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反攻略手册》
3. 亡命之徒
城东头是长安最热闹的地界。
这里住的不乏有些有脸面的人家,商贩都要比别处的体面些。
黎霜坐在酒楼二楼房间的窗户旁喝着茶,视线一刻未从裴晏身上离开。
“小姐放心,我们的人盯得很紧,他不可能跑得掉。”
黎霜点了点头。
他最好是别有这种想法才是。
毕竟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若第七天还未能给皇帝一个说法,黎霜好不容易攒下的名声便要毁了。
若裴晏并非真心要帮她,黎霜只能自认倒霉,向皇帝告罪,让他再多给点时间。
楼下很快传来一阵喧哗。
裴晏站在街道旁,衣裳的一处已经被酒水打湿了。
“哪来的不长眼的小子,竟敢毁了爷的衣裳!”
“对不起,公子,我这就赔你一件衣裳,行吗?”
一约莫十四岁的少年抱着一本书皮都有些发黄的书,不住地向裴晏鞠躬道歉。
裴晏一手叉着腰,一手指了指自己身上一看布料就不是凡品的衣服,“你知道我这衣裳从哪里买的吗?珍奇阁!整整一千两银子!你赔得起吗我问你?”
因为裴晏声音极大,引来了不少看好戏的人。
果不其然,那少年闻银色变,面上染上绯红,为自己的穷酸感到羞愧。
“我……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没有?!没有银子还敢来碰瓷爷?”
裴晏震怒,还真像是被这个少年气得不行了。
黎霜扯出一抹笑来,喝了一口茶。
不得不说,裴晏演得不错,把一个张扬跋扈的富家少爷演绎得淋漓尽致。
“没钱还读什么书?难不成是巴巴地跑到长安来读私塾,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成?乌鸦就是乌鸦,以为贴几根羽毛就变成凤凰了吗?”
裴晏说罢,似极嫌恶般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少年身上读私塾的孩子特有的衣裳。
听到这话,少年更觉羞愧,低声道:“我老家在凉州,我爹每天都靠做些辛苦活挣钱,他……他是为了我有更好的前程才……才带我来长安念书的。”
抽噎声响起,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马上站好了队。
“你这孩子,颇没教养,不过一件衣裳罢了,何苦为难一个读书人?”
“正是呢,何况人家还是外乡来的,天可怜见的,怎么就碰上这么个混世魔头呢?”
裴晏不屑一笑,扫了一眼周围人,大声道:“呵,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们来赔我这件衣裳?不就是一千两银子吗,你们既然都要替这小子说话,那就替他出了这银子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噤了声,露出窘迫的神情。
裴晏冷眼看着,对那少年道:“瞧见了吧?以为你和你爹砸锅卖铁来的长安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少年不答,只是死死抱着书,低着头哭泣着。
“行了,既然赔不起,那就去我家做工抵银子吧。书也没必要再念了,总归是替别人做活的。”
随着周围人的唏嘘声,裴晏带着少年离开。
黎霜朝凌逸使了个眼色,凌逸便颔首退下寻裴晏去了。
她喝尽了茶水,眸色有些黯淡。
另一边,裴晏带着少年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周围无人后,二人进了黎霜提前告知过的李宅。
裴晏关了门,将黎霜给他的银子全部拿出来给了那少年。
“是个演戏的好苗子,银子拿好,走吧。” 少年喜笑颜开,收好银子从侧门处走了。
裴晏没等到凌逸来寻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宅子里转悠起来。
他推了推正厅的门,发现被人锁死了。又去试了试其它的门,同样被关得严严实实。
就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而且这座宅子名叫李宅,那就不应该和黎霜有关系才对,那为何会……
裴晏正苦苦思索之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转过头去,便看见凌逸正好跳进院子。
“有门不走,你傻了吧?”
裴晏正疑惑地看着凌逸,也没注意凌逸两步并作一步地朝自己走来。
又是熟悉的剧情,未等裴晏反应过来,脖子侧边一阵剧痛,他便两眼一翻朝前倒去。
裴晏是被人拍醒的。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有人还在轻轻拍打他的左脸。
“别打了,给我打肿变成左右脸怎么办?”
裴晏也不睁眼,抬手抚开面前的手臂。
“睁眼,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是黎霜的声音。
裴晏叹了口气,猛地睁开眼睛。
“大小姐,演戏很累的好吧,而且从此以后我可能就要变成长安的过街老鼠了。大小姐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黎霜起身,不作他话。
她已经快习惯了裴晏的不着调。
可是凌逸并不能接受。
他好没气道;“事情还没办完,就想着以后了?”
裴晏睨了凌逸一眼,想到了什么,本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只是刚一动作,身上便痛起来。
伤口又被牵扯到了。
裴晏翻了翻眼睛,撑着身后的床榻努力坐起。
“你还说呢,你昨天给我的一顿鞭子真是下了死手,真是一点也没打算让我活啊?今天又是不打声招呼就给我劈晕,我是什么物件吗?”
凌逸哼了一声,侧过头去。
黎霜懒得管这两人拌嘴,看着裴晏道:“照昨天说的计划,今晚你得准备好了。”
“自然,”裴晏说着,突然蹙了眉头,低头掀开胸前的衣裳查看伤势。
方才有一处突然异常地疼起来,裴晏担心是伤口出了状况。
“登徒子!”
凌逸的呵斥声响起,裴晏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于是他整理好衣裳,对看向别处的黎霜道:“对不住,对不住。”
黎霜自认自己见过的男子不少,狱里袒胸露乳的犯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她毕竟是女子,看得再多,内心对男子某名的抵触也没有消除,而是愈发浓烈。
裴晏还没来得及仔细分析黎霜脸上的表情,便看到她直接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
“今晚按计划行事,不要出纰漏。”
而后是凌逸不满地朝自己瞪了一眼,还似威胁般朝他展示了自己的佩剑。
裴晏耸了耸肩。
他还真不是故意的。
确定黎霜和凌逸已经走远后,裴晏试探着轻唤。
“系统,系统?”
无人应答。
裴晏翻了翻眼睛,翻身下床。
夜幕降临,东城的街上热闹非凡。
不过因着近日凶案的关系,没有一个人是落了单的。
只有一个人除外。
裴晏悠哉游哉地走在街上,手上还甩着从黎霜那里得来的价值连城的玉佩。
他在最繁华的地段转了几圈后,又超级不经意地走到了稍远处人烟较为稀少的地方。
裴晏哼着歌,吊儿郎当地走到一条巷子处。
突然,他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丝异响。
是脚步声。
裴晏放慢了脚步,将玉佩收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
那脚步声越发清晰,越来越重。
裴晏勾唇。
来了。
一阵风刮过的声音,裴晏一侧身,躲开了身后刺来的短刀。
他猛地转身,反扣住来人的手,和他扭打在一起。
来人强壮,一身腱子肉,没几下便从裴晏的手下挣脱出来,大吼了一声“去死吧!”便又举刀再刺。
裴晏因为受了重伤的缘故,疲于应付,只能不停地躲避。
按照计划,黎霜和她的人也该出现了才是。
可是这里除了他和面前这个膘肥体壮的亡命之徒,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裴晏暗道一句黎霜耍赖,侧身又躲了一刀。
正应付着,那人又吼了一句,“你们这些人,都该死!”
裴晏身子比那人灵活,一转身绕到了他身后,道:“吴显贵,是你吧?”
那人明显一顿,转身看着裴晏。
裴晏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道:“我猜猜,长安近日的凶杀案,都是出自你手吧?”
“关你什么事?”
吴显贵瞪着裴晏,握着刀柄的手愈发用力。
“让我猜猜,你要杀那些人,其实是为了给你的儿子报仇?”
吴显贵喘着粗气,举刀朝裴晏冲去。
“要你多嘴!”
裴晏没想到这样稳不住吴显贵,一个不注意就被吴显贵撞翻在地。
他痛呼一声,还没来得及顾上后背的痛,抬起两只手抓住吴显贵的手臂,防止他手中那把刀刺伤自己的脸。
那把刀离裴晏的脸只有一寸的距离,而随着吴显贵的用力,那刀愈发往下,马上就要碰到裴晏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裴晏情急之下大喊道:“大小姐——”
“簇”的一声,一支利箭直直从侧边破空而来,带着凌冽的杀意,不偏不倚地将吴显贵手中的刀打落在一旁。
吴显贵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便猛地被人踢开,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裴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他坐起身来,看着凌逸用剑抵着吴显贵的脖子,又朝自己这方向看来。
裴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一个男子模样,穿着便服的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他绕过裴晏,站在了吴显贵面前。
“有什么想交待的吗?”
男子的声音显得有些尖细,但裴晏不知道来人是谁。
可是凌逸明明也在这里,为什么不见黎霜呢?
没等裴晏想明白,吴显贵显得有些崩溃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样的,你们真是好样的……原来都在这里等着我呢!都怪我太冲动,这样容易就上当了!”
见吴显贵现在不愿多说,男子背过身去,凌逸直接将吴显贵提了起来。
当裴晏以为他们三人就准备这样离开的时候,凌逸看向了他。
“傻眼了?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裴晏跟着两人饶小道回了城中。
“小姐已经说了,凶犯既然归了案,那你可以走了。”
凌逸说完,也不看裴晏一眼,抓着吴显贵要跟上前面走着的人。
“诶——”
裴晏缓过神来,还要再说些什么,那三人便走得很远了。
黎霜一直未曾露面,都不跟自己解释一下今晚上的事情吗?
第二日早朝,大盛皇帝面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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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卿做的不错,此等凶犯归了案,朕要好好赏你!”
黎霜出列,谦卑道:“臣不敢揽功,此事大理寺所有人均有功劳。”
“好,好一个大理寺卿!”
皇帝确实很高兴,赏了大理寺所有人一些金银财宝。
昨日在衙狱內,吴显贵招得很快,几乎没有用黎霜什么力气。
签字画押,收押关狱,行云流水。
只是关于吴显贵杀人的原因么……
倒还是有些令人唏嘘的。
黎霜审完了吴显贵后,晚上睡觉时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裴晏演戏时在众人面前说的那一番话。
她还十分清楚地记得吴显贵全盘托出时那副颓废的模样。
黎霜内心五味杂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
宫道上,黎霜快步走着,便听到有人唤她。
“李大人!”
黎霜回过头去看,发现是寺丞孟令辉。
“原来是孟寺丞。”
黎霜客气笑着。
“多谢李大人替我们考虑。”孟令辉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说话时的白气十分明显。
“哪里,”黎霜笑道,“你们平日里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此番事你们也出力不少,何来替你们考虑一说?这是你们应得的。”
黎霜很自然地拍了拍孟令辉的肩膀。
孟令辉很是受用,看了眼黎霜露在外面的双手,关切道:“大人不戴个手衣?天寒地冻的,染了风寒可不好了。”
黎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孟令辉手上一看就很暖和的手衣,哑然失笑。
“令堂手很巧。”
孟令辉自然知道黎霜在说什么,将手衣看了又看,脸上尽是幸福之色。
“话说回来,”孟令辉放下手,神色很是认真,道:“大人你也该成家了。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大人你在朝堂之上都混得风生水起了,怎得还未有家室呢?”
黎霜尴尬一笑,打算搪塞过去。
“哈哈,遇不到可心的人,也没必要将就不是?”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孟令辉很是为黎霜考虑,“我家二婶娘家的侄子今年十六岁便已经有了一位美娇娘,那日子过得……啧啧。”
黎霜笑得勉强。
“而且家里总得有人张罗,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不是?要是大人公务繁忙,我可以为大人去物色些品行好的女子,不日便……”
“多谢寺丞,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想法。若我哪天有了这个想头,第一个来寻你。”
说着,黎霜又拍了拍孟令辉的肩膀,自顾自走了。
孟令辉看着黎霜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对成家这件事上一点也不上心。
而且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父母。
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会不会为大人的婚事着急。
尽管大人矮了些,可无论是相貌还是品行,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就对这件事避如蛇蝎呢?
难不成……
孟令辉似想到了什么,连忙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
黎霜在李府内撕掉了面皮,换回了平日的衣裳,像往常一样从密道回了黎府。
影儿迎了上来,告诉她早上一切安好,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黎霜应了一声,正要在书案前坐下批公文,便听到有人来报,让她去前院一趟。
前院中央站了几个男子,黎伯约和尹燕站在台阶上,朝黎霜招手。
黎霜顺从地走过去站在二人身旁,等着他们说明情况。
“霜儿,是这样的。尽管那凶犯已然被捉拿归案,但是母亲还是不放心,所以要给你再选一个暗卫。”
尹燕说着,黎霜却下意识要拒绝。
“母亲,我已经有一个暗卫了。”
“这不够,”黎伯约也开口了,道:“暗卫多一个总没有坏处。”
黎霜自知不能和黎伯约争辩,于是只能默许。
她没有仔细看院中站着的几人,只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她看了几场酣畅淋漓的比赛。
射箭,马术,近身格斗,剑术,拳术,甚至爬树和隐蔽都作为了考察项目。
最终有一人脱颖而出,他成了黎霜的第二个暗卫。
黎霜也不远多留,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知道方才选拔出来的暗卫已经跟着自己到了她的地盘。
她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凌逸。
说起来,凌逸还是自己十二岁的时候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那时的凌逸还远没有现在强壮,被关在笼子里时犹如一只困兽,有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黎霜一眼看中了他,当即就将他买了下来,留在身边培养,成了一个十分合格的暗卫。
名字也是黎霜取的。
凌霜傲雪,逸志不群,是为凌逸。
倒是很名副其实的。
所以黎霜一直觉得自己只会有这一个暗卫了。
她也不知道凌逸会作何想法。
黎霜正要开口解释,凌逸便直朝自己身后而去。
她正要开口制止,凌逸已然抓住了新来的暗卫的衣领,像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这个时候黎霜才认真去看了那人的脸。
那人没管凶神恶煞的凌逸,朝黎霜笑道:“又见面了,大小姐。”
4. 你来我往
方才黎霜一直心不在焉,都没注意到新来的暗卫就是裴晏。
昨日他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被他称之为“假发套”的东西,戴在头上后竟出奇得合适,还真有几分样子。
至少和周围人没有区别了。
因为习惯了裴晏短头发的模样,所以方才黎霜也没有立马认出来人群中的裴晏。
黎霜抱了臂,用疑惑不解的表情问道:“有备而来?”
“先…先放了我。”
裴晏极力将脑袋向后仰,眼神也不敢从凌逸那离自己堪堪只有一寸的拳头上离开。
黎霜向后退了几步,唤了声“凌逸”,裴晏才从桎梏中解脱出来。
“而且,大小姐,提问题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黎霜好整以暇地看着裴晏整理衣襟。
寒冬腊月,在所有人都恨不得多穿两件大氅的时候,裴晏只着一身黑蓝色单衣,却丝毫不见他有感觉冷的意思。
看着呼啸着的寒风直直往裴晏的衣裳里钻,黎霜似有所感般打了个哆嗦。
凌逸看在眼里,关切道:“小姐,先进屋吧。”
屋内,从后院收拾完杂物的影儿拿了个暖手炉来给黎霜取暖,和凌逸一同站在门边。
裴晏坐在矮桌旁,没等黎霜完全坐下就开口道:“大小姐,你不厚道。”
黎霜不以为然,“何出此言?”
“昨天我们可是商量好了,等凶手一出现你就会来捉拿。结果我和那恶徒缠斗那么久,命悬一线的时候才见到你的暗卫。”
“嗯,对不住。”
这道歉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真心实意的意味。
裴晏懊恼的表情显得有些夸张,极重地叹了一口气。
黎霜上下扫了一眼裴晏,心中自有思量。
昨晚凌逸和黎霜其实一直十分隐蔽地跟着裴晏,没有惊动跟踪裴晏的吴显贵。
当看到吴显贵拿着短刀,小心翼翼地靠近裴晏,又猝不及防地刺了过去,黎霜心中疑虑才消下一点。
但她还在观望。
黎霜不是没有见过凶手与帮凶之间互相包庇演戏的,所以她并没有完全放下对裴晏的戒备。
她就在隐蔽处看着,看着吴显贵的短刀下一秒就要刺到裴晏的面门。
手无意识地捏成了拳头,当黎霜以为马上就要听到裴晏的惨叫时,一道呼唤破空而来。
“大小姐——”
然后她看到凌逸按照之前吩咐过的那样,射出长箭,打落了吴显贵手中的刀。
而后,裴晏并没有认出女扮男装的她,到今日还在质问她昨日为何不现身。
“吴显贵怎么处理的?”
裴晏出声,将黎霜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他直直地盯着黎霜,好似真的很关心这起案子一般。
黎霜眸色暗了暗,昨晚困扰她大半夜的情绪此刻又涌了上来。
要说吗?
“不是吧,大小姐,还不信我呢?我都豁出命去帮你抓凶手了,怎么还在你这里讨不到一点好处呢?”
裴晏摊开手,一脸无奈。
黎霜看了看面前坐着的男人,内心无比纠结。
黎霜是从不愿说自己的心事的。
作为大理寺卿,她要做的就是公正地处理每一起案件。
而世间事也并非是非黑即白的。
当她审到像吴显贵这样,有令人唏嘘的原因却还是犯下大罪之人的时候,黎霜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感受。
那种空荡荡,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一样的感觉,她从没和任何人说过。
夜里辗转反侧,挣扎了一遍又一遍。
无论内心怎样狼狈,怎样溃不成军,第二日出现在朝堂众人面前的,仍旧是那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
可是在这个萍水相逢,并不很熟识的人面前,她第一次动摇了。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黎霜否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头脑风暴一番后,还是决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裴晏。
吴显贵本是凉州人,靠卖猪肉为生。
但凉州偏远,那里的百姓大多贫困,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吴显贵和妻子商量后,决定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自己带着儿子吴天耀跋涉三日去往长安定居。
在那里,吴显贵很快谋了份差事,在长安东头一户有脸面的人家里做长工。
挑水砍柴,照顾牲口,不可谓不辛苦。
主人家好心给吴显贵的休息时间,都会被他拿来重操旧业,在街边支起一个摊子,大声叫卖猪肉。
吴天耀被吴显贵送去了私塾。
那里的孩子非富即贵,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
而在这一群富家子弟中显得格外寒酸的吴天耀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学子们调侃欺辱的对象。
不是今日殴打吴天耀,扯坏他的衣裳,便是明日打湿他的课业,害他被先生责罚,一日都不能进屋上课。
吴天耀不是没想过告诉吴显贵,可是每次当他要开口时,吴显贵那破烂肮脏的衣裳就会提醒吴天耀:爹帮不了他。
所以吴天耀选择隐瞒了这一切,不给吴显贵添麻烦。
可是无限的容忍只换来了那些少年的变本加厉。
在一年前冬日的某一天,在那个大雪纷飞,寒凉彻骨的冬日,吴天耀也没有预料到那一切。
他走在私塾里一条结了冰的湖边,低着头,想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那群富家子弟正朝自己走来。
“哟,瞧瞧这是谁?”
“凉州佬?哈哈哈哈……”
吴天耀躲避不及,被众人推搡间,湖面传开冰块破裂声。
众人朝声音来源看去,只看到了湖面上被砸破的一个小洞。
“我的玉佩!”
一少年急道:“吴天耀,都怪你!快去给本少爷捡上来!”
吴天耀不说话,也不动作,很快就激怒了那个少年。
众人指责着吴天耀,推搡着就将他往湖边逼去。
吴天耀一个不留神,随着冰块破裂的巨大声响,他“扑通”一声便掉入湖中。
喧闹的众人顿时噤了声,看着那湖面上的缺口,都有些害怕。
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总归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的。
一人小心地开口道:“他,不……不会死吧?”
丢了玉佩的少年抖着声音,忙后退了几步。
“不……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话毕,还有人小心地向前挪了几步,探过身子想从那块缺口下看出什么。
可也只是一瞬,那人就退了回去。
“快走啊,等会儿就被夫子发现了!”
一人出了声,众人很快跑开了。
而在摊位前边卖猪肉边等着吴天耀下学的吴显贵,等到天黑都未见吴天耀的身影。
他有些焦急,挨家挨户地敲了吴天耀同窗们家中的门,没有一个是应了的。
而唯一一户应了的人家的孩子,只是告诉吴显贵,他看到有人将吴天耀推下湖,后来就再也没回学堂。
吴显贵如闻霹雳,疯了似地奔到那处湖边,却什么也没发现。
原先被砸破的冰面已然恢复,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吴显贵不管不顾地钻入湖中,在彻骨寒潭般的湖水中游动着,不顾一切地钻进了湖底。
他看到了吴天耀的尸体。
手中还死死抓着已经被泡烂的书。
公堂之上,吴显贵声泪俱下,用自己到处走动得来的线索控诉了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要衙役给个说法。
彼时黎霜出走长安去了岭南,这起案子的督办人现已辞官回乡了。
当时这起案子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不了了之,加之几个公子哥的家里花钱打点,吴显贵无论再如何申冤都无济于事。
他一年内上诉七八次,每一次都像石子投入深海不见回应。
而吴显贵找到了吴天耀的手札。
上面写满了那群富家公子如何欺辱他,如何嘲笑他和他的爹,又如何在路过吴显贵的肉摊时发出讥笑……
于是在不久前,也就是吴天耀的祭日,他杀了第一个人。
何仲——那个要吴天耀给自己捡玉佩的少年,是吴显贵最先看中的目标。
然后,一个又一个,吴显贵陆陆续续了结了当时欺负吴天耀最狠的几个少年,包括当时将他拒之门外,不让他询问吴天耀下落的小官罗耀祖。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被吴显贵报复性地捅了好几刀——刀刀致命。
而脸上,则被吴显贵刻了“回”字。
冤魂终回。
天耀终归。
因为死的几个少年都没有再念书了,所以黎霜和大理寺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案子联想到私塾上。
只是……
“啧啧,杀得不够。”
“什么?”黎霜觉得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我说,”裴晏一字一句道:“吴显贵杀得还不够。”
黎霜摇着头,嫌恶道:“你疯了。”
“我没有,”裴晏咳了一声,“人之初,性本恶。况且那几个公子哥也不是什么三岁小孩儿,凭什么这样欺负人?”
这话很有道理,但是黎霜闻言,只是叹了口气。
“以命偿命也不是这样的偿命法。”
裴晏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仰着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诶,还别说。昨天我说的那话还真挺畜生的。我要是吴显贵,巴不得下一秒就提刀砍死说那话的人。”
黎霜心下一动,没想到裴晏的话还真说到自己昨晚纠结的点上去了。
“害,望子成龙嘛,又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些仗着权势和财富肆意凌辱努力想往上爬的人。明明就要够到梦里的将来了,结果人生就因为那几个畜生毁了。”
黎霜突然笑了一声,心中郁结的烦闷阴云也因为裴晏的话消散。
“大小姐,原来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摆着一副冰块脸,这不笑得挺好看的吗?”
眼看黎霜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身旁的凌逸已经将手放在了佩剑上,裴晏只好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
“错了,错了。”
既然裴晏是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自己身边了,黎霜便不能像从前那样允许自己对他一知半解。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黎霜目光凌冽,像是要看穿裴晏。
那双眼睛清明而闪着灵动的光,长睫下总像是隐藏了什么东西,让人无法琢磨。
裴晏被这样充满着审视的目光逼得有些不自在,咽了口唾沫,道:“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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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到,想谋份差事,不行啊?”
“呵,行,”想到凌逸之前说的话,黎霜好没气道:“那你是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这是不是颇不合常理了些?”
裴晏转了转眼睛,有些无辜,“这我真的说不上来了,就是突然掉了下来,不行啊?”
这……?
黎霜头疼地闭了闭眼睛,忍着怒意。
“那为什么要帮我提醒我的爹娘,又为何妄图潜入我的院子?”
“啊——”
裴晏打了个哈欠。
“大小姐,你的问题是不是有些多了?”
长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不不不,一点也不多。大小姐想问什么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裴晏讪讪地看了凌逸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帮你呢,是因为我心善,见大小姐你可怜,大雪天都要跪着。”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我不是想潜入你的院子,是想直接来问问你,能不能给我谋份差事做。毕竟大小姐也知道,就业行情不太好,所以嘛……”
“所以你见无法从我这里入手,就去见了我爹娘?”
裴晏点了点头,“没错。”
黎霜看了看身侧的凌逸,又看了看裴晏,目光移到他的上半身。
“你不是受了重伤吗?怎么方才见你生龙活虎,一点也没有影响?”
见黎霜终于问到了自己的点子上,裴晏一笑,自夸道:“大小姐不知道吧,我其他不怎么样,唯独忍耐力超乎常人。”
这话倒是真的,黎霜深以为然。
经过这样一番盘问,黎霜终于能确定裴晏确实不是什么诡计多端的人。
至少威胁不到自己。
然后,她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裴晏,你从哪里来?以及……什么宿主,什么好感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晏身子一顿,脸色稍变,随即恢复正常。
“我也能听到,大小姐。不过嘛……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解释的,比如怪力乱神,天堂地狱,都不是能证明的东西。”
确实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从天而降的裴晏,凭空出现的马车,确实无法解释。
若裴晏是个女子,黎霜还能再多问些事情,毕竟自己拘束久了,隐隐也有些好奇一些旁人觉得诡谲的东西。
可惜了。
黎霜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说话说久了,她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影儿适时端上来一壶茶。
黎霜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喝了口清茶润嗓。
将将放下茶盏,黎霜便看到裴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大小姐,方才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是不是也该轮到我问了?”
黎霜失笑,“我凭什么回答你?”
“就凭我替你解决了一件案子,差点失了性命。”
黎霜扯了扯嘴角,也想知道裴晏能从她身上问出什么来。
“行,问吧。”
裴晏咳了两声,问道:“大小姐,你是不是有马甲啊?”
“马甲?”
黎霜不解。
“就是第二层身份。”
裴晏解释道:“我所知不多,但可以确定的事,刑事案件一定不会轮得上一个闺阁女子来管。所以,大小姐,你会是什么身份呢?” 对上裴晏好奇的目光,黎霜也有些无奈。
裴晏太过特殊,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就是黎家小姐,所以此后自己就不得不以女子面目示他。
毕竟凌逸已经足够让裴晏辨识了。
她还没说话,裴晏又自顾自道:“我猜猜……是刑部尚书?”
没等黎霜回答,裴晏又摇头否认。
“不对,我此前了解过,大盛朝的刑部尚书只负责律法制定和实施。”
裴晏猛地一拍手。
“原来大小姐你是大理寺卿!”
黎霜挑眉。
“真厉害啊,”裴晏站起身来,绕着黎霜走了几圈,“年纪轻轻就当上大理寺卿了,大小姐,你的前途不可估量。”
黎霜看着裴晏,见他又第二次做了那个动作——晃动竖起大拇指的拳头。
“这是什么意思?”
见黎霜面露疑惑,裴晏恍然大悟。
“我忘了大小姐你不知道这个手势。这是夸你很厉害的意思。”
黎霜“嗤”地一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随即,她问面前的裴晏,“你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裴晏不解,“什么其他的?”
“你不认为女子做官是离经叛道,不合大盛礼法?”
“这有什么?”裴晏好笑道:“女子又怎样?男子又怎样?谁厉害谁上位,还搞上性别歧视了?”
黎霜微皱了眉头,“性别……歧视?”
裴晏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大小姐你记住,是男是女不重要,只要有能力,谁能说你什么?”
话毕,屋内归于寂静。
一旁的影儿和凌逸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默默看着。
黎霜沉吟良久,似释然了什么,笑着起身,直接进了内间。
“【好感度上升提示】:宿主,你的攻略对象黎霜对你的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三十。目前黎霜对你的好感度为:–30%。】”
5.束手无策
“所以你就凭这份死亡名册便推断出了吴显贵可能是凶手?”
黎霜翻看着前日给裴晏看过的死亡名册,颇有些请教的意味。
说起来,自己在这件案子上确实失了手。
所以她才要细问裴晏。
裴晏漫不经心,“对。排除熟人作案后,我将重点放在了外乡籍的人身上。而吴天耀的死亡年龄在一众老者中格外突出,所以我细看了吴天耀的记录,得知他上过私塾,而他的爹还在长安。”
黎霜很认真地听他说。
“没想到私塾很正常。那几个死了的孩子自吴天耀死后就没有再念书,自然和私塾扯不上关系。而吴天耀的死又过去了一整年,谁也不会特地去翻看一年以前的案件记录。”
裴晏边翻看着诗集,边说清了自己的分析过程。
黎霜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如何会想到?” 裴晏翻动诗集的手顿了顿,道:“可能和我的运气有关吧。死马当活马医,不能因为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就不敢去试吧?”
“诶,大小姐。”
裴晏凑近了些。
黎霜蹙眉看着他。
“当晚那个男人,不会是你女扮男装的吧?”
“现在才知道?”黎霜觉得有些好笑。
“不,”裴晏坐了回去,“只是突然想起来了,顺带问一嘴。不过你日日以那副模样上朝,还真没被怀疑过啊?”
黎霜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裴晏自觉无趣,耸了耸肩。
屋内又沉寂了半晌。
“行。”黎霜突然出声。
她方才已经问清了自己要问的问题,随手合上了名册。
然后,裴晏看着她抬了抬手,凌逸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直向他走来。
有了之前的教训,裴晏扔掉诗集,连忙向后躲去,“做什么啊?别再劈我脖子了……”
他现下行动没有凌逸灵便,很快就被凌逸抓住。
裴晏无奈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凌逸的手刀。
可是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他的嘴被凌逸强行用手撬开,往里塞了个小丸子似的东西。
没等裴晏反应过来,嘴里的东西便吞咽了下去。
他心下一惊,猛地睁开眼,看着面前看自己好戏的黎霜和凌逸,咬了咬牙,伸手要抠自己的喉咙催吐。
“别浪费力气了,”黎霜道:“放心吧,那不是毒药。”
裴晏停下动作,撇嘴看她。
“这药每隔一个月便会发作一次。但是只要你乖乖听话,守住我身份的秘密,解药一定会及时送到。”
裴晏欲哭无泪,控诉道:“不是吧大小姐,你是防贼呢?”
黎霜耸了耸肩,“我的身份不能暴露,不过是以绝后患罢了。”
饶是觉得无奈,但既然已成定局,裴晏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嘴。
“这药发作时……是什么样啊?”
凌逸有些幸灾乐祸,“剜心蚀骨,痛不欲生,如百条毒蛇在体内爬行啃咬。又能限制人的行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晏听得直冒冷汗,不可置信道:“不是吧,堂堂大理寺卿,难道就是这样逼人就范的吗?”
凌逸正要开口维护黎霜,黎霜便先说话了。
“这叫对症下药。你身份可疑,又来历不明,自然和他人不同。”
“好,好。”
裴晏气极反笑,不得已接受了自己被下药的事实。
当晚,裴晏躺在偏院屋子的床榻上,抱着最后的一丝希冀,唤道:“系统?”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
裴晏咬了咬牙,愤恨地捶了下床褥,翻身入睡。
另一边,黎霜坐在屋内,听着凌逸的汇报。
“我们的人找了两日,确实找不到一点关于裴晏的信息。”
黎霜轻敲桌面,点了点头。
凌逸犹豫了下,问道:“小姐真的要将他留在身边,此人居心叵测,怕是……”
“凌逸。”黎霜唤他。
“属下在。”
“我知你是为我着想。不过裴晏此人虽有些秘密,但确实有些作用,暂且留着吧。而且他被下了药,不会对我有什么威胁的。”
凌逸还是那副担忧的表情。
“无事,你若不放心,那就找人时刻盯着他便是。”
既然黎霜都这样说了,凌逸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他点头应下,很快退了出去。
“陛下,设立西厂之事有利无弊,是大盛百姓之福,还请陛下三思。”
金銮殿内殿中,大盛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卫霄从几人中站出,恭敬道。
“李卿,你说。”
黎霜突然被点到,沉吟片刻,道:“臣以为,设立西厂之事可暂缓行之。”
皇帝手一顿,“哦?”
黎霜极快地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心中明白了几分。
但是……
“陛下,西厂若立,无非是掌管刑狱和制定实施我大盛律法。可这均是刑部和大理寺之责,此番一来,职权未明,官员数量只增不减,堆积冗杂。便会导致尾大不掉,人浮于事的局面。”
黎伯约看了眼身旁的李清正,面露赞许。
“御儿,你来说。”
大皇子冯御不着痕迹地扫了黎霜一眼。
“儿臣却以为,设立西厂正好分担大理寺繁重的职责。这样既让更多贤能有为官的机会,让百姓知道父皇体恤民情,还能让大理寺有更多的余力去处理刑案。”
皇帝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
黎伯约纠结了片刻,看了眼正看着自己的二皇子冯渊,出列道:“陛下,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不可草率决定。”
“那此事就先搁置,你们下去吧。渊儿,你留下来。”
“是。”
金銮殿外,黎伯约和黎霜并肩走着。
“寺卿大人,老夫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你我果真是一路人。”
黎霜压低了声音,“正是如此。不过,此事最终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我们是决定不了的。”
“是,是。”黎伯约有些烦心,抬手摸了一把胡子。
“殿下,此事不会有变数吧?”
卫霄跟在冯御身后,看着前方走着的黎伯约和黎霜,脸色不太好。
“呵,说不准。”
冯御语气不善。
“这……”卫霄试探着开口。
“父皇是要你们唯他是从,而不是跟大理寺那帮蠢货一样死板。无论他要做什么,你们只需要拥护他。”
冯御一番提点,卫霄顿悟,连忙道:“多谢殿下相助。此事若成,西厂定任凭殿下差遣。”
卫霄突然噤了声。
因为冯御抬手挡在了他面前。
然后他看到冯御冷冷扫了他一眼。
“什么任凭我差遣,你们可是父皇的人。”
卫霄连连点头,神色恭敬,道:“是,这是自然的。”
黎霜进了李府,方才一直暗中跟着她的裴晏和凌逸轻巧地从院墙上翻了下来。
黎霜感到有些奇怪。
她朝凌逸问道:“怎得今日来这里了?”
平时凌逸为了掩人耳目,是断不会跟着她到李府来的。
“哎呀大小姐,你是不知道。”
裴晏拍了一下凌逸的肩膀,往黎霜的方向走去。
“我今日不过就提了一句要来这里等你,他就巴巴地跟过来了,说什么也不走。”
黎霜皱着眉,正要问缘由,凌逸便好没气道:“你居心叵测,我只不过是担心你会对小姐不利。”
“居心叵测,我?”
