体接触。 但现在这副样子,若不想出丑,怎么都得休养个几日。 上了药不久,滢雪才回屋,面上也恢复如常。 她把斗篷脱下,挂在架子上,敛了敛裙角在长榻旁坐下,开口道:“方才在外头遇见了三妹,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问我父亲的事,我搪塞了过去,但估计也只是瞒得一时。” 嵇堰拿着一本书看着,也不怎么在意。 “阿沅现在喜欢你这个嫂嫂,没问过我,她不会与母亲说。” 见嵇堰都这么说了,滢雪也不在意,反正有他兜底,他不肯,嵇老夫人也赶不了她父亲离开。 “还有,她说公主府给她送来了冬日宴的帖子,我方才也收到了一样的帖子,” 嵇堰蓦然阖上了手中的书,脸色一沉,眼神随之凛冽。 滢雪叹了一息:“这冬日宴怕是试探。姑嫂若都不去,荣华长公主便会认定我们已经怀疑到了她身上。” 嵇堰黑沉着脸揣测:“若去了,便造出意外,假扮贼人挟持家眷胁迫我与你父亲交出手中的东西。” 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三妹寻个由头不去,我去便可……”顿了一下,滢雪定定地看着他,问:“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嵇堰若是想让她去,她也会冒险赴宴。毕竟,这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她的父亲。 嵇堰眉眼一沉,侧身看向她:“那你觉得我是会让你去,还是不让你去?” 滢雪摇了摇头,如实应道:“不知。” “荣华长公主底下养了二十几个面首,其中有好些个不是善茬,你这闺阁出来的女子,哪里斗得过?去赴宴,无疑是自入虎口。” “我明知那是虎口,还能让你去不成?” 滢雪看着他:“若是都拒了,无疑是撕破了脸。” 嵇堰把合起来的书随手扔到了一旁。 “我草根出身,别的没有,有的就是一身胆量,撕破了脸,那迎难而上就是。” 滢雪唇角多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心里也有了数,说:“那我便以父亲与夫君都受伤了,怕愁绪扰了冬日宴的兴致,就不去了。而三妹年纪小,胆量也浅,一个人去赴宴恐会闹笑话,也就不去了。” 冬日宴,滢雪和嵇沅都没有去赴宴。 便是没有赴宴,也听说了一些关于宴上的闲言。 比如,散宴后,大部分的贵眷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被人掳走了。 其中包括回驸马府的长公主之女,还有安州郡王府兄妹二人。 被掳走的人有八人,消息一出,圣人震怒,遂派禁卫军在城中逐户搜查。 戚铭鸿也听到了这消息,因怀疑追杀自己的死士是长公主派来的,加上昨日滢雪去找他的时候,也提了一嘴冬日宴的事,是以一听到消息便找到了鹤院来。 嵇堰虽趴了快两日,但也还不能如常坐下,只得继续趴着说话。 戚铭鸿看向闺女,说:“我与嵇……女婿说几句话,芃芃你先出去一会。” 嵇大人这个称呼到了嘴边,看到趴在榻上的嵇堰,心下也有愧疚,只得改口成女婿。 嵇堰都这般付出了,且瞧着闺女态度确实软化了,他若是还执意不承认这女婿,只怕会伤了闺女的心。 听到“女婿”二字,嵇堰眉梢微挑了挑,与滢雪相视了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问——你父亲这是认同我这个女婿了? 滢雪轻轻瞪了他一眼,随而看向父亲,说:“爹爹,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无须瞒着我。” 戚铭鸿看了眼闺女,又看向刚认下的女婿。 嵇堰点了点头,暗忖他闺女可能比他们知道的都还多。 戚铭鸿不想闺女掺和进来,可现在的情况明摆着不是不想掺和,就不会被连累。 知道得多一些,可能日后也容易自保。 想明白后,戚铭鸿径直开口道:“听说今日冬日宴散去后,有宗室家眷与官家家眷都被贼人所擒,有的人说是为了钱财而来,有的人又说是突厥人所为,想挟家眷要挟朝臣宗亲。” 话到最后,戚铭鸿沉下脸色,道:“我瞧着,都不像。” 嵇堰:“目的何为,有待商榷。但是去公主府赴宴后出的事,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戚铭鸿又皱眉道:“只是被掳的人中还有公主之女,此番被掳走后,名声大毁。若是长公主为之,何至于把自己的女儿都折进去了?” 滢雪看向垂眸沉思的嵇堰。他思索长指习惯性点着长榻,沉吟半晌后,才抬起双目,幽幽地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子从而为之计深远的,大多权势在手之人,子女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棋子罢了。” “长公主之女也被掳走,也可以这么想,为摆脱嫌疑,不惜把自己的爱女也折进去。” 戚铭鸿闻言,眉宇一沉,极为膈应这等为一己之私推子女入火坑之事。 他面上有反感之色,又疑惑道:“若真是长公主所为,掳走这些家眷的目的又是什么?” 58. 五十八章 更进一步了。 “若真是长公主所为,掳走这些家眷的目的又是什么?” 嵇堰那点着长榻的长指一顿,不疾不徐的分析道:“虽没有准确的证据,但就以死士,与现在郡王府联姻两者相连起来分析,长公主似乎是最有嫌疑的,如此,就暂且把长公主当做是派人追杀岳父的首要幕后真凶。” “若长公主是幕后,那此番她的目的很简单,就一个目的。” 他看了眼父女一人,淡淡吐出了“要挟”二字。 父女一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疑之色。 要挟? 要挟谁? 安州郡王吗? 嵇堰分析:“让安州郡王谨言慎行,或许被掳走的家眷中,也有牵连,想挟持众家眷,让他们闭紧嘴。” 戚铭鸿想起方才嵇堰所言,开了口:“万一,他们也如长公主那般舍弃自己的孩子呢?” 嵇堰掀了掀眼帘,道:“未必所有人都能做到入长公主那般冷心冷肺的地步。且被邀去的家眷,都是高门贵族中重视且耗费心血培养的嫡子嫡女,若真要舍弃,谈何容易。” 滢雪拧眉疑惑道:“虽能让这些人暂时闭嘴,可也会因此撕破脸,如此损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真是长公主所为?” 她的话一落,另外一人都相继默了一下。 嵇堰问:“可知被掳走的人都有哪几家?” 滢雪应道:“除了安州郡王府的和长公主府的郡主,还有吏部尚书家的嫡子夫妇,郑国公府刚成婚不久的世子夫妇,最后则是郡主的闺中密友,长公主的养女。” 吏部尚书,郑国公府…… 嵇堰低低过了一遍这两个名号,开了口道:“吏部任免百官,为六部之首,是圣人考核亲命,郑国公府与皇家有亲眷关系,这一者权势甚大,与长公主同流合污的可能倒是极小,但若是利用妥当,便也能用来对付……” 对付谁? 滢雪定定的等着嵇堰后边的话。 嵇堰看了眼一人,才继续开口:“外头传是贼人所为,又传是突厥暗探所为。恰逢我这段时日破获突厥暗探大窝点,若假借突厥暗探的名义,把这祸水引到我这处……” 他忽地冷哂:“只一个理由,突厥暗探因我把他们耗费心血在洛阳部署的窝点剿了,盛怒之下掳杀大唐子民。这报复的理由,就算吏部尚书和郑国公府知道与我没有多大关系,可在抓不到凶手的情况下,也会迁怒于我。” 嵇堰查案这么多年,有许多案子,往往不是受害者做了什么,而多数都是因为被迁怒的。 父女一人听了嵇堰的分析,相继沉默了下来,心思都是沉重的。 戚铭鸿心口堵着一口气,神色疲然地看着嵇堰,语声沉重:“是我拖累了你。” 嵇堰摇头:“未必,便是没有岳父,不见得长公主不会针对我。” 赠刀一事,便是拉拢。 他借圣人之手回绝了,只怕早已经惹其不喜了。 长公主好权势,长此以往,站在对立面,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滢雪恍惚了一瞬,看向父亲,追问:“爹爹可是在查去年郡王府发生的事之时,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 虽早已怀疑,但还是想在父亲这处听到准确的经过。 戚铭鸿看了眼嵇堰,见他没什么表情,便知他不介意告诉芃芃。 他道:“差不多如此,但却不是我发现的。” “我的人一直都蹲守着郡王府,一个多月前恰好碰上了盗贼偷盗郡王府的财宝。几乎出动了郡王府属部精锐去搜查。” “按理说寻常盗窃,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我的人自然也察觉出了端倪,便从盗贼手中抢了所盗之物,其中便有这危险之物。” “是贪墨受贿的账册,大大小小官员,牵连近百人。” 滢雪神色一惊,稍稍定神后,问:“可既是父亲暗中抢去的,郡王府的人又是怎么知道是爹爹抢的?” 嵇堰看向她,把残酷的事实说了出来:“不仅仅是岳父,凡从安州来洛阳的人,都不一遇上了危险。而岳父曾为官,且女婿是京官,目标比别人大,是以派出去的人也更多,更精锐。” 这几日,嵇堰也没闲着。一回到洛阳,就安排人去查近来发生在临近洛阳城镇发生的大案子。 调查回来的案子中,短短半个月,就已知的命案,就发生了四起。 “暂是知道的,有两起命案的人来自安州,两方一十九人,没有一个活口。皆是以抢掠财物为遮掩住杀人的目的。” “追杀岳父的幕后之人,显然是打算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滢雪听到这些话,神色凝重,心思也更之沉。 她没想到梦中的贪墨受贿案,竟牵扯了这么复杂的事,若没有嵇堰相助,只怕便是知道了这梦境,戚家的祸事也未必躲得过。 虽有嵇堰相助,可是,也牵连到他了,让他也置身于凶险之中了。 想到此,滢雪静默了下来,垂眸端坐在旁,闷闷不语。 这时,嵇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滢雪看向他,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有我。” 戚铭鸿本伤感,却是忽然看到旁若无他的缱绻一人,心下一塞。 又看向那放在闺女手上的手掌,理智上告诉他,他们夫妻一人若能相濡以沫,自是最好。 但情感上,却是让他心里泛酸。 脸色更是黑沉沉的。 这可是他千娇百宠的闺女呀。 嵇堰那手看着又大又糙的,这么握着,也不怕握伤了他闺女的手。 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咳了两声。 “咳咳。” 一人回神,滢雪意识到父亲正在一旁,欲缩回自己的手,嵇堰却是握得更紧,没撒手。 他看向岳父,继而一本正经的道:“长公主只是怀疑东西有可能在岳父手上,但不能完全确定,尽管如此,都不会放过岳父。” 戚铭鸿深呼了一息,移开目光看别处,眼不见为净。 半晌后,问道:“圣人待长公主如何?” 他身在安州,远离洛阳,对这洛阳之事了解得少。 嵇堰默了两息,才道:“便是这些都能证明是她所为,不会被处死。” 戚铭鸿心下一堵。 嵇堰:“不过,虽不会处死,但也会夺了她的封号与荣宠。” “而现在,要做的,便是我说的那一个字,等。” 戚铭鸿无言。 他心事重重,也坐不下去了,便起身离开了。 滢雪把父亲送出了屋子,阖上房门转回身对上嵇堰沉敛的目光,一时间沉默不语。 嵇堰往长榻里侧挪了挪,侧身对着她,拍了拍长榻外头的位置:“陪我躺一会。” 他横着长臂,意让她躺在臂弯中。 滢雪缓步走到榻旁,脱了鞋,背对他躺了下来。 长榻窄小,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嵇堰拉了拉大氅,盖了大半在她的身上,长臂从上伸过,似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自己的怀中。 因亲密甚少,那一瞬,她的身体有一些僵硬。 渐渐地,滚滚热意透过衣裳,暖了她整个人。她感觉到了嵇堰的胸膛是如此的宽大,温暖,可靠。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很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让她安心的感觉,身体也渐渐放松了。 抱了一会,知道他的用意,滢雪闷声说:“不用安慰我,我只是心头堵得慌,一会就好了。” 今日听到的这些,远比她想的要牵连更广,更棘手,更凶险。 她原以为,只要嵇堰能相帮,于他而言,虽有难度,但也能办成。可现在知道他的相帮,会置他于凶险之中,她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受着。 嵇堰感受得到她低沉的情绪。 他收了收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埋头到了她的颈窝蹭了蹭,嗅着女子幽香,在她耳边低声道:“只是让你感受一下你郎君的可靠,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 湿热的气息伴随低低沉沉的嗓音落入耳中,有些痒,又有些心跳加快。 忽然,耳垂处猝不及防传来湿濡的感觉,酥酥,麻麻得让她身子蓦然一颤。 意识到是被他含入了口中,暴露在外头的肌肤瞬间染上了一层绯红,又羞又赧。 “你、你……”她一时间,险些咬了自个的舌尖。 “嘘,莫说话,好好感受。” 滢雪面红得似滴血,紧紧咬着唇瓣。 她感觉到他的吮吻落在了她的耳垂,脖子上。 他那大手掌轻扯开了她的腰间的系带。 滢雪扬着纤细的脖子,抓住他的手臂,又惊又颤:“别,你、你伤未好,而且还在这榻……不便。” 嵇堰嗓音低沉沙哑:“不是圆房,只是想你……” 他覆在到了她的耳边,缓缓吐出了“欢愉”两个字。 滢雪杏眸圆睁,又惊又赧。 偏生造成她如此的人还问:“怕吗,或是怕我吗?” 怕吗? 她总觉得她是怕的。 但好似在不知不觉间,她身体先她的心境先接受了他的存在。 她松开了他的手臂,又踏出了一步,小声的回应“不怕。” 嵇堰沉声一笑,把她抱得更紧:“那便信我。” 小半个时辰后。 尽管要卧榻休养的嵇堰,却还是起来了。他站在盥洗架前,拿着湿帕擦拭着骨节分明的长指,幽暗的目光落在长榻上。 落在那羞赧得用他大氅蒙头的滢雪身上,唇角微勾。 滢雪羞耻得无以复加,便是假装,就现在也做不到镇定自若的面对嵇堰,是以躲在了大氅之下。 身体依旧残留着他带来的绵长悸颤,让人上瘾,让人羞耻。 更让人短暂的忘却了所有的愁思,既紧张又刺激。 或许知道她对那些事情有阴影,所以嵇堰循序渐进,手下的动作与他这个人,他刚硬的性子全然不一样,温柔细致得很。 这样的嵇堰,不会让人害怕,却是让人害羞。 59. 五十九章 老夫老妻 晚间,滢雪在耳房许久也不见出来。 嵇堰几番抬眼往耳房的小门望去。 都多久了,还不出来,便不怕着凉了? 就这么怕羞? 嵇堰手中的邸报写了什么,根本就没有进到脑海中。 没碰人前,第一次的感受,触感几乎被他特意忘却。 那是他第一回遭人这么算计。 除却屋中的情香外,那些酒水也有诱因,不然怎会失控得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不然又怎会……那么粗暴的待她。 那是一段阴暗,且不光彩的回忆,也是他这辈子犯过最重的错误。 成婚后那段时日,她畏惧他,怕见到他。他何曾不怕见到她,见到她,便会想起那些不堪,他所犯下的过错。 担忧她有阴影,他才强压下那些强烈且浓郁的躁动与欲望,生平第一回这么温柔细致的待一个人。 思索间,耳房传来了动静,嵇堰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邸报。 小门“吱呀”一声轻响,滢雪看到了趴在里间床榻上的嵇堰。 小脸臊红一片,便是害羞,但经过了好半日,也缓了过来。 她轻步入了里间,坐到了梳妆台上梳理着一头乌丝。 嵇堰抬眼望去。 从他的位置看去,能看到她的侧脸和小半截颈项。 因长时间的泡浴,脸颊和脖颈的白皙肌肤都透着一层粉色。隐约可见她的脖颈间有两个暗红印记。 那是属于他的痕迹,思及此,心底下生出了一股隐晦不明的愉悦。 看着她梳了头发,脸上抹了润肤膏,想到了那柜子中的芙蓉膏,又不知在往脖子上抹什么,嵇堰隐约等得有些不耐了。 “怎的还没弄好?” 滢雪动作顿了下,转头睨了他一眼。 “二郎若困,便先歇着,不用等我。” 嵇堰只得说:“我还得看邸报,只是见你磨蹭,怕你羞得不敢上榻才唤你。” 滢雪好不容易压下的羞耻,又被他给挑起,恼得轻瞪了他一眼:“不许说了。” 嵇堰唇角勾了勾:“那你还不快些。” 滢雪反驳:“我哪有磨蹭,往常也是如此,也不见你催。” 别以为她没察觉,她梳头抹膏时,他一直盯着她看。比前些天还要频繁。 嵇堰不可置否。 他哪里算过她平日花多少时间来捯饬自己,只是觉得今日格外的漫长罢了。 滢雪抹了手臂上的润肤膏后,才站起转身往床榻望去。 嵇堰好似很专注地看着邸报。 滢雪微微抿了抿唇,心中腹诽了声假正经后,才熄了往床铺走去。 脱了鞋,从床尾爬入了里侧,钻入了被窝中。 嵇堰唇角略一勾,随即放下了邸报,侧躺着把人揽了过来。 又软又香。 被抱入了暖烘烘怀抱中的滢雪,倒是慢慢习惯了嵇堰的存在。她有些贪暖,舍不得推开他,便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着。 只是缓了一会,又忽然想到他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恢复得过快了? 她甚是怀疑给嵇堰打板子的人,偷偷放水了。 不然这才几日,嵇堰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好? 她甚至都还怀疑,他在屋子里头休养,还是装给外人看的。 怀疑归怀疑,她也不过问。 若真如此,他装着也自有他的道理,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长公主府,主殿灯火通明,隐约传出暧昧的声音。 有内侍提着笼灯领着探子入了主殿。 主殿外有白衣郎君挂剑看守着,看到来人,便朝其招了手。 探子上前,低声告知情报。 听罢,白衣郎君摆了摆手,让探子和内侍离去,随即敲了房门:“殿下,有消息传回。” 等了半晌后,房门才被打开,白衣郎君入了屋中。 长公主慵懒地站在床榻旁,有两个赤膊的男人替其更衣。 衣衫披在身上,只一个轻晃的手势,两个男人便出了屋子,阖上了房门。 长公主在榻上坐了下来、 白衣郎君倒了一盏茶水,端到了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接过抿了两口,才问:“什么情况?” 白衣郎君走到了长公主身后,揉按起长公主的肩膀,回道:“前日嵇堰底下的一个亭长暗中出了城,往落英山的方向而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属下已安排了人,一旦他找到什么东西,立刻抢来,令格杀勿论。” 长公主轻点了点头,应:“很好。” 白衣郎君道:“昨日冬日宴,只嵇府的家眷没来,或已怀疑到了殿下。” 长公主姿态懒慢,没有一丝担心。 “怀疑又如何?” “又无真凭实据,便是那账册也没有本宫名号,安州郡王更是明白本宫的警告,自是不敢多言。嵇堰便是把账册拿到了圣人那处,也不过是让我伤了些元气罢了。” “若是账册没有落到嵇堰那处,自是最好。” 白衣郎君问:“那挟持的那些贵眷,殿下如何处理?” 长公主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盏壁,沉思几息,缓声道:“先关着,没有消息,才最让人难熬。” 白衣郎君道:“现在洛阳中,都传是因嵇堰重创突厥暗探,突厥才会冒险挟持贵胄家眷报复大唐。反倒嵇堰的家眷无事,镇国公府和吏部尚书很难不迁怒嵇堰。” “他们想着嵇堰既然能查出花楼是突厥据点,必然也能查出被抓的家眷所在,很快就会向圣人提出让嵇堰调查贵眷被掳的案子,如此,借着突厥报复的由头,派人杀了嵇堰,也无人会怀疑到殿下这处来。” 长公主笑了笑:“为何要他性命?” 目光扫过摆放在屋中的乌色腰刀,缓声道:“让他受些伤,挫挫他的锐气知晓,本宫的好意也不是那么好拒绝的。也让他知晓,在这洛阳没有根基还张狂的,高官之位坐不了太长久。” “那戚铭鸿又该如何处理?” “既然嵇堰用免死令保住了他,便先让他活着,至于他拿走的账册……” 长公主的脸色略一沉:“既是从郡王府出来的,便让安州郡王自行解决,告诉他,知道本宫身份的那些人,别留活口。” 知道她身份的人,总归也没几个。 若只是真被牵扯出了账册上的官员,她也只是元气大伤。可若是牵扯到她,便不一定了。 当断则断,才能免遭其累。 饮尽杯盏中的半盏茶水,放下杯盏后,才问:“媛儿现在什么情况?” 白衣郎君回:“郡主惊吓过度,依旧晕晕沉沉的。” 说到自己的女儿,长公主神色中有愁容,也有嫌弃:“媛儿也是个胆小的,没有半分皇家儿女的气度,还便被吓病了……”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你安排个大夫在侧,免得她把自己吓出个好歹。” 白衣郎君垂下眼帘,低声应:“是。” 长公主府的冬日宴后,被掳走了几家门楣显赫的家眷,圣人命人彻查,出入洛阳严查,更是下令务必平安把人救回来。 不仅是圣人,便是长公主府,镇国公府都派出了精锐满城搜查。 可便是如此,数日过去了,却是没有半点好消息。 郑国公和吏部尚书思子心切,早已经坐不住,二人一合计,便一同进宫面圣,请求让嵇堰来调查。 道是嵇堰本事大,连深根固柢洛阳多年的突厥据点都揪出来了,想必也能查出被掳案的线索。 嵇堰请了七日假在府中休养,时日还没过,宫中便来了人。 滢雪取来了大氅,踮脚给嵇堰披上,微微蹙眉道:“不是说有给了七日休养吗,这七日才过五日,宫中就来了人?” 想到了什么,又道:“定是要让二郎去查失踪案。” 说到这,抬眼看嵇堰:“二郎的伤真无碍了?” 嵇堰说:“行杖的留了轻,两三日就差不多了。” 闻言,滢雪心道果然。 嵇堰道:“把便服也收拾上,我出宫后,这两日估计也没空闲回府。” 他似乎已经料到会让他查案这一茬了,所以宫中来人也不觉得不意外。 滢雪转身去给他收拾一身便衣。 收拾间,恍然觉得便是没有圆房,却也因这几日朝夕相处,倒是处出了几分老夫老妻的自然来。 收拾好了包袱,转身递给他,又去取挂在墙上的腰刀。 边取边嘱咐:“你小心些,别太拼命了。遇上凶险之事,便想想家中的母亲和妹妹,还有你的妻子。” 嵇堰难得听到她这般絮絮叨叨叮嘱,也不觉得烦,反倒觉得心情愉悦,更想让她多说一些,是以也没有打断。 说了许久也不见嵇堰搭话,滢雪捧着重刀皱眉看他:“听到了没?” 嵇堰把她捧着的刀拿起,挂在了腰后,随即把她扯了过来,,环住了她的腰身,低头在她唇上重重一压,也不深入,一触即离。 动作中满是男人利落的悍劲。 看着被他弄得有几分迟缓的滢雪,唇角扬了扬,应道:“自是不敢忘家中牵挂的人。” 说着,松开了她,取过挂着的马鞭,道:“好生在家待着,别出府。” 滢雪愣愣的点了点头。 看着嵇堰出了屋子,才摸了摸唇瓣。 这人,倒是亲得越发自然了。 嵇堰按着刀出了主屋,脸色便沉凝了下去。 出了鹤院,府卫便走到了他身后,低声说:“胡亭长那处失去了联系,倒是暗哨有消息传来。” 说着,递给嵇堰一颗指头大小的木珠。 暗哨,是皇帝给嵇堰的人,在这洛阳中,情报网遍布每个角落。 嵇堰接过了木珠,行至无人处,脚步停了下来。两指捻着木珠,略用力一捏。 木珠一碎,一张小纸条便出现在了他两指之中。 展开去。 ——公主府,突厥暗探。 嵇堰看过后,背对着身后的人伸手:“火折子。” 府卫递过火折子,嵇堰走到了墙角处,身躯遮去了大半的寒风,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纸条。 看着火焰忽大忽小的吞噬了纸条,差不多烧到指腹的时候,他才松开了手,目光深沉地看着那没有字的一小角白纸轻飘飘地落在了雪地上。 随即抬脚碾了碾灰烬,直至确认不会有残留信息的可能,才抬脚朝府门而去。 60. 第六十章 一更 嵇堰应召入宫后,傍晚时派人回府,道是今晚不回来了。 滢雪也不知这些时日是否习惯了身边有人,还是因为时下的局势未明,所以睡得并不安稳。 半夜醒了两回,天未亮又醒了第三回,索性睁着眼等天亮。 天明后,才恹恹的去用早食。 这才用完早食,便有颐年院的下人过来请她过去,说是老夫人有事寻她。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用多猜测,也知是何故。 萝茵等颐年园的下人走后,面上顿露担忧之色。 “坏了坏了,这老夫人定是要与姑娘算账了!” 滢雪心中早已有数,倒也没太在意。 她与萝茵道:“我去西厢取个东西再过去,你不用跟进来。” 说罢,她步出屋子,回了西厢,从柜中取出一个小锦盒。 把锦盒打开,看着盒中折叠起来的韧纸沉默了几息后,才毅然地把盒中的纸张取出,放到了袖中夹层。 再把锦盒置回柜中,旋即转身出了西厢,从容不迫往颐年院而去。 到了颐年院,她看到的是嵇老夫人一张黑沉沉的脸,而站在一旁的嵇沅却是满脸担忧之色。 意料之中的态度。 滢雪朝着老夫人一礼,唤了声:“母亲。” 嵇老夫人黑着脸道:“你父亲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仅让阿堰用了保命的免死令,阿堰还平白无故的被你父亲牵连打了板子,你父亲有如此大的本事,我受不起你这一声母亲,怕折煞!” 滢雪暗暗呼了一口气,说:“前些日子确实是因儿媳父亲之事,让夫君受累了。” 这点,在看着嵇堰趴了那么多日后,滢雪没法反驳,也没打算狡辩。 “你父亲所犯之事凭什么让我们家来给兜底?!阿堰自穿上官家那身衣服开始,就不曾徇私过,凭什么要因为你父亲留下一个洗不掉的污点!你们戚家凭什么!?” 嵇老夫人说到最后,情绪越发的激动,怒而拍案,“啪”的一音甚是响亮。 嵇老夫人本就对戚鸣鸿有极大的意见,如今自家儿子还因为他被连累。 留下他人日后所攻击的污点,对他的厌恶与偏见前所未有浓盛。 嵇沅因母亲忽然大怒而吓了一跳,忙在旁劝:“阿娘你别生气,这里边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心里头赌气憋屈,也后悔同意儿子让他自行决定与戚氏做实夫妻之事。 嵇老夫人怒目瞪着眼前的儿媳妇,愤然道:“我可以不管先前的事,也可以不与你计较,但前提是让你父亲立刻离开嵇府!” 滢雪神色不显,暗下攥紧手心,平静的解释道:“父亲为人所害,夫君查出了端倪,已然应下事情还未查清楚前,会留父亲在府中,还请母亲见谅。” 嵇老夫人也是气红了眼,语气又冲又急:“你说是被人所害,难道我就要信你?你让我见谅,那谁来见谅我这个把一双儿女看作比性命还重要的寡母?” “你父亲为你,可以杀人,我也可以为我的儿女不计一切……”话到最后,双目浮出了一层泪水。 她与儿子说过,她不可能释怀,可她却可以做到不计较。但前提是建立在戚鸣鸿不出现在她的面前,不会再对他造成伤害的情况之下。 如今人几乎算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还累得儿子不仅被打了二十板子,还因此有了污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的! 滢雪低垂双目,没有哀求,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说:“还请母亲宽限一些时日,等事情尘埃落定后,父亲自会离去。” 确实,现在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能证明父亲是冤枉的,她信父亲,却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 “你父亲若是执意不离开,我走还不成!”说罢,嵇老夫人霍然站起,朝着自己的闺女说道:“咱们收拾东西,看你二哥到底是要岳父还是要我们。” 滢雪一默。 自然不能让老夫人离开的。 一是老夫人离开嵇府,没有森严的戒备,老夫人容易出事。 怕是会被抓去威胁嵇堰,要挟交出父亲。 二则是老夫人的做法是在为难嵇堰。 这二者都不是她所愿的。 “还请母亲宽限一个月的时间,无论事情有没有调查清楚,父亲都会从嵇府离开。” 滢雪望着老夫人,语速轻缓的继续道:“若父亲罪名真被坐实,一个月后,我也会与夫君和离,随父亲离开,绝不会连累夫君名声,也不会让夫君知道今日与母亲说的这些话。” 在她说到不会连累到嵇堰时候,老夫人眼神微动,而听到她最后那句话,老夫人更是抬了眼看她。 滢雪看向了嵇沅:“还请三妹不要把今日交谈之事告诉你二哥。” 嵇老夫人也看向了自己的闺女。 如今人已经护下了,能扭转名声的方策,是与他们戚家脱离干系。 嵇沅惶惶然地与嫂子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自己的阿娘,不知该怎么应。 答应了嫂嫂,就是得瞒着二哥,往后嫂嫂离开了,她还不能告诉二哥原因。 可不答应,阿娘估计会从家里离开,让二哥和嫂嫂为难。 滢雪温声道:“三妹你便应了我吧,你也不愿看见你二哥为难,若阿娘真要走,那我便先随父亲离开。” 这是下下之策,外边凶险难测,若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 因为她和嵇堰是夫妻,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的身上,可父亲却不能。 嵇堰能庇护得了一时,却庇护不了一世。 而一个月的时间,她与父亲也能有充足的时间来盘算如何暗中脱离长公主的眼线,平安脱险,寻到一处避难之处。 嵇沅在嫂嫂的眼神中看到了请求。 她性子软绵,也才过了十四岁的年纪,可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 她看向了母亲,说:“我听阿娘的。” 嵇老夫人又复而坐了下来,望回滢雪之时,愠色已然褪去了一些:“我又该如何信你?” 滢雪把袖中的折纸取了出来,放在了嵇老夫人一旁的茶案上:“此物交给母亲管着,一个月后,母亲再还给我。” 嵇老夫人低头瞥向茶案上的折纸,拿起一展开,在看到开头那短短一行字,便蓦然阖了起来,给了个眼神正要凑过来瞧的闺女。 嵇沅明白母亲不想让她瞧,便也就不动了。 嵇老夫人再次打开,仔细辨别了一番,确定这是真的和离书后才重新折起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儿媳。 “阿堰往后前途无量,不会止步于此,你真的愿意舍弃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儿子那份和离书一直都收在她这里,戚氏也把她那份给了她。 有两份提前签好的和离书,只要拿到礼部去,戚氏就是再想反悔也晚了。 滢雪摇了摇头:“荣华富贵,不如一世安康,我想我父亲顺遂平安。” 嵇老夫人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手中的和离书,垂眼沉思了许久后,抬眼看向戚滢雪。 “一个月,若是证明不了你父亲的清白,我会拿着两份和离书去礼部,你若再想入我嵇家的门,我是决然不会同意的了。” 滢雪点了头,而后一福身,离开了屋子。 才出屋子,后头就传来嵇沅唤“嫂嫂”的呼喊声,滢雪停了步子,转身看向追来的嵇沅。 她问:“三妹可是有话要说?” 嵇沅停下了步子,呼了一口气后,面露忧愁:“嫂嫂真的不打算把这事告诉二哥吗?” 虽然不知道嫂嫂给了阿娘什么,但她能从阿娘的反应感觉得出来是可以让二哥和嫂嫂分开的东西。 她并不想嫂嫂因为自己父亲而与二哥分开。 若有哪一日,阿娘也被人冠以杀人凶手的罪名,她也做不到大义灭亲,置阿娘不理。 她也不相信,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证明阿娘的清白。 嵇沅年纪小,很好懂,她在想什么,滢雪一眼就能看明白。 她笑了笑,说:“我信你二哥,他的本事很大。” 嵇沅却是没有那么乐观了:“安州那么远,兄长便真是神捕,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能调查取证。” 滢雪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若真的证明不了,我更不会拖累你二哥。” 留在洛阳,父亲便是再小心,也会有防不胜防的一日。 嵇沅还想再说什么,滢雪摇了摇头:“都与母亲说定了,你也不用再劝了。” 说罢,一颔首,便转身离开。 或许,她也真的会跟着父亲离开。 在朝中为官者,若想继续往上走,必然不能给他人留下过重的把柄。 哪怕嵇堰救父亲之时,是用了免死令。可事实上却也是包庇了罪犯,不会有人记得他以德报怨护下有过过节的岳父,只会记得他善恶不分,假公济私。 但若他们和离了,戚家与嵇家没有了关系,父亲被害的真相也被查清了,世人只会记得嵇堰重情义,舍得用免死令救人。 但前提是,他的母亲不会因为岳父而被逼走,更不能因保护岳父而让母亲与险境中。 时下,她也不能与老夫人说清楚父亲被追杀,可能得罪权贵之事。 若是如实告知,无非就是两个可能。 留下父亲的可能性很小,当即逼迫嵇堰赶走父亲的可能性很大。 她信嵇堰的本事,他能给父亲洗刷冤屈, 可却不是现在,她不能赌,是以只能把和离书交了出去,先稳住老夫人。 他日等到父亲沉冤之日,嵇堰不再被名声所累之时,他若还愿意,那她便与他继续做夫妻。 他若介意…… 滢雪没往下想,因为刚出颐年院,就看碰上了从鹤院出来的嵇堰。 二人隔着细微小雪相望,步子不约而同地一顿。 嵇堰只顿了两息,随即紧蹙眉头,大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入了她的伞下。 他神色凝重地朝着颐年院内看了一眼,随而低声问:“母亲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是说了一些,但我忍一忍就过去了。”滢雪也不全然瞒着他,毕竟说谎,他不会信。 嵇堰道:“你随我来。” 说着,执起她的手就要往颐年院而去。 滢雪却忽然扯了扯他的手:“别了,母亲正在气头上,无论你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还有可能因此记恨我。” 嵇堰闻言,转身朝向她,眉眼深深得好似看透了一切,问:“母亲逼着你和岳父离开,你是如何回答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他就能猜到了他母亲会说什么话。 如此敏锐,让滢雪担心自己说得多,让他察觉得更多。 她只好嗔他一眼,模棱两可的道:“你我现在,与旁的夫妻还有什么区别?我在母亲面前还能说什么?” 她把人往鹤院牵去,待入了月门后,才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等日后父亲洗脱了嫌疑,你母亲便会谅解的。” 嵇堰眉头微微一拧,没有再言。 这边夫妻俩人才回了鹤院,颐年院这边,嵇老夫人也听说儿子已归府,便一直在等着他来解释戚铭鸿之事。 可谁成想,等了许久都不见人,顿时又气又委屈的念叨:“让我这么担心,他倒好,却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61. 六十一章 嵇堰套路亲娘【一更】…… 夫妻二人回了屋,滢雪抬手解开嵇堰身上披着的大氅。 大氅被风雪沾湿,湿湿冷冷的。 嵇堰目光落在她那双被冻成冷白色的柔荑上,说:“我自己来便可。” 说着,三下两下就把大氅脱下。 滢雪也就作罢,转身去给他泡姜丝茶。 嵇堰把大氅随手搭在了一旁的衣架,抿唇转身端详起认真泡姜茶的滢雪。 她方才在颐年院外与他说的话,他并未全信。 他心里门儿清。在他这个丈夫与她父亲这两个选择上,他无疑是被抛弃的选择。 母亲知道她父亲因杀人受贿案被刑部的人追缉过,又牵连到了他,母亲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把人赶走,又怎会仅是几句谩骂? 滢雪把姜丝从罐子中夹出,开始泡茶,思绪却是有几分飘远。 时下嵇堰也是公务缠身,就那失踪案也够他忙碌的了,又哪来时间去查父亲的案子? 她轻一叹,还是不提了罢…… 嵇堰还在思索间,滢雪已经泡好茶端起,他便敛去眼中的杂思,恢复平静。 滢雪把姜茶端到了他的面前,问:“圣人真让二郎去查失踪案?” 嵇堰的伤势也恢复了七成,不怎么影响坐立。他在长榻上的软枕上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姜茶,点头“嗯”了一声。 滢雪也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问:“能查得到线索吗?” 若真是长公主所策划的,必然能做到几户滴水不漏,线索又怎么是那么好查的? 嵇堰拨了拨浮在水面的姜丝,眼底是凝色:“无论是在明面上,还是隐藏起来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是突厥所为。” 滢雪眉心一蹙,琢磨道:“若不是突厥所为,怎能做到如此地步……”她沉吟了两息,复而怀疑道:“只怕真的有突厥人参与在了其中。” 嵇堰听了滢雪的话,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道:“荣华长公主府人才济济,便是一个仆从都有可能身怀绝技,出那么一两个别有用心的突厥暗探,并不为奇。” 嵇堰呷了一口热烫的姜茶,不过片刻,便觉得胃中暖意洋洋的。 滢雪想起之前来给嵇堰送刀的那两个年轻男子。 一瞧便知不是凡夫。不在俊美的样貌,而是在浑然天成的气质。 神秘,从容。 “那些人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出身,怎会做了面首?” 嵇堰几口把姜茶喝到了底,拿着杯盏把玩着:“有的是出身官家和富商之家,有的则是伶人馆子自小精心调养的。” 滢雪惊愕的看向他:“伶人馆出来的便罢了,怎还会有官家和富商之家出身的?” “有的是家破人亡,求助无门,快要掉入深渊之时,恰好长公主给他们抛去了救命的绳索。” 说到最后,嵇堰面色嘲弄:“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恰好,不过多为人为罢了,长公主在他们家破人亡的时候推波助澜了一下。” 滢雪狐疑:“他们就没有察觉出来?” “不过只是猜测,而长公主也确实帮了他们,也让他们家族更加昌盛。而他们因做了面首,为家族所不耻,但若他们的才能出众,还会被长公主举荐入朝为官,如此,怎会不尽心帮助长公主?” 滢雪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有时候身不由己,也只能在困境中众多布满荆棘的道路上,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又怎能随意去评判别人的做法? 这是萝茵和青芽端来了热水给郎主盥洗,嵇堰便去了耳房。 滢雪则去整理嵇堰的厚重的大氅。 挂到了斤炭盆旁的架子上,再捋平,复而用毛掸子扫去上面的风霜。 清理大氅时,恍然间想起,她好似许久没有见过胡邑了。 不仅是胡邑,就是与赵秉一块在府中的那个护卫,自回府以来,她一回都没见过。 不合理。 两个护卫她都安排去保护父亲了,赵卫她见了,唯独不见沈卫。 一推算,发现胡邑和沈卫好似是同时不见的。 先前嵇堰说派胡邑出去办事了,又甚是神秘。 若是与沈卫一同去办的事,可是与父亲有关? 嵇堰不一会从耳房中盥洗出来,见她心不在焉的整理着他的大氅,便道:“我许久未去请安了,我去一趟颐年院。” 滢雪还在思索,听见他的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他都已经出了屋子。 滢雪放下了毛掸子,微微皱眉。 老夫人是个藏不住事的,不见得能瞒得下嵇堰,估摸三句两句就能被套出话来。 想到这,滢雪无奈一叹,只希望别全被套出去了。 这老夫人分明是个藏不住事的,怎就偏生生了嵇堰这般人精的儿子? 嵇老夫人等得快没了脾气,才看到闺女小碎步跑进了屋中,说:“阿娘,二哥过来了!” 嵇老夫人的神色一喜,但随即又沉了下来,道:“他过来你惊喜什么?这过去一个月,来我这院子与我用早食的次数,几乎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有了媳妇,我这个阿娘也不重要了。” 嵇沅被自己母亲的话一噎,还没等她为二哥开解,屋外便传来二哥的声音。 “阿娘。” 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房门口望去。 嵇堰从外头走进了屋中,面色沉肃。 原本生着闷气的嵇老夫人,看到这般严肃神色的儿子,气全没了,只剩下心虚。 哪怕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可面对上满身凛然严肃之气的儿子,很难生气。 “堰儿,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嵇堰在旁撩袍坐下,说:“圣人宽恕,让人打儿子板子,也不过是做做戏罢了,算不得打。” 嵇老夫人一愣:“当真?” 嵇堰点头:“自是当真,不然儿子又怎么可能只歇了几日,就能正常坐立?” 嵇老夫人看到他大马金刀的坐姿,好像是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了。 嵇堰又道:“岳父的案子疑点重重,显然是被冤枉的,不过是差在证据,至于为何会被冤枉……” 嵇老夫人虽然不相信是被冤枉的,但看着儿子那犀利的眼神,还是跟着他的情绪走了。 “为何?” 嵇堰声音冷沉了下去:“我出身寒门,一下子又坐得太高,朝中自是有人看不惯,可又对付不了我,只能从我身边的人来下手。” 嵇老夫人面上露出了狐疑之色,甚至有几分相信了,她摇摆不定的道:“真是这样?或许是你怀疑错了,若真如此的话,为何要用了那免死令?直接找圣人说明白不成吗?” 嵇堰:“若不用免死令,事态只会更严重,甚者会威胁到我的名声和前途。” 说到儿子的前途和名声,嵇老夫人面色一紧,念叨道:“现在你都包庇有杀人罪名和贪墨罪名的岳父,都影响到了你的名声了,就是这日后,别人都能拿这事做把柄参你一本。这不帮的话,别人都能夸你一句大义灭亲?” 嵇堰给母亲解释:“岳父若真的是被冤枉的,目的是什么?自是为了攻击我。让刑部的人带走了岳父后,刑部的人在牢中夺去了岳父的性命,对外宣称是以死证清白,恰好又查证岳父被是清白的,日后落在我身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名声?” “明明被人称作神捕,连岳父被冤枉的也看不明白,圣人会对我的本事生出怀疑,只要再有一次办事不力,便是做实了我是个庸才,日后更难以受重用。” 看着母亲的眉头逐渐皱紧,担忧之色也逐渐浓郁了起来,又再接再厉道:“天下人不会记得我大义灭亲,只记得是我逼死了岳父,是自私自利之辈。” 嵇老夫人呐呐道:“这朝中大臣怎就这么多的心眼?” “位置越高,便越多人想把高位的人拉下来,自己坐上去,所以阿娘,所有的事都不能看表面,更不要被这外边的舆论牵着走,一切都得深思熟虑再行动。” 老夫人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把嘴巴闭上了,几息后,才道:“我知道了,在事情还未明朗之前,不骂你那媳妇,也不会找她麻烦,也不催促她父亲离开就是了。” 嵇堰指腹略一点膝盖,约莫揣测得出来方才母亲和滢雪都说了什么。 但滢雪和母亲说了什么,嵇堰一时也探不出来。 现在能做的,得先循循诱导把母亲稳住,不让她做糊涂事。 嵇堰从屋中出来,嵇沅也跟着出来了,喊了一声“二哥。” 嵇堰转身看向她,嵇沅才道:“阿娘要是冲动做了什么,我都会与二哥说的。” 嵇堰点了点头:“劳烦阿沅了。” 自小性子软的妹妹,好在还是能明事理的,嵇堰心下多了几分欣慰。 只是她性子单纯,容易被人伤害。 他虽让滢雪不要把梦境太当一回事,但他也很难不在意她所言。 想到这,嵇堰开了口:“阿沅。” 嵇沅眨了眨眼,应了一声“嗯?” “我听说,余家三郎已经在暗中相看别的姑娘了。” 自然,这不过是嵇堰的说辞。 余家想要攀附上来,自然不会相看别人。 嵇沅闻言,神色一怔,茫然一瞬后,只余无言的惊愕。 想要问什么,可张开了口,却想到自己与余家三郎什么关系都没有,所以不知道从何问起。 嵇堰把妹妹的神色尽收眼底,明白她这已然是春心萌动了。他必须把这份萌芽的春心扼断,就算是没有相看,他也要把这事变成事实。 继而道:“余家三郎究竟有没有外边传得那么好,二哥希望阿沅你不要看表面,而是能用心看,用心感受。” 嵇沅恍然片刻,因她二哥的话回了神,轻一点头:“我会的。” 嵇堰不知道她会不会,但知道他是不可能放松的。 兄妹二人说了几句话后,嵇堰便回去了。 嵇沅目送二哥离开,站在廊下发呆。 这边嵇堰前脚才刚回屋,滢雪正想试探一二,忽有府卫来报:“郎主,胡邑回来了!” 嵇堰霍然转身出了屋子,滢雪琢磨了一息,也跟着出了屋子。 滢雪离嵇堰隔了一段距离,并没有一同去。 待走到胡邑所居的院子,也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沈卫。 滢雪来时让萝茵跑去向前院的人打听了一下,二人好像都受了些伤,但并未影响骑马,应是伤势不重。 二人一同回来,显然是一块离开的。 滢雪听下人说郎主和亲家都在胡亭长的屋中,她便在屋檐外等候。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嵇堰在为父亲的事在操心。 滢雪望着那扇门,不知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暖暖的。 暖乎后,却又是纠结。 她知道,她对嵇堰是有喜欢的,假以时日,必然会爱上他。 只是,她不能因自己将来会爱上他,更不能因他要帮父亲,而把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担心并不是因为他不可靠,而是怕世事无常,意外总是会忽然而至,让人猝不及防,所以,她必须要做好另一个准备。 62. 六十二章 日子长久了,她会爱上他【二…… 胡邑的屋中。 胡邑朝着嵇堰道:“二哥,不出你所料,我等一出洛阳城,便被人给盯上了。我们随意到了一处,假意取了东西,那些人就按捺不住冒头了” 胡邑是嵇堰心腹,他出城才会让公主府的眼线信服是去证物,方能引蛇出洞。 沈卫在旁道:“那些人的身手,确实与先前暗杀家主的是同一批人。” 先前去营救戚铭鸿的人,都是禁卫军在册的,嵇堰这回没有让他们去,而是让与杀手交过手的沈卫一同前去,与之交手,看是不是同一批人。 戚铭鸿问:“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胡邑和沈卫都看向了嵇堰。 嵇堰负手在腰后,解释道:“先前圣人宣我进宫,我便把岳父交给我的账册呈给了圣人,圣人命了十影卫随着胡邑出行,同时也同意让我调遣暗哨。”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那日,入了夜才出宫的缘故。 二十板子后,嵇堰就交了账册,君王震怒。 等君王平静后,君臣二人在殿中议事许久,在商议派什么人去查证账册上的账目真假。 但前提是,要先转移这些人的注意,给他们一种错觉——账册还没呈上去的错觉。 嵇堰还把那些杀手像是圈养的死士言明了。 圣人听闻“死士”一词,神色从所未有的冷凝。 嵇堰趁着这个时候提出请求,请求圣人让他调遣暗哨。再请求安排暗卫护送再加以试探是否是死士。 圣人本就信赖嵇堰,又忽然与圈养死士有关,自是同意了。 而昨日进宫,圣人让他调查贪墨案的同时,也调查失踪案,查看是否有牵连。 圣人的决定,显然是多了疑心。 失踪案摆在明面上的证据虽都指向了突厥所为,但自古君王多疑,哪怕是如今这位时而贤明,时而糊涂的圣人,也在听到“死士”二字时,不免也多疑了起来。 他担忧,担忧有人想要造反,所以才会应下嵇堰所求,以确保他能竭尽全力调查。 戚铭鸿惊讶了一瞬。 他把账册给嵇堰还没一个晚上,他就带着账册进宫,交给了皇帝。他实在没想到嵇堰能这么果决。 不仅果决,还思绪敏捷。 挨板子的同时,竟还安排好应对的计策。 戚铭鸿惊叹见,胡邑却是心有余悸道:“我们在进城后就,一部分影卫就回宫去复命了,留下几人护送我们二人回府,而就这一小段距离,也冒出好些杀手拦截。” 沈卫道:“圣人身边的影卫身手了得,属下二人幸得他们救了几回,才能活着回洛阳。” 屡屡惊险,让人劫后惊悸。 嵇堰:“你们身心疲惫,先休息,等休息好了再仔细想想细节,晚些时候再我事无巨细的说一遍。” 二人应了声。 嵇堰看向岳父,道:“一会宫中就会来人传我进宫,我便先回去准备了。” 戚铭鸿颔首。 嵇堰从屋中出来,看到候在外头的滢雪,微一愣,问:“你怎么来了?” 滢雪在嵇堰开房门之际,趁机瞧入屋内,也就看见了屋中有谁。 胡邑外,还有沈卫与父亲。 她收回了视线,低声说:“胡亭长好歹唤我一声嫂子,又是因为父亲的事而受伤,我自是要来瞧一瞧的。” 嵇堰微微偏了偏身,说:“那便进来瞧一眼吧。” 滢雪走过门槛,进了屋中,朝着父亲唤了一声“爹爹”,然后目光在沈卫和胡邑的身上相继扫了一眼,问候道:“沈卫,胡亭长,二位可还安好?” 沈卫拱手道:“劳姑……”顿了顿,改了口:“主母挂心,属下无碍。” 胡邑有几分受宠若惊,他以为这嫂子是不喜他的。毕竟一开始,他的态度甚是不善。不成想嫂子竟还特意来看望他。 惊讶了片刻,胡邑也开口道:“我也无碍,让嫂子挂心了。” 滢雪淡淡一笑:“无事便好,我已经让人准备一些补血且对伤口恢复好的补药,已经让人送过来了。若是还要用到什么药材,直接与洛管事提,便是库房里没有的,我那也有一些。” 嵇堰瞧向她,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出于客气而这么说的。 毕竟这处都是男子,也不大方便,滢雪待了一小会,就随着嵇堰一块回去了。 回去时,嵇堰与她说:“阿娘哪里我已经说通了,你无论与她允诺了什么事,都暂时不用担心。” 滢雪转头,抬眼看向他。 嵇堰也望向她,眉眼深邃:“若是能让你安心,便继续安排你的第二对策。” 滢雪惊讶,他怎看出来的? 但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以他的敏锐,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她有别的想法? 让她更惊讶的,是他察觉了,却没有加以阻碍。 她的心怦然一动。 这样刚毅却体贴的二郎,英姿磊落的二郎,她与之相处久了,怎么可能不喜欢? 这样耀眼的嵇堰,滢雪不敢看,悄然移开了目光往前望。 她转开话题,低声问:“你今晚会回来吗?” 嵇堰给她打伞,转而看向前路:“不知道,要是忙碌的话,估计好几日都不会回来。” 那账册上牵扯甚广,还有失踪的皇亲国戚,多事之秋,别想休息了。 滢雪伸出手,悄悄牵上他的手,在他的手心挠了一下,轻轻的道:“快到日子了,你争取回来。” 想了想,又说:“不是非得按照日子的,若二郎已然无碍,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管她以后是否留在这里,是否会和他一直走下去。但现在哪怕只有一天就要分开了,她也是想与他做最亲密的夫妻的。 嵇堰本就直的腰板子,因他的动作蓦然一挺,更直了。 她这软软嫩嫩的手哪里是挠了他的手心,分明是有一只小手在他的心口上轻挠了好几下。 她什么意思,嵇堰只一息就明白了。 天寒地冻的,他却陡然生出一股子燥火,席遍全身。 嵇堰反握住了她的手,紧抿着唇,什么都没说,脚下的步子却是生了风。 回到鹤院,嵇堰推开了房门,二人几乎并肩而入。 嵇堰牵着她的手,便是进了屋中也没有松开的打算,把房门阖上的下一瞬,滢雪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是他衣裳的黑。 身形一腾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滢雪懵懵的,她的用意只是想告诉他,今晚也是可以的,但没说现在可以呀! 他这般猴急,她一时间竟不是害怕,而是在担忧他是否真的已全恢复了。 她是经过一回,且不说她害不害怕。 就说,她记得那事他还挺费体力的。 他……能行吗? 被放到桌案上的那一瞬,滢雪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等被他放坐在桌案上,她顿时回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嵇堰,忽然紧张。 嵇堰压着她的腰身按向他自己,站在了她岔开的两膝中。她不得已盘住了他的腰身,她甚至感觉到了不该感觉到的温度与硬实,这紧紧贴着,让人羞耻。 嵇堰低下头,湿热的触感落在了她的耳垂处,让她身子一颤,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僵硬。 那唇衔着白嫩圆润的耳垂,一手在她的背后轻抚着,嘴中囫囵不清,又有几分沙哑,说:“我一会可能还得进宫,不动你,就想与你亲近亲近。” 湿绵的气息朝着她的耳蜗钻入,让本僵硬着身子的滢雪,蓦地软了身子,软哒哒地搭在他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她真有了做夫妻的念头,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她都不想拒绝他。 一双柔软的手缓缓攀附上他的肩膀,抱着他。感受到湿热的软濡触感从耳垂到了她的脖子,缓缓往下。 一些厚实的外衫落在了桌上,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滢雪在桌案山半躺了下来,那健壮身躯的男人也伏了下来。 相濡以沫。 直到箭在弦上,忽然一声敲门声传来,嵇堰顿时沉了脸,外边传来洛管事的声音。 “郎主,宫中来人了。” 嵇堰黑着脸,沉默地把白白嫩嫩的娇妻扶起,然后一件一件衣裳地帮她拢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两颊通红的滢雪,几乎把整张脸埋在了嵇堰的胸膛中。 嵇堰给他穿上衣裳的时候,她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未曾浇灭的激动昂扬。 她搭在他腰上的手,缓缓往下,羞赧说:“能不能晚一刻再去。” 嵇堰明白了她的意思,身体激动的同时,抓住了她的手,不自觉地咬牙切齿道:“我没那么快。” 滢雪疑惑地轻“啊”了声。 嵇堰忽地拉开了她的双手,把她打横抱起,大跨步朝里间走去。 把她放在了床榻上,霍然扬起被衾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嗓音甚是沙哑的警告:“你别招我,我顶不住。” 滢雪对上他那双黑漆漆却有着浓郁欲色的眸子,像是藏了一头猛兽,一旦放出闸,必然会把她啃食得连骨头残渣都没了。 太凶猛了,她有点怕,便抱着小被子连连点头:“不招了,不招了,你赶紧去吧。” 嵇堰闭上双目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双眸的时候,已然恢复了几分清明冷静,声低低的说:“等我回来,我们……圆房。” 滢雪轻一点头,粉颊红润,唇瓣鲜艳而水润,眼尾都是风情,那点头的小模样说不出的乖巧。 又纯又媚,勾人得很,浑然不知被她勾着魂的男人,火气有多旺盛。 火气旺盛的嵇堰哪里还敢再多瞧她一眼。多瞧一眼都怕把控不住自己,他蓦地转身出了屋子。 心想,无论发生什么,他今晚都非得回来。 63. 六十三章 案子线索【短短三更】…… 大雪纷纷,视野一片白茫茫,几乎不可辨路,押着囚车的一行人险些被大学埋没,幸得寻到了能避风雪的山神庙中。 不多时忽有人从外边回来,说:“接应的人来了。” 领头的人捕头闻言,快步走出山神庙,朝着茫茫的雪海中望去。 一片白苍苍的,什么都看不到,直到过了一会,才有数十铁骑跨越过雪海,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铺头顿时露出了笑意,终于不用困在这鬼地方了! 约莫小半刻,那一支铁骑终于到了山神庙中,庙外几个人抬头朝着那铁骑上的人望去。 金戈铁马,马背上的全数人都蒙着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领头的人把面上遮雪的布巾扯去,底下是一张英俊刚毅的脸。 捕头看见人的那一瞬,眼神一亮:“嵇捕头!”话一落,才忽然反应过来:“不不不,现在不能喊捕头了,是嵇大人!” 嵇堰翻身下马,一扬大氅,上边的雪纷纷被扬落,也脚踩入了厚实的积雪中,朝着捕头走了过去,道:“先别纠结什么称呼,我要的人你找到了?” 捕头点头:“找到了,依着大人所言,找了个由头把人扣押了,以运送到洛阳刑部定罪,没有耽搁就出了城。” 嵇堰往山神庙中走去,捕头紧跟其后。 入了山神庙,几个犯人挤在囚车中,一双手伸向囚车外烤火。 实在太冷了,他们身上的囚衣几乎不可御寒,好在押送的捕快还算有良心,给他们扔了两床棉被在囚车里边,尚能御寒。 嵇堰一袭乌色衣裳,腰间一把刀,寒气凛凛地走到了囚车旁。 囚犯看向来人,有人认出了嵇堰,脸色大变。 嵇堰黑着脸,一双眼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冰寒。 他怎么可能不黑着脸?前两日本打算回府的,结果听说安州押送的人也来了,事关岳父清白一事,他查失踪案的同时也出来接应。 而今日,是十日之期洞房之日,他本该温香软玉在怀,亲亲热热的洞房,结果他却要冒着冰天雪地来看这些囚犯,怎么可能心情好? 嵇堰看向随行的人,道:“东西拿给他们。” 随行的人把笔墨纸拿了出来,塞入了囚车中。 嵇堰冷眼暼着他们:“我不与你们废话,这是你们进洛阳前最后的一次机会,戚长史被冤枉贪墨一案,和府衙主簿被杀一案,你们把真实的细节写出来。” 狭长的眼眸一眯,似挟着冷风的眼神落在了他们的身上,深沉沉的道:“识相的,入了洛阳便有森严保护,若不识相的,便送去诏狱,要么被严刑逼供,要么被你们效忠之人灭口,你们自行选择。” 嵇堰撩袍,按着腰刀,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目光凛冽的看着囚车中的四人。 在嵇堰的眼皮子底下,也容不得他们暗暗做商量,搞小动作。 他们四人被抓确实也犯了事,而同行的也有好些人,可在途中就被分成了几批护送,他们根本就没有联想到他们被抓是因为戚长史的案子。 囚车中的人面露慌乱,面面相觑,虽然他们早已经圆好了一套说辞,可嵇堰的名字在安州府衙中却是赫赫有名,神捕的威名能让犯了事的人不寒而栗。 而恰恰他们就是犯了事的人。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才颤颤巍巍地提笔,就在他们准备落笔的时候,拿起木棍翻火堆的嵇堰,眼也不抬,冷冷的说道:“你们的谎圆得再好我也能看得出破绽,奉劝诸位切莫有侥幸的心理。” 几人手一僵,往嵇堰看去,又听他说:“洛阳的那位自顾不暇,护不住你们这些小喽啰,我只需在圣人面前多言几句,你们脑袋搬家也不过是头点地。诛九族我或许没那本事,但能让你们诛三族的本事还是有的。” 说到这,不紧不慢地抬眼看向他们,长眸微一眯:“要试试?” 四人:…… 他们并不想试! 原本圆好的谎,却也怕有一个人忽然临阵倒戈,让这个谎无法圆了。 一时间,迟迟不敢下手。 好半晌才有人动了笔,写了一刻多,才把供词递了出去。 有人接过,随后递给嵇堰。 嵇堰只暼了两眼,随即把供词扔进了火堆。 看着那供词被烧成灰烬,他把临近囚车的火堆给挑灭了,幽幽道:“写不出我满意的,那便继续冷着。” 囚车在门口,是最冷的地方。 几人眼睁睁看着火堆灭了,寒意瞬间扑面而来,冻得越发僵硬,冻得脑子也跟着迟钝了。 他们有骨气,却是不多。 有人受不住寒,哆哆嗦嗦地落了笔。 嵇堰一点也不急,看着一张张供词出来,有多少张他就烧了多少张,哪怕里边已经有接近事实的供词。 尚有漏洞,便不算是供词。 他几人有人嘴唇已经被冻紫了,恰好这时有人给嵇堰温了一盏热酒过来。 在几人热切的目光之下,他一口把热酒饮下,把双手放在离囚车最远的火堆上正面反面反复烤着。 “你们继续编,我等着,再有小半个时辰,时辰一到,就往洛阳而去,等着你们的是诏狱的刑具。” “最后这次机会,谁能给出我满意的供词,我便赏他一盏热酒和一口肉汤。” 肉汤用肉干所熬,香味早弥漫在这小小的山神庙中,四人又冷又饿,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了,听到嵇堰这话,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提着笔,瑟瑟发抖,提笔的手颠颠巍巍地再写下最后一份供词。 嵇堰看到了四份供词,嘴角才露出满意的弧度,朝着捕头道:“给他们热酒和热汤。” 64. 六十四章 布置新房 嵇堰把三份供词叠好,随而把其中一份扔进了火堆,看着纸张烧成灰烬,几人的心都卡在了嗓子眼。 他们但颤心惊间,就见嵇堰朝捕头招了招手。 捕头附耳到跟前,嵇堰看了眼囚车,也不知说了什么,捕头也朝着囚车看了眼,甚是慎重的点了点头,看得几人心惶惶的。 有人把热酒拿了过来,还有一碗肉汤。 嵇堰环视了几人,道:“你们有一人没说实话,现在有三份证词,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又与身旁的捕头说:“也不必要送去诏狱了,直接找个地方处理了,就说是畏罪自杀了罢。” 众人闻言,通体发寒,无不飞快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 拿着酒和肉的卒役问道:“大人,全都给吗?” 嵇堰扫了一眼他手上的酒和汤,道:“总归有一个人是断头饭,都给吧。” 说罢,逐一扫向绷紧头皮的四人,与赵捕头道:“其余三人,我自行带回去。” 说着,转身出了山神庙,捕头也跟着出去了。 出来后,赵捕头问:“另一人属下带去洛阳?” 嵇堰摇头:“不必,所有人一同回去。” 四份证词都没问题,但到了洛阳还需刑部或是大理寺审问,如今取一人出来,不过是警告他们别耍小心眼。 捕头疑惑道:“那这怎么押回去?” 嵇堰:“两辆马车稍后就到,遮住他们的眼睛,塞住嘴巴,两个人一辆马车,再多让一个卒役一同坐马车,迷惑他们。” 看了眼外头的风雪,道:“长途跋涉多日,也正好轮流让卒役休息一二。” 赵捕头闻言,心里对嵇堰多了几分敬佩。 嵇堰都坐到这个位置上了,竟也还体谅他们这些小人物的不易。 多日前,嵇堰派了人快马传信回安州,给信与自己素有交情的捕快。也就是自他离去后,升为了捕头的同僚。 嵇堰给了他缉捕文书,让他设下局,把信上所言的人名正言顺的同时抓捕。 一旦抓捕,立刻拿着缉捕文书出城,不必怕得罪安州府尹,只要他们把人安全押送到洛阳,他便会安排他们在洛阳谋职。 这无疑是个诱惑。 再有过命的交情在,从小道离开安州,途中除却短暂的休息,须得快马加鞭赶来洛阳,以免有人劫囚。 而途中的费用,嵇堰也分开送了去,让他找几匹快马,不要停留。 素日里加急信件,安州到洛阳,不过是五日。而他们约莫是六日半会到洛阳。 到了与嵇堰约定好的地点,也不过是花了五日时间。 因着赶路且隐藏了踪迹,他们几乎很顺利到了约好的地点。 赵捕头往山神庙中看了一眼,道:“这些人都只是能证明戚长史没有贪墨,所有贪墨的证据都是他们捏造的,但却不足以证明杨主簿的死与戚长史无关。” 嵇堰平静道:“案子自是要一件件的,再说贪墨案与命案本就有密切的关联。刑部说,是杨主簿发现了戚长史贪墨,想要揭发而被杀人灭口,现在没有贪墨,这杀人一事便就说不通了,自是疑点重重,证据不足,刑部也无权扣押。” 不多时,有随从来道:“大人,马车到了。” 嵇堰按着刀,抬头看向白茫一片的天空,说:“即刻回洛阳。” 冬日料峭,挂在檐下的灯笼都覆着一层冰碴子来回晃动。 萝茵抱着一大本账本快步走到了屋檐下,跺了跺脚才敲门进屋。 滢雪正抱着毛毯子坐在软榻上对账,抬头看了眼萝茵,又低眸瞧向她手中抱着的账册:“药馆的账册刚送来的?” 年底了,洛阳的铺子送来了账本。 而安州的产业,因父亲的嫌疑,已然被查封,没有账本,更不会有银钱。 萝茵把账本放到了榻几一旁,应道:“药馆的掌柜道冬季染病的人多,抓药的人也多,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 滢雪点了点头,也没太在意,只是对了一上午的账,脖子略酸,不由地扭了扭脖子。 萝茵把风炉上温着的茶水提下,给主子添了一盏茶,道:“这两日,络绎不绝的有人出入府中送账本,对账本。内宅不便待客,老夫人便日日都候在外院,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把茶水放到了主子的面前,又继续道:“要我说,姑娘现在不掌家也有不掌家的好处,起码还乐得清闲。” 滢雪端起茶水浅浅抿了一口,道:“确实乐得清闲。” 若是现在接手,那只能是个烂摊子。 这些产业若是皇家的产业还好一些,若是抄罪臣所得,转到嵇堰名下的,大麻烦没有,小问题倒是一箩筐。 小问题最是磨人,还要一点一点去处理。 不仅是这些账的问题,年底了,各种年礼年货也要备齐,给人拜年的礼,或是旁人来拜年准备的回礼,都要得体。 事情繁琐,基本要到正月初五才能喘一口气。 未接触过这些事务的嵇老夫人,估摸着也是两眼抓瞎。 老夫人现在看她俨然是眼中钉,她可不会到她跟前讨嫌献殷勤。 滢雪把对好的账本给了萝茵,目光扫了一眼递出去的账册,缓声道:“交给掌柜后,让他仔细再过一遍上边的账目。” 萝茵接过,心下虽有一丝疑惑,但还是应道:“奴婢会嘱咐的。” 滢雪点了头,又道:“送出去后,顺道把赵卫唤到正厅来。” 萝茵颔首,捧着账册离开了屋子。 滢雪看着已然阖上了房门,神色略为恍惚。 父亲与二叔离开的最好的时机,便是年节初二。 探亲的来洛阳,或是离开洛阳。 混在其中,没有数千人,是追查不了这么多人。长公主若敢派出这么多人,便是公然和皇帝作对。 所以即便长公主再嚣张,也不敢做到如此地步。 至于她…… 滢雪低下头,看了眼茶盏中的半盏茶水,有些微茶叶碎浮茶面,漂浮不定。 她捧起又抿了一口,不再想这事。 仔细算了算,与嵇堰的十日之约前日就过了。 定好的日子,却一二错过,那便只能顺其自然了。 思绪神游,不知过了多久,萝茵从外院而归,唤来了赵秉。 她起身披上了厚披,拿起袖炉,还有茶几上的一个匣子,出了屋子。 到了正厅,滢雪把匣子给了赵秉:“这是先前你与沈卫去落英山救父亲的赏。” 赵秉低首接过:“多谢姑娘。” 滢雪道:“你先拿回去琢磨如何与沈卫分,琢磨好后,再给沈卫也不迟。” 赵秉眼神微动。 若是赏,自然是对半分。姑娘却如此说,是在提醒他,匣子中有旁的要在意。 他应:“属下回去后,必然先算一遍,再平分给沈卫。” 滢雪知道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头:“去吧。” 目送赵秉离开,正出正厅,恰好见到胡邑神色匆匆入了鹤院,正好碰上。 胡邑看到戚滢雪,忙道:“嫂子,二哥有消息传回来,是关于亲家家主的消息,现在人在亲家家主那处,我特来请嫂子过去听一听。” 事关父亲,滢雪神色一肃,随着胡邑出了鹤院,往外院而去。 她才离开不久,洛管事便领着好些人抬着几个大箱子,一行人匆匆的入了鹤院。 未去前院的萝茵看到来人,忙把房门打开,嘱咐道:“小心些,别弄坏屋中的物件。” 洛管事也嘱咐:“动作也利落一些,不然大娘子就该回来了。” 一行人抬着箱子入了屋中,放下后,动作利落的把床褥换下成红色的被褥,撒上桂圆红枣,花生莲子。 便是床帐也换成了红帐。在屋中张贴剪纸,桌面上也铺上了红布,放上了一双龙凤红烛和四份干果。 不过一刻,原本还算素净的屋子,焕然一新,一派喜气。 滢雪去了前院,听探子说,嵇堰已然寻到诬陷亲家家主贪墨的证人。 证人与证词,郎主如今正亲自送往大理寺。 滢雪听了这些话,仿佛看到了曙光,心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贪墨已查到是诬陷,杀人案便存在了矛盾,定是要翻案的。 刑部来审,甚是凶险。 若是大理寺来审,又当如何? 滢雪决定等嵇堰回来后,再仔细询问。 等旁人离开,滢雪与父亲商议了年节离开的第二个对策。 父亲几乎沉默,滢雪简单说了自己所想后,才离开。 等再回鹤院,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推开房门,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红。 怔愣了两息,才看清屋中的摆设与自己离开前,已然是天差地别。 那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走错了院子,走错了屋子。 她退出了屋子,左右瞧了眼。 并没有错。 再仔细一端详屋中的摆设,是新婚洞房的模样。 转念一想嵇堰回来了,他们自然是要洞房,眼下所见,定是嵇堰安排的。 他们成婚也快一年了,还弄如此郑重的仪式,是滢雪想都没想过的。 心头酸酸涩涩的,却又萌生了丝丝甜。 萝茵从外走来,道:“姑娘,热汤已经备好了,可要梳妆沐浴?” 滢雪转身看向萝茵,见她没有半分惊讶,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萝茵笑吟吟的应:“方才出去唤赵卫时,洛管事便单独唤了奴婢。道是郎主吩咐布置新房,要补偿姑娘一个新婚。” 说到这,萝茵笑意更甚:“郎主人还没回来,这消息倒是先传回来,可见有多心急想要补偿姑娘。” 滢雪脸颊微红,轻斥道:“没大没小。” 萝茵抿唇一笑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淡,试探性的道:“姑娘的喜服,奴婢们也找出来了,那会郎主没瞧见,姑娘可还要再穿一回?” 滢雪听得出,萝茵是怕她因成婚的时候,嵇堰没踏进新房而心有疙瘩。 当初和现在的心境全然是不一样的,自然不可一概而论,所以她并不在意。 她浅浅一笑,说:“穿吧。” 那嫁衣,是阿娘留给她的。 她想让他看。 六十七章 六十七章 滢雪听到父亲回来了, 且得以沉冤,便?是?深冬寒冷,也顾不?得拿手炉, 只披了裘披就匆匆出了屋子。 步履轻快了许多,便是脸上的愁容也消减了许多。 从知道父亲遭人追杀,滢雪心底就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如今证明父亲的清白, 而那牵连甚广的账本也已经呈到了圣人那处,圣人不?可能放任父亲受人迫害。 父亲冒着性命把贪墨账册送到洛阳, 便?是?现在没?有封赏,但确是?立了功。 荣华长公主便?是?再视父亲为眼中钉,欲处之而后快,也要斟酌能否承受天子之怒。 滢雪到前?院见?到父亲时候,心里欢喜,但想到先前?的凶险,却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戚二叔见?此, 道:“大哥沉冤昭雪, 这是?喜事?呀, 芃芃你这哭什么?” 滢雪道:“我?这是?高兴。” 她?看向父亲,说:“爹爹, 往后是?什么打算?” 戚铭鸿道:“嵇堰说圣人派了人护我?安危, 且现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自是?不?能再在嵇府住下去了。” 滢雪听到圣人派人保护父亲, 心下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后边的话,却是?一急:“爹爹要离开?!” 戚铭鸿还未说话, 一旁的戚二叔便?抢先道:“咱们家到底和嵇家有些?旧怨在,便?是?侄女婿不?计前?嫌, 可未必见?得你那婆母不?介意,不?能叫你和侄女婿难做。” 儿女皆是?为人父母的命根子,哪怕日后侄女为嵇家开枝散叶,这嵇老夫人也不?可能做到心无芥蒂。 滢雪本想劝父亲留在嵇府再住一段时日,等局势明朗些?再另做打算,可二叔的话也点醒了她?。 如今证明了父亲的清白,嵇老夫人自是?不?喜父亲继续住在府中的,与其让嵇堰难做,让父亲难堪,确实主动离府为好。 戚铭鸿道:“事?情还未解决前?,父亲和你二叔会在洛阳找个住所安居。” 滢雪默了片刻,道:“如此也好。” 而后问:“那乳娘和二婶他们呢?” 戚铭鸿:“我?让人去接乳娘,至于?你二婶和堂兄他们,还是?先不?要来洛阳。” 戚二叔跟着被追杀了一路,也尚心有余悸,也赞同道:“还是?确定要不?要留在洛阳时,再另做打算。” 说了会话,戚铭鸿与闺女外出走了走。把嵇堰在大理寺外说的话与她?说了一遍。 话到最后,道:“他说起?始是?因你所求,且虽说我?不?欠他,可说到底,还是?因他才得救。” 滢雪浅浅抿唇,心下触动。 “爹爹,我?就说他是?良人。” 戚铭鸿轻轻呼了一口气,感叹了一声:“幸好。” 滢雪不?明看向父亲:“幸好什么?” 戚铭鸿负手在背,抬头看向天,道:“幸好我?并?未杀他。嵇堰不?仅是?个良人,也是?个良臣。” 说到这,忽然又看向女儿,道:“但要说当初对他所为,父亲也不?想骗你,父亲并?没?有后悔。” 看到他养在手心的明珠遭人玷污,管他是?被人陷害,还是?清白,他欲杀人的心情是?不?会变的。 “爹爹为何忽然说这些??” 戚铭鸿笑了笑:“做父母的都是?会偏心的,所以你也不?要去怪你婆母容不?得父亲在嵇府。” 滢雪点头:“女儿心里明白,所以没?有在意。” 戚铭鸿点了点头:“如此就好,等这两日寻到宅子,我?与你二叔便?搬出去。” 滢雪想了想,还是?把先前?所筹备的事?告诉了父亲:“女儿原想着父亲的冤屈要是?在正月前?还没?有洗刷,便?在正月初二随着父亲乔装打扮后一同离开洛阳。” 戚铭鸿默了默,道:“若想离开,便?不?要自己勉强留下,与爹爹一块走。” 滢雪带着浅浅笑意,摇头:“爹爹,我?不?走。” 戚铭鸿看着女儿的笑。 脸上的笑可以装出来,可这眼睛里的温柔却不?是?假的,就好似是?被柔情蜜意包围的小?姑娘。 戚铭鸿轻笑了笑,收回目光,继而往天上望去,呼出了一团冷雾。 芃芃她?娘,芃芃过得很好,咱们都不?用为她?担心了。 过去的一年,女儿远嫁洛阳,所嫁之人还算是?半个仇敌,他是?日日愁,夜夜愁,最后收到洛阳来信,女儿过得不?好。 便?是?后来乳娘回来,哪怕说日子好过了,姑爷和姑娘夫妻感情逐渐好了,他心里却是?更愁了。 他有大志,可心下也有自己小?家。 为大志舍小?家,卖女求荣,一辈子都不?可能。 如今,亲眼所见?,却是?能宽心了许多。 * 嵇家岳丈一案的结果也传回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脸色如常地拨弄着檀香,缓缓开口:“公主府每年都有数万两银子花在了养人和打点上,结果到用时,就如此回报本宫的?” 探子低头不?敢多言。 “杀个人都杀不?成,便?是?这回杀成了,竟也能杀错。”话到最后,轻轻笑了一声。 点燃了熏香,唤了一声“明昇。” 白衣郎君自行接过长公主手中的点香的香,熄灭后放置在旁,盖上了檀香炉,随后扶着长公主至一旁的软榻上。 长公主睨了眼探子,开口:“先撤下刺杀戚铭鸿的刺客 。” 探子应声退了出去,除了长公主,只余叫明昇的白衣郎君在屋内。 明昇倒了一盏茶,呈到长公主面前?:“嵇堰一而再坏了殿下的事?,不?容小?觑,只怕会紧咬着殿下不?妨,此人不?能再留了。” 长公主暼了眼他:“嵇堰能千里护送圣人回朝,你觉得是?那么好杀的吗?” 明昇自是?知道不?好杀。 嵇堰不?仅千里护送帝王,更是?从诸多死士的手中把戚铭鸿给救下了,这人怎么可能好杀? 若要杀这人,必定要折下大半的死士,且就算嵇堰死了,帝王一怒,不?计一切彻查,便?有被发现的凶险。 荣华长公主自然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明昇温润一笑:“嵇堰性命虽不?好拿,可让他从这个位置下去t?,同时被郑国公府针对,自是?没?有心思再与殿下作对。” 荣华长公主暼了他一眼,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失去至亲的人,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理智。 只稍把郑国公府小?世?子夫妻俩的人头送回去,无法发泄恨意的郑国公,只需推波助澜,便?会迁怒到嵇堰。 一是?外传的那般,因为突厥报复嵇堰剿灭了他们在洛阳最大的分舵,从而策划出绑架达官贵族。 二则是?这失踪案是?嵇堰在负责,可他却先调查了岳父的罪名,哪怕这些?早就在失踪案之前?就开始查了,可失去至亲的郑国公只看得到他没?有上心。 从旁挑拨一二,就算和嵇堰没?关系,也会让郑国公觉得至亲的死,也有嵇堰的缘故。 公主沉思片刻,开口道:“账册的事?,尽管没?有明确牵扯到本宫,到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次失踪案,便?是?想让皇帝的中心偏一些?,好让她?有时间来处理这些?关系。 若是?杀一两个人就可把嵇堰从帝王看重的位置拉下来,倒是?没?有什么不?可。 至于?拉拢嵇堰的心思,也已经淡了。 不?至于?拉拢一个与她?作对的人。 若非嵇堰,今日她?倒不?必如此头疼。 “就依你……”长公主的话还未落,便?被外头下人的声音给打断了。 “殿下,禁卫军左翊卫中郎将嵇大人求见?。” 长公主眉梢一挑,慢悠悠的道:“可真是?巧了,刚说到这人,人便?来了。” “嵇堰前?来,必然是?因失踪案的事?,殿下是?见?还是?不?见??”明昇问。 长公主把杯盏递给他,吩咐:“卸妆。” 神色憔悴,才显爱女心切。 卸妆时,长公主才言:“嵇堰负责失踪案,本宫又是?这失踪者之一的生母,怎能不?见??” 明昇朝着房门外望去,眸色微黯。 来得倒是?巧,要是?来晚一刻,该多好。 六十八章 六十八章 嵇堰等在公主府的厅中, 有俊美男子?端来茶水:“殿下正在更衣,大人稍等片刻。” 嵇堰略一点头,神色一如常的肃严, 便是大马金刀地坐在那,气场都犹如一座高耸的山,叫寻常人不敢多做打量。 至于奴仆送上的茶水, 嵇堰并没?有动。 静坐两刻,那荣华长公主才姗姗而来。 一身素色衣裳, 发髻上并未过多珠翠,寡淡妆容没?有先前的明艳张扬。 可狼还是狼,装得再怎么装得弱势,狼子?野心?岂是皮囊所能隐藏得了的? 嵇堰起身拱手?一礼:“微臣见过殿下?。” 荣华长公主微一摆手?:“不用多礼。” 在座上落座,微阖双目,指腹揉了揉额角,颇显疲惫的问:“嵇大人可是有郡主的消息了?” 嵇堰立在厅中, 应:“确实有些许线索。” 揉着额角的动作微一顿, 睁开双目, 朝着嵇堰望了过去?,放下?了手?。 “什么线索?”顿了一下?, 又道:“若不方便, 嵇大人也可不说。” 嵇堰:“并没?有什么不可说,毕竟一会臣也要去?国公府和吏部尚书家逐一说明。” 解释罢, 便直接道:“这?些绑架郡主,世家子?弟的贼子?,与突厥暗探有所勾结。” 荣华长公主略一点头:“市井外头都在传不同的传言, 本宫都略有耳闻。” “是与突厥暗探有所勾结,但?这?贼人背后操纵的人……”嵇堰适时停顿, 与上座的人视线碰撞,才?徐徐而道:“七成的可能,是我朝位高权势之人。” 长公主的眉梢微一扬:“何以见得。” 嵇堰:“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想要借助这?次失踪案的轰动,给贪墨案收尾,所以这?次失踪案的主使,很有可能就?是贪墨案最大的头目。” 长公主面?色不变,把手?搭在席上,袖下?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继而说:“这?不过是嵇大人的猜测。且本宫也没?有听说过什么贪墨案,唯一听到的,不过是嵇大人岳父在安州上任,贪了府衙税银,本宫好像记得也是今日开审,也不知结果是什么。” 嵇堰轻一笑:“自是有证据才?会如此说,且劳殿下?伤怀之际还挂念微臣的岳父,岳父的案子?已结,无论是证据还是人证都证实岳父是被冤枉。” 长公主点了点头:“且说回失踪案子?和贪墨案,说说看,到底是什么贪墨案,至于绑架了我儿与世家子?嗣。” 嵇堰:“圣上甚是看重这?贪墨案,所以臣也不能多言,只能说到这?里,而此行来说明的目的,是想让长公主和郡公,以及尚书大人,郡王府莫要中了奸人的圈套。” “什么圈套?” “市井多有流言,说是因臣的原因,才?会让突厥譬困兽犹斗,为了报复臣才?会孤注一掷与朝臣合作,绑走皇家与世家子?嗣,一方是为了转移朝中注意力,二者是为了铲除臣。” “被绑走的家皆是朝中重臣,还有像长公主殿下?这?般尊重的人,有一家的子?嗣出了差错,便会迁怒于臣,找不到可以怪罪的罪人,那臣便是罪人。” 长公主拧了拧眉:“难不成真是朝中有人与突厥勾结?” 嵇堰:“必然,先前以为只有贪墨一案,但?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贪墨案,更是牵扯到了通敌卖国,若是真闹出人命,不仅是臣,便是陛下?也绝不姑息,倾尽全力都要把这?卖国贼抓出来,不管是谁,牵扯到通敌,都不可能再留。” 说到这?,嵇堰忽然拱手?道:“只要臣还在一日,便会不遗余力地去?彻查,还望长公主莫中了圈套。” “本宫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 嵇堰垂下?手?:“臣还要去?其他两家告知,便先告辞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 嵇堰正欲转身,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脚尖转回前方,唯一颔首:“还有一事,微臣斗胆提醒殿下?一二,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本宫恕你无罪,说罢。” “那贼人既能把流言往臣身上推,说是突厥为了报复臣才?做出绑架之事,臣也担心?他们会借题发挥,毕竟这?些世家子?弟是因参加了殿下?的宴席,归途才?会被擒,但?凡他们想要引导这?流言,都会让殿下?与这?突厥扯上关系。” 话到最后,嵇堰抬眼:“还请殿下?多加提防。” 长公主沉默与他相视了两息,才?端起茶水浅抿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本宫心?里有数,就?是外头怎么传,圣上信本宫便可。” 嵇堰颔首:“确实如此,是臣多虑了。” 说着再一拱手?:“臣便先告辞了。” 转身离去?。 望着嵇堰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长公主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中杯盏。 明昇从帷帘后走了出来,说:“这?嵇堰,不像是来让殿下?提防,倒像是来威胁。” 长公主脸上浮现?嘲讽笑意:“怀疑到本宫身上了,还想把通敌的罪名安在本宫的头上来?” 话到最后,轻“呵”了一声。 明昇问:“那人质,可还要动?” 长公主闭上双目,沉思?了许久,摆了摆手?:“关着。” 嵇堰已经怀疑到了她这?里,很难保证贪墨案不会牵连到她。 贪墨案便是牵连到她,只要撇清主位的嫌疑,虽会受累,但?因她与帝王的姐弟之情,又有从龙之功,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会丢了长公主的头衔。 若是扯上与突厥通敌,那便难以脱身了。 嵇堰此来,不过是告诉她——失踪案和贪墨案,他都查到她的头上了,但?凡失踪者里有丧命者,便会把通敌的罪名安到她的头上来,一如她把流言蜚语往他身上按一样。 她的目的,嵇堰瞧通透了。 他能不计打草惊蛇的后果来威胁她,难不成就?只是为了那些失踪者的性?命?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嵇堰怀疑到她头上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公主的眼神暗了下?来。 她的身边,或许有嵇堰的暗桩。 厅中沉静,明昇在旁静站,心?思?却不在此。 * 夜色已深,滢雪在萝茵端热水进来的时候问了一嘴:“郎主还没?回来?” 萝茵摇了头:“还没?听到消息。” 滢雪脱了鞋袜,把莹白双足放入盆中,叹了一口气:“这?一天天地在外奔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萝茵在旁笑道:“姑娘这?可是想郎主了?” 滢雪睨了她一眼:“我与夫君早间才?见过,又不是三四天没?见,你这?脑瓜子?才?是在想什么呢,尽瞎想。” 不是想不想,只是这?些事一茬接着一茬,让人t?心?里很是不踏实。 梦里父亲的案子?已经解决了,还有圣人的庇护,算是揭过了。 可她心?头的大石还是没?有落下?。 且不说那正角余三郎,最主要的还是荣华长公主。 余三郎现?在不成气候,没?有与嵇府的定亲,旁人也不会因嵇府的关系给他关照,他在这?日后走得必然艰难。 便是给他遇到了那采药女救了性?命,也让他和英王过一过手?。 也不知,到时英王与那安州郡王府青源县主的婚事,还能不能继续。 此次失踪案中,陆景廷失踪了,倒是那青源县主逃过了一劫,名声不会受损。 而青河郡主的母亲是长公主,便是被劫持了,旁人也不敢说什么,想嫁谁还是嫁谁。 而养女仅是清河郡主的玩伴,她名声如何,长公主不见得有多在意。 其他两家,更是不必多言。 才?泡一会脚,房门便开了,冷风瞬间灌入,滢雪立刻抬眼往门口望去?。 一身黑色大氅的嵇堰带着寒气入了屋中,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他阖上了房门,往进里间的时候,那原本惊喜的滢雪,随即又扭捏地低下?了头,似乎不想让他觉着她一直盼着他回来。 “夫君回来了呀。”她说。 嵇堰笑了笑,没?拆穿她。 把身上的大氅脱下?,萝茵过来接过,挂到了一旁的木架上,说:“奴婢现?在就?让人去?准备热汤。” 说着便出了屋子?,阖上房门,让新婚夫妻俩独处。 嵇堰挟着寒气入了里间,暖意四面?八方袭来。 屋中给她放了四个?炉子?,好在外间的窗户开了缝隙,屋中也不会滞烟。 “岳父的事,你可听说了?”他明知故问。 滢雪点了头:“还没?到晌午就?知道了。” 嵇堰站在前,目光从炉子?上移开,落在了盆中那双嫩白的脚丫上,嵇堰手?有些痒。 滢雪没?见他坐下?,便抬头,谁想她抬头,他却在她面?前顿了下?来,视线在……铜盆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什么地方,她圆嫩的脚趾下?意识的蜷缩了起来:“你瞧什么?” 嵇堰朝着盆中伸了手?,滢雪愣了神,似乎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忙不迭地想把脚抽走,可才?离开水面?便被他捏住了脚踝,还顺手?捏了捏。 颇为好奇地说:“像是没?骨头一样,怎能走得稳当?” 滢雪双耳绯红一片,却还是镇定道:“像是没?骨头,又不是没?骨头,你别握着了,我要泡脚。” 嵇堰闻言,把她双足放回了水中,特?意放轻力道地揉搓着:“力道可还好?” 那带着茧子?指腹没?有放过她双足的任何一处肌肤,仔仔细细揉搓,滢雪下?意识地拽紧了被褥:“别,我自己来。” 看似是在伺候她洗脚,可她怎就?觉得他动作有些下?流…… 再瞧了眼他那握着自己双足的手?,细细摩挲,那稀罕的动作就?好似他昨晚在轻抚着她身上那两处软处是一样的,便是表情也是一样的认真。 不是有些下?流,分明是很下?流! 脸上也开始发烫的滢雪受不了他这?样,踹了踹他的手?掌:“我不泡了。” 嵇堰没?说话,依旧把玩着又白又嫩的双足。 他从不知道,女子?的一双脚,也能叫人亵玩得爱不释手?。 他没?有再继续,省得惹闹了她,她又恼羞成怒搬回西厢去?,他还得把人哄回来。 她脾性?逐渐见涨,也不怕他,倒是好事。 嵇堰伸手?把一旁凳上托盘里的绵软帕子?拿了过来,在她抬脚之时,用帕子?裹住,随后才?仔细擦拭。 擦好后,她便立刻把双足从他手?掌中抽了出来,缩进了被衾中。 嵇堰抬眼望向她,在见到她满脸羞红的时候,笑了笑,声音略哑:“等我,一会就?来。” 说罢,端起了她洗脚的水,转身往盥洗室而去?。 六十九章 六十九章 嵇堰沐浴很快, 不过一刻便?从盥洗室中出来?了,而此时滢雪早已把自己裹成了蚕蛹,看似睡了。 嵇堰脸上多了丝笑意, 熄了两盏灯,只余一盏昏黄的罩灯。 行?至床榻外,把身上的外氅脱下放置在架子上, 才上榻,隔着厚实的被衾把?人拥在怀中, 埋在她的颈窝处,声音低低沉沉。 “芃芃,我有些冷。” 热息落在了滢雪的耳朵,她只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 她闭着眼,睫毛微颤,拽着被子的手不自觉攥紧。 随之感觉到嵇堰强劲地把?被衾拉开了,冷风灌入只是一瞬间, 随即被热烫的气息笼罩着, 耳垂被晗入口中。 