裴晏指了指自己,像是受了极大的伤害。
“你们那几个人无时无刻都盯着我,还怕我会做什么吗?”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棵高树。
黎霜顺着看去,果然见上面似有两个人影。
她不得不夸一夸凌逸办事的效率。
凌逸“哼”了一声,伸手把裴晏拉了回去。
“做什么?”
裴晏踉跄了几步,转头看凌逸。
而后,他又看了看黎霜,嘴角突然上扬,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原来你……”
才将将吐出三个字,裴晏的嘴就被凌逸用手堵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黎霜淡淡地看着这两人争执,也不愿多待,绕过面前还在缠斗的二人直接进了屋子。
关门的声音响起,凌逸终于放开了裴晏。
他的手被裴晏咬了一口,上面的齿印十分明显。
“你属狗的吗?”
凌逸面色不善。
“谁叫你堵我的嘴。”
裴晏乐见其成,好整以暇地看着处理齿印的凌逸,道:“兄弟,你喜欢你家小姐?”
“你!”
凌逸猛地抬头,随即看了看身后的门,确定它没有被打开才重新转过来。
“胡说八道。”
“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裴晏好笑道:“你看着她的眼神都要拉丝了,还说不喜欢。”
这话说得有些荤,凌逸躲闪着目光,咬牙威胁道:“管好你的嘴,别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
“噢——”裴晏刻意拉长音调,“害羞什么,我可以帮你——”
话还没没有说完,凌逸直接转身离去,一个展臂便翻过院墙,只留裴晏一人在院中。
“怪哉,怪哉。”
裴晏拍了拍手,笑着看向凌逸消失的方向。
另一边,黎霜回了黎府,就听影儿说尹燕方才来过,要谈谈黎霜的婚事。
她感到一阵头疼。
黎霜能理解尹燕,毕竟如今自己已过了豆蔻妙龄,错过了相看夫婿最好的时机,她着急些也无可厚非。
长安和她一般大的小姐们,不是十二三岁便早早定下了婚事,就是大多已经出嫁,甚至有了自己的子嗣。
而黎霜一点想头都没有。
十八岁还待字闺中,长安独黎霜这一个。
偶尔黎伯约和尹燕赴一些宴时都会被问及此事,不可谓不尴尬。
就算是疼爱非常,留两年已是足够了。
只是每次黎伯约和尹燕跟她谈起婚事,都被黎霜巧妙地糊弄了过去。
但是今日,她知道自己可能躲不掉了。
黎府正厅内,黎伯约和尹燕端坐在上首。
尹燕见黎霜走进,忙走下来拉过黎霜的手,边将她往一旁的椅子上带边道:“霜儿,想必你知道母亲找你来所为何事吧?”
黎霜坐到椅子上,含了得体的笑,“霜儿明白的。”
尹燕一听,顿时觉得今日这事有戏,忙坐回自己的位置,和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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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约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黎伯约得了尹燕的意思,摸了摸胡子,沉声道:”既然你明白,那此厢事也算不得我们擅自做主。”
黎霜抬眸,隐隐听出了一些东西,侧目看了看尹燕。
而尹燕心领神会,笑道:”你父亲有个至交好友,是那位吏部尚书。而他有个大儿子,唤张奉之,年二十。其为人慷慨大方,性子豪爽,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与你正好相配。”
黎霜如闻霹雳。
她虽还是笑着,从面上看不出一丝端疑,但此刻,黎霜的内心已然翻起惊涛骇浪。
于是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稳住声音 ,问道:“不知父亲和母亲可曾亲眼见过张奉之其人?”
尹燕不明所以,“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这都是张尚书所说,想必不会有错。”
有什么东西碎成了一片一片。
黎霜的嘴角抽了抽。
她在大理寺的时候,没少碰到那个大名鼎鼎的张奉之。
殴斗盗窃,毁坏公物,调戏女子,没有一样是张奉之没做过的。
他满口污言秽语,被状告到大理寺也理直气壮,仗着自己吏部尚书之子的身份更是肆无忌惮地挑衅大理寺众人。
黎霜哪里忍得了这种人?
她也不是没想过将张奉之关几日老实老实。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银子的力量。
张尚书很会办事,知道黎霜铁面无私,并没有直接选择贿赂她。
而是选择拿银子息事宁人,让被害者自己改了口供,使黎霜束手无策。
当事人都选择不追究了,她又能如何呢?
而正是因为如此,张奉之在长安的名声不但没有被毁,反倒愈发好了起来。
但是黎霜清楚得很。
慷慨大方——拿家里的银子肆意挥霍,动不动包下酒楼,带着狐朋狗友们胡吃海喝。
性子豪爽——和几个朋友聚众赌银子,因为输了太多,气急败坏掀了整个赌场。
善解人意——通房小妾每日一换,花楼的每一任头牌都是他的解语花,也是长安唯一一个未曾娶妻便纳无数房小妾的公子哥。
呵,好一个正好相配。
要是让黎霜嫁给这样的男人,她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的好。
至少不会留下案底,比如张奉之亡妻。
想到这里,黎霜有些不寒而栗。
“父亲,我……”
“家主,张大人携张公子和张夫人到了。”
下人来通报的声音打断了黎霜的话。
她下意识起身要走,从上方走下来的尹燕已经抓过她的手将她往门边带。
“张大人!”
黎伯约笑得开怀,大步前去迎接来人。
张尚书和黎伯约一同入内,二人先行落了座。
而张夫人就显得沉稳得多。
她笑得温婉,同尹燕寒暄了几句便将目光转向了她身后的黎霜。
“这就是令爱吧?这相貌,这气质,当真是长安一等一的好呢!”
尹燕让黎霜向张夫人问了声好,又道了一句谬赞了。
“哪里。先前我听了些不入耳的闲话,说令爱脾性不好。我本就不信,果不其然,这今日一见,当真是顶不错的姑娘。”
张夫人确实是十分满意,上前拉着黎霜的手,左看右看,仔细看了她好半晌。
“母亲。”
一男子的声音从门边传来,黎霜闻声看去,果然瞧见了那纨绔子弟张奉之。
他今日着了一身青色长袍,头发挽起,俨然一身书生打扮。
哪里还看得见一点从前在大理寺撒泼打滚的影子?
黎霜暗道张奉之是有备而来。
因为她很清楚,黎伯约和尹燕最欣赏的便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可是这两个词语哪里和张奉之挨得上边?
张夫人听到张奉之唤她,也回过神来,忙道自己失态。
尹燕让她不必介怀,引着几人在正厅内入了座。
已经闲谈许久的黎伯约和张尚书见此情形,都想起来了今日相聚黎府的目的。
黎伯约看了看黎霜,又看了看黎霜身边的张奉之,是怎么看都满意。
“黎大人,我们都是爽快人,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昨日找人合了两个孩子的八字,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黎霜抽了抽嘴角。
“若真如此,那可太好了。”
黎伯约眯着眼睛笑着,尹燕和张夫人也不停点头,真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张奉之也丝毫未觉得尴尬,侧了头,想和黎霜说话。
“黎小姐,我……”
“母亲,”黎霜突然起身,朝尹燕道:“女儿还有事,这就先走一步。”
尹燕脸上还挂着笑,道:“霜儿,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走?奉之第一次来府里做客,你带他去转转吧。”
黎霜脸色一变,正要拒绝。
“也好,让两个孩子亲近亲近,总比我们这些人在这里打搅他们的好。”
黎伯约大手一挥,就是认同了尹燕的话。
黎霜转头,看着正厅内对着她和张奉之笑得慈祥的四人,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了。
她将身子正对着门外,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
“张公子,请吧。”
张奉之一笑,“那就劳烦黎小姐了。”
6.兵来将挡
“不知黎小姐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张奉之一手端在身前,步子走得稳稳当当,和黎霜同行时又始终和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任谁看都瞧不出一丝端疑。
既然他能做到如此地步,黎霜也不方便一直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无非就是习字读书,没什么特别的。”
“那就太好了,”张奉之一笑,“鄙人平日所做之事和黎小姐一般无二,看来鄙人与黎小姐真是颇为投缘。”
一般无二?
黎霜险些要笑出声来,但是反馈到面上却实更加礼貌的淡淡笑意。
她侧头看了张奉之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他左眼下那一处淡淡的青紫。
张奉之也知道黎霜看到了什么,十分坦然地摸了摸那处,道:“黎小姐似乎鲜少出门吧?那你应当有所不知,半个月前有歹人当街欲对一小姐图谋不轨,鄙人为保护那小姐,和歹人缠斗后才留下了这处痕迹。”
简直是倒反天罡,黎霜心道。
那日明明是张奉之要强抢民女为他妾室,那女子不从,张奉之欲强取豪夺,没想到被现场见义勇为的人狠揍了一顿。
大理寺大堂内,张尚书熟练地拿银子打点,让民女改了口供,此事便又被压了下来。
她也没想到一个人的脸皮竟能如此之厚,面不改色地撒谎也丝毫未见羞愧之色。
“没想到张公子是如此见义勇为之人,我十分敬佩。”
这话说得很没有诚意,甚至带了点嘲讽的意思。
但张奉之一点也没有听出来,当真以为黎霜在夸赞他。
“小姐谬赞,鄙人不过随手而为。”
黎霜敷衍地应付着,脑中一直在思索如何脱身。
“你家小姐都要被拐走了,你还坐得住? ” 裴晏蹲在树上,朝另一边的凌逸笑道。
凌逸不错眼地看着在池塘边走着的二人,也不知道是先关心那一桩事。
他睨了看好戏的裴晏一眼,道:“多嘴,管好你自己。”
“切,”裴晏不屑道:“你可能不知道一句话。”
他跳下了树,直朝黎霜的方向而去。
凌逸愣神,只听他朝自己甩了一句:“手慢无。”
一阵风刮来,寒气直往黎霜的衣裳里钻,像是要冻住她的每一根骨头。
黎霜拢了拢衣襟,向不远处的影儿看了一眼。
影儿心领神会,转身要去屋内提醒黎伯约外面的天气。
“黎小姐可是觉着冷了?鄙人可以送小姐回院子。”
黎霜下意识不喜陌生人靠近自己的院子,摇头道:“多谢张公子,但不必。我们现在就可以回……”
“大小姐!”
一道声音自池塘对面传来,穿过已经被冻住的水面,竟有了回音荡漾之感。
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少年站在对面,大大咧咧地朝黎霜招手。
“黎小姐,那位是?”
“我的侍卫。”
黎霜从善如流地答道,然后见裴晏抬脚踏上冰面,稳稳当当地向自己走来。
基于基本的同理心,她看得有些胆战心惊,生怕裴晏一个不慎就掉下去。
可是她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裴晏闲庭信步而来,冰面完好无损,一丝裂缝也没有。
而他的脸上也丝毫未见慌乱,仿佛根本不觉得他方才做的事有多么令人震惊。
“原来是黎小姐身边的人,幸会。”
张奉之笑着伸出手。
“啪”的一声,裴晏重重打了一下张奉之伸出的手掌,笑得开怀:“幸会。”
张奉之也没想到裴晏会如此动作,将手背到身后轻轻甩了甩,企图以此消减些手掌上的疼痛。
“你来做什么?”
黎霜狐疑地看着裴晏,四处看了看,果真在对面一棵树上看到了凌逸。
“自然是来告诉大小姐,昨日你要我杀的人已经杀了。尸体还在后院让人看着,现在正等你示下呢。”
张奉之心里一惊,眼睛猛然睁大,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看向黎霜,抖着声音,“黎小姐,这……” 黎霜本一脸莫名其妙,但她看到了裴晏面上惯有的胸有成竹。
于是嘴里的话打了半天转,出口时就变了个意思。
“找个乱葬岗扔了便是,这点规矩都忘了?”
裴晏一笑,十分夸张地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得令。”
他转身又踏上冰面,如法炮制地回了池塘的另一边。
“张公子,方才只是个意外。”
黎霜笑得得体,声音如铃般清脆悦耳,却让张奉之如坠冰窖。
尽管张奉之努力克制,说话时声音还是带了颤,“黎小姐是杀……杀了人?”
“是啊,”黎霜一脸“那又怎样”的表情,无辜地看着张奉之,道:“那男子不知好歹,要我做他的续弦。我不允他,他便死缠烂打,所以直接解决了,耳根子倒清净了许多。”
“这……这……”
黎霜像是看不到张奉之变得惊恐的脸色一般,“张公子,还要转转吗?”
“不了,不了。”张奉之连连摆手,头上都冒了冷汗。
他哪知道面前这个看上去温婉恬静的女人,竟然是个手段狠辣的?
张奉之本抱着娶个贤惠的妻子回去,好止了父母对自己时刻不停的唠叨,然后再到自己那些朋友面前大肆吹嘘一番。
结果哪知道黎霜是这样的脾性?
难怪她迟迟未曾婚配,还以为是什么高攀不上的人家。
娶了这样的女人,莫说后院必定会鸡飞狗跳,光是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有保障。
张奉之连忙转身就走,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黎霜的声音。
“张公子还是让我尽一尽待客之道,免得说我们黎府薄待了你去。”
张奉之如闻厉鬼索命,没敢回头。
他似听到了黎霜抬脚走近的声音,突然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猛地回头朝黎霜道:“黎小姐,我……我不会往外透露半分,别……别杀我!”
方才那突然出现的侍卫一看就不是凡人,取自己项上人头不过是顺手的事。
黎霜哑然,“张公子,你在说什么啊?”
没等她走近,张奉之便逃也似地跑走了。
黎霜看着张奉之疲于奔逃,还不知被路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得不往前踉跄几步的狼狈身影,浮起一丝真心的笑意。
影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黎霜心情颇好地拍了拍手,道:“不经吓。”
黎霜回到正厅院子的时候,看到黎伯约和尹燕正站在门口送张尚书和他的妻儿。
没有人注意到黎霜已经回来了。
除了张奉之。
他似有所感,突然朝黎伯约的身后望去,恰好看到了朝自己这边看的黎霜。
张奉之一哆嗦,什么也顾不上了,拉着正与黎伯约说话的张尚书和张夫人就走了。
黎霜看在眼里,转身要进屋,就瞧见不远处站着的裴晏朝她邀功般地招手。
她正要找必定在附近的凌逸把裴晏带走,就听到尹燕的声音响起。
“霜儿。”
黎霜抿了抿唇,头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
她慢慢转回身子,见黎伯约和尹燕一同朝她走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黎霜下意识觉得事情暴露,正要轻车熟路地低头道歉。
“霜儿,别担心。张家不行,我们还有王家,郑家。母亲一定不会让霜儿一个人的。”
黎霜觉得自己听错了话,抬头看尹燕。
尹燕面上尽是疼惜之色,怜爱地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母亲,是怎么一回事?”黎霜轻声问道。
尹燕正要回答,黎伯约突然叹了一口气,抬脚从母女二人身旁走过。
“屋外冷,进去说。”
尹燕坐在黎霜身边,双手包住黎霜的一只手,面有犹豫,似在斟酌着用词。
“母亲听奉之说了,他很欣赏你,张大人和他的夫人也十分满意,只是……”
黎霜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尹燕的手,满不在意,道:“母亲但说无妨,不必顾虑着我。”
尹燕闻言,蹙了眉,看向上首的黎伯约。
黎伯约沉吟了片刻,朗声道:“无事!不过是奉之回来后说了几句,觉得你与他性子差得太大,即使成婚也恐成怨偶。我见他如此说,自然是晓得了几分其中的意思,所以……”
黎霜一笑,道:“原是如此。左右不过是少一个相看的人罢了,女儿并不在意这些。虽自古以来便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说法,不过女儿更愿意随心而行。与其草草择定人选成婚了事,还不如待时机成熟,选择真正合适的人。”
黎伯约一愣,随即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黎霜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成现在这副模样,虽不敢说完全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但可以担保她的品性定不会出错。
往夸张了说,自己这个女儿无论是何方面都未曾落过下风,又怎么会需要担心婚事呢?
思及此,黎伯约马上便释然了。
他正要说话,尹燕便先于他开口了。
“霜儿,不妨事。就算长安儿郎你一个也看不上,母亲还能去打点一下宫中,反正二位皇子至今都未……”
“母亲。”
黎霜颔首,笑道:“女儿知道母亲是为女儿考虑,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既然两三年都等过去了,母亲还有什么等不了的呢?”
尹燕还要说些什么,黎伯约道:“那你便先下去吧,我同你母亲再商量商量。”
黎霜心下一喜,行礼后转身就走。
“欸……“
尹燕出声,黎霜却已经消失在门口处。
她有些恼怒地看向黎伯约,道:“并非是我急着要把霜儿嫁出去,而是真心为她考虑。你瞧同她一般大的小姐们,哪位没有夫婿?我是担心她日后无人撑腰,恐受委屈啊。”
黎伯约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没想到这层。我们膝下仅有这一女,我怎不知道为她着想?依我看,这长安中的儿郎无一配得上霜儿。至于你说的那二位皇子……”
黎伯约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大皇子此人,深不可测,城府极深,实非良配。至于这二皇子……似颇谙韬光养晦之道,也是个难以捉摸的。这一入宫门深似海,一个不慎便会粉身碎骨,霜儿万不可踏入这深渊。”
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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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伯约这样一分析,尹燕感到一阵后怕。
“那……”
“哎,”黎伯约慢慢喝了一口茶,缓道:“再看看吧。”
黎府外,张尚书和张夫人被张奉之拉走后,还在喋喋不休。
张夫人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怎得这样无礼?那黎丞相是你父亲的好友,再怎么也不能如此做。”
张尚书也在帮腔,“而且我瞧着那黎小姐哪哪儿都挺好的,你怎得就不满意呢?”
张奉之听得十分头疼,又想起今日和黎霜在池塘边独处时发生的事,突然又感到一阵恶寒。
他摇头如拨浪鼓,道:“不,不行。我绝对不能娶她。”
张夫人无奈极了,用力点了下张奉之的头,“你这孩子,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这厢,黎霜回了屋,跟凌逸交代了些事情,而后像往常那般脱下大氅交给影儿。
影儿接过大氅便退了出去。
才坐下喝了口热茶,门外便闯进一抹深蓝。
“大小姐!”
黎霜都不用抬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她放下茶盏,果然又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声音。
“拦我干什么?”
“小姐说了,今后,你只能出现在离她三步以外的地方。”
凌逸冷着脸,抬手挡在裴晏身前。
裴晏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凌逸,朝黎霜道:“这……?”
“没错,”黎霜整理了一下衣裙,“这就是我的意思。”
裴晏还要问为什么,黎霜又道:“我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想了想,你的出现实在太过诡异。但因着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我暂时不能把你怎么样。所以你暂时可以留在黎府,但唯独一点,就是不能离我太近,我惜命。”
“好,好,”裴晏气极反笑,道:“行,够狠。”
黎霜满不在意,想起裴晏进门的语气,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裴晏也懒得再追究黎霜对他的态度,道:“方才你在屋里的时候和你爸妈说了什么,我在屋顶上都听的一清二楚。”
黎霜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先问哪一件事。
“爸妈?”
裴晏反应过来,改口道:“就是爹娘。你们这些大户人家都喊父亲母亲是吧?”
黎霜不答,只是哼了一声。
“还学会偷听了,果然没安好心。”
她讽刺道。
裴晏浑不在意,“暗卫的事,怎么能叫偷听呢?这叫为大小姐打听情报,有备无患嘛。”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黎霜却一点也不信。
她又喝了一口茶,听裴晏继续道:“听你母亲的意思,是想给你寻个庇护。她最先考虑的便是那两个皇子,但很快被你父亲否决了。你的婚事也会因此拖延下去。”
“那不正好,”黎霜道:“成亲并非人生第一要事,与其花时间相看夫婿,还不如多审几起案子。”
裴晏勾唇,“果然是大理寺卿,活得多洒脱。”
黎霜看了裴晏一眼。
“不过大小姐,你还真不打算结婚啊?”
黎霜不耐烦地合上将将才打开的书,道:“少在我面前卖弄。不会说人话,我就让凌逸好好教你。”
此话一出,凌逸果然有拔剑的动作。
裴晏一脸无奈,“我怎么知道哪些词语是大小姐没听过的?我以后一定注意。”
黎霜翻开书继续看。
“结婚就是成亲的意思。”
黎霜随口道:“不打算。先不说我对此事不甚上心,觉得十分无聊。而且就我现在的身份而言,成亲只会给我添麻烦。”
裴晏点点头,离凌逸远了些。
“也是。”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黎霜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今日之事,你是如何想到的?”
裴晏一愣,随即意识到黎霜在问什么。
“大小姐是问那公子哥的事?因为我瞧你对他毫无兴趣,索性来帮你一把。”
黎霜扬唇,语气带了好奇,“你怎知道我对他没有兴趣?”
“那还用说?”裴晏仰头回忆道:“你和他走路的时候,虽然隔着一点距离,但我看到那公子哥的眼神都没从你身上离开过。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裴晏看向黎霜,对上了她探究的眼神。
“大小姐你看他的眼神,跟看我的眼神一般无二。”
黎霜挑眉。
“但也不完全一样,你看他的时候更加厌恶。”
裴晏摇着头,脖子上被架了一柄剑。
“小姐最是和气,少在这里胡乱编排。”
凌逸冷着脸,语气不善。
裴晏抬手推开那寒气逼人的利器,无奈道:“兄弟,我这也没说什么吧,怎么动不动就拔剑呢?”
他的目光在凌逸和黎霜二人之间游移,看到凌逸收起了剑,对黎霜道:“总而言之呢,我也看得出来那公子哥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大小姐何必拘泥于那些高门贵族,你看——”
裴晏话还没说完,影儿就从内殿屏风后疾步走出,面色有些焦急,说话时还在不住地喘气。
“小姐,方才陛下那边突然来了口谕,要您即刻入宫一趟。”
7.水来土掩
宫道静谧,长长的一条通往各处。
一路上的宫人皆垂首弓腰,无一敢看偶尔经过的贵人。
黎霜最后检查了一次自己的面皮和着装,让殿外的小太监入内通报。
“李卿,看看这个。”
卫霄小跑着把皇帝给他的那份奏疏递给黎霜。
既然皇帝现下只召见了自己一人,那么此事必定不简单。
或许是烫手山芋,也或许是旁人束手无策的难题。
她看完了奏疏,心道果不其然。
梁州一地在一个多月内陆陆续续有九个年幼的孩子失踪,有男有女,父母寻找多日均无果。
起初,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但是截止这封奏疏上所写的时间,在最后一个孩子也某名消失后,梁州百姓不能再视若无睹了。
他们纷纷请愿,让官府彻查。
官府动用了所有的人力和物力,甚至寻求了邻地的帮助,都一无所获。
梁州太守贺铭似见此事已超出自己所能管控的范围之内,才派人快马加鞭,连夜呈上了这封奏疏。
“陛下,这……”黎霜将奏疏交给卫霄,面有忧色。
“按贺铭所说,梁州如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甚至因为官府给不出说法,已经到了田地无耕,城不见人的地步。”
“正是。”
皇帝拧着眉头,道:“此事事关重大,已不可再拖延。李卿,你可愿代朕前往梁州,找出幕后黑手,还梁州一片安定?”
黎霜没有犹豫,拱手道:“臣,愿往。”
大皇子府。
冯御心情颇好,站在桌前写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出愉悦来。
卫霄站在下首,似有同感,谄媚道:“殿下神机妙算,那李清正不日就要去往梁州了。”
“干得不错,”冯御落下一笔,“他想挡我的路,也该细想想自己有多少本事才是。”
卫霄颔首,“自是的,李清正一意孤行,要和殿下您作对,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冯御极畅快地笑了一声,朗声道:“他那日企图阻止父皇设立西厂,就是不想自己被分了权罢了。”
“可是……”卫霄稍变了脸色,“李清正前些日子便因为此事几番上书,陛下今日甚至隐隐有了动摇的意思。而且,和他交好的几位大臣,尤其是大理寺的一干人等,都已经对臣颇有微词了。”
冯御闻言,“哼”了一声,不屑道:“又有何惧,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许是没想到冯御会将这番话说得如此直白,卫霄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将头低下,“这是自然。李清正定不是殿下的对手。”
冯御没有再接话,而是落下了最后一笔。
而后,他也没看前面站着的卫霄,只是欣赏着自己的字,淡道:“他走之后,有的是时间和地方让你大展拳脚。记住了,抓住这次机会,该做的做了,该处理的尾巴都处理了。等李清正再回来,这事就没那么好办了。”
卫霄连忙称是。
“不过,我会尽量为你拖延些时日。下去吧。”
卫霄仍谄媚地笑着,行礼后就着这个姿势一直后退到门边才转身离开。
冯御拿起桌上那副字,举在自己眼前端详起来。
权。
仅此一字,万万人趋之若鹜。
或得偿所愿,立万人之巅。
或功亏一篑,粉身碎骨。
幸好,幸好他已在万人之巅。
冯御正得意之时,幕僚自屏风后出现。
“臣在此提前恭贺殿下,大业将成。”
冯御侧头看了幕僚一眼,明知故问,“何出此言?”
幕僚直起身,笑道:“此番事成,殿下便多了西厂的助力。有此一派,朝堂之事便尽在殿下掌握之中。届时,二皇子将不可能再有能力与殿下分庭抗礼。”
大殿内传来笑声。
黎府。
“大小姐要出差了?带我一个,我可是你的暗卫。”
裴晏好整以暇地看着黎霜打点东西,抱臂看她。
黎霜手上动作未停,“出差是到远地处理公务的意思么?”
“大小姐真聪明。”
裴晏本以为黎霜会像之前那样警告他不要再说一些晦涩的词句,却没想到她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般做派,还能自己猜出意思来。
黎霜不答话,清点了要带上的公文,看向一旁的凌逸,道:“这次你就留在府中,看护好黎府众人。”
凌逸讶然道:“小姐,我……”
“我此一去,便没有多余的心力再盯着黎府的一举一动。自上次我缺席皇后宴会,黎家在朝中便没有之前那样好过,更不会有人好心放黎家一马。所以我需要你留在这里,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清楚地知道,此事只有你可以做到。”
凌逸有所动容,但他余光扫到了黎霜身边的裴晏,又问:“小姐,你不会要带上他吧?”
“我不……”
黎霜还没说完,裴晏便急忙道:“别啊,大小姐,我说不定能帮上你大忙。”
“不需要。”黎霜冷脸。
“你需要,”裴晏道:“大小姐,虽然我知道你能力出众又要强,但你毕竟是女儿家,有些事自己一个人是应付不来的。”
黎霜并不认同裴晏的话,睨了他一眼,“女儿家又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还说能力一事上不分男女么?”
“当然,”裴晏睁大了眼睛,“但是大小姐,人单打独斗惯了也是会累的。你要相信合作的力量,难不成大理寺也是靠你一个人撑着不成?放心吧,作为你的暗卫,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放心吧。
这三个字,黎霜曾对别人说过无数次,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向自己拍胸脯保证让她放心。
于是拒绝的话停在嘴里迟迟未说出口,自然而然就变成了默认的意思。
凌逸咬着牙,瞪着裴晏。
裴晏不甘示弱,向他回敬了一个耀武扬威的表情。
影儿闪着泪花,担忧道:“小姐怎得又要走那样远的地方?”
从前黎霜也曾出过长安,到千里外的岭南处理公务,回来时人都瘦了一大圈,让她好一阵心疼。
黎霜宽慰地摸了摸影儿的脸,“影儿,我走之后,父亲母亲就交给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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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了。”
影儿点头如捣蒜,说保证不让黎霜担心。
裴晏歪了歪头,“大小姐就这么走了?那你爹娘那边……”
“自然是老规矩了。”黎霜淡淡道。
等黎霜去李府打点东西的时候,凌逸上前抓住了裴晏的衣襟。
“我警告你,不准对小姐不利,否则……”
说着,凌逸向裴晏亮出了他的佩剑。
裴晏扬起眉梢,从凌逸手下挣脱开来,边整理衣襟边说道:“还用得着你说?既然你们小姐愿意带上我,那自然是相信我的。”
“呵,你最好是这样。若小姐回来时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好看!”
裴晏浑不在意凌逸的威胁,甩了甩手。
“知道了,啰嗦。”
第二日,黎霜带上了面纱,还能隐隐看到脸上的红疹。
尹燕和黎伯约虽隔着一道透明的屏风,但还是止不住往里面望。
“霜儿可是旧疾复发了?”
黎霜应了一声。
为了需要,黎霜的脸有时候便会很“巧合”地起红疹,对外称其有传染的可能。
而她为了不影响他人,每每到这个时候便会远去京郊的义庄上休养一阵子。
尹燕喟然,道:“如今外头正是最冷的时候,母亲怎放心你去义庄?”
黎霜宽慰她,“母亲,霜儿有能力照顾自己,并且会带上新来的暗卫,您和父亲大可放心。影儿会留在府中,你们有事尽可唤她。”
见尹燕还是放心不下,黎伯约担心她下一秒就要决定跟黎霜一同离开,忙道:“霜儿又不是未曾去过,你又何必忧心?她如今已经长大,不应该一直躲在我们的羽翼庇护之下。”
言下之意就是,黎霜作为黎家嫡女,总有一日要自己撑起黎家门楣。
而若是这样的小小磨难都不能忍受,又如何长成自己的羽翼?
尹燕也明白了黎伯约的意思。
所以纵使万般不舍,她能做的也只有嘱咐黎霜多带点衣裳和用具,每日回信报个平安。
马车将将开出长安,黎霜便服下了一颗药丸。
不出半刻,黎霜脸上的红疹便奇迹般消失不见,恢复了往日的凝脂光滑。
她正要继续翻看梁州一案的卷宗,帘子便被人拉开,钻进一个高大的男人来。
黎霜蹙眉,“谁允你进来的?”
裴晏似觉得此事十分正常,忽略了黎霜的表情,从善如流地坐到了黎霜身边。
黎霜冷了脸,“我记得我说过……”
裴晏闻言,又向远处坐了些。
“见谅,马车就这么大。”
黎霜闭了闭眼,问道:“何事?”
“听说你和大皇子一派因为西厂一事起过争执,怎么不害怕会有人在路上加害于你?”
黎霜扫了他一眼。
“我走的官道,哪个蠢货会青天白日在这里行刺?而且我若出事,说明你是个空有其表,只会大放厥词的草包。”
“胡说!”裴晏果然被带偏,道:“我这一身本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好吗?”
黎霜撇过头,不置一词。
8.同床共枕
从长安到梁州,马车要行一日一夜。
行至半路,突然落下大雨,马车艰难行了一刻钟便已然招架不住。
而此刻天色已晚,黎霜思索一番,以李清正的模样出了马车。
先前的车夫早已因着黎霜的意思离开,裴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新的车夫。
正好这条官道旁有一客栈,专设于此供路上的达官贵人们歇脚。
黎霜打着油纸伞,自顾自进了客栈。
裴晏以手护头,急忙跟在她身后,控诉道:“大小姐,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客栈嘈杂,大厅内挤满了在此躲雨的百姓。
客栈主人心善,并没有因为觉得他们有碍观瞻便将人赶走。
黎霜将将踏进门,小厮便迎了上来。
“大人可是要间住房?”
见黎霜点头,小厮问道:“不知大人要几间?”
“一……”
“大——人!”
裴晏浑身湿透,赶到黎霜身边时还在不停地用衣裳擦拭手上的水。
黎霜终于想到这里还有一个裴晏,叹了口气,“两间。”
“大人,鄙舍只余一间房了。”
小厮搓着手,满脸歉意。
黎霜蹙眉,纠结万分。
现下外头雨下得正大,还夹杂着雪花。
光是站在屋里都能感受到外头要冻僵骨头的冷。
一阵穿堂风吹过,不少百姓缩在一起咒骂了几句这天气。
“一间。”
黎霜改了口。
“好嘞。”
裴晏将将缓过神来,抬头时便只看到黎霜的背影。
“若不跟上,今晚就睡马车。”
裴晏一喜,顾不上自己湿漉漉的衣裳,抬脚跟上黎霜。
房间很小。
一张床塌,一方矮桌,除却隔断的屏风后那一处净身的地方外,再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二人。
黎霜习以为常,坐在矮桌前喝着方才端上来的热茶暖身。
裴晏大咧咧地坐到矮桌的另一边,直接摘下了假发套。
假发套已经湿透了,有些地方还黏在了一起。
裴晏露出了原来那头短短的黑发,额前的碎发沾上了些雨水,在昏暗的烛光下还映出了一点晶莹。
“你不怕被人看到?”
裴晏正甩着假发套上的水,“这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会有人觉得我是怪物,把我赶出去不成?”
怪物……
说起来,黎霜还能回忆起自己初见裴晏时的不可置信。
“大小姐,”裴晏轻声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剪头发。”
黎霜觉得荒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胡乱处置?”
“哦,”裴晏耸了耸肩,“我瞧你盯着我看,还以为你喜欢呢。”
黎霜嘴角抽了抽,“喜欢什么?”
“喜欢……”
裴晏动作一顿,扫了眼黎霜的脸色,讪讪闭了嘴。
哎。
他看了眼身上的衣裳,心里叹着气。
衣裳湿漉漉地贴着,冰冷刺骨不说,那怪异的感觉就足够令人不适。
裴晏抬手要脱去衣裳时,就感到身旁一道锋利的目光朝自己刺来。
他咽了口唾沫,只好放下手,准备就这么忍着。
片刻后,裴晏侧头,目不转睛盯着黎霜。
黎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恼怒道:“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你又没做什么非礼的事,”裴晏好笑道:“我想说,你面皮松了。”
黎霜心下一惊,抬手就去摸自己的脸。
应该是方才脸上沾了水,否则面皮不会这么快就出现问题。
只是她在脸上尝试了数次都没摸到面皮哪里有什么不对。
“这里……”
裴晏看不下去,身子突然凑近,冰冷的手指直接碰到黎霜的脸,在下颚处顺着她的轮廓轻轻按了按。
原先面皮翻出来的一点白边就被裴晏贴了回去。
黎霜一激灵,身子颤了一下。
这张面皮很薄,裴晏方才的动作就跟直接摸自己真正的脸没什么两样,触感甚至更加明显。
她一时恍惚,面前只能看见裴晏放大的脸。
长睫低垂,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下颌处。
黎霜猛地将身子向后仰了些,伸手推开裴晏。
她皱眉,骂道:“登徒子。”
裴晏跌回座位,满脸无奈。
“哎,好心没好报啊。”
黎霜扫了裴晏一眼,正要呛他几句,门便被人敲响了。
“大人,热水来了。”
小厮很会来事,方才见裴晏狼狈的样子,还特地送来了一身干净衣裳。
裴晏站在两桶水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女子优先。”
黎霜也懒得推脱,心道正有此意,目光便扫过了裴晏身上的衣裳。
方才她并没有仔细看裴晏,现在才真正注意到他的情况。
打湿的衣衫紧紧贴着裴晏的身体,隐约还可以看到身体被勾勒出的曲线,衣裳下摆还不住地往下滴着水。
好一个落汤鸡。
都这样狼狈,方才居然一声不吭。
于是她止住了动作,偏过头去。
“你先去。”
裴晏睁大了眼睛,眸色闪过不可置信,笑道:“大小姐,认真的?”