彻底装睡不下去了。 她有些害羞:“你别这样。” 昨晚虽然?迟来?的洞房花烛, 可她却知道嵇堰时时顾忌着她的变化与情绪,所?以从头到尾都是温柔的。 温柔得与他整个人的气场截然?不同, 显然?在压制, 在强行?收敛。 可就算强行?收敛了,可二人到底有差距, 哪哪都不契合。 低沉的笑声咫尺落入耳中,耳中的鼓膜都跟着微微一震,声音低低沉沉, 似蛊人心惑。 滢雪心动又心悸。 他轻拍了拍她,低声道:“莫怕, 要是还难受,就咬着我。” 掌心下哪哪都软滑得紧,让人把?玩不厌。 嵇堰动作轻缓,主要是怕自己一双粗粝的手把?她的肌肤划伤了,可尽管如此,却又不舍松开手。 那手在被衾中,缓缓而往。 明?明?是深冬,可滢雪还是出了一小层的薄汗。 而嵇堰的食指与中指上的茧子似泡过了水,比其他指腹上的茧子多了些白软的褶皱。 铺垫许久,才徐徐开始正戏。 骤雨方歇,嵇堰才把?人裹着被衾抱入盥洗室。 方才沐浴后,嵇堰便?在盥洗室内温了一壶热水,时下可不正好用得上。 可人却怎么都不要他伺候,嵇堰也只得出了屋子,把?她的衣裳取去,顺道把?凌乱的床铺给铺上干爽的被褥。 唇边不自觉地扬起,心情甚好。 总算了解了以前在安州府衙时,同僚说起孩子媳妇热炕头时,脸上为何是那么一副得意的嘴脸了。 许久后,滢雪才磨蹭地从盥洗室出来?。 嵇堰觉着,要不是里边冷,她还未必这么快出来?。 见她走得不太适应,嵇堰径直上前,把?人抱起,道:“羞什么呢?” 滢雪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 他个大男人知道什么是羞吗! 嵇堰笑笑不语,把?她抱上了榻,而后才躺下与她在同一个被窝,抱着她。 滢雪在被窝中,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嵇堰的衣襟,踌躇半晌才开口:“原本我本打算,再等一段时日,若是在正月前,父亲还未洗脱嫌疑,就在正月初二那日与父亲离开。” 嵇堰原本柔和的眉眼,因她的话而拧了起来?。 他知道她有别的计划,因知晓自己能摆平得了,所?以从未阻止。 “我已经在筹划了,银子都换成了飞钱,新的户籍也都准备好了,夫君会气我吗?”滢雪说到最后都觉得心虚,声音也渐小。 嵇堰咬了咬后槽牙,最终却是开了口:“无?事,你与我如实说了,便?说明?你已然?放弃这个计划,打算与我好好的过日子。” 他都说过不会阻止她,这说生气岂不是自打脸面。 滢雪抬起头,望向他,试探:“真没生气?” 嵇堰低眸盯着她,盯得滢雪压根不信他没生气。 他还说过,既主动招惹了他,她便?是逃跑了,他也得把?她给抓回来?,关?着。 被衾下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别生气。” 嵇堰无?奈,轻拍了一下她的背:“我不气。” 但转念一想,忽然?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事瞒我?” 胸膛上的指尖一顿。 很好,嵇堰明?白了,她还有事瞒着自己。 沉默着,没有迫切的追问,等她主动说。 滢雪不敢对上他的灼灼目光,别开眼,心虚道:“我与人有约定,不能告诉你。” 和离书给婆母时,便?应承了,这事不会告诉嵇堰。 嵇堰盯着她许久,虽没有追问,可脸上的神色已经没了方才那般柔和。 到底是自己亏心,滢雪软了声音哄道:“但我可以保证,我没有别的想法了,往后就和夫君做夫妻,好好过日子。” 嵇堰没有说话,暗暗收紧了箍着她腰身的手。 他想知道的事,便?是不能从当事人的口中听?到,却可以查得到。 “你这保证我记着呢,别一有事,就想跑。” 滢雪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心动了,便?不舍得跑了。 梦里的事半真半假,父亲的劫算是过去了,可梦里头嵇堰的劫还没过去,她更不会走。 无?声相拥了许久后,嵇堰才开口:“接下来?,我会更忙碌,陪不了你了。” 才做夫妻t?几日,本该是多陪陪妻子的,可奈何公务不允。 滢雪:“我理解的。” 失踪案,贪墨案,哪件都是要紧事。 她转了话题,道:“没几日就是年节了,父亲想在年节前离开嵇府,在洛阳寻一处宅子定居。” 岳父与岳家叔伯在女婿家过年节,到底会让人碎嘴,滢雪也想父亲和二叔过个顺心的年节,就没有也挽留。 嵇堰想了想,说:“岳父对洛阳不了解,我明?日让洛管事去寻一个庄宅牙行?,找一处宅子。” 滢雪:“银子得戚家出,住的宅子,中公出银子不好。” 嵇堰尊重她的想法,点了头:“你看着来?就好,我只让洛管事帮忙找人,有嵇府的关?系,牙行?的人才不敢干黑心事。” 嵇堰做捕头那么多年,混迹在市井中,自是清楚那些牙行?的行?事作风,黑心着呢。 不管是大牙行?还是小牙行?,几乎都是见碟上菜。 听?嵇堰的话,滢雪把?头埋到他的胸膛,心情很好。 * 翌日,滢雪便?是醒得再早,嵇堰也已不在屋中。 洗漱过后,把?洛管事唤了过来?,说了宅子的事,又提了大概的要求,其他的要求,便?让洛管事去问父亲。 这才安排好,嵇沅便?寻了过来?。 前些日子,老太太知道了戚铭鸿犯事了,心里有气,便?不让嵇沅再到鹤院去。 昨日堂审的结果?传回嵇府后,嵇沅顿时松快了,立即跑来?寻了嫂嫂。 “嫂嫂。”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 滢雪给她倒了一盏热茶,问:“何事这么开心?” 嵇沅把?账册和算盘放到了桌上:“又可以和嫂嫂学习了,自然?高兴,嫂嫂是不知道,来?教?我得婆子,日日都是板着一张脸,我错一处,便?与我说一堆道理。” 说到这,嵇沅的笑容垮了下来?:“老是提起她教?导过姑娘聪慧,不仅嫁了好人家,还时常被婆家夸赞。说那些便?罢了,还说我资质差,若不好好学,等嫁人后会被夫家嫌弃……我知我不如旁人,可她那样说我,我不喜欢。” 滢雪笑了笑,道:“下回那婆子再这么说你,你便?学一学你二哥。” 嵇沅好奇:“学二哥什么?” 滢雪:“气势呀,他坐在那里,就差直接告诉别人他时大爷了。” 嵇沅想了想,噗嗤一笑:“还真是,二哥不说话,脸上也没个表情的坐着时,怪唬人的,我都怕。” 说罢,又道:“虽然?我不如二哥那样,但我也直接与那婆子说了,若是觉得我悟性不好,资质差,便?去与我阿娘请辞,我也好换人来?教?我,府里请她是来?教?导我的,不是来?埋汰我的。” 想起那婆子脸色憋得通红,嵇沅的心情又好了。 虞滢听?到小姑子这么说,颇感欣慰,先前一直与她说的话,瞧来?也是听?进心里去了的。 终于觉得这小姑娘有些成长?了,不是任人揉搓的软包子了。 与小姑子说了一会话,便?开始与她开始盘账。 原先老太太想把?两个庄子和铺子给滢雪练手,滢雪当时没接,然?后几句话便?让嵇沅接手了。 到底是出身贫寒,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总怕出差错,所?以上手自然?会慢很多,更别说又有那么一个婆子用言语来?打压,怎么可能自信,怎可能不踌躇。 不过,好在有脾气了。 * 嵇堰在洛阳为官不过才一载,可那刚正不阿的性子和备受圣宠的名声却是全洛阳都知道的。 有嵇堰这尊大佛做靠山,庄宅牙行?不敢耍心眼,戚家要住的宅子很快就定下了。 便?是戚家二叔也定下了一个宅子。 按他的话来?说,他大哥在哪,他就在哪。 两处宅子离得近,不过是隔了一条巷子。只是洛阳的宅子寸土寸金,一处两进的宅子便?要数千两。 戚家变卖了家产才到的洛阳,到底还是有些家底的,兄弟俩咬咬牙也都买下了。 宅子定下,洛管事就派人去打扫和添置简单家具。 从找屋子到入住,不过只用了五天时间。 戚家在洛阳没有亲朋,再者即便?嵇堰帮自个岳父洗脱罪名,但还是拿不准嵇堰对他这个岳父是什么态度,是以静观。 因现在失踪的贵人都还没寻到,嵇堰也不便?过去。 嵇堰不去,其他人更是不会上赶着。 戚铭鸿心里有数,索性先不吃这顿暖居饭,道等戚家其他人到洛阳再吃这个暖居饭,起码到时不会太冷清。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临近年关, 因权贵家眷失踪,皇城弥漫着一股消沉之气?,谁也不敢在这个关头触及权贵眉头。 百姓谨慎, 年味自然淡。 嵇堰一直在暗哨营和大理寺走动办公,底下不良人遍布洛阳城和外城,线人上?至渗入权贵, 下至街边乞讨的乞丐。 这段时日,嵇堰底下的人也都在暗中走访这些线人, 但?这绑架案着实做得谨慎,尾巴也清理得很干净,是以很难查得到线索。 但?只要是人为?,就算是清理得再干净,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在失踪案的第十五天?,胡邑急匆匆地往暗哨营而去。 下了马后?,带着急色把缰绳扔给了牵马的小兵, 疾步入暗哨营, 走过二重门, 径直往主室而去。 主室大门敞开,胡邑也来不及敲门, 疾步而如, 看见了二哥径直道:“二哥,有消息了!” 嵇堰抬眼望去, 略一点头,示意他说。 胡邑:“根据黑哨送回来的消息说,曾有旅商在失踪案的前一日, 有人在城外看到了一行诡异的旅商,询问他们走的是什么物品, 来自何?处,他们不仅没说,而且还不耐的呵退了他,所?以那旅商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 说到这,胡邑继续道:“去往公主府城外梅园的那一段路人烟稀少,若旅商从?那处经过,把人劫了,再用运货的箱子装了人掩人耳目,也是有可能的。” 嵇堰:“那些人的特征问明白了?” 胡邑:“问了,已经在绘制画像了。” 嵇堰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立马阖上?了折子,立刻起了身,拿过架子上?的大氅,边走边披到肩上?。 “那边继续调查,再暗中调配一支精卫武哨和几个精卫夜哨。” 武哨为?正面突围,夜探精于夜终潜入敌方探寻消息犹如鱼得水。 二者亦有等级。 精、甲、乙、丙四等。 胡邑:“二哥这是发?现了什么?” 已然走出了屋外,嵇堰脚步略一顿:“以免打草惊蛇。 所?以先不要过问任何?事,只需听?我差遣。” 嵇堰很确定公主府,突厥的暗探都参与了其中。 若是没有参与,怎可能都诬陷到了他们的头上?了,都没有闹出点事。 再者,公主府中蛰伏着突厥暗探。 长公主或察觉不到,但?极有可能就蛰伏在她身边。 长公主或会以权谋私,贪财贪权,但?说她若通敌突厥,可能性却是极小。 * 嵇堰因近来查案几乎都不沾家。 至于进?展,滢雪无从?得知?,只是隐约听?说与商旅有关,如今满洛阳和周边的几个城池都在搜查过往商旅。 滢雪和嵇老夫人依旧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在各院过日子,互不打扰,倒是嵇沅常常跑来陪她。 这日,正在滢雪在屋中正与嵇沅说着话,洛管事来禀告:“娘子,姑娘,余家让人送了年礼过来。” 听?到余家,嵇沅笑意淡了下来。 她想起二哥说余三?郎已经暗中说亲的事。 她眼里的二哥刚正不阿,不会说谎骗她,既能说余三?郎要说亲,那便?不会作假。 余家先前暗示结亲,因他们态度不对,嵇家才有所?冷淡,大抵是如此,他们才开始找下家。 可一没有来提亲,二也只是口头上?提了一嘴来暗示,没有毁她名声,她虽然心里不舒服,也有些伤心,但?也没有再纠结在其中。 滢雪瞧了眼嵇沅,见她没有因余家送年礼来而高兴,反倒笑意淡了,心里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向洛管事,问:“都送了什么?” 与余家没有撕破脸,他们送年礼来,若是不贵重,就礼节上?而言,还是得收的。 洛管事:“是一些干货和年饼,果子,不是很贵重也不是这个时候常见礼品。” 滢雪一默,想来余家也知?嵇堰不大喜他们,所?以才会来此试探。 送了礼,再回礼,再拜年,显然打得是有来有往,两家关系断不了的主意。 洛管事也知?余家先前有意两家结亲,但?这事闹得有些不大愉快,担忧大娘子有意见,便?说:“不说旁的,就说老夫人和余家老夫人交好,这礼应是要收的。” 滢雪笑了笑:“没说不收,就按照送来的,再挑一份相等t?的礼品回送回去。” 想了想,又道:“若有哪家送礼,也是这么回。” 洛管事应了声,随后?退了出去。 只姑嫂二人后?,滢雪心想也该适时给嵇沅上?上?眼药了。 她与嵇沅提醒道:“听?你?兄长说,余家在暗中给余三?郎相看人家了,阿沅你?可别糊涂了。” 嵇沅抿了抿唇,说:“我都已及笄了,也跟着嫂嫂学?了那么多的道理,自然不再是那般懵懂不知?事的孩童了。” 滢雪笑了笑:“那便?好。” 她也不再多说,多说便?显得刻意了。 又坐了一会,嵇沅忽然哀怨道:“我已经好些天?没见着二哥了,今日阿娘还念叨着二哥呢,也不知?二哥能不能在除夕夜赶回来吃个团圆饭。” 滢雪瞧了眼手中正在缝的袖套,沉默片刻后?,说:“应是不能回来的。” 嵇沅一怔:“难道连吃个饭的时间都不允吗?” 滢雪摇了摇头:“不是不能赶回来,而是不能回来。” 嵇沅先是疑惑,随即很快明白了嫂嫂的意思。 “也是,那几家失踪的亲眷都还没找回来,若是作为?主查官还回来吃团圆饭,估摸着会招他们恨。” 滢雪:“行事坦荡荡,可奈何?提防不得旁人算计。” 嵇堰倒是不怕权贵施压,但?怕的是会牵扯到自己的亲眷,是以谨慎行事。 …… 如滢雪所?料,除夕夜团圆饭,嵇堰是真的没能回来,只差了人回来说他公务忙,就不回来了。 嵇老夫人看着满桌的菜,也没了胃口,只是吃了几口,便?说饱了,只留下姑嫂二人同桌。 大抵是冷清,两人都没怎么吃。 守了岁,放了鞭炮,整个洛阳都被热闹笼罩在其中,但?子时过后?,鞭炮声响也减弱。 热闹过后?,万籁俱寂,反差极大。 滢雪无甚睡意,一人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睡,许久后?,便?披着衣裳下了榻,走到外间,从?通风的窗户缝隙往外头望了出去。 院子通明,可太?过安静了,一点也不像是在年节。 滢雪紧紧盯着院门。 这都已经过完除夕了,也避嫌了,现在回来应该也没有人注意。 他今晚或会回来。 不知?站在窗户多久,有寒意从?脚底渗入,开始在身上?蔓延开来。 冷得她快受不了了,只得先回榻上?。 看来,今晚嵇堰是不会回来了。 滢雪正要转身时,余光忽看到院门的雪地上?多了几个人影,她眼神?倏然一亮,随之定定地望着院门。 过了片刻,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她等到了黑袍上?全是积雪的嵇堰。 嵇堰入了院中,便?往西厢而去了。 滢雪不假思索,多穿了一件外衫,再披上?披氅便?出了屋子。 * 嵇堰回到府中,已是寅时了。 因一身血腥气?和风雪寒霜,便?先行去西厢清理。 但?这才脱去大氅,便?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似有所?觉,他放下了大氅,走到了房门后?,待脚步声就停在了屋外那瞬打开了房门,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滢雪。 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维持着正要敲门的手,一张莹白的脸上?满是惊愕。 见她被吓,嵇堰无奈,拉过她抬着的手。 一触碰到,便?感觉到她的手甚是冰冷,与他这刚从?外头回来不遑多让,也不知?她从?被窝中起了多久。 他把她带入了屋中,把门阖上?转身时,便?被她敲了一记胸膛:“让你?吓唬我。” 嵇堰轻抽了一息,虽然很轻的声音,但?滢雪还是注意到了,随之她感觉到手背似沾上?了湿濡的液体。 她滞木着神?色,反手过来一瞧,就见手背沾染上?了暗红的血。这血从?何?而来,显而易见。 她抬起头:“你?又受伤了?” 嵇堰拉着她的手,用帕子仔细擦拭上?面的血污,应:“今晚去营救被绑的人,对方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若非是借着今晚除夕夜那通天?的爆竹声来打掩护,免不了是一场恶战。” 滢雪听?到了重点,忙问:“人救出来了!?” 嵇堰擦好后?,放下了她的手,轻“嗯”了一声。 “救出来,除了人都恍惚失魂了些,倒都没有大问题。” 滢雪还想再追问,但?一想到他受了伤,便?先作罢,等疗了伤再问也不迟。 “我先瞧瞧你?的伤,旁的事一会再说。” 想了想,又道:“这屋子没烧炉子,冷,先回主屋再看。” 嵇堰本就怕惊扰到她才没有回屋,现在她人都过来了,自然是没有这个担忧了。 熄了屋内的灯火,与她一同走出屋子。 恰好在廊下遇上?洛管事带着两个仆从?,送药且送水到西厢,转而送去了主屋。 滢雪看到了嵇堰身上?的伤。 除却手臂和肩头的一些小伤,胸口上?那道血肉外翻的伤口叫人触目惊心,一下便?红了眼眶。 这别人当官,他也当官,也不见别的官总是受伤,反倒是他,不仅废寝忘食,提防着别人算计,还得受这些伤。 滢雪瞧着又心疼又生气?。 嵇堰见她这模样?,大概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说:“让你?不要瞧,还非要瞧。且也只是看着伤得重,但?都没伤及内脏,不算太?严重。” 滢雪没好气?地红着眼瞪了他一眼:“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这嘴怎还这么爱逞强。” 洛管事战战兢兢地给主子清理伤口,暗暗讶异,这去年见着郎主的娘子,还似乎小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倒好,都敢直接大声训斥郎主了。 郎主不仅不气?,反倒还无奈地笑了。 嘶,这伤瞧着都疼得慌,郎主竟还能笑得出来,也难怪娘子要骂他了。 70-80 七十一章 洛管事给郎主包扎好了伤口后, 便?退出去准备夜宵。 院外,雪点缓缓飘落,通明的院子银装素裹着, 有些许的寒气从窗隙钻入。 滢雪把火盆放到嵇堰脚架,再把?热水端过来,不发一言地拧干帕子, 递给他,瓮声瓮气的道:“擦脸。” 嵇堰难得不逞强:“伤口疼, 你给我擦。” 滢雪嘴硬:“疼死你算了。” 话虽硬,可却是主动地给擦脸,动作甚是轻柔。 他岔腿而坐,滢雪则站着,低头垂眸给他擦脸,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则是一动不动的,灼灼地盯着她瞧。 瞧得她没?了脾气。 她声音闷闷, 带着一丝哽咽:“你怎么总是受伤……” 看?到他受伤, 她心里憋闷难受, 越发的喘不过气来,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 嵇堰望进她那双微红的双眸, 那眼眶蓄满了泪, 似盈盈波光。盈光落入他的心间,胸腔一阵鼓动, 心头顿时软了下来。 嵇堰又软又心喜她对他的在?意。 伸手把?她拉坐到了他的腿上,把?她抱入怀中,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抹过她眼睑下的眼泪, 声音不自?觉温柔了下来,哄道:“莫气也莫哭, 这回是我轻敌了,下回我小心些?,不会再让你担心。” 低沉柔和的嗓音说着哄人的话入耳,滢雪心里有丝丝喜意在?荡漾,可随即又想到他身上的伤,这丝喜意顿时消散。 想要推开他,却又担心推到他的伤处,只得轻轻戳了戳他没?受伤的胸口:“你别抱我,会压到你的伤。” 想了想,又小声的说:“我没?生气,就是看?你受伤,心里憋得难受。” 便?是擦去了脸上的眼泪,眼中还是湿润的,眼尾也还泛着红,虽不合时宜,但还是想起在?榻上为数不多的两回欢好。 她身子又娇又软,难以承受/他索/取,他鏖战正酣时,她却已然这般哭红着眼向他求饶。 嵇堰压了压邪火,佯装淡定的继续哄:“伤手左手臂和腰后,你别乱动就不会影响。” 乱动他遭不住。 虽压了邪火,但还是没?忍住在?她眼角亲了亲。 滢雪似想起了什么,双颊顿红,抬手推了推他的头:“别弄。” 怕他又要继续亲,忙问问正事:“且说回来正事,人是从?哪就出来的?” 嵇堰面上一时肃严:“长公主城外庄子的后山山洞,也就是她先前办赏梅宴的那座庄子的后山。” 即便?猜到这事与长公主有关,可滢雪还是轻抽了一口气:“你怎么猜到那些?人会在?哪处的?” 嵇堰道:“胡邑查到了一行有问题的商旅,他们所经之道会经过那庄子,若是在?途中劫走?,可却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有可能是以货物的形式装在?箱中掩人耳目,可道上有诸多关卡,检查货物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除非有两种可能。” “一是关卡上有他们的人。二,人并?未出关,而是在?这段距离匿藏了起来。这事我猜到与长公主有关,那极有可能原路返回去,所以查不到任何?踪迹。” “我派t?人调查庄子附近,确实发现?了端倪。避免打草惊蛇,派人大肆调查商旅来声东击西?,实则已经把?重点放在?了除夕夜动手救人上,除夕鞭炮声响到庄子外,能遮盖我们营救时不可避免弄出来的声响,争取一些?营救时间。” 滢雪听了他的分析,惊了几息后,又问:“那这算不算抓贼拿赃?” 嵇堰漠然地摇了摇头:“难,长公主也可以说是突厥人灯下黑,故意把?人囚在?庄子附近。” 滢雪:“哪,那些?与你们交手的人,就不能从?他们身上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吗?” 嵇堰与她相视一眼,说:“这些?,我暂且不能与你说。” 能说的,嵇堰会说,但机密的,若是无关案子的,不会因为是信任的人就能说。 滢雪很?明事理地点了头:“我理解。” 嵇堰道:“明日一早,我要进宫一趟,也陪不了你和阿娘她们用?朝食。” 滢雪:“正事要紧。” 似想到了什么,声音柔和了下来,温声劝道:“但明日进宫后,你向圣人告几日假在?家中养伤。你要记得你是血肉之躯,会伤会病,别太?逞强。” 嵇堰肃严的脸上忽被笑意取代,又低头啄了啄她的脸颊:“我晓得了。” 身体上的伤口自?然是痛的,但他的心情却极好。 她没?有了她父亲的后顾之忧后,她不再隐藏情感,嵇堰似乎隐约感觉到了她的柔情蜜意。 似裹了蜜糖一样的小美人,真真叫人遭不住。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洛管事也送来了夜宵。 准备了两份汤面。 滢雪今晚的团圆饭没?怎么吃,自?然也是饿的。 两份汤面都?卧了两个蛋,滢雪把?鸡蛋都?拨到了他的碗里:“我不爱吃鸡蛋黄。” 嵇堰闻言,便?把?筷子把?鸡蛋戳开,留下鸡蛋黄,把?蛋清给了她。 随即笑道:“这算不算我与你今晚的团圆饭?” 滢雪闻言,脸上顿时粲然,望着他时,一双丽眸散发着熠熠光亮,声音清亮道:“怎么不算呢。” 二人都?暂且忘记今晚的凶险,面带笑意的用?着汤面。 * 天色未亮,屋中炉子的炭余下灰,只留淡淡余温。 嵇堰起来时,床上还在?睡着的滢雪缩了缩。 他往炉子添了炭后,才去盥洗室洗漱,顺道把?她昨晚未灌热水的汤婆子,拿去灌了热水。 等他从?盥洗室出来,滢雪已经坐了起来,一手拉着帐幔,一手揉着惺忪的双眼,见他出来,她眼尾挂着困意的眼泪,打了个哈欠后,呢喃着嘱咐:“你别忘了要告假。” 嵇堰顿时被她这股犟性给取悦到了,眉眼噙着笑意走?到床榻外,倾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知道了,娘子。” “昨日熬了夜你都?还能记着起来提醒我,我要是再不知趣,你便?不让我回房就是了?” 还不大清醒的滢雪,装也不装,直接摇头:“不行,冷。” 昨晚身边有暖炉,比平日都?好睡。 嵇堰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阳气烈,他冬日不大畏冷,夏日却是畏热。 现?在?她晚间有多黏他,他几乎可预见夏日就有多嫌弃他了。 嵇堰把?人塞回了被窝中,掖好了被角,说:“我尽早回来。” 尽管,这事还没?那么快完。 想要把?权势过大的长公主拉下马,没?那么简单。 最难过的,还是帝王那一关。 总念着当年旧情,也要看?人有没?有变,不然不是好事,而是祸事。 七十二章 嵇堰去了一趟书房, 戴上了一个木匣子过便从鹤院出来。 候在院外的胡邑紧跟上,疾步间禀告。 “二哥,那些人都送回各家去了, 同时也转述了二哥请诸位家眷今早进宫找出绑架元凶,听到元凶,各家都气愤填膺, 信誓旦旦应下了。二哥交代的东西,也由?我亲自转交到了安州郡王的手上。” “另外, 早间最新传回的话,荣华长公主已经进宫了。” 嵇堰略一颔首,冷漠道:“她倒是会?抢占先机。” 嵇堰快步出了府,翻身上马而去。 至宫门,天色才刚泛白,嵇堰下了马,看了眼公主府停在宫门前的马车, 嵇堰拿了令牌进宫。 嵇堰进宫后不久, 国?公府的人也随之而至。 接连三地见有人进宫, 守宫门的守卫心下疑惑今日是大年初一,休沐不用?上朝, 也还没到进宫拜年的时辰, 怎都进宫了? 每回这么?多人物在不是正常时辰进宫,都是要发生大事的时。 可这个过?年过?节的, 能有什么?事情? 仔细看了进宫的人,守卫皆一惊。 这不都是被突厥人绑走的贵眷吗? 连主查失踪案的嵇大人都进宫了, 今日诸位进宫, 应是为了失踪案。 皇帝早间起时,便听到禀告说?嵇堰已经把失踪的人都寻到了, 平安就回。 大年初一,嵇堰就给他带回了好消息,皇帝心情大好,让内务府备厚礼赏赐到嵇堰的府上。 家中女眷也都备一份。 可好心情只维持到了长公主进宫。 长公主只带了养女进宫。 养女十四的年纪,畏畏缩缩的好似不是公主养女,而是婢女。 大抵是被吓怕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埋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圣上,媛儿是救回来了,可她身子本就虚弱,今日是进不了宫了。” 传回消息的人,也说?了嵇堰会?一早进宫,其他几家人也有可能进宫。 嵇堰说?他有绑架人的线索,是以让其他人进宫询问一些旁枝末节。 闻言,皇帝心中连连感叹嵇堰先前屈于?府衙做一个捕头?,真真是屈才了,幸好这株好苗子被他挖掘了,不然就该埋没了。 再说?现在,长公主提起自己?的女儿,满面心疼的愁容,皇帝安慰道:“朕命太医去瞧瞧媛儿,皇姐也不用?太担心,朕会?搜罗珍宝,必定会?治好媛儿的旧疾。” 只看了一眼没什么?存在感的养女,便收回了目光。 长公主点了点头?,随即道:“媛儿不能来,那嵇大人会?不会?因?此针对荣华?” 皇帝笑道:“皇姐多虑了,嵇堰就事论事,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 长公主摇了摇头?:“嵇大人本就对荣华有所不满,昨夜除夕,荣华公主府邸的人在府外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行为诡异的探子,那人招供说?是嵇大人派他盯着的。” 皇帝闻言,微微一愣。 “恐怕是有什么?误会?,总归嵇堰很快就进宫了,皇姐且等一等,与嵇堰当面对质。 ” 长公主:“正好,荣华也想问问嵇堰,荣华到底是哪里惹着他了。他虽把媛儿救了出来,是媛儿的恩人,可也得就事论事。” 皇帝在心底暗暗一叹。 若真是嵇堰的人,可为何要盯梢公主府? 嵇堰不是无缘无故做事的人。 不一会?,便有内侍通传禁卫军左右卫中郎将嵇堰觐见。 皇帝看了眼皇姐,说?:“传。” 嵇堰从外稳步而入,停在殿正中拱手一礼:“微臣见过?圣上。” 皇帝道了声免礼,随即问:“其他人呢?” 嵇堰:“三家都已然应下会?进宫,不久后应该就能进宫。” 说?罢,看向长公主,问:“怎不见清河郡主?臣记得特?别提过?请诸位被绑过?的受害之人进宫,会?询问与元凶有关的线索。” 长公主:“媛儿本就有心疾,因?这事受了惊,回去后就病了,所以不能进宫。” 嵇堰微微皱眉,佯装疑惑:“可昨日微臣特?意?让大夫都检查过?诸位的身体,大夫说?郡主的身体只是有些许虚弱,不影响进宫,且今日五更送郡主回公主府前,郡主也很坚决的说?今日会?进宫。” 长公主:“早间起来,媛儿冷汗不止,已然昏厥了,难不成本宫要做个狠心的母亲,把亲女儿抬进宫中不成,倒是嵇大人,这话像是冲着本宫来的,好像暗指本宫特?意?不给媛儿进宫。” 说?罢,看向座上的皇帝:“圣上,荣华说?得并没错,嵇大人确实?对荣华颇有微词。” 皇帝默了一瞬,一边是亲皇姐,一边是救命恩人的心腹,手心手背皆是肉,帮谁都不太好。 他看向嵇堰:“听皇姐说?昨夜在公主府外抓到了一个行事鬼祟的探子,那探子招供说?是你?派去盯梢的,可真有此事?” 嵇堰应:“臣不敢瞒,确实?是臣的人,但不是为了盯公主府,而是在盯别人。” 皇帝和长公主皆是一愣。 皇帝:“盯谁?” “回圣上,此事与绑架的元凶有很大的关联,还容几家人都到了,臣再如实?禀告。” 皇帝看了眼荣华长公主。 长公主面上半点都不显,应:“那且等,不等还当是我心虚了。” 皇帝隐约感觉到了微弱t?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还是因?:“那便且等等。” 心下疑惑,皇姐与嵇堰什么?时候结下的粱子?这二人竟这般的不对付? 莫不是先前皇姐送宝剑笼络,欲让嵇堰做入幕之宾,嵇堰虽拒绝了,还是觉得受辱,是以二人才互相看不顺眼? 在猜测间,内侍通报吏部尚书携嫡子弟嫡媳进宫觐见。 吏部尚书之后一刻,内侍又?来通传,郑国?公府老太君,以及郑国?公也携同世子与世子夫人进宫觐见。 两家人进了宫后,看见长公主和嵇堰都不曾奇怪,但因?嵇堰救了他们?,见着嵇堰都纷纷作揖道谢。 感谢之后,便等着最后一家,也就是安州郡王府的人。 安州郡王因?嫡子嫡女都失踪了,在年前就快马加鞭赶来洛阳。 皇帝仔细端详了被救回来的两对小夫妻,四人气色不大好,都瘦了些,神色也微微恍惚,但并无太大的问题。 若真有问题,大概是不会?进宫了。 众人都在等安州郡王,等人齐。 可他们?等了几乎有半个时辰,也没见来人。 今早也应下会?进宫,此事皇帝也知晓了,自然不敢失约,便是失约,也会?差人进宫说?明。 长公主看向嵇堰:“怕是嵇大人没与安州郡王说?清楚何时进宫,所以误了时辰?” 嵇堰却是半点不急也不躁,应:“大抵是被什么?事情绊了脚,出了些意?外,不过?还请长公主放心……”嵇堰看向了长公主,缓缓道:“臣为了万无一失,几家人,臣都安排了人护送。” 郑国?公府老太君感激道:“还是嵇大人想得周到,就怕那些贼人残余真追到了洛阳来。” 嵇堰:“以防万一,还是派人护着周全。” 长公主手捧着暖炉,听闻嵇堰的话,暗暗收紧力道,片刻后才松开端起茶水。 松开暖炉的手,掌心上隐约可看见暖炉上的花纹。 抿了一口热茶后,便幽幽的道:“本宫进宫的时候,可未曾看见护送本宫进来的人。” 嵇堰回:“臣怕打草惊蛇,是以没派人护送殿下,不过?贼人可不敢在洛阳里打殿下的主意?。” 听到“打草惊蛇”几个字,众人面色惊诧。 郑国?公府老太君问:“敢问嵇大人,可是与元凶有关?” 嵇堰:“很大的可能,会?有关。” 荣华长公主冷嗤一声:“原来只是怀疑,本宫还当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众人心下有疑,嵇堰明明也救出了清河郡主,可为何荣华长公不但没有感激,反倒这般话里藏针的针对? 荣华长公主看了眼大殿的宫门,又?道:“瞧着安州郡王也是不想来了,不如现先开始吧。诸位也是受过?累受过?惊吓的了,还不如早早结束,让两对小夫妻回去歇着。” 郑国?公府世子说?:“臣子无碍,可以扛得住,内子也可以扛得住,为了知晓绑走我等的元凶,便是等到天黑,我等也无怨言。” 吏部尚书家夫妻俩也附和。 长公主瞧了眼他们?,心道还是对他们?太客气了,就该在关押他们?的时候,恐吓一二,也不至于?现在这般镇定。 不过?,只要那安州郡王不来,任凭嵇堰说?破天也没证据。 想法刚落,便有内侍进来,禀告:“安州郡王携世子进宫觐见。” 长公主眉梢微微一抽,很快又?恢复如常,死死盯着殿门的位置。 七十三章 皇帝让人把安州郡王宣进殿中。 只是当父子俩进入殿中?时, 那狼狈的模样让人惊讶。 身上?衣袍有多处被?划破了口子,有两三处被?血浸得比旁的色泽都要深一个度。 发髻甚是凌乱,好似刚从死里逃生。 所有人都很是惊愕, 皇帝惊道?:“郡王这是怎了?” 安州郡王怒视了一眼长公主,随即拖着儿子一同跪下?。 陆景廷意识狼狈不已,被?拽的时候尚未反应过来, 略一踉跄才?跪下?,全然没了平日那副贵公子的姿态。 安州郡王伏身一拜:“罪臣安州郡王陆啸要自首认一罪。” 长公主的脸已然绷紧, 直直盯着陆啸,忽然开口:“今日请诸位进宫,是因嵇大人说有绑架元凶的线索,如今郡王爷却?说投案自首,可要慎言呀,不然以免引火烧身。” 皇帝听?闻这话,瞧了眼自己的皇姐, 微微蹙眉。 他这皇姐似乎不想听?到安州郡王接下?来说的话, 但他却?要听?听?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毕竟…… 贪墨案直指安州, 虽还在查,但这安州郡王也脱不了干系。 他似乎猜得到郡王想自首什么, 只是皇姐的态度让人耐人寻味。 安州郡王匍伏道?:“罪臣又罪, 罪在贪墨受贿,罪有谎报了灾情, 贪下?七成赈灾银。” 只一项,却?全然让殿中?大部分变了脸色。 “后修建桥梁贪了三成,税收也每年谎报少了五千两, 军需每年克扣数千两,数种折合, 每年皆昧下?三万两。” 他身旁的儿子则完全傻了,震惊错愕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就是方才?遇上?刺杀,也没有这么的震惊恐慌。 “父、父亲……你在说些什么?”陆景廷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安州郡王没有应他。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冽肃严,唇线紧抿。 他冷声道?:“安州郡王,你可知你犯的是死罪,便是自首,也难逃一死?” 安州郡王依旧低着头?,应:“臣自知难逃一死,但总归都是死,但绝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说到此,蓦然抬手指向长公主:“臣虽贪,可每年的三万两,却?有两万五千两是进了长公主的府邸!五千两则用来打点安州上?下?官员,真正到罪臣手上?的银子却?不足千两。” 话一出,旁人哗然,惊愕得都几?乎忘却?了今日进宫来的真正目的。 不是说寻绑架的幕后元凶吗? 怎就演变成了贪墨认罪的案子了? 皇帝也是一愣,但只是惊,却?对郡王的话没有过多的怀疑。 皇姐奢靡惯了,往常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从未想过她会?是贪墨案的元首。 荣华长公主抬着下?颚,居高临下?地睨着郡王,似乎是猜到了陆啸要认的什么罪,也猜到了会?指认她,是以已然整理好了情绪,时下?不见?丝毫慌乱。 “郡王爷指认人,也是需要证据的,空口白牙,谁都能说。” 郡王道?:“又有谁会?以冒着被?砍头?抄家的风险来指认!?” 长公主笑了笑:“或许你察觉到了朝廷要查你,是以想要拉一个保命符,只要你供出是本宫指使你贪污的,便由?本宫来给你分担了罪刑,且圣上?念其情分,或饶本宫不死。” “圣上?不处死本宫,为了不落人话柄,自是不能再处死你,你便可保全了自己。” 郡王闻言,忽然冷笑:“殿下?推脱之术倒是好手,可惜臣做了账册,经手之人都可作?证每年抬进公主府的银子有多少。” 说罢,朝着皇帝又是一伏:“圣上?想必已经拿到账册了,账册上?皆做了记号,那上?头?有一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图案,与每年安州送去公主府的特产箱子上?的花纹是一样的,维持了整整十年,都是有据可查的,圣上?只需差人一查便知。” “且今年在年底也送了一次银子,箱子想是还在公主府,圣上?可去查一查,顺道?也可查一查公主府的库房。” “罪臣个别银锭里也做了记号,一看之下?没有区别,可细看便会?发现?雕刻了一样的花纹。” 荣华长公主面上?平静,指甲却?是插入了掌心之中?,痛而不自知。 皇帝抿着嘴角暼了眼自己的皇姐,再看了眼安州郡王,说:“此案事关重大,闲杂人等得退下?,但今日还有绑架的案子,此案稍后再审。” 众人心里咋舌,同时又好奇郡王父子为何这么一副模样进宫? 但显然圣上?是偏向长公主,不打算公开审问的了。 皇帝随之又唤了内侍进殿:“宣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进宫。” 说罢,暗自呼了一息,看向嵇堰:“你说有绑架元凶的证据,且拿出来。” 嵇堰从旁走出,道?:“臣要先问几?位被?绑之人的证词。” 他转头?环视几?个人,也没有错过跪在地上?的陆景廷。 陆景廷处于震惊之中?,完全没有注意他素来瞧不起的嵇堰。 嵇堰问:“诸位回想一下?,绑你们的人,说话的口音,还有行为举止都有什么特点,莫要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除了不在状况内的陆景廷,还有一个公主养女是神?色恍惚的,这两人不顶用,但其他几?个人都在认真的回想。 郑国公府的世子道?:“我听?到过他们说话,带着奇怪的t?口音,甚至听?到过一两句突厥的话。” 说罢,他解释:“早些年大启与突厥有所往来时,我喜去瓦舍,也学过几?句突厥常用的话语,比如说吃饭,睡觉,骂人的话,而那些人骂人时,用的便是突厥的土话。” 吏部尚书家的媳妇是将门出身的,她听?到郑世子的话,忽然道?:“臣女听?父亲提起过,突厥人擅用弯刀,三棱箭,弓比我们大启的也要弯一些。而那些人使用的兵器也是弯刀,弓比我们大启的要弯一些,使用的也是三棱箭,杀人动作?利落残忍,是突厥的行事风格。” 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想起了被?挟持时,周遭的人都被?杀了,脸上?一阵苍白。 而那长公主的养女,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 世子道?:“他们杀了我们的随从,但并未对我等做出格的事,显然是想用我们来换取什么。” 长公主听?了他们的话,眉心微蹙。 虽她让人特意引导是突厥人所为,可并未真的寻突厥人去绑架他们。 但为何他们能说出这么多突厥人的特征? 荣华长公主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想法。 嵇堰又道?:“诸位可是去赴宴长公主的赏梅宴?” 众人点头?应是。 嵇堰朝着皇帝道?:“圣上?,微臣内子也曾收到公主府的帖子,只是身体不适没有赴宴,但时辰很微妙,早上?的帖子,下?午便去赴宴,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那些突厥探子便这么快的收到了消息,且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埋伏好了陷阱等着他们,好像是提前知道?诸位一定会?从哪条道?走的一般。” 长公主闻言,忽然冷笑:“敢情今日这两桩事,桩桩都是冲着本宫来的。” 她看向郡王:“你诬陷本宫贪墨。”看向嵇堰,心知自己没有勾结突厥,理直气壮挑眉:“你倒好,诬陷本宫通敌叛国,是想置本宫万劫不复?” 提到贪墨,皇帝尚能镇定,也确实在思索皇姐若是真的是贪墨主谋,该如何惩戒却?不要其性命。 可若触及通敌,也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皇帝看向嵇堰,警告:“嵇卿若没有真凭实据,休要妄言。” 嵇堰一揖,应:“臣没有证据,自是不敢妄论。” 看向长公主,又道?:“臣不是说殿下?通敌,只是怀疑殿下?身边有不干净的人,毕竟能亲近长公主的人太多了。” 长公主喜好男色,是整个大启都知道?的事。 嵇堰瞧来,无论男女,三心二意,管不住下?半身皆为滥情。 长公主听?得出嵇堰最后那句话的讥讽,忽然冷哂:“那嵇大人倒是仔细说说本宫身边都有哪些不干净的人?” 嵇堰应:“说前,便先请圣上?过目臣截获从公主府传出去的消息。” 朝圣上?道?:“还请臣先出去把东西取来。” 皇帝脸色黑沉,冷声应:“允。” 嵇堰退出,随之又端回了一个匣子。 “圣上?之下?,暗哨司在这洛阳中?,情报网遍布每个角落,听?命圣上?,虽暂且让臣差遣调查突厥暗探的消息,但不会?弄虚作?假。” 皇帝点头?:“暗哨自是不会?弄虚作?假。” 嵇堰掌管暗哨不过一年,还没那本事让底下?的人弄虚作?假。 嵇堰把匣子给了皇帝身边的内侍:“这些都是暗哨司的暗哨从各个渠道?所截获的消息,还请圣上?过目。” 长公主盯着那木匣子,也对嵇堰的话产生了怀疑。 ——她的身边,真有突厥细作?? ——若有,又会?是谁? 这两个问题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是她府里真有那细作?,皇帝会?不会?怀疑她与突厥有所勾结? 贪墨案便是被?捅了出来,她尚且有翻身的可能,可若是后者,便是触及到她这皇弟的底线。 帝王多疑,便是因她舍命相?救过而对她格外尊重偏心的帝王,且仁心载厚的帝王,也不容任何人对他皇权有丝毫的挑衅。 嵇堰真的是给她挖的坑一个比一个深,看样是非要把她埋进土中?才?罢休! 七十四章 内侍检查过匣子, 确认无误才打开匣子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拿出匣子里的物件。传递消息的物件千奇百怪。 有几?乎以假乱真?的叶子,拿起仔细端详了好半晌,才发现上边的纹路还有纹案, 是突厥文。 突厥文笔划少,且不仔细看还以为就是树叶的纹路。 这样的树叶,就是带出城也丝毫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还有已经被?打开的木珠, 里?边塞了小小的纸条。 女子用的簪子。拧开前头的珍珠,把信息藏于簪杆中, 带着出府出城,赠送给进公主?府的舞姬,带出去也难以察觉。 嵇堰:“这些是过去一年间,暗哨司从公主?府出来之人中截获的信息。” 皇帝看完那些消息后,拇指转动?着食指的扳指,没有盛怒,却是面无表情更让人心惊胆颤。 安州郡王也是心底一震。 要是长公主?与突厥串通, 罪无可恕, 他若也因此被?牵连, 被?怀疑,那便是满门抄斩。 思索半晌, 安州郡王再?度跪伏下来。 除却旁人, 皇帝的视线也落到?了他的身上,语气不耐:“又有何事?” 安州郡王说:“罪臣还有一事需禀明圣上, 事关今日罪臣进宫如此狼狈的原因。” 皇帝暼向父子俩,确实还没说如何受伤的。 血还在隐隐的流,虽犯罪, 但不至于不给其治伤包扎 他吩咐内侍:“宣太医。” 望向安州郡王:“如何受的伤?” 安州郡王应:“是有人不想罪臣今日进这宫门。” 安州郡王这句话出来后,皇帝看了眼长公主?。 长公主?察觉皇帝的视线, 却因没有点名道?姓而不能否认,不然就是不打自招。 “罪臣今日应下嵇大人会进宫,同时?也会禀明圣上贪墨案的主?谋。可意外发生在出门前。府中出现了大批刺客,府卫迟迟不来,就好像特意的一般。” “好在罪臣身边还有几?个能用的人,嵇大人也安排了人手保护罪臣父子三?人,察觉不对劲,便闯入府中相?救,罪臣与子女三?人才能脱困。” 皇帝眉心一蹙:“那府邸是谁安排的?” 长公主?微微一闭眼,睁开眼时?,安州郡王便指向了她。 “回禀圣上,正是长公主?。以往兄妹二人来京,都是长公主?安排的住处。此次绑架一事,臣也怀疑是长公主?派人主?使的,为的就是让罪臣把贪墨一事背下!” 长公主?似乎觉得?可笑,呵呵笑了几?声:“郡王爷可是觉得?本宫是那愚蠢的人?在自己安排的府邸中派人刺杀你们,难道?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凶手是本宫?” “且本宫亲生女儿都被?绑了,如今还在病中,难不成本宫连亲生子嗣都残害?” 安州郡王在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被?绑后,便隐约猜到?了是长公主?动?的手。 后来,来京后,长公主?差人带了口信过来,让他分清什么该说和什么不该说时?,他才确定是她把儿女绑去做了人质。 长公主?此举想让他闭嘴,甚至是想逼他把贪墨整件事背下来。 他气愤得?咬牙切齿,可因儿女都在对方手上,却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五更,儿女被?送回来时?,嵇堰身边的胡邑转告了他的话。 “如今贪墨案已定,无论如何是都遮掩不过去的,郡王爷还不如想想怎么护住自己,护住亲眷。兄弟尚且会阋墙,更别说只是利益关系的牵扯。绑架一事便是前车之鉴,说不准还有下一次,便是要你郡王爷的性命了。” 