“我是怕你冷死在这里,到头来还要给你立个衣冠冢,浪费我的时间。”
黎霜说着,重新坐下,大有坐在这里等裴晏收拾完的意思。
“对我真好,大小姐。”
黎霜闭眼不答。
屏风后传来水声,黎霜侧身将窗户往上打开了些。
雨依旧那样瓢泼,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黎霜叹了口气,关上窗户。
如果明天雨停不下来,自己就不能早些赶到梁洲了。
耽搁的时间越长,破案的可能性就越小。
何况那九个孩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都未可知。
既然皇帝将这件事交给她,就相当于把梁洲百姓的期望压在她身上了。
所以实在是等不得的。
没过多久,裴晏换了干爽的衣裳从屏风后现身,边走边甩着头发上的水。
黎霜见状,没有同他再多说什么,绕过裴晏去了屏风后。
等黎霜收拾完后,她已经不是李清正了。
裴晏乐见其成,道:“还是这幅模样顺眼。”
黎霜不搭理他。
面皮是不能一直用太久的,所以自己才揭了下来,明日重新贴上。
一切收拾完毕后,黎霜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寝。
从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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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遇到公务繁重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和同僚挤在大理寺的一张床上睡过。
可那些同僚都是知根知底的,哪像裴晏这般疑点满身?
黎霜皱眉看着床榻,突闻裴晏的声音。
“大小姐,放心吧。我打地铺。”
说着,裴晏上前抓过床榻上那多余的被褥就要往地上躺。
地上寒凉,空间又小得可怜,连黎霜都不一定躺得下。
“起来。”
黎霜踢了一脚裴晏露在被褥外面的腿。
正曲身躺着的裴晏翻身坐起,抬头望着黎霜。
这个角度看裴晏,能隐约看到衣裳里面的景象。
鞭痕仍是那样明显。
黎霜闭了闭眼睛,朝床榻的方向指了指。
“大小姐真的愿意屈尊降贵?”
“先说好了,胆敢……”
黎霜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
裴晏哈哈一笑,起身收拾被褥。
“不敢不敢。”
黎霜睡在里侧,背对着裴晏,整个人都往墙边贴去,生怕碰到了他。
裴晏诧异地看着二人之间夸张的空隙,又看了看缩在里头的黎霜,哑然失笑。
半夜,电闪雷鸣,声振屋瓦,响遏云霄。
雷电照亮了大半天空,乌云聚拢在一起,像是要齐齐向地上压去。
暴雨侵盆声混合着雷鸣,窗外闪着奇异的白光,任谁看了都心惊胆战。
裴晏本就睡眠极浅,这样一来也彻底没了睡意,睁眼看着头顶木板。
他想了很多东西,脑中思绪万千,差点让他忘记了外面的情形。
突然,床榻另一边传来响动。
裴晏回过神,侧头看去。
那完全被被褥包裹住的女子似乎正在轻轻颤抖,连带着被褥都不停抖动。
裴晏含了诧异,轻轻往黎霜的方向靠,低声唤了句“大小姐”。
黎霜没有回应。
他怔了怔,随后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将被褥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了黎霜的上半张脸。
黎霜并没有醒。
此刻,她眼睛紧闭,睫毛颤抖,看上去并不是冷,而是在害怕什么。
裴晏疑惑了一会儿,又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雷声。
然后黎霜抖得更加厉害。
他面上闪过一丝了然,嘴角浮起笑意。
“还以为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是怕打雷啊。”
黎霜还是颤抖着。
裴晏的笑容有些凝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按照逻辑,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可是裴晏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让黎霜平静下来。
片刻后,屋里传来唱歌的声音。
“漆黑的天快亮了,冰冷的雨快停了①……”
裴晏轻声唱着,手轻轻拍着黎霜身上的被褥。
神奇的是,没过多久,黎霜真的就安定了下来。
她的身子不再颤抖,像是已经睡熟了。
裴晏起身仔细看了看黎霜的脸,确定她安稳入睡后又重新躺了回去。
他以手为枕,低声道:“居然是个靠唱歌就能哄好的大小姐。”
屋内漆黑一片,看不到裴晏脸上的表情。
尽管外面仍是风雨交加,不见平息之意,官道旁的客栈中,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9.顺手的事
鸟鸣婉转,树叶沙沙声伴随着屋檐角的水滴落下的声音唤醒清晨。
官道旁的树木大多已经被昨晚的雷雨摧毁得不成样子,甚至还有一棵大树直接拦腰折断,将官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雨虽停,雷虽止,黎霜和裴晏却只能换一种方式去梁洲了。
裴晏直到睁开眼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侧头看去,果然只看到身侧空荡荡的床榻。
裴晏看到了黎霜的木箱子,知道她没走,可能往大厅去了。
于是他翻身下床,准备去屏风后看看自己昨日放在那里的衣裳。
谁料才走到屏风处,里面便传来黎霜的声音。
“站住。”
裴晏脚步一顿,笑道:“大小姐,你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里面没有回答。
裴晏识趣地退远了些,打开窗户给屋里通风。
不多时,黎霜从屏风后走出。
圆领黑袍,内里是大红单衣,玉冠固定住长长的马尾。明明这身衣裳显得宽大,黎霜却穿出了自己的气质。
裴晏挑眉,拍了拍手。
“不愧是大理寺卿。有了大小姐的庇护,谁敢对你我不利?”
黎霜睨了他一眼,确定面皮严丝合缝,淡道:“快点收拾。”
只是裴晏没有立马起身,而是打量着黎霜。
黎霜又要发作之时,裴晏认真道:“大小姐,这样很辛苦吧?”
“啊?”黎霜面露疑惑。
裴晏眼神下移,极迅速扫了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咳了一声。
“没什么。只是觉得大小姐日日要这样乔装,还挺累的。”
黎霜立马反应过来裴晏方才的意思,咬牙切齿,“我,不,累。如果半刻钟之内你还未收拾好,我就不等你了。”
裴晏抬手告饶。
这条小路满是泥泞,地上坑坑洼洼的足印和遍地惨败的杂草野花都能显出昨夜那场大雨的恐怖来。
黎霜的乌靴大半已经沾满了黄泥,她浑不在意,只是四处扫视着周围的树林。
幽静,偏僻,空气中是雨后独有的味道。
裴晏走得艰难,每在泥地上行一步,自己的靴子便会重一分。
他囫囵说了几句话,黎霜也不知道他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大小姐——”
话还没说完,黎霜转头看着他。
“哦,大人。”
黎霜继续走,道:“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们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黎霜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卒不忍睹的乌靴,道:“别无他法。”
“也不完全是,”裴晏从泥地里拔出一只脚,语气有些不确定,“我可以试着带你飞一下,到了好走的地段再赶路。”
黎霜的直觉告诉她裴晏在胡诌,摇摇头准备继续前进。
“欸,我没骗你。”
黎霜停住,又听身后的裴晏道:“试试嘛,又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树林里,两个人影在各处树枝上蹿来蹿去,惊动了一片鸟群。
黎霜紧抓着裴晏的衣袖,手臂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声音镇定中含着惊惧,“你就不能慢些?”
“这不能够,”裴晏将黎霜往自己怀里又带了些,另一只手始终是平展的,道:“长痛不如短痛,你说是吧,大小姐?”
黎霜咬牙,“在外面要叫我……”
“知道了,寺卿大人。”
懒懒散散的声音被风带到黎霜耳边,她也不知道裴晏到底有没有记住。
一阵眩晕后,黎霜差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的时候,裴晏带着她落了地。
黎霜缓过神来,看到裴晏依旧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抬手将它打了下去。
“哎哟,”裴晏吃痛,颇为委屈地看着黎霜,“大小姐怎么这么心狠。”
黎霜无言以对,整理好衣裳要往前走。
这条道要好走得多,不远处还有一处村庄,倒是休整的好去处。
村庄有百来户人家,各处都可见走动的人影,看上去十分热闹。
黎霜和裴晏才走到村子门口,便看到不远处围着一群人,吵吵闹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黎霜走到人群中,看到了最中间那个跪在地上的妇人。
妇人一手托着约莫一岁的幼童,一手抓着身前男人的衣摆,祈求道:“求大人行行好,多宽限几日吧。我家那位前些日子害了重病,如今正在家中休养,做不得工啊……”
那体态圆润的男人带着官帽,一甩袖子,“哼!谁家没难处,偏就你这里特殊了?我告诉你,明日交不出田税,你们一家都给我滚出村去!”
周围人小声地交谈着,时不时指指点点。
有人欲说些什么,很快被身旁人制止了。
裴晏站在人群后方,凭借着身高优势能将前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听到黎霜说话了。
“这位大人,不知她犯了什么错?”
周围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黎霜。
“这谁啊?”
“没见过,新来的吧。”
那男人仰头,居高临下看着黎霜,语气满是不屑:“你是何人?”
“路过罢了。”
“多管闲事。”那男人冷哼一声。
黎霜淡然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说不定我能帮上大人什么呢?”
男人扫了一眼黎霜。
身为男子,这身量显得娇小。但身上的衣裳一眼便知道并非凡品,说不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
于是男人一改先前的轻蔑之态,指着地上的妇人道:“她家田税已欠了两月有余,已达一两银子之多。我身为这个村的里尹①,有这个权力要求她按时交税吧?”
黎霜眉梢上扬,“哦?竟有此事?”
一看黎霜的态度,里尹更觉得有戏,道:“没错!我还大发慈悲宽限了她这么久,竟还不知好歹。”
黎霜看向地上的妇人,“是这样吗?两月田税有一两银子?”
妇人哽咽道:“是的,大人。”
她更加觉得悲哀。原以为这人出头是为自己说话,没想到似乎是跟里尹一伙的。
妇人忧戚间,眼前便伸来一只手。
“先起来吧。”
妇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就着黎霜的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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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尹疑惑道:“大人,这……”
“不知里尹可否知道大盛关于田地的律法?”
“自然知道。”
“那么好,”黎霜看着里尹,“大人可否告诉,大盛律法中的哪一条,哪一款有明确说明,百姓自有的田地还要另外交税?”
里尹心下一惊,试探道:“不知大人是……”
黎霜亮出了自己的手牌。
“原来是寺卿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里尹险些就要给黎霜跪下了。
他今日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才能在这关头遇上大理寺卿!
周围百姓一听黎霜的身份,也不再害怕里尹,围上前去状告。
“寺卿大人,这里尹忒可恶了!我们自己的田地,他要收什么田税,还说什么大盛律法如此,他不可违。”
“呸!这里尹的吃相太难看了,大人一定要好好惩治他才是!”
黎霜拍了拍那妇人的手,看向满头大汗的里尹,“我会秉公处置,将此事告知圣上。”
话毕,里尹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大盛谁人不知大理寺卿李清正的大名?
铁面无私,审起案子来更是六亲不认,只认事实不认其他,论谁都不可能从他这里讨到一点好处。
唯一能逃过李清正审讯的办法,就是让受害人自己改口供。
可是现下自己被当场抓包,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得了。
里尹知道自己好日子已经到头,只能自认倒霉。
黎霜看向周围百姓,道:“此事不日便会被圣上知晓,届时会有新的里尹上任。先前你们所缴纳的田税也会一并退还给你们。”
两月的田税都有一两银子,这是多可怕的数目。
大盛百姓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七八两银子,照那位里尹这样一来,谁还能在这个村子里过活?
幸好她发现了。
百姓欢呼着,黎霜好不容易才带着妇人脱身。
那妇人感激涕零,抱着孩子又要跪下。
“多谢大人……”
黎霜忙止住妇人的动作,又从袖子里掏出二两银子塞在了妇人手中。
“先拿着花用,若此后还有不公之事,尽管差人来告知我。”
妇人吓了一跳,忙要把银子还回去。
“怎好要大人的银子……”
黎霜强硬道:“拿着。”
妇人也不好再拿乔。
“方才你说你的夫婿卧病在床,现下可好些了?”
妇人擦了擦眼泪,“已是大好了,只是需静养些时日,不能外出干活罢了。”
黎霜放下心来,宽慰了妇人几句。
“不知大人为何来此处?”妇人问道。
黎霜看了一眼身旁的裴晏,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那正好,”妇人笑道:“我家那辆马车正要出手贱卖,此番就送给大人了。”
黎霜当即要拒绝,她怎能贪百姓的便宜?
妇人解释道:“那马车不值几个钱,本打算没人要就扔掉的。而且今日大人帮了大忙,这都是应该的。”
黎霜还在犹豫,身后一直沉默的裴晏突然帮腔,“就是啊,大人老是这样古板干什么?”
10.初来乍到
话虽如此,黎霜还是强行再塞了些银子给妇人。
行路途中,黎霜写好了奏疏,找了个就近的驿站发往长安去。
不日,这份奏疏就会出现在皇帝的龙案上,为方才的村庄带来新的里尹。
裴晏坐在马车前方驾车,正悠闲地吹着口哨,周围便窸窸窣窣响起异动,还隐约可见几个攒动的人影。
裴晏只是扫了一眼那几个黑影,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驾车。
果然,最先沉不住气的几个黑衣人猛地从树林中窜出,直冲马车而来!
黎霜正闭目养神,昏昏沉沉似马上要睡过去了。
她被马车外的动静吵醒,睁眼掀开帘子查看情况。
血腥味。
黎霜从车窗探出头去,只看到了马车旁拿剑站着的裴晏,还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黑衣人。
变数发生的太突然,黎霜不管不顾地下了马车。
“吵醒你了,大小姐?”
裴晏扔了鲜血满刃的剑,浑不在意地用衣裳擦了擦手上的血渍。
阳光透过繁密树叶的缝隙洒落,正正好地给裴晏留了一束光线,照得裴晏脸上的血污都清晰可见。
黎霜垂眸,抿唇道:“这些人……”
“幸亏大小姐此番带上了我。凭你惹上的人,怎么能只身安然无恙去梁州呢?”
黎霜不答,半蹲在地上,伸手扯下了一位黑衣人的面罩。
这人她认得,是卫霄身边的左膀右臂。
一切不言而喻,卫霄想致她于死地。
她还清楚,卫霄所依靠之人是大皇子。
也就是说,先前西厂之事已经让她成为了大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恨不得在她将将出走长安一日便欲在无人之地将她除之而后快。
黎霜站起身来,满面悲戚。
可她知道,西厂一事绝对不能退让。
大盛开国时期,皇帝正是因为重用西厂,提拔不少宦官,导致西厂一派和外戚一族你争我斗了数十年。
大盛一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始建新国似要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作为开国皇帝,先帝绝不允许大盛一世而亡。
所以他不顾大部分人的反对,大力整顿官场。所提拔重用之人也非贤能之辈,但他们有一个共点,那就是只拥护他的统治。
皇帝大刀阔斧的改革引发众怒,但他无惧。
所反对之人或抄家灭门,或流放下狱。渐渐的,朝中再无异声。
外戚宦官交替专权的局面在此之后只持续了不到一年便因为先祖皇帝的雷霆手段而消失。
他下了旨,取缔西厂,此后大盛所有皇帝也不允再复,更严禁外戚任二品以上官职。
可是现在,圣上不顾先祖之令,有了再设立西厂的想头。
此事必定有大皇子和卫霄的唆使,所以变得更加棘手。
“大小姐,怎么出神了?”
黎霜的脸色不算好看,淡道:“多谢。”
裴晏笑了一声,“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这话说得入耳许多,少了之前的吊儿郎当。
黎霜的语气难得柔和,“没受伤吧?”
“没……”
裴晏一个字还没吐出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黎霜,突然捂上心口处。
“哎哟……疼。”
黎霜蹙眉,暗道或许是裴晏先前旧疾和今日新伤一同发作了。
手触碰到裴晏胸前的衣料,无所顾忌地将它拉开了些,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伤痕。
血痂撕裂开来,往外渗着血,不住地往裴晏身下流去,留下几道血印。
裴晏也不知道伤口是什么时候裂开的,正觉得歪打正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黎霜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又故意带着暧昧,意味深长道:“大小姐,这么关心我?”
黎霜抽了抽嘴角,用力放开了手。
她转身回马车,冷冷丢下一句,“上来。”
“这是不是有些不成体统啊?”
裴晏歪头笑道。
闻言,已经进了马车的黎霜又从帘子里探出头来,“死在外面可没人给你收尸。”
裴晏哈哈一笑,“这就来!”
这辆马车空间更小,黎霜和裴晏几乎是以膝抵膝相对而坐。
黎霜熟练地打开手边的木箱子,从里翻出一瓶膏药来。
“做什么?”裴晏不解,看着正盯着自己的黎霜。
黎霜哑然,“上药,脱衣服。”
“啊?这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
见裴晏夸张的表情,黎霜睨了他一眼,将瓶子扔给他,大有要下车的架势。
之前出远门,时常能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黎霜备着许多伤药,无论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上药都算熟练。
今日算她没有考虑周全,把裴晏当作了从前那些不识自己女子身份的人。
她该知道,在裴晏眼里自己就是女子,就算扮成李清正,他也对自己给他上药这件事有些抵触。
可是……
算了,黎霜想了想,果真要起身离开。
裴晏忙道:“欸大小姐,别走啊,我和你开玩笑呢。”
黎霜抬眸看他,“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一样,大小姐。”
裴晏漫不经心说了一句,而后大咧咧地扯开了伤口处的衣裳。
黎霜见他果真不介意,也不再说什么,认真帮他上起药来。
“大小姐。”
“说。”
裴晏狡黠地盯着黎霜的发顶,问道:“女儿家不应该都很害羞吗?怎么到你这里,连看男人身体都面不改色?”
黎霜抬头看他一眼,冷笑一声,“那我还见过全身赤裸的罪犯和死人呢。在我眼里,你的身体和他们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裴晏扬唇,“这怎么能一样。”
在接下来的半刻钟内,谁也没有再说话。
黎霜虽没有停下上药的动作,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此刻心不在此处。
“想什么呢?”
裴晏随口一问。
黎霜动作一顿,缓过神来,简单提了几句西厂的事。
裴晏好笑道:“想这么多做什么?”
“呵,”黎霜嘲讽地瞥了一眼裴晏,“我正是因为不能做,所以才要去想。若我能去行动,又何必劳神苦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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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有这个本事去做,你又哪里听得到我说这些。听完之后还要问我为什么要想这么多,自己有去看过郎中吗?”
听完黎霜一番话,裴晏笑意更浓,“还以为大小姐惜字如金,没想到也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黎霜摇了摇头,见药已经上好,随手掩好裴晏的衣裳,再扯过一片白布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语气颇不近人情,“好了,驾车去吧。”
裴晏愣了一瞬,随即无辜地撇了撇嘴,“资本家就是资本家,太狠心了。驴还没休息好呢就被赶去拉磨了。”
黎霜扶额叹气。
经此一番,剩下的路程就安全许多,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因为黎霜此行是皇帝特地下了旨,所以黎霜不能假扮他人先暗中观察。
相反,她为了安抚百姓,彰显皇帝圣心,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大盛的大理寺卿亲自来了梁州查案。
没等马车走到梁州城门口,梁州太守贺铭就带着几位官员急忙迎了上来。
黎霜将将下马车,贺铭就如见救命稻草,赶忙上前抓住黎霜的手,感激涕零,“多谢大人远道而来助我梁州,是梁州百姓之福啊。”
周围的官员也纷纷附和。
黎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裴晏,宽慰道:“各位放心,我此番前来,定会找出幕后黑手,给梁州百姓一个交代。”
贺铭擦了擦眼睛,道:“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想必路上辗转辛苦。反正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大人屈尊降贵,在下官安排好的宅子住上几日,随后下官会将所有卷宗悉数送到。”
这处宅子精致却不奢华,想必贺铭也是用了心的。
黎霜坐在屋内书案前,翻动方才送来的卷宗。
她拧着眉头看了许久,都没注意到裴晏不知何时进了屋。
裴晏瞧黎霜看得入迷,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蹑手蹑脚走到黎霜身后,附身在黎霜耳边突然喊了一声,“大人!”
黎霜吓了一跳,手中的卷宗滑落。
“犯病了不成?”
黎霜瞥了他一眼,拿起卷宗继续看。
裴晏起身,自顾自坐在了黎霜对面。
他翘着腿,随手拿了一份卷宗翻看,“这事怎么不叫我?”
黎霜淡道:“我自己一个人……”
“也能行。”
裴晏抢先说了黎霜的未尽之词,目光没有从卷宗上离开。
“单打独斗不好,太要强也不好,让我帮帮你。”
黎霜扯了扯嘴角,不想再看裴晏耍滑头。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些,和裴晏拉开了点距离。
“大人,可发现了些什么?”
裴晏合上卷宗,看向黎霜。
黎霜摇头,“看不出一丝关于凶手的线索。只记录了失踪孩子的信息。”
这跟裴晏看到的内容一般无二。
而后,裴晏转了转眼睛,随后将双手放在后脑勺的地方,懒洋洋地往后仰了仰,刻意压低声音道:“大人不觉得那个梁州知府……”
黎霜心下一动,抬眸看去。在她的话即将脱口而出之时,便适时响起了敲门声。
“大人,知府邀您过府,说是有要事相商。”
11.疑点重重
“寺卿大人,这两位便是一个失踪孩子的爹娘,听说大人您来了梁洲,说什么都要来见您一面。”
裴晏守在门边,看着约莫四旬的一男一女抓着黎霜的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说着说着便传来了哭声。
裴晏挑眉,开始打量起屋内的布置。
“大人,我家大儿子去年因为下矿死了。唯一一个小儿子今年还不知所踪,实在是求助无门才来叨扰大人!”
“是啊大人,若大人能打听到我儿的下落,多少银子我们都能给!”
黎霜为难地看着面前二人,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不谈金银,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的。”
又是好一阵安慰哄劝,那对夫妇才离开。
大理寺卿既然深夜来了自己府上,那贺铭总归是要聊表歉意请他喝点茶的。
“深更半夜,夜深露重的,叨扰大人了。”
黎霜裹紧了大氅,颔首道:“既然百姓有所求,我自是应下,没什么叨扰一说。”
贺铭点头,问道:“一个时辰前,下官已将卷宗差人送往大人住处,想必大人也已经看过了。不知大人现在可有什么头绪了?”
黎霜放下茶杯,“并无。照我以往断案经验来看,九个孩子接连失踪,拐卖的可能性最大,所以……”
但若是拐卖,人牙子又是如何做到在不同时间内拐走九个孩子的?
哪有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牙子?
况且卷宗上也说明了,梁州每家每户都被仔仔细细搜查过,根本没有藏匿孩子的可能。
“哎,”贺铭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正是如此,所以才兴师动众请大人来,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黎霜没什么表情,“不过大人,这样进度实在是太慢了。我需要见一见每一位孩子的双亲,问问卷宗上所没记录的东西。”
贺铭应下,“这事本该今日便着手处理的,是下官自作主张,担心大人奔波两日身心疲累,故而没有急着安排。”
“不妨事,”黎霜看了眼窗外,道:“约莫是子时了,我就不多留了。”
府外,夜黑风高夜。
黎霜和裴晏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看到了想看的?”
“嗯,大差不差。”
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个人影没走几步便原路返回。
“你确定能进得去?”
“当然,我会飞,你忘了?”
“欸,手放哪儿呢!”
“我不是故意的。”
第二日,黎霜见了所有失踪孩子的父母,记下了一些重要的内容。
那些父母所说的最后一次见到孩子的时间和地点与卷宗上所记录的并无二致。
裴晏随手翻了几页,“癸丑庚申戊戌丙辰,这生辰八字也太难算了吧。”
黎霜脱口而出,“八年前的八月初三辰时降生,属牛。”
裴晏张大了嘴,夸张地绕着黎霜走了几圈,“大理寺卿不愧是大理寺卿!”
黎霜不语。
“那这个,辛酉庚寅己亥丙午。”
“九年前的一月二十八日午时生,属鼠。”
裴晏觉得好玩,还要再问,黎霜出声制止:“裴晏,现在不是让你玩闹的时候。”
裴晏作无辜状:“这叫了解情况,毕竟你也知道,这些东西太深奥了,不是我能看懂的。”
“你不是这里的人。”
黎霜看向裴晏,眼中满是探究的意味。
裴晏一笑,随口道:“我不是。”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黎霜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套出他的话来。
黎霜无奈,耐心一点点消失,“生辰八字不过是卷宗必须要记录的信息,把重点放在这个上面,完全是本末倒置。”
裴晏耸了耸肩。
案子扑朔迷离,没有一个人是亲眼见过孩子失踪的。
“他们死了吗?”裴晏出声问道。
“说不准,不过按照我的猜测,凶多吉少。”
黎霜皱眉,疑惑道:“莫非问题出在……”
裴晏正出神,黎霜突然看向他,“有一位孩子不是消失在树林么?去看看。”
树林入口处,黎霜和裴晏只是站着,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
黎霜四处走动,在一块石头下面找到了些许不知名的虫子尸体。
这些死了的虫子奇形怪状,五颜六色,要不是黎霜突发奇想要搬开石头,还真发现不了。
裴晏觉得稀奇,“这是什么?”
“蛊虫。”
裴晏还要再细问,身后便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是李大人吗?”
黎霜起身,回头看去,一拄着木拐杖的老妇人正站在那里。
见黎霜朝她走来,老妇人道:“想必大人是为查案才来此处。说起来,那个在这里失踪的孩子还是我接生的。”
裴晏心下一动,“是么?”
老妇人点点头,“孩子他娘那晚回城时,路过这里时发动了。我恰巧去给孙儿捉萤虫,把那孩子接生了下来。”
黎霜愣了一瞬,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黎霜来梁州的第四日,官府便张贴了告示,说已经找到凶手,不日便能归案。
百姓们都赞黎霜可靠,更因为有了孩子的消息而差点喜极而泣。
贺铭邀黎霜裴晏过府,满面笑容。
“大人不愧是人人称颂的大理寺卿,这么快案子便有了如此大的进展。”
黎霜只道谬赞了。
贺铭往黎霜的茶杯里续了些茶水,道:“不知大人的下一步准备做什么,下官好差人从中相助,以表我作为梁州知府对百姓的怜爱之心。”
黎霜开口正要说,裴晏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大人!”
“规矩些,”黎霜睨了裴晏一眼,“知府大人还在这里。”
贺铭抬抬手,示意无妨。
裴晏上前,正要耳语,黎霜却抬手道:“知府大人有什么听不得的,不妨事。”
闻言,裴晏清了清嗓子,“方才陛下发了急令,说此事必须在明日给出答复。”
黎霜挑眉,“为何这样急?”
“因为……”裴晏看了眼正喝着茶的贺铭,“有人上奏,说梁州此番出事,需归咎于大理寺监管不力。大盛各地县衙均直属大理寺,所有大小事宜皆应由大理寺妥善处置,而梁州一案耽搁近两月之久,只能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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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霜和贺铭都看着裴晏,等着他的下文。
“只能说明大理寺和大人您都是只会白拿俸禄的草包……”
“这……”贺铭有些惊讶。
黎霜一笑,“所以陛下为了给那些人一个交代,所以才发此急令?”
“是。”裴晏垂首答道。
“行,”黎霜起身,朝贺铭道:“大人,这就告辞了。今晚我便将所查结果写成奏疏,就不便多留了。”
贺铭连忙道:“可要下官做些什么?”
“不用劳烦大人,”黎霜整理了一下衣裳,“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
贺铭一边称赞黎霜的办事效率,一边送走二人。在黎霜踏出门时,他还听到黎霜朝裴晏交代了一句话。
“把那榜文改了,明日就归案。”
步入腊月,雪窖冰天,寒风侵肌。晚间寒凉激得人直发抖,根本不敢再出门。
黎霜坐在书案前写着东西,一刻未停。
万籁俱寂之时,黎霜的耳朵动了动。
“来了。”
裴晏勾唇,抱臂看着站起身来的黎霜,“大人,准备好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寒风灌入屋内,带来的不仅是寒气,还有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群人。
一片漆黑之中,只能看见人影,还有他们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
裴晏露出了黎霜从未见过的凌冽与杀意,抽出昨日在街上顺手买的双刀,拿在手中转了一圈,“躲远些,当心沾血。”
话毕,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裴晏猛地提刀杀出!
黑暗中只能靠声音辨别裴晏的位置,还能依稀可见他穿梭人群的身影。
十几人,训练有素,齐齐攻向裴晏。
黎霜看得心惊胆战,握着手中的短刀一刻也不敢放松。
刀光剑影间,寒光乍现,血肉横飞,空中喷洒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而一道格外突出的寒芒显得灵活轻捷,所至之处无不闻血肉撕裂声。
裴晏动作利索,手起刀落间已经解决了所有来人。
黎霜看着只有裴晏一人还站着的院子,不由得惊叹,“你这功夫,了得。”
裴晏收了双刀,邀功般笑道:“看吧大人,我还是有点用处,没让你失望吧?”
黎霜力忽视院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大人还真不怕死人?”裴晏问道。
“废话。”
黎霜俯下身,盯着一个尚留一丝呼吸的人,问道:“你家主人呢,不亲自过来?”
那人死死瞪着黎霜,而后身子猛地一抖,头便往侧边倒去。
黎霜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叹了口气,“死了。”
意料之中。
裴晏看着黎霜站起身来,道:“好戏才开场呢,大人何故叹气?”
树叶沙沙作响,一阵寒风吹过,大门也不知怎得被吹开了一点。
不止黎霜,裴晏也闻到了空气中危险的信号。
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黎霜抬脚走出大门。
裴晏紧跟其后,看到了虽意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一幕。
“幸会,知府大人。”
12.百密一疏
贺铭站在最前方,身后是杀意逼人的护卫。
“李大人是早有预料?”
黎霜未动,黑夜掩盖了她眸色中的冷意,也淹没了她周身的凌冽寒气。
风吹枯叶响,雨落暮夜凉。
淅淅沥沥的雨不合时宜地落了下来,像是将此处分隔成了两个地界,似刻意在两方
中间形成了一道雨幕。
一边是黎霜和裴晏,一边是贺铭为首,来势汹汹的不善之客。
黎霜冷笑,道:“大人好计谋。虽胆大包天想行刺官员,但好在有些小聪明,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
贺铭不屑,“谁与你鱼死网破?就凭你,恐怕双拳难敌四手吧?”
“谁说她是一个人?”裴晏高声喊了一句,从黎霜身后走了出来,“知府大人可别忘了我。”
贺铭并未把裴晏放在眼里。
尽管方才自己派出去的几个人都死于面前这个毛头小子的刀下,贺铭仍不觉得裴晏有什么可值得提防的。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空有一身傲气就想凭着手中刀剑着扶贫救世,见义勇为,做事也从不考虑后果。
所以贺铭居高临下地立在雨中,极尽轻蔑:“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别逞能了。”
说着,贺铭抬手,身后众人便举剑杀出。
“大人,怕吗?”
此刻,裴晏横手挡在黎霜身前,手上仍握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双刀。
黎霜冷脸,“若我退缩半步,我就不叫李清正。”
未等裴晏反应过来,黎霜就不知从哪抽出一把长剑,化身一道锋利寒芒杀入冲来的人群。
裴晏一惊,纵身一跃加入战斗。
双人成阵,一前一后被围在了中央。
二人拿着武器横对身前众人,只听外圈的贺铭笑道:“寺卿大人!趁还有余地,趁早放弃才是上策。若负隅顽抗,那下官也留不得你了。”
黎霜不答,任凭寒雨拍打,动作却未松懈半分。
双方沉默地对峙片刻,又拼杀成一团。
血肉横飞声四起,寒器碰撞声相合。
黎霜和裴晏从未练习,此刻却如早已磨合上百次般默契。
不需言语提醒,无需眼神交接,飒沓光影混合着闪着白芒的细雨,只闻渐渐减弱的打斗之声。
贺铭的笑容如被雨打湿的衣裳般凝固,脚也不受控制地往身后退去。
不过半刻钟时间,贺铭的身前便汇聚成了一滩血泊,而倒地之人皆是他所带来的侍卫。
黎霜和裴晏丝毫不见虚弱之态,齐齐转身看向他的时候犹如饿虎见食,巨鲨闻血。二人目光都像带了极锋利可怖的刀子,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知府大人抖什么,可是冷了?”裴晏转着双刀,慢悠悠地踱步到贺铭面前。
贺铭如见恶鬼,转身拔腿就跑,使出了他最大的力气。
没等黎霜靠近,裴晏便一个翻身跳到了贺铭面前,横刀挡住了他的去路。
贺铭抖着唇,欲转身后跑,却只见黎霜站在那处,手中的长剑还在往下滴着血。
“两位大人饶了我吧!”
贺铭见已走投无路,抱头蹲下,哭声凄厉。
官衙刑室内,幽幽烛火照得屋子半明半暗,平白给添了几分瘆人来。
吓晕过去的贺铭此刻被架在刑架之上,双手被铁钉钉在了木架上。
裴晏揭下假发套,甩了甩头上的水,看着身旁一眼不发的黎霜道:“大人,把衣服…衣裳换了吧,之后再审也不迟。”
“不,”黎霜死死盯着贺铭,“现在就审。我等不得,那九个孩子也等不得。”
此刻,黎霜的脑中尽是前几日她和裴晏一同潜入贺铭府内的情形。
当时贺铭送走二人,戒心比往常低了一些,所以给了黎霜可乘之机。
裴晏早就看出了大厅内那副壁画的奇异之处,所以和黎霜一同找到了隐秘处的机关,潜进了壁画后的密室。
密室很小,正中央的冰床占据了大半空间。
寒冰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向四周散发着各色奇异的光芒。
而冰床上躺着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看上去也只有四五岁。
没有呼吸,没有血色,显然已经死去了。
黎霜抬脚要靠近,裴晏将她拉了回来。
“危险。”
他给黎霜示意冰床底附近的虫子。
这些虫子,和之后黎霜在树林入口处的石头地下发现的蛊虫别无二致。
她曾审过和蛊虫有关的案子。
凶手会操控蛊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人的身体,或控制神智,或啃食心肺,不可谓不凶狠。
这样小的虫子,却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力。
所以黎霜没有再上前,最后观察了这间密室,带着裴晏离开。
在那日之后,黎霜见失踪孩子的父母时,除了询问孩子失踪的线索,还问了和贺铭有关的事情。
“贺大人啊……他的妻子因为难产,六年前便过世了。”
“是啊,他的儿子前两年也早夭而亡,此后大人也未再续弦生子。”
黎霜眯了眯眼,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的眼神凌冽中又带了点悲悯,还有看不出的东西,只是看着仍昏迷着的贺铭。
而后,她捏了捏额角,“弄醒他。”
裴晏得了命令,正要大展拳脚,没走几步又犹豫了起来。
“怎么弄醒啊?”
他扫了一眼贯穿贺铭手掌的铁钉,有些龇牙咧嘴。
黎霜闭着眼睛,“怎么方便怎么来。”
裴晏看着面前的贺铭,突然想起了昔日被绑在架子上的自己。
但他丝毫未有同感,反倒有些快意——一种极阴暗的快意。
裴晏不会对作恶之人抱有一点同情。
所以他随手提起身边的水桶,没有丝毫犹豫地泼向贺铭。
“咳,咳……”
贺铭从巨大的痛楚中醒来,手掌被钉穿的撕心裂肺贯穿了他的身体。
他咬着牙,痛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黎霜被打湿得很彻底,衣裳还滴着水,散落的额发上满是水渍,时不时滴下两滴,沿着黎霜的脸滑下。
但她无暇顾及自己的狼狈,走到贺铭身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九个孩子,在哪里?”
贺铭本想嘲笑一番,却不慎牵扯到了手上的伤口,痛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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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闭了嘴。
黎霜没指望贺铭能马上吐出来,于是换了一种方式。
“你的儿子贺盼之已经死了两年了,是吗?”
听到这个名字,贺铭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伤痛,身子剧烈动了起来。
“是又如何!”
黎霜的心绪开始不宁,一股难言之感笼罩了她。
“你笃信巫蛊,欲用九位五行与贺盼之相合之子的骨血复活他!”
贺铭倏然睁大双眼。
他哪能想到黎霜这么快就调查出了这些!
黎霜看着贺铭,道:“你私自改动了卷宗上所有孩子的生辰八字,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知再百密一疏的计谋也会毁于自傲。”
树林边那偶遇的老妇人之言如千钧重锤砸在黎霜耳边。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按照卷宗所录,根本没有一个孩子是在夜晚出生!
若不是先前裴晏缠着她问生辰八字,黎霜根本不会想到这些。
因为谁会特地去问受害者的生辰八字?
还是一个失踪案。
贺铭没有改动年份,所以孩子爹娘所说的年岁均对得上号,不会有人起疑。
偏偏……偏偏是那个老妇人的无心之言成了此案关键。
黎霜到现在都很感激那时她突发奇想要去树林的灵光一现。
她再次走访失踪孩子们的家,详细问清了他们真正的降生日期。
而后,裴晏又通过一些方法找到了当时给贺盼之接生的接生婆,问到了贺盼之的生辰八字。
贺盼之命中缺火,失踪的九个孩子真正的生辰八字,所属均是旺火之行。
至此,水落石出。
贺铭见事情已无转换余地,喘着粗气,“那些孩子……都不见了。”
黎霜又凑近了些,拉过贺铭的衣襟,“为什么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又去了何处?”
贺铭偏过头,“六日前不见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呵,”裴晏冷笑,“有那样的本事用蛊虫引诱孩子,却独独看不住他们?”
见糊弄不了黎霜,贺铭干脆继续当哑巴。
黎霜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转头看裴晏。
裴晏抽出短刀,“得令!”
随着贺铭的痛呼,裴晏已经在贺铭的身上捅了无数刀。
刀刀不致命,但足以折磨贺铭。
见差不多了,黎霜又问道:“怎么用蛊虫的?孩子被引到了何处?你又把他们带到了哪里?”
贺铭还没缓过神来,又听到黎霜的逼问,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裴晏。”黎霜又唤。
裴晏拿了一把被烧红的钳子举到贺铭面前,声音带了狠厉,“这钳子等会就会从额头贯穿你的脑袋,想好了再说。”
恶鬼索命声不过如此。
贺铭抖着唇,用了自己最后一丝清明,“我说,我说!”
“你最好别耍花招。”黎霜怒目而视。
贺铭咳了几声,闭着眼睛道:“他们……他们还在我府里的密室里……”
闻言,黎霜用力踢了贺铭一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撒谎!”
13.真相大白
贺铭闷哼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黎霜怒然,“你那密室只有你的儿子,哪里有其他人!”
贺铭突然笑了,凄凉又讽刺,“原来……原来大人什么都知道了。”
那日在府中说什么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全都是诓他入局的。
到头来,一切都是黎霜和裴晏演的一场戏罢了。
他恨自己心急,恨自己太沉不住气。连这点把戏都看不出来。
裴晏转了转火钳,声音带着诱哄,“你只要说实话,想必寺卿大人也不会太为难你。”
“是吗……”贺铭苦笑。
黎霜没有心思再多说什么,“孩子在哪儿?是死是活?你到底是怎么处置的?”
“大人的问题也太多了些吧……”贺铭又猛地咳嗽了几声,脸上血色肉眼可见地消失。
“好说,”黎霜转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玉瓶来,倒出一颗极小的药丸似的东西。
她不由分说地将那东西塞到贺铭口中逼他咽下。
裴晏放下火钳,“这不会是给我吃的那种药吧?”
黎霜不答,对贺铭道:“这药足够让你撑上两刻钟,若你还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药丸是黎霜特地研制的,就是为了应对贺铭这样的情况。
裴晏拍了拍手,“大人真万能。”
贺铭被迫咽下那药丸后,果真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连伤痛都消减了很多。
他不再咳嗽,声音也不再虚弱,抬眸道:“大人既然手眼通天,就该自己去查,何必来为难我呢?”
见贺铭仍不肯松口,裴晏顿时火大,火钳又被他举到了贺铭身前。
贺铭撇了裴晏一眼,缓道:“都说大理寺卿心细如发,没有什么线索能逃过他的眼睛。怎么,大人,还想在我身上白费心思吗?”
黎霜皱着眉,微张了嘴,脑中万千思绪搅在了一起。
“他在拖延时间!”黎霜咬牙切齿,转头往衙狱外奔去。
裴晏明白过来,直接将火钳丢在了贺铭身上,咒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贺铭痛呼一声,看着二人急忙离去的身影,面上浮起瘆人笑意。
却说黎霜一路跑到贺铭的宅子,好不容易干了些的衣裳复而湿透,发冠也不知哪去了,头发尽数散落。
裴晏险些要跟不上,好说歹说才追上已经跑到后院的黎霜。
然后,他看到了必会让大部分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瓢泼大雨中,不远处的几人拿着铁锹一刻不停地往身前的土坑里挖土填埋。正逢一道惊雷,世界亮了一瞬,让黎霜和裴晏都看清了一丝那土坑里的情形。
人,是人!
黎霜没来得及顾上对雷鸣电闪的恐惧,拔腿冲向那处。
“滚开!”
正忙活着挖土的几人被黎霜推开,正要上前捉住黎霜时,背后猛地被捅了一刀。
几人还未曾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便已咽气倒地。铁锹落地声大得刺耳。
黎霜跪在土坑边,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探了出去,似下一秒就要跌落。
裴晏眼疾手快抓住了黎霜的一片衣袖,保证她不会失足掉落。
黎霜突然哭了。
那土坑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不正是那九个先前失踪的孩子吗?
他们皆无生气,最上头的孩子身上已被盖了些土,又因为暴雨之故而显得泥泞而肮脏不堪,连手脸都快分辨不出。
整整九个孩子,都这么死了。
黎霜不知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是无声地哭着,随后艰难起身,要去搬过后院放着的木制帏帐。
裴晏抢先黎霜一步,没等黎霜动作,自己就将帏帐搬过,置于土坑之上。
这样,这些孩子就不会淋雨了吧。
黎霜自觉自欺欺人,可总想做些什么来赎自己的罪孽。
要是……要是她早些发现呢?或者是她早些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那些孩子是不是就还有救?
可现在,就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让九个孩子白白丧命。
黎霜被深深的无力感裹挟,冰凉的雨似有所感般越下越小,尽数变成了黎霜的眼泪。
她蹲在地上,以手掩面,不在意污泥弄脏了自己的脸,只是无声发泄着。
裴晏站在黎霜身后,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不知该放到何处,“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半个时辰内,雨停雷止,后院寂静如无人之境。
黎霜似是哭够了,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就像将将才找回般嘶哑。
裴晏帮着黎霜将土坑里的九个孩子悉数搬了出来,整齐摆成一排。
男女皆有,年龄不最大的不过九岁,最小的才将将四岁。
他们各个衣不蔽体,心口处有着骇人的空缺,竟是连眼睛都未曾闭上。
黎霜蹲下身来,用自己湿漉漉的衣袖,一个一个为这些孩子擦净脸上脏污,再拿裴晏寻来的白布妥善盖在他们身上。
没有人知道她以手覆面,帮那些孩子瞑目的时候心有多痛。
就像……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瘦瘦小小的,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堆在了一个土坑里,险些再无见天日之时。
黎霜的眼泪已经哭尽,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也被挖走了一般。
确认孩子们安置好后,黎霜撑着膝盖站起,尽管双腿已经酸麻,她仍毫不犹豫转身往府外走去。
她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每一个步子都走得艰难而缓慢,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力量。
裴晏上前,一言不发揽过黎霜的腰肢,展臂飞上府墙,不出半刻就到了衙狱。
贺铭的神智仍有一丝清明,见黎霜裴晏返回,声音含了遗憾,“还是让你们发现了。”
黎霜怒不可遏,上前用力甩了贺铭一巴掌。
“畜生!”
“哈哈……畜生,”贺铭的头歪到了一边,侧目看着黎霜,却笑得快意,“我只是想我的儿子回来,我有什么错!”
黎霜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面上却更显冷峻,“你儿子的命是命,难道其他九个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闻言,贺铭由笑转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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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尽嘲讽,“呵……这很难说,不是吗?”
他的妻子难产当日,正逢百姓堵了官府不让贺铭离开,要他给田地重新划分的结果给个说法。
府里来人催了几次,贺铭几番恳求百姓无果,被困在官府整整一日。
等贺铭好不容易处理完了这些琐事回府后,等着他的却是妻子难产而亡的消息。
他连自己妻子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妻子只留了一句遗言,告诉了他儿子的名字,贺盼之。
六年来,贺铭都生活在对妻子的思念和愧疚中。
而梁州那些百姓,生活没有一点影响,结婚生子,幸福美满,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贺铭怎么能不恨?
他寻了本禁书,苦学巫蛊之术,花了两年时间用心头血养育蛊虫。确定了九个目标后,便趁接近孩子的机会让蛊虫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控制他们往隐蔽的地方去。
黎霜所见到的蛊虫,便是其中一个孩子入林后脱落身体,找了阴蔽处躲藏,因长期无人血供养而死的。
贺盼之冰床下的蛊虫,会不时钻入贺盼之的身体,使贺盼之一直维持着死之前的模样。
那些失踪的孩子,都被贺铭挖了心脏,捣碎后碾压,让贺盼之尽数服下。
那日黎霜说此案已水落石出,贺铭为消除证据,提前安排几个可靠的家生子。若他呗带走,便要马上将九个孩子的尸体埋到地下,等尸体腐烂,使此案因无证据变成悬案。
可是……终究还是暴露了。
贺铭受不了黎霜高强度的逼问,也无法解释黎霜在他后院见到的情形,自暴自弃后全盘托出。
疑虑得到验证,黎霜几近死去的心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跳动的同时又带起密密麻麻的酸疼,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想问的问题换了又换,最后问出的是:“然后你发现,贺盼之根本就活不过来了,是不是?”
贺铭茫然了片刻,随即点点头。
“我死之后,请你们善待他的尸首……他是吾妻给我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贺铭如释重负地一笑,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抬眸看着黎霜,“李大人,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请你替我……替我向他们道歉。但,我不愧对于吾妻……”
话毕,贺铭唇角的笑容慢慢凝固,眼睛阖上,再无生息。
黎霜深吸了一口气,仰面沉吟良久。
裴晏目睹了一切,只是站在黎霜身后,默默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似一刻钟,也似一个时辰,黎霜终于开口了。
“示众。”
裴晏知道黎霜的意思,而后又试探着问道:“那贺盼之……”
黎霜身形一顿,“换个好点的地方,让人守着吧。”
盼之盼之,父母盼之。
见黎霜明显在强撑,裴晏立在她身后,“休息吧。”
黎霜忍住眩晕,摇摇头,“我不……”
话未说完,裴晏一个手刀,黎霜便朝后倒去。
裴晏接住黎霜,眼睛里凝聚着说不清的情绪,喃喃道:“一个大小姐,都不知道累吗?”
14.陡然生变
黎霜并没有昏迷太久,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唤醒了她。
纷繁的思绪开始排山倒海向她涌来,将一切不由分说地灌入她脑中。
黎霜哑然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男子衣物,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她倏然从床榻上坐起,侧身去瞧一旁桌上的铜镜,铜镜中映出的,分明还是李清正的脸。连头发都被梳洗过了,马尾被玉冠固定得稳稳当当。
那她的衣裳又是怎么一回事?!
脑中一阵又一阵奔涌的浪潮险些淹没黎霜,正她以为自己要被裹挟入深渊之时,一道声音将她从迷茫中唤醒。
“大小姐,该醒了吧?还有很多事情要……”
裴晏只一从屏风后现身,脖子便猛然被人死死掐住。
“你对我做了什么?”
黎霜将裴晏往下拉了些,迫使他平视自己,眼中的混沌逐渐清明,渐而燃起怒火。
裴晏忙要解释,可黎霜的力气实在太大,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抬手握住黎霜伸出的手臂,另一只手不停指着自己的嘴。
黎霜呼吸有些重,片刻后将裴晏放开。
“不是我……不,也是我。”
裴晏打量着黎霜的脸色,道:“将你打晕后我就把你的面皮揭下来了,喊了一个医馆里的姑娘替你换的衣裳。换好之后我又重新贴了回去,真没对你做什么,我发誓。”
裴晏语气认真,伸出四根手指举在耳边。
“你打我?”黎霜觉得好笑,一股无名火不知怎得冒了上来。
裴晏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也是跟凌逸学的,这不是见你太累了,我才出此下策么?”
见他神情不似作假,黎霜也不准备再浪费时间,绕过裴晏就往外走。
裴晏小跑着跟在黎霜身后,“贺铭已经被我挂在高台上示众,他所犯之事也已昭告梁州百姓。孩子们的家人也已经赶到了贺铭的后院认领尸身了。”
见裴晏一连串说得流畅,黎霜心里那股火又渐渐平息下去。
她脚步未停,故意问道:“那我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哪能呢?”裴晏道:“不是还要给皇帝写什么东西么,这还是要大人你来才是。”
大小姐,大人。裴晏在这两个称呼之间转换,游刃有余,真是天生耍嘴皮子的好手。
黎霜没有心思再开玩笑,因为睡了两个时辰后又有了力气,步子越来越快。
梁州知府宅子前,一架高台格外醒目,高台之下围满了梁州百姓。
高台之上,贺铭双手被麻绳捆住,整个人悬空立于中央。
“恶徒贺铭,以蛊虫为诱,诓九童,欲作夭子药引。行径之恶,人神共愤。复营失踪之象,诳骗梁州百姓,致阖城忧惧,亲眷断肠。
今幸案情勘破,真相昭然于世。特缚贺铭,示众七日,用奠九童亡魂,亦抚百姓之伤。”
不知是谁念出了告示,又引起一阵喧哗。
随后,黎霜和裴晏未再管百姓如何咒骂,绕过人群进了宅院。
后院悲怆哭声不绝于耳,天闻犹怜。
黎霜站在不远处,竟是一步都不忍再前进。
亲眷小心翼翼扯下一角白布,那日思夜想的面孔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随后,悲恸哀嚎夹着凌冽寒风穿过黎霜耳畔,激起内心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惊涛骇浪。
她无法用言语形容眼前景象。
有抱头痛哭者,有捶胸顿足者,也有几近麻木、茫然跪坐者。
无论他们作何反应,死去的九个孩子已经回不来了。
而后院另一边,是从贺铭宅子里搜刮出的万两白银。
黎霜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肿胀感稍有缓解。她转过身,轻声道:“走吧。”
只希望这九个孩子的来世自由如风,生出坚韧的羽翼,再不受世俗桎梏,再不入尘世樊笼。
裴晏跟在她身后,“贺盼之已经让他的接生婆照看了。那人也会些巫蛊,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巫蛊之术……”
裴晏心有所感,“这东西就像我的双刀,用得好,它就是武器。用得不好,它只会带来反噬。”
黎霜扫了一眼裴晏腰间的双刀,不置一词。
她写好了奏疏发往长安,再去信大理寺派人来处理贺铭贪污的赃款。
肩上千钧之担突然消失,竟还让她有些恍然。
回京路上,裴晏驾着车,想尽办法找了些话题,努力让黎霜提起一点兴致。
“大人你看,那地上有两只麻雀在走路呢。”
黎霜打开车窗瞧了一眼,无言以对,“那是鹌鹑。”
裴晏也丝毫未觉尴尬,自顾自道:“还是大人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
黎霜不答,只是闭眼听着外面裴晏唱的不成调的曲子。
“大人,前面是那家客栈!”不知又行了多久,裴晏朝里喊了一句。
天色已晚,黎霜心道正巧,便打算在此歇一晚。
客栈较之前冷清了些,门口还三三两两坐了几个谈天说地的人。
黎霜没有靠近,警惕地观察着他们。
那些人穿着梁州,也就是离这个客栈最近之地的衣裳,说话却是长安特有的腔调——在长安生活多年之人才有的独特的口音。
黎霜微眯着眼,眸色含了危险,慢慢向后退去。
裴晏不解,扫了那些大汉一眼,低声道:“大人怕什么?”
“不是怕,”黎霜道:“胆量不是逞匹夫之勇,而是要懂得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盲目暴露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她还在观望,以她十年如一日的警惕性。
“害,我就说贺铭靠不住,这才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可不是?白白替他去寻什么古书,浪费时间。”
黎霜蹙眉,难道这些人和贺铭一案有牵扯?难不成还有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疑点?
正思索间,那群人便发现了不远处的黎霜和裴晏。
黎霜在马车上已经换回了官服,所以当那几个壮汉看见黎霜时,几乎是瞬时间起身后退,“京官,是京官!”
他们转身便跑,黎霜拔脚要去追。
裴晏拉住了她,侧身闪出,“你休息去,我去追。”
几人很快消失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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栈旁的树林里。
黎霜才缓过神来,周围又有异常的响动。
客栈紧闭的门像一种预示,随这死寂而来的便是四处树林里窜出来的土匪模样的人。
他们个个裸着上半身,有些人的脸上还有几道深深的刀疤,看上去恐怖非常。
黎霜抽出腰间长剑,很快被围拢来的几十人困在中央。
她冷眼看着领头的人,“行刺朝廷命官,可知该当何罪?”
那人冷笑,“天王老子来了又奈我何?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是吗?”
领头人转了转眼睛,不怀好意道:“要是刚刚你身边那小子还在,说不定你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是你猜猜,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行踪呢?”
黎霜脸沉了几分,“谁派你们来的?”
“问阎王爷去吧!”
随着领头人一身怒呵,几十名土匪便举起长枪向她刺来。
黎霜一跃,踩在了聚在一起的几十个枪头之上,顺着长枪向上的力翻身跃出人群,跳上了一旁正低头吃着草的骏马。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心道。
马受了惊,奔得很快,有些不受黎霜的控制。
可是尽管现在情况紧急,她还是忍不住分出心神去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身后的土匪依旧穷追不舍,还时不时将手中长枪向她扔来。有一把长枪正中马身,马奔得更快,完全失了控。
两刻钟后,黎霜已然快奔到一处悬崖边。
身后的土匪笑得奸邪,对着前面的领头人道:“还是大王有本事,懂得离间计。”
领头人一笑,“随口一说罢了,糊弄这个毛头小子还是不成问题。大皇子说了,此番事成,兄弟们一人一个美人儿,金银无数!”
“是!”
众人齐呼,逼近黎霜。
黎霜见悬崖近在眼前,忙纵身跳下马,白马嘶吼着掉头跑进树林,不见踪影。
她呼吸有些急促,感到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像焰火般齐齐炸开,带来的火星直烧她的面门。
黎霜转头看着向自己冲来的凶神恶煞的几十个土匪,往后退了几步,不料身子一个趔趄,险些向后倒去。
她微侧了头,看清了身后情形。再往后半步,便是深薮万丈。
几个小石子被黎霜的脚推了下去,很快消失于漆黑中。
眼见来人纷纷向自己掷来长枪,黎霜疲于应付,甚至有一把长枪还有惊无险擦过了自己的侧脸,只差分毫便要刺穿自己的耳朵。
领头人见黎霜困兽犹斗之势,起了兴致,抬手让身后众人停下。
“你跑不掉了,大人。”
黎霜不动,冷眼看他。
“大人如果跪下,给弟兄们磕几个响头,说不定大家心情一好,便放了你。”
黎霜阴沉着脸,“无耻小儿。”
“哈,弟兄们,他说我小人!”
领头人看了眼身后众人,笑得开怀,随即立刻变了脸色,对着黎霜吼道:“那就去死吧!”
黎霜扬唇,在几十人震惊的目光中,毫不犹豫转身,随即消失在悬崖边。
15.明暗交杂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几十人顿时僵住,为首之人怔愣一瞬,走到崖边探出头往下望。
深不见底,黑漆漆的一片,像是有种魔力,要把人往下吸一般幽静而死寂。
哪里还看得见黎霜的身影?
他忙缩了回去,退到人群前方,转身笑道:“这悬崖足足万丈,那小子必死无疑。回去交差。”
还没缓过神的众人闻言,喜笑颜开,勾肩搭背往树林去,所至之处充满欢声笑语。
却说黎霜,她感受着耳边呼啸的寒风和混乱的气流,在空中转正自己的身体,尝试寻找崖壁上可以供她抓住的东西。
没有,除了几块突出的石头外,什么也没有。
黎霜咬了牙,心道天要亡我。
她的身子几次碰到崖壁又弹了回去,将她的一侧衣裳都磕破了。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黎霜的心脏跳得很快,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只觉得眼前的景色都在往上飞速移动,灌进口鼻的空气都是那样迅疾和稀薄。
她想好了,要是这样死去,总比死于那群土匪刀下,再被安个意外横死的名头好得多。
于是黎霜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坠落,默数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就在她坦然等死的时候,黎霜横着的身体重重掉在了一根粗壮树枝上,抵消了极大部分坠崖的作用力,将黎霜弹回了地面。
她疼得呲牙咧嘴,背部的巨大痛楚让她几欲晕厥。
黎霜趴在地上,面色苍白,扯出一抹笑来,“看来,天不亡我……”
这样万分之一的可能都降落到了黎霜身上,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大难不死,她觉得庆幸万分。
眼前不远处便是一处山洞,正是躲避的好去处。
既然上天给了黎霜活下来的机会,她就不会再轻言放弃。
所以她伸出手,用五指死死扣住地面,一点一点向前挪动。每动一寸,她身上的痛苦便加重一分。
夕阳西下,最后的残照也被山头遮蔽,只留下漆黑冰冷的夜幕降临于崖底。
黎霜觉得自己像自己曾见过的小毛虫,在地上挪得很慢,却也没有停下过。
她终于到了山洞里,离洞口有十来尺左右的距离,不近不远,已是最好的去处了。
可是黎霜已经没有力气了,发生的一切让她心力交瘁,连保持眼睛睁开这样的动作都显得艰难无比。
她的手脏污不堪,稀泥混合着鲜血,恶心又粘腻。她知道自己身上也必然是伤痕遍布,鲜血直流,可是她顾不上了。
她想闭上眼睛休息,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还跑?”
裴晏将刀架在面前人的脖子上,一脚踩在那人的膝盖处,语气危险,“说,贺铭怎么了?你们又是做什么的?”
已经被裴晏制服的几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我们……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那些话也是别人让我们说的,我们不知道贺铭其人……”
“不知道?”
裴晏显然不信,踢了那人一脚。
“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只是奉命行事!”
见几人都开始求饶,裴晏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奉命行事。
他的眼睛转得很快,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
突然,他睁大了双眼……
“靠!”
他被耍了!他被这些人引走,好对黎霜下手!
裴晏又咒骂了几句、狠狠踩了面前人一脚、展臂飞上枝头,很快消失在这片树林里。
不出半刻钟,裴晏便发现了地上动作十分怪异的白马。
他一跃落地,见那白马后腿处被长枪扎中,伤口处的血顺着后腿蜿蜒而下,在地上形成了一道血迹。
裴晏上前取出长枪,用刀割下一块衣料简单包扎了下白马的后腿。
他顺着地上的血迹看去,长长一条,蜿蜒至树林尽头。
直觉告诉裴晏,他应该跟随着这个特殊的指引前进。
越往前走,裴晏心里的不安便越来越强。
“系统,她在哪里?”
无人回答。
裴晏咬牙,由疾走变成快跑,直到——
干涸的血迹在悬崖边和另一边的血印连成一整条,显然是那匹白马跑到这里便掉了头跑走了。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数不清的脚印。
裴晏心跳如鼓,某种猜测似乎要应验。
悬崖边,两道明显的足印格外刺目。
于是裴晏终于知道了黎霜的下落。
他有一瞬的迷茫,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眼前是万丈深渊,似乎想让他也跳下去。
那……
裴晏只懵了刹那,回神后的眼睛里除了不知所措,还带了某种决心。
“系统,宿主死了还能复活吗?”
他的最后一丝希望随着意料之中的寂静而消失殆尽。
裴晏垂眼,凝视着身下深薮,眸子里似有化不开的雾气。
而后,他抬脚,展臂跃下。
大小姐,你不会也是这么跳的吧?
空中唯一能支撑的石块被裴晏完美利用,他将双刀抵在崖壁上,减慢了下落的速度,好歹掌握了些坠崖的关窍。
他很快到了崖底。
虽然身上又多了些口子,但是无伤大雅。
他点了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看着身旁的高大老树和树下明显不正常的痕迹,微眯了眼。
血迹,还是血迹。
如同那匹受伤的白马一样,所到之处都会留下混着泥土的斑驳血印。
裴晏附身,照亮了身下土地,极明显的抓痕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走了一段,蹙眉起身,看到了面前黑漆漆的洞穴。
“大小姐?”
裴晏识别出了靠在石壁上的人,凑近后用火折子照亮了她的脸。
他花了这样大的力气,终于找到了黎霜,似笑非笑,“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裴晏的注意。他将火折子往地上一照,照出了几条正在他们身边游走的蛇。
而黎霜的手臂正垂在身侧,借着火光,裴晏看到了她手臂上被蛇咬过后留下的痕迹。
裴晏咒骂一句,用另一只手抽出已经残缺不堪的刀,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些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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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些蛇颈细而尾短,颜色斑纹鲜艳得吓人。
“靠,怎么还是有毒的。”
火折子的光已然不够,裴晏飞奔出去寻了勉强能用的干草,铺在黎霜身侧。用火折子点燃了干草堆,大片地界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裴晏抓过黎霜被蛇咬过的手,见伤口处已变得红肿不堪,瘆人又危险。
他下意识要去吸出毒血,遂又愣住。
“系统。”
裴晏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本就冷冽的语气含了威胁,“又装死是吧。攻略对象都要死了,你这都不管?”
“【物资兑换提示】:检测到宿主请求,现有抗毒血清及针管注射器一份,是否需要?”
果然只有黎霜出事的时候它才能活过来。
裴晏咬牙,“给我,费什么话。”
“【物资兑换提示】:该时空中,宿主只有一次物资兑换机会。机会一旦使用,即使今后宿主有生命危险,也不会再提供任何物资。请宿主确认,是否需要?】”
裴晏蹙眉,“啰里八嗦,把东西给我。”
黎霜的梦里,她被一条齐天巨蛇追逐,大蛇张着血盆大口,獠牙缓缓朝她压来,世界顿时变得昏暗。
就在她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巨蛇吞吃入腹的时候,肩膀上突然似压了个什么东西。
黎霜正要侧头看去,她的双眼适时睁开,看到了正坐在自己身边打着瞌睡的裴晏。
他的头无意识地向自己这边点着,时不时碰到自己的肩膀。
手臂和腰背上的疼痛铺天盖地地随着她的苏醒而重新淹没她的身体。
黎霜的手臂被白布裹住,她举起细看,看到了手背上被蛇咬过的痕迹,以及白布缝隙的肘窝处一个极小的孔。
臂上伤处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虽然包扎之人手法显得稚嫩,好歹止住了血。
黎霜的额头因为方才的噩梦冒了些冷汗。
她看到洞穴外正飘着小雪,冷气流在洞口盘旋了一会儿,幸好没有再往里冲。
黎霜身旁有一处地方,黑黢黢的,还有些似是没有烧尽才留下的干草。不远处还躺着几条毒蛇的尸体。
她很快明白过来这一切,脑中思绪如百马奔腾,不久后居然还隐隐作痛。
身旁的裴晏还没有醒,黎霜看着他,眸色里翻涌着不同情绪。
“宿主别急,先让黎霜信任你。”
“但是你猜猜,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行踪呢?”
黎霜缓和了自己的情绪,看向裴晏的眼神换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裴晏了。
裴晏,我该信你吗?
黎霜想苦笑,手臂的伤口却突然开始泛疼,让她下意识轻呼一声。
身旁人睁开眼睛,混沌的眸子变得清明。他见黎霜正望着她,扬起唇角,“醒了?”
黎霜没有什么表情,“你救了我,是吗?”
“不能说是救,”裴晏伸了个懒腰,“作为暗卫,这都是我该做的。”
裴晏神色轻松,举起的手臂因为衣袖滑落露了出来。
伤痕累累,还有几处血痂。血印遍布,显然是没有被妥善处理。
16.有惊无险
正值寒冬,裴晏的衣裳还是那样单薄,只有一件单衣松松垮垮拢在身上。
黎霜抬头看他的手臂,“不处理一下?”
裴晏疑惑了一下,放下手臂瞧了一眼,颇不在意,“小打小闹,无所谓。”
“行。”黎霜偏过头去。
“大小姐,你方才盯着我看……”裴晏狡黠地转了转眼睛,“是在看什么?”
黎霜瞥了他一眼,捡过裴晏和自己中间那个火折子,吹燃后点燃了面前所剩无几的杂草。
“我在想,要不要趁机割了你的喉咙。”
“不是吧,”裴晏睁大眼睛,给黎霜展示自己受伤的手臂,“我可以为了救你,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的。”
他在说“那么高”的时候,双手一上一下夸张地比了一个很高的距离。
黎霜没有力气笑,垂睫看着眼前火苗。
突然,脸上的面皮因为贴的时间太长而掉了下来,露出了黎霜本来的面貌。
裴晏眼疾手快地接住那张面皮,十分自然地帮黎霜收好。
黎霜只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见黎霜如此反应,裴晏的语气难得的认真了一些,“大小姐,我走之后,你又遇到了恶徒,是不是?”
黎霜扫了他一眼。
“然后你被他们追到崖边,直接跳下来了?”
裴晏为了不让黎霜多心,又说了自己是如何找到那匹白马,又如何顺着白马的血迹找到悬崖,又是如何找到了黎霜。
而对于他如何处理毒蛇和黎霜手上的伤口,裴晏只是几句话带过。
只是,当说到自己跳崖的时候,裴晏便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自己的无双身手,一脸自豪。
黎霜听完,深吸了一口气,“裴晏。”
裴晏脸上还挂着笑,“怎么了?”
“你知道那群人怎么跟我说的么?”黎霜声音很轻。
裴晏收了笑容,“说什么?”
黎霜偏头看着他,看到了他眸子中被火光投映出的自己。
“说有内鬼,暴露了我的行踪。”
裴晏险些要跳起来,“什么?!我没有!”
黎霜看着自己被白布包裹住的手臂,努力扯出一抹笑,“好,你没有。”
她又把头转了回去,靠在石壁上阖眼休息。
“我真的没有,”裴晏有些急了,“我若是对大小姐你有二心,就天打雷劈,任……不得好死!”
黎霜轻咳了几声,“生死之事不过看天灾人祸,又焉知明日将如何?”
“文绉绉的,”裴晏抿唇,“大小姐,你真得信我。”
“嗯。”黎霜淡淡答道。
裴晏觉得有些委屈,连带着感觉身后的石壁都更凉了些。
黎霜闭眼休息了很久,久到本就少得可怜的干草彻底变成了一摊灰烬,被偷溜进来的风吹得到处都是。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些被烧尽的干草,等着她的就是呼啸的寒风。
惹上了大皇子,她是想独善其身也不能了。
“我挺可笑的吧?”
裴晏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望过去。
黎霜仰头看着洞顶,近乎喃喃自语,“可笑到,保不住几个孩子。可笑到,被人追杀也只会逃跑。”
裴晏沉吟一会儿,做了和黎霜一样的动作,“哪能呢?”
他侧头看黎霜,“大小姐,你干大理寺卿多久了?”
黎霜算了算,“三年有余。”
裴晏“害”了一声,“这三年多,你保住的人还少吗?每年你最少都得处理千百件案子吧,难道就不觉得那些人被你保护了吗?”
黎霜不答。
“而且,”裴晏清了清嗓子,“他们追杀你是他们的错,那些人心狠手辣,又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见黎霜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裴晏继续道:“大盛人口千万,你怎么都管得过来呢?还得是大小姐厉害,换做我呀,干个两个月就必定累垮,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裴晏说得轻松,黎霜眨了眨眼,“或许吧。”
雪停了,地上像盖了层白花花的棉被,很好地掩盖了昨日黎霜留下来的痕迹。
黎霜觉得有些冷了,轻轻搓着手。
“大小姐,走吧,带你找个能住的地方。”裴晏起身,朝黎霜伸出手。
黎霜犹豫了一会儿,把手递过去,身上又隐隐作痛,激得她收回手。
裴晏挑眉,似笑非笑,“疼就说嘛,没事的。”
黎霜瞪了裴晏一眼,不置一词。
在她惊愕的目光下,裴晏转身蹲在她身前,侧头看她,“上来吧。”
黎霜撇开头去,显然没有妥协的意思。
“大小姐,下过雪后,外面可没有干草给你烧火了。”
黎霜看着身前少年的背影,又要外强中干地说些什么。
裴晏一笑,“我知道,离你三步远。但是情况特殊么不是,先委屈一下大小姐,行不行?”