本还有些犹豫的郡王爷,还是当?即答应了进宫,且决定供出贪墨主?谋自保。 郡王爷暗自深吸一口气:“亲生女儿尚且有长公主?自己的人照顾,又如何会遭祸?再?说若是没有长公主?授意,这么多的刺客如何能顺利潜入府中?为何府中的护卫就好像聋了一样?分明是长公主?授意让罪臣死。” 说罢,又朝着皇帝直言:“圣上给了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长公主?张狂霸道?已不是一日两日了,长公主?若是瞧中哪位郎君,若敢拒,便是家破人亡也会逼迫其就范,今日在洛阳京中行刺,又有何惧?” “先前安州知州戚铭鸿被?追杀,洛阳城外发生了多起命案,圣上不若查查长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面前诸多来洛阳的人被?杀,发生了多起命案,人心惶惶。 这案子都轰动?了整个洛阳,竟然与长公主?有所牵扯! “圣上!”郡王爷再?而重重一磕头:“罪臣斗胆一言,t?圣上养出了一个不知餍足,反倒是胃口越来越大的怪物。” 听到?“怪物”二字,长公主?蓦然把手上的暖炉砸向了郡王,“砰”的一声,暖炉砸到?了郡王的后脑,哐当?落地时?伴随着长公主?阴冷的声音:“本公主?金枝玉叶,岂容你随意诬陷与侮辱!” “皇姐!”一声呵斥从上座传下。 长公主?站起,走出位上,朝着皇帝一拜:“荣华殿前失仪,还请圣上赐罪。但安州郡王满口诬陷与侮辱,荣华咽不下这口气。” 那模样哪里?有半点认罪的样子?分明理直气壮。 皇帝忙让人上前查看。 安州郡王被?砸中,直接趴倒在地上。 炉子是铜制的,砸人自是疼的。 安州郡王本就受了伤,被?这么一砸,顿感头晕目眩。 他被?扶着,看向长公主?时?,气得?嘴唇都在发颤。 他没有破口大骂,如今也做不到?,他哆哆嗦嗦的道?:“圣上,长公主?蔑视人命,贪墨无数,且今日都敢当?着您的面伤人,俨然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府中更豢养无数面首,与后宫三?千又有何区别?他日只怕长公主?殿下还想做一代女帝!”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绷紧了,安州郡王的话大不敬,且也是把长公主?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荣华长公主?听到?此话也变了脸色,她怒视郡王:“见诬陷不成,你竟还想离间我与圣上的姐弟之情?!” 嵇堰看了眼已然做不到?镇定的长公主?。 安州郡王此话诛心,今日之后,帝王心中已生疑,便是此次被?长公主?躲过了,但凡她再?以权犯一次小错,都会被?不断放大,最终自食恶果。 但贪墨,且有与突厥勾结的嫌疑,加上安州郡王这一席话,她也跑不掉了。 便是不死,也会被?夺去权势,被?幽禁封地。 长公主?朝着皇帝一伏:“圣上明鉴,莫要信一个乱臣贼子的诬陷之词,他此言分明想让圣上对荣华生疑。” 安州郡王也反驳不了长公主?的话了,因为晕了过去。 皇帝脸色越发的阴沉。 安州郡王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旁的不说,通敌嫌疑与今日大殿之上,当?着他的面伤人,便是笃定了他不会把她如何。 他这皇姐,确实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太医正好赶来,看过郡王的伤势,再?诊脉,说身体虚弱,一时?半会醒不来。 嵇堰该盘问的话也问完,各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至于绑架的元凶,各家也不敢触帝王眉头,再?追问,但大抵是知道?此事与公主?府的突厥细作?脱不了干系。 只是不知,是否真?的与长公主?有关系。 安州郡王昏迷,大理寺的两位大臣尚未来,皇帝让众人先行回府。 便是长公主?也先行回公主?府,但无令,不得?踏出公主?府半步,府中的人也不得?随意出府,府中所需另安排人送去。 七十五章 嵇堰回到府中, 滢雪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接过他刚脱下且带着寒霜的大氅,追问:“怎么样, 怎么样了?” 那娇艳的脸带着急急巴巴的表情,一身疲惫散去,蓦然拦着她的腰身一提, 在她唇上?中一啄。 滢雪被亲懵了,随即瞪了他一眼:“我认真问你呢!” 嵇堰:“我也认真回你, 只?不过等一会。” 滢雪板着脸,让自己显得严肃:“那也得正经些。” 记得他还受伤,她也没敢乱动?。 滢雪在女子中,不算娇小,可在高大的嵇堰面前,她就显得娇小了。 不仅没对他造成半点影响,反倒让嵇堰觉得她佯装严肃的模样甚是可爱。 便是觉得可爱也不能继续逗, 省得把人给惹急了。 他板正了脸色, 松开手:“你坐。” 明毓坐了下来, 道:“别卖关子了。” 嵇堰应:“长公主被禁足公主府了。” 滢雪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还有呢?” 她着实想不到那么受宠的长公主也会被禁足。 嵇堰摇了摇头。 滢雪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只?是禁足就没了?” 谢衍:“长公主在殿上?当着圣上?的面, 用暖炉砸了状告她是贪墨案主谋, 且还是绑架,洛阳城外多起命案的幕后凶手。” 滢雪惊了一瞬。 “但为什?么就只?是禁足, 就没别的惩罚了?” 若只?是禁足,一样可以派人谋害父亲呀! 嵇堰知晓她最担心?什?么,便说:“长公主现在最想杀的人大抵是安州郡王, 其次是我,根本就没心?思对付岳父。” “况且, 她如今被盯得紧,尚有与突厥细作勾结的嫌疑,她一旦没有万分把握就动?手,只?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今日之所以先禁足,一则是安州郡王一时半会醒不来。二是还得再细查证据。” “总归圣上?已经因?安州郡王的话?对长公主的生?疑,生?出了嫌隙,诸多罪呈到圣上?面前,圣上?也不会再因?少年时她的舍命相救而放纵她。” 滢雪听了嵇堰所言,却还是没法安心?。 长公主手上?的权势一日还在,她一日都?无?法安心?。 沉默无?言了片刻。 不过万事还是得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可就,更?别说是横行霸道了多年都?安然无?事的长公主,还是再等一等吧。 调动?好情绪,滢雪看回嵇堰:“长公主的事之后再言,你身上?的伤该换药了。” “你瞧了也怕,让洛管事和胡邑来就成。” 滢雪也知自己不熟练,说:“让洛管事来吧,他昨日也包扎了,不过我不走,我要在一旁看着,等我看熟悉了,我再给你换药。” 说罢,转身出去唤了洛管事进屋。 洛管事来给嵇堰换药,滢雪则全程在旁看着。 昨日光线不足,看到的都?已然够触目惊心?的了,今日敞亮再瞧,看得滢雪脸色再次白了。 瞧着他胸口上?那道血肉外翻的伤口,滢雪心?头还是一阵后怕,要是再深一些,她都?不敢想后果。 嵇堰瞧着她的不敢看,还是硬撑着睁眼看,便低声催促洛管事:“别磨磨蹭蹭的,快包扎。” 洛管事:…… 他可不是怕弄疼郎主的伤口才这般细致,还嫌慢…… 但随即看到郎主的目光是望着夫人的方?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担心?夫人害怕么。 洛管事不多言,到底还是怕动?作过急,不小心?伤及郎主,是以手脚只?快了些许。 滢雪白着脸,仔细看着洛管事的动?作,默默记在心?下。 待包扎好后,洛管事松了一口气,抹了抹汗。 他瞧着这伤口都?觉得心?惊胆颤的,更?莫说是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官家?娘子。 滢雪吩咐洛管事:“让厨房多做一些补气血的汤汤水水。” 洛管事应声退下。 滢雪阖上?房门转过身,见嵇堰穿衣,她走过来帮忙套上?袖子,念道:“瞧你肯定?是没与圣上?告假。” 嵇堰:“圣上?如今正值气头,我不适合这个时候提。” “可总不能带伤去办公。”袖子套上?,她给他系上?盘扣:“你还是寻个机会告假,休养个几日,莫到了临老该颐养天年之时,却因?年轻时不在意而落下满身病根,比我先走好几步。” 嵇堰闻言,睨她:“先走好几步,你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又?当如何?” 什?么叫风韵犹存的妇人? 听着就不正经,她恼了他一眼:“当是找个年轻的书生?改嫁!” 嵇堰闻言,讥诮一笑,揽住了她的腰,埋首在她的耳边吸,嗓音带着微微砂质:“书生?文弱,怕是连你都?抱不起来,床笫间又?怎能有力。” 滢雪:“!” 脸上?蓦然通红,想打他却又?无?从下手:“你以前不这样的,现在怎满口荤话??!” 嵇堰:“以前怕吓着你,自是端得像个君子。” 滢雪:“现在就不怕吓到我了?!” 嵇堰略一耸肩:“我们圆房了。” 言外之意,事成了,不装了。 滢雪白了他一眼:“原来你是这样的,男人就是好色。” 嵇堰被她的话?逗笑了,笑了几声后,把她松开,同时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为了你不找书生?改嫁,我得活得长久一些。” “怎么活得长久,现在假都?告不了。”滢雪没好气道。 嵇堰:“圣上?会差人调查昨夜救人之事,很快就会有太医到。”想了想,他说:“还得嘱咐洛管事,莫要惊动?颐年院才成。” 说着,又?看向她:“听说阿沅这些天一直来找你学看账,你也与她说一声,别把我娘她惊动?了,她受过一次惊,受不得第二回。” 滢雪撇了撇嘴:“你娘又?不喜我,t?连话?都?与我说得少,我肯定?不与她说。” 嵇堰点了点头:“你多担待,你们二人不必要就别往来,她说你两句就罢,但若是为难你,你便与我说。” 滢雪点了点头,知道他不偏帮他母亲就成。 穿戴好衣物,嵇堰去颐年院和他母亲报个平安,毕竟许久不着家?了,就算着急也是夜半回来,天没亮就离开,年夜饭也没在家?里吃,他那老母亲该担心?了。 午膳,嵇堰是在颐年院用的,老母亲久多日不见儿子,总觉得儿子又?消瘦了,不停地夹菜,嵇堰只?好全吃下,吃了个肚圆。 回到鹤院时,等着他的是一大碗补气血的汤。 嵇堰:…… 女子对人好,都?表现在吃食上?吗? 只?得又?把补气血的汤全喝了。 腹胀了许久才缓过劲。 下午,午晌后,洛管事快步来寻:“郎主,宫中来人了,是陈内侍带着一个太医。” 陈内侍是圣人身边的人,他亲自来,嵇堰自是要亲自去迎。 他快步出鹤院,同时提醒:“警告各院的人,太医来的事,别让老夫人知道,违者扣月例。” 嵇堰到了前厅,陈内侍一礼后,道:“圣上?知大人昨日救人受了伤,特让咱家?带了些治伤补身体的药来,还特意让沈太医来给嵇大人医治。” 嵇堰一礼:“劳烦陈内监和沈太医了。” 二人道:“不敢当。” 嵇堰让沈太医到正厅隔间看上?伤,陈内侍也跟着进去。 看到嵇堰所受的伤势,二人的眉心?都?紧皱了起来。 陈内侍道:“今日在大殿半日,嵇大人却愣是一声不吭,我还当大人没受伤,嵇大人真真是太逞强了。” 嵇堰应:“大夫检查过,不伤及要害。” 沈太医不悦道:“是没伤及要害,但却是险些伤及了要害,这刀伤再深一点,神医在世也救不了嵇大人。” 陈内侍道:“咱家?回去后,向圣上?禀明,嵇大人也告个假吧,莫要太过逞强了。” 嵇堰应:“今日正有此意,但只?是不太适合时宜。” 沈太医和陈内侍相看了一眼,一时无?话?。 沈太医后边才到的大殿,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但看到地上?女子用暖炉和被砸了后脑的安州郡王,大概知道是长公主砸了郡王。 殿上?那会的气氛凝重得他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也确实不是告假的好时候。 用宫中送来的金疮药重新?包扎后,沈太医交代了过注意之事,便先告辞,洛管事去送。 陈内侍与嵇堰道:“出宫时,圣上?口谕让嵇大人暗中盯着公主府,今日在殿上?之事,必然会惊动?公主府里的突厥细作,从而有别的动?作。圣上?还交代嵇大人切记莫要掺和个人情绪。” 嵇堰颔首:“臣明白。” 陈内侍看了眼嵇堰伤势的位置:“就是大人身上?的伤……” 嵇堰笑了笑:“只?是看着可怖,实则不大碍事” 陈内侍一叹,怎可能不碍事。 “咱家?就先回去了,嵇大人多注意些。” 嵇堰点头应下,随即送走了陈内侍。 送走陈内侍后,立刻喊来了胡邑。 胡邑来后,嵇堰吩咐:“让暗哨精卫盯着长公主身边的明昇。” 胡邑颔首,快步离去安排。 第一次,长公主让人来送名剑时,便是派这明昇来。 那时嵇堰第一次见到这位明昇。 多年捕快的直觉,此人绝不是什?么好货色。 今既有圣上?亲言,那就不必顾虑。 安州郡王殿上?那一席话?,恰到好处让圣上?对长公主生?出了忌惮。 圣上?对长公主贪墨会仁慈,但长公主的手想伸长到宫中,便没了这份仁慈。 七十六章 嵇堰让府中上下都像母亲瞒住他受伤的?事, 可却?是没防住府外的?人。 被嵇堰救下的吏部尚书家和郑国公府,都携礼来访。 嵇堰不在府中,恰好老夫人出门要去做客, 就遇上?了这两家人,洛管事想拦都拦不住了。 老夫人亲自把人请进了府中,要亲自?招待。 洛管事一直想要提醒两家的?人, 端茶上?桌时,恰好说到自?家郎主除夕夜救了他们家郎君与夫人, 洛管事端茶给国公府的?世子?,说:“这是桂花与冬枣干桂圆一起煮的?茶水,可以暖身,世子?且尝尝。” 郑世子?点了点头,端起正要饮,却?看见嵇府的?管事朝着?他很轻微地眨眼,摇头。 郑世子?愣了愣, 便听到母亲正说着?营救他们是如何的?凶险。 他会意, 正要开口制止母亲, 却?已然来不及了。 郑国公府夫人说:“听说嵇大人受了伤,我特地准备了一些上?好的?伤药。” 老夫人面色一怔, 神色带着?些许怔愣:“受伤, 我儿受伤了?” 她的?话一出,郑国公夫人也是一愣, 厅中静了静。 老夫人环视众人,他们的?神色有些停滞,似乎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还是郑世子?反应快, 说:“也是道听途说,都说凶险, 也就认为?嵇大人受了伤,但嵇大人武艺了得,第二日还进宫面圣了,面色与常人无异,怎可能?受了伤。”说罢,看向母亲:“阿娘你都听谁说的?,误传的?也能?信?” 国公夫人意会到儿子?的?意思,忙笑道:“瞧我,都没问过嵇大人,就听信了旁人所言,还送了什么劳子?伤药,太不吉利了,我且带回?去,再备一份礼送来。” 嵇老夫人耳根软好忽悠,可不代表就真的?好忽悠,哪怕母子?俩已经圆了场,心里已然生了疑。 心下生疑,但好歹也是在洛阳待了一年了,也是学了些官妇往来的?表面功夫,是以面上?笑笑:“虽用不上?,但还是谢过国公夫人了,礼已经准备够多了,便莫要再另外准备了。” 刚进来时,两家都各抬了三抬礼进府门。 有南边的?果蔬,有精美的?布匹,还有晶莹剔透的?白玉观音和一柄黑色的?乌金剑。 这些礼都价格不菲,但后者两样才是真正的?大头。 礼太贵重,嵇老夫人谨记着?儿子?交代的?,太贵重的?礼不收,她心里琢磨,果蔬收下,布也收下,但白玉观音和乌金剑那是绝对不能?收的?。 用了简单的?茶席后,两家也告辞了。 嵇老夫人让人把两样贵重的?礼各还给两家,自?己则不出面,省得推来推去。 洛管事去退,两边的?话都是一样的?。 自?家郎主是奉皇命去查的?案子?,圣上?已赏,但两家礼太贵重了,恐压过圣上?所赏,还请慎重,今日嵇家便当?没见过这两样礼。 听得出是托辞,可又不得反驳。 最后只得说日后嵇家有事,他们能?帮得上?的?,便会鼎力相助。 嵇老夫人送走了两家人后,便冷着?脸问身边的?婆子?和婢女:“郎主是不是受伤了?” 婆子?和婢女都垂着?头不吭声。 这已经是答案了。 她甩袖回?了颐年院,吩咐身边的?婆子?:“让三姑娘和夫人到我院子?。” 嵇沅最藏不住事,到母亲跟前?便已然心虚。 母亲的?一句:“你阿兄是不是受伤了?” 她支吾道:“女儿不太清楚……” 恰好滢雪也过来了,感觉到了紧绷的?氛围,便知嵇堰受伤的?事没瞒过去,也跟着?嵇沅一样低着?头。 这个时候强出头,也只会被数落。 嵇老夫人看着?一个两个学做鹌鹑埋头不说话,只觉得胸口疼。 捂着?胸口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劲来。 嵇堰今日进了一趟宫中,前?脚才踏入府,后脚洛管事就迎了上?来。 “今日郑国公府和吏部尚书府过来了,一时嘴快把郎主受伤的?事说出来了,现在三姑娘和夫人都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头。” 嵇堰闻言,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更快。 到了鹤院,下人都不敢吱声。 进了厅中,安静得很,三妹和自?己媳妇似被罚站似站在边上?。 他进来时,两双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求救。 嵇堰:…… 他走到厅中,颔首唤了声:“阿娘。” 嵇老夫人冷着?一张脸:“别喊我阿娘,我不是你阿娘。” 话到最后,却?是红了眼:“哪里有做母亲的?连自?己儿子?受伤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要不是无意间得知,估摸着?脸伤口结痂都不知道儿子?受过伤。” 嵇堰轻一叹,道:“伤势不重,不然现今也该卧榻休息了,先?让三妹和滢雪出去。” 嵇老夫人虽没应,嵇堰也自?作主道:“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心下皆如获大赦,快步出了屋子?。 出了屋外后,嵇沅才大口喘了一口气:“好久没见阿娘生这么大的?气了,吓得我连气都不敢大喘一下。” 滢雪不是怕,只是不想成为?t?出气筒,她但凡多言一句,矛头就会对准她。 对于老夫人,那是长辈,她怼不得骂不得,敬而?远之。 “你宽心,你二哥会把你阿娘哄好的?。” 嵇沅对此?很是怀疑:“二哥又不会说好听的?话,怎可能?把阿娘哄好。” 滢雪心说你猜不到吧,二哥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在房里老不着?调了,哄人的?话一套接着?一套的?。 她说:“总归是你二哥要我们瞒的?,挨骂也是活该。” 嵇沅闻言,打趣说:“二哥巴巴的?来救嫂嫂,嫂嫂却?是没心没肺的?,二哥该伤心了。” 滢雪敲了她一下:“嫂嫂都敢埋汰了,你这兔儿胆真真是越来越大了。” “那还不是嫂嫂教得好,嫂嫂说过的?,咱们身后有底气,不能?畏畏缩缩给人看笑话,能?该硬气就硬气,等若是遇上?身后底气解决不了的?,再识时务也不迟。” 滢雪笑道:“记得不错。” 嵇沅笑吟吟:“那时自?然。” 俨然把方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诚如自?家嫂嫂所言,阿娘那处有她二哥顶着?呢。 到了鹤院,嵇沅才担忧的?问:“嫂嫂,二哥身上?的?伤严重吗?虽然看着?跟没事人一样,但我可不敢看表象判断。” 滢雪诧异:“为?何?” 嵇沅:“二哥惯会硬撑的?,记得二哥在安州做捕快的?时候,剿匪时二哥中了箭,要不是我给二哥收拾衣裳的?时候看到沾了血,家里都没人知道他中箭了,脸上?半点也不显。” 说到这,嵇沅看向嫂嫂,近似哀求:“嫂嫂平日里就多疼疼二哥吧,他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太苦了,比我和阿娘都要苦得多。” 滢雪听言,心中五味杂陈。 她自?幼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旁人能?过得多苦,可看到他身上?的?旧伤,齿间都觉得苦涩。 嵇堰在颐年院待了很久,说了好些话,才算是把老母亲哄消气。 也承诺以后不让自?己轻易受伤。 嵇堰回?鹤院,才入房中,身后便有温香软玉抱了上?来。 他一愣,低声问:“怎了?被阿娘骂了?” 身后的?人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想抱你。”她说。 她想疼疼他。 嵇堰低低笑了一声:“这是心疼我了?” 她没说话。 嵇堰随她了,只是开荤不过数次的?男人,总是容易荤子?上?脑。 背后抵着?两团绵软,存在感极为?强烈,让人无法忽视。 嵇堰轻咳了一声:“可抱够了?” 滢雪松开了手,温声细语的?说:“汤药送来了,喝完后,我给你上?药。” 说着?,她便要去准备药箱,但手却?忽然被拉住。 她转头,不解地看向他:“怎了?” 嵇堰沉默了片刻,声音颇为?沙哑:“上?药不急,有旁的?事急。” 滢雪疑惑:“还有什么急事。” 嵇堰漆黑的?眸子?幽深一片,滢雪似乎看明白了些什么,眼神渐渐地露出了惊色,低头瞧了一眼,瞪大双目再抬起头。 瞪他:“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知羞!” “坏胚!” 脸上?愤然的?神色,哪里还有半点温柔。 嵇堰一拉,把她拉到身前?来,蓦然抱起,笑声地沉沉的?道:“就是坏胚,你能?拿我如何?” 滢雪感觉到他笑时胸腔鼓动,一时语塞,但又赶忙道:“你还受伤,可别乱来。” 嵇堰:“我受伤了,还得好好养养,不能?做激烈之事,所以就劳烦夫人多多劳累了。” 他说得客气,正经,可暗指之事却?一点都不正经! 滢雪可一点也不想知道他要她如何劳累。 以后谁再说让她多疼疼他,她就跟他急! 七十七章 长公主府。 明昇在楼台之上看了眼围在府外的内卫军, 垂下眼眸沉思。 余光看到大宫女和总管步履匆匆的往长公主的院子而去。 为何长公主出宫后,没有让他们这些谋士前去商议对策,而是唤了大宫女和总管? 且说长公主从宫中出来后, 对身边的所?有面首都开始不信任了。 她唤来在宫中便在自己殿中伺候的内侍和大宫女,让他们彻查公主府中所?有面首底细。 关于他们所?有的出处,重新再调查一次, 此事?不能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知晓。 现在已经内卫军已经包围了公主府,府中的人?进出都要受到制衡。 府中细作或只以为是她贪墨和绑架之事?暴露了, 却不知让皇帝真正禁足她的原因,是因她有通敌的嫌疑。 外?边的消息进不来,里边的消息出不去,府中的细作暂且不知外?边之事?,是让她查出细作的最好时机。 她必会寻出细作证清白。 * 嵇堰受命暗查公主府的突厥细作。 安排了人?盯着公主府的动静后,便领了一支行伍到公主府。 却被大宫女拦在了公主府府门外?:“便是我们殿下如今被禁足,嵇大人?似乎也没有权利闯进公主府捉拿细作吧?” 嵇堰笑了笑, 拿出令牌, 神色倏然一厉:“本官奉皇命查案, 谁敢拦便杀谁!” 大宫女闻言,脸色一时难看, 却还是不得不让开了道。 嵇堰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公主府。 当长公主听闻嵇堰闯进府中时, 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却是没动, 说:“随他。” 不随他也无法,她若是再违抗一次圣命,别说她救过一次圣上的命, 就是救过两?回也会被圣上定下个窥觊帝王的罪名。 这个罪名,她担不起。 不过一会, 大宫女又急匆匆来报:“殿下,那嵇堰开口?就要带走明昇公子,拂柳公子,还有东苑的夏家兄弟。” 长公主神色一冷,眼底掠过思索,半晌后,才缓缓问道:“你觉得这几个会是府中的突厥奸细吗?” 大宫女摇头:“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可明昇公子自十六的年纪跟在殿下身边,迄今已有小十年了。” 长公主:“是呀,都十年了……” 嵇堰能带走这些?人?,就代表着这里头个别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突厥奸细。 可到底是谁,她一点头绪都没有,反倒是给?嵇堰抢占了先机,如此她岂不是任由他编排? 她转而问:“彻查府中面首何时才能有消息?” 大宫女低下了头:“现在都在盯着公主府,府中的消息难以传递出去,是以还在找机会送消息出去。” 长公主闻言,蓦地把?手中盛酒的琉璃盏摔了出去。 大宫女心中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多言。 长公主:“既不能从正门传消息出去,那便走暗门。” 大宫女尚有迟疑:“如今内卫军都紧盯着公主府,暗门是最后的一条退路,若是被人?知晓了,这条退路就没了。” 长公主冷嗤:“都已然被人?逼到了绝路,还留什么后路!” 大宫女闻言,不敢再劝:“奴婢现在就去办。” 长公主:“除此之外?……”她揉了揉发疼得额头:“其他几个且不管,保住明昇。” 明昇实在是知道她太多的秘密了。 “若保不住……”她闭上了双目,吐出冰冷的词语:“杀了吧。” 大宫女神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应:“是。” 她退出去后,快步往挽月阁而去。 至挽月阁,她敲响门,门开她迅速入内,一脸急色地问小厮:“你家公子呢?” 小厮应:“在楼阁上。” 她提起裙裾就往阶梯上跑去。 到了楼阁之上,看到那袭白衣的男子,大宫女犹如蝶儿一样扑入了白衣男子的怀中:“明昇公子,嵇堰要把?你提走,公主殿下虽说要护你,若护不住,她要杀你灭口?。” 明昇面上淡然,把?她轻轻推开,指腹抹去她眼尾的眼泪:“庆苓姑姑莫为明昇担忧,这一劫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了,但?明昇只有一个遗憾,便是多年未归家,也未曾在老父跟前?尽孝,若是真的去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能相见。” 他拿出了一封信:“还请庆苓姑姑为明昇把?这封遗书交付到父亲的手上。” “自然,庆苓姑姑若是信不过明昇,可以先行检查其中的内容。” 庆苓抬头看他:“就没有办法了吗?” 二人?年纪相仿,十年前?相识时均为少?年少?女。 长公主房事?喜虐,少?年身上总带着伤,小宫女不忍,偷偷带药夜访,给?少?年上药。 夜深人?静,衣衫不整,少?年俊美,宫女娇俏,少?年少?女自是容易生出情愫。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之时,二人?相互依偎,相互舔舐对方的伤口?,相扶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地位。 明昇摇了摇头:“嵇堰主要想要对付殿下,先砍其左右膀,再是殿下,他不会放过我。如今公主也不保我,我难逃一劫,许不定还会t?被安上一个……”他停顿了一下,朝窗外?望了出去,看着来势汹汹的人?,说:“突厥奸细的罪名,所?以这一劫是死劫。” 庆苓眼泪决堤,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到了小腹上,看着他。 明昇疑惑了一瞬,随之意识到了什么一怔,眼底带了丝丝惊诧。 随即垂眸笑了笑,低头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庆苓,好好活下去,哪怕殿下最后走上了绝路,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说罢,他把?信给?了她,也拿出了一块玉佩:“把?信给?父亲时,再把?玉佩给?他瞧一瞧,他便知你我是什么关系。” “走吧,他们要上来了,别与他们起了冲突。” 他轻轻推开她,从容往外?走去。 身后的庆苓蓦然抓住了他,说:“我知公主府有暗道,你从暗道离开!” 明昇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底下阁楼的门被撞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了。 他说:“别让他们发现端倪。” 庆苓到底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是心腹。 她瞬息收了泪,把?信和玉佩收入怀中,抹了抹眼角,有些?许微红,不细看,看不出哭过。 明昇走到了房门前?,嵇堰已然领人?上来了。 他环视了一眼屋中的情况,目光从大宫女身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了明昇的身上:“奉圣命查案,还请这位……明昇公子与本官走一趟。” 大宫女上前?,声音冷静道:“明昇公子素得长公主宠信,此番大人?把?人?带走,若没个确切的说法,人?是走着出去,却是躺着回来的话?,公主必然追究到底。” 嵇堰挑了挑眉,环视两?人?一眼,随即道:“那还请转告公主殿下,臣自然会有个确切的说法,让公主无话?可说。” 说罢,眸色凌厉:“带走。” “便不劳嵇大人?了,在下自己走。”比起其他几个被提走的人?,明昇神色更之从容。 嵇堰押走了人?,便也就离开了。 离开公主府后,他招来胡邑,低声道:“再找人?盯一盯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大宫女。” 胡邑道:“可这公主府都已经封锁了,她就是插翅也难飞出这公主府,二哥让我如何盯?” 嵇堰道:“世家大族的府邸都修有暗道,但?不知在何处,也不知通往何处……”他沉思片刻:“但?可以确定,不会离府邸太远,且只能赌一赌,你在几个城门口?安排了人?,一有大宫女的踪迹,不要打草惊蛇,只管盯着。” 胡邑应下去安排。 嵇堰看了眼被押进了马车中的明昇,长指敲点着缰绳,思索着方才在楼阁时的景象。 孤男寡女,气氛虽正常,可他总觉得二人?间?分明有些?什么。 仔细想想,那明昇的皮囊甚好,没几个女子能把?持得住。 但?他能在长公主身边盛宠不衰,绝不是因样貌出众。 若无公主身边的人?提点,他如何能掌握长公主的喜好? 长公主身边心腹一个是大宫女,一个内侍总管。 而久居深宫的女子,远比内侍要好掌握。 美人?计,无论男女,只要有一副绝顶好样貌,都能蛊惑他人?。 明昇此人?,有这个本钱。 七十八章 自从知道长公主被禁足后, 戚滢雪便开始出门走动了。 走动得最多的,便是去看望父亲。 年节前,因勋贵子弟失踪, 百姓不敢大肆铺张过年,直到大年初一一早,听到都平安无事被救回来了, 就陆陆续续开始放炮竹。 圣上也知禁足长公主会让百姓更过不好年,便让人?只对外宣称只是担心贼人?贼心不死, 如今派人驻守公主府,只为保护长公主。 百姓不知,尚过了个好年,但朝廷百官总会收到一些风声,是以不敢频繁走动。 滢雪初四?去看父亲和二叔,打算商议把乳母,还有二婶, 祖母他们接到长安。 上午巳时才从府中出发。 她从街上回去, 外头的萝茵忽然惊喜道:“娘子, 是郎主。” 滢雪闻言,掀开帘子四?下望去:“在哪呢?” 她循着萝茵指去的方向望去, 只见嵇堰神色凛然, 一身黑色薄甲骑在马背上。 黑色薄甲在羲和的暖阳下,熠熠生辉。 嵇堰头束黑金冠, 腰配刀,薄甲收束腰间,显得英姿挺拔, 满满的阳刚气?息。 这般英俊,卓尔不凡的男人?, 是她的夫君。 滢雪嘴角压不住的笑容,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萝茵笑道:“娘子的双眼都快嵌在郎主的身上了。” 滢雪闻言,才微微收敛了笑意,恼了她一眼:“再胡乱说话,扣你月俸。” 说罢,又看向前边的夫君,嘴角又抑制不住的上扬。 嵇堰神色冷漠,却在瞧见自家娘子时,脸色有所缓和。 看到嵇堰看了过来,滢雪抬起手?,小幅度的摇晃了两下,喜恣恣打了招呼后?,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这模样娇憨得很。 嵇堰从旁经?过,低头与她目光相视了一眼,嘴角也?勾勒出了一丝笑意。 直至经?过了马车,脸上的神色才恢复冷漠。 滢雪望着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神,声音挟着愉悦:“我们也?走吧。” 滢雪去寻了父亲,说了把家人?都接到洛阳的事?。 戚铭鸿再三询问的女儿:“你真的决定?不离开了?” 年前还犹豫不决的滢雪,现在却是很坚决地点了头:“我不离开了。” 戚铭鸿能感觉得出来,女儿是真心留下来,还是为了他而留下来。 是前者。 他点了点头:“好,那?爹爹便写?信回去,让你祖母他们来洛阳定?居,爹爹便不走仕途了,看看这洛阳有什么?生意可做。” 滢雪闻言,迟疑道:“可走仕途一直都是爹爹的抱负。” “还是那?句话,你平平安安的,我们一家都平平安安的才最重要。” 滢雪对那?个预知的梦,还有长公主对夫亲的追杀,也?是心有余悸。 她也?担心父亲再走仕途会遇上同?样的事?情,可这一直都是父亲的抱负。 还是等等,等贪墨案落定?,她再问问嵇堰,父亲有没?有机会再入仕。 滢雪在父亲这里用完了午膳才回去的。 回到府中看到胡邑,便问了一句,知道嵇堰也?是刚回来。 她想起方才看着他身穿黑甲的挺拔身姿,心头就隐隐发烫,想要再瞧一回。 以前嵇堰也?不是没?穿过甲胄,只是少,且她以前对他总有几?分惧意,也?就没?正儿八经?瞧过。 她脚下的步子越发得快,只差没?跑起来了。 萝茵也?感觉到了自家娘子的迫切,但没?敢再调侃。心里跟明镜似的,到了鹤院便没?再跟着了。 滢雪推开了房门,正好嵇堰在解手?腕上的护甲,她喊:“先别解。” 嵇堰抬眼望去:“怎了?” 滢雪转身就把房门关上,转身走进?里屋,背着手?朝着他转圈,上下打量。 嵇堰见状,也?知道她这是何意,眉梢往上一挑:“好看。” 滢雪脚步停了下来,眉眼弯弯地朝着他满意的点头:“好看。” 她退后?了两步,又仔细欣赏他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的身姿。 嵇堰又问:“比起安州郡王世子,又当如何?” 滢雪原本?脸上噙着笑意,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笑容顿时消失,瞪他:“又提他做什么??你是不是还在意我与他那?点事??” 嵇堰:“不过想起你前几?日说要是我有三长两短,要寻个书生改嫁,忽然想起那?安州郡王世子也?是个读书人?。” 滢雪:…… 都过去多少天了,调笑的话他竟还记到了心头上,他这心眼到底有多小? 嵇堰定?定?看着她:“与他比,如何?” 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滢雪心下没?好气?,但想了想,他是在意她,所以才会一二再的醋,便也?没?什么?好气?的。 她轻盈几?步上前,踮起脚尖环住了他的脖子,眼里盈着笑意,弯唇应:“他不及你万分之一。” 嵇堰唇角也?有了笑:“说说看,他不及我哪些?” 滢雪仔细想,道:“你有担当,你本?事?大,聪明睿智,一身是胆,是个铮铮铁骨的男人?,他嘛……”她眉头皱起:“也?就样貌有几?分出众,还有勋贵子弟的家世,其他的不怎么?样。”她嫌弃地摇了摇头。 “最重要的一点。”她蓦然回神,定?定?地望着嵇堰的眉眼:“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 嵇堰没?忍住,笑了。低下头。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你这肤浅的妇人?,若我是那?等五大三粗的莽汉模样,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恨极了我?” 滢雪随着他亲昵的动作,心头似有小鹿撒欢乱跳,她撇嘴:“你且说你不肤浅,不喜欢我的皮囊?” 嵇堰:“我自是也?肤浅,我最爱t?娘子身上的皮囊,爱不释手?。”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滢雪推了推他,他才没?在青天白日闹下去。 滢雪理了理衣襟,帮他把身上的薄甲脱下,换上居家锦衣。 她帮他束上腰带,问:“我瞧着你今日那?么?大的阵仗,身后?还跟着两辆官衙的马车,可是去抓人?了?” 嵇堰:“嗯,去公主府提了一些人?。” 提回去的四?人?,他早间审了半个时辰,什么?都没?审出来。 真是突厥细作,怎可能那?么?轻易就给他审问出来。 滢雪闻言,蓦然抬眸看他,微微张了张嘴,随即又说:“算了,这些是机密,不问你了,你就与我说,长公主还能有机会翻身吗?” 嵇堰:“先前与你说过了,绑架,杀人?,贪墨的证据都在收集了,便是不全,可也?能证明是她所为,不过还要些许时间,她就是能逃一死,也?能再兴风作浪。” 滢雪束好了腰封,给他整理衣襟:“还不是这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心里不安。” 嵇堰:“且耐心等一等。” 她点头轻“嗯”了一声。 嵇堰走到桌旁,倒了两盏回来时下人?端来的热茶,递给她一盏,复而端起自己的那?盏,一口饮尽,而后?问:“对了,阿沅这些天可还有与那?余家往来?” 因知晓梦中之事?半真半假,再者嵇沅也?没?梦中那?么?窝囊没?脾气?了,所以提起余家,滢雪也?不像先前那?么?担忧了。 她抿了一口茶,应道:“先前你说一年后?若还有意,便再来商议亲事?。他们大抵怕一年后?有变故,便故意放出要给余三郎相看的消息,目的是想婆母和三妹着急,但见没?什么?反应,又对外澄清了并无此事?。” “昨日余家夫人?带着兄妹俩又来了,在老夫人?那?边坐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聊了什么?,等三妹过来时,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话到最后?,她说:“就怕她真陷进?去了。” 嵇堰垂眸思索了一下,问:“余家三郎失踪在何时?” 滢雪仔细回想:“好像也?快了。” 他点了点头:“那?便不要管,现在又没?定?亲,十天半个月见个一面,能陷到哪里去?” “可他们互通书信呀。”这也?是昨日滢雪从小姑子口中探听到的,又说:“三妹心真大,先前还被轻待,现在又被哄好了。” 小姑娘涉世未深,脾气?又好,性子又单纯,便容易被这些端着君子模样的男子诓骗。 嵇堰闻言,微眯眼眸:“那?便让他们通不成书信,等到他失踪后?便可。” 再忙,他明日也?得去会会这个三心二意的伪君子。 他嵇堰的妹妹,性子是软弱了些,可不代表她兄长也?是个孬的。 七十九章 嵇堰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昨日?与滢雪说了要会一会这余三郎, 今日?便?去了。 不过是个?才弱冠的?,还未遭过磨砺的世家子弟,城府有, 却浮于表面。 说实话,现在的?余三郎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可哪怕再幼小的?雏鹰,都有可能翱翔九天。 但那是以后。 余三?郎刚出书院出来, 便?看到了熟悉的?人,定眼一看, 是嵇家的?家使。 他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问:“胡亭长是来找我的??” 胡邑笑了笑:转身往左前方望去,说:“并非我来寻郎君,而是另有他人。” 余三?郎循着目光望去,待看到树底下环抱双臂,面色冷峻的?嵇堰时,心下一跳。 嵇堰为何会寻他? 略一猜测, 心里头?隐约有了答案。 嵇堰似乎不喜他与嵇三?娘接近, 所以此番是来警告他的?。 他迈步走了过去, 朝着嵇堰一揖:“见?过嵇大人。” 嵇堰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一把带着凛冽寒气的?利剑, 余三?郎到底才弱冠, 未经风雨,在他的?面前不由地?绷紧了起来, 不敢松懈半分。 嵇堰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看了眼进进出出的?学子,长话短说:“嵇家与余家不会结亲, 哪怕最后不得已结亲了,我也不会助余家, 助你半分,望好自为之,若再有信笺送到嵇府,原路退回。” 说罢,身形一转,翻身上了马。 余三?郎忽然抬眼直视他,问道:“三?郎不知做了什么,竟让嵇大人如此这般厌恶?” 嵇堰挑眉,睥睨地?垂眸看他:“余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过是看穿了你所为。” 上下扫了一眼:“端着君子皮囊,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家三?妹的?出身,瞧不起她的?教?养,你认为我会把自家妹子许给这样的?人家?” 嵇堰眼神似淬着冰霜:“你若用了什么腌臜的?法?子诓骗我家妹子,朝中有我一日?,你余三?便?永无出头?之日?。” 说罢,一挥马鞭,策马而去。 留在原地?余三?郎双手握成拳头?,狠狠咬着牙根,几乎要把一口咬碎。 今日?他嵇堰言语折辱于他,也如此瞧不起他,他日?必定一洗今日?之耻,把嵇堰踩于脚下,叫嵇堰知晓什么叫做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不过是个?乡下出来的?野丫头?,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绝色,真当他这个?案首稀罕不成?! * 嵇堰今日?那些话,是故意说的?。 虽与余三?郎往来不过数面,却也看得出来此人心高气傲,受不得旁人半点折辱。 他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还带着瞧不起他这个?人,他自是不会再想着与嵇家结亲。 警告了人后,嵇堰便?与胡邑分道而去,他去暗哨司,胡邑去盘问盯梢公?主府的?人。 入了衙署,直入地?牢。 暗哨下属跟上。 他问:“那些人可招了?” 暗哨属卫应:“酷刑都用过了,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肯认。” 嵇堰脚步一顿:“那个?叫明昇什么反应?” 暗哨属卫:“就属他嘴硬,其他几人都哭爹喊娘的?,就他一个?咬着死死的?。” 嵇堰闻言,略一挑眉,随即朝牢房最深处走去。 入了深牢,狱卒打开了老房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袭来,嵇堰不甚在意,低头?而入。 入了里头?,便?见?阶下囚明昇被绑在木桩上,墨发凌乱,嘴角挂着血丝,身上的?囚衣渗透出一道道的?血痕,没有半分在公?主府的?温润端方。 他抬眼看了眼来人,忽然轻声一笑。 嵇堰随意一问:“为何发笑?” 明昇闷咳了两声,声音沙哑说:“大人在安州也曾被陷害被迁怒用刑,且我听说嵇大人在安州有小神捕之称,便?以为不会行?严刑逼供此等卑劣手段,却不想与旁人无甚不同。” 嵇堰也笑了笑:“对细作,难道怀柔之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用?” 明昇又是一笑:“大人就不怕屈打成招之下有冤魂?” 嵇堰一摇头?,轻描淡写的?道:“底下的?人都控制得很?好,不至于让人死。” “你若供出洛阳中突厥细作据点,便?不会被再用刑,我允你假死,再给个?假身份你安享下半生,如何?” 明昇虚弱地?笑了笑:“大人的?承诺或对细作而言确实充满诱惑,便?是明昇也动心了,毕竟明昇入公?主府也非己愿。可明昇一不是细作,二不知什么突厥细作据点,如何与大人谈条件?” 嵇堰点了点头?:“也是,出色的?细作不会轻易屈服,更?为出色只会宁死不折,更?莫说在公?主府中忍辱负重了十年的?你。” “不过,但愿你能这么一直嘴硬下去,别给我找出任何的?疑点。” 说罢,嵇堰转身便?离去了。 明昇看着嵇堰的?离开牢房的?背影,脸上轻松之意顿时消弭,闭上眼暗自调息。 他是肉体?凡胎,□□上的?折磨,怎可能只靠意志就能扛得住。 再睁眼,双眼已然冷静。 但愿,那信能顺利送达。 * 嵇堰从牢中出来,胡邑也去询问消息回来了。 胡邑跟上了二哥,说:“方才问了去给公?主府送杂物的?人,接应的?是管事,并非公?主府的?掌事大宫女?。” 嵇堰思索了一下:“盯紧城门。” 胡邑:“是。” 那明昇蛰伏多年,定留了后手。 后手八成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嵇堰相信自己看出来的?那些蛛丝马迹带来的?直觉。 嵇堰在赌,赌这两日?公?