少年语气温和,带着诱哄和劝慰,身板笔直地蹲在自己身前,等着她能暂时放下内心的膈应。
黎霜看了半晌,裴晏也没有再催,只是等着。
然后,他的身后压上来一些重量,重量的源头温热又冷淡。
裴晏将黎霜背起,稳稳当当向外走去。
“大小姐,要不是见你连靠着石壁都难受,我就抱着你走了。”
黎霜小心翼翼地捏着裴晏两边的衣袖,听到裴晏的话,道:“这样已是不成体统,何况是……”
“好啦,不成体统就不成体统吧,”裴晏颠了颠,使黎霜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颈,“体统哪有命重要?”
一路上留下的脚印被新下的雪掩盖,无人再看得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
天不亡黎霜,甚至还颇有眷顾。在二人走了两刻钟后,前面的竹林中赫然出现了一间农舍。
黎霜下意识觉得可疑,让裴晏掉头换个方向走。
“去看看。放心,这次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裴晏随口说了一句,带着黎霜往那处农舍走。
因为自己处于被动,所以黎霜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也不会管用了。
农舍的栅栏门半开着,门前是厚厚的积雪,里面的院子也是一片雪白,杂草丛生。
显然是被废弃,很久未有人踏足了。
裴晏扫视四周,道:“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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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不大,藏不了人,先放心进去吧。”
黎霜心里叹了口气。她不放心又能怎么样,自己还能再跑不成?
裴晏将她背到了屋内,用腿擦了擦桌边积满灰尘的长椅,将黎霜安置在上面。
“大小姐,委屈你坐一坐,等我收拾收拾。”
说完,裴晏撩起两侧袖子,出门寻了把残缺的扫帚,勤快异常地开始打扫这间屋子。
黎霜看着他,同时看完了屋内的布置。
一桌四椅,一柜一床榻,甚至还有灶台,台上有几副积灰的碗筷。
“行了,大小姐,你可以去床上休息。”
裴晏做事利索,扫完了屋内地尘后很快收拾好了床铺,又从柜子里翻出不知放了多久的被褥铺好。
黎霜不想看到裴晏揽下所有活儿,就像自己是他豢养的雀儿,只需要等着他做完一切,享受他的成果。
她道:“裴晏,你坐下。”
裴晏不解,拿着从灶台下捡到的抹布走过来,“我在这儿,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的木箱子呢?”黎霜问。
见裴晏惊讶的表情,黎霜也知道了结果。没事,总归里面的东西不是很重要。
她的腰间绣着很隐秘的荷包,里面都是必备的药瓶。
黎霜为了方便,顺带上了裴晏的解药。
幸好荷包绣于腰侧,药瓶虽有些破损,好歹没有完全破裂,将她的衣裳划烂。
她在裴晏震惊的目光下从荷包里拿出三个手指长的玉瓶,递了一个给裴晏。
“我够不着后背,帮我上药。”
裴晏还愣着了,眼前突然出现了个药瓶子。
他眸子闪着光,语气故意带了不怀好意的味道,“真的?不是要离你三步远么?”
黎霜轻咬着牙,“要是我的伤口处理不及时,最后死在这里,我一定拉你垫背。”
既然黎霜没有同自己开玩笑,裴晏也不再顾及,笑着接过药瓶。
“到我身后去。”
抬眸间,黎霜已经背对着裴晏松了腰带,衣裳也随之剥落,松松垮垮地挂在她抬起的手臂上。
裴晏正恍惚着,就听到黎霜催促的声音。
“想冻死我不成?”
他甩了甩头,俯身开始认真上药。
黎霜的背部有不少淤青,几处长短不一的血痕有些令人触目惊心。
它们和黎霜白嫩又线条近乎完美的的脊背格格不入,即使肤如凝脂,还是平添了几分可怖来。
那药活血化瘀,裴晏没敢用力,只让药膏平涂在淤青之上。
“用些力,否则没有效果。”黎霜闭着眼道。
裴晏有些惴惴,“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大小姐不怕疼?”
“我连崖都跳得,怎会忍不了这些?”
话虽如此,裴晏还是尽量收了些力道。
他按得认真,力气每加重一分都能感受到黎霜身子异常的反应。
明明就是疼得很了,嘴却硬着,一声不吭。
药上完了,黎霜立马穿好衣裳。她的眉目仍未舒展开来,转头问出自己思索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我的蛇毒,你是怎么解的?”
17.忙里偷闲
裴晏拍拍手,浑不在意,“这还不简单?把毒血吸出来就是了。”
黎霜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点也不信,给他展示手肘窝处的小孔,“那这是什么?”
“什么?”裴晏当真看得仔细,面有疑虑,“什么也没有啊?”
黎霜轻咬着牙,用手指着那个极小的地方。
“莫不是大小姐自己不小心磕到碰到了,可跟我没关系。”裴晏耸耸肩。
黎霜微眯了眼。
“等等。”裴晏突然看着她。
黎霜不明所以,等着裴晏的下文。
看着裴晏的手朝自己伸来,黎霜下意识往侧边躲去。
“做什么?”
裴晏收回手,看着黎霜的耳鬓处,“你那里有道口子,还挺长的。”
黎霜抬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条有些崎岖的纹理。
估摸着是之前在悬崖边被长枪擦过时留下的。不过不太碍事,用药敷上几日就好。
她正要动作,便看到了自己没来得及清理的脏手。
“我手脏。”黎霜发号施令,展示自己手上昨日留下的脏污。
裴晏心领神会,拿瓢来给黎霜净手。
他看着桌上的几个瓶子,随口问道: “大小姐,这些瓶子里是不是有我的解药?”
裴晏笑着就将三个瓶子全部拿起来端详。
他边瞧边说道:“这瓶是你平时涂药用的,这瓶是你那天给贺铭用的,那这瓶……”
黎霜甩干水渍,一把拿过,“毒药,一颗就死。”
裴晏原先还站在她身边,听黎霜这样一说,忙起身退了两步。
“不是吧,大理寺卿还随身带着毒药?”他的神情夸张,黎霜一眼就看出来了裴晏的心思。
“所以你最好小心些,否则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想毒死你。”
裴晏笑意盈盈,“好,毒死我。”
黎霜打开一个瓶子挖出药膏,估计着位置往脸上招呼。
“诶,歪了点。”裴晏往伤处轻轻一点。
黎霜睨了他一眼,顺利把药擦完。
“该不会破相吧?女生……女子大多最在意自己的脸。”裴晏问道。
黎霜收好瓶子,无所谓道:“破相就破相了,我又不靠皮囊吃饭。”
“那应该没事,不然就可惜了。”裴晏语气随意。
“可惜什……”黎霜没有说完,自己止住了话头。
“没什么。”
看见裴晏第三次朝她竖起大拇指,黎霜已经知道了他这个动作的意思。
正沉默时,她又听裴晏问道:“这个房子什么都有,是不是太奇怪了?”
“也并非不合常理,”黎霜想了想,“大盛帮派众多,以锦绛帮为首。听说帮主锦衣有一习惯,便是每到一处地界便必定要手下为他新建住房。这个……”
她指了指桌子一角上的玉兰花纹。
“是锦绛帮的标志。”
“那就行了,”裴晏放下心来,“估计这个帮主已经走了一段时间,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黎霜瞥了他一眼,“东西给我。”
“什么?”裴晏歪头。
直到腰间藏着的面皮被黎霜拿走,裴晏才知自己的演技有些拙劣。
他也丝毫不觉尴尬,拿起手边的抹布开始擦桌子。
“不知道藏这个做什么。”黎霜觉得好笑。
裴晏动作未停,“大小姐,你就没想过不戴这个?”
“我何曾不想?”黎霜将面皮收好,“你是男子,哪会知道女子的艰难。”
桌子已然被擦拭干净,裴晏走向灶台,道:“略有耳闻。不然你跟我说说?”
黎霜不解,“为何要与你说道?”
“当然是为了和大小姐你有共同话题,”裴晏走回来坐下,“我初来乍到,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一阵风刮过,屋门上的银铃轻轻响了几声,似回荡在了黎霜的心里。
她看着银铃,淡道:“京畿是大盛最繁华最富庶之地。而就算是那里的女子,都极少抛头露面。即使出门也要以纱遮面,害怕被人看了去。每日能做之事不过是在闺房里习些琴棋书画,做些女红消磨时间,哪有什么抱负可言?”
黎霜顿了顿,“我有一好友。她喜文韬武略,所写政论远超许多人的造诣,我自愧不如。她也爱舞剑耍枪,常因此被她父亲责罚。”
“然后呢?”裴晏问。
“然后……她嫁了人,再也做不得这些。”黎霜声音很轻,像是随口讲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裴晏转了转眼睛,“所以你是为了那个朋友才想做官?”
“不止这个原因,”黎霜看裴晏,“但是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好吧,”裴晏耸肩,“看来大小姐是要做大盛女子之表率了。”
黎霜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不是时候。”
自己入仕也才五年而已,自己并未在朝堂站稳脚跟。甚至现在又惹上了大皇子一派,不可不谓是如履薄冰。
何况自己战战兢兢五载,任从二品的大理寺卿已是别人眼中飞黄腾达的好运势。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也不能。
偏偏此番又遇上西厂之事。
黎霜垂眼轻叹,身上密密麻麻的痛楚又开始蔓延。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快,等裴晏铲清了屋外积雪,月亮已经高挂枝头了。
他点了油灯,猎了两只山鸡,就着捡来的柴火在灶台上忙活起来。
黎霜因背部受伤的原因,站立艰难。裴晏也没打算让她帮忙,只让黎霜在桌边坐着。
她看着裴晏捏着山鸡的后脖,手起刀落割断喉管,鲜血尽数落在了木桶里。
黎霜蹙了眉,打心底里不愿看那两只山鸡挣扎的模样。
拔毛、过水、挖内脏,裴晏做得行云流水。
当屋内飘起香味,黎霜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十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黎霜随口一问。
裴晏当真认真思考起来,道:“没有。”
黎霜的表情变化了几轮,无意识地尝了块鸡肉。
还行,甚至比黎府厨子做的多了些味道,她心想。
裴晏乐见其成,多夹了几块在黎霜碗中。
“多吃点,能长肉。”
“食不言,寝不语。”黎霜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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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晏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笑道:“好,寝不语。”
黎霜没打算再和他打机锋,只是突然感到有点燥热,便放下了筷子。
她狐疑地看着手上发痒的地方,见慢慢起了红疹,抬头问裴晏:“你加了什么?”
裴晏疑惑,答:“灶台下找的山药,怎么了?”
话毕,他沾沾自喜,“我还改了花刀,把山药碾成泥灌进肉里,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黎霜嘴角抽了抽,“我吃不了山药,会起疹子。”
方才烟熏火燎,她哪里看得到背对着自己的裴晏做了什么。
难怪她觉得这鸡肉的味道不同寻常。原来是十多年都没碰过的山药的味道。
裴晏张大了嘴,“不是吧大小姐,你山药过敏?怎么不早说呢?”
黎霜懒得问裴晏什么是过敏,没好气道:“你又没问。”
“那那那,”裴晏手足无措,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那怎么办?”
黎霜却显得镇定得多。
她好歹了解些医术,摘下头顶玉冠,在裴晏惊讶的目光下从里取出几根银针。
“太可怕了。”裴晏看着那几根细长的针,喃喃自语。
黎霜的头发散落,少了干练,却多了一分温婉。
她忍着痒意,让裴晏闭眼。而后黎霜撩起未受伤的一侧手臂,举针扎入自己的虎口处。
再是一针,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肘横纹侧的曲池穴。
她放下衣袖,自若地收好银针。再把玉冠放在一旁,不打算再戴回去。
裴晏听黎霜那处没了动静,试探着微转些身子。见她果真收拾妥当,大大咧咧又坐了回来。
他见黎霜手上的红疹已经开始消退,后怕道:“幸好幸好,否则我就成杀人凶手了。”
现在本来就只有鸡肉可吃,这样一来,黎霜连这点吃食也无福消受了。
她哀怨地看着裴晏,“真是巧得很了,偏偏就只剩下了山药。”
裴晏顿时觉得黎霜在怪自己,忙要澄清,“我说真的,况且我又不知道你山药过敏。”
黎霜蹙眉,“我还没说什么呢,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不是害怕么,”裴晏故作后怕,道:“大小姐看我的时候总是像看什么嫌疑犯,你不知道有多吓人呢。”
黎霜无言以对。
长安,大皇子府。
冯御听完来人汇报,喜上眉梢,当即让人给了赏钱。
等来人退下,卫霄谄媚道:“殿下真是好计谋,这样便再不用担心李清正会来阻碍殿下大计了。”
冯御颇有些自得,面带嘲讽,“还以为多大本事,结果连山匪都应付不了。只能说是我高看他了。”
卫霄称是。
冯御看他,“你那边做的如何了?”
“陛下说了,明日便下旨。”卫霄垂首。
冯御点了点头。
见面前人还没示下的意思,卫霄弯着腰,转了转眼睛,试探道:“不知殿下的下一步计划……”
“自然是……”冯御一顿,笑了笑,“禀明父皇,昭告天下,大理寺卿李清正回京路上遭遇山匪,不幸殒命。”
18.天妒英才
深夜,油灯已然快燃尽,裴晏索性吹熄灭了它。
“不是这样。”
黎霜在黑暗中和裴晏对望,严肃道:“应该拿剪子剪断灯芯。”
裴晏听着黎霜正儿八经的语气,轻笑一声,“好,知道了。”
床榻甚至不比客栈那张宽敞,黎霜躺上去后,恰好能再装下一个裴晏。
“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想睡地上?”黎霜好笑道。
裴晏大咧咧地脱鞋上榻,语气轻快,“我就知道大小姐舍不得我睡地上。”
黎霜用力捶了他一下,却因为受伤的缘故,如同给裴晏活泛筋骨。
裴晏连摆手,“不敢让大小姐给我按摩。”
黎霜欲言又止。如果可以,她恨不能狠狠踢裴晏一脚。
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裴晏和平日那些同僚画上了等号。
只要不太逾矩,她还是能过了心里那道坎的。
想着想着,她听到了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
黎霜心道裴晏的睡眠极好,内心浮现出了另一桩事。
照她如今的情况,回长安一事有待商榷,她只是担心大理寺那头。
冯御和卫霄必定会借着此番她的失踪大做文章,恨不得将西厂设立之事早日提上日程。
那伙山匪,十有八九是冯御的手笔。
黎霜颇有些心酸。
自己人微言轻,不过是因为活得太一板一眼,不愿攀炎附势才成了冯御的泄恨对象。
可是,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大盛。
黎霜无声叹了口气,一丝睡意也无。
“大小姐。”黑暗中飘来一道声音。
黎霜侧头看去,示意裴晏自己在听。
“陪我去看看日出呗。”裴晏也侧头看来。
黎霜无语凝噎,“精神头足就去把房顶的雪扫了。”
“不是,”裴晏轻声道:“我想看看,但是我一个人害怕。大小姐的正义之气可以保护我。”
黎霜笑得嘲讽,道:“胡言乱语,谁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没骗你啊,大小姐,”裴晏将身子都转了过来,“不用大小姐亲自走路,我背你上山去。”
被子因为裴晏的动作向另一边缩去,黎霜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寒凉。
她冷着脸,“我看你只想冻死我。”
裴晏还以为黎霜在说明日上山的事,喋喋不休,“不会的,我下午看到屋外挂着张熊皮,你穿着定不会冷着的。”
黎霜咬牙切齿,伸手把被子夺了回来。
裴晏的身体被黎霜的动作往前带了点,脑袋撞上了黎霜的额头。
被褥里的温度很容易忘却屋外寒冷的气候,黎霜更觉神奇。
她的身子一向偏寒,被褥从未有过这么暖和的时候。
想了想,她觉得和裴晏睡一张床还是有些好处。
但也只有这一个好处。
因为自己的额头此刻开始泛疼,在外人看来如此旖旎的气氛骤然变得凛冽。
黎霜扶着额头,推开近在眼前的裴晏,“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是不是?”
裴晏往后退了些,语气莫名,笑道:“明明是大小姐要抢被子,怎得还贼喊捉贼呢。”
黎霜有些恼怒,“你说谁是贼呢?”
“我是,我是,”裴晏忙道:“这床就这么大,大小姐将就一下。刚好让我给你暖暖床铺,行不行?”
黎霜转回了头,准备不再理他。
“话说回来,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黎霜沉默一会儿,还是答道:“那为什么一定要明日去看?”
“不是一定要明天,”裴晏道:“但是我想快点看到。”
黎霜不想再和他闲聊天,闭口不答。
“陪我去一趟,大小姐,我发誓不会……”
见裴晏的手又伸了出来,黎霜无奈至极,“行行行,我去还不成?能安静了吗?”
“这就睡!”裴晏转正身子。
没多时,寂静中又传出一道轻声。
“大小姐人真好。”
黎霜并没有睡着,听着裴晏自言自语,只是尽量去忽略。
此时此刻,长安皇宫,御书房。
“李清正死了?”皇帝不可置信。
冯御面有悲色,颔首道:“是的,儿臣闻此噩耗,亦是悲痛不已。李大人是大盛国之栋梁,如此殒命,实在是……”
说着,冯御竟有些哽咽。
皇帝蹙眉,捏着奏疏的手不自觉用力。
山匪,坠崖……
自己只是让他去梁州查个案子,怎么连命也搭上了?
冯御还在假意抹泪,冯渊出声道:“父皇,此事必然有蹊跷。山匪尽管猖獗,却断断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朝廷命官。儿臣以为,应再派人手前去查探。”
皇帝放下奏疏,沉重地点点头,“不错,那此事……”
“父皇。儿臣此前已然查明,那伙山匪是些亡命之徒,常在白日作乱。儿臣派去的人已找到了李清正的尸身,不日便能运回长安。”
皇帝还有些疑惑,冯渊震惊道:“尸身?”
“不错,”冯御朝皇帝颔首,“儿臣也盼此事为假,可事实就在眼前,这是断不能否认的。”
皇帝叹了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那边写封悼文,昭告天下吧。”
冯御应下。
“他可有亲眷?朕必须厚赏。李卿此番破了悬案,也将赃款充了国库,实在功不可没。”
二位皇子同时沉默,一旁的卫霄补充道:“回陛下,奴才未曾听闻李大人有何亲眷。”
“哎,”皇帝闭上眼睛,“葬礼就盛大些吧。”
“是。”冯御拱手。
冯渊还要说什么,卫霄就跟着皇帝走进了内殿。
他看向冯御,语气不善,“皇兄当真找到了李清正的尸身?”
“千真万确。”冯御笑得坦然。
“不知皇兄是如何在未知李清正的行踪下,找到了悬崖底的尸首?”
冯御一笑,拍了拍冯渊的肩膀,“只要有心,总会找到的,不是吗?”
他侧身离开,朝冯渊丢了一句:“还是太单纯了,冯渊。”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想冷死我。”
山路湿滑,此刻虽还未下雪,但寒气更胜昨日大雪之时。
天黑漆漆的,黎霜被裴晏背着上山。虽然他步子稳稳当当,但黎霜总担心自己会和他一起摔倒。
“大小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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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吧。摔倒了我也给你做垫背的。”裴晏出声道。
黎霜威胁道:“咒我摔倒,不就是想让我伤上加伤吗?”
“哪能呢,”裴晏脚步未停。虽已走了半个时辰,但他仍未见疲惫之色。
“摔我也不能摔你,是吧?”
黎霜早就习惯了裴晏的不着调,闭上眼睛打算补觉。
并未休息多久,裴晏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到了,大小姐。”
黎霜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了太阳从山头后缓缓爬升的景象。
朝晖笼罩住高山,向黎霜和裴晏的方向猛地扑来,将世界镀上一层金黄又明丽的光晕。
像一张空白的纸扎被人泡在五颜六色的墨里,只想与缤纷融为一体。
脸上洒下暖意,黎霜早起的烦闷一扫而空,开始享受这副好景。
许久,裴晏出声道:“日出。”声音沉闷,带着黎霜听不出来的情绪。
她不解,“你这……难道真是第一次见?”
“嗯。”裴晏应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言简意赅,甚至少了以往的调笑意味。
“真稀奇。”黎霜感叹道。
见裴晏只是淡淡笑着,黎霜也没再多问,继续享受着阳光。
黎府。
府外唢呐声震天,混合着百姓的啼哭。
“大人怎得年纪轻轻就去了,实在是天妒英才啊!”
黎伯约坐在屋内,眉头紧锁,满脸哀色。
他去李府吊唁过了。府外挂着白幡,灵堂里也只有同僚和百姓们,未见李清正的家眷。
黎伯约既感慨李清正连亲人也没有,同时也为失去一位知己而哀痛,“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掩面哀叹,边摇头边道:“大盛许久未有人才,不过出个李清正。这不过才十八岁啊,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这叫我怎么不痛心!”
尹燕也似有同感,宽慰黎伯约,“生死由天定,莫要太伤怀了。”
黎伯约放下手,擦了擦脸上泪痕。
“天妒英才啊。”
那样一个模样端正,品性上乘的少年郎,就该永远鲜衣怒马张扬恣意,而不是横死于山匪手下,暴尸荒野。
说起来,黎伯约本有意招他做婿,如今……
罢了,罢了。
尹燕看向窗外飞雪,喃喃道:“不知霜儿的病如何了。大雪封路,我连门也出不得。”
裴晏背着黎霜下山,又恢复了从前大大咧咧的模样。
“我说好看吧?大小姐还得感谢我,不图酬劳地带你上山一趟。”
黎霜冷笑,“是谁昨晚求了半晌?”
裴晏丝毫不觉尴尬,笑着继续走,“是啊,反正大小姐不会拒绝我的,不是吗?”
黎霜毫不犹豫,道:“不是。”
山脚的路要好走得多。然后黎霜瞧见了那不远处正悠闲散步,要往自己的方向上山的老人。
她心下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裴晏带着与那位老人擦身而过。
裴晏还在喋喋不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黎霜却已然心不在此。
就在她以为那老人已经走远了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清正?”
19.徐徐图之
裴晏转头,狐疑地盯着那个老人。
黎霜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老人又道:“你就算变了副模样,我还是认得出来你。”
“幸会,”黎霜的眼眶有些湿润,“董相。”
“还董相,我现在就是一个老头子了。”老人摸了把胡须,笑得温和。
裴晏背着黎霜跟着那老人走,轻声问道:“他是谁?”
“去年才致仕的丞相,董介。”
也是自己的伯乐,黎霜心道。
董介将二人带到他在山腰的屋子,给二人沏茶。
黎霜坐在椅子上,忙道:“哪能麻烦您……”
董介摆摆手,“我虽一把年纪,但身体还算硬朗。活动活动筋骨也没什么。”
三人坐在桌边,黎霜问道:“董相是如何识得我的?”
“这里,”董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念头告诉我,你就是李清正。”
“董相不惊讶?”黎霜有些紧张。
董介笑了笑,“我什么都见过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黎霜笑了笑。
“我听说,李清正路遇匪徒,不幸身亡。所以想下山去瞧瞧,什么也没看到。”
黎霜转了转茶杯,“确有奸人暗害,不过老天眷顾。加上我的暗卫及时找到了我,也算是命大。”她看了一眼正发呆的裴晏。
董介道:“可知是谁要害你?”
“我只是猜测,并未十分肯——”
“冯御。”董介直说。
黎霜面露惊讶,“难道……”
董介喝了一口茶,“我虽然不问朝政,但并非一无所知。因为西厂之事,冯御没少为难你吧?”
黎霜苦笑,就当是承认了。
“我知冯御的性子。睚眦必报又极偏激,惹上了他,啧啧……”
虽然董介摇着头,但是黎霜清楚,他越是这幅模样,就越是胸有成竹。
黎霜抿唇道:“可我势单力薄,想对抗大皇子,犹如螳臂当车,蚁撼巨山。”
“不不不,”董介放下茶杯,“你非螳螂蝼蚁,冯御也不是巨辕庞山之辈。他年纪轻,心气高,哪有这么可怕。”
黎霜微眯了眼,“董相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见机行事。”
这一番提点后,黎霜豁然开朗,“多谢董相指点。”
董介只是挂着笑容,“好说好说,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机。”
黎霜点头,“只是现在实在走不了路,本该早些回去的。”
“何必着急?”董介看她,“方才我也说了。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
黎霜附和,沉吟一会儿,想到了一个人,对董相道:“昭华她……过得不错,我们时不时还会通信。”
“那个丫头啊……”董介若有所思,“可惜她那父亲太过苛责,否则她必定有一番建树。”
他又看了黎霜一眼,“若是她知道你是大理寺卿,指不定如何艳羡你。”
黎霜想到了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她的能力不在我之下。”
屋内归于寂静,董介又出声,“不要太过忧心,任何事都必有解决之法。”他宽慰着黎霜。
二人又聊了许久,已到晌午。董介欲留黎霜用膳,黎霜谢绝了他的好意,和裴晏告辞离开。
“大小姐,他怎么这么厉害,一眼就认出你了?”
黎霜垂眸,看着裴晏头顶乌发,“董相心细如发,无所不知。这对他来说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裴晏笑道:“跟我说说你怎么当官的,我也试试。”
黎霜掐了一下裴晏的脖子,“现在不是晚上,做什么春秋大梦?你这样不着调的,如何能当好官?”
“怎么就不能了?”裴晏道:“我什么都会,说不定到时候能当丞相呢。”
黎霜眯了眼,语气含了警告,“如今的丞相,是我父亲。”
裴晏哈哈一笑,更觉得凑巧,“那我当了丞相,你就是我女儿了。”
“找死。”黎霜蹙眉,掐得更用力。
“我错了大小姐,真错了。”
走了一段路,裴晏突然问道:“昭华是谁?”
黎霜看着地上的雪,“你不需要知道。”
谁知裴晏似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她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很厉害但是后面又嫁人了的朋友?”
黎霜不答,落在裴晏眼里就是他说对了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裴晏好笑道:“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
“因为你话太多了。”黎霜闭上眼睛。
裴晏笑出声来,不觉得黎霜是在责怪他,还轻轻哼起歌来。
下山后,二人还未靠近院子,黎霜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等等。”
裴晏也停住,看向面前木门大开的房屋。
黎霜更加不安。因为她记得很清楚,这个门应当是关上的才对。
裴晏直接背着黎霜进去,看到了院内的一片狼藉。
再进屋,被褥桌凳全都有被动过的痕迹,连碗都摔碎了两个。
这明显就是被人强行闯入了。
黎霜顿觉头疼,“怎么都找到这里来了?”
裴晏宽慰她,“幸好我们不在,否则就被找着了。至少人还好好的,不是吗?”
黎霜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被裴晏放到榻上,看着他将屋子里的东西重新摆放整齐。
收拾完后,黎霜道:“耽误不得了。既然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为何不掌握主动权?”
裴晏坐下,“方才那老头不是说了吗,要徐徐图之。”
黎霜不喜,“什么老头,放尊重一些。”
“好好,”裴晏改了口,“董丞相。”
黎霜叹了口气,“也怪我一身伤,否则早就能回长安了。
“怎么又怪自己了?”裴晏疑惑道:“老是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你不累吗?”
黎霜不解,“我可没有包揽一切,我只是要做我应该做的。如今我们太过被动,冯御又对大理寺虎视眈眈,我……”
“好了,”裴晏给黎霜递了一杯茶,“先润润嗓子。”
黎霜无奈地接过,一饮而尽。
“他虎视眈眈,也未必能一步登天不是吗?像你说的,他想让皇帝设西厂,不过也是为他所用。可若是太过着急,反而会露出马脚引得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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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怀疑。”
裴晏说得流利,一气呵成,黎霜都有些惊讶。
“未必你是大皇子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万一是呢?”裴晏一笑。
黎霜摇摇头,觉得好笑又无奈。
裴晏大咧咧地坐到黎霜身边,“大小姐,我问你点问题吧。”
黎霜往侧边躲了些,有些莫名其妙,“不行。”
裴晏似未听到一般,自顾自说着,“你平时应该要上朝的吧?那你屋子里没人,不会被你娘发现啊?”
“不会。”黎霜言简意赅。
裴晏也不恼,继续自己的猜测,“我想想,估摸着是你那侍女也像你一般会乔装。”
黎霜勾唇,“小聪明。”
“大聪明,”裴晏道:“那上朝的时候,你爹认不出你?”
黎霜起了点兴致,“不是大聪明么,不如你先猜猜?”
“我猜没有,”裴晏摇摇头,“否则你何必弄个什么李府呢?”
他顿了一会儿,道:“那宅子多少钱?我瞧着里面虽然没什么物件,但还是顶气派的。”
黎霜扬眉,不答,脱了靴子,把一只脚搭在床榻上。
裴晏哑然失笑,“大小姐,怎么没个女子的样子?”
黎霜好笑,呛道:“我就是女子,我的样子就是女子的样子。哪有说女子必须是什么样的规矩?”
裴晏拍手,夸张道:“说得好!”
片刻后,裴晏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认真道:“说正经的,大小姐。你现在被那个什么,大皇子盯上了,所以必须小心又小心。做什么得带上我,我保你无虞。”
黎霜觉得奇怪。裴晏说话的方式杂糅,一会儿让她云里雾里,一会儿又让她觉得裴晏和其他人一般无二。
她潜意识里很清楚裴晏和她并非一类人。就像两条车辙,除非马车发生意外,否则永远不会交汇。
而恰好,黎霜和裴晏这两条“车辙”正是因为一场意外才有了交集,变成了如今的情况。
“大小姐还会制药,是吧?”裴晏看着她。
黎霜模棱两可地答道:“或许吧。”
裴晏站起来,哭笑不得,“什么叫或许吧?给贺铭吃的药,不就是大小姐自己研制的吗?”
“那又如何?别打歪主意。”黎霜警惕地看着他,怀疑他有什么想头。
“什么啊,”裴晏摊开手,“我就随便问问。”
黎霜不太相信,冷笑了一声。
“这下问清楚了。看来大小姐和我一样无所不能。”裴晏笑道。
“呵,”黎霜冷眼看他,“谁同你一样了。”
裴晏故技重施,捂着胸口,“我们都同床共枕了,大小姐还是这么薄情!”
黎霜气不过,抓过手边的软枕朝裴晏扔去,“真嫌自己活够了是吗?”
裴晏一把接住软枕,朝黎霜摇了摇,“大小姐准头不太行啊。”
“你就行了?”黎霜冷笑。
裴晏随手一抛,软枕落到了原来的位置。
“我什么都挺准的。”他语气莫测。
黎霜没有听出来,只威胁道:“敢将此事透露半个字,你知道下场。”
20.二人世界
“殿下,属下已去那人所说的山崖找过,并未发现李清正的尸身。”
冯御正对弈着,听完汇报,眼皮未抬,挥挥手让人退下。
属下掩好房门,一人连忙迎了上来。
“如何,你可全部交待了?”
属下不耐,“当然没有。那房子离悬崖十二里,李清正掉下了悬崖,怕是连爬都爬不过去。说了也是白白浪费殿下的时间。”
“也是,走吧。”
屋内,幕僚站在冯御身侧,试探道:“殿下,若未见李清正尸骨,此事便棘手了。”
“何以见得?”冯御落下黑子。
“李清正颇受赞誉,长安百姓更是对其赞不绝口。陛下既已相信他的尸身被殿下您找到,想必也会希望您能拿这个给百姓们一个交待。”
冯御扬唇,“所以你是觉得我在父皇面前夸下了海口,如今拿不出李清正的尸首,要自讨苦吃了?”
“不,不是的殿下。”幕僚颤着声道。
“我知你的意思,”冯御看着棋盘,“地牢里还有死囚吗?”
幕僚心领神会,颔首道:“有是有,不过均跟李清正对不上号。即使易了容,怕还是……”
“好说,”冯御转头看着幕僚,“是不是死囚,不也是我说了算吗?”
幕僚擦了擦头上冷汗,恍然大悟,道:“明白了,殿下。”
冯御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这事由你办,我很放心。”
幕僚总算是放下心来。他突然想到那个冬日,冯御为了请他做自己的幕僚,在门外足足等了一整晚。
而正是因为冯御的诚心,他才死心塌地地跟着冯御。
虽然冯御的脾性总是让人摸不透,但跟着他总不会被亏待。
“你来看看。”冯御朝幕僚招手,示意他来看自己的棋盘。
幕僚上前一小步,探身去看,见那棋盘之上布满黑子白子。而正中央的一颗白子,被周围的黑子包围,如同掉入兽笼的白兔。
冯御一笑,“想破这层层樊笼,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幕僚颔首附和。
黎霜身体的恢复速度出乎她的意料,五天后便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裴晏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扎秋千。
昨日他便将秋千的大致框架搭建好,今日忙活一阵后,这个插满了杂草的秋千算是完成了。
他兴奋地冲黎霜喊道:“大小姐,快来试试。”
黎霜对这个并不是很感兴趣,“幼稚,这都是给三岁孩童玩儿的东西。”
“还以为大小姐你已经七老八十了呢,”裴晏朝黎霜走来,“别浪费我的一番心血呀。”
黎霜不明所以,但还是被裴晏软磨硬泡带去了秋千上坐着。
秋千的靠背上被裴晏盖了厚厚的草,黎霜却没有靠在上面,只是坐得笔直,两手抓住藤条。
“抓稳了,大小姐。”裴晏推着秋千,慢慢地越荡越高。
黎霜死死抓着藤条,大惊失色,“做什么?”
“当然是让大小姐开心开心。”裴晏似浑然不觉黎霜的恐惧,甚至加大了力度。
“裴晏!”黎霜喊道。
秋千突然停了,黎霜那似要飞走的魂魄终于飘了回来。
裴晏转到了黎霜面前,半蹲着仰头看她。
秋千上的女子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本来就不怎么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手还失魂落魄地抓着藤条。薄唇微张,眼神迷离,显然是被吓得狠了。
“大小姐?”裴晏伸出手,在黎霜的眼前晃了晃。
黎霜眼神聚了焦,看着蹲下的裴晏,怒从中来,“我就知道你未安好心,怕是存心要害我。”
这幅怒容生动又有灵气,裴晏乐见其成,道:“哪能害大小姐呢?我不过是看这些天大小姐烦闷,给大小姐找点乐子罢了。”
黎霜冷哼一声,“找乐子是这么找的?有时候我真想剖开你的脑袋,看里面是不是灌满了井水。”
她话说得很快,字句像汩汩清泉一样往外蹦。
“真生气了?”裴晏凑近看黎霜。
黎霜正在气头上,按着裴晏的额头让他离自己远了些。
她不说话,眸子中含着冷意,就像无数次看向罪犯的眼神。
裴晏突然感觉有些冷,看向黎霜的眼神更加认真,“对不起,大小姐。本来是想着,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笑过,让你高兴高兴。”
刮过一阵寒风,黎霜也不想再和裴晏掰扯,起身进了屋。
屋里烧着炭盆,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天地。
黎霜见裴晏进屋带上了门,便抬手推开了身侧的窗户。
“开窗户做什么,冷风都吹进来了。”裴晏一撩衣袍,坐下时双腿岔得很开。而后双肘撑其上,附身凑近炭盆,搓手烤着火。
黎霜看了他一眼,淡道:“门窗紧闭,会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其尸软而无伤,与夜卧梦魇不能复觉者相似①。”
“什么意思?”裴晏歪着头,一脸疑惑。
黎霜微眯了眼,“就是说,烧炭盆时门窗紧闭,会中煤炭毒,使人在不知不觉中死亡。”
她之所以记得很清楚,因为黎霜曾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一户人家冬日烧炭盆,门窗都紧紧闭着,一家三口都死在了睡梦中。
裴晏有些后怕,“还是大小姐见多识广,我还不知道呢。”
黎霜扫了眼窗户下的水盆,道:“记着便好,总是要惜命才是。”
劫后余生,她已经对生死有了更深的认知。
“所以这盆水也是为了防止中毒的?”裴晏也看向水盆。
黎霜沉默地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裴晏身子暖和了些,看着黎霜散着的头发离火焰极近,殷勤道:“大小姐,我给你梳梳头。”
“不用。”黎霜下意识拒绝,将头发抓到身后。
但是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头发又往前散了下来。
黎霜烦不胜烦,索性不再去理会。
裴晏起身,自顾自走到黎霜身后,“梳个头又不会少块肉,是吧?而且你这样容易烧着头发,大小姐也不希望这样吧?”
黎霜无言以对,“你会么?”
“可能吧。有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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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吗?”裴晏四处打量。
“梳子?你说的是栉?”
裴晏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不确定,“应该就是那个玩意儿,有吗?”
黎霜摇头,“这里何来栉?”
“没事,不用梳子也行。”裴晏拿起黎霜的一缕头发。
黎霜身子有些紧绷,顿时后悔,“我何曾允过你这样逾矩?”
裴晏笑着,知道自己手中还握着黎霜的头发,她不敢动作,“那怎么办?我已经上手了。”
“登徒子。”黎霜又骂。
“好好好,登徒子。”裴晏敷衍着,手上动作未停。
“你要是弄断了我一根头发……”
裴晏一笑,“哈哈,放心吧。我什么时候伤害过大小姐?”
黎霜扯了扯嘴角。
长发及腰,手挽成束。裴晏的动作很轻,黎霜甚至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裴晏拿过桌上的发冠,再将玉笄插入冠中,黎霜又恢复了从前女扮男装时的发式。
黎霜颇有些惊奇,抬手摸了摸头上发冠,竟稳稳当当,丝毫不差。
她转头问道:“你学过?”
裴晏挠挠头,坐回位置,“也不难,平时见你都是这样的发型,所以仔细看了一次。”
“最好是这样。”黎霜继续烤火。
没多久,裴晏坐不住了,起身去了屋外。
黎霜看着裴晏蹲在院中许久,也不知道是在捣鼓些什么。
然后,裴晏终于起身,转过身子看向黎霜。
黎霜终于看清了他身后的东西。
那是两个雪人。粗糙无比,甚至只能隐隐看出来两个轮廓。
所以方才他在院子里蹲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堆两个奇丑无比的雪人吗?
裴晏邀功般朝黎霜介绍道:“这个是我,这个是大小姐。怎么样,像不像?”
黎霜哑然失笑,不屑道:“我可不是那副模样。”
“怎么不是了?”裴晏高声道,蹲下身指着身旁那个雪人头上的石头。
“这不是大小姐头上的发冠么?简直一模一样!”说完,竟是裴晏自己觉得好笑,笑声传到了屋内。
黎霜无语凝噎,“幼稚。”
裴晏并不同意,指着另一个雪人,“大小姐你看,我这个雪人连眼睛和鼻子都没有呢。我可把捡来的石子都用来做你的鼻子眼睛了。”
他这样一说,黎霜果真认真看了看“自己”,见那雪人的“脸”上确有着几个点缀的石子。而另一个雪人,什么也没有,就像一个没有皮囊的空壳子。
黎霜浮起一点笑意,听着裴晏乐此不疲地夸赞自己的手艺,竟真隐隐约约感到有一些高兴。
虽说裴晏奇奇怪怪,说话做事也有些不合常理。但是,他好像很会逗自己开心。
“大小姐你瞧,我给你加了条围巾!”
黎霜看过去,见裴晏往雪人的“脖子”上围了圈杂草。
冬日无花,他尽寻些草。黎霜心道。
“【好感度上升提示】:宿主,你的攻略对象黎霜对你的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三十。目前黎霜对你的好感度为:0。”
21.恻隐之心
“当真?”冯渊眉头紧锁,捏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用力。
来人颔首,恭敬道:“回殿下,千真万确。下雪之后所有痕迹均被掩盖,而崖下……”
冯渊抿唇,“继续说便是。”
“是。崖下也并未发现李清正的行踪,连……连尸首也未见。”
“当真寻仔细了?”冯渊有些烦闷,“皇兄那日说自己已找到尸骨,却也未给我说个明白。”
来人还要应,便听黎伯约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此事虽有蹊跷,但不可急于一时。既然大皇子先殿下一步,那殿下不妨静观其变,以免徒劳一场空才是。”
冯渊闻言,眉头舒展开来。思索一番后便让那人退下,屋内仅剩冯渊和黎伯约。
“今日来叨扰丞相本是不该,只是我见皇兄大有借此事大做文章之态,所以……”
黎伯约颔首,“殿下愿来寻臣,臣已是惶恐之至,怎敢说叨扰二字。李大人一死,西厂之事便会提上日程了。”
“正是,”冯渊道:“李大人虽位居二品,但威望颇高,西厂之事也受他掣肘。所以想必丞相与我想的一样,李大人之死,非天灾,而是人祸。”
黎伯约忧心忡忡,“确实如此,所以殿下今日来,是为了让臣去探探陛下的意思,延缓西厂之事。”
“丞相,有劳了。”
待黎霜休养得差不多了,已是二十天之后。
她没有乔装,和裴晏回到了之前的那座山上,找到了那家屡生变数的客栈。
意料之中的,马车不见踪影,连带着车上的木箱子也消失了。
裴晏问道:“那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么?有的话,我帮你去找找。”
“不必了,”黎霜摇头,“无非是一些手札和银票,丢了便丢了吧。”
“银票!这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裴晏震惊道。
黎霜看了他一眼,“大难不死已是头等幸事,一些财物又有何要紧?不过破财消灾而已。”
裴晏撇嘴,“说的也是。就是太可惜了,还不如给我花呢。”
“呵,”黎霜冷眼看他,“你的月俸足足一两银子,难道还不够你花用么?”
“一两银子啊……那我这不是也没什么概念么。”裴晏不解。
黎霜没有再和裴晏多说,藏在树后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不会有事了,”裴晏随意扫了一眼,“他们都以为李清正死透了,哪儿会在回来呢?”
黎霜心道也是,没放松警惕,不过还是决定换一处地方住。
天色将晚,飞过几次后,黎霜已经习惯了凌空的感觉,被裴晏带着落到了先前到过的村子。
有男子发现了二人,上前问道:“二位可是来寻什么人的?”
裴晏很自来熟,“不是,想麻烦你问问,有没有地方能让我们落脚歇歇。”
“好说好说,”那男子笑着,把二人引到村子里,“若二位不嫌弃,可在我家中住上几日。”
黎霜刚要说不必麻烦了,便听裴晏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男子的家简单却精致,正好有一间空余的客房。
他看着黎霜,面色为难,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位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和我夫人住一间。”
黎霜心下一动,“那就多谢了。”
裴晏要说的话堵在了口中,换了说辞,“兄弟,她是我的新婚妻子,不妨事。”
男子释然,笑道:“如此便好,我先去为二人准备准备。”
黎霜还要说话,男子便已经走了出去。
她怒然,“你做什么?谁是你妻子了?”
“别生气大小姐,”裴晏安抚着她,“这地方偏远,指不定有什么坏人。我跟你一块儿还能保护你。”
虽然二人早已习惯同床共枕,黎霜还是不明白裴晏为何如此执着。
“二位,有失远迎!”
二人看去,见一妇人笑着走来,正是曾被前任里尹催促交田税,然后被黎霜解围的那位。
黎霜心下一惊,又想到自己如今是女子面容,便又放下心来。
“真是多谢姐姐收留。”黎霜起身拉着她的手。
妇人爽朗道:“这有什么,行善积德的好事谁不愿做呢!”
她又看向裴晏,“嘶”了一声,“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倒像是见过一般。”
裴晏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定是你记岔了。”
见他如此否认,妇人也没再深究,对黎霜道:“姑娘将就住下,有什么尽管说。”
晚膳时,黎霜和裴晏盛情难却,勉强多吃了些东西,以显他们的尊重。
屋内,黎霜拆了玉冠,将它收到了包袱里。
裴晏不解,“你不戴了么?”
“我又不戴面皮,梳这样的发式着实奇怪了些。倒不如就这样,回京时还方便些。”
“也是,反正你做大小姐的时候也是这样。”裴晏耸耸肩,拖去一层外衣,大咧咧躺在黎霜身边。
黎霜正闭着眼酝酿睡意,听到裴晏道:“大小姐,你怕吗?”
“怕什么?”
“和皇子作对,你不害怕吗?”
黎霜沉吟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黑暗,“怕如何,不怕又如何?西厂一事不可退让,并不是我害怕就能成事的。”
“那就是怕了。”裴晏笑道。
“不是,”黎霜想到了董介的话,轻声道:“只要是做随心之事,我就不会后悔。因为我知道,这事不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大盛。”
裴晏撑着脑袋,尝试理解黎霜的话,“也就是说,你之所以义无反顾,是因为你知道西厂一立,必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只是很大可能而已,”黎霜想了想,“事成不是一日之功。若我真的无法左右圣心,让西厂复立,只能说会更难办罢了。”
裴晏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啊,大小姐还有这样的任务。”
黎霜一笑,“不是我一个人的任务。”
裴晏转头看她,听她道:“我身后还有大理寺,还有大盛百姓。只要他们在我身后,我就不会是一个人。”
“不,”裴晏眨眨眼,“我也在。”
黎霜哑然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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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你只要安安分分,不添乱便好了。”
半夜,黎霜正熟睡,便听到身侧有什么重物掉落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向空荡荡的床榻,起身往地上看去。
裴晏捂着腹部,身子剧烈抖动着,还溢出几声痛吟。
黎霜心下一惊,忙下了床,蹲在裴晏身边,仔细查看他的情况。
额头尽是汗水,身子紧绷,五官痛苦地拧在了一起。
她瞬间想到了什么,连起身找架上的衣物,手忙脚乱地翻出药瓶。却因太过着急,药瓶都摔在了地上。
黎霜附身去捡,庆幸瓶子没有摔碎,极力辨认哪瓶是裴晏的解药。
裴晏意识模糊之际,嘴里被人塞了个东西,强行让他咽下。
然后,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逐渐消失。意识变得清明,还能感到自己浑身出汗。
他睁开眼,看到了正坐在自己身侧,朝自己打量的黎霜。
“大小姐,还好有你。”裴晏声音有些虚弱。
黎霜微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药明明就是自己给他下的,如今竟还来感谢自己及时给了他解药。
再晚半刻,或许就危及性命了。
黎霜的心里五味杂陈,起身,然后道:“地上凉,起来吧。”
金銮殿外。
一官员走到孟令辉身旁,道:“大人,陛下迟迟未说重新任命大理寺卿之事,反倒只是让您代理此职,这……”
孟令辉没有心情和别人打官腔,“陛下圣心,你我置喙不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些烦闷。
李大人不过去查个案子,怎么就不幸殒命了呢!
正走着,又碰上了卫霄。
他笑得夸张,“大人怎得愁眉苦脸?听陛下的意思,是要大人坐上那大理寺卿的位置呢。”
孟令辉冷着脸,语气不怎么好,“卫公公……哦不,或许没过几日,我就得改口称您为卫都督了。”
卫霄想到今日早朝皇帝有意设立西厂之事,脸上笑意更浓,“孟大人严重了,不过是陛下觉得,该找些能干的人替他办事罢了。”
孟令辉哪里听不懂卫霄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冷道:“是么?卫公公是觉得,西厂能独当一面,不需要刑部和大理寺了?”
“这话说的,”卫霄摆摆手,“在其位,谋其职,大人也懂吧?陛下之所以有这样的想头,不也是瞧着大理寺这几日连一个抢劫案都拖延至今,才让我来代劳么?”
“你!”孟令辉怒从中来。
“孟大人息怒,”卫霄笑着拿下孟令辉伸出的手,“我也没有说什么不是?大理寺如今没了主心骨,可都靠大人了。”
孟令辉听卫霄提到李清正,又悲又怒,咬牙切齿,“那就希望公公,真能担得起大都督的名号了。”
“不劳孟大人费心了。”卫霄拍拍孟令辉的肩膀,笑着走开了。
孟令辉身边的官员叹了口气,宽慰着孟令辉,“孟大人还请别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孟令辉看着卫霄离开的背影,目光含了愤恨,“这是自然。”
22.初现端疑
黎霜并没有睡着,迷迷糊糊间,听到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心下一惊,以为裴晏药性复发。睁眼一看,只看到了他背对着整理衣裳。
黎霜险些就要问裴晏的身体如何了。在话要说出口时,又因为裴晏利索的动作生生止住。
她将头转了回去,闭上眼睛还未有半刻,额头上便贴来一只温凉的手掌。
黎霜猛地睁眼,看到裴晏蹲在床边,神色认真。
“大小姐醒了?还以为你发烧了,这时候还不醒。”裴晏见黎霜睁开眼睛,从容起身。
这人面色如常,腔调和以往一般无二,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夜饱受折磨的痕迹。
裴晏只字未提昨夜之事,黎霜也不愿提起。
她昨夜甚至想过,要不要彻底把裴晏身上的毒给解了。
只是这个想法最终被她否定了。
院中,黎霜和裴晏跟夫妻俩告辞,道:“多谢二位,昨日叨扰了。”
男子笑道:“谈什么叨扰不叨扰,来者是客。”
黎霜知这男子的病已然好全,也放下心来。
她将方才从裴晏身上搜刮来的银子递给妇人,很快被推了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收呢。你们小两口好好的就够了!”妇人笑道。
二人心里尴尬,却笑得自然,很快离开了这里。
“夫人,这……”从客房走出来的男子给妇人看他手中的银子。
妇人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笑着摇头。
二人在村里买了一辆合适的马车,半日就到了长安。
屋内,尹燕拉着黎霜的手,语气满是担忧,“霜儿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母亲有多担心你。”
“本想着早些回来,只是这病反反复复,前些日子才好全。劳烦母亲费心了。”黎霜宽慰道。
尹燕稍稍放了心,又问道:“衣裳可够穿?我差人送了好些衣裳去义庄,你可收到了?”
黎霜怔愣一瞬,便听影儿道:“收到了,夫人。小姐方才还让奴婢将衣裳拿回屋子里呢。”
“那就好,那就好。”尹燕笑着。
“父亲,不知长安最近如何?”
黎伯约本听着母女二人叙话,黎霜这样一问,他又想起一些事来。
“哎。不过琐碎杂事罢了,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你母亲便是。”
黎霜观察着黎伯约的神色,心下有几分思量,又听黎伯约嘱咐道:“霜儿,近日莫要出门了。便是非出不可,也要带上你的两个暗卫才是。”
见黎霜面有疑惑,尹燕补充道:“是这样的。陛下昨日下旨,重新设立了西厂。加之上个月那大理寺卿又在查案途中遇袭身亡,所以长安的治安便由西厂接管了。”
“怎会如此?”黎霜蹙眉。
黎伯约沉吟了一会儿,“那西厂大都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没人敢去得罪他,只是……”
“只是什么?”黎霜问道。
“只是自西厂设立以来,长安乱子频发,都督又似乎无暇看顾这处。这一来,所有的事情堆积,西厂却无人处理。”
黎霜不由得握紧了手,“那陛下可知这些?”
黎伯约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要是知道,那都督早就身首分离了,哪还能如此在长安作威作福……”
说完,黎伯约突然噤了声,似是后悔自己说了这样多。
“说与你们便罢了,可莫要传出去才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必要大做文章。”黎伯约语重心长。
尹燕也附和着,让黎霜谨言慎行些。
回到自己的屋子,黎霜眉头仍未舒展,满脸愁色。
她没想到西厂会设立地这么快,卫霄一上任便夺了大理寺的部分职权。
陛下既然未曾过问,那便是默许了西厂大都督可以这么做。
大都督……不就是卫霄么。
黎霜闭上眼睛,胸口有些发闷。
影儿端了茶水,正要问黎霜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便听到屋外传来吵闹声。
黎霜睁开眼睛,就看着裴晏和凌逸边拌嘴边往自己这边来。
影儿忙去关了门,小跑回黎霜身边。
“要不是你没保护好小姐,她如何能坠崖?”
裴晏不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换做你,你还未必能找到大小姐。”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凌逸冷道:“是你不够谨慎,才能被人引走,给了歹徒可乘之机!”
“你……”裴晏还要说,黎霜突然打断了这场争执。
她沉着脸,“你们两个是生怕不会被别人听了去是不是?”
说完,裴晏和凌逸果真不再争吵,只是分站黎霜两侧,谁也没看谁。
“小姐可有受伤?”影儿关切问道。凌逸也看向黎霜。
黎霜拍拍她的手臂,宽慰道:“并未受什么伤,放心吧。”
裴晏没有拆穿黎霜,只是抱臂看着她。
“小姐可是坠了崖,怎么会没有事呢?”凌逸着急出声。
“正是,”影儿抿着唇,道:“让奴婢给小姐看看吧。”
黎霜拦住了影儿伸来的手,“真无大碍,若是有事,我就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了。”
影儿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奴婢知道小姐是为了不让奴婢担心。可是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真叫人后怕。”
黎霜看了眼裴晏,朝影儿道:“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影儿不再说话,反倒凌逸的怒气又开始冒了出来。
“小姐,这人显然是未安好心。路上遇害,焉知不是他暴露了小姐的行踪!”凌逸指着裴晏。
裴晏觉得荒谬,指着自己,好笑道:“我?我照顾了她二十多天,怎么就未安好心了?”
凌逸咬牙切齿,还要呛他几句,黎霜又适时打断,“莫要再吵了,脑瓜子疼。”
皇宫。
“母后料事如神。父皇见了尸首,果真深信不疑。”冯御坐在下首,满脸喜意。
皇后陆淑玹喝着茶,并未有什么表情,“你父皇这个人,认死理。不过……最好别触他的逆鳞。瞧卫霄,不正是陛下身边的一条好狗么。”
冯御一笑,“卫霄此人,擅于演戏。只有他取得了父皇信任,我们才能放开手脚去做事。”
“不错,”陆淑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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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如今新立,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牢牢拿捏住卫霄,才能真正让西厂为我们所用。”
“是,母后。”
二人又说了几句,陆淑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西厂不过设立几日,便在长安作威作福,百姓已经颇有微词。你得找时间敲打卫霄几句,让他收敛着些。”
冯御颔首,应了下来。
“而且,你也要提防着些才是。卫霄此人,绝不能轻信。”
“是,母后。
新年将至,长安的家家户户都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黎霜抽时间去了一趟李府,看着府里摆着的灵堂,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她让裴晏和凌逸将李府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一边打算着如何恢复身份的事。
黎府各处也都挂上了红灯笼,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
除夕夜,阖家团圆。黎霜在正厅内吃了晚膳,回院子后又被影儿拉着贴窗花。
黎霜不想扫影儿的兴,将她剪的窗花妥帖得贴在窗户上,更显得喜庆非常。
她也被这样的热闹气氛所影响,心里久违地欢快起来。
于是,黎霜叫影儿喊来了裴晏和凌逸,给了三人一些银子。
裴晏掂量着银子的重量,笑道:“压岁钱。”
“什么压岁钱?”黎霜问。
“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祝福别人的东西。”裴晏笑着收好了银子。
凌逸和影儿同黎霜道了谢,被她喊着坐在了桌边。
黎霜往桌上酒杯倒着酒,对三人道:“过去一年承蒙你们照顾,多谢。”
说完,她朝三人举杯。
裴晏也很高兴,笑道:“大小姐,新年可是要许愿的。在除夕之夜许下的愿望,可是最灵验的。”
黎霜也觉得有理,让大家一同许愿。
“奴婢愿小姐平安顺遂,喜乐安泰。”影儿道。
“傻丫头,”黎霜道:“要说‘我’,而且多想想你自己。”
影儿“哦”了一声,道:“那我就希望能一直待在黎府,和小姐永远不分开。”
黎霜看着凌逸,问道:“凌逸,你呢?”
凌逸挠挠头,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希望来年大家都别再受伤,别再出事……”
影儿打了凌逸一下,“净说些不入耳的话。”
“没事,图个吉利罢了,”黎霜笑道:“那你呢,裴晏?”
裴晏喝了口酒,眼睛转了转,道:“我没什么愿望,不如大小姐说说你的?”
听他这样一说,黎霜思考起来,而后道:“那我希望,四海昇平,东风入律。”
影儿笑了一声,“小姐还说奴婢呢,自己也没有祝福自己呢。”
“有啊,”黎霜认真道:“天下若能太平,我也高兴,不是吗?”
“是!”裴晏大声道:“说得好,我敬大小姐一杯!”
黎霜举杯,示意凌逸和影儿,四人一起碰了杯。
恰巧此刻屋外炸开烟花,照亮了长安,也照亮了黎府。
“那就祝我们,得偿所愿!”
23.暗中交易
长安来了一队西域商人,在一众商贩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香料、珠宝、衣裳和马匹,样样都是长安从未出现过的新鲜东西。
他们个个蓄着络腮胡,说话时口音极重,是和长安话完全不同的腔调。
裴晏站在黎霜身后,语气十分好奇,“那衣裳真好看,还能发光啊。”
“那衣裳名叫鲛人泪。金线绣成,缀以细珠,价值连城。”黎霜并不是很感兴趣。
“大小姐喜欢?”裴晏随口问道。
黎霜呛他一句:“有银子才谈喜欢。你我身无分文,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身无分文,这倒说得有些夸张了。
裴晏耸耸肩,问道:“那大小姐是看什么?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
也就半个时辰而已,黎霜并没有觉得很难熬。
她坐在不远处的摊位上,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去观察那伙西域商人。
黎霜估摸着已经观察得差不多了,带着裴晏和凌逸离开。
裴晏好奇得很,道:“大小姐要做什么啊,为什么不跟我说说?”
黎霜只是在二人前面大步走着,不答。凌逸冷道:“小姐做事何时要对你说道,怕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些。”
这话太不入耳,裴晏抱臂,扯出一抹笑来,“她就告诉你了?”
凌逸举拳要打,裴晏挡了回去,问道:“你跟大小姐多少年了?”
“六年。”
裴晏忍俊不禁,道:“那也和我没什么区别。”
凌逸知道裴晏是在讽刺自己,跟了黎霜六年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他不是气黎霜,而是生气裴晏这样说自己,冷道:“你又如何知道与我并无不同?小姐可不会在我身上用药。”
见裴晏愣了一瞬,凌逸乐见其成,加快步伐跟上了黎霜。
没走多远,黎霜便到了大理寺的门口。
她站在门前,望着“大理寺”的匾额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晏笑道:“大小姐不进去瞧瞧?”
黎霜扫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就听到一阵喧闹由远及近,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往喧闹处看去,见乌泱泱一群人拿着写着字的白布朝这边走来。
裴晏和凌逸拉着黎霜往后退了些,把大理寺门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为首的男子举拳,吼道:“大理寺持禄取荣,敷衍塞责!”
这正是那些白布上的字句。
他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附和,一遍又一遍大声重复。
黎霜心下一惊,下意识要去控制局面,手却被裴晏抓住。
他摇摇头,黎霜看出来了裴晏的意思:她现在不是李清正,不能贸然出头。
黎霜站定,继续观察局势。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孟令辉带着几人走了出来。
“各位稍安勿躁,大理寺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孟令辉安抚道。
为首男子道:“昨日你们便是这样说的!我们不会再信!”
“对!”众人齐声。
孟令辉解释道:“我知各位工钱被拖欠,心急如焚。但如今店老板被扣在了西厂,那边不给消息,大理寺也无法啊。”
“我呸!这事向来归你们大理寺管,怎么就扯到西厂了!”
孟令辉还要再解释,有女子的声音自人群后传来。
“各位。”
众人转头,看向黎霜。
她迈步上前,走到石阶下,对众人道:“如今西厂新立,凡审问捉拿之事均为西厂之责,大理寺只负责统筹上报。各位若真要个说法,只能去找西厂,日日堵在大理寺门前,只会白白浪费时间。”
人群中一人出声道:“这可是平章政事家的小姐,她的话倒可一信。”
不多时,男子愤恨道:“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我暂且信你。若半月后仍未有答复,我们便踏破大理寺的门!”
人群散去,孟令辉十分感激,“今日多谢黎小姐了。”
黎霜转身,看着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同僚,道:“大人何不禀明陛下?”
孟令辉叹了口气,“黎小姐是闺阁女子,未曾见过朝堂上的风云。此事……并非那么简单。”
“大人不必太过忧心,事情必有转机。”黎霜说完,带着裴晏凌逸离开。
有人道:“孟大人,这黎小姐怎得如此……”
孟令辉只是看着黎霜的背影,心中自有思量。
几日后,黎霜坐在屋内,手上拿着一串红珠子转动着,看着前方出神。
孟令辉前日带着大理寺的一干人去了西厂,说什么都要亲眼看着西厂审问那店老板。
西厂见拖不下去,便由着大理寺将此事处理完了。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小姐!”影儿小跑上前。
黎霜看着她,听她喘气道:“孟大人被下大狱了!那伙西域商人死了一个,说身上中的箭是孟家的,昨日闹到陛下那里去了。孟大人的父亲求助无门,陛下也无法,就先关押了孟大人!”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黎霜手中的珠串掉了一地。
裴晏也有些惊讶,见黎霜起身,语气冷冽,“影儿留在府里。凌逸,你去查查那伙西域人的底细。裴晏跟我走。”
凌逸看着黎霜和裴晏前后离去的背影,神色莫辨。
路上,黎霜戴好面纱,尽量长话短说,道:“西域商人向来只在夏日来长安,此番本就奇怪。果不其然出了事。”
她那日见那伙人虽摆着摊子,却没卖任何物件给别人。无论是否讲价,他们皆摇头拒绝。
所以黎霜格外留了个心眼,只是没想到变数会发生得这么快。
裴晏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干腌臜事,当然不敢去什么正经地方了。”黎霜冷道。
二人停下。果不其然,裴晏抬头看到了头顶“醉花楼”的牌匾。
青楼。他抽了抽嘴角,转头看黎霜,“大小姐,你真要进去?”
黎霜不以为然,“青楼是最容易出事的地界。我进这里没有千次也有百次。”
裴晏咽了口唾沫,“还……还真勤快。”
黎霜不想浪费时间,带着裴晏大步进去。
老鸨见裴晏崖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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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气度不凡,喜笑颜开迎了上来,“公子是听戏还是……”
裴晏眨了眨眼睛,看向黎霜。
老鸨心道年轻人花样多,来青楼还要带上自己的心头好。
她看不出黎霜的表情,只听她道:“今日累着了,要个能住的雅间。”
老鸨一听,顿时换了脸色,恭敬道:“没问题,小姐,这边来。”
老鸨走上楼梯,裴晏在黎霜耳边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黎霜没有太大的动作,“黑话。”
她靠这几年的经验,已经知道了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或生意的交易渠道。
青楼,老鸨,甚至楼里的姑娘们都心照不宣,靠这些赚些意外之财。
老鸨带着二人走到了青楼的最高层,又七拐八拐到了尽头处,为他们打开了右边的房门。
“这便是小姐要的雅间了,有需要尽管吩咐便好。”老鸨说完便退了出去。
黎霜想到了方才在左边那扇门前两双特别的靴子,便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此刻正在对面。
“说吧,大小姐。生擒还是灭口?”裴晏动了动脖子,语气轻松。
黎霜看他一眼,冷道:“他们如果死了,你来当人证?”
裴晏连连摆手。
二人出了门,靠在对面房间的墙壁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门内传出交谈声,虽被楼下嘈杂声掩盖了些许,但能勉强听到。
“大人,你们说的我可都照做了,那人也被关起来了。我要的钱什么时候给?”
“兄台莫要着急。待此事真的盖棺定论之后,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大皇子已经说了,你们有功,要卖的那些东西,殿下全部照收。”
“哈哈哈哈……大皇子果真是爽快人,那此事便就这么说定了!美人儿,来……”
不多时,屋内便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裴晏立马站好,看着黎霜,用表情说着:“难道大小姐平时就是这么办案的?”
黎霜面色如常,用表情回答:“听多了不就习惯了,怂货。”
裴晏嘴角抽了抽,尽量去忽视屋内的动静。
黎霜正想着什么时机合适,房门便从里被人打开。
那男子没想到门外会有人,面有惊讶,一个“你”字才说出口,就被裴晏一脚踢回屋内。
二人进屋,见地上衣冠不整的两人正因那男子的动静而震惊。
被络腮胡的西域人压在身下的女子连忙起身,掩好衣裳跑了出去。
男子还在一旁抱着腹部痛呼,那西域人被打搅了好事,起身怒然道:“你们是什么人!”
黎霜勾唇,冷道:“黑白无常,你的阎王爷!”
话毕,顷刻之间,裴晏拔刀朝那西域人冲去。
商人少武,根本就不是裴晏的对手。没几下,裴晏的双刀就架在了西域人的脖子上。
西域人面露惊恐,颤着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裴晏笑道:“别急,你会知道的。”
黎霜走上前去,一脚踩在了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上,俯身,如恶鬼低语:“那就劳驾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24.死而复生
黎霜的密室内,西域人和男子被裴晏紧紧绑在刑架上。
裴晏笑道:“没想到我还能在来这里。”
黎霜没有接裴晏的话,上前用木棍抬起西域人的下巴,问道:“姓甚名谁,来这里做什么?”
“阿萨德,来卖货的。”
她又转头看那男子,男子忙答道:“小人罗生。”
“行,”黎霜坐回身后的椅子上,明明是抬着头,却给人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罗生转了转眼睛,“小姐是哪条道上的?”
方才他和阿萨德被蒙了眼睛带到这里,连自己如今身处何处都一头雾水。
黎霜冷道:“多嘴。你们只需要告诉我,大皇子要做什么?”
“什么大皇子?”罗生道:“我怎么能攀上大皇子那般的天潢贵胄呢?”
黎霜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傻的不成?眼神飘忽,说话结巴,你在撒谎。”
罗生抖着身子,转头看向了阿萨德。
阿萨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想全盘托出,却被罗生用眼神制止了。
“有意思,”黎霜看着二人,“我这里又不是戏班子,还在我这里演上了。”
她的耐心消失殆尽,“不说是吗?那先给你们松松筋骨。”
黎霜将木棍递给裴晏,裴晏一下没一下地用木棍敲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发出令人胆颤的声响。
“啊!”罗生痛呼。
几下之后,却是阿萨德忍耐不住了。
“我说,我说!”
裴晏停了下来,站回了黎霜身后。
阿萨德无视了罗生的警告眼神,声音惊且惧:“不久前,罗生找到我,说让我替大皇子做件事。”
“什么事?”
阿萨德看向罗生,“他要我尽快带商队来长安,以卖货之名留在这里。然后,然后……”
阿萨德顿了顿,“前些天,他交给我一个死人,让我向皇帝指认那人是因孟家而死。”
罗生疯狂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这女子年纪轻轻,是怎得找到自己的!罗生惊疑不定,只想堵住阿萨德的嘴。
“然后你就按照他给你的话术,说孟令辉草菅人命?”
阿萨德点头,“对。”
“那你呢?”黎霜看着罗生,“你是大皇子的人,所以嘴硬些。但是这人都已经招供了,你只是徒劳挣扎。”
罗生咬牙不语。
黎霜转了转眼睛,道:“你为大皇子做事,他可念着你?若他真的把你看做一个人,就不会让你独自去干这件事,连个护卫也不给你。”
罗生眸子闪了闪,沉吟半晌,道:“没错,事实确实如阿萨德所说。”
黎霜一笑,“承认便好。现在,一五一十地说出所有细节。”
宫禁后,皇宫一片死寂,守夜的宫人连呼吸声都小之又小。
黎霜做回了李清正,站在宫门前,将手牌递给侍卫。
“大理寺卿李清正,有要事求见陛下。”
侍卫如见厉鬼,抖如筛糠。但他鼓起勇气打量起身前人,一身凌然正气,不正是大理寺卿么?
于是他克制住心底的恐惧,跑着入宫通报去了。
“臣李清正,见过陛下。”
皇帝脸上尽是震惊之色,手抓着龙袍未曾放松一刻。
李清正不是死了吗?他连尸首都见过了!如今他又怎么会好端端出现在这里?
但皇帝又转念一想,自己乃真龙天子,邪祟如何能靠近?
所以他稳了声音,“李卿可要跟朕好好解释解释。”
“是。”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内,黎霜向皇帝详细说明了自己是如何遭到刺杀,又是如何掉下悬崖再被自己的暗卫所救。最后又是如何心惊胆战地回长安见皇帝。
皇帝听完,眉头紧缩,“竟是如此!”