主府内的?人必有所动作。 出了暗哨司,嵇堰便?打马回了府。 滢雪不在院子里,也不知去了哪,他洗了手,正欲宽衣歇一歇,外头?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在人推门入内时,他便?把门开了,把抬着手的?滢雪吓了t?一跳,拍了拍胸口,呼了一口气后:“吓死我了。” 嵇堰:“胆儿这么小,当初哪来的?胆子敢拦我,说与我说真夫妻的??” 恃宠而骄的?滢雪见?他旧事重提,还调侃自己,瞪了他一眼后跨进了屋中。 “天爷给的?胆子。” 嵇堰愣了愣,仔细琢磨了一下,还真没法?说她这回答不对。 让她做了那半真半假的?梦,可不就是天爷给的?胆子。 他阖上了房门:“那我还得多谢天爷,让我有了这么个?娇妻美眷。” 滢雪听到夸自己的?话,下巴抬了抬,唇角泄露了丝丝笑意。 她看向他:“这么早,你怎回来了?” 想起昨日?他说的?话,她问:“可找了那余三?郎?” 嵇堰:“找了,今日?我有意激他,那般自负的?人,不会再找三?妹。” 滢雪闻言,微微蹙眉:“所以你们还是结梁子?” 嵇堰走到衣架旁,把身上的?缁衣换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若如你梦中所示那般,他日?真有一番成就,那么我与他始终会站在对立的?位置。” 滢雪垂眸仔细想了想,摇头?:“我瞧他,他日?便?是有成就,但已经达不到梦中那种地?步了,更?不可能有本事与你作对。” 嵇堰闻言,宽衣动作一动,转头?看她:“何解?” 滢雪应道:“梦不完整,也不全然是对的?,但有一条线的?脉络却是很?清明的?,那就是英王,长公?主,安州郡王都针对你,所以才会助那余三?,可如今安州郡王与长公?主闹翻了,又在圣上面前失去了宠信,必然不可能再相助的?了。” “且英王又与安州郡王府的?县主有了婚约,安州郡王出了事,英王自然低调行?事,他能另结亲,便?说明不是非采药女?不可,梦中他帮余三?,看似是因?采药女?,但大部分是想铲除你。” 嵇堰听了她的?分析,笑了笑,复而转回去继续宽衣。 滢雪不喜他的?反应,绕到他面前:“你笑什么?” 嵇堰脱下外衫,走到床边坐下,脱去长靴:“我笑,是因?为这般明白的?道理,幸亏娘子以前没想明白。” 她蹙眉不解:“想明白了又如何?” “想明白了,或许便?知梦中所示并非全貌,万一那日?没拦我,又该如何是好。” 脱去鞋袜,正要拉她之时,被她偏了偏。 她瞧了眼他刚脱的?鞋袜,又嫌弃地?瞧向他的?手。 嵇堰:…… 得,她这嫌弃劲可一点都没变。 他只得穿上便?鞋去了趟耳间洗了双足双手,从耳间出来,他甚至打了水出来,让她也洗一洗,与他一块歇个?晌。 说:“以前回来,我连衣裳都不用脱,累了就直接和衣躺下,可没这么多的?麻烦。” 滢雪坐在床边,提着双脚,似乎等他过来给脱,撇了撇嘴:“你觉得麻烦,那我搬回西厢去不就成了,那会就没人管你,可舒服了。” 他们才合房多少日?,她就这般恃宠而骄了,早知便?不该这么早对她千依百顺的?,也不至于她嫌弃的?时候这般明目张胆。 嵇堰在她跟前停下,放下了水盆:“我乐意有个?人管着。” 滢雪轻轻“哼”了声,甚是娇憨。 简单盥洗后,滢雪爬到了床上,入了被窝中。 这被窝也没放个?汤婆子,冷冰冰的?,她催促:“快些回来。” 嵇堰可谓在冷天,在夜里,比汤婆子还要管用。 嵇堰瞧她那模样,便?知她贪恋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上体?热。 想到这,嵇堰已经可预见?到了夏日?该有多嫌弃他了。 连他夏日?都觉得热得很?,更?别说她了。 嵇堰倒了水,想到她连自己双足都嫌弃,遂又用香胰子洗了手才回来。 一上榻,她就贴了过来,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随之闭着眼喟叹了一声:“真暖和。” 嵇堰被她这主动,却又不是为他这个?人给气笑了:“敢情我是个?大的?汤婆子。” 滢雪:“才不,汤婆子可不会给我洗脚,可不会与我说话。” 嵇堰:“……” 滢雪似想到了什么,睁开眼,微微撑起看向他:“我拦你那日?,你心底怎么想的?,提与你做真夫妻,你就没有一丁点动心?” 嵇堰把他纳入了怀中,抱着,回想了一番,说:“琢磨着到底是什么能让如此惧怕我的?你做到这个?地?步,目的?又是什么。至于动心……” 嵇堰低头?看了她一眼:“听真话还是假话?” 滢雪微微眯眼:“真话。” 嵇堰:“那便?不骗你,多的?是责任,至于动心……”摇了摇头?:“你那时太过胆小,连我都不敢多瞧一眼,我又怎会动心?” 滢雪回想数个?月之前,自己好像真的?很?怕很?怕他,怕到连看他一眼都要勇气。 这么一想,她又趴到了他的?胸膛,讷讷道:“好吧。” 似想到了什么,倏然又抬头?:“那怎么又动心了?” 嵇堰把她的?脑袋又按回了她的?胸膛上,决定说她喜欢听的?话:“自是慢慢了解后,被你所吸引。” 这点他没说谎,只不过开始动心,是始于男人本色,由欲而始。 说出实话,今天就别想抱着她睡了。 嵇堰自是避重就轻。 滢雪看不到他的?神色,也就没有多怀疑,毕竟一开始对于她的?自荐枕席,嵇堰坐怀不乱,正人君子得很?。 她抱了抱他的?腰,蹭了蹭他的?胸膛,洋洋自得道:“我就说,这般好的?女?子,你怎么可能不动心,看来我当初想的?法?子还是很?有远见?的?。” 不过还是有些许偏倚了。 她当初想的?是母凭子贵,但现在似乎不用凭子,她也在这嵇府占据了一席之地?。 嵇堰抱着她,暗呼一口气。 忽然有些庆幸,当初便?是对她有欲念,却也藏得极好,没叫她看得出半点端倪,不然现在他这话,她自是不会信的?。 第八十章 自?嵇堰从公主府提走四人?, 已过去三日,今日是第四日。 终有消息传来。 胡邑匆匆来禀,过于焦急, 直接入了鹤院:“二哥,有消息了!” 嵇堰正掬了一捧水洗脸,听到胡邑的声音, 看了眼正在梳妆的妻子,擦了一把脸, 说:“我去瞧瞧。” 滢雪点了头,目送嵇堰离去,再推开小窗往外望去。 自?她入住鹤院后,胡邑避嫌,基本上就?没进过鹤院。 若非紧急的事,也不会这么?冒失。 滢雪看到了从屋子出来的嵇堰,笑了笑, 收回目光, 继续簪花。 有些事, 她便?是再操心,也无济于事。 看见二哥出来, 胡邑迎上, 低声说:“南门?那边有消息,长公主心腹婢子联络了影阁后, 就?往南边快马而去了,但至于她去影阁做什么?,还没查到。” 影阁没什么?定性, 什么?五花八门?的活计都接。上到调查命案,下到寻踪找人?, 押镖,只要钱给得足,什么?活计都接,只除了涉及人?命外。 嵇堰:“让人?去查她去影阁的目的。另外让跟踪的人?留下记号,再另派一营人?分批跟去,行迹要隐蔽,便?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能暴露行踪。” 胡邑得了令,便?立刻去办,一点也不敢耽搁。 嵇堰静立了半会,才转身回了屋。 滢雪已经上好妆了,见他进来,问:“不用出门?吗?” 嵇堰有旁的要务在身,除却大?朝会,也无需去点卯上衙。 “要出的,不过可以与你?用了早膳再出门?。” 嵇堰有个不负责的爹,自?小看得最多的,便?是母亲做好饭菜站在门?边等?着。 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等?不到人?,便?让他们小孩先?吃了。 到了夜色全黑,才会一个人?默默无言地坐在饭桌上,吃着冷饭冷菜。 有他父亲这个前车之鉴,是以嵇堰公务之余若是能挤出时间就?尽量挤,把时间空出,在家中陪陪妻子,陪陪母亲。 听到他说要在家中陪自?己用早膳,滢雪嘴角压不住地往上勾,但嘴上却还是说:“你?若忙,其实不用特意留下来陪我的,我又不在意是否一个人?用饭。” 她嘴角的笑意,嵇堰看得分明。 是个口是心非的,但嵇堰却喜她这个模样。 鲜活,娇俏。 在他十几岁就?扛起一个家后,生活便?枯燥无味,一切的操劳奔波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如今这日子才算是有滋有味了起来,忙碌了一整日,夜半时有个说说亲密耳语的人?,滋味不知比孤枕入梦好了多少。 也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婆娘孩子热炕头,他也喜欢。 陪t?着妻子用了早膳,嵇堰出了院门?,去了一趟颐年?院,也陪他老母亲说了一会话?。 纵使他不是话?多的,也不知说什么?,但陪陪母亲,她也是高兴的。 在妻子和母亲这两碗水上,嵇堰倒是端平了。 再说去调查影阁的人?,很快就?调查回来了。 长公主让其去调查府中各个面首的底细,格外侧重被嵇堰带走的那几个人?。 至于追查的人?,尚未有消息传来。 直到第七日,才有消息传回。 胡邑带了信笺和一块玉回来,交给了自?家二哥。 “这是从长公主那婢子身上搜出来的,与她接头的,是突厥人?。我们的人?追踪着那婢子一路向南,入了一个不过百人?的小山村。”胡邑话?语顿了顿,故作神?秘道:“二哥绝对想不到,那接头的人?是谁。” 嵇堰:“整个村子都是。” 胡邑诧异地看向自?家二哥,只见二哥看自?己的眼神?似看傻子。 “你?特意点了不到百人?的村子,还说我绝对想不到,我还能有什么?想不到的?”嵇堰淡淡地暼了他一眼。 胡邑讪讪笑了笑,随之道:“确实,几乎整个小村庄的人?都是突厥的人?,我们的人?本只想伪装抢了大?宫女送去的书信和信物,却不想那据说是明昇父亲的老汉是个高手,若非大?人?早早安排了一个营的人?去接应,恐怕我们的人?都要折在那个小村庄了。” 整村人?都是突厥细作,大?宫女又被抓了个人?赃俱获,长公主便?是以命自?证都无法再让圣人?相信她是清白的。 只是,嵇堰并不想以污蔑莫须有的通敌罪名让长公主败北,他要的是查清长公主所犯下的罪孽,承受她所该承受的。 嵇堰看了眼手中的信笺。 胡邑道:“虽然那村子的人?几乎都是细作,可这信没有半点破绽,就?好似真的是儿子写给父亲的绝笔书,就?是玉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嵇堰便?又拿起玉佩仔细端详。 他问:“信可用火烤过了?” 胡邑应:“烤过了,什么?都没显,也让人?抄纂了一份送去解密,也没瞧出字里行间有什么?端倪。” 嵇堰看着手中的两样物件,眉头紧蹙。 若是这两样东西?都没藏有机密,明昇让大?宫女送去的意义?又何在? 或许,这只是一个信息,让众人?撤退的信息。 但凡重新再调查众面首的底细,便?会派出精锐,被查出端倪也是早晚的事。 届时只会折损更多。 “那些人?和长公主的婢子呢?”嵇堰问。 胡邑:“仅有十五个活口,其中两个不足一岁的孩子,三个十岁内的孩子,四个五十到六十岁的老者?,剩余都受了伤。” “而长公主身边的婢子,好似不清楚接应自?己的人?是突厥细作,她惊得晕厥了过去,大?夫瞧过,她动了胎气。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说,只空洞流着泪,。” 嵇堰闻言,眉梢一挑,暼了眼胡邑:“怀孕了?” 胡邑点头:“有两个月了。” 嵇堰沉吟一瞬,便?知自?己的直觉没错。 长公主的面首和大?宫女确实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 他掌心一握,把玉佩握在了掌心中,道:“别让长公主的人?知道那婢子所在,第二,务必让她保胎。” 这或是与明昇谈拢的条件。 嵇堰带着东西?入了大?牢。 明昇掀开沉重的眼帘看了眼来人?,声音虚弱飘忽:“在下该说的都说了,大?人?若想要在下的性命便?直接拿去,何必如此?。” 嵇堰掌心一张开,一块白玉挂坠便?垂落了下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明昇看到白玉挂坠时,双目略微一睁,心下已了然自?己怕是完完全全地暴露了。 牢中静默,嵇堰也不急着开口,只把玉佩收了回去。 半刻后,明昇冷静地看向嵇堰,还是开了口:“请问人?如何了?” “若是问村子里的人?,活着的不多。若问起听你?差遣的那个婢子,动了胎气,在保胎,不过我听说,她似乎不想要这个孩子。” 明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道:“大?人?想对付长公主,正好,在下在长公主身边十年?,知道的不少。但大?人?想知道旁的,便?是现在杀了在下也无能为力。” 他的意思很明白,可以供出长公主,但身为细作的事,他不会认,也不会供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不管用什么?来做威胁。 嵇堰:“条件。” 他自?然不可能平白供出这些东西?。 明昇轻呼一息,开了口:“那婢子留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命,就?当她已经死了。” 嵇堰没有立刻应他:“按理说,身为细作,不允有任何感情,能利用也能舍弃任何物和人?,可为何你?要保下婢子和孩子,动情了?” 明昇笑了笑:“或许有一丝吧,毕竟都是凡人?,怎可能真的做到冷血无情。” 二人?的谈话?,就?好似是寻常人?坐下树荫下,一壶酒一轮清月的话?平常。 可没有树荫,没有酒和清月,只有散发着潮味和血腥味的牢房。 “我若以他们的性命要挟,你?能说出多少?”嵇堰问。 明昇沉默了两息:“在下方才似乎已经说得明白。” 嵇堰点了头,心里有了数。 可以谈条件,但不会叛国。 他们大?启有突厥暗探细作。 突厥亦蛰伏有他们大?启的暗探细作。 立场素来不同,并未有善恶之说。 嵇堰没应下明昇任何承诺,转身离开,正欲走出牢房门?,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长公主府有一间密室,藏有这些年?各地官员送钱财珍宝的账册,密室建在内院的假山之下,设有机关,乱闯易毙命。长公主另圈养有一支死士于影阁,影阁幕后掌事之人?是长公主,先?前派人?追杀戚铭鸿,已经来京众人?,便?是出自?影阁的死士,若是需要,我可写出这些年?来,长公主所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事。” 嵇堰听到声音时便?停了脚步,听到最后转头看他:“我没应允你?。” 明昇笑了笑,倒是从容:“我查过大?人?,也观察过大?人?,出身乡野,却有傲骨在,自?然不是滥杀好战之人?。况且大?人?很清楚,长公主虽骄奢淫逸,枉顾人?命,却并未通敌,也清楚我想保下的人?,亦未通敌。” 嵇堰看了他一眼,面色冷漠,再而重复:“我并未应允你?任何事。” 说罢,走出了大?牢。 人?走了,牢中只听见外头痛苦的哀嚎声,鞭鞑声,他这牢中却是安静得很。 明昇轻叹了一声。 想起被自?己利用的女子。 分明只是利用,但总有几分不舍她死。 长公主这边已然是不可能再继续蛰伏了,便?做个顺水人?情,给她求一条生路。 此?后,便?再无拖欠。 80-90 八十一章 从长公主婢子手中夺来的信件和玉佩, 再三检查也并未发现问题。 便是盘问了那个村子里的人,也都说不知道。 对于村子里的那些孩子,杀了过于残忍。帝王不忍, 则让突厥那边花大价钱来赎。 突厥必然会赎,若不然便会让他们的百姓失望,军心不稳。 所得钱财皆充为军需。 这已然是处理这些孩子的最好办法。 在消息传回的当日, 嵇堰便奉命领着禁卫军浩浩荡荡地去公主府搜查,引得百姓纷纷侧目。 方到?公主府外, 加强了戒严。 入公主府,总管来?拦:“嵇大人这是……” 未等他问完,嵇堰一声“拿下”,他便被禁卫军给押下,脸色大变:“你们这是做什么?” 嵇堰未曾与他多作解释。 长?公主府的府卫拦在府门前,兵器已然抽出对准了刚闯进来?的禁卫军。 嵇堰环视了一圈府卫,步子往前迈了两步, 府卫手上?的兵器便往上?抬了一分。 嵇堰挑了挑眉, 再往前走了几步, 缓缓启口:“长?公主府,是要造反吗?” 话一出, 本还?一动不动的府卫不约而同?地往后退。 嵇堰继而往前走:“本官奉旨前来?, 尔等刀刃相向,视同?造反。” 府卫闻言, 皆放下刀刃,皆低下了头。 嵇堰脚步一顿,吩咐身后的禁卫军:“即刻搜查, 违抗者?即刻提走。” 身后的人行动迅速且目的清晰地分批而去,嵇堰则看向公主府的下人:“带路长?公主殿下寝殿。” 那下人看了眼?被押着的管事, 又看了眼?放下了兵刃的府卫,低下头:“大人请随奴才?来?。” 长?公主府寝殿的院门处,也都是府卫,皆拦在院门前。 嵇堰抬手,身后的禁卫军拉弓上?箭,直对府卫。 嵇堰身侧的禁卫军副教卫大声朝里道:“圣上?有令,长?公主涉贪墨,t?谋杀,勾结突厥等罪,今特遣禁卫军左右翊卫中郎将嵇大人来?请长?公主进宫。” 说是请,却与捉拿无异。 小半刻前,便有下人慌张来?报,嵇堰领着禁卫军王公主府而来?,来?势汹汹。 荣华长?公主闭着双目,伺候她的婢女战战兢兢给她梳头上?妆。 长?公主开了口,问:“影阁和庆苓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婢女小心翼翼地应:“内卫军和禁卫军看守甚严,消息堵塞……” “消息堵塞?”长?公主忽然冷哂一声,笑?得两个婢女心惊胆颤。 长?公主睁开了眼?,轻嗤了一声,笑?得讽刺:“便是消息堵塞,本宫也知那明?昇不仅没死,还?背叛了本宫。唯有他最清楚本宫做什么,又在何处藏了什么。” 内卫军和禁卫军紧紧盯着公主府的一举一动,但凡有半点?动静都能惹得他们怀疑,自是不能有大动作,更是不能转移府中的钱财。 今嵇堰领人前来?,便说明?他掌握了什么证据,而这些证据最大的可能是出自明?昇之口。 瞧来?,灭口失败了。 按理说,府衙有她的人,只要消息传到?,哪怕看管再森严,也总会有破绽的时候,不至于杀不到?。 要么是嵇堰发现了她在府衙安插细作,行迹败露。 要么灭口的消息,根本就?没传出去…… 外头传来?声响,长?公主朝窗牗的方向望了过去,悠悠的道:“还?是来?了。” 她望了眼?镜中妆容雍容华贵的自己,缓缓站了起来?,朝着房门外走了出去。 长?公主从寝殿中缓步走出,淡淡地暼了一眼?院门外的嵇堰,从容不迫地朝着院门走去。 行至院门,府卫纷纷让开。 长?公主扫了一眼?拉了弓的禁卫军,目光落在了嵇堰身上?,忽然一笑?:“怎么,嵇大人还?想安一个谋逆的罪名在本宫的身上??” 嵇堰:“臣只是奉圣命行事,只是殿下的府卫似乎不太把圣命放在心上?。” 长?公主摆了摆手,身后的府卫纷纷放下了刀刃。 “嵇大人是否觉得,本宫这趟进宫,便是有去无回?” 嵇堰面色未变:“殿下与圣上?一母同?胞,又有以命相救,从龙之功,圣上?念及这些,殿下自然不会有去无回。” 长?公主轻嗤一笑?,下一瞬便立刻冷了脸,冷声道:“走吧。” 步行出府,经过庭院,看着禁卫军从假山下的密室进出,长?公主眼?神沉了下来?。 至府门前,长?公主蓦然停下步子,问身后一步外的嵇堰。 “为何要把矛头对向本宫?”话落,转头看向他:“仅是因为本宫派人去杀你的岳父?” 她想了许久,都没有和嵇堰有过什么冲突。 若说矛盾,唯她派人追杀安州小官一事。 她不待嵇堰应,又道:“那安州长?史几乎要了你的性命,如此屈辱,这世上?不可能这般以德报怨,所以你到?底为何这般针对本宫?” 嵇堰:“臣只是奉圣命查案,公事公办。” 回应了,又好像没回应。 长?公主仔细端详了他片刻,才?幽幽道:“嵇大人此番,本宫这辈子会牢牢记在心底,若有机会,必定回报。” 嵇堰淡淡道:“圣上?还?在等着殿下,殿下在此威胁臣,并无作用。” 继而做出了“请”的手势:“殿下请上?车。” 皇家公主,便是有罪,亦是皇家的颜面,不可能抛头露面。 车不是公主府的,而是街上?平日里见的牛车。 稳而慢,不会因惊慌而乱窜。 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上?了牛车。 上?了马的嵇堰,目光缓慢在四?周环顾了一眼?,才?朝着皇宫而去。 暗处藏了很多双眼?睛,带着杀气却不会动手。 无外乎是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这些年在洛阳横行霸道,让朝臣忌惮,除却帝王的偏宠外,还?有她的手段。 若对她有威胁者?,便会像年前派人截杀安州来?洛阳那些人一样。 圈养死士和探子。影阁怕只是其一,还?有旁的暗卫。 但今日,隐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不会出手。 一动手,便视同?谋逆。 嵇堰把长?公主押送进了皇宫。他入圣上?书房禀告时,圣上?依旧如命他出宫去公主府搜查,把长?公主押进宫时的姿态。 坐在桌案后,似乎动了,却又似没动,一样厚的折子,一样位置的茶盏。 “圣上?。”嵇堰行了礼。 皇帝缓缓抬头,似方反应过来?一般,问:“如何?” 嵇堰:“在公主府庭院中的假山下方确实发现了密室,密室中装满了金银财宝,堪比国库。还?有通往公主府外头的密道,那大宫女想来?便是从这密道离开的公主府。” 皇帝闭上?双目,呼出了一口浊气,睁开双目徐沉道:“那年先皇驾崩,皇叔欲谋逆要杀了朕,是皇姐护着朕出的皇宫,更是皇姐假扮成朕引开了叛军,朕才?能有今日,所以朕一直记挂着以命相救之恩。” “以前朕想起这些旧事,对皇姐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今看来?,似乎真?的如那安州郡王所言,纵容出了一个贪心不足的怪物。” 他抬眸看向嵇堰:“嵇堰,你说皇姐她真?的与突厥勾结了吗?” 嵇堰低头应:“臣不敢妄下定论,但长?公主应当不知自己的面首与身边最信任的心腹私通,甚至有了孩子。有可能大宫女是公主派去小山村传消息的,也有可能是被那伪装成面首的突厥细作利用。” 皇帝闻言,道:“听?你此言,好似她真?的不知身边蛰伏着突厥细作……” “可又如何?”苦笑?了一下,再而言道:“圈养死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设下影阁,更甚至是毫无差别地杀人,她或许没有与突厥勾结,可这一桩桩,朕若是再放过她,愧对百姓。” 嵇堰未多言。 长?公主是圣上?的嫡亲姐姐,她这般无疑是在圣上?的胸口上?扎了一刀又一刀。 皇帝如何能不痛? “圣上?,长?公主便在殿外,可要传?”嵇堰问。 皇帝扶着桌面,双腿颤颤地站了起来?,可见是坐了许久未动。 大内监上?前扶住。 皇帝步伐僵硬缓慢地走到?了窗后,把窗推开,望向螭陛之下,站在坪地上?的皇姐。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长?公主抬起了头,姐弟二人相视了一眼?后,长?公主跪伏了下来?。 “荣华自知罪不可赦,请圣上?裁决!” 这次,长?公主没有像上?回安州郡王指证她时,怒而不认,而是出乎意料的承认了自己的罪。 皇帝望了许久,才?道:“即刻让刑部尚书捉拿名册上?的所有官员。” 名册,是牢中明?昇所交代?的。 “长?公主贪墨,杀人,圈养死士,即刻关押。” 复而转身看向嵇堰:“你来?清算长?公主在洛阳所有的势力。” 朝中,皇帝也不知有多少人与长?公主有所牵扯,但唯一可以确定嵇堰会公正光明?。 * 滢雪去城门接到?乳娘时,洛阳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内卫军和禁卫军。 乳娘撩开帷帘看着外头甲胄加身的军队,还?有被押着的人,讶异道:“这洛阳城是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滢雪道:“长?公主入狱,唯她马首是瞻的官员也会受其牵连。” 乳娘只知戚家郎主被追杀,不知京中事,更不知追杀的是何人,惊道:“长?公主犯了何事?” 滢雪:“旁的不能说太多,能说的便是她派的人追杀父亲。” 乳娘闻言,惊愕了半晌:“为何?” 滢雪对上?乳娘惊疑的目光,微微摇头,没有多言。 乳娘见状,便知不能多作过问。 默了片刻:“若真?是长?公主,如今长?公已然入狱,郎主是否安全了?” 滢雪点?了点?头,应:“安全了。” 悬了小半年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乳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随即问:“那奴婢不在的这段时日,姑娘可有长?公主被为难?在嵇家可还?被欺负?” 滢雪浅浅一笑?,轻摇了摇头:“未曾。” 自家姑娘是乳娘看着长?大的,不用多言,仅一个表情便能看得出来?是否在强颜欢笑?。 见姑娘笑?了,乳娘也笑?了,转而看了眼?窗外的明?媚和煦的暖阳,感叹道:“今日真?是难得的好天气,让人心里舒坦的天气。” 八十二章 因长公主一事, 朝中有过半的官员被革职查办,上朝时?,看到空荡荡的朝堂, 皇帝越发觉得?自己这些年错得?离谱。 退了朝,皇帝留了几个大臣,商议官员空缺的问题。 就明昇供词所言, 可?不仅仅是洛阳的官员有所牵扯,皇帝欲清理, 便不仅是洛阳。 一些有才干却被压制的官员可升,t?底下的空缺,去年才科考完,还有一部分的进士未安排任职,倒是可?以补上一部分。 卸任致仕者,无德行过失,过错弥补革职者, 再复用。 同时?三年一考, 今年再开考一回?, 考核除却才能,还有德行核查。 德行有亏者, 不得?科考。 天下学子, 听说?今年再度开设科举,再掀热潮。 再说?滢雪见父亲院子的下人?都是刚买来的, 也不知规矩,在乳娘休息两日后,便把乳娘送去住上一段时?日, 打理家宅再顺道调/教好下人?。 滢雪正与父亲说?着话,下人?神?色匆匆来禀:“家主, 娘子,外头吏部来了人?,说?有旨意到。” 父女二人?闻言,相视了一眼。 滢雪颇为期待地看着父亲:“爹爹,会不会是任职命书。” 戚铭鸿摇了摇头:“莫要妄议,先听了旨意再言。” 他理了理衣襟,暗自呼了一口气,与女儿一同出去听旨意。 滢雪的猜想没错,确实是任职命书,御史台正五品上御史中丞。 父亲原本是中州正六品的长史,看似只是升了一个品阶,可?却是天差地别。 滢雪便是不了解这百官职责,可?也知地方官六品还不如京官七品呢。 就是戚铭鸿也捧着任命书失神?许久。 本就想着若官复原职,也辞了,可?现在似乎却不同了。 御史台,是他上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可?现在任命书却在他的手上,有些不真实。 要问他可?还有雄心壮志,虽被消磨了,但还是有的。 只是更?多的失望,可?如今却给他委以重?任,一时?未缓过神?来。 滢雪是高?兴的,但同时?又有些许的担忧。 被革职的大臣,总有几个与还在朝中任职的大臣是至交,或会针对父亲。 滢雪没有问父亲的是什么打算,恐怕父亲现在也是乱得?很,便也没有过问,先行回?了府。 嵇堰回?到府中,已是亥时?末,他简单冲洗后放轻动作回?屋,正要上榻就寝,掀开帐幔,却看见躺在被衾中,本应熟睡的人?却睁着一双眼望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问:“怎地这么晚还没睡?” 掀开被衾上了榻,身?旁的人?很主动的凑了过来,抱上了他的胳膊。 “等你。”她说?。 嵇堰轻抚着她的肩,想了想,猜测道:“可?是因你父亲任职的事?” “你知道了?”她讶异道。 嵇堰摇了摇头:“朝中空缺多,致仕的也都被起?复,你父亲有功在身?,定会被任职。” “那你知道是什么官职吗?” 嵇堰想了想:“御史台?” 滢雪惊讶:“真没人?与你说??” 嵇堰笑了笑:“这有什么难猜的,你父亲冒性命之危也要把账册送来洛阳,这点便是公正大无私,最适合御史台。” 滢雪问:“长公主入狱,也有一部分是父亲的原因,长公主的势力没有那么容易清理干净,我?有些担心父亲会被针对。” 嵇堰闷声?一笑,胸膛发震:“御史台什么地方,是监察百官的地方,也是朝中百官都要畏惧的地方,谁敢针对,那便是自掘坟墓。” 滢雪闻言,愣了一瞬:“这御史台这般重?要?” 嵇堰“嗯”了一声?:“御史台直属圣上,朝中便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也不敢差使御史台的一个七品官。” 滢雪惊讶了好半晌后,倒是安静了。 “还担心?”嵇堰问, 滢雪摇了摇头:“不知道,难怪父亲看着那般乱。” 她轻叹了一声?,随之闭眼埋进?他的怀中:“算了,不想了,我?再操心也操心不来,我?父亲有他自己的决断。” 嵇堰脸蹭了蹭她的发:“怎就不担心担心你夫君,你夫君近来早出晚归,你也不多问问。” 滢雪睁开眼道:“我?问你,你能说??” 嵇堰:“还真不能。” 滢雪轻翻了一记眼,又闭上:“那我?问个什么劲。”顿了一会,她忽然撑坐起?,开始扒拉他的衣服。 嵇堰惊了一下,随即任由她的动作,更?甚是把双手抬放于头顶,嘴角上扬:“娘子今日怎就这般主动。” 声?音甚是愉悦。 自圆房以来,因他公务忙早出晚归,且又受了伤,他们同房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不是他回?来时?她已经就寝,就是因他受伤,她说?什么都不愿。 滢雪的动作一顿,抬眼嗔了他一眼:“我?以前怎就觉得?你个色胚是个正人?君子?” 嵇堰挑了挑眉:“所以不是?” 滢雪道:“我?瞧你的伤,你想什么呢?!” 她扒开了他的衣裳,看向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便是这些天已经多次给他上药,可?每回?看到心里都揪得?紧紧的。 看到伤口上干干净净的,她顿时?皱紧了眉头:“你怎没上药。” 嵇堰:“给忘了。” 滢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跨过他,下榻去把药取了过来。 嘴里念叨道:“说?你细心吧,可?连上药这么重?要的事都会忘,你是不是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她拿来了药,蓦地拉开帐幔,瞪他:“还笑呢!” 嵇堰眼里都是笑意。 滢雪给他撒了药粉,继而道:“我?问过大夫了,结痂的时?候,伤口会痒,你可?要忍住别挠,等不用上药了,再用芙蓉膏,虽不知道能不能祛疤,但不会太狰狞。” 她说?着,瞧了其他地方的痕迹:“又不上心了,我?给了你那么多的芙蓉膏,你总是三天两头想起?来才抹一次,哪里能管用。” 嵇堰也倚靠着床凭坐了起?来,腰腹肌理流畅,块垒分明:“嫌弃我??” 滢雪把药罐盖上,睨他:“若再增添几条疤,吓着我?做噩梦,我?就与你分房睡。” 目光落在他的胸膛,缓缓往下,落在他的紧实的腰腹上,脸颊微红。 违心嫌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移开目光,不自然的道:“衣裳拢好,说?好了的,等你这伤结痂掉了再做那事的。” 嵇堰笑了:“没说?要做,太晚了,自是不能闹你,快些就寝吧。” 滢雪轻点了点头,起?身?去把药罐放好后,才回?到榻上。 嵇堰揽过她,吻了吻她的额心:“睡吧。” 她“嗯”了一声?。 不过只是数息,身?边的人?便已然入睡了,可?见白日有多劳累。 滢雪是知道的,若不是疲惫到了极点,嵇堰这般坏胚子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她抬眸看了眼入睡的嵇堰,半晌后,也在他的下巴处轻轻啄了一下。 开了口,无声?的说?“辛苦了。” 早间,滢雪醒时?,身?旁一样是空的。 也不知嵇堰是何?时?起?,他的动静很轻微,总是顾忌她。 滢雪起?后,吩咐厨房今晚温着人?参鸡汤,等晚间郎主回?来后再送来。 用了早膳后,等了许久都不见嵇沅过来,有些疑惑。 嵇沅跟着她学管账和打理事务,除了年节休息了几日,后边几乎每日都过来,不过来也会差人?来说?一声?,今儿个是怎了? 滢雪想到前些天嵇堰去警告余三郎的事,略一琢磨,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犹豫了半晌,滢雪还是去寻嵇沅。 自嵇沅及笄后,便搬出颐年院,自个住一小院子。 滢雪到兰苑,伺候嵇沅的婢女看到大娘子,眼神?有些许地躲避,说?:“今日也不知姑娘怎了,没用早膳,也不出屋子。” 滢雪目光落在婢女身?上。 给余三郎传递书信,便是这个婢女。 嵇堰知晓自家妹子和余三郎通书信后,便让洛管事细查是谁来传递的。 而这婢女收了余家的银子,除了传递书信,想来也没少在小姑子面前美化那余三郎。 嵇府中的下人?,都是去年嵇家入主府邸前后添置的,有的是直接从官伢那边买来的,有的则是后边老夫人?挑的。 这婢子便是老夫人?给自己女儿精挑细选的。 若是没有意外,大概是被那余家给撺掇的。 不管是不是,都留不得?。 滢雪移开视线,敲了嵇沅的房门:“三妹,是嫂嫂,你可?在屋子里头?” 片刻后,屋子里头传出闷闷的声?音:“嫂嫂,我?有些不舒服,今日就不过去了。” 像是哭过的声?音,应是余三郎数日没有回?信,也没个说?法,嵇沅大抵是明白些什么。 “那你好好休息,过两日再学。”说?罢,便离开了。 回?了鹤院,滢雪便唤来洛管事。 吩咐:“寻个错处,把姑娘身?边的婢子换走。” 洛管事知晓是什么事,面色一肃,应:“小的明白了。” 滢雪道:“自上回?顾媪背叛主家,府里的下人?还是学不来乖觉,该换的都换了,免得?再次出差错。” 洛管事管理府中t?事务,也是忧心,露出了为难之色:“只是,府中有些许人?是老夫人?挑选的,这换了,难免会让老夫人?误会。” 至于误会什么,滢雪大该也清楚。 不就是误会她这个儿媳的想把婆婆的人?换了。 这也是个问题,倒是让滢雪也束手束脚了起?来。 以前心思不在嵇家,这嵇家如何?便如何?,她也没想过要打理嵇家。 可?如今定下来了,身?为主母,且夫妻荣辱与共,她自然不能继续先前那般安逸。 嵇堰在外,她主内,安定他的后宅,才不至于让他外也有主,内也要理,以至心力交瘁。 滢雪仔细琢磨了几息,再而低声?道:“把姑娘身?边婢子收了余家钱财的事捅到老夫人?那处,届时?你顺势提出换人?,此事关于姑娘的声?誉,切记莫要惊动旁人?。” 洛管事点了头,心里叹气,老夫人?眼界不够宽,耳根子又软,主事总有岔子,可?又不肯放手中馈,着实难办。 八十三章 洛管事把先前截收的信拿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到信, 很是讶异:“谁来的信,竟还拆过了,谁拆的?” 洛管事道:“老夫人瞧了就能明?白了。” 老夫人闻言, 皱着眉头把信封里的信笺抽了出来,开始从头看下来,当看到行间沅妹二字时?, 脸色彻底黑了。 她蓦然把信笺往桌上一扣,怒问:“这信是哪来的?!” 洛管事应:“姑娘身边有个叫春莲的丫头, 从她手?上取来的。” 这信上的字体遒劲端正,一瞧就?是男子的字,且还是个读书?人。 闻言,老夫人一惊:“你说什么?!” 洛管事叹了一口气,随即道:“老夫人可还记得先前挑选下人时?,余家老夫人也过来看人,提意见的事?” 老夫人一听, 就?想起来这春莲还是余家老夫人帮忙挑的, 说透着一股机灵劲, 瞧着也是个规矩的,给她家姑娘做大丫头最合适不过。 想到这, 她惊疑道:“这信莫不是余家……” 洛管事点了点头, 随而道:“信上有姑娘的字,却没落款, 显然是若有意外?,便不打算承认,只把我们家姑娘退出去……” 嵇老夫人脸色一变, 又把信笺翻来仔细看了,确实没有落款, 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信息。 她蓦然抬头看向洛管事:“你怎就?确定是那余家送来的信?!” 洛管事:“盘问过春莲了,她供出了是余家送来的信,大人前几日?也去寻了余家三郎,警告过了,便没了来信,姑娘今日?伤心不出门。” 嵇老夫人闻言,心里复杂得紧。 余家三郎,她原本是看好的,可后来听到儿子说的话,又仔细观察过,他们好似轻待了阿沅,便听了儿子的话,慢慢相?看。 却不想这余家竟动了这歪心思! 再想起余家老夫人整日?一口一个老姐姐,与她交好,可竟这般坑害她! 若春莲这般好收买,那她在选人时?都?听了余家老夫人的建议,而这些?人会?不会?都?如此这般贪慕钱财? 慌了片刻,她问:“与那春莲一同进府的其他人,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洛管事应:“小的不敢妄自调查,是以来请示过老夫人。” 老夫人忙道:“查,必须得查,与春莲进府的那些?人,都?查一遍。” 老夫人恼余家老夫人居心不良之时?,也在庆幸儿子的院子里并没有当时?挑选的那些?人。 同时?,也因顾媪与现在春莲一事,甚是自责自己识人不清。 她扶着额,心累地与洛管事道:“这高门大族的人,怎的心眼一个比一个多,表面上瞧着那么和善的一个人,这心思怎就?这么黑?” 她先前就?看出了一些?苗头,却不想还黑到这个地步。 洛管事:“小的去调查一遍,日?后再挑人的时?候,老夫人再好好掌眼。” 老夫人摆了摆手?:“你瞧着来吧。”想了想,又道:“鹤院那位不是正闲着吗,让她挑一挑,你再在旁看着。” 老夫人瞧了眼信笺,只觉得头疼。 “还有这信的事,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别?传到外?头去。” 洛管事应声?退了出去。 老夫人掌家一年有余,以前总觉得自己能操持好这个家,可越操持越发觉得自己的能力?有所?不足。 可让她彻底放手?给戚氏,她心里又不放心,总担心那戚氏心里头还是记恨二郎,不是诚心过日?子的。 先前给她管两个铺子,就?是想试探一二,谁知她直接给推了,这不是没上心,还能是什么。 且先瞧个几年,等她生了孩子再说执掌中馈。 洛阳城大变天,嵇府则是小变天。 等嵇沅躲屋子里头难过了两日?,才出来时?,身边伺候的丫头却变换了人。 询问之下,只说是春莲犯了错,但?询问是犯了什么错,却没有个所?以然来。 她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母亲却不见她,让她心里惶惶的。 去了嫂嫂的院子,她才试探的问:“嫂嫂,可是阿沅犯了错?” 滢雪给她倒了牛乳茶,说:“若是你要问春莲犯了什么事,那我便告诉你。” 看她这般模样,滢雪也松了一口气。 只是有些?小伤心,还不到要生要死的地步。 嵇沅忙问:“春莲犯了什么错。” 心里很是忐忑。 滢雪:“她收了余家的银子,她办了何事,三妹你是知道的。” 嵇沅闻言脸色白了:“我不知她收了余家的银子……信的事,二哥和阿娘是不是都?知道了?” 滢雪道:“送去的那些?信,你二哥也会?去要回来,这事别?再提了,就?当做没这件事。” 嵇沅低下了头。 滢雪道:“以前嫂嫂没怎么说过旁人的坏话,但?今日?还是要说一下,那余三郎并不是什么良人,嫂嫂便是没有看过你们的那些?信,也能猜得到余三郎的信从未落款,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嵇沅闻言,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她声?音有些?许哭意,说:“是我糊涂了,年前见了一面,他诚恳道歉,还帮了我脱困……” 滢雪微讶:“他帮你脱困?” 嵇沅应:“年前一日?我出府想给阿娘添置首饰哄她开心,不想遇上了泼皮讹钱财,是余三郎帮我解决了那几个泼皮无赖。” “你怎没与家里人说?”滢雪眉心微蹙。 嵇沅:“阿兄受伤,家里都?为他担心,我也就?没说。” 滢雪想起余三郎的为人,都?怀疑是不是他找来的人演的戏。 她分析道:“洛管事所?言,据那春莲交代,她是在入府后就?收了余家的钱财,不仅要在你的面前常提起余三郎,也还把你的行踪交代给余家。” “嫂嫂不是把人想得太恶了,而是事实太过巧合了,你这平日?里久未出一趟门,怎就?那日?遇上了余三郎。” 嵇沅脸色复而更白。 “会?是如此吗?” 滢雪:“嫂嫂无凭无据,不敢确定,但?总得还是多留几分心眼,你还未及笄,年纪尚小,莫要太信旁人。” 嵇沅一默,眼泪在眼底打转。 就?在滢雪以为她又似以往那般自艾自怜时?,她竟把眼泪憋了回去,忽然骂道:“好他个余三郎,真当自己是什么稀罕东西,我不过瞧着他生得好,又有才能,我才不多看他一眼。” 滢雪眉梢微微上挑。 虽然还是被骗了,但?小姑子的态度却已然不同。 滢雪试探的问:“既然如此,为何前两日?还要躲屋子里头不出来?” 嵇沅羞愧地低下了头:“太丢人了,我以为是那余三郎发现了我的好回头了,还为此沾沾自喜。结果忽然就?没了信,前日?见那余五娘,她骂了我,让我不要再缠着她阿兄了,还道我这样乡野出来的女?子,莫不是因为有个好哥哥,她家也不会?看上我。” 滢雪闻言,眉心皱得更厉害:“你就?任由那余五娘这般欺负你?” 嵇沅越发羞愧:“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也懊恼,当时?怎就?没骂回去。觉得丢脸的同时?,越想越气自己还是那么怂,怎就?没骂回去。 滢雪叹了一口气,只是觉得丢脸,而非是被感?情所?伤,还有得救。 “下回再见到那嚣张的余五娘,别?给她留面子,拿出你二哥那般目中无人的态度来。” 嵇沅点了点头,但?随即一愣,抬起头看向嫂嫂,为自家二哥辩解:“二哥才不是目中无人,他那是板着个脸,才让人怕他。” 滢雪笑了:“不管如何,学一学总得没错。” 嵇沅仔细想了想兄长的模样,确实挺让人怵的。 她露出了心虚的表情:“阿娘和二哥肯定对我失望透顶了。” 滢雪:“那倒不至于t?,你二哥还让我好好开解你,至于你阿娘,确实会?生气,但?你好好认个错,再生气也不会?不理你。” 嵇沅端起牛乳茶战战兢兢地抿了一小口:“可阿娘不见我。” 滢雪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她:“那明?日?再去,明?日?不见,后天再去,缠人一点。” 她可不就?是这样让嵇堰折腰的。 嵇沅点了点头:“二哥那边……” 滢雪对她眨了眨眼:“我来说。” 嵇沅心里头的石头总算是挪开了一点。 把嵇沅送出房门,滢雪望着小姑娘挺直的背影,与梦里边那个早早就?病逝的姑娘是不同的。 梦里的姑娘,总是含胸驼背,愁眉苦脸的。 但?梦境外?,小姑娘却已然在慢慢改变。 滢雪松了一口气,也露出了笑意。 八十四章 长?公主入狱已有一月之久, 所做之恶皆被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查清楚了,长公主没有与突厥勾结,可做的?这?些恶, 件件都罪无可赦。 皇帝已然一个月没能好好地歇一歇了,总被如何处理他胞姐罪行而乱得很。 本应是处死的?罪,却难以下定决心大义灭亲。 把写了一半的?圣旨揉成一团丢到了地上?, 捏着眉心?叹气。 这?时,大内侍来通传, 鸿胪寺少卿求见。 “让他进来。” 鸿胪寺少卿入内,行礼后,便把折子呈上?:“突厥差遣人送了信来,不仅要赎那些孩子,还要赎牢中叫明昇的?面首。” 皇帝皱眉道:“那人脑中不知有多少大启的?秘密,他们想赎,简直痴人说梦。” “可那边说, 若是同意, 便签下二十年不开?战的?盟约。” 皇帝闻言, 打开?了手中的?折子,浏览了一遍, 复而问:“可知那明昇什么身份?” 鸿胪寺少卿摇了摇头:“想来嵇大人可能?比臣更了解。” 皇帝遂差人把嵇堰传进了宫中。 嵇堰听?了鸿胪寺少卿的?话, 倒算不得太吃惊,他道:“突厥可汗病逝, 突厥内乱,突厥太子被杀,突厥亲王坐上?了可汗的?位置。” 鸿胪寺少卿道:“这?些, 不是前不久传回的?消息,与这?面首有关?” 嵇堰点了点头:“当?初突厥可汗要派人来大启当?细作, 让太子来办,太子挑选人,其中便挑选中了亲王庶子。” 皇帝闻言,眉头一蹙:“那明昇是亲王庶子?” 嵇堰:“臣原本只是猜测,但今日看?到突厥所提,才?敢肯定。” 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亦或者是不受重视的?孩子,忽然被挑选细作送往异国他乡,成了人下面首,想来也是屈辱。 突厥人在马背上?长?大,把自尊看?得极强,这?也有可能?是突厥太子自掘坟墓的?其中一个原因。 鸿胪寺少卿闻言,道:“若真是那突厥可汗的?儿子,这?人还真的?不能?杀了。” 杀了,便是开?战的?理由,可若不杀,真放回去了,只怕也会带人杀回。 嵇堰道:“明昇在大气蛰伏了十年之久,不知他过往都传过什么消息,但就他唆使长?公主搅乱了大启朝堂,在突厥看?来也是立了大功,再者他或知道得更多大启的?军事布防,所以短时间?内是绝对不能?放回去的?。” 突厥内乱,大启如今也与突厥内乱好不了多少,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境地。 而修生养息,倒是最好的?办法。 鸿胪寺少卿思索了许久,提议道:“若不然这?般,人大启是不可能?放的?,但可留他性命,当?做人质扣在大启。” 皇帝思索片刻,让鸿胪寺少卿去拟好谈判事宜。 留下嵇堰:“你说那面首是因宫女?和腹中孩子才?供出荣华所做的?恶事,且说他对那婢子是否有真情?” 嵇堰:“或有,但与他心?里的?道来说,不足一提。” 