可冯御向自己打了包票,说李清正已死……
罢了,容后再议。
“陛下,臣今夜贸然前来,是为孟令辉被冤一事。”
卫霄忙下去接过黎霜手上的东西。皇帝看后,怒然拍桌。
“大胆刁民,为一己之私污蔑朝官!”
卫霄顿感不妙,正要说些什么,黎霜又颔首道:“陛下,此事不仅是孟家一族之事,更事关我大盛朝的颜面。臣以为,应释放孟令辉,并昭告天下,大盛人从不会做此等草菅人命之事。”
皇帝沉声道:“不错。李卿,你即刻带着朕的口谕,将孟令辉从狱中接出。务必要好生宽慰他。”
“是。”黎霜拱手退下。
“李……李大人?”满脸憔悴的孟令辉从草席上坐起,身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黎霜让狱卒打开门,急迫地走进去。
“孟大人,可还好?”
孟令辉不知是先震惊还是感动,道:“李大人不是已经……”
“说来话长,”黎霜道:“日后再与你说道。听说你的父亲心急如焚,都快要病倒了,快些回家去看看吧。”
“好,好。”孟令辉连连点头,眼含热泪。
第二日,皇帝昭告天下:李清正之死乃是误会,皇上已严惩那群山匪。再有,孟令辉草菅人命一事实属污蔑,无罪释放。
百姓无不震惊,更多的是对李清正死而复生的喜悦。
下朝后,冯御叫住了黎霜,笑得温和:“李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黎霜含了得体的笑,道:“多谢殿下。只是臣却以为,作难之人必受天谴地惩。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这是自然。”冯御笑得勉强,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黎霜正要走,便看到冯渊朝自己而来。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官员,其中还有黎伯约。
几人对黎霜关切了几句,尤其是黎伯约,对李清正的回归显得格外欣喜。
现在宫道上只余黎霜和冯渊二人。
“李寺卿,想必你也知道最近西厂的所作所为。也怪我无能,无法左右父皇的想法,让大理寺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黎霜淡然一笑,“殿下言重了。陛下圣心如此,你我无法揣度。不过在其位,谋其政,上不愧对陛下,下不愧对百姓便好。”
冯渊颇为赞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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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好心气。还望日后多加小心,莫再遭小人暗算了。”
“多谢殿下提醒。”
出宫后,黎霜又去了一趟孟府。她跟孟令辉解释了一番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又提醒了孟令辉的父亲谨慎行事。
“你干的好事!”冯御坐在上首,将手边茶杯朝卫霄砸去。
卫霄不敢躲,任由茶杯砸破了他的额头。
“殿下,此事实在是意外!奴才也不知道那李清正居然死而复生,还逮住了罗生和阿萨德……”
冯御气极,“李清正没事,罗生和阿萨德的尸体都丢到我院子里来了,孟令辉也已无罪释放,你跟我说这都是意外!”
他吼着,又想到了今早父皇提点他的事情。明里暗里都在说他有心想让李清正真的死去,只为了夺大理寺之权。
这不,李清正回来之后,大理寺又似从前那般活了过来,哪还把他的西厂放在眼里?
冯御大恨,看到卫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活下来的,你找的人怎么都是吃干饭的!”
卫霄跪着,头也不敢抬,“殿,殿下。奴才也未曾料想李清正坠下万丈悬崖还能生还,是奴才的过错……”
冯御闭上眼睛,极力平息自己的怒气。
只是闭上眼,他就想到了冯渊今晨看他的时候,那双眸子里透着的轻蔑和厌恶。
他怎么敢!都是因为卫霄办事不利,自己才这样被动!
冯御猛地睁开眼,拿过手边的信,“把这个东西交给母后。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的话,你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是,是。”卫霄如蒙大赦,爬着过去接过冯御手里的东西。又要如法炮制,爬着离开这里。
“等等。”冯御冷道。
卫霄又转回身子,低头道:“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去把户部尚书吴贵找来。就说……我想和他谈谈沧州税收之事。”
“遵命,殿下。”卫霄忙不迭地爬了出去。
卫霄走后,幕僚从侧边走了出来,恭敬道:“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冯御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李清正虽死而复生,扰乱了殿下的计划。但西厂已立,陛下也十分信任。加之朝中大部分都是殿下您的人,那您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费心。”
冯御听完,眉梢微扬,笑道:“你很聪明。那依你看来,卫霄此人如何?”
幕僚垂首:“卫霄此人,办事有时马虎,但是把极好的刀。他擅长左右逢源,那殿下不妨一用,只别尽信便好。”
黎府内,黎伯约笑得开怀,“我就说那小子是个有福的,还害得我白白为他忧心那样久!” 尹燕也知道了李清正的事,“伯约看中的人,自然是不会差的。”
“既然李清正回来了,”黎伯约看着尹燕,道:“不如让他和霜儿认识认识,也好……”
听出了黎伯约话中的意思,尹燕佯怒道:“霜儿不是说过了么,她不喜被让人安排。还是等时机成熟吧。”
“这……哎,”黎伯约摸了把胡子,“好吧。婚姻之事也确实是不可强求啊。”
25.真假千金
“李大人和孟大人回来了!”大理寺内,一官员欣喜喊道。
众人走了出来,十分激动地迎接二人。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黎霜都不知道到底要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所以她挑了几个重点。包括自己如何回到长安,又是如何救出孟令辉,都粗略地说了个大概。
“那西域人也忒可恶了,如此冤枉孟大人!”一人愤恨道。
孟令辉只说着没事,心里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再多问黎霜什么。
包括西域商人是受谁的指使,黎霜又是为何会被那群匪徒盯上。孟令辉通通不知道,黎霜也未曾告诉过他。
黎霜如今不能直接和冯御撕破脸,更不能将此事挑明。尽管双方心知肚明,却知越是这样的关头,越是要沉得住气。
“此事已经过去,大家以后也要小心才是。”黎霜宽慰道。
“是啊,”一人出声,“李大人这一回来,我们就有了主心骨了。”
黎霜见他们面有忧色,心下一惊,知道他们最近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近日可又是发生了什么?”她问道。
除去那桩已经解决了的店家拖欠工钱的案子,黎霜并未听说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
一人犹豫了会儿,开口道:“大人近日忙碌,所以无暇顾及更多。现下确实有一件事颇为棘手。长安都在传,那户部尚书吴贵家的嫡女吴映锦,竟是假的……”
“什么?”黎霜觉得荒谬,“什么叫是假的?”
孟令辉解释道:“吴贵有一姨娘张氏,十多年前和主母刘氏同一晚生产。只是没曾想两个女婴被府里的嬷嬷调了包,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过了这么些年。刘氏也是前些日子无意间听到两个仆妇碎嘴,这才知道了真相。这几日不仅在府内让吴贵给个说法,还状告到大理寺来了。”
“状告何人?”黎霜问道。
“姨娘张氏,”孟令辉补充道:“因为刘氏特地让人将那张氏的接生嬷嬷从老家接来了长安,一番逼问下,才知一切都是张氏的主意。”
“李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刘氏站在公堂之上,声泪俱下。身边还有两位豆蔻年华的女子。
而公堂另一边,正是被刘氏状告的姨娘张氏。
黎霜坐于上首,沉声道:“张氏,我想先听听你如何说。”
“李大人,此事实属诬告!”张氏不卑不亢,“不过下人随口编排,夫人怎能如此轻信!”
刘氏冷笑,“我轻信?那位接生嬷嬷可是亲口承认了。当晚是你要挟于她,要将你我的女儿掉包!白纸黑字,张姨娘怕是抵赖不得的。”
说着,刘氏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有人接过递给黎霜。她大致看完,确实是刘氏所说的那样。
“呵,”张氏看向刘氏,“若非夫人你以那嬷嬷的儿子相逼,她又怎能替夫人伪造供词污蔑于我?”
刘氏气极,但并未有动作。她稳了声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你的手段,你想让你的女儿做吴家嫡女,故而有了此厢事。”
“二位,”黎霜突然出声,打断了二人争执,“这样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曾有人家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都不会将此事大张旗鼓地宣扬,巴不得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刘氏却执意要将此事挑明,无论结果如何,日后长安百姓都会记得这一桩事。
黎霜和孟令辉正想着办法,便从堂外走进一人,正是吴贵。
“寺卿大人!”吴贵的脚步快且乱,毫无章法。
他站定,颇为难地朝黎霜拱手,“劳烦大人为我的家事操心,我也不知内人今日会来找大人。不过毕竟这是家事,我这就带着妻女回府自行处理了。”
说完,他拉着刘氏就要走。
“吴郎!我替张氏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凭什么不能要一个说法!”刘氏哽咽着,指着吴映锦。
吴映锦颔首,“母亲,我知您不舍得将那嫁妆用在一个血脉不清不楚的人身上。女儿知晓母亲的意思,也并未有贪图吴府家财之意。若母亲想让妹妹归到您的名下,女儿绝无异议。”
被吴映锦称之为妹妹的女子眸子颤了颤,终是什么也没说。
许是被说中心思,刘氏的嘴一张一合数下,“你……我何曾这样说了。”
她哪知道吴映锦是个心思活泛的,这都能被她猜出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她的短,这不是存心想让她难堪吗?
张氏一改先前之态,擦了擦泪,“夫人若是这般想,妾身也能拿自己的体己钱补贴一二,何苦这样折辱妾身……”
吴贵脸色不太好看,拉着刘氏往外走,十分抱歉地对黎霜道:“李大人,此厢事是我处理不周,改日一定登门致歉!”
待黎霜反应过来,五人已经全部离开了。
“李大人,这……”孟令辉并不知道吴家到底是要唱怎样一出戏。
听方才的话,应当是刘氏不满自己辛苦筹备的嫁妆给了张氏的女儿。吴贵又迟迟不愿给个定论,所以才闹到了大理寺来。
可是黎霜却有另一层想法。
此事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若只是孩童掉包之事,倒不会让吴贵如此焦头烂额,几日都在为此事奔波。
此前她已经了解过,吴贵因为此事被皇上提点,说他未处理好内宅之事,公务也屡出差错,隐隐有贬谪的意思。
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要将吴贵推上风口浪尖。毕竟如今长安都在传吴贵后宅不宁,嘲笑他管家不力,更不能当好户部尚书。
这背后的人……黎霜只一想,便知道是冯御。
户部掌管大盛税收,可谓是大盛命脉之一。冯御欲揽权,从此下手既不会太引人注目,还事半功倍,掌握税收的同时拥有吴贵在朝中的势力。
而黎霜也能猜到,此厢事大概是冯御欲拉拢吴贵,而吴贵并没有应下才有的。
“既然能自行处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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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再好不过。难道他之前不知此事已闹到大理寺么?”黎霜问道。
孟令辉想了想,“知道的,只是公务忙碌,先前从未亲自来过。”
那说明冯御不仅一手让吴贵后院起火,一手让他疲于应付自己的手段,让吴贵迫于重重压力向他屈服。
可是这事根本由不着自己来过问。就算冯御有此等打算,她又能做什么呢?
黎霜越想越觉得无力,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对孟令辉道:“我知道这些日子大家苦西厂已久。还请你告诉他们,只要大理寺还在一日,我就会尽我所能让大理寺撑下去。”
孟令辉心有触动,“是,大人。”
“陛下,宋家一干人等已被连夜逐出长安,再不会惹陛下烦心了。”卫霄颔首弯腰,朝龙案后的皇帝汇报着,神色恭敬。
皇帝心情畅快,“这便好。那宋禾连朕修个行宫都要搬出先祖的尚俭之德来,实在是烦不胜烦。”
卫霄谄媚道:“正是。陛下日理万机,想做什么自都是应该的。”
皇帝赞许地瞧了他一眼,问道:“那尹家那边呢?这虎符一直在尹运海手上,朕心不安呐……”
“陛下,此事暂时还不能急,”卫霄道:“定远那边有消息说,蛮夷养精蓄锐已久,似有进攻大盛之势。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先按兵不动,留那惊鸿将军一段时日,以待来日?”
闻言,皇帝点点头,“不错。物尽其用么,是这个理。”
他又盯着卫霄看了半晌,道:“做的不错。看来朕不顾朝臣反对设立西厂,并不是什么不当之举。以后也莫要让朕失望。”
卫霄颔首,“谢陛下厚爱。”
黎霜得知宋家因为触动皇帝逆鳞被贬去定远的消息,不可谓不震惊。
她记得很清楚,昨日上朝时,宋禾因为皇帝要大修行宫,在朝堂之上劝谏良久,孔孟之道和先祖之行通通搬了出来。
皇帝脸色不怎么好看,黎霜下朝时还去提醒了宋禾一番。
当时,宋禾对她说:“李大人好意,宋某心领了。只是宋家家训如此,必为大盛和大盛百姓着想。民为贵,君次之。大修行宫耗费巨大,非明智之举。就算陛下欲降罪于宋家,宋某也绝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黎霜十分触动,没想到宋家昨夜便被驱出了长安。
她想到自己如今和冯御作对的处境,更是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裴晏听说此事后,神色轻松,“被贬就被贬,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到死都是为了这样的皇帝卖命,还不如早点辞官跑呢。”
“这些话要是被别人听去了,我就不是辞官这么简单了。怕是连李府地下的蚯蚓都要被挖出来砍成两半。”黎霜冷道。
裴晏觉得好笑,“不会的,放心吧。”
二人的对话再正常不过,甚至距离都很好地控制在了三步以外。可在凌逸看来,二人像极了在打情骂俏。
小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二人,心道。
26.福盈公主
皇宫一大殿内,一雍容华贵的女子着一身艳红,懒懒斜靠在屋内的黑檀木贵妃椅上。
她的周围前前后后站了七个美男子。各司其职地为她揉臂捶肩、捏脚端茶,好不忙碌。
殿内温暖如春,炭盆围着女子摆了个严实。而殿外仍飘着飞雪,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院中站着一排男子 ,衣着单薄。虽身立雪地,面上却笑意盈盈,颔首敛睫,不敢看那正打量着自己的女子。
“歪瓜裂枣。”那女子淡道。
为她捶腿的男子抬头看她,柔声道:“公主不喜,那换一批便是了。”
是了,这娇贵冷艳又从骨子里透出傲气来的女子,正是皇帝唯一的女儿——福盈公主,冯玲。
她的生母是皇后,背后有陆家撑腰。整个大盛,无一贵族小姐可与她比肩。
正因皇帝宠爱她,所以即使她有了驸马,仍可住在宫中,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
大盛人尽皆知,福盈公主极爱收貌美面首,一度让驸马极为难堪。
说起驸马郑劭,冯玲以前见他清俊伟岸又是郑家嫡子,不顾他是礼部侍郎,向皇帝求了一旨,让他做了自己的驸马。
也断了郑劭的仕途。
冯玲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驸马可是皇亲国戚,不比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要好得多?
但是没过一年,冯玲似乎是厌倦了这个古板无趣的驸马。人人都说他不会讨自冯玲欢心,所以她才找可心的面首。
身边这七个俊美面首,就是她这两年来通过各种手段收来的。
但冯玲犹觉不够,这才有了今日这番挑选面首的事。
这些男子知她爱青色,所以尽管并不适合这样的颜色,还是硬着头皮穿了来。
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冯玲心道。
她抬抬手,方才说话的面首便示意让殿外的男子退下。
很快就有了几位新的男子上来,供冯玲挑选。
冯玲懒懒地掀开眼皮,见到那如出一辙的青色,不耐道:“残花败柳。”
她其实不是非青色不可。只是那年她第一眼见到郑劭的时候,他便着了一身极衬他的青色。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她爱极这颜色,冯玲也懒得解释,任由他人这样编排。
话毕,那一排男子又退了下去,新的又补充了上来。
冯玲看了一眼,那句“不堪入目”还未说出口,一宫女便上前来报,说驸马来了。
这又是哪一出?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来自讨没趣。
她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没了再挑选的心思,让院子里的所有人离开。
郑劭从院外现身,恰好与最后一批离开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那些男子朝郑劭行了一礼,连忙退下,
郑劭未上石阶,立在院中。一手横在身前,声音平静如清泉,“公主殿下。”
“你来做甚?”冯玲喝了一口面首递来的茶。
郑劭恍若未见,道:“臣是来问殿下,先前臣与殿下提的事情,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闻言,冯玲眸子一颤,周身染上冷意,挥退了身边的七位面首。
她起身,冷道:“郑劭,本宫说过了,我们绝不可能和离。”
“公主,既然您对臣并无情谊,不如你我就此两清。公主也不会再遭受百姓们的闲言碎语了。”郑劭淡道。
冯玲抬脚,站在石阶上,俯视着郑劭,“别以为本宫不知你在想什么。本宫养这么多面首,想必你受到了不少人的嘲笑,是么?”
郑劭抬头与冯玲对视,不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冯玲微低了身子,看着他,“你为了你这点可怜的面子,早就想跑了,跑得离我远远的,不是吗?”
“不是的,殿下,”郑劭道:“一个驸马,若不能得公主青睐,那便没了他的作用。臣希望和离,只是不愿公主受他人诟病。”
冯玲冷笑,“诟病?本宫是福盈公主,谁敢说本宫半句不是?”
她见郑劭无言以对,乐见其成,“郑劭,你应当没忘吧?你我成婚第一年,本宫屈尊降贵,为你洗手做羹汤,为你学女红。而你呢,你不为所动,永远都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这一切,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郑劭微张了嘴,随即跪下,“臣有罪,自当受罚。任凭公主处置。”
“呵,”冯玲冷冷看了郑劭一眼,转身进了屋,“愿意跪,那就跪着。”
然后是殿门被关上的声音。
内殿,一面首端上一盘剥好了的葡萄,笑意盈盈地走到冯玲塌前。
“公主尝尝。”
冯玲瞧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跟着本宫几年了?”
“两年了,殿下。”那面首答道。
那就是自己和郑劭成婚第二年收的了。
冯玲应了一声,又听面首问道:“公主,驸马惹您不喜,您何不休了他?”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动了冯玲,她沉了脸色,冷声道:“出去。”
她就算不要郑劭,也绝不允许他得偿所愿离开自己,被其他人染指。
“公主……”面首眨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冯玲。
冯玲声音带了怒,“本宫说了,出去。”
“是,是。”那面首端着葡萄忙退了出去。
而郑劭,只跪了半刻钟,便有冯玲的人出现,让他离开。
“公主可是同意和离了?”
“并未。”
城东处有喧闹声。正从大理寺出来的黎霜准备去看看怎么回事。
裴晏突然出现,黎霜躲远了几步,抬脚往前走,“谁让你跟来了,要是被我父亲看见,我如何向他解释?”
“这不是怕你被小人盯上么?”裴晏跟在黎霜身后,“大小姐放心就是了。我伪装得很好的,谁也看不出来我在跟着你。”
听着裴晏在身后一本正经问小贩一件首饰要多少银子,黎霜摇头一笑,走到了喧闹处。
穿着西厂飞鱼服的人正踩在一男子身上,恶狠狠道:“赢了银子就想跑,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男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说话也含糊不清。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前面还站着一群巡京卫。为首的正是不久前才上任的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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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卫统领,吴贵之子吴之恒。
黎霜觉得奇怪,默默看着中央二人。
巡京卫明明就在这里,为何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小爷今儿个不会让你走。不把银子给小爷还回来,小心你的狗命!”
那男子又说了一句,黎霜勉强听清,“那是我赢来的,凭什么要还给你!”
“就凭我是西厂的人,就凭这巡京卫也管不着你小爷我!”说完,他又踢了男子一脚。
黎霜冷着脸,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住手!”
众人朝她看来,吴之恒和那人都认出了黎霜。
“李大人。”吴之恒拱手道。
黎霜散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扶起地上男子,让他赶紧离开。
“李大人这是做什么?”那人不解。
“聚众赌博已是大罪,何况你是朝官,”黎霜又看向吴之恒,“吴统领,你方才就在此,为何纵容他?”
吴之恒还没说话,黎霜又逼问,“还是说,吴统领早就知道这个赌坊的存在,但一直不管不问?”
“李大人言重了,”吴之恒颔首,脸上甚至挂着挑衅般的笑,“此事吴某也是才知道。”
黎霜怎么不知道?巡京卫早就和西厂串通一气,一方纵容另一方作恶。吴之恒明显是司空见惯了。
她冷道:“还望吴统领秉公处理。此事我也会如实告知陛下。”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西厂官员有些惴惴,看着黎霜的背影,担忧道:“吴统领,这……”
吴之恒并不在意,“你忘了你是谁的人?”
那人果然有了笑容,“自是的。”
黎霜从金銮殿出来,一脸愁色。
方才自己说清了赌坊的前因后果,皇帝却并不怎么意外。
最让她气愤的,便是卫霄还在一旁从中作梗,说西厂之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加上冯御也在一旁表示赞同,皇帝果真不打算处理此事。
黎霜越想越觉得愤怒。
皇帝未尝不知道赌场的存在。正是因为他知道赌场能带给自己多大的财富,才不愿意去管这件事。
赌场一年的流水便有几千上万两银子,从这银海里随意舀一勺便能赚得盆满钵满,任谁都心动。
黎霜正想着,便看到冯渊朝自己走来。
“殿下。”
冯渊道:“我听说了。我的人先前查过了那赌坊,但那些人狡诈如狐,见人就躲,没有一点证据。”
黎霜心下一动,“那岂不是只能任由那赌坊这样开下去?殿下也知道,既然西厂也有人参与其中,那必然和大皇……”
她话还未说完,冯渊便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李大人,这些我都知道。但现下已经打草惊蛇,若再贸然行动,只会伤敌一千而自损八百。”
“殿下的意思是……”
冯渊抬头,看了看黎霜身后的金銮殿,“待他们等不及,自己露出马脚。”
冯渊走后,裴晏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怎么进来的?”
裴晏随口道:“小意思,我就是担心大小姐而已。”
27.侧面开刀
影儿急忙跑进屋内,面有喜色,“小姐,那家赌场被端掉了!”
黎霜眉梢一挑,“果真?”
“千真万确!”影儿激动道:“听知情人说,那伙人本赌得好好的,一男子突然掀了赌桌,一人挑场内百人,给他们治得死死的。”
黎霜越听越觉得荒谬,“以一敌百,这是写什么话本子吧?”
“似乎确实……”影儿正思考着,屋外便走进一人。
那人跨着大步子,假以乱真的马尾荡在身后,随着玄色而来的,是他惯有的腔调——
“大小姐!”
凌逸抬手制止了裴晏要再往前走的动作,示意他就站在此处,刚好离黎霜三步之远。
裴晏挑眉,“行,”他看着黎霜,“听说那赌场被端了,简直大快人心。”
这人神色飞扬,黎霜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淡道:“你干的。”
“什么?”裴晏道:“又成了我干的了?”
黎霜已经习惯了他演戏的样子,以致于能一眼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诓骗自己。
“看你的脖子。”黎霜虚指了一下裴晏脖颈的右边。
见裴晏面有疑惑,凌逸拿过一旁桌上的铜镜给裴晏。
铜镜中映出的,正是裴晏脖颈侧那红艳艳的梅花印记。
裴晏如见赃物,放下铜镜,抬手对着那处擦了又擦。
黎霜看着他动作,好笑道:“那赌场有一规矩,凡入内赌博之人,都必须在脖颈上印梅花印。而那印记有剧毒,只要赌博之人妄想出老千或偷窃,他就得不到解药,三个时辰内暴毙而亡。”
“不是吧,”裴晏抽了抽嘴角,“那我都已经过了四个小……两个时辰了。”
“还说不是你,”黎霜好整以暇地看着裴晏欲哭无泪的表情,道:“有这样的武功,长安可找不出多少人来。”
凌逸算其一,但他今日并未出过黎府,所以只能是裴晏了。
裴晏见自己已经辩无可辩,耸耸肩,“好吧,我承认。”
“说说吧,”黎霜喝了口茶,“怎么做到以一敌百的?”
这么细节,那黎霜的消息也忒灵通了些,裴晏心道。
他挠挠头,“没有那么厉害。我偷偷撒了点药粉,自己又提前吃了解药,那些人没多久就晕乎乎的了,一推就倒。”
黎霜半信半疑,毕竟裴晏做的事有利无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微眯了眼,“你为什么要自己去做这些,还不提前告知我?”
“这个……”裴晏眨了眨眼睛,“那天我瞧着西厂和巡京卫的人抱团欺负人,不把大小姐你放在眼里,所以给他们一个教训。”
闻言,黎霜更加怀疑,“就因为这样?”
“对啊!”裴晏道:“我可是大小姐的暗卫,大小姐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大小姐所指就是我之所向!”
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尽管再怎么怀疑,黎霜也再问不出多的东西来了。至少裴晏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无论目的如何,她都是受益者。
赌场一倒,西厂和巡京卫之间的联系点就被切断了一个。
“现在的重点不是我的毒么?”裴晏抿唇,似对黎霜的视若无睹有些不满,“我都不知道解药藏在赌场的什么地方。”
黎霜一笑,“你是功臣,日后我会常去你的坟头祭拜的。”
“不是吧?”裴晏好笑道:“大小姐怎么还是这么狠心,我们可是……”
凌逸眉头一拧,“你和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黎霜冷眼看着裴晏,“这毒不罕见,我有解药。”
既然背后的人都和冯御有关,那手段也应当如出一辙,毒也不会例外。
影儿心领神会,去柜子里拿出药瓶递给裴晏。
“大小姐也不舍得我死,对吧?”裴晏吞下解药,笑得恣意。
凌逸冷笑,“自作多情。”
“赌场被端了?吴之恒是干什么吃的?”冯御愤然道。
卫霄颔首,“那小子下了迷药,谁也不察,所以……”
“呵,”冯御冷哼一声,“居然能被一个小子耍得团团转。查出他是谁了吗?”
“并未,”卫霄面有忧色,“那人神出鬼没,我们的人没有跟住。”
冯御沉了脸,道:“真是一群废物。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卫霄不敢接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大理寺内,黎霜听完孟令辉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吴之恒怎么敢如此做?应家虽不算什么大族,也由不得他如此欺压吧?”
孟令辉道:“确实如此。吴之恒说应家有谋逆之嫌,带着人强行闯进了应家的院子,把应老和应甫都下了西厂大狱……”
“荒谬,”黎霜皱眉,“他可有证据?”
孟令辉轻声道:“道听途说……”
“简直欺人太甚!”
“吴统领,此番是不是有些过分了?”黎霜拦住带着人在街上巡逻的吴之恒。
吴之恒让身后人自行巡查,语气冷淡,“李大人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黎霜道:“应老和应易偃被你下狱,吴统领不该解释一下么?”
“解释?”吴之恒不解,“应易偃用巫蛊之术诅咒陛下,未被处死已是圣上格外开恩。”
他又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吴某知道应易偃是大理寺的人,所以李大人心急也正常。只不过此事应当轮不到李大人来过问。”
黎霜咬牙切齿,“到底是罪有应得,还是蓄意构陷,吴统领再清楚不过。我知道吴统领想做什么,又是在替谁做事。不过我提醒吴统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吴之恒笑得温和,“吴某谨记。不过李大人还是多关心应家才是。”
黎霜恨极。她哪里不知道因为上次之事,吴之恒记恨上了她,联合西厂,背靠冯御,想尽了一切方法要整垮她。
第一步就是拿大理寺的人开刀。
吴之恒前脚刚走,裴晏后脚便冒了出来。
黎霜看着他,道:“来得正好。你会轻功,去应府帮我取个东西,我入宫一趟。两刻钟后,你托凌逸把东西交给我,他知道怎么混进宫。”
她说完东西的位置就走,没给裴晏说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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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应家不敬圣上实属污蔑,求陛下明查!”黎霜肃然道。
冯御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寺卿大人说话可要讲证据才是。”
黎霜道:“臣有证据。”
她有些不安,现在已经过了两刻钟,东西却并没有送到。
“证据在哪里?”冯御笑意更深,卫霄也嘲讽地看着她。
“这里!”
一男子的声音传来,黎霜很快知道来人是谁。
裴晏向皇帝行了一个生涩的礼,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黎霜。
“这位是……”皇帝问道。
黎霜答:“回陛下,这是臣的家仆。”
皇帝表示自己知道了,打开卫霄从黎霜手里拿上来的东西。
一份血书,尽是祝祷大盛和皇帝之语。
应甫两朝重臣,皇帝一眼认出了他的字迹。
见皇帝面有动容,黎霜便放下心来。
要不是应易偃曾跟她提过这个,黎霜还真不知道如何救应家。
在冯御和卫霄震惊的目光下,黎霜道:“应家一片衷心,绝不会对陛下不敬。”
冯御扫了黎霜一眼,道:“父皇,血书也可伪造,做不得数的。”
“陛下火眼金睛,自会知道此血书是真是假。”黎霜道。
“不错,”皇帝合上血书,“此事实属乌龙,朕会还应家一个清白。”
他私心便不觉得应家会有这样的不逆之举,李清正刚好给了自己为应家说话的台阶。
皇帝心里还是有些不明白,这段时日卫霄呈报的案子已有两桩是冤案,加上赌场莫名被端,他也不知道西厂是如何做事的。
大理寺可很少有这样频频出错的时候。
“陛下圣明。”
“那血书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一个人知道!”冯御站在自己府中,狠狠踢了卫霄一脚。
“奴才也不知道李清正有这一手!”卫霄为自己辩解道。
冯御气不打一处来,“碰上李清正,真是事事不顺。我看那赌场一事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黎府,黎霜屋内。
“干得不错。不过我不是说可以让凌逸来送么?”黎霜问道。
裴晏随意道:“我又不是没有混进宫去过,那地方我还挺熟的了,为了节约时间,用不着叫凌逸去办。”
“可是小姐明明是安排了我来做,”凌逸愤然道:“我看你就是想抢功。”
裴晏觉得好笑,“什么叫我抢功?时间就是生命你懂不懂?我找东西花了那么长时间,还要回来找你。这一来一去,东西送的不及时,大小姐的命都没了。”
此话一出,凌逸也无言以对,只是一味地瞪着裴晏。
他知道小姐交代自己的事被裴晏抢了,简直恨不得再抽裴晏几鞭子。
黎霜见二人拌嘴,觉得头疼,“不知道你们整日都在吵些什么,给我消停点。”
“可是小姐,明明就是他……”
凌逸好没气地指着洋洋得意的裴晏,话未说完,便被黎霜的眼神止住了。
屋内无言,只剩裴晏和凌逸互相瞪着对方。
28.殷殷盼归
“小姐,吴家那事已经结束了。”
黎霜听完影儿的话,心下一沉。
那日回去后,吴贵对外宣称此事都是误会,并没有什么婴孩抱错的意外。
至于是否真的有这么回事,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而且吴贵在朝中的日子明显好过了许多,再也没有了弹劾他的声音,皇帝也赞他能干。
加上先前吴之恒的事,黎霜已经可以肯定吴贵迫于压力答应了冯御,要为他卖命做事。
果真是不择手段,黎霜心道。
上朝时,有人上报了边境蛮夷对大盛屡次挑衅之事,要皇帝出兵,灭一灭蛮夷们的嚣张气焰。
皇帝当即指派了惊鸿将军,也就是尹燕的兄长尹运海为此战主帅。而此战副将,便是黎伯约的侄子黎仲。
这二人因为姻亲的关系,常常被皇帝一同指派,黎霜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可是战事无情,何况这二人与她有血脉亲情,黎霜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黎伯约带着尹燕和黎霜在城楼上送别二人。一番嘱咐后,浩浩荡荡的大盛军队伴着黎明出发了。
大盛已经十几年未有战事,加上皇帝重文轻武。黎霜知道,这场仗,必不会轻松。
她远望已走出很远的军队,铁甲银光融进冰凉的风吹到了她眸中。头顶还未完全落下的月亮透着幽幽冷光,寒凉孤寂更甚兵甲。
黎霜忘不掉黎伯约如何强忍着眼泪送别侄子,尹燕如何语重心长嘱咐自己的兄长。
还有那数不清的父母双亲泪眼婆娑地围着自己的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像是怎么也说不够。
母送亲儿,妇送夫郎。战事的背后,是无数有情之人的分离,是万人跋涉换家国无恙。
几日后,醉仙楼的一间极奢华的雅间内,张奉之一边搂着一位美人,似极忙碌般用嘴接过一颗又一颗美人递来的荔枝。
他享受非常,对面前跳着舞的舞女赞不绝口,还不忘逗弄身边的美人。
一番旖旎风光被一阵打斗声生生斩断,房门被人踹开,屋内女子皆奔逃了出去。
张奉之不悦地看向来人,酒意正浓,怒然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砸小爷我的场子……”
他摇头晃脑说了一通,并没有人说话。
张奉之犹豫了一会儿,定睛看了看,只见几个黑色又迷迷糊糊的重影在眼前晃来晃去,看不真切。
“你们……”他伸手指了指,就见一人上前,举起手臂朝他自上而下砸来。
而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定远战场。
黄沙裹挟寒风,枯叶被卷落到地上,沙沙声格外刺耳。
而不远处扬起的大片黄沙里,大盛和蛮夷两方正酣战着,一时不分上下。
双方皆死伤惨重,不约而同地退兵休整。
尹长河坐在账内看着面前沙盘,语气莫测,“援兵应当昨日便到了。”
“不错,”黎仲收起佩剑,“但是迟迟没有长安那边的消息,而且连粮草都……”
闻言,尹长河抬了手,示意黎仲稍安勿躁。
“不可宣扬,以免扰乱军心。”他背着手,长叹了一口气,“无妨,十几日还是撑得住。”
天色昏暗,大理寺的书房内透出亮光。而窗户上映出的,正是一人伏案书写的身影。
黎霜一边整理着近日处理的案件,一边想着定远那方。
十天有余,一点战事的讯息都未传来。黎伯约和尹燕每日翘首以盼,只求能有一点消息。
并没有,一日又一日,就像这场战事并未发生过。
黎霜就这样想着,意识神游,连笔墨划过手指,墨汁到了手上都未曾注意。
“大小姐。”
黎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狼毫掉到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神出鬼没的,你想做什么?”黎霜有些恼怒,转头看着裴晏。
裴晏作无辜状,将手上的铜盆放到了桌上。
这动作让黎霜看不明白,狐疑地往侧边躲去,“干什么?”
“我干什么?”裴晏拧干巾帕,一副要为黎霜擦手的模样,“大小姐不如看看你的手?”
闻言,黎霜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墨迹,又扫了眼铜盆里还冒着热气的清水,微眯了眼,“你怎么进来的?”