皇帝闻言,倒是歇了威胁的?心?思。 “按照鸿胪寺少卿的?说法,不杀,但要用他做质子,严加看?管,再把那有了身子的?宫女?送去让他安分?。” 嵇堰颔首应声?,余光瞥见角落里有几?份废弃的?圣旨,心?下约莫知道是什么。 随之道:“圣上?先前安排臣清算洛阳城内,长?公主之下的?势力,臣清算了一部分?,可要呈上??” 又提起皇姐,皇帝感觉头又隐隐泛疼了:“说罢。” 嵇堰禀告:“臣彻查了影阁,不仅发现其买消息,押镖,内里还可买凶杀人,更甚至在大启在外邦,皆大肆拐卖年幼稚童,从而培养成死士。” 听?到前者,皇帝眉头是皱着的?,可听?到最后,拐卖稚童培养死士时,脸色顿时冷沉如水。 从皇帝不忍斩杀突厥幼子,嵇堰便知皇帝对幼童总是多了几?分?心?软。 嵇堰继而道:“经查明,能?查得清楚的?,从影阁开?创十五年以来,被拐来的?人数多达三千人以上?,年纪皆在三岁到六岁间?。” 这?个年纪,既能?自理,长?大却也不能?太记得被拐之前的?事,也最为容易灌输以效忠主人为最高信念。 皇帝闭上?了双目,许久后,才?睁开?双目,颇为疲惫的?问:“荣华长?公主被关的?一个月,都在做什么?” 嵇堰应:“在牢中默写经书,不曾闹过。” 闻言,皇帝笑了:“她是否觉得朕一定会留她性命,所以才?这?般的?有恃无恐?” 嵇堰低头:“臣不知。” 皇帝呼了一息,吩咐大内监:“摆驾京兆府狱。” 站了起来,皇帝看?向嵇堰:“你说,是该像那面首一般,留她一命,终身监禁,还是三尺白绫?” 嵇堰依旧是一样的?答案:“臣不知。” 今日他若从中选一,他日长?公主犯错,会迁怒。 便是三尺白绫,等光阴渐去,岁月掩去了怪罪,帝王再思念起胞姐,心?中生刺,而他便是那根刺。 皇帝笑了笑,大抵知道嵇堰的?担忧。 也罢,这?也是他最终自己的?抉择,何必想从他人身上?得到答案。 得到可以不杀皇姐的?理由。 这?理由,无非就是皇姐曾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他。 可若这?今日错的?嵇堰,或许他也不会因嵇堰救过他而留情。 说到底,是他有私心?。 从皇宫到京兆府狱半个时辰,却好似很长?的?一段路,长?到皇帝可以回想起年幼时姐弟相处过的?往事。 也可以想起御书房中,摆在桌面上?一本本记载着长?公主罪行的?折子,想起方才?嵇堰所言。 数千孩童的?大好前程却是全葬送在了她的?手上?。 她默写经书,是真的?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皇帝入了大狱,缓步走到了牢房外,看?向一身囚衣,披散着头发,坐在案前书写的?皇姐。 似乎察觉到了牢狱外的?视线,荣华转头看?了过去,随之站起,朝着皇帝跪拜:“罪人荣华见过圣上?。” 皇帝望了她半晌,幽幽地问:“皇姐,你可知错。” 荣华低头道:“荣华错了。” 皇帝摇了摇头,随之半蹲了下来:“不,皇姐,你并?未知错,只是时势让她不得不承认错了。” 荣华闻言,抿了抿唇,又听?到皇帝道:“若今日我放过皇姐,皇姐又当?如何?” 荣华道:“青灯常伴,一辈子赎罪。” 皇帝再度摇了摇头:“不,皇姐应当?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派人暗杀嵇堰,暗杀背叛你的?面首,更是要杀了所有背叛过你的?人。若是东窗事发,再行今日示弱之事,朕说得对不对,皇姐。” 荣华手心?暗暗收紧,抬起了头,与皇帝对视,眼中并?未忏悔之意。 她笑了笑:“皇弟果真是最了解皇姐的?人?” 她缓缓坐回蒲团上?,回忆道:“小的?时候,父皇总说我的?性子过于?冷静果断,而你过于?心?软仁慈,连咬伤了你的?狗都不忍杀,而是让人偷偷放走了,我却□□伤了你,直接砍死了。” “那时起,父皇看?着你叹气,又看?着我叹气,似乎在可惜我不是皇子,但我也未曾怨过自己身为女?子,我总想着只要皇弟你做了皇帝,你还是我皇帝,我还是你皇姐。” 说到最后,长?公主笑了笑:“从小,我便总护着你,哪怕会丢了性命,我也护着你,如今皇弟在皇位上?坐久了,便因这?点小错,就想要了皇姐的?性命?” “皇弟,你怎如此狠心??” 皇帝听?着长?公主的?话,便觉得有一块石头压在自己的?身上?,喘不过气。 他扶着牢门站了起来,望着杀了不知多少人,不知害了多少,却只言犯了“小错”的?皇姐,他就不该为她而费尽心?思想着让她活着的?理由。 “皇姐,我是你t?弟弟,可同时也是天下人的?帝王,你是我皇姐,他们也是我的?子民,皇姐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一个人就是建定大启的?一块小基石,一块小基石或不起眼,但若累积起来,却是千千万万块基石稳固起了整个大启朝。若没有这?些基石,我这?个皇帝也将不堪一击,可皇姐竟说他们的?性命只是小事?” 八十五章 长公主听了皇帝的一席话?, 心中?没?有半点触动,而是定定地望着他:“可没有我当初拼死护你,那些基石再牢固也与皇弟你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是可以巩固你皇权的基石, 可我却是开拓的那把斧,没?有我那些基石又有何用!?” 皇帝见她似乎没有丝毫悔改,悔恨, 眼里尽剩下失望。 “皇姐变成今日这般,也有朕的错, ,一开始就不该纵容的,更不该给予皇姐这般大的权力。” 长公主听出了别的意思,原本很坚定皇帝不会杀她的想法,却在这个时?候动摇了。 她脸上的神色不再从容,唇角抽动了几下,不可置信道:“所以你要为了这些?不起眼的基石, 杀了你的皇姐, 杀了我吗?” 皇帝望着她, 静默了半晌,才幽幽的道:“若朕再徇私, 只?怕愧对那些?死去, 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那些?勤勉清风的臣子。” 得?了答案, 长公主蓦然走到?牢房栅栏前,抓住了栅栏,瞪着双目:“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的亲姐姐,当年更几乎是废了半条命救下你, 又为你付出了半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皇帝后退了两?步,随之一摆袖,朝着牢中?的荣华长公主一揖:“皇姐,在此别过了。” 说罢,直起身?,一眼也不敢再瞧身?后的人,红着眼却步履坚定地离开了牢房。 “李洸,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若真要杀我,你会遭天谴的!” 嵇堰在不远处,听到?了长公主的话?,心下对皇帝如?何?处置长公主也有了数。 皇帝从牢中?出来,问京兆尹:“影阁的人何?在?” 京兆尹应:“都关在了刑部。” 他点了点头:“按照刑部而言,如?何?处置?” 京兆尹:“回禀圣上,那些?人忠主至上已然根深蒂固,无?法拔除,留下只?会后患无?穷。” 皇帝闻言,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回宫吧。” 晚间,牢中?满地皆是撕碎的佛经,荣华长公主便坐在这佛经的中?间,长发?披散在腰后,白色素裙裙摆随意堆叠在不算干净的地上。 她的腰身?是挺直着的,下颚也依旧是抬着的,没?有半分?阶下囚的姿态。 忽有轻微的脚步声从牢廊传来,不似狱卒的走路的声音,更像宫里头内侍走路声响。 轻而快。 不稍一会,栅门外停了十来个内侍,领头的赫然是今日随皇帝来的大内监。 长公主转头看去,目光在大内监身?后内侍捧着的东西暼了一眼。 大内监打开圣旨,念:“门下,天下之本。今荣华长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得?天下供养,不念民生,敛财贪墨,骄奢淫逸,更涉人命数百,拐卖数千,作恶甚多,朕闻之震,深恶其罪朕,今依律当严惩。然念其有救驾之功,留其体面,赐毒酒一壶,自行了断。” 长公主听了圣旨后,闭上眼勾唇笑了起来,双肩随之抖动:“要我死,却说得?这般的冠冕堂皇。” 笑到?最后,再睁眼,眼底通红,她看向大内监,笑中?挟着讥讽:“与你们的主子说,他要我死,无?非就是怕了。怕我抢他的位置,怕我要做女帝!可他自己怎就不想想,他登基为帝时?,若非我帮他拉拢朝臣,若非我嫁给?镇国公家的病秧子,求得?同盟,他如?何?能这般快坐稳那个位置?!” 大内侍应:“公主的话?,奴才会转述给?圣上,还请公主上路吧。” 他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内侍。 内侍会意,数人进了牢中?,钳制住了长公主,灌下了毒酒。 只?见长公主被迫饮下毒酒,大内侍才言:“殿下确实付出了许多,但同时?,圣上不惜背负上耳聋目盲的骂名,也要为公主遮掩下那些?荒诞事。” “圣上不是今日才决定赐死殿下,而是殿下日以既往的消磨了圣上对殿下的愧疚,让圣上失望透顶。” “殿下早先确实为了圣上才笼络的朝臣,可后来大局已定,大启日益安定后,殿下所做的还是圣上,可还是大启吗?” 长公主被灌了毒酒,还未到?发?作的时?候,眼底迸发?出浓浓的恨意。 她笑了,笑得?极疯:“这整个大启有一半是我的!有一半是我的!他凭什么什么都没?做,就坐上了那个位置,享受着我对他的朝拜!?父皇说过,若我是男子,说不准太子之位都是我的,我从未怨过,也从未肖想过那个位置,可他为什么还要我死?!” 大内侍听着长公主的疯眼,无?奈摇了摇头。 直至这一刻,还是执迷不悟,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做错的是什么。 一刻后,长公主嘴角渗出黑血,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直至没?了动静后,大内侍才进了牢中?查看。 真没?了动静,才叹息一声才把一方帕子盖在了长公主的脸上,说:“圣上旨意,以县主丧仪下葬。” 圣上到?底还是在果决时?,却还是留了一分?心软。 长公主不配以公主丧仪下葬,可也留了县主的丧仪,不奢华也不寒碜。 * 长公主会被赐死,嵇堰是知晓的,却不知皇帝去了京兆府狱当夜,便赐死了长公主。 此事翌日便以告示张贴在了皇榜之上,昭告了天下。 皇榜前围满了人,嵇堰骑在马背上,仔细看了一遍,便转头回了府。 才回院子想与妻子说此事,她却先一步知晓了。 嵇堰才回来,她便急急地把他拉进了屋中?,阖上房门后,她忙问:“长公主真死了,不会是以假死脱身?了吧?!” 嵇堰闻言,不由地一笑,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当看话?本呢?” 滢雪恼了他一眼,随之再次求证:“真死了?” 嵇堰点头:“圣人金口玉言。” 滢雪闻言,手?捂着心口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最大的威胁没?了,她好似整个人都松快了。 半晌后,她看向嵇堰:“不是说最大的可能是夺了她长公主的称号,贬为庶母禁足于她原本的封地吗?” 嵇堰:“这确实最大的可能,但前提是她伪装得?够好。” 滢雪不解:“什么伪装?” “后悔,知错了,施以苦肉计,哪怕她早些?时?候诚恳认错,再假意自杀,圣上绝对会心软,冒着被天下人骂也会保住长公主的性命。” 滢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长公主没?有服软,反倒觉得?自己并未做错?” 嵇堰点了点头。 但凡长公主在昨日表现出悔恨,认错,自罚之意,便不会死。 只?是她太倨傲了,傲得?觉得?帝王今日坐在帝位上的功劳,这天下国泰民安都是她的功劳。 居功自大,甚至依旧觉得?圣上欠下她的,除了皇位,她想要什么都不会过分?,便也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滢雪闻言,忽然笑了:“长公主素来嚣张跋扈,结果最终害死她自己的,也是她这嚣张跋扈的性子。” 说罢,她又问:“那青媛郡主呢?” 嵇堰摇头:“不知,但圣上应会宽恕这个体弱多病的侄女。” 滢雪道:“我听言,长公主就与前驸马生下这个公主,怎的不养在镇国公府?” 嵇堰:“有些?秘幸未曾传开,但我也知道一些?,是因长公主在前驸马还在世?时?便养了面首,以至于活活气死了前驸马,镇国公府自此与长公主老死不相往来,郡主到?底是不是前驸马的子嗣,他们也不敢确认,自是没?要。” 滢雪:“那前驸马有心疾,青媛郡主也有心疾,应是亲生的没?错,自己的母亲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又不惜以她做掩护做恶事,想来母女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嵇堰:“这也不是我等该操心的,接下来,你也不用整夜担忧这担忧那的,能睡个安稳觉了。” 滢雪闻言,脸上一粲:“今日是个好日子,晚间温一壶酒,浅酌两?杯。” 与嵇堰而言,查案,除恶人不过就是稀松平常的日子,今日倒也算不上是好日子。不过想起她醉酒的憨态与风情,倒是期待了起来。 八十六章 长公?主被赐死后?, 皇帝数日不曾上?朝,在挂着历代帝王画像的武英殿待了数日。 长公?主被赐死,青媛郡主受了?连累, 没了?郡主的称号,t?却准许带走一部分钱财和奴仆,离开洛阳。 毕竟长公?主树敌极多?, 留在洛阳也只是被报复的对象。 至于安州郡王府,则被抄了?家, 全家流放。 除了?与长公?主勾结作恶的主谋外,因牵连而被处斩的人很?少,多?数皆被流放。 洛阳大清理了?一遍,洛阳的繁华似乎并未被影响,依旧是日升繁华热闹,日落华灯初上?,灯火璀璨。 年后?元宵花灯, 嵇堰难得清闲, 便带着妻子和妹妹去了?花灯夜市。 这还是姑嫂俩到洛阳这么久, 第一回去逛夜市。一个不过十四的年纪,一个虽为人妇, 却也不过十七, 在嵇堰眼里都还是小姑娘。 俩小姑娘挤在马车窗口往外望去,看见耍杂技的, 还有火树银花,都捂着嘴,惊讶之?余又很?是兴奋。 嵇沅拉了?拉嫂子的衣服, 又看了?看自家兄长。 滢雪当即会意,转身就扯上?了?嵇堰的手臂:“夫君, 我们下?去瞧瞧吧。” 嵇堰瞧了?眼配合得极好的两人,面色严肃:“注意别乱跑,这个时候浑水摸鱼,人贩子就蛰伏在寻常人中。” 姑嫂俩闻言,面面相觑,都有些?小忐忑,是以下?了?马车后?,嵇堰一左一右都被占了?。 姑嫂俩看到什么都喜欢,买下?的东西,自是嵇堰和胡邑来提。 胡邑悄悄地在自家二哥身边嘀咕道:“陪姑娘家逛市集,怎比办公?还要累?” 嵇堰视线在姑嫂二人身上?,应:“说起?来,你也该成婚了?。” 说到成婚,胡邑讪讪地笑了?几声。 “这不是没人操心?么。” 嵇堰:“转头我与你嫂子说一声,让她给你掌掌眼。” 胡邑闻言,面上?暗红了?几分:“那多?不好意思。” 嵇堰听到他扭捏的声音,眉头一皱:“比个娘们还磨叽。” 胡邑:…… 嵇堰看着姑嫂两人兴致勃勃地从这个摊子逛到那个摊子,嘴角的笑意未曾消减,直到她们俩忽然静止不动,嵇堰往前看去,笑意也随之?敛去。 胡邑问:“怎么……”看到前头的人,“啧”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都能遇见余家的人。” 余家数人,其中便有余五娘和余三郎。 余五娘第一眼没瞧到他们身后?的嵇堰,朝着嵇沅冷嗤了?一声,更是翻了?个白眼。翻白眼之?时才看到了?隔了?几个人的嵇堰,脸色一白,立刻慌张地低下?了?头。 嵇沅手心?微微收紧,又复而看了?眼余三郎。 滢雪见状,心?头微紧,担心?阿沅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其实还挂念着这个伪君子的。 余三郎面无表情地朝嵇沅一颔首,随之?朝着嵇堰一揖:“见过嵇大人。” 嵇堰走至妻子和妹妹身旁,漠然地看向余三郎,淡淡的唤了?声:“阿沅。” 嵇沅听到兄长这声音,背脊略一挺直,然后?开了?口:“余五姑娘似乎对我有些?意见,可我记得未曾与余五姑娘起?过口角,若是下?回余五姑娘这双眼睛还如此瞧人,我非要拉上?阿娘去余府问问余老夫人是不是看不惯嵇家,看不惯我阿兄得圣上?重用,所以才会纵容其女轻视我。” 向来软弱可欺的嵇沅,忽然说出这般硬气?的话,让余家的人都愣了?一下?。 余三郎虽心?里对嵇堰的轻视感到屈辱,但时下?听闻她的话,也反应过来是自家五妹过于目中无人。 他赔罪道:“家妹年幼,不会说话也不会为人处世,我替她向嵇姑娘道歉。” 嵇沅忽然一笑:“余郎君这话可真有趣,我比余五姑娘还要小半岁呢,我阿兄阿娘都不会说我年幼,更不会以一句年幼就轻轻揭过了?待人无礼之?事?。” 在吵闹喧哗的街道中,她的声音清冽清晰,一字一句传入了?对面几人的耳中。 被素来爱慕自己的小姑娘咄咄相逼,余三郎一时有些?不适,但也只是眉头微蹙,抬眼看向她。 只见那平日里软弱的小姑娘,直直望着自己,眼底再无半点爱慕。 嵇沅上?前数步,走到了?余五姑娘身前,很?近,近得余五娘都被逼退了?一步。 嵇沅微抬下?巴,脸上?多?了?几分傲气?:“余五姑娘这次可要道歉?还是说余家和我们嵇家要彻彻底底撕破脸?” 她笑了?笑:“如此也好,我们两家不合,我倒是要瞧一瞧,往后?谁家摆宴请了?嵇家,谁还敢请你们余家。” 这有些?嚣张的话语出自滢雪的嘴,嵇堰觉得合理,可出自自家温和的妹妹之?口,却觉得惊诧。 随之?暼了?眼自己抬起?脖颈,一派傲然的妻子,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一样的抬头姿态,如出一辙的眼神?。 他算是知道阿沅的先生是谁了?。 原来是向她嫂嫂学的。 余五姑娘瞪大了?双目,求助地看向自家兄长。 嵇沅的反差,让余三郎惊讶了?一息,但很?快反应顾来,看向自家妹妹,语气?坚决:“五妹,向嵇三姑娘道歉。” 余五姑娘微微抬眸,看到那冷着脸的嵇堰,又蓦地被吓得低下?了?头。 语声颤颤的说:“对、对不起?。” 嵇沅:“这回便原谅你的无礼了?,若有下?回,莫怪我不讲道理了?。” 说罢,看向自己身边的嫂嫂,抱住了?手臂:“嫂嫂,我们走罢。” 拉着嫂嫂的手就径直掠过余家的人,好似他们已?经不是太重要的人了?。 嵇堰行至他们身旁时,脚步微顿:“我虽不掺和姑娘家的事?,可莫要忘了?我还是阿沅的兄长。” 说罢,抬脚而去。 余家兄妹俩面色各异。 余五姑娘拉了?拉兄长的袖子,忐忑的问:“哥哥,那嵇堰的话是不是在警告我?” 余三郎看了?眼她:“不只是警告你,”顿了?顿,他又道:“父亲虽官居三品,可在这洛阳都是达官贵人,嵇堰虽比父亲官低,可却是圣上?心?腹,是父亲不可比拟。若得罪了?嵇堰,父亲也会受其牵连,你确定还要如此任性吗?” 余五姑娘白了?脸,她心?里生出了?惧意,喃喃道:“先前我也这样对那嵇三,她没抱怨过伴君,也没告过状,跟个怂货一般,怎、怎忽然就跟变了?个人似乎的?” 余三郎微微侧身,转头看向离去的兄妹二人。 许久,才言:“有那么个兄长做靠山,便是再怂,迟早也会挺直腰杆来。” 收回目光,他道:“以后?,我们还是谨言慎行。” 他如今与嵇堰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根本没有与之?叫板的能力。 * 离得远了?,嵇沅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期待地看向自家嫂嫂,颇为激动的问:“嫂嫂,我刚刚表现如何?” 滢雪颇为欣慰的夸道:“做得非常好,就应该这么对他们。” 嵇堰无奈一哂。 逛完后?,便去了?秦楼吃夜宵。 姑嫂二人今日格外高兴,还央着夫君,阿兄,准允他们喝两盏果酒。 嵇堰陪在她们身边,可以护着她们,便也就应了?。 而果酒后?劲上?头慢,回到府中,这果酒后?劲才上?来。 滢雪连路都走不稳,下?了?马车后?,嵇堰便把她打横抱着,看向嵇沅:“你没事??” 嵇沅看了?眼醉醺醺的嫂嫂,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她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比嫂嫂还要好。 嵇堰看向妹妹的婢女:“把姑娘扶回去,好生照看。” 随即抱着妻子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嵇沅看着兄长抱着嫂嫂离开的背影,一阵艳羡。 这样的夫妻,才叫做恩爱,才能白头偕老。 那边滢雪被嵇堰抱着入院子,下?人遇上?都自觉避让。 滢雪攀着他的肩头,笑得似个傻憨憨一般:“夫君,我高兴。” 嵇堰低眸瞧了?她一眼,眼底噙笑:“高兴什么?” 她说:“高兴什么都不同了?。” 嵇堰用脚踢开屋子,走了?进去,再用脚踢上?门。 滢雪自顾自说着:“阿爹的结局好了?,阿沅的结果也不一样了?,她不会为了?那么个不值得的伪君子而郁郁而终了?,所以我高兴。” 说到最后?,她依旧攀着他的脖颈,笑得更甜更粲:“我也不会像梦中那般受辱而自尽,反而有了?长得好看,又有本事?的好夫君。” 嵇堰不由地一笑,把她抱到了?床上?,给她脱去鞋袜:“就这么高兴?” “高兴呀,一切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有时候睡醒了?,都觉得好像还在梦里头一样。” 嵇堰听到她的话,笑意浅了?一些?,如今这席话,可想?而知初初知道那个梦会成真的时候,她到底有多?惊慌害怕。 滢雪低下?头,柔软滑腻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眉眼弯弯地望着他t?,好半晌才说:“我夫君真俊。” 闻言,嵇堰轻声一笑。 滢雪笑意微敛:“最近我也在想?,假若当初做那个梦的不是我,是夫君的话,又当如何做。” 嵇堰还真没想?过,他问:“想?到答案了?吗?” 她轻点了?点头:“以前我不了?解你,我会觉得你肯定不会搭理,巴不得看着戚家遭难。可现在了?解了?,也知道你从未记恨过父亲,我想?若换做是你做了?梦,你会先去查证梦的真实性,再解救我父亲,再次把长公?主做的恶公?之?于众,关入大牢,最后?杜绝余家三郎特意接近阿沅。” 听到这,嵇堰看着她:“这就完了??” 滢雪酒意上?脸,脸红红地点了?点头。 “你呢?”嵇堰问。 “我又会如何对你?” 滢雪难过地撇了?撇嘴:“我那时那般怕你,你对我又无甚感觉,护下?我父亲周全后?,自然不会再在意我,等三年之?约到了?,定会与我和离。” 嵇堰不悦站起?:“你怎就这般确定?” “怎就不确定了??我前边缠着你的时候,你都没正眼瞧我一眼。” 方才还说着高兴的人,现在却委屈得很?,眼里红通通的,好似真被嵇堰始乱终弃了?一般。 嵇堰无奈,心?想?就不该与她这个小醉鬼讨论这些?的。 他道:“未必,我救了?你父亲,你便是害怕,你也会来感谢我,是不是?” 委屈的滢雪闻言,迟钝地琢磨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当你知道你父亲还会有危险,是不是还得求着我帮忙,还是得来寻我,是不是?” 滢雪又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如此,过程还不是一样,只不过开头不一样罢了?。” 滢雪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半明半白地点了?点头:“好像还真的是一样的。” 见她想?开了?,嵇堰暗自松了?一口气?,随而道:“我让人弄水来给你洗漱。” 他吩咐了?人,顺道自己也简单地盥洗,回来时,她已?经趴着被衾睡着了?。 嵇堰无奈一笑,转身去端来一盆热水。给她擦脸擦手,擦脚,拆了?珠钗耳饰,顺道也把外衫脱了?下?来。 给她简单洗漱完后?,才塞入被衾中,坐在床榻外头,看着脸颊红润,娇美如花的人儿,唇角抿着笑意。 滢雪睡得不踏实,半睁眼看向床榻的人,喃喃道:“你怎么不睡?” 嵇堰便上?了?榻,抱着她,低声说:“睡吧。” 滢雪窝进他的臂弯中,酒意几乎已?经醒了?七八分,她语带撒娇:“明天起?来,我想?在你怀里醒。” 他忙得很?,休沐时又起?得早,早间醒来,她的床边都是空的。 至于嵇堰有没有答应,滢雪听得不真切,不一会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缕斜阳照入屋中,屋内逐渐亮堂,光洒在帷幔上?,细碎的光线也渗进了?床帷内。 滢雪缓慢睁开双眼,在对上?枕边人的视线,仍是懵懵的,直至嵇堰声音略微沙哑的一声“早”,一记轻吻落在她的额间时,她才清醒了?过来。 同时也想?起?了?昨晚说要在他怀里醒来的要求,笑容顿时一灿。箍上?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亲了?下?,离开时,眉眼笑吟吟的回道:“夫君,早。” 八十五章 长公主听了皇帝的一席话, 心中没有半点触动,而是定?定?地望着他:“可没有我当初拼死护你,那些?基石再牢固也与皇弟你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是可以巩固你皇权的基石, 可我却是开?拓的那把斧, 没有我那些基石又有何用!?” 皇帝见她似乎没有丝毫悔改,悔恨,眼?里尽剩下?失望。 “皇姐变成今日这般,也?有朕的错,,一开?始就不?该纵容的,更不?该给予皇姐这般大的权力。” 长公主听出了别的意?思,原本很坚定皇帝不会杀她的想法,却在这个时?候动摇了。 她脸上的神色不?再?从容, 唇角抽动了几下?, 不?可置信道?:“所以你要?为了这些?不?起眼?的基石,杀了你的皇姐, 杀了我吗?” 皇帝望着她,静默了半晌,才?幽幽的道?:“若朕再?徇私,只怕愧对那些?死去?, 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 那些?勤勉清风的臣子。” 得了答案,长公主蓦然走到牢房栅栏前,抓住了栅栏,瞪着双目:“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的亲姐姐,当年更几乎是废了半条命救下?你, 又为你付出了半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皇帝后退了两步,随之一摆袖,朝着牢中的荣华长公主一揖:“皇姐,在此别过了。” 说罢,直起身,一眼?也?不?敢再?瞧身后的人,红着眼?却步履坚定?地离开?了牢房。 “李洸,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若真要?杀我,你会遭天谴的!” 嵇堰在不?远处,听到了长公主的话,心下?对皇帝如何处置长公主也?有了数。 皇帝从牢中出来,问京兆尹:“影阁的人何在?” 京兆尹应:“都关在了刑部。” 他点了点头:“按照刑部而言,如何处置?” 京兆尹:“回禀圣上,那些?人忠主至上已然根深蒂固,无法拔除,留下?只会后患无穷。” 皇帝闻言,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回宫吧。” 晚间?,牢中满地皆是撕碎的佛经?,荣华长公主便坐在这佛经?的中间?,长发披散在腰后,白色素裙裙摆随意?堆叠在不?算干净的地上。 她的腰身是挺直着的,下?颚也?依旧是抬着的,没有半分阶下?囚的姿态。 忽有轻微的脚步声从牢廊传来,不?似狱卒的走路的声音,更像宫里头内侍走路声响。 轻而快。 不?稍一会,栅门外停了十来个内侍,领头的赫然是今日随皇帝来的大内监。 长公主转头看去?,目光在大内监身后内侍捧着的东西暼了一眼?。 大内监打开?圣旨,念:“门下?,天下?之本。今荣华长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得天下?供养,不?念民生,敛财贪墨,骄奢淫逸,更涉人命数百,拐卖数千,作恶甚多,朕闻之震,深恶其罪朕,今依律当严惩。然念其有救驾之功,留其体面,赐毒酒一壶,自行了断。” 长公主听了圣旨后,闭上眼?勾唇笑了起来,双肩随之抖动:“要?我死,却说得这般的冠冕堂皇。” 笑到最后,再?睁眼?,眼?底通红,她看向大内监,笑中挟着讥讽:“与你们的主子说,他要?我死,无非就是怕了。怕我抢他的位置,怕我要?做女帝!可他自己怎就不?想想,他登基为帝时?,若非我帮他拉拢朝臣,若非我嫁给镇国公家的病秧子,求得同盟,他如何能这般快坐稳那个位置?!” 大内侍应:“公主的话,奴才?会转述给圣上,还请公主上路吧。” 他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内侍。 内侍会意?,数人进了牢中,钳制住了长公主,灌下?了毒酒。 只见?长公主被迫饮下?毒酒,大内侍才?言:“殿下?确实付出了许多,但同时?,圣上不?惜背负上耳聋目盲的骂名,也?要?为公主遮掩下?那些?荒诞事。” “圣上不?是今日才?决定?赐死殿下?,而是殿下?日以既往的消磨了圣上对殿下?的愧疚,让圣上失望透顶。” “殿下?早先确实为了圣上才?笼络的朝臣,可后来大局已定?,大启日益安定?后,殿下?所做的还是圣上,可还是大启吗?” 长公主被灌了毒酒,还未到发作的时?候,眼?底迸发出浓浓的恨意?。 她笑了,笑得极疯:“这整个大启有一半是我的!有一半是我的!他凭什么什么都没做,就坐上了那个位置,享受着我对他的朝拜!?父皇说过,若我是男子,说不?准太子之位都是我的,我从未怨过,也?从未肖想过那个位置,可他为什么还要?我死?!” 大内侍听着长公主的疯眼?,无奈摇了摇头。 直至这一刻,还是执迷不?悟,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做错的是什么。 一刻后,长公主嘴角渗出黑血,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直至没了动静后,大内侍才?进了牢中查看。 真没了动静,才?叹息一声才?把一方帕子盖在了长公主的脸上,说:“圣上旨意?,以县主丧仪下?葬。” 圣上到底还是在果决时?,却还是留了一分心软。 长公主不?配以公主丧仪下?葬,可也?留了县主的丧仪,不?奢华也?不?寒碜。 * 长公主会被赐死,嵇堰是知晓的,却不?知皇帝去?了京兆府狱当夜,便赐死了长公主。 此事翌日便以告示张贴在了皇榜之上,昭告了天下?。 皇榜前围满了人,嵇堰骑在马背上,仔细看了一遍,便转头回了府。 才?回院子想与妻子说此事,她却先一步知晓了。 嵇堰才?回来,她便急急地把他拉进了屋中,阖上房门后,她忙问:“长公主真死了,不?会是以假死脱身了吧?!” 嵇堰闻言,不?由地一笑,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当看话本呢?” 滢雪恼了他一眼?,随之再?次求证:“真死了?” 嵇堰点头:“圣人金口玉言。” 滢雪闻言,手捂着心口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最大的威胁没了,她好似整个人都松快了。 半晌后,她看向嵇堰:“不?是说最大的可能是夺了她长公主的称号,贬为庶母禁足于她原本的封地吗?” 嵇堰:“这确实最大的可能,但前提是她伪装得够好。” 滢雪不?解:“什么伪装?” “后悔,知错了,施以苦肉计,哪怕她早些?时?候诚恳认错,再?假意?自杀,圣上绝对会心软,冒着被天下?人骂也?会保住长公主的性命。” 滢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长公主没有服软,反倒觉得自己并未做错?” 嵇堰点了点头。 但凡长公主在昨日表现出悔恨,认错,自罚之意?,便不?会死。 只是她太倨傲了,傲得觉得帝王今日坐在帝位上的功劳,这天下?国泰民安都是她的功劳。 居功自大,甚至依旧觉得圣上欠下?她的,除了皇位,她想要?什么都不?会过分,便也?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滢雪闻言,忽然笑了:“长公主素来嚣张跋扈,结果最终害死她自己的,也?是她这嚣张跋扈的性子。” 说罢,她又问:“那青媛郡主呢?” 嵇堰摇头:“不?知,但圣上应会宽恕这个体弱多病的侄女。” 滢雪道?:“我听言,长公主就与前驸马生下?这个公主,怎的不?养在镇国公府?” 嵇堰:“有些?秘幸未曾传开?,但我也?知道?一些?,是因?长公主在前驸马还在世时?便养了面首,以至于活活气死了前驸马,镇国公府自此与长公主老死不?相往来,郡主到底是不?是前驸马的子嗣,他们也?不?敢确认,自是没要?。” 滢雪:“那前驸马有心疾,青媛郡主也?有心疾,应是亲生的没错,自己的母亲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又不?惜以她做掩护做恶事,想来母女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嵇堰:“这也?不?是我等该操心的,接下?来,你也?不?用整夜担忧这担忧那的,能睡个安稳觉了。” 滢雪闻言,脸上一粲:“今日是个好日子,晚间?温一壶酒,浅酌两杯。” 与嵇堰而言,查案,除恶人不?过就是稀松平常的日子,今日倒也?算不?上是好日子。不?过想起她醉酒的憨态与风情,倒是期待了起来。 八十六章 长公主被赐死后, 皇帝数日不?曾上朝,在挂着历代帝王画像的武英殿待了数日。 长公主被赐死,青媛郡主受了连累, 没了郡主的称号, 却准许带走一部分钱财和奴仆离开洛阳。 毕竟长公主树敌极多,留在洛阳也只是被报复的对象。 青媛郡主和被长公主收养的姐姐,一同离开了洛阳,皇帝有意抹去她们的行踪,是?以没人知道去了何处。 至于安州郡王府,则被抄了家,全家流放。 除了与长公主勾结作恶的主谋外,因牵连而被处斩的人很少,多数皆被流放。 洛阳大清理了一遍, 洛阳的繁华似乎并未被影响, 依旧是?日升繁华热闹,日落华灯初上, 灯火璀璨。 年后元宵花灯,嵇堰难得清闲,便带着妻子和妹妹去了花灯夜市。 这还?是?姑嫂俩到洛阳这么久,第一回?去逛夜市。一个不?过十四的年纪, 一个虽为人妇, 却也不?过十七,在嵇堰眼里都还?是?小姑娘。 俩小姑娘挤在马车窗口?往外望去,看见耍杂技的,还?有火树银花, 都捂着嘴,惊讶之余又很是?兴奋。 嵇沅拉了拉嫂子的衣服, 又看了看自家兄长。 滢雪当即会意,转身就扯上了嵇堰的手臂:“夫君,我们下去瞧瞧吧。” 嵇堰瞧了眼配合得极好的两人,面?色严肃:“注意别乱跑,这个时候浑水摸鱼,人贩子就蛰伏在寻常人中?。” 姑嫂俩闻言,面?面?相觑,都有些小忐忑,是?以下了马车后,嵇堰一左一右都被占了。 姑嫂俩看到什么都喜欢,买下的东西,自是?嵇堰和胡邑来提。 胡邑悄悄地在自家二哥身边嘀咕道:“陪姑娘家逛市集,怎比办公还?要累?” 嵇堰视线在姑嫂二人身上,应:“说起来,你也该成婚了。” 说到成婚,胡邑讪讪地笑了几声?。 “这不?是?没人操心么。” 嵇堰:“转头我与你嫂子说一声?,让她给你掌掌眼。” 胡邑闻言,面?上暗红了几分:“那多不?好意思。” 嵇堰听到他扭捏的声?音,眉头一皱:“比个娘们还?磨叽。” 胡邑:…… 嵇堰看着姑嫂两人兴致勃勃地从这个摊子逛到那个摊子,嘴角的笑意未曾消减,直到她们俩忽然静止不?动,嵇堰往前看去,笑意也随之敛去。 胡邑问?:“怎么……”看到前头的人,“啧”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都能遇见余家的人。” 余家数人,其中?便有余五娘和余三郎。 余五娘第一眼没瞧到他们身后的嵇堰,朝着嵇沅冷嗤了一声?,更是?翻了个白?眼。翻白?眼之时才?看到了隔了几个人的嵇堰,脸色一白?,立刻慌张地低下了头。 嵇沅手心微微收紧,又复而看了眼余三郎。 滢雪见状,心头微紧,担心阿沅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其实还?挂念着这个伪君子的。 余三郎面?无表情地朝嵇沅一颔首,随之朝着嵇堰一揖:“见过嵇大人。” 嵇堰走至妻子和妹妹身旁,漠然地看向余三郎,淡淡的唤了声?:“阿沅。” 嵇沅听到兄长这声?音,背脊略一挺直,然后开了口?:“余五姑娘似乎对我有些意见,可我记得未曾与余五姑娘起过口?角,若是?下回?余五姑娘这双眼睛还?如此瞧人,我非要拉上阿娘去余府问?问?余老?夫人是?不?是?看不?惯嵇家,看不?惯我阿兄得圣上重用?,所以才?会纵容其女轻视我。” 向来软弱可欺的嵇沅,忽然说出这般硬气的话,让余家的人都愣了一下。 余三郎虽心里对嵇堰的轻视感到屈辱,但时下听闻她的话,也反应过来是?自家五妹过于目中?无人。 他赔罪道:“家妹年幼,不?会说话也不?会为人处世,我替她向嵇姑娘道歉。” 嵇沅忽然一笑:“余郎君这话可真有趣,我比余五姑娘还?要小半岁呢,我阿兄阿娘都不?会说我年幼,更不?会以一句年幼就轻轻揭过了待人无礼之事。” 在吵闹喧哗的街道中?,她的声?音清冽清晰,一字一句传入了对面?几人的耳中?。 被素来爱慕自己的小姑娘咄咄相逼,余三郎一时有些不?适,但也只是?眉头微蹙,抬眼看向她。 只见那平日里软弱的小姑娘,直直望着自己,眼底再无半点?爱慕。 嵇沅上前数步,走到了余五姑娘身前,很近,近得余五娘都被逼退了一步。 嵇沅微抬下巴,脸上多了几分傲气:“余五姑娘这次可要道歉?还?是?说余家和我们嵇家要彻彻底底撕破脸?” 她笑了笑:“如此也好,我们两家不?合,我倒是?要瞧一瞧,往后谁家摆宴请了嵇家,谁还?敢请你们余家。” 这有些嚣张的话语出自滢雪的嘴,嵇堰觉得合理,可出自自家温和的妹妹之口?,却觉得惊诧。 随之暼了眼自己抬起脖颈,一派傲然的妻子,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一样的抬头姿态,如出一辙的眼神。 他算是?知道阿沅的先?生是?谁了。 原来是?向她嫂嫂学的。 余五姑娘瞪大了双目,求助地看向自家兄长。 嵇沅的反差,让余三郎惊讶了一息,但很快反应顾来,看向自家妹妹,语气坚决:“五妹,向嵇三姑娘道歉。” 余五姑娘微微抬眸,看到那冷着脸的嵇堰,又蓦地被吓得低下了头。 语声?颤颤的说:“对、对不?起。” 嵇沅:“这回?便原谅你的无礼了,若有下回?,莫怪我不?讲道理了。” 说罢,看向自己身边的嫂嫂,抱住了手臂:“嫂嫂,我们走罢。” 拉着嫂嫂的手就径直掠过余家的人,好似他们已经不?是?太重要的人了。 嵇堰行至他们身旁时,脚步微顿:“我虽不?掺和姑娘家的事,可莫要忘了我还?是?阿沅的兄长。” 说罢,抬脚而去。 余家兄妹俩面?色各异。 余五姑娘拉了拉兄长的袖子,忐忑的问?:“哥哥,那嵇堰的话是?不?是?在警告我?” 余三郎看了眼她:“不?只是?警告你,”顿了顿,他又道:“父亲虽官居三品,可在这洛阳都是?达官贵人,嵇堰虽比父亲官低,可却是?圣上心腹,是?父亲不?可比拟。若得罪了嵇堰,父亲也会受其牵连,你确定还?要如此任性吗?” 余五姑娘白?了脸,她心里生出了惧意,喃喃道:“先?前我也这样对那嵇三,她没抱怨过伴君,也没告过状,跟个怂货一般,怎、怎忽然就跟变了个人似乎的?” 余三郎微微侧身,转头看向离去的兄妹二人。 许久,才?言:“有那么个兄长做靠山,便是?再怂,迟早也会挺直腰杆来。” 收回?目光,他道:“以后,我们还?是?谨言慎行。” 他如今与嵇堰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根本没有与之叫板的能力。 * 离得远了,嵇沅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期待地看向自家嫂嫂,颇为激动的问?:“嫂嫂,我刚刚表现如何?” 滢雪颇为欣慰的夸道:“做得非常好,就应该这么对他们。” 嵇堰无奈一哂。 逛完后,便去了秦楼吃夜宵。 姑嫂二人今日格外高兴,还?央着夫君,阿兄,准允他们喝两盏果酒。 嵇堰陪在她们身边,可以护着她们,便也就应了。 而果酒后劲上头慢,回?到府中?,这果酒后劲才?上来。 滢雪连路都走不?稳,下了马车后,嵇堰便把她打?横抱着,看向嵇沅:“你没事?” 嵇沅看了眼醉醺醺的嫂嫂,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她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比嫂嫂还?要好。 嵇堰看向妹妹的婢女:“把姑娘扶回?去,好生照看。” 随即抱着妻子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嵇沅看着兄长抱着嫂嫂离开的背影,一阵艳羡。 这样的夫妻,才?叫做恩爱,才?能白?头偕老?。 那边滢雪被嵇堰抱着入院子,下人遇上都自觉避让。 滢雪攀着他的肩头,笑得似个傻憨憨一般:“夫君,我高兴。” 嵇堰低眸瞧了她一眼,眼底噙笑:“高兴什么?” 她说:“高兴什么都不?同了。” 嵇堰用?脚踢开屋子,走了进去,再用?脚踢上门。 滢雪自顾自说着:“阿爹的结局好了,阿沅的结果也不?一样了,她不?会为了那么个不?值得的伪君子而郁郁而终了,所以我高兴。” 说到最?后,她依旧攀着他的脖颈,笑得更甜更粲:“我也不?会像梦中?那般受辱而自尽,反而有了长得好看,又有本事的好夫君。” 嵇堰不?由地一笑,把她抱到了床上,给她脱去鞋袜:“就这么高兴?” “高兴呀,一切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有时候睡醒了,都觉得好像还?在梦里头一样。” 嵇堰听到她的话,笑意浅了一些,如今这席话,可想而知初初知道那个梦会成真的时候,她到底有多惊慌害怕。 滢雪低下头,柔软滑腻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眉眼弯弯地望着他,好半晌才?说:“我夫君真俊。” 闻言,嵇堰轻声?一笑。 滢雪笑意微敛:“最?近我也在想,假若当初做那个梦的不?是?我,是?夫君的话,又当如何做。” 嵇堰还?真没想过,他问?:“想到答案了吗?” 她轻点?了点?头:“以前我不?了解你,我会觉得你肯定不?会搭理,巴不?得看着戚家遭难。可现在了解了,也知道你从未记恨过父亲,我想若换做是?你做了梦,你会先?去查证梦的真实性,再解救我父亲,再次把长公主做的恶公之于众,关入大牢,最?后杜绝余家三郎特意接近阿沅。” 听到这,嵇堰看着她:“这就完了?” 滢雪酒意上脸,脸红红地点?了点?头。 “你呢?”嵇堰问?。 “我又会如何对你?” 滢雪难过地撇了撇嘴:“我那时那般怕你,你对我又无甚感觉,护下我父亲周全后,自然不?会再在意我,等三年之约到了,定会与我和离。” 嵇堰不?悦站起:“你怎就这般确定?” “怎就不?确定了?我前边缠着你的时候,你都没正眼瞧我一眼。” 方才?还?说着高兴的人,现在却委屈得很,眼里红通通的,好似真被嵇堰始乱终弃了一般。 嵇堰无奈,心想就不?该与她这个小醉鬼讨论?这些的。 他道:“未必,我救了你父亲,你便是?害怕,你也会来感谢我,是?不?是??” 委屈的滢雪闻言,迟钝地琢磨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当你知道你父亲还?会有危险,是?不?是?还?得求着我帮忙,还?是?得来寻我,是?不?是??” 滢雪又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如此,过程还?不?是?一样,只不?过开头不?一样罢了。” 滢雪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半明半白?地点?了点?头:“好像还?真的是?一样的。” 见她想开了,嵇堰暗自松了一口?气,随而道:“我让人弄水来给你洗漱。” 他吩咐了人,顺道自己也简单地盥洗,回?来时,她已经趴着被衾睡着了。 嵇堰无奈一笑,转身去端来一盆热水。给她擦脸擦手,擦脚,拆了珠钗耳饰,顺道也把外衫脱了下来。 给她简单洗漱完后,才?塞入被衾中?,坐在床榻外头,看着脸颊红润,娇美如花的人儿,唇角抿着笑意。 滢雪睡得不?踏实,半睁眼看向床榻的人,喃喃道:“你怎么不?睡?” 嵇堰便上了榻,抱着她,低声?说:“睡吧。” 滢雪窝进他的臂弯中?,酒意几乎已经醒了七八分,她语带撒娇:“明天起来,我想在你怀里醒。” 他忙得很,休沐时又起得早,早间醒来,她的床边都是?空的。 至于嵇堰有没有答应,滢雪听得不?真切,不?一会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缕斜阳照入屋中?,屋内逐渐亮堂,光洒在帷幔上,细碎的光线也渗进了床帷内。 滢雪缓慢睁开双眼,在对上枕边人的视线,仍是?懵懵的,直至嵇堰声?音略微沙哑的一声?“早”,一记轻吻落在她的额间时,她才?清醒了过来。 同时也想起了昨晚说要在他怀里醒来的要求,笑容顿时一灿。箍上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亲了下,离开时,眉眼笑吟吟的回?道:“夫君,早。” 八十七章 元宵过后, 朝中空缺一时半会补不上,嵇堰有功在身,升了官, 身兼数职, 看着?风光,实则是当牛做马般的操劳,起得早回得晚。 这日,嵇堰回来已是戌时正,还?未用饭,下人把温着的饭菜端上便退出了屋外。 滢雪支着桌子托着腮看着嵇堰大口吃饭,颇为心疼。 “你晌午是不是随便应付了几口?” 嵇堰点了点头:“就这段时日了,等科考后,空缺补上, 便能清闲些?。” 滢雪给他盛了汤, 眉头微蹙:“先前倒是没有这么多的空缺,可我?就没见过你什么时候空闲过。” 嵇堰无法反驳。 滢雪也不为难他了, 忙不忙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她瞧了眼外头,随之才小声说:“有一件事,很奇怪。” 嵇堰瞧她:“什么事?” 她道:“元宵过后,本?应传出余家?三郎失踪, 余家?重金悬赏下落的消息, 可洛阳除了事关?长?公主一党和再次科考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外,我?半点都没听到关?于余家?三郎失踪的事。” 嵇堰闻言,喝了口汤,随之才问:“你可知他为何失踪?” 滢雪仔细想了想, 说:“开春后,郊外草地见绿, 学院出城踏青,好像是有同窗嫉妒他,把他推下了陡峭的悬崖,跌落了河流中。” 嵇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那就对了。” “对什么?”滢雪一脸的懵。 嵇堰道:“梦里没有长?公主案,梦外长?公主牵连了这么多人,正是惶惶之时,没多少人敢明?目张胆的享乐。且再说梦里今年没有科考,可梦外科考近在眼前,学子恨不得昼夜不眠的苦学,又怎有时间去踏青。” 听到这里,滢雪也才反应过来:“没有时间踏青,自是不会遇险,不会遇险,便不会遇上采药女!” 嵇堰点头。 可随之滢雪又皱眉道:“这次不成,那谋财害命的同窗下回还?是会害人,没有遇上采药女,这余三郎也不会非她不娶,他届时会不会再次把主意打到三妹身上?” 嵇堰:“他心高气傲,自是不会再吃回头的草。咱们三妹也没那般大?的魅力?足以?让他沉迷。” 滢雪瞪他:“阿沅哪里差了?她现?在长?开了,还?白了不少呢,再有现?今体态也好了很多,稍作打扮都已经?是个小美人了。就是那余三郎喜欢上咱们三妹,我?们三妹还?不一定瞧得上他呢!” 这般维护,不知道的都还?以?为阿沅不是她的小姑子,而是她的亲妹妹。 嵇堰不由地一笑。 “你不许笑,我?说正经?的呢。”滢雪严肃道。 嵇堰立马抿了笑,一脸肃严:“大?抵这些?天我?也没见过阿沅,也不知她现?今长?什么样了。” 滢雪白了他一眼“敷衍。” 随之又道:“且不说三妹,先说余三郎那害人的同窗,如何处理,梦里他好似还?成了余三郎的同僚,后来投靠了你对付余三郎,这个人你是打算放任不管,还?是……” 嵇堰:“这种人比余三郎还?不如,余三郎顶多是个既要又要,大?多数人的模样,不算正派的人,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但你所言的那个同窗……” 嵇堰眼底肃然,声音冷了几个度:“此人不能入仕。” 听到这话,滢雪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便道:“我?现?今也不知梦中到底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那个人是否真?的这般心术不正,我?也不敢确保,不若你先查一查,再做决断。” 嵇堰点了头:“我?会看着?来。” 用了膳,嵇堰去洗漱回来,见她还?在桌边坐着?发呆,上前从?背后揽住她:“怎的还?有事没琢磨明?白?” 他刚沐浴,身上散发着?热气,熨烫得舒服。 滢雪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气息和热息,转了身,张开双臂说:“抱我?起来。” 嵇堰低笑一声,把她打横抱起,坐到一旁的软榻上,靠着?斜处躺下,让她倚着?自己的怀中。 她身子不仅香,还?甚是柔软,仅是拥在怀中也是享受。 滢雪翻了身,半个人趴在他的胸膛上,说:“今日我?回了一趟娘家?,父亲问我?们何时要个孩子。” 自父亲知晓她与嵇堰做夫妻没有任何的勉强后,就再也没提起过和离与先前的事。 这不,才两三个月,就提起这事了。 嵇堰:“你想当娘了?” 滢雪:“之前确实想着?母凭子贵,可现?在……我?有些?害怕。” 嵇堰轻抚着?她的发,道:“那再等等,起码等你过完十八岁的生辰,但若意外的有了,那也就顺其?自然。” 他瞧着?她都还?是个小姑娘,自是不想让她太早当娘,所以?同房时,都有所注意。 只是若是长?久无嗣,外头便会有对她不大?友善的言论,只得是成婚三年最后一年再琢磨子嗣问题。 滢雪今年十七,离十八还?有半年时间。 还?有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滢雪心头顿时一轻松。 嵇堰:“子嗣的事便不须先苦恼了,倒是你若得空,便先帮胡邑相看个好人家?的姑娘。” 滢雪闻言,问:“胡邑什么年纪了?” “二十有一,该成家?了。” 滢雪道:“胡邑年纪轻轻,现?已是千牛长?史,是有官阶的人了,且是你麾下的,又长?得俊秀,根本?不愁没好媳妇。” 嵇堰笑了笑:“总得有个人掌掌眼,你看着?选。” 滢雪:“可胡邑到底喊你娘一声干娘,越过了阿娘,由我?来看,会不会不大?合适?” 嵇堰:“阿娘看人不准,我?不放心,至于阿娘那边我?来说。” 确实,老夫人瞧人就从?来没准过。要是让她给胡邑瞧个媳妇,不怕瞧上个搅家?的,就怕瞧中的是个细作。 越琢磨,滢雪就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胡邑可算是嵇堰信得过,且放心差使的人,可不能废了。 思及此,滢雪面色忽然坚定:“胡邑的亲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嵇堰一愣:“倒也不必这么认真?严肃。” “那不行,好歹是个好姑娘,家?里和睦了,才不至于让家?中杂事影响到公事,毕竟你们有时办公可是关?乎性命的。” 说到这,她忽然离开他的胸膛坐了起来:“我?得去琢磨琢磨该选什么样的人家?,明?日再让洛管事去查看符合条件 的人家?。” 嵇堰拉住她,无奈道:“不差这一时半会。” 说着?,继而把人摁回了怀中。 早知她这般积极,就该让洛管事操心去,何至于让她为旁男子的亲事这般费神,连心思也不在自家?男人身上了。 想到这,嵇堰竟吃了味,把人摁在怀中亲得晕头转向。 * 余家?三郎知道有个同窗素来与自己不对付,但科考在即,他去年便是因再科考前忽然病了,才未能参加科考,如今柳暗花明?,无需再等两年,自是全身心投入科考之中,不会把心思放在这同窗身上。 不过说来也怪,去年他未能顺利科考,这同窗平日的学识也不差,但最后却也是榜上无名。 余三郎并未多在意,只是越发临近科考,他心头就越烦躁。 总会被各种杂事扰乱,在梦中时常梦到嵇堰藐视自己的情景。也梦到有个女子总问他为何还?未去寻她。更梦到自己又会错过这次科考,还?要等上两年才能高中。 这些?梦总缠着?他,让他晚间睡不好,白日精神萎靡,精力?不济,课业都跟不上。 在打瞌睡再次被先生发现?,在课上直接训斥 道:“如今科举在即,尔等如此松懈,便是侥幸考上了,又如何能担此大?任!” 余三郎低下头一揖:“学子知错,往后不会再犯。” 先生板着?脸欲再言几句,忽然有一批穿着?捕快衣裳的人疾步入了内院,停在院中,领头的亭长?大?声呼道:“掌事的何在?!” 夫子也顾不得训斥学子,忙起身出去。 余下的人都好奇的走到窗边往外望去。 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外头的人道:“科考备选人才,品行与学识并重,是以?圣上下令,突查学子学寝,筛滤品行不佳之人。” 听到这些?话,有部?分学子的脸色都变了,有人正想着?出去收拾,又听那人大?声令道:“除却先生,学子皆不可踏出学堂半步,违者取消今年科考资格!” 一行人说搜查却是半点也不含糊,雷厉风行地去搜查学寝,倒是真?的搜查出了不少物件。 □□话本?春宫图是最多的。 这等若内容牵扯宫廷或是□□触及人伦,一律记录在册。 也有用了提神禁药的。 不过一刻余,院子里摆了许多物件。 余三郎一下子就从?其?中认出来了自己的床铺和衣物,还?有熏香的炉子,他原本?淡然的表情有了变化,是惊愕的。 是谁想害他?! 站在他那些?东西面前亭长?,拿着?一盒香开了口:“这些?床铺是谁的?” 余三郎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了课室门前,一揖:“是学生的。” 亭长?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被褥衣裳都用了熏香,你可知?” 余三郎应:“知道,平日都是学生的书童熏的。” 所有书童,都在回廊下。 书童也慌张的应:“这些?活平时都是小的做的,可是有什么问题?” 亭长?瞧了眼书童,又问:“熏的是什么香?” 书童应:“都是寻常提神醒脑的香。” “可有方子?” 书童:“有的,主母对郎君的学业格外看重,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格外仔细,这提神醒脑的香放的檀香,夜息香,伍柴胡、白芍、茯苓。” “就这些??” 书童:“小的不敢隐瞒,有抓药的药童作证,小的每回都去平安药阁都是抓这几样药材,而檀香则是主母备的。” 亭长?举起手中的香盒:“那为何这里边会有朝颜和曼陀罗?” 书童一愣,有些?懵:“熏香从?来就没放过这两样……有什么影响吗?” 余三郎也是不解。 直到亭长?开了口道:“朝颜,曼陀罗皆有致幻,迷幻神志之效。” 此话一落,一阵喧哗。 亭长?看向余三郎:“换言之,有人害你。” 余三郎瞳孔微缩。 想起自己这段时日每宿都在做梦,没有一宿是安稳睡到天明?的,原是这香在作祟! 亭长?继而看了眼手下,手下会意,随之拿着?一个陶罐上来。 “这里头的是在别的屋子搜到的,是曼陀罗和朝颜。” 余三郎问:“敢问大?人,是在何处搜出来的?” 亭长?道:“学子邵陵谋害同窗,即刻抓拿。” 捕快快速上前。 众人的目光都搜寻邵陵的人影,只见一个样貌中等的学子慌张地想要爬窗逃跑。 余三郎听到是邵陵,虽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 邵陵此人心境极不稳,有时能在院中小试取得第二,有时却又在前十外。且不知何原因,对他甚是敌视。 邵陵被抓走,只喊冤枉,经?过余三郎时,大?喊道:“定是他贼喊捉贼冤枉的我?!” 知道自家?郎君被害,书童骂道:“我?家?郎君院试次次考三甲,你一次都没超过我?家?郎君,我?家?郎君怎自毁前程去害你,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邵陵被带走,余三郎缓了片刻,才追上亭长?:“敢问大?人,此次为何忽然彻查?” 这里的学子将来谁都有可能高中,亭长?倒是很客气,应道:“是嵇大?人向圣上提的。” 余三郎眉宇微动,带着?试探,问:“不知是哪位嵇大?人?” 亭长?一笑:“如今这洛阳有谁不知这位嵇大?人,且朝也两个姓嵇的大?人。” “说来,若非是嵇大?人向圣上提议,恐怕余郎君还?真?的着?了道。” 余三郎颇为勉强地笑了笑:“真?的多亏了嵇大?人。” “或许后边还?需余郎君去府衙一趟,交代与邵陵有无过节,还?有何时中的药,何时出现?的中毒症状。” 余三郎应:“自然。” 毕竟在办公,亭长?也不好多言,便道:“我?还?有事,告辞。” 余三郎一揖,送走人后,站在原地沉默了好半晌,直至同窗与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 今日发生了这么些?事,学也学不进去,温习也静不下心,索性让学生回一趟家?。 余三郎坐上马车归家?。 马车进城时,似听到了争论声。 他撩开帷帘往外头瞧去,是个背着?背篓年轻姑娘。 姑娘模样清秀,背篓中似是草药。 似乎在争论背篓捧伤了人,一个老叟要求陪银子,那姑娘解释说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解释时,姑娘抬起眼,不经?意地与马车里头的郎君对视上了一眼,有些?恍惚。 余三郎与姑娘对视上了一眼,迟疑一瞬后,还?是挪开了目光。 他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如今正是科考关?键时候,他自是不会太在意旁的事。 只是今日才遭人陷害,一时间感触颇深,便喊了书童:“去瞧瞧怎么回事,若是那姑娘无意伤的人,便帮人把银子给了,若是狮子开口,便说报官。” 说罢,便把帘子放了下来。 回到府中,书童才归,把今日的事说了。 “一瞧就是那老叟讹人,小的给了他一串钱,告诉他若胡搅蛮缠,便直接报官,他便拿钱跑了。不过那姑娘一直询问郎君的名号,想要报答郎君。” 余三郎微微蹙眉:“不过举手之劳,你没告诉她,我?的身份吧?” 书童应:“自然没有,如今科考对品行苛刻,万一那女子知道郎君的身份后,死缠烂打的说要报答。届时没把郎君助人的美名传出去,反倒被有心人利用坏了名声,那便得不偿失了。” 余三郎点了点头:“你做得好。” 也没把这事放心上,而后去寻父亲说一说今日在书院之事。 * 滢雪在洛阳遇见了梦中采药女。 梦里出现?过她的样貌,且甚是深刻,是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在洛阳街市摆了个茶摊。 滢雪还?是经?过的时候听见叫卖声熟悉,才好奇地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看见本?文话本?女角的采药女,她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梦中现?在这个时候,余家?三郎与她正在茅草屋中你侬我?侬。 可余三郎正为了科考而闭门不出,二人自然是没有机会遇见。 她只是没想到,这采药女还?会来洛阳。 不过二人就算真?的遇上了,没有救过命的恩情,没有朝夕相处,以?她的身份,入不了余家?的眼。余三郎也不会为其?反抗。 二人便是有什么关?系,似乎也与她们现?在无关?了,也影响不了他们。 只是没多久,滢雪便在茶席上听说英王府纳了侧妃,竟是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采药女。 英王先前与安州郡王府的县主定了亲,但郡王府被抄,全府被流放,这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英王府也就两个侍妾,今又进了个侍妾,自然是被人当做茶后谈资。 滢雪听了一耳朵,便没多做打听。 想也明?白。 英王算是个负心汉,当初被救时,说的不过是些?哄人的话,回来后,便没当做一回事。 哪怕偶尔想起这么个女子,也不曾想过去把人接到府中。 许是这回再次见到这个女子,晓得自己还?是记挂的,才会纳进府中。 一入王府,那就是一个牢笼,出入也不可能自由。 再之后,滢雪便没再听到关?于采药女的任何事。 所谓的男角女角,反角,都过眼云烟。而那个曾经?让她惊心胆颤的梦,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八十八章 七月科考过?后, 位于榜首的并非余家三郎。 余家三郎是榜眼,去年德宁侯府的庶子高中,今年却是竟是永宁侯府的嫡次子高中状元。 滢雪初初听闻, 还是觉得意外。 毕竟梦中两年后的科考, 余家三郎才是状元,永宁侯府沐四郎才是榜眼。 转念一想,本?就走向不同?了,中间或有什么意外也不一定。 与嵇堰说了,才知?余家三郎被同?窗下了药,这或许也有所?影响。 自然,也有可能是沐四郎这回发挥得好。 永宁侯府嫡次子高中,摆三日流水席,主宴席送了帖子过?来。 这种宴席, 自是要与老夫人说一声。 现今婆媳二人, 倒是比去年好了些,但也仅此罢了, 没有必要,还是极少见面。 便?是偶尔去用个早膳还是晚膳,都是嵇堰在的时候去的。 老夫人过?了个年,忙得心力交瘁, 再?有自己看人一次比一次不准, 自是没有力气再?做别?的事。 她?听?了是永宁侯府的宴席,摆了摆手道?:“你看着来吧。” 说罢,又忽然严肃道?:“侯府嫡子高中,送的礼要得体。” 滢雪应道?:“现在洛阳因长公主的事, 都在禁奢,便?是侯府的流水席, 都只是素菜居多,不敢大肆操办,这礼得体,但也不能贵重。” 老夫人被点了点,虽然心里不大喜,但也知?她?说得有道?理,便?没说什么,只道?:“那你便?看着来吧。” 滢雪点了头,又道?:“此次赴宴的,也有许多洛阳城中的青年才俊,三妹这次出席后,或会有许多世家寻上门来打探三妹的亲事。” 老夫人想起?余家的事,只觉得头疼得慌:“这事先不用操心,阿沅才多大,还不到十五呢。且我见人高门贵女,十六说亲的都有,阿沅有她?阿兄,怕什么。” 老夫人有这想法也好,总好过?看人不准,应下一门不好的亲事,让阿沅受罪。 滢雪出了屋子,恰好看到嵇沅过?来陪她?阿娘,便?过?去说了几句话。 “永宁侯府四郎高中,宴请了咱们?嵇府,你阿兄若是得空便?会一同?去,若是不得空,便?是我与你,还有婆母一同?去。” 嵇沅听?闻是永宁侯府,随之道?:“可是先前我生辰宴上,帮过?说话的那位郎君?” 滢雪点了头:“就是他。” 嵇沅点了头:“是他的话,也挺好的,德行品性都比那余三郎好。” 说到余三郎,嵇堰眉头便?没松过?。 滢雪无?奈:“好了,都过?去了,莫要提起?那个人了,省得你二哥或是你阿娘听?见了,还以?为你对人家念念不忘呢。” 嵇沅瞪眼:“我一次两次眼瞎便?算了,第?三次再?看走眼,那就不是眼瞎,而是蠢了。” 滢雪笑道?:“最好如此,后日的宴席,你选好几身觉得好看却又不会喧宾夺主的衣裳和头面,然后再?让我过?目,让我瞧瞧你现今眼光如何了。” 滢雪眉眼一弯,没了以?往的自卑,笑得开朗:“自是不会让我的好嫂嫂失望的。” “成吧,你今天就挑选好,日暮前唤我过?去瞧,记住了。” “好好好,嫂嫂你去忙你的吧,我定在太阳落山前去寻。” 老夫人本?想走走,走到窗前,望出外头,便?一眼瞧见了笑容明媚的女儿,心下一时五味杂陈。 此前十四年,她?还从?未见女儿像这段时日般笑过?,阿沅总是乖乖巧巧地站在人后,不争不抢,也从?不吵闹。 便?是到洛阳后大半年都如此,以?前她?只当是女儿家易羞涩,才会如此。 可瞧来…… 她?一叹,还是她?这个做娘的疏忽。 她?嫁人后,也曾幸福过?数年,只是后来十年都是在埋怨和期盼中度过?的,对孩子的关怀很少。 她?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 嵇堰还是陪着家人去永宁侯府赴宴了。 如今在朝中,虽不拉帮结派,可与人交好并无?坏处。 夫妻二人一辆马车,嵇堰问她?:“送了什么礼?” 滢雪笑道?:“怎的这个时候问,万一送得不好,想换个礼物都晚了。” 嵇堰:“随口一问罢了,你虽娇气,可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滢雪闻言,嗔了他一眼:“说谁娇气呢?” 嵇堰:“你还不娇气,天冷时巴不得我日日与你躺在榻上,如今天热了,巴不得把我踹下榻,我若是出一些汗,不洗个澡,便?不能靠近你,你说有哪家媳妇这般嫌弃丈夫的?” “你也去瞧瞧,还有哪家丈夫这般纵着自己媳妇,不但如此,便?是洗脚的水……” 听?到这,滢雪蓦然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恼得低声道?:“你别?在外头说,万一别?人听?见了,非得用唾沫淹死我。” 说到最后,她?道?:“我又没逼着你做,是你自己做的,再?说了,你自己的身子到底有多烫人,你心里就没半点数吗?” 说着松开了手,小声嘀咕:“自己都怕热怕得很,还不许我怕热了。” 嵇堰轻嗤一笑:“那冬日可别?抱我。” 滢雪坐正后,斜睨他一眼:“不抱就不抱,瞧谁先忍不住。” 夫妻俩斗了一会儿嘴,便?到了永宁侯府。 永宁侯府着实热闹,吃席的桌子都从?外院一直摆到了内院。 嵇堰如今是朝中新贵,人人都想巴结。 不管是嵇堰,还是滢雪这边,都堆满了人。 老夫人也被年纪大的妇人簇拥到了另一桌。 嵇沅则紧紧跟着自家嫂嫂,是以?她?们?这边届时年轻的妇人和姑娘。 多为聊胭脂水粉和穿着打扮。 准备开席前,才得松了一口气。 先前在嵇沅生日宴上帮忙说话的沐五姑娘,见说得上话了,便?与滢雪和嵇沅道?:“我阿娘说了,现在不能办得太招摇,所?以?有很多地方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滢雪笑道?:“我们?能理解,且……”她?环视了一圈,道?:“哪里招待不周了,我瞧着就办得很好。” 嵇沅也跟着道?:“对呀,也不是非得吃上山珍海味才算是招待得好,我方才吃了酸奶酪,可比燕窝鱼刺好吃多了。” 沐五姑娘闻言,眼神一亮,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除了酸奶酪,还有鹅掌和醋猪蹄也好吃,一会你试一试。” 嵇沅:“真的,那我一定要试一试。” 说起?胭脂水粉,这俩都兴致缺缺,可说起?吃的,却是越说越兴奋。 说实在的,滢雪也开始馋了,上回宴席,还听?说过?这永宁侯府的厨子做菜一绝,特别?是这鹅掌和醋猪蹄做得极好。 外边的流水席是请来的厨子,但宴席朝中同?僚,自是拿出自家的拿手好菜。 去席上时,沐五姑娘又偷偷说:“上回花灯节,我和我兄长可是遇上了你们?。” 滢雪和嵇沅都一愣。 嵇沅与她?聊得来,便?直接问:“怎的没喊我们??” 沐五姑娘笑道?:“我瞧着你怼那余五了,听?到你的话,我都惊讶了好久呢,连我阿兄都感叹三姑娘你变化好大呢。本?想打招呼的,可我阿兄说不便?去,也就没去了。” 嵇沅闻言,脸颊一红,说:“让你们?瞧笑话了。” 沐五姑娘连连摇头:“才不会呢,我最瞧不上那等靠着家里就对外人趾高气扬的人,更别?说靠着自家也不如旁人的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不过?我不会与旁人说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嵇沅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沐五姑娘摇头:“不用谢不用谢,对了,下个月轮到我过?十三岁的生辰了,你可要来呀。” 那日元宵花灯节,听?到嵇沅那般怼余五,沐五姑娘当时就觉得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嵇沅点头:“你请我,我一定来。” 沐五姑娘似想到了什么,也转过?头来,笑着道?:“嵇家嫂嫂你也一定要来!” 滢雪笑应:“一定。” 倒是没想到,元宵节发生的事,还被永宁侯府嫡出的兄妹俩瞧见了。 都是正派的人,也不怕编排出去。 不过?便?是传了出去,那也是余五丢脸,旁人许还会夸赞嵇家姑娘硬气呢。 筵席过?后,来嵇府拜访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都带着家中未成婚的儿女来。 其中不乏庶女,暗地里总是暗示着老夫人可以?送来做妾。 滢雪便?想不明白了,好歹是高门,庶女也是亲生闺女,嫁到门户低些许的做人正头娘子不好吗,为何非得这么糟践? 滢雪不喜,接连着嵇堰都给了脸色瞧。 晚间嵇堰洗漱上榻,想与她?亲近,才靠近就被她?嫌弃地推开:“别?碰我。” 嵇堰一默,低声问:“怎了?” 不问还好,一问滢雪便?转身瞪着他道?:“你可不知?,最近府中可热闹了,一朵朵水嫩嫩的花儿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头进进出出,我都快瞧花眼了。” 嵇堰很快便?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低声一笑:“我还当是有人给气你受了,原是吃味了。” 说着,拉她?过?来,霸道?得不容她?挣扎,随之低头就重重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脸上带笑。 “旁的花有多水嫩,我没兴趣,我只知?我眼前这朵花儿够艳丽,够香,更水嫩。” 滢雪很快便?被哄好了,但还傲娇的道?:“你不去瞧瞧,怎地知?道?别?的花会不会更艳丽,更香,更水嫩?” 嵇堰拥着她?,道?:“我要瞧早瞧了,何至于等到你这朵艳丽的花落入我怀中?” 滢雪眼眸一转,盯着他:“万一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想了呢?” 嵇堰抬起?手,道?:“我若以?后瞧了,便?天打雷劈。” 滢雪这才饶过?他:“那现在怎么办?” 嵇堰:“我与阿娘说一说,办个宴席,带过?庶女来的,有旁的意思的,都不下帖子,她?们?思来想去,自然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日后不仅他们?,便?是都会歇了这个心思。” 滢雪:“那你去说,可别?说是我与你告状了。” 嵇堰笑应:“晓得了。” 这事过?了,滢雪忽然道?:“不过?,永宁侯府倒也来了一回去,特意过?来邀我们?去赴沐五姑娘的生辰宴,不仅沐五姑娘来了,就是那沐四郎也来了,你说是不是也有那个意思在?” 嵇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意思,且先瞧着,若有自然会挑明,阿沅年纪小,还不着急。” 滢雪“嗯”了一声,随之又道?:“我瞧着那沐四郎就很不错,样?貌端方君子,有学识,品行还好,就是门第?太高了,不然我也乐见其成。” 嵇堰倒是不太担心,只是道?:“别?提前操心了,等人真有那想法,且挑明了再?操心,我们?歇吧。” 说着,直接用嘴堵着她?的嘴,不让她?在这榻上夸除了自己外的男子。 八十九章 入秋, 突厥派来使节,送了?礼,除此之外?, 还有?送给囚在大启质子的两箱物件。 对于送来之物, 都要严格盘查。 使臣要见一面,也需得旁人在侧监察。 明昇此人在大启蛰伏了十来年,他脑海里的记忆是如何的,没人知道,为了?杜绝他把?这?些讯息传出去,除却安排的人,隔绝了他与外人接触的可能。 使节提出要见面,便由嵇堰来监察。 年底牢中是最后一次见面。 关于明昇现在的现状,嵇堰并不好奇。 囚禁明昇之处, 偌大的院子?, 只有?中间一个环湖的塔楼,院子?四个角落都有?监视的高塔。 这?里, 将是他前?十年待的地方。 十年时间,也?够替换布防了?。 先前?使臣来谈,便商定关押他们十年的时间。 嵇堰按着刀与使臣入府,远远便听到了?孩童的哭泣声。 使臣愣了?一下, 问:“怎会有?孩童的啼哭声?” 嵇堰脚步略顿, 抬眼看了?眼传出孩子?哭声的楼阁,不太在意?道:“这?个孩子?还真顺利出生了?,我还以为会一波三折。” 领他们入府的人说:“先前?确实有?过意?外?,原先二人住在同一层, 后来那个女子?在深更半夜跳入池中,是我们先发现, 才把?人救了?上来,二人就分了?楼层,不再见过面。” “为了?防止那女子?想不开?,宫中的婆子?和宫女一直都在看管着,因前?边折腾太过,孩子?是早产的。生了?之后,孩子?一直都与父亲在一块。” 产婆了?和照顾孕妇的婢女,都是宫里派来的。 使臣还是疑惑的,试探的问:“是我们恭王的子?嗣?” 嵇堰看了?他一眼,一笑:“不然,使臣觉得为何会有?孩童的啼哭声?” 继而往前?走,背对使臣后,顿时没了?笑意?。 当初圣上决断把?人放到这?里与明昇一块,便存了?别的心思。 人不可能一直没有?软肋。 便是现在没有?,那便造一个。 而这?妻儿便是圣上给明昇造的软肋。 人的感情多?为相处起来的,在一起越久,感情越深。 一个人尚且毫无顾虑,破罐子?破摔。 但?有?了?软肋,便会三思而后行。 使臣愣了?半晌,才回神。 入了?塔楼,孩子?啼哭声越发响亮。 未阖紧的房门?,可以看到身穿着白衣的俊美?男子?,手忙脚乱的抱着孩子?来哄。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转头往门?缝外?望来,看到是嵇堰的时候,眼底有?一丝诧异。 思索后,把?孩子?给到一旁的婆子?,从中走了?出来。 嵇堰开?了?口:“七八个月不见,倒是恢复了?人模狗样。” 单单瞧长?相,还真瞧不出来明昇有?半点突厥人的血统。 大抵是因他父亲本就有?大启人血统,母亲也?是大启人的缘故。 使臣听到这?话,脸色一沉,却又不能发作。 明昇倒是如常:“还是多?亏嵇大人留情,并未在下的脸上留下任何伤。” 嵇堰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恭王这?顿刑似乎挨得也?不冤。” 明昇淡然点了?点头:“确实不冤。” 嵇堰暼了?眼里间,顺口一问:“是个郎君还是个姑娘?” 明昇笑了?笑:“是姑娘。” 嵇堰点头:“姑娘挺好,起码能活得比郎君好。” 明昇:“也?许吧。”他的视线掠过嵇堰,看向他身侧的人,微一颔首:“阿史那明大人。” 使臣一拜:“恭王殿下。” 嵇堰自觉走到一旁,抱刀盯梢二人。 二人并未谈什么?机密,片刻后,使臣道:“可汗让臣转述殿下,盟约结束后,便会把?殿下迎回突厥。” 明昇淡然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屋内的孩童啼哭声忽然大了?起来,他才有?了?些许变化,往屋子?里头望去。 使臣并未在意?,继而道:“可汗让臣送了?一些东西过来,希望殿下在这?大启这?十年过得好。” 明昇点了?点头,随而道:“请大人转告可汗,我在大启并未受罪,就这?些了?。” 说罢,一颔首,转身回了?屋子?。 嵇堰看了?眼使臣:“你们的恭王似乎不大愿意?多?言,如此便请回吧。” 使臣微微蹙眉,但?并未多?言,转身出了?塔楼。 嵇堰随在其身后而出。 行至院中时,一个婢女急急往前?道:“嵇大人。” 一行人都停了?下来,看向婢女。 婢女说:“庆苓娘子?说要见嵇大人。” 转身抬头望塔楼望去。 嵇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塔楼三层,被横木封着的窗口,有?一个披头散发,面容苍白的女子?站在后头。 嵇堰略一思索,转身与胡邑道:“送使臣出府。” 胡邑颔首,朝着使臣作出请势。 人离去,嵇堰才抬脚往阁楼而去。 明昇自是也?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嵇堰,也?看到了?嵇堰身边看管着庆苓的婢女。 默然了?片刻,被孩子?啼哭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低下头,低声哄道:“你娘或许很快就会抱你了?,哪怕不是真心的,但?爹爹想,你应该也?会很高兴。” 说罢,目光再次望出外?头,看着嵇堰从外?头上楼阁。 嵇堰上了?三层,入了?外?间,里间的门?却是被锁上了?。 婢女小声解释:“庆苓娘子?情绪不稳定,多?次寻死?,所以才会把?门?窗封上。” 说罢,才掏出钥匙开?了?屋子?的门?。 嵇堰步入了?屋子?。 屋中光亮甚少,显得阴沉。 那庆苓一袭白衫,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地立在窗后。 她看着嵇堰,干燥的嘴唇缓缓张开?,声音沙哑的喊了?声“嵇大人。” 嵇堰挑眉:“有?何事要说?” 她道:“我虽有?罪过,但?并未叛国……” 嵇堰点头:“我知道。” 她一愣:“那为何要把?我与他关在一处,为何不让我把?那个孽种给流了??” 嵇堰轻嘲一笑:“你在长?公主身旁,做的恶也?只比通敌好一些,但?一样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若非你与那明昇有?牵扯,等着你的自然是死?罪。” “既是死?罪,为何不让我死?!?”她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 “留下你和你腹中的孩子?,自然是牵制住明昇,不然你以为你能活下来?” 嵇堰又道:“你虽为非作歹,为虎作伥,但?有?一点还是只得赞许的,便是分明可以为了?情郎可以背叛主子?,却宁死?也?不愿叛国。” 庆苓忽然红了?眼,落了?泪,却又自嘲地笑了?:“或许这?就是我为长?公主作恶而来的报应。” 嵇堰:“报应如何,那是你的事,但?在过往那些年中,你或没有?叛国之意?,可却在无意?中帮助了?明昇,帮他递送了?消息。” 闻言,庆苓忽然无力瘫软在地,毫无生气。 嵇堰又道:“朝中会用你和孩子?牵制明昇,以免他会无所顾虑地想方设法?朝外?送出信息,你若想正名,也?想为先前?作的恶将功抵罪,那便做给圣上瞧。” 庆苓闻言,抬眸看向嵇堰,眼里似有?不解。 嵇堰:“明昇是今突厥可汗的儿子?,被封恭王,他会在大启为质子?十年,十年后会回突厥。而这?十年里你可以与他做恩爱夫妻,让他无法?舍弃你,十年后与他回突厥。” 庆苓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颤颤地问:“你让我做细作?” 嵇堰点头:“你唯一要传递的消息,只有?一个,便是突厥有?意?开?战后,关于开?战的消息。” 庆苓沉默不语。 嵇堰:“你可以爱你的孩子?,也?可以爱上那个男人,但?只一点,你莫要忘了?你自己是大启的人。” “自然,你愿不愿意?,我等也?左右不了?你的意?愿。” 庆苓沉默了?片刻,问:“若我不愿,待他离开?后,我会死?吗?” 嵇堰摇头:“不一定。” “你自己抉择吧,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用与我们说,我们自会看得出来。” 说罢,转身便离开?了?屋子?,走到外?头,吩咐婢子?:“她若想出去,就让她出去。” 最后暼了?眼屋中依旧瘫坐在地上的人,收回目光,走下楼梯。 离开?了?这?座囚笼。 留在屋中的庆苓,许久后,才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 耳边隐约可听到孩童的啼哭声。 那个孩子?,自她出生后,她一眼就没瞧过。 她曾有?多?爱明昇,如今就有?多?恨。 她曾因大启和突厥的冲突,失去了?亲人,被大启军所救,入了?宫为宫婢。 若明昇只是骗了?她的感情,她只会恨他一人。可她更恨的是他身为突厥人的身份,连带着孩子?她都不想多?瞧一眼。 嵇堰所说,让她脑子?乱得很。 但?她清楚,哪怕现在心乱如麻,她最后还是会应下嵇堰所提。 因为嵇堰给了?现在的她一条路走。 庆苓自从知道明昇是突厥人,且利用她之后,想死?又难死?,备受煎熬,整个人活得浑浑噩噩。 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可现在最起码,现在有?了?活着的目的。 她也?曾良善过,可在宫中,在长?公主身边为宫婢,便不允有?善良之人。 她要活便只能从恶。 作恶久了?,便忘记了?善。 可纵使她是个恶人,可也?还未泯灭最后的良知,她可以背叛主子?,背叛任何人,可她不能叛国,这?是她最后底线。 她亲人为突厥人所杀,她性命是大启军所救。她哪怕还爱着明昇,或许也?会关心上那个孩子?,但?她是大启的百姓,便绝不会因他们父女而叛国。 坐了?许久,直至日落,夜幕降临,孩子?还在断断续续地哭着。 听到哭声,坐着的庆苓缓缓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后,朝着光亮的外?间道:“我要出去。” 不一会,传来开?锁的声音。 房门?开?了?,她出了?屋子?,下了?塔楼。 到了?一层,推门?而入。 抱着婴儿的明昇,听到声音转身看去,看到是她,似乎不意?外?,只问:“用晚膳了?吗?” 庆苓没应他,缓步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低头看向他怀里小小人儿。 小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子?都是红的。 他问:“要抱抱她吗?” 庆苓依旧没应声,可还是伸出了?手,从他怀里把?孩子?接到怀中。 接到怀中后,轻轻摇晃着。 或许孩子?对母亲带有?天?生的依赖,不过一会,哭了?大半日的孩子?逐渐止住了?啼哭。 明昇行至门?边,把?今日使臣带来的钱财,取了?一锭银子?给了?婆子?,低声道:“可否麻烦做些吃滋养身体的吃食来?” 婆子?面无表情地收下,应:“稍等。” 随即转身离去。 明昇站在门?口看着母女二人的温馨,并未前?去打扰。 明知这?温馨是假,却也?在自欺欺人,贪恋这?一会的美?好。 因母亲出身低微,受了?十六年的漠视。 生父明明是可汗之子?,他身上有?皇室血脉,却还是被送来做了?细作,做了?出卖色相,屈于罗裙之下的面首。 伪装他人十年间,偶尔才能在一间昏暗屋中靠哄骗那个小宫女才获得些许温情。 往后十年,都被困于这?座牢笼,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熬,太难熬了?。 好在,还有?一个小意?外?陪着。 只是,他还是会想起那个在午夜偷摸寻来,小心翼翼给他上药的小宫女。 越想念,便越不想就这?么?在这?里过完十年。 哪怕现在眼前?之人已然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宫女了?,他也?不想放开?,他也?想她能有?意?志力的活下去,不再寻死?。 好在,在他无计可施之下,嵇堰来了?。 今日她见了?嵇堰,便有?所改变,他自是能猜到她如今的举动是带着目的。 可那又如何? 过了?近三十年身不由己的日子?,如今只要他不叛变,只要她肯活,旁的他皆不在意?。 十年之期,他若能平安回去。他想,他定会竭尽全力维持两邦友好至少一个甲子?。 毕竟,只要突厥和大启打不起来,他与她,还有?孩子?三人都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第九十章 滢雪与嵇堰成婚第三载, 离成婚前定下的和离时间还有两个余月。 滢雪想到了在老夫人手里的和离书。 当日在老夫人面前答应过的,不会与嵇堰提起和离书的事。 这两年下来,她也没有特意去讨好老夫人, 该如何还?是如何。 老夫人也没有特意亲近的意思, 是以她们的婆媳关系依旧是不冷不热。 她原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最近外头说闲话的越来越多?,说她三年无所出,便是嵇大人可以忍受,那老夫人肯定是不满的,说不定还?强行给嵇大人纳妾的。 滢雪知道嵇堰不会纳妾,但就只怕老夫人脑子忽然?不清晰了,把和离书拿去礼部落案,闹得全?城皆知, 后她与嵇堰又复而?成婚, 定会会闹大笑话。 滢雪不想出这个?丑,可又不能毁约。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孕事上?。 想要有孕, 不是她自己一个?人想努力就成的,所以她夜里总爱缠着嵇堰。 嵇堰饱足了数日,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妻子这黏糊劲只在夜里,也不让他弄在外头, 仔细一琢磨, 便知结节所在。 夜里,嵇堰抵住诱惑,挡住似要吸精气的妖精一般的妻子,把她那滑到肩头的衣襟一拢, 拢得严实了,才能静下心?来问她:“你在担心?什么?” 忽然?被丈夫裹得严实严严实实, 第一回被拒欢的滢雪有些懵,随之?听到他的话,她目光有些许飘忽,说:“外头的人总拿我说事,我琢磨着我都过了十八,就快要十九了,也该要个?孩子了。” 嵇堰最擅观察,自是没有错过她那一丝躲闪。 “当真只是如此?” 滢雪点头:“当然?,不然?还?能有别的?” 嵇堰默了默,衣襟半敞地坐了起来,微眯眼眸,问:“我倒有一件事忘问你了。” 滢雪看向他:“什么事?” 嵇堰缓缓道:“我们成婚前,是提前签了和离书的。我母亲手中一份,你父亲手中一份,如今也不需要那和离书了,为了不留人话柄,得取来毁了才成。” 提到和离书,嵇堰再次看到她的目光躲闪,心?里约莫有了猜测。 “我听岳父说,和离书在来洛阳是便给你了,既然?在你手上?,不若先?把你手中那份拿来,我再去问阿娘要,到时一起毁了。” 滢雪拖延道:“不若你先?问婆母要,她若给你了,我再拿我那份出来也不迟。” 嵇堰:“有什么区别吗?” 滢雪张开口想随便说个?理由,但好像说什么都好像很牵强,也就闭上?嘴,微微摇头。 再瞧他那似看透一切的目光,嘴一撇:“我拿不出来,你别问。” 嵇堰被她的回答给气笑了:“拿不出来,还?不许我问?你难不成还?想着与我和离吧?” 滢雪瞪了眼他:“你心?里肯定猜到了,何必与我说气话?” 想了想,又好似是自己没道理,态度立马又软和了下来,斜着身自倚了过去:“我应下过不说的,做人要言而?有信,你说是不是呀,夫君~” 拉长了尾音,还?在他的胸口间戳了戳。 嵇堰腰身略一绷紧,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挺吃她服软时的矫揉造作的小模样。 嵇堰抓住了她的手:“房事到后头总哭哭啼啼,今晚还?想好好歇一宿,就别招我。” 滢雪闻言,乖乖地把手缩出来,从?他怀中离开,拉着衣衫坐得端正。 嵇堰暼了眼她那怂样,顿时没好气的道:“我大概能猜到。” 这两年,嵇堰虽从?未问过她手中和离书的去处,可她从?未提起,早就让他生疑了。 后来他试探过岳父,知晓和离书早给了妻子,之?后也隐约猜到是自己母亲手上?,但也没有去问母亲要。 他认定的事和人,不是那两纸和离书就能断得了的。 虽是如此,但还?是恼她没与他商量,他抬手轻一弹她的额头:“让你自作主张,若当初能多?信我一些,与我商议,今日也不用这么急。” 滢雪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说:“你别总是这样弄,怪讨厌的。” 嵇堰打趣道:“你整日在榻上?挠我,咬我,就不讨厌了?” 滢雪脸颊一赧:“这哪里能一样,不对,我们说的是和离书的事!” 话题忽然?岔了,她险些都没反应过来。 她解释道:“我琢磨着,要是这个?时候有孕了,外人不说闲话,婆母也不会有别的念头。” 嵇堰心?想,果?真与他猜想得没错。 他道:“这事我来解决。” 滢雪顿时好奇:“你打算怎么解决?” 嵇堰:“还?能如何,自是去问回来了。” 有了他的话,腰酸了几日的滢雪心?下顿时安定,立刻躺到了床榻里头,盖上?被衾,睁着一双装满无辜的杏眸看着他,问:“你不睡吗?” 看向裹得严实的妻子,嵇堰:…… 这过完河拆桥的速度,拆得还?挺快。 到底饱足了几日,也累了她几日,便没继续闹她,让她歇一歇,养一养,便如她所愿,要个?孩子。 * 翌日,嵇堰去寻母亲要和离书,却遭了拒。 “我不给,等你们什么时候有了孩子,真正安定下来,我再把和离书给你们。” 话落,忽然?反应了过来:“不对,你怎知道两份和离书都在我这里的,可是你那媳妇与你说的?!” 嵇堰:“她没说,我猜的。” 老夫人一瞪眼,不信道:“没人与你说,你还?能知道?!” 嵇堰自是不愿母亲误会妻子,便分?析给母亲听:“我们夫妻稳定下来了,按理说早早解决了和离书的事,可滢雪从?没提起过和离书的事,就是不提才让我怀疑。我问了岳父,他道早给了娘子,但她又从?不提,我便猜想不在她的手上?了。” “再想到两年前,岳父被冤枉时,我执意留下岳父,而?母亲并未与我置气,很有可能便是滢雪与阿娘做了什么保证。” “阿娘那时并不信任她,自是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谈妥,孩儿思来想去,猜测只能是两份和离书都在阿娘手中,所以阿娘才会妥协。” 老夫人被儿子的话给说服了,她没好气道:“你这查案的本事,竟还?用在了你阿娘的身上?。” 嵇堰笑了笑,又道:“先?前不急要孩子,是孩儿觉得滢雪年纪尚小。如今她也过十八了,我们也打算要个?孩子,只是一时急不来,她心?里又记挂着和离书的事,心?思重了,也就难怀上?。” 老夫人嗤笑:“你别唬我,这和离书呢就放在我这里,我也不会拿出去。还?是那句话,何时有了孩子,我再何时给你们。” “不然?这和离书给了,然?后又说她年纪还?小,继续拖个?两年再要孩子,你们熬得住,阿娘这把老骨头可熬不住了。” 这两年,嵇老夫人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个?儿子,就是个?把媳妇宠得跟珍宝似的。 换媳妇他肯定是不可能换的,纳妾他也不愿。她现在看多?了高门中的勾心?斗角,也是不赞成的,如今也就只能认了。 但她还?真怀疑儿子能拖还?是会继续拖着,是以能拿捏一点是一点。 嵇堰还?是没拿到和离书,铩羽而?归。 滢雪见?他回来,忙问:“和离书拿回来了吗?” 嵇堰看了眼她,没说话。 滢雪认定他出马就没有摆不平的事,便以为他这副模样是故意诓她的,她也不二话,直接上?手翻找他的衣襟,内袖,腰封。 嵇堰任由她翻找,直到她露出失望之?色,他才道:“阿娘说,她不会把和离书拿出去,要给我们也行,但有条件。” 滢雪一琢磨:“等我有孕?” 嵇堰点头。 滢雪撇嘴:“我就说,有孕后她才会放心?我。” 嵇堰:“那咱们再努努力。” 滢雪这几日累坏了,听到他说努力都有些色变。 不是那么迫在眉睫,她自然?也就想懈怠懈怠,便打着商量说:“让我再歇一段时间嘛……” 嵇堰应得很快:“行。” 在滢雪喜上?眉梢时,又听他说了个?日子“就歇两日吧”,她脸色顿时蔫了,好似这段时日,被缠着吸阳气的人是她一样。 分?明,她才是吸阳气的妖精。 嵇堰有些不喜,逮着她亲了一会,才问:“就那么不喜欢与我做?难道一点也不舒坦?” 滢雪被他炽烈的气息沾染,被亲得眼尾泛红,气喘不断。 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招他,只得红着脸实话实说:“舒坦是舒坦,那也吃不消呀。” 话到后头,小声嘀咕:“你也不瞧瞧我的身板多?弱,你的身板又多?壮实,我受不住时,你才兴起,我哪能受得了。” 要不是想要给孩子,她才不陪着他那么疯呢。 嵇堰顿时哑口无言。 好似真是这么回事。 他只好道:“往后我多?注意些还?不成?” 滢雪眼神怀疑地暼了他一眼,显然?不信。 嵇堰挑眉:“不信?” 滢雪毫不犹豫:“不信。” 嵇堰“啧”了一声,道:“你越来越不好骗了。” 滢雪冷哼了一声,他骗她次数还?少?吗?哪次不是劲头上?来了,就忘了。 嵇堰笑了笑,复而?低头啄了一下她,说:“我要去上?值了。” 滢雪敷衍道:“去吧去吧。” 嵇堰从?屋中出来,便看见?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的嵇沅。 嵇沅看见?他,笑着唤了声:“二哥。” 嵇堰点了头,随而?道:“来找你嫂嫂说话?” 嵇沅摇头:“永宁侯府的五娘约了我去逛翠玉轩,让我喊上?嫂嫂一块去。” 嵇堰道:“既然?如此,让你嫂嫂做主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 嵇沅一听,双眸顿时一亮:“多?谢二哥。” 兄长离开后,她连忙提着裙子入了屋子,唤道:“嫂嫂,方才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滢雪朝着门口望去,看向嵇沅。 小姑娘十六的年纪,五官已?经长开了,且这两年被精心?养着,气质脱胎换骨,便是肤色也甚是白皙。 温婉柔美间又带着灵动。 滢雪笑应:“听到了听到了,我们便出去逛逛,我们也去挑首饰。” 姑嫂二人到翠玉轩的时候,永宁侯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头了。 滢雪本以为只有沐五姑娘一个?人,所以在翠玉轩里头看到沐四郎的时候,脸上?浮现一瞬的诧异。 沐四郎朝着滢雪一揖:“见?过嵇夫人。” 滢雪笑道:“沐四郎君不必多?礼。” 沐四郎已?上?任翰林修撰,按理说是称为沐大人的,但今日是嵇沅闺中好友相约,两家也算是交好,是以郎君相称,倒不会太?过生疏。 而?后滢雪与两个?小姑娘一同去挑选首饰。 挑选首饰时不经意间看到沐四郎,只见?他的目光落在阿沅身上?,唇角似乎有笑意。 滢雪大抵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了。 阿沅与沐四郎还?真的有戏。 沐四郎不用继承侯府的爵位,嫁予他,要求不会太?苛刻。且品行好,样貌俊朗,又有功名在身,确实是一个?如意郎君。 不过往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就好像她当初以为自己要嫁的人,可与嵇堰没有半点关系。 在翠玉轩逛了小半个?时辰,因?有沐四郎在,是以也没有去吃吃喝喝。 早早别了永宁侯府的兄妹,在回府的马车上?,滢雪试探性的问:“阿沅,你觉得沐五姑娘如何?” 嵇沅想都没想就道:“很好呀,脾气好,又爽快,还?不会像别的贵女那般人前一副模样,人后又一副模样,更不会踩低捧高。” 瞧来阿沅对沐五姑娘的评价很高。 她又似顺口问:“那这沐四郎又如何?” 阿沅愣了一下,随即细想了一下,才说:“我与沐四郎也没见?过几次面,虽不大了解,但瞧来是个?很正派的君子。” 说到这,她奇怪地看向嫂嫂:“嫂嫂怎忽然?问这些?” 滢雪笑了笑,道:“毕竟与你交好,想了解了解,也没什么。” 阿沅也就没有多?想。 不过自翠玉轩之?后,这永宁侯府的侯府夫人便频繁来嵇府作客,每会来的时候都带着沐五姑娘,偶尔也会带着沐四郎一同前来。 虽未明说,但都已?然?心?照不宣,等来往几回之?后,两家长辈再私下说一说,若是有意便上?门求亲,下聘。 老夫人不敢随意应,便把儿子叫来一起商量。 她犹犹豫豫的说:“永宁侯府有结亲的意思,是他们家的四郎,嫡次子,也就是去年的状元。” 嵇堰:“我知道沐四郎。”他点了点头:“此人品行很好,前途也一片光亮,只要阿沅愿意,可以定下。” 老夫人闻言,原本忐忑的眼神顿时一亮,一抚掌:“你瞧得人向来很准,你既然?都说行了,那肯定错不了!” 嵇堰还?是提醒:“最重要的是阿沅的意愿。” 老夫人道:“你妹妹眼光随我,都不怎么样,还?得是你这个?哥哥来掌眼,你说可以,她若不讨厌就会应下,更别说那沐四郎比原先?那个?余三郎还?要出色。” 嵇堰听到余三郎的名号,无奈道:“阿娘,莫要再在阿沅面前提起那个?人了。” 老夫人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多?嘴了。” “我去问问阿沅,若是她不抵触,我便应了。” 嵇堰点头。 若是阿沅真不愿,自会寻他求助。 九十一章 九十一章 秋季, 嵇家双喜临门。 嵇沅和永宁侯四郎定了亲,婚期就?在开春后。 而滢雪这边也有了身孕。 老夫人虽与儿媳关系冷淡,但听到儿媳有了身孕, 却还是高兴得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把这喜讯告祖宗,且全府上下都赏。 全?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可滢雪却是没有半点感觉。 她在屋中照着?身镜,抚摸着?平坦得没有变化的?小腹,没有踏实感。 嵇堰披着?宽大的?布巾,擦着?湿发从耳房出来,见她站在宽大的?着?装铜镜前,有些傻气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还一直对?着?镜子比照, 似乎在看有什么变化。 嵇堰走了过去, 从她背后揽着?她,说:“才不?到两个?月, 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滢雪看着?自己?的?小腹,说:“就?感觉很神奇,我的?肚子里边有一个?孩子,再过七八个?月就?呱呱坠地, 我就?成了阿娘, 好奇怪好陌生,又有些害怕。” 嵇堰抬手覆到她放在腹部上?的?手背上?:“陌生是正常的?,等孩子生下,从小小软软的?一个?到蹒跚学步向你走来, 喊你阿娘时,羁绊也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 滢雪脑海中也浮现了一副画面, 看不?清楚脸的?稚童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来,奶声?奶气地喊她“阿娘”,画面到这,她嘴角不?自觉浮现了笑意。 再一看镜中他们?二人的?亲昵,好像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她放松了下来,倚靠着?他。 * 下了第一场雪,由皇后操持在行宫办了冬日宴。 赏梅赏雪围炉煮茶。 嵇堰今是身上?跟前红人,自是少不?得嵇府的?帖子。 滢雪满三个?月,近四个?月的?身子了,小腹微隆,但穿上?衣裳却看不?出来。 冬日宴,嵇家女?眷都有姓名,皇后的?帖子来了,也就?都去了。 冬日宴与春日宴都有促成未婚男女?的?意思,是以朝中还未成婚的?青年才俊,还有世家未定亲得男男女?女?都邀了。 嵇堰已婚,且也不?喜这种场合,所?以并未去凑这个?热闹。 下着?漫漫小雪。 滢雪下马车时,嵇沅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视线一直盯着?脚下:“嫂嫂你慢些,我们?不?着?急。” 滢雪笑:“我晓得的?,你与你二哥一样爱念叨,我就?是下个?榻,他都能耳提面命好几回,我这上?马车下马车,你都念了好几回了。” 嵇沅笑道:“这不?是担心嫂嫂你么。” 有两辆马车前后停至,滢雪看去,认出了永宁侯府的?马车,打趣道:“你的?未婚夫婿也来了。” 嵇沅一嗔:“嫂嫂!” 随之一声?惊喜的?“阿沅姐姐”从身后传来,是沐家五姑娘的?声?音。 嵇沅闻声?转身,抬手抬高婢女?撑着?的?伞沿,因惊喜,眼中更似流光婉转,笑意璨璨地朝着?沐五姑娘望去。 一袭粉色白狐裘披风,在飘雪中,衬托得她光彩夺目,吸引了不?止是沐四郎的?目光,还有其后头刚下马车的?余家三郎。 余三郎望见那笑意动人的?嵇沅,一时顿住。 他已然许久未见过嵇堰的?妹妹了,却不?知变化这般大。与印象中的?第一面,唯唯诺诺,皮肤不?够白皙,气质不?够出众的?姑娘,是天差地别的?不?同。 心头的?跳动,似乎有一瞬间的?急促。 只是,她的?笑并不?是对?他,也未曾看向他,而是朝着?沐家兄妹笑。 朝着?她那未婚夫婿笑。 余三郎不?禁多想。若是当初他没有敷衍了事的?待她,若是当初嵇堰寻来威胁时,他的?立场再坚定一些,今日这笑是不?是应对?着?他? 余三郎暗呼了一口气,终还是克制的?移开了视线。 如今这人是永宁侯府未来的?儿媳,已然不?是他所?能肖想得了。 滢雪自然是看到了余三郎的?,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阿沅身上?停留了许久,蓦然提起一口气。 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可别忽然发现阿沅的?好,又开始缠上?来。 但好在他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她的?这口气也就?松了。 滢雪和嵇沅朝着?永宁侯府夫人走了过去,一盈身,嵇沅随着?自家嫂嫂一同道:“侯夫人万福。” 侯府人笑吟吟看了眼滢雪的?小腹,问:“已经四个?月了吧?” 滢雪笑应:“差不?多了。” 侯夫人嘱咐:“雪天路滑,慢些走。” 滢雪颔首应下。 侯夫人看向阿沅,问:“阿沅,你阿娘呢?” 嵇沅应:“我们?的?马车慢些,阿娘已经来了,这会想是正与别家夫人聊着?呢。” 侯夫人瞧着?她应得得体大方,没有半点扭捏,越瞧这准儿媳就?越心喜。 她就?说她的?眼光没有错,虽然第一面这小姑娘相较怯场,可性子好,而且改变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是个?好的?。现在也是越看越喜欢。 冬日宴后,滢雪带着?心事回去了。 晚间睡不?着?,把刚入睡的?嵇堰给推醒了。 嵇堰半睁眼睛,看见趴在他床头的?妻子,倒是没有被吓到, 声?音略微沙哑的?问:“怎了?” 滢雪皱着?眉头,说:“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余三郎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在冬日宴上?,时不?时看向咱们?阿沅,忽然就?喜欢上?了?” “那他这喜欢也太草率了!” “万一他想不?开,想要破坏阿沅的?婚事怎么办?” “又万一阿沅被他蛊惑了怎么办?” “我要不?要去给阿沅提个?醒?” 嵇堰把她给拉住了,困得厉害,还是与她絮叨:“别太担心了。” 滢雪忧愁道:“怎么能不?担心,阿沅好不?容易改变了命运,如今也有了如意郎君,不?能被毁了。” 嵇堰坐了起来:“第一,现在阿沅的?眼界宽了,没以前那么傻了。第二,除非是想自毁前程,不?然余三郎不?可能毁阿沅的?婚事。第三,他手上?属于阿沅送给他的?信,我都拿回来了,阿沅也再三确认过了,不?会出差错。第四……” 滢雪:“第四是什么?” 嵇堰眉梢一扬:“第四,不?是还有我?” 滢雪默了默,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极有道理,反倒是她过于担忧了。 她耷拉下了脸:“我这是不?是过于疑神疑鬼了?” 嵇堰一笑,把她揽入怀中:“这不?是你的?问题,许多怀孕的?妇人,总会多想,大部分的?妇人甚至会怀疑丈夫会纳妾,或养外室,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真?的?,也有的?是臆想。” 滢雪:“真?的??” 嵇堰点头:“自然是真?的?。” 滢雪又安心了,困意上?来,便窝在他的?怀中打了个?哈欠。 冬日紧紧贴着?他睡,最舒服了。 开春,滢雪五个?多月身子的?时候,她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阿沅与永宁侯府沐四郎也顺利成婚的?日子。 家里忽然少了一个?人,滢雪不?习惯了。 平日里,嵇堰甚是忙碌,空闲无聊的?时候,还有个?说话?的?人,现在这个?说话?玩乐的?人都嫁出去了,很是不?习惯。 直至生下了小元宵后,日子又闹腾了起来。 小元宵是在四月底出生的?。 是个?小姑娘。 她爹爹希望这个?闺女?白白软软糯糯的?,像个?小元宵一样,所?以小名就?叫元宵,大名嵇梓君。 小元宵刚出生时,又红又皱,就?是过了几日,也不?怎么好看。 嵇堰抱着?胸膛站在摇篮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知道在端详些什么。 滢雪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床边这么一副模样。 “看什么呢?”她问。 她抬头看了眼摇篮,小家伙是醒着?的?。 嵇堰看了眼她,从眼睛到鼻子,嘴巴,最后又转头看向小闺女?的?五官,皱着?眉头,无法理解的?说:“她阿娘的?眼睛这般大,这般水灵,她的?眼睛怎这么小?长得似乎也不?是……” 话?还未说完,腰部就?挨了一把掌,不?痛不?痒的?。 嵇堰转头看向妻子,见她怒瞪着?自个?,清咳了两声?。 这个?时候,摇篮里边的?小闺女?似乎知道她爹爹在说他长得丑,嘴一撇“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声?,把夫妻俩都吓了一跳。 嵇堰忙不?迭的?转身,弯腰把小家伙抱起来,一个?铮铮男子汉,抱着?小孩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好似抱着?独一无二的?易碎瓷器一样。 那般硬朗低沉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好好好,爹爹没说你长得不?好看,只是现在还没长开。” 谁知小家伙竟还哭得更大声?了。 便是滢雪也着?急了,撑着?床要起来:“这是怎么了?” 嵇堰忙空出一手阻止:“别起,我能行。” 话?音才落,好像是专门针对?她爹似的?,小家伙哭得越来越厉害。 乳母敲了房门:“郎主,主母,姑娘似乎到时辰哺乳了。” 刚做爹娘没几天的?二人面面相觑,才算明白小闺女?为什么会哭得这么惨烈了。 原是饿了。 可这才饿不?到一小会,就?哭得好似被饿了一整日似的?。这还是个?爱吃的?小家伙。 乳母进来,把小家伙抱到隔间去喂养了,再抱回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乳母把小主子放回了摇篮中,滢雪还是很在意刚刚嵇堰说的?话?。 “许媪,姑娘的?眼睛以后还会长大吗?” 乳娘笑道:“才三日呢,姑娘还没完全?长开,且现在这眼睛瞧着?也不?小,以后定然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滢雪闻言,也松了一口气,但几乎是瞪向了嵇堰。 嵇堰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摸了摸鼻头,目光看向了别处。 滢雪一眼就?瞧出来他心虚了。 乳母出去后,滢雪瞧了眼小家伙,才不?高兴念叨道:“哪里有做爹爹的?嫌弃自家闺女?丑的??” 嵇堰弯腰给闺女?盖上?薄衾,应:“这不?是嫌弃,而是担心。” 滢雪没好气的?道:“爹娘都长得不?差,她肯定也不?会长得差。” 嵇堰仔细看了眼她,又看向女?儿,好半晌后,说:“这么仔细一看,五官还是像你的?,等长开了,肯定如她阿娘一样美?。” 没由来的?忽听到他这么一夸,滢雪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白了他一眼,又躺回了床榻上?。 “就?知道贫嘴。” 嵇堰笑而不?语,转而看向女?儿。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这心里头还是有些许的?担心的?。 虽然浅浅的?像她阿娘,可怎么瞧着?都不?精致。 这种担心,伴随着?小元宵反复的?出黄疸,长疹子,越来越忧愁。 夫妻俩都因孩子各种情?况,晚间都睡不?好,白日又操心,都憔悴了许多。 终于在小元宵满月后,这些症状都没有了,小姑娘褪去了黄疸和疹子,白白嫩嫩的?。 虽然这一个?月被折腾得厉害,可该喝的?奶,小元宵倒是一点都没少喝,不?仅没瘦,而且还肉嘟嘟的?。 五官长开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鼻梁也小巧高挺,小嘴也红润润的?,谁瞧了都得说一句“这娃娃长得真?漂亮。” 满月宴,天气晴朗暖和,嵇堰便抱着?闺女?出去逛了一圈,回来时,脸上?都是笑意,想来没少被人夸。 作为孩子的?外祖父,戚鸣鸿从女?婿手中接过孩子,逗弄片刻,才说:“元宵和她阿娘小时候,就?好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太像了。” 嵇堰闻言,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闺女?,心道原来芃芃小时候长这个?样子。 她亲爹都这么说了,就?算没有十分像,应当也有七分像。 嵇堰看着?这么多人围着?小元宵,他母亲和阿沅也在,便嘱咐了乳娘好生照看姑娘,随即回了屋。 滢雪在屋中随意吃了些填肚子,随后在梳妆台前坐下,准备梳妆出去见客人。 见他进屋,便好奇地问:“你不?招待客人,怎回来了?元宵呢?” 嵇堰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梳理她那头因昨日洗过而格外柔顺的?青丝,应:“所?有人都围着?元宵转,她不?用我担心,倒是元宵她娘,素来都是众星捧月,今日倒是被冷落了。” 滢雪笑了,问:“所?以你就?回来陪我了?” 嵇堰低“嗯”了一声?,道:“我给你订了一副头面,一会就?佩戴出去。” 然后给梳发髻的?下人让了位置,转头走向柜子。 滢雪好奇地从镜中望着?他的?举动。 嵇堰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大锦盒,拿到了梳妆台前打开,是一整套的?鸽子血宝石头面。 滢雪无疑是惊喜的?,今日来的?人,都是给元宵送礼,她没想到自己?也有。 这一个?月下来,小元宵有太多小毛病了,所?有人,包括她也都围着?小元宵打转。有时候莫名地就?很难过,难过时又觉得大家都在关心元宵,没人关心她。 但每每有这个?想法没多久,嵇堰总能察觉到,或会说好话?哄她、亲亲她,又或给她带回好吃好玩的?回来。所?以她郁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被人重视着?的?感觉真?好。 滢雪笑盈盈地看着?锦盒中的?头面,声?音中透露着?遮掩不?住的?欢喜:“好漂亮,我好喜欢!” 待发髻梳好,簪上?发髻,嵇堰则给她挂上?了挂坠和耳坠。 出月子后丰腴了许多的?滢雪,身着?轻盈红裙,上?了妆,又是红色的?头饰耳饰,甚是明艳光彩。 嵇堰定定地望着?她,眸中噙着?笑意,说:“我记得第一回见你,也是一身红衣。” 滢雪闻言,讶异的?问:“你第一回见我,是什么时候?” 嵇堰:“约莫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你来接岳父下值。” 滢雪仔细回想,却还是没能想起来,道:“那时我应该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她说到这,眼神顿时一亮:“你莫不?是那会就?喜欢我了吧?” 嵇堰:…… 她怕是不?记得几年前,她来寻他时,他的?冷淡。 “你那会才多大,我多大,我还未禽兽到如此地步,那时只是觉得很漂亮很恣意明艳的?一个?小姑娘,与我家阿沅是截然相反的?小姑娘。” 滢雪回想起自己?在安州的?那十几年,确实是很恣意张扬,她带着?怀念,却又有释然的?一笑。 婆家在洛阳,娘家也在洛阳,身边有个?好夫君,也有一个?漂亮的?小闺女?,日子过得挺好,完全?不?需要再留恋以前的?日子。 滢雪说:“我对?你有印象,还是十五岁后的?事了,偶然听旁人提起你,都是因为破了什么大案子,都夸你年轻有为,样貌俊朗,我听多了,遇上?后便多瞧你几眼。” 嵇堰闻言:“倒是多谢我阿娘给我生了这么一副好样貌。” 滢雪笑吟吟道:“可不?是么。” 上?了妆,嵇堰执着?她手出了屋子。 宾朋满座,被关了一个?月的?滢雪,要不?是嵇堰时不?时哄着?她,她可能真?被憋出病来。 大抵是感觉到了阿娘来了,小元宵开始哼唧了起来,滢雪便把她抱到了怀中,在女?眷圈子那边招摇了一圈,许是听的?夸赞多了,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看着?夫妻俩轮流都招摇了一圈,老夫人便按耐住了也要与旁人瞧自己?孙女?的?心思。 反正还有周岁宴呢,不?差这会。 用了席,小元宵都已经睡着?又醒来了。 闲聊了许久,滢雪见她又犯困,她也有些累了,便先?行把闺女?带回去了。 回了屋子,只剩下母女?二人。 滢雪把闺女?放在自己?床边,戳了戳那肉乎乎的?小脸,声?音轻轻柔柔的?问:“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呀,这么漂亮。” 自问又自答道:“噢,原来是我生的?。” 说出这话?,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 滢雪哄了一会,把小元宵哄睡之后,自己?也困了,小睡了一会,醒来时,又见嵇堰站在床边端详着?小元宵。 她没好气的?调侃道:“怎的?,又嫌弃咱们?闺女?长得不?好看了?” 嵇堰看向她,蓦地长指放到唇边,轻“嘘”了一声?,转眸见小元宵依旧睡得香甜,才压低声?说:“瞧着?她这模样,和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很像的?,可怎就?能好看了这么多?” 滢雪也看向小元宵,也是越看越心喜,说:“乳娘和阿娘都说了,俗话?说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往往很多长得不?怎么好看的?,长开了就?越来越好看。” 嵇堰以前不?信这些俗话?的?,但有了个?闺女?后,不?得不?信。 嵇堰指腹落在小元宵的?脸颊旁,轻轻的?掐了一下,才掐便被孩子的?娘给打开了,她低斥道:“捏多了,会流口水的?。” 嵇堰立刻收了手,但随即又反应了过来,微一蹙眉看她:“可你也不?是捏了?” 滢雪眨了眨眼,说得理所?当然:“捏多了会流口水,我偶尔捏一下,不?算多,你要是再捏就?多了。” 嵇堰一时竟无言以对?。 瞧着?她那长了些肉的?脸颊,嵇堰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不?给我捏小元宵的?,我捏你的?还不?成?” 滢雪白了他一眼,任由他捏过了瘾,待他收了手后,她才揉着?自己?的?脸,说:“这么爱掐,怎的?不?掐你自己?的?脸。” 嵇堰在床边坐下:“男人脸糙得紧,有什么可捏的?,你若爱捏,我给你捏。” 滢雪嫌弃的?瞟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美?。全?身都硬梆梆的?,我才不?捏。” 嵇堰挑眉:“可我见你便挺爱又掐又捏的?。” 滢雪正要反驳,看着?他的?手放到了他的?胸口,再缓缓落到腰腹上?。 顿时哑言。 这也不?能怪她呀,谁让他胸肌腹肌块垒分明,胸肌瞧着?就?让人想摸。 她以前没这么好色的?,也分明不?喜欢他这样的?,但不?知怎的?,越瞧他就?觉得越香,就?现在甚至还有点馋。 可随即想起乳娘说的?,起码要三个?月以后才能同房,她又克制的?把目光收了回来。 气氛一时有些热了起来。 嵇堰似乎也有了些感应,便移开了目光,看向自己?的?闺女?,转移了话?题:“女?孩子活泼一些好,男孩子还是得沉稳一些。” 滢雪轻呼了一口气,也顺着?他的?话?题问:“为什么这么说?” “女?孩子活泼,便是闯了小祸,但撒一撒娇,看着?可爱也就?消气了,但是男孩子若是活泼闹事再撒娇,就?让人觉得他不?服管教,屡教不?改,忍不?住想打一顿。” 经他这么一说,滢雪忽然也有这种感觉。 且男孩子小时候撒娇便罢了,再长大一些撒娇…… 不?能想,一想一个?激灵,她拉住他的?手,商量道:“要是我以后生个?男孩子,你来管教。” 父亲是那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由他爹爹来管教,养出第二个?嵇堰,有能力,有担当,还稳重,想想就?很不?错。 嵇堰:“等再过几年再说。” 滢雪想了想也点头赞同道:“也是哦,现在一个?小元宵,还有那么多人照顾我们?都手忙脚乱的?,再来一个?,确实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全文完结】 九十二章 嵇梓君, 也?就是小元宵六个多月大的时候,滢雪就能瞧得出来她不会是文静的性子。 小姑娘闹腾得很。 别?人逗一下她,她的笑声在院外都能听得见。 会听人话后就更调皮了, 让她不要做的事情, 她就非要做。 还不满一岁,给她吃些果子和?糕点,再让她分些来吃。她倒是会递给你,但你一伸手,她就立马会收回来?,笑得坏坏的,一瞧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嵇堰被小元宵的糕点虚晃一枪后,摇头:“也?不知像谁。” 滢雪道:“肯定不是像我。我问过我爹了,我小时候可不这样, 乖得很, 不吵不闹,而且也?大度得很。” 夫妻俩面面相觑, 一时无话。 直到?老夫人看见了,才说这性子随她爹爹了。 她说嵇堰小时候比这还淘气,没一岁就爬床爬桌子,摔了也?不哭, 还咯咯对着你笑。 这一学会走路, 就开始抓鸡撵狗,抓虫子,不带半点怕的。 四五岁的年纪就爬树掏鸟蛋,还成了比他年纪大的老大。 滢雪…… 这些都是阿沅没有与她说过的, 阿沅与她说的都是她二哥的英勇事迹,这些混事,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嵇堰现在看着这般稳重,小时候竟然这么淘气,难怪他会说男孩子淘气,会让人想打一顿,感?情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等元宵四岁时,淘气劲真真随了她爹爹。 围墙的矮树,她爬到?树杈上,众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人。 恰好嵇堰也?下值回来?了,听说人不见也?找了起来?。 找到?树下,抬头冷声说:“下来?。” 元宵一点也?不怕他,张开手说:“爹爹抱。” 嵇堰暗自吸了一口气,张开手:“跳下来?。” 滢雪刚好疾步走来?,瞧着父女俩的举动?,正?说:“等……” 声音才脱口,那个小家伙没有半点犹豫就跳了下来?,她脸都被吓白了。 嵇堰接得结结实实,粉雕玉琢的元宵抱着爹爹的脖子笑得可开心了:“爹爹好厉害!” 嵇堰这气也?起不起来?了。 但他没生气,不代表没人生气。 “嵇梓君!” 带着气焰的声音穿透而来?。 父女俩的背影都不由得一绷直。 嵇堰低声与闺女说了一声:“你自求多福吧。” 说着就把她放了下来?。 元宵见爹爹不打算管她了,瞪大了眼,一被放下来?,就立马躲到?爹爹的身后,抱着大腿,睁着怯怯的大眼看着自己娘亲。 她小声喊:“娘亲……” 滢雪黑着脸看了眼他们父女俩:“胡闹。” 她走到?跟前,瞪了眼孩子爹,拉上元宵,冷着声音对闺女道:“你随我来?。” 元宵被拉走,还转回头眼巴巴地看着爹爹,那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嵇堰只能跟过去?。 元宵被拉进了屋中,滢雪拿竹板来?,说:“手伸出来?。” 元宵蓦地把手放到?了腰后,眼眶红红的:“娘亲,元宵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别?打元宵。” 滢雪没有半点商量:“手。” 元宵不怕高大的爹爹,却怕看着温温柔柔,漂漂亮亮的娘亲。 爹爹看着严肃,可从来?就没打过她。 可阿娘看着温柔,每回说打她,就是真的打。 她不敢不伸手,踌踌躇躇地把伸出来?,她皱着一张小脸,声音弱弱的说:“娘亲,你轻点打……” 滢雪朝着她的手心打了三?下。 嵇堰刚好进来?,就看到?被打了三?下的小姑娘紧紧地咬着嘴唇。虽然红了眼睛,硬是没有哭出来?,倒是打人的滢雪,眼里蓄了泪。 滢雪声音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方才见你在树上,看着你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娘亲有多担心,腿都吓软了……” 说到?最后,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直接转头背对闺女抹泪。 小元宵一下慌了,也?顾不得手心的疼,忙上前抱着娘亲腰:“阿娘,元宵知道错了,下回不爬树了……你别?哭,你一哭,元宵难受。” 滢雪闷声问:“难道比打你,还难受?” 小元宵点头如捣蒜:“娘亲要是不哭,再打几?下出气也?是可以的,元宵不哭的。” 嵇堰顿足门口,看着这幅母女情深的画面。 滢雪抹了泪,转过头来?,蹲下身子把她抱进怀中,说:“你淘气一些,娘亲都没那么生气,可你不能拿自己的安危来?调皮淘气,阿娘不是生气,是害怕。” 小元宵把头趴在娘亲的肩膀上,小手轻轻地拍着娘亲的后背:“娘亲别?哭,元宵下回不这么做了。” 嵇堰看着这画面,一时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他适时开口:“我叫人把那个树给砍了。” 滢雪一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就瞪向他,嘴巴一张一合——你的账,一会算。 嵇堰:…… 方才在闺女面前委委屈屈的,在他面前倒是横得厉害。 母女俩从未有隔夜仇,有仇有气当时就都说开了。 元宵虽然淘气,但却能讲得通道理,且在她面前装一装委屈,她就会认真认错,再来?安慰你。 好一会后,滢雪道:“记着下回别?爬树了,太危险了。” 元宵乖乖地点头。 滢雪看她头发和?衣裳都有些脏乱,才喊乳母带她整理。 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滢雪坐着,嵇堰倒是自觉没有坐。 滢雪骂道:“元宵胡闹便算了,你只需伸手就能抱她下来?,可你怎么能让她从树上跳下来?呢!” 嵇堰:“那个高度不足为惧,我有十?成的把握接住她。” 滢雪立马皱了眉头:“不是能不能接住的问题,万一她玩上瘾了,下回还继续这么闹,不小心摔下来?了,怎么办?” 嵇堰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倒是认错了。 “是我考虑不周。” 说着弯腰捧着她的脸,被她打开也?不恼,继续捧着,低声说:“别?气了,再气这眼角都该长?皱纹了。” 滢雪闻言,连忙舒展眉头,立即道:“我还年轻呢,二十?三?岁的年纪,怎可能长?皱纹!要长?也?是你先长?。” 嵇堰点头:“对,要长?也?是我先长?。” 见她眉宇舒展,嵇堰两手揉搓了一下她的脸,见她瞪自己,这才松开双手。 对于惹闹妻子,让她瞪自己,嵇堰每日都乐不知疲。 他在她身边坐下,说:“元宵也?不算是调皮,只是好动?了一些,喜欢的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滢雪刚舒展下来?的眉心又紧蹙了起来?:“这还不叫大事,谁家姑娘是大大咧咧的?哪个世家媳不是斯文娴静的?她如此,以后怎么说亲?” 嵇堰可不敢与她说‘孩子还小’这样的话来?激她。 只道:“我们元宵便是与众不同,却也?能明?事理。她虽为女子,却不一定要居于后宅才成,且以后说亲,不是别?人挑我们家,而是我们挑别?人家,高门大户规矩多,那便只挑她喜欢的,实在不成,招婿也?成。” 滢雪听他的话,愣了一下。 好半晌后,才问:“不一定居于后宅,什么意思?” 嵇堰道:“元宵筋骨柔软,挺适合练武的,自古以来?,也?是有女子为带刀女捕,也?有女武将?……” 滢雪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那么香香软软的一个姑娘,你说让她练武?练得和?你一样五大三?粗?” 嵇堰…… “我这哪里算五大三?粗?” 滢雪才不管,直言道:“我不允,就算我允了,你母亲肯定是不允的。” 元宵祖母,巴不得元宵做个大家闺秀。 嵇堰:“不一定让她做什么女将?,女捕,而是让她练一练,好把她多余的精力都费在上头,长?大以后也?能自保。” “世上歹人那么多,咱们元宵生得这般好,若是有一身本事,也?不用怕别?人欺负了她。” 嵇堰最后的这一段话,说进了滢雪的心里去?。 哪怕身边有人护着,可都不敌自己有本事。 虽说她现在已经不在意在安州被人陷害,与嵇堰发生的那些事了。 可若是那会不是嵇堰,她怎么办? 随便一个寻常男子,她都无法逃脱。她若也?有一身本事,她也?不会毫无反抗的能力。 沉默了好半晌,她才捏着他硬邦邦的手臂,问:“练武后,会不会似你这般有了肌肉,还这般硬实。” 嵇堰一笑:“我这是时常举重物,做苦活练出来?的,没那么高的强度,练武只会略微紧实,你放心罢,不会变得魁梧的。” 滢雪闻言,思索半晌后:“看元宵的意愿,她若愿意,你便带她,若是不愿,不能强迫。” 嵇堰一笑:“自然。” 滢雪:“另外,你阿娘你自己解决,我可是不管的。问到?我这里,我就说我反对过了,可你态度坚决。” 他们婆媳关系在这几?年里也?算是有所缓和?可,在外头一致对外的,在府中不咸不淡。 婆母也?不会太约束着她,平日里嵇堰在家就一同用饭,不在的话就各自吃各自的,孩子白日里两个院子随意串门,这样相处的方式,滢雪很舒服,不想做太大的改变。 嵇堰点头应:“是我提的,自然是我去?说。” …… 嵇堰去?说了,免不得挨了母亲一顿训斥。 好说歹说,应允明?年一定给元宵添个弟弟妹妹,才劝服了老母亲。 嵇堰晚间回屋,夫妻在榻上敦伦时,才顺口把与母亲说好的事转述给妻子听。 滢雪闻言,冷哼一笑,推开他:“让你答应,要生你自己生去?。” 嵇堰眉一挑:“那不行,且前不久你不也?说了要再添一个小元宵吗?” 滢雪斜眼睨他,调侃道:“呀,不知是谁说的,元宵还小呢,等元宵再大一些,长?大六七岁再要个弟弟妹妹。那事上防得可谓是滴水不漏,愣是让旁人觉得我是个不好生养的,现在想什么,没门!” 可不,成婚都七年多了,就元宵一个闺女,可不让人寻了话头说她吗。 有时候她都想着,赶紧生,生完一个男丁,就不用想孩子的事了。 滢雪也?不是非得生个男孩的,毕竟她爹爹也?就她一个。可老一辈的人不好说。再说现今嵇堰位高权重,她也?不想因男丁的事被其他人碎嘴,且总催着。 她琢磨着最多生三?个,实在生不出男孩,她也?不打算生了。 总归嵇堰也?说了,生不出也?不强求,他阿娘那边,他自己来?解决。实在不行,到?时就说他自己不能生,老夫人也?无话可说。 嵇堰都这么与自己说了,滢雪更是没了压力。 只是她想赶紧生,但嵇堰却是不配合,他说着是因为元宵小。可她看,分明?就是觉得带孩子要费劲! 元宵越来?越大,虽然可爱,但也?调皮,嵇堰有时都觉得头疼,但也?不能做甩手掌柜。 一个都让他这般难受了,再来?一个,他也?是怕的。 嵇堰听了滢雪调侃的话,把她抱坐了起来?,凑到?她耳边笑道:“我可算知道元宵的嘴怎么这么能说了,像她娘,小嘴叭叭叭的,一点也?不服输。” “不仅不服输,还牙尖嘴利得很呢。”说罢就上嘴就在他光着的肩头咬了一口。 嵇堰被咬了一口,撞得便越发的狠了。 * 第二日,元宵听到?每天早间和?爹爹学武,兴奋得跳了起来?,还一直追问:“娘亲,是不是真的?” 滢雪没好气道:“能学武就这么高兴?难道学针黹女红,琴棋书画不好吗?” 元宵虽然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但还是知道不能全部?不学,所以道:“除了针黹女红外,其他的我都学。” 滢雪:“就那么不喜欢针黹女红?” 元宵摇头:“不喜欢,而且外祖父说了,阿娘年幼时也?不喜欢。阿娘不喜欢,也?不会强迫元宵学的,对不对?” 小机灵鬼竟还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了。 滢雪:“虽然不怎么喜欢,但还是学了基础的。” 元宵:“那元宵也?只学一点,会了就好,娘亲你说成不成?” 滢雪点头应:“可以。” 元宵笑容一瞬间灿烂了。 “那我明?天早上是不是就可以和?爹爹一起练武了?” 滢雪“嗯”了一声,又道:“你跟着学三?日,三?日后若是坚持不下来?,就不学了。但若是三?日之后你还要继续学,就不能半途而废了,知道吗?” 元宵愣了愣,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疑惑:“半途而废是什么意思?” 滢雪解释:“就是不能放弃,要一直一直学下去?,你可不可以做得到??” 云霄重重点头,拍着胸脯:“能做到?!” * 学武这日,天色才蒙蒙亮,乳娘一喊,元宵就乖乖地爬起来?穿好衣裳,洗漱好出屋子外头。 看着站在廊下的爹爹,她声音响亮而清脆的喊:“爹爹!” 嵇堰低头看去?,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她娘亲给准备的红色劲衣,头发也?扎成马尾在脑后,缠着两个红穗子一晃一晃的,圆圆的小脸满是朝气蓬勃。 嵇堰面上严肃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是快化了。 他蹲下身子,把她抱了起来?,拉了拉她头上绑着的红绳穗子。 元宵拉了回来?,说:“不能扯的,是阿娘给元宵准备的。” 他问:“这般爱美,不若就不练武了?” 元宵一瞪眼,小表情简直和?她娘亲一模一样:“不行不行,要练要练,也?要美。” 嵇堰一笑,逗她:“要是变丑了怎么办?” 元宵很认真的想了想后,笑着说:“娘亲会让元宵漂漂亮亮的。” 说着,抱着爹爹的脖子说:“爹爹,爹爹,我们快去?练武,我要甩鞭子,甩得咻咻咻的!” 嵇堰:“那让你失望了,我们得先扎马步。” 元宵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知险恶的问:“什么是扎马步,是像马儿那样站着不动?吗?” 嵇堰:“很快你就知道了。” 等去?了练武的内室,里头已经有两个小姑娘和?两个小男童了,都是六七岁左右的年纪。 嵇堰说:“他们是会与你一起练武,也?是以后跟在你身边的人。” 虽说滢雪说先学三?天,坚持不了就不学了,可嵇堰还是了解自己个闺女的,她性子很坚韧,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性子。 说服妻子和?母亲后,他就立刻去?物色了几?个还算有灵气的孩子,让元宵有个伴学的同时,也?给她培养自己人。 自小培养,也?是他亲自培养,他方能放心。 至于以后元宵的弟弟妹妹,他也?会如此。 嵇堰把元宵放了下来?,与四个稚童道:“这便是你们以后的主子。” 几?个人也?被调/教过的,朝着比他们矮小了半个头的小姑娘行礼,异口同声喊:“姑娘。” 元宵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随即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后,抬头看爹爹:“要开始扎马步了吗?” 嵇堰点头:“跟着我来?学。” 说着,便动?作放缓,稳稳地扎了个马步。 五个孩子都生疏地跟着他练。 元宵身形很稳,一点都没晃。 嵇堰转身看向他们,说:“第一次扎马步,先慢慢来?,小半盏茶的时辰休息一次,每天早上做四遍,等一个月后,再开始学其他的。骑射刀剑,我都会教你们,但得循序渐进。” “我每日早间会教你们小半个时辰,晚间下值也?会指点半个时辰,休沐有时间也?会教你们。若无时间,会有另外的人教你们。” 说话时,嵇堰余光扫向窗牗处。微微敞开的窗牗,隐约可见站在外头偷看的滢雪。 今日元宵第一日与他学武,她自然不放心。 她平日里爱睡懒觉,今日她得比他还早,还念叨着让他悠着来?,别?一下子练太狠了。 嵇堰调整了一遍他们的站姿后,嘱咐胡邑盯着后就出了屋子外。 滢雪看得认真,嵇堰走到?她身边,她也?无所觉。 直至身后忽然传来?嵇堰的声音,才吓得她轻抽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他:“你怎不在里头看着,万一元宵受伤了怎么办?” 嵇堰无奈一笑:“现在就只是扎个马步,不会就这么容易受伤的。” 他顺着窗缝望进去?,才过了一小会,从没扎过马步的几?个孩子,身形都有些摇晃了,但都在坚持着。 不一会,胡邑便让他们休息一小会了。 嵇堰道:“他们还小,一步一步来?,我也?不会操练太过的。” 滢雪轻一点头,既然答应让元宵跟着他学武,她便要信他。 她转头看向屋子里头的元宵,轻一叹气。 她还是很少看到?姑娘家练武的。 习武的可能都是将?门之后,但只是个例,很多将?门之后还是大家闺秀的。 但按嵇堰所言,不是所有女子都要端雅大方的,他们家的元宵也?不一定只能有后宅主母这一个选择。 这些话她也?是听了进去?的。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嵇堰这般,这般纵容自己妻子。 后宅确实太多规规矩矩了,她也?开始害怕这么多的规规矩矩束缚着爱笑的元宵,让她也?渐渐没了笑容,像是鲜活的花儿一样慢慢地枯萎在后宅。 现今元宵还小,能为她以后谋多一个选择,自然最好不过。 想到?这,滢雪望着武室里头的小小红色背影,脸上浮现了柔和?的笑意。 夫妻俩说着话,休息中的元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就朝窗户看了过去?。 从窗缝中看到?了娘亲,小脸顿时一亮,脆生生的喊道:“娘亲!” 滢雪把窗户推开了一些,朝着小姑娘一笑,说:“别?看娘亲,认真学。” 元宵重重点头,响亮地应声“好!” 休息了一会,胡邑又让他们继续扎马步,小元宵立马转回身,又开始继续扎马步,动?作很是利落。 嵇堰瞧着元宵的背影,轻拍了拍滢雪的肩,道:“咱们的小元宵,年纪虽小,又淘气了一些,可心性还是很好的,完全不用担心她会半途而废。” 滢雪眼里小小的身影,隐约有了一点点她爹爹平日里认真的模样。 看到?这里,滢雪唇边的笑容更深了。 这个小小的人儿,是她与嵇堰的女儿,也?是他们夫妻俩的掌上明?珠。 她愿这小小的明?珠能一直都这么的快乐,一直都这么的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