“这还不简单?”裴晏将冷了的巾帕重新过了热水,再递给黎霜,“大理寺人少,守夜的人也就那么一两个。我趁他们换班的时候溜进来的。”
看来是得增加几个护卫了,黎霜心道。
她没让裴晏得逞,自己拿过帕子简单擦了擦,然后放回盆中。
“你见我没有回府,所以找到了大理寺,是吧?”黎霜看着裴晏。
裴晏道:“对。这不是担心大小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吗?”
“犯不着你担心,”黎霜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起身,“凌逸呢?”
“大小姐,”裴晏有些不悦,表情浮夸,道:“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居然还想着那小子。”
他跟着黎霜走出大理寺,喋喋不休,“他还守着你爹娘呢,没注意我走了。”
黎霜淡道:“知道了。以后你也不用来找我,我不会有事。”
“那不成,”裴晏摇摇头,“你们这世道危险得很,大小姐又……”
还未说完,黎霜突然轻呼一声,猛地往侧边躲去,被裴晏揽在了怀中。
裴晏没反应过来,只见一只黑猫从脚下蹿了过去。
他笑了一声,“大小姐,一只猫而已。”
黎霜惊魂未定,还有些迷离。自上次遭山匪追杀,她已经不能再对异常的响动显得风轻云淡,而是有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
她的呼吸声渐渐稳定,知道鼻腔里钻进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黎霜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黎霜咳了一声,一把推开裴晏。
“大小姐?”裴晏轻声道:“大小姐被吓着了?”
黎霜摇摇头,似是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了些,连外强中干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加快了脚步,衣袍在身后微微飘扬,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裴晏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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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传来,“大小姐,怎么还不说话了?”
“这也没什么,谁没有怕的东西?反正我还在这里,可以保护大小姐……”
黎霜听不下去,咬牙切齿,转头看着他,道:“安静些。”
“好吧。”裴晏撇嘴,果真不再言语。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黎霜和裴晏一前一后走在街上。二人的影子被偶尔路过的府门上的灯笼拉得很长,到最后甚至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条影子。
裴晏觉得新奇,让黎霜回头看。
黎霜站定,侧头看了眼交叠的影子,转头又继续走,“幼稚。”
“不是幼稚,”裴晏跟上黎霜,“暗卫不就是大小姐你的影子吗?大小姐在哪里,影子就在哪里。所以我永远会保护大小姐。”
“嘶,”黎霜感到后背发凉,浑身都不自在,“真是的,话本子看多了吧。”
裴晏并不觉得尴尬,轻松道:“这不是本来的事吗……”
院内,黎霜进了屋,裴晏真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有人横刀拦了他的去路。
他无奈地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凌逸,抬手推开他的刀,“兄弟,有话好好说。”
凌逸懒得再纠正裴晏的称呼,冷道:“你为什么要独自去找小姐?”
“那又怎么了?”裴晏好笑道:“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她的暗卫更不是只你一个。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她?”
“你……”凌逸无语凝噎,愤恨地收了刀,“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
裴晏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真正在打歪主意的是谁。”
又是几日过去,黎伯约和尹燕派去的人还是只带回了没有捷报的消息。
黎霜也有些心焦,觉得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了。
黎伯约也想去问负责援军粮草的兵部尚书张作,可没有一次见到他人的。
“父亲,母亲,还是别太过担忧。堂哥和舅舅经验丰富,我们当相信他们。”
黎伯约摸了把胡子,拍了拍尹燕搭在他肩上的手,“说的也是。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朝堂之上,皇帝只是简单问了一句战况,得到冯御一切正常的答复后也未再关心。
可又是半月过去,连长安的雪都停了,仍是未有一点消息。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连黎霜都不能宽慰自己了。
她就算不知战事,但也知道若像这样,定远那边一月有余没有消息传来,必然不正常。
黎府三人正焦急等待着派去驿站问信之人的消息,差点就要亲自去查看情况之时,一仆从急匆匆从府外跑进来,欣喜道:“回来了,回来了!”
尹燕喜极而泣,黎伯约也松了一口气,带着母女二人去城门口迎接。
三人翘首以盼。两刻钟后,终于见到了大盛军队的旗帜。
“来了!”尹燕激动道。
军队浩浩荡荡往城门而来,黎霜的嘴角也不由得扬起一丝弧度,等着那期盼已久的二人。
可当军队走近,她才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最前面的两匹战马之上,无人。
29.危机四伏
队伍越来越近,那无人乘骑的两匹战马一步一步朝三人走来。
那马匹上,分明挂着白布,被风吹着荡在战马两侧。
黎伯约心下一惊,见有人下马而来,忙上前问道:“你们的将军和副将呢,为何不见人?”
那人面有痛色,朝侧边站去,让三人看清了他身后情形。
整整齐齐的士兵分站在两侧,中间让出的道上,十几人一前一后抬着两个棺椁缓步走来。
黎伯约和尹燕几乎是同时跑到了被放下的棺椁旁。黎伯约有些愣神,似疑惑又似惊惧,“这是何意?”
“丞相节哀!”周围的士兵齐刷刷低了头,三人先前还怀揣着期盼的喜悦被这一句话冲刷地一丝不剩。
黎伯约和尹燕张着嘴想问些什么,但巨大的打击让他们的大脑霎时间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黎霜稳住心神,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说话的士兵沉声道:“我是尹将军的副将之一。五日前,蛮夷将尹将军和黎副将引到了山谷,军中又出了叛徒。敌众我寡,二位将军为了保护我们撤退,身中数箭……”
副将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
“叛徒?!”黎霜震惊道。
“我不信……”黎伯约只是看着棺椁,手颤抖地摸上了冰冷的棺木,喃喃道:“仲儿和尹大哥沙场征战多年,怎会被蛮夷诓骗……”
“是蛮夷首领艰险狡诈,掳走了定远百姓。将军为了去救出那些老少,所以才……”副将深吸了一口气,周围也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尹燕闻言,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无力地伏在棺椁旁。黎伯约悲痛万分,以手掩面,止不住痛呼道:“痛煞我也!”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黎霜的脑中一片混沌,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无人骑坐的战马,飘荡的白布,冰冷的棺椁和面前散发着悲凉气息的人群,就像一把把利刃刮开了她的心脏,让周身的冷风全都灌入其中。
黎霜慢慢后退,摇着头,满脸不可置信。她一转身,便看到朝自己而来的裴晏。
裴晏方才站在不远处,已经知道了全部情况,低头看着黎霜,“你要去哪儿?”
“面圣,陈情。”黎霜冷道。
“不能急,”裴晏道:“我知道你难过。但是在真相未查明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黎霜还要说话,裴晏俯身与她平视,认真道:“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上,这可是大小姐你教我的。等有了充足的证据,你才有底气,有能力去面圣,是吗?”
他说话循循善诱,几近诱哄和宽抚,看向黎霜的眼神又极清澈诚恳,让人无法去拒绝。
“那……”黎霜顿了顿,“要查只能去定远,可是母亲还需要我。”
“我去,”裴晏一口应下,“你负责安抚好你爹娘,留意长安的动静。我呢,就去定远替你找找证据。”
黎霜摇摇头,道:“不可。定远偏远,相隔千里,路上有诸多变数……”
“大小姐,”裴晏还是保持着与她平视的姿势,看着黎霜的眼睛,认真中喊了戏谑,“这是开始关心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裴晏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
黎霜抿唇,“行,死在路上可别赖上我。我不会浪费时间给你立衣冠冢的。”
“没事,”裴晏站直身子,“有空给我烧点纸钱就行,我怕在阴曹地府不能打点,给阎王爷下苦力呢。”
黎霜低了低头,心里的豁口还在不停灌进冷风。
“大小姐,那什么三步远的规矩,不然就别要了吧?”裴晏问道。
黎霜看他,用眼神询问缘由。
“我可是你的暗卫,近身保护可是很正常的。何况我这次去定远,万一真的一去不复返,大小姐就不后悔没多和我亲近亲近?”
黎霜给了裴晏一拳,气不打一处来,“你抽什么风?”
“那大小姐就是同意了,”裴晏得意洋洋,“这不是说话不方便么,我没什么坏心思。”
黎霜不答,转头看着黎伯约和尹燕强打起精神指挥着众人将两副棺椁抬进城内,轻声呢喃:“怎么会这样……”
众人进了长安,黎霜和裴晏跟在队伍的最后。
替黎霜盯着冯御的凌逸得知消息,立马赶了过来,只看到了黎霜和裴晏并肩而行的身影。
惊鸿将军和黎仲战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百姓们皆自发上街吊唁。皇帝得知此事,只是厚赏了二人亲眷,顺带收了尹运海的兵符。
黎伯约本就为了处理二人的丧仪忙得脚不沾地。知道了这个消息,更是急火攻心,差一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陛下这是何意?且不说追封和查叛徒之事,就说收兵权,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尹燕道。
黎伯约只是摇着头,除去悲痛,脸上更有失望之色。
黎霜坐在一旁,脑中思绪纷繁。
她知道尹运海手下有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尹家军,加上虎符统领的皇城军,一向有战无不胜的名号。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原来皇帝早就忌惮尹家军已久,才会在他死讯传来后立刻将尹家军据为己有。
裴晏也已经离开了两日,按照他的计划,现在应该已经在定远城了。
屋内,凌逸给黎霜端上一盏热茶,试探道:“小姐,你真的放心让裴晏一人去查?”
“为何不放心?”黎霜看了他一眼,“算算时间,他身上的毒也该快发作了吧。若他还想活命,就不敢跑。”
凌逸一听黎霜的语气,放下心来,“小姐足智多谋,是我多虑了。”
一日后,影儿递了封信给黎霜。是裴晏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只能勉强辨认内容。
信上说,他为了节省时间,就先把证据送回来。
他在定远城中找到了可疑的人,逼问下得知他就是为蛮夷乔装入城掳走百姓大开方便之门的人。
令黎霜震惊却不意外的是,那人说出幕后主使是冯御后,直接咬舌自尽了。
最令黎霜愤怒的,是尹运海和黎仲本不会兵行险招。兵部尚书张作让人扣住了援军和粮草,让大盛一方逐渐变得劣势。
尹运海知道此战若再拖下去,必是死局。所以他才选择亲自去往山谷,让蛮夷将兵力都集中在自己这一方,再派人去蛮夷后方烧掉他们的粮草。
只是他没想到,军中出了叛军,临阵倒戈。本勉强可与蛮夷一战的兵力瞬间变得渺小,局势变得紧张。
尹运海和黎仲为了最大限度保存兵力,用血肉之躯为其他士兵开了一条血路。
叛徒已经销声匿迹,多半也死在了那里。而张作敢如此做,多半也是冯御的手笔。
黎霜本半信半疑,但她看到了信笺中的口供。
口供的字迹和裴晏的大相径庭,根据黎霜的经验来看,这不可能是出自裴晏之笔。
上面说,冯御不仅安插了自己的人在军队中,更威逼利诱,让那人带着乔装的蛮夷人混进称定远城中,骗走了几个百姓。这才让尹运海和黎仲以身涉险,以至于中了蛮夷埋伏,战死沙场。
那就说得通了。黎霜捏着信件的手不自觉用力。
她想将东西交给黎伯约,却得知黎伯约去了城外,一时回不来。
时间紧迫,黎霜将此事告知尹燕,尹燕当即要入宫陈情。
但黎霜让她留在府中操持,等黎伯约回来后让他来宫里找她。
黎霜这次不再是李清正,而是黎家之女。
“求陛下为二位将军做主!求陛下为二位将军做主!”黎霜跪在殿外,大声喊道。
方才自己见了皇帝,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了他。结果皇帝什么表示也没有,说这个口供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污蔑皇子,很快把黎霜打发了。
黎霜这才明白,皇帝根本就不关心尹运海和黎仲战死的原因,只想要尹家军!
而冯御,就是因为知道皇帝的心思,才大费周章设了一个局,就是为了让尹运海和黎仲死在沙场之上!
她痛极,才会在被皇帝“请”出金銮殿后还跪在殿外,大声重复着一句话。
“求陛下为二位将军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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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霜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之后,殿门终于被打开,卫霄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他站定在黎霜身前,语气傲慢又带着嘲讽,“黎小姐,陛下念在你是女子,又才失去至亲,所以不治你的罪。不过我还是劝黎小姐赶紧离开,若是真的触怒了陛下,那我也没办法帮黎小姐说话了不是?”
帮她说话?黎霜冷笑一声。方才在殿内,就是他一直反驳黎霜,说她听取只字片语便来污蔑大皇子,惹得皇帝更加不悦。
黎霜抬头看着他令人作呕的笑容,缓缓起身。
卫霄当她识趣,准备离开,笑得更加夸张。
他没料到,黎霜举起拳头,直朝他面门砸来,将他打倒在了地上。
“你个狗官!”黎霜气极,一脚踩在卫霄身上,俯身继续挥拳。
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用了她最大的力气,带着浓烈的杀意。
“这一拳,是为了惊鸿将军!”
“这一拳,是为了黎仲将军!”
“这一拳,是为被你主人所害,险些命丧蛮夷刀下的定远百姓!”
见卫霄不断痛呼,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黎霜仍觉得不够解气,举拳还要再打。
“黎小姐?”
是冯渊的声音。
黎霜一愣,放下拳头,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面前的冯渊。
她的情绪还没有缓和,低了低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二皇子殿下。”
冯渊看了眼她身后正挣扎着爬起来的卫霄,语气不明,“你认得我?”
“去年春日宴,臣女曾见过殿下。”黎霜答道。
冯渊点点头,“黎小姐痛失至亲,心情悲痛。我亦是为大盛失去两位将军而痛心。”
黎霜颔首,“想必二皇子已经知道此事背后缘由。而这位大都督,方才唆使陛下不要听信于臣女,臣女一时恼怒,所以失态了,望二皇子殿下见谅。”
“黎小姐如此相信我?”冯渊挑眉,“黎小姐与我素不相识,如何就不知道我会将此事告知父皇,让他治你殿前失仪,殴打朝官之罪?”
“因为臣女知道殿下不会如此做,”黎霜抬头,看着冯渊,“长安人人皆道,二皇子殿下为人亲善,最是公正大义。所以想必殿下不会和臣女计较。”
冯渊闻言,轻笑一声,朝捂着鼻子的卫霄冷道:“卫都督,我方才见你不是走得好好的吗,怎么就摔成这样了?”
卫霄抿唇,愤恨地看了黎霜一眼,颔首道:“是臣不小心,多谢殿下关心。”
说完,卫霄朝冯渊行了一礼,跑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黎霜颔首,“多谢殿下相助。”
“无需言谢,”冯渊背着手,道:“我也是看不惯此等为虎作伥的小人罢了。”
黎霜正是因为知道冯渊的脾性,所以才会那样与他说话。
她转身要走,冯渊有道:“黎小姐打算如何做?”
“我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继续耗在这里也是徒劳,”黎霜看着冯渊,“但我不会放弃,我必须要为舅舅和堂哥讨一个公道。”
“但若是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呢?”冯渊问道。
“那我就等,等真相大白,恶人自食其果的那一天。”黎霜答。
黎霜刚回到府中,黎伯约就从屋内跑了出来,“霜儿!我本想入宫寻你,没想到你先行回府了。怎么样,陛下可有说什么?”
黎霜摇摇头。
“无妨,我会再去找陛下。而且我已经知道了内幕,必要去找张作那厮算账!”黎伯约愤恨道。
黎霜宽慰了黎伯约几句,自己回了屋。
裴晏早就等在了那里,身边站着凌逸。
“小姐回来了,可有出什么事?”凌逸关切道。
黎霜摇摇头,看向裴晏,“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这不是急着见大小姐吗?”裴晏笑道。
黎霜打了他一拳,又无可奈何,毕竟他确实做了很多。
“进屋来,说说细节。”
凌逸看着二人的身影,神色不明。
30.抽丝剥茧
张作和张夫人在院中焦急踱步,不时望向紧闭的大门,眼中的焦躁是怎么也藏不住。
“怎么回事?”张夫人蹙眉,“殿下不是说此厢事了结便将奉之送回来么?”
张作面色如常,可微微颤抖的双腿和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紧张,“想必殿下公务繁忙,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
“殿下可说明了是现在这个时辰,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张夫人有些急了。
张作显然被张夫人的情绪感染到了,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朝她道:“急什么!我们能做的只有等,殿下若是……”
话音未落,院墙那处突然有了动静。是什么重物落下的声音,然后是男子的阵阵痛呼声。
张作和张夫人心下一惊,忙跑去那处,果然见到了倒在那里哼唧的张奉之。
“我的儿!”张夫人小跑过去,忙蹲下拉起张奉之。
张奉之扶着腰站起,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一个富家少爷,什么时候被人从这样高的院墙丢下去过?
“好痛……”他只是嚷嚷着,并未回答张作和张夫人他经历了什么的问题。
无奈之下,张作只好让张夫人将张奉之带回屋内好好照看。
二人一走,他内心越发不安起来。
张奉之回来了,加上这几日他就算闭门不出也能探知一二的消息,他明白很快会发生什么。
“家主,丞相大人前来拜访您了。”家仆走上前来汇报,试探着张作的意思。
说好听点是拜访,可他方才见黎伯约那架势,倒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张作闭了闭眼,犹豫片刻,还是让人将黎伯约请进正厅。
他见家仆得令离开,喃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作!”黎伯约一只脚才踏进厅内,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的怒声。
张作站在厅内,一手背于身后,神色并未有多慌张。
“黎丞相。”张作笑道。
“事到如今,你也学会改口了,”黎伯约冷笑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不敢面对我了?”
张作颔首,“丞相,言重了。张某并未做什么亏心事,反倒是丞相您横加指责,张某也无从说起啊。”
黎伯约怒然抓过张作的衣襟,沉声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会遭报应吗?”
“丞相大人,”张作拿下黎伯约的手,“若您真觉得张某有罪,大可以去禀明圣上。”
黎伯约呼吸有些急促,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从小与自己长大的好友,怎么好似一夜之间变了副模样呢?
他站得离张作更近,“惊鸿将军和黎将军的死,你知道吧?”
张作道:“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黎伯约看着他:“我平日待你不薄。”
“丞相大人在说什么?”张作问道:“二位将军马革裹尸,张某亦是悲痛万分。不知大人此言何意?”
黎伯约顿了顿,“你……”
对啊,他此话何意?所有的证据不过黎霜那暗卫得来的一张口供而已,就算印了血印,又如何能去直接指认大皇子和张作?
张作又道:“丞相大人指认张某与二位将军的死有关,那张某愿随丞相去见陛下。可是真到了金銮殿,丞相该如何让陛下相信呢?”
黎伯约愣住了。
是他太过心急了。因为自己相信黎霜,又不能接受尹运海和黎仲的死,所以迫不及待地来兴师问罪。
可是自己根本拿不出更加有力的证据。黎伯约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终是垂了下去。
“张作,你我二人这多年扶持的情谊,到此为止吧。”黎伯约低声道。
他眼睛转了转,初来时的愤怒转为空荡荡的迷茫与失落,身侧那窗户灌进来的冷风就像灌进他的身体里。
张作的笑容维持不住了。那双总是温和又毫无波澜的眸子,在听到自己的至交好友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后,微微闪动着不明的光亮。
他低头叹了口气,抬头时已然换上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笑容,认真道:“那张某在此,愿丞相大人官运亨通,家和安康。”
黎伯约咬了咬牙,看了张作一眼,转身离开。
张作看着黎伯约愤然离去的背影,侧头对门边的家仆道:“天冷,关门吧。”
黎霜站在黎府门口,见黎伯约回来,忙迎了上去。
“霜儿,你告诉父亲,那口供真的可信吗?”黎伯约带着黎霜往屋里走。
黎霜坐在黎伯约身侧,神色认真,“父亲,您自己也看过了,那口供并无漏洞。再加上陛下对此事的态度,难道还不明显吗?”
“可仅凭这一张白纸,又如何能为你舅舅和堂哥讨回公道?”黎伯约闭上眼睛,叹道:“枉我位居臣相,却对此事束手无策……”
黎霜拍了拍黎伯约的肩膀,“父亲,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您越是表现得如此在意,就越中了幕后之人的套。”
“你说的是大……”黎伯约话未说完,连忙改了口,“我怎会不知此事有他的一份力?可叹我黎家尹家为大盛效忠这么些年,竟还能成为他的眼中钉。”
黎霜隐约有些明白了。上次自己设计婉拒了皇后的拉拢,也等同于婉拒了冯御。既然黎家和尹家不会站队冯御,那他必然不会留着他们。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保持中立,也有站队冯渊的可能。
所以冯御宁愿将这两家除掉,也不会任由他们安安稳稳立于朝堂。
“父亲,只有鱼钩上有诱饵,鱼儿才会上钩。”黎霜道。
黎伯约顿了顿,看着黎霜,欣慰道:“霜儿长大了。”
“大小姐也要以身入局了?”裴晏从屋顶上跳下来,跟在刚出正厅的黎霜身后。
“谁允你偷听了?”黎霜脚步未停。
裴晏随口道:“这不是为了关心大小姐么?这不,你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可不能放任不管。”
黎霜进了屋,好笑道:“你能帮我什么?你就算进了宫也不能暴露于人前。若是被发现,还白白浪费时间。”
“等着吧,”裴晏笑着:“大小姐会知道的。”
凌逸进了屋,送上沏好的热茶。
“你来得正好,”黎霜接过茶水,“去帮我做一件事。”
凌逸颔首应下,挑衅地扫了裴晏一眼。
几日后,长安百姓口耳相传,惊鸿将军和黎将军的死有蹊跷。而这背后,居然和大皇子脱不了干系!
说书人说得头头是道。说冯御为了帮皇帝收回虎符,得到尹家军,居然联合蛮夷来个里应外合。
他威胁兵部尚书扣押援军和粮草,还在军队里安插奸细。再用百姓做人质引出二位将军,将他们围困致死。
而皇帝见兵权已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愿意管这件事。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散播谣言之人,但派出去的人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冯御未曾出面,导致舆论愈演愈烈。
今日朝堂上,不少以黎伯约为首的人出面,要求皇帝彻查此事。皇帝见控制不住局势,直接宣布退朝。
黎霜已经可以肯定皇帝的心思,他就是为了兵权和尹家军。
这五年来,她竟一直在效忠这样一位帝王。可笑她现在才看清。
不过也不算晚。
黎霜没有回李府,而是绕道去了设在宫里的西厂。
她见西厂大门大开,里面传来嘈杂之声,径直入内。
各处都是乱糟糟的。
案上的公文乱成一团,上面还有几个倒着的酒杯,酒液还打湿了杯下的文书。
官员们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甚至还有因为喝得太多直接睡在地上的。
没有人注意到黎霜来了。她皱眉,拿起手边最近的文书,发现上面记录的抢劫案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至今未曾处理。
她再拿起一份,是半个月前的孩童失踪案,也没有任何批复,甚至被不明液体打湿了大半。
所以卫霄将大理寺的职权夺来给自己的西厂,却什么也不做。任由这些案子堆积在这里,宁愿放任不管也不要大理寺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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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霜气极。她没想到自己按照计划来这里,还能看到这样的局面。
“李大人好兴致,居然来西厂视察。”卫霄大踏步而来。
黎霜微眯了眼,看了眼卫霄脸上的青紫,语气不善,“卫都督可否解释一下我所看到的东西?”
说着,她拿起方才看过的,已被打湿了的文书举在卫霄面前。
卫霄笑着拿走那份文书,“李大人说笑了。西厂的人各个恪尽职守,一点也不敢懈怠,怎么李大人还兴师问罪来了?”
“是我的眼睛瞎了,还是你故意装聋作哑,当这一切是过家家?”黎霜怒然,“当街抢劫,孩童失踪,西厂通通未管,都督就是这样管理西厂的吗?”
卫霄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李大人说什么呢,这话可不太入耳啊。”
他抬头,还要说什么,黎霜便一拳头朝他砸来。
“在其位,谋其政。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黎霜见卫霄倒在门边,又用力砸下两拳。
因为动静太大,周围的人发现了这处,忙围上来拉开了黎霜。
卫霄被搀扶着站起身来,捂着脸道:“你怎么跟那天的……”
话未说完,黎霜直接打断了他:“卫都督,陛下将此等职权给了西厂,并不是让西厂吃喝玩乐的。”
她意有所指,目光看向了那日在赌场门口看到的西厂官员。
那官员忙低了头,朝后面躲去。
黎霜转回目光,“陛下怕是不知道都督手下的人是这幅模样吧?”
卫霄放下手,笑得奸邪,“那就看寺卿大人能不能再见到陛下了。”
他拍拍手,立刻有人上前将黎霜压住,“李大人,这可是你自投罗网的,可怪不得我了。”
“渊儿,外面那些声音,你如何想?”皇帝闭着眼睛,问身后给他捏肩的冯渊。
冯渊知道他是在问百姓关于冯御的言论,斟酌一番后,道:“这是大盛几十年来的第一仗。但因二位将军战死,虽胜犹败。无论事实是否是百姓们所说的那样,二位将军的死也确有蹊跷。”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那依你看来,此事该当如何?”
“依儿臣看,父皇必要先稳定民心。他们要的不过是父皇的一个态度,若父皇能给百姓一个准确的答复,想必他们也不会过多为难。”
皇帝顿了顿,“你是要朕治罪于御儿?”
冯渊没有说话。
然后是皇帝叹气的声音,“罢了,你先下去吧。”
殿内现下只有皇帝一人。他默默地坐在龙椅上,手抚摸着冰凉的龙椅纹路,神色不明。
“大小姐,醒醒。”
迷迷糊糊中,黎霜睁开眼睛,见裴晏蹲在她身前,正用小刀割断她手上的麻绳。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极小的暗室里,里面什么也没有。
裴晏割断最后一截绳子,道:“这是西厂后头的一间屋子,专门关押不听话的人。但是好在这地方不难找,否则大小姐就要多受些苦了。”
说着,裴晏将黎霜从地上拉起来,“看你的状态,他们应该给你撒了迷药。而且卫霄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你,去找冯御了。趁现在,我带你跑。”
“不行,”黎霜摇头,“只有我被关在这里,冯御才会过来,我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裴晏好笑道:“难不成你指望他全部告诉你?到时候大小姐你有没有命都难说了。刚才我在西厂到处逛了逛,找到了点东西,说不定有点用。”
说完,裴晏不顾黎霜的挣扎,将她带出暗室,又带着她从宫墙上飞出了皇宫。
黎霜只觉得裴晏太大胆了,就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屋内,黎霜看了裴晏找到的东西,有些惊讶,“冯御和蛮夷来往的信件?”
上面还有冯御的印章,真的不能再真了。
“冯御太蠢,随随便便就把东西给了卫霄。”裴晏讽刺道。
这东西马上就会派上用场。
看着黎霜嘴角的笑意,裴晏邀功般笑道:“大小姐,你看吧,我真能帮上你。”
31.群起攻之
“人呢?不是说李清正在这儿吗?”冯御站在暗室内,隐隐有发作的意思。
卫霄见室内空无一人,暗道那些人办事不力,“殿下,那李清正狡猾如狐,想必是跑了……”
“跑了?”冯御气极反笑,“也就是说,青天白日,他来西厂打了你一顿,还能全身而退?”
卫霄不敢再说话。
冯御无语凝噎,愤然道:“废物,浪费时间。”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帝微眯了眼,扫视下首众人。正当他以为不会再有大臣说话的时候,许久未上朝的太傅尹陆突然出列。
“臣有本要奏!”他从袖中拿出一叠东西,交给了小跑下来的太监。
皇帝随意翻了翻,越翻脸色越难看。
“陛下,臣状告大皇子殿下外通蛮夷,内逼朝臣,残害忠良!”尹陆俯首跪下。
黎伯约心下一惊,出列跪在尹陆身边。
“求陛下为二位将军做主!”黎伯约高声道。
又有几位臣子附和。黎霜适时站出,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惊鸿将军和黎将军乃是国之重臣。二人此番含冤战死,若陛下不严肃处置,怕不止会让百姓寒心,更会让一直誓死捍卫大盛的将士们失望!”
卫霄看到黎霜,感到脸上青紫还隐隐作痛,遂往后退了些。
冯御侧身看着黎霜,听皇帝道:“各位是在教朕做事?”
尹陆和黎伯约未曾想到李清正会参与其中。他俯身,高声道:“陛下,此事非尹黎二族之事,而是事关大盛的国事。既然尹太傅呈告了大皇子的罪证,陛下当自有圣裁。”
皇帝放下手中那一叠口供信件,愈发有些生气。
尹陆是两朝老臣,五日上朝能来一日就已是不错了,今日一来就给他了个这么棘手的问题。
偏偏死的两个将军还是姻亲,这不,两家人都来找自己要说法了。
这便罢了,毕竟死的是自家人,这般也合情合理。那李清正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其实极看重这个大理寺卿,差事办得妥帖,也因为实在和许多人“格格不入”少了自己许多麻烦。
可他现在居然帮着黎家和尹家,那一番话简直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想敷衍过去都不行了。
不过是想要个兵权和尹家军而已,怎么就紧抓着自己不放了呢?
皇帝气血上涌,遂闭眼,暗道李清正多事。
“父皇,二位将军为大盛尽忠,勤勤恳恳数载,儿臣怎会如此做?”冯御见状,出列为自己辩解。
皇帝睁开了眼,将手放在了方才的奏疏上。而后他看到比先前更多的人出列,说大皇子绝无此心。
他哪里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冯御在其中做了多少他一清二楚,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他也是在为自己做事。
可这么多人齐刷刷出列为他求情,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皇帝电光火石地想了这么多,不过短短一瞬。
他见尹陆抬起头,沉声道:“陛下,即便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大皇子殿下!”
皇帝的眼睛危险地咪了起来,卫霄见状,趁机道:“太傅,您失态了。”
“我失态?”尹陆直接站了起来,朝皇帝道:“臣自先祖便为大盛效忠,一言一行无不是为了大盛江山考虑。如今朝堂动乱,忠良被害,臣岂能坐视不管?”
跪着的几人也因为尹陆的话抬起了头,被下来的小太监扶了起来。
“冯渊,你如何看?”皇帝突然开口,问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冯渊。
冯渊扫了一眼冯御,“依儿臣看,当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将父皇手上得到的证据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事真相。”
冯御冷哼一声,听尹陆问道:“难道陛下不是如此想?”
皇帝确实不敢对这个老臣说些什么,他确实没打算将手上的这些东西公布出去。毕竟冯御是有些不择手段了。
他正斟酌着用词,便见殿外有人小跑而入。
那太监气喘吁吁,俯首道:“陛下,殿外来了许多百姓,要为二位将军的死申冤!”
黎霜一听,面上虽还是沉静之色,但内心大喜。她知道自己吩咐凌逸办的事情已经成功,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候了。
殿外过来传来喧哗声。
冯御面色不太好看,看向尹陆的眼神和曾经看黎霜的眼神一般无二。
黎霜见状,又要对皇帝说些什么,身边突然传来动静。
尹陆被黎伯约搀扶着,怒然道:“百姓之心可见一斑!若陛下迟迟不肯给出答复,那臣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陪二位含冤惨死的将军走黄泉路!”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尹陆便已经侧身跑向了不远处的金柱!
黎霜借着灵巧的身形,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尹陆,及时将他拉住,“太傅小心!”
朝堂上乱成一团。围着尹陆的一群朝臣吵吵闹闹,以冯御为首的臣子站在一旁不为所动,简直让人头疼。
“够了!”皇帝怒喝,下首众人无一不跪下请罪。
他按了按额角,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冯御,沉声道:“大皇子冯御,罚俸一年,禁足府内三月。”
冯御抬头应下,嘴角扬起笑容。
皇帝气鼓鼓地离开,众人起身,殿内又变得闹哄哄。
众人朝殿外走去。黎伯约扶着尹陆,正好碰上了看上去着急离开的张作。
“张大人,”尹陆叫住张作,“难处人人都有,可并非人人都会因为这点难处去违背良心,做丧尽天良之事。”
张作一顿,朝尹陆见了礼,一眼也没看他身旁的黎伯约,“多谢尹太傅提点,下官会牢牢记住。”
黎霜跟在几人身后,正要上前去寻黎伯约,冯渊适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殿下可有话要说?”黎霜放弃了方才的想法,放慢了脚步。
“我想问问,李大人何时站了队?”冯渊语气不明。
黎霜不明所以,“臣并未站队。即使臣不过位居从二品,但也不会对此等事不闻不问。”
“可是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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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除了与大理寺有关之事,在朝中从不发表意见,向来作壁上观。”冯渊观察着黎霜的神色。
黎霜顿了顿,道:“许是臣不太合群又不善言辞,所以给了殿下这样的错觉。不过殿下放心,臣所言所做之事不过为了正义二字,不作他想。”
“好,”冯渊笑道:“李大人好心气!”
黎霜回到大理寺,孟令辉走进书房,道:“大人,那张奉之又犯事了……”
才坐下来歇息没多久的黎霜闻言,不屑道:“呵,可是他父亲又花钱打点,让大理寺无从下手?”
“不是的,”孟令辉道:“张奉之昨晚吃醉了酒,见街边有一女童行乞,欲对其行不轨之事。那女童不从,张奉之便……”
黎霜握紧了拳头,“他杀了那女童?!”
孟令辉面色沉痛,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人将女童安葬。但听今早发现的百姓说,那女童是个孤儿,并无亲眷……”
所以张作即使知道张奉之又被人告上了大理寺,也无法打点此事。
“大人,”孟令辉有些犹豫,“此事应当不属于大理寺的管辖范畴,该是西厂之责。”
黎霜沉了脸色,“那又如何?”
这件事就算给了西厂处置,只会让张作更好下手。
所以,即使逾权。她也必须要管。
“去把张奉之抓来,关他半月。若张作阻拦,就说我会要了张奉之的命。”黎霜冷道。
孟令辉应下,颔首离开。
黎霜以手掩面,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若是想,她真恨不得要了张奉之的命。可是如此一来,自己逾矩不说,还会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说自己滥用职权,草菅人命。
可是草菅人命的明明就是张奉之。但依大盛律法,张奉之罪不至死。这也是黎霜最厌恶的一点。
她曾多次跟刑部提出,要将无辜残害他人者根据罪行严重程度判处,重至死刑。可是刑部并未应下,所以黎霜只能将张奉之关进牢狱,却做不得更多。
黎霜就这样坐了许久,久到孟令辉来报说张奉之已经下了狱,她也没有动作。
“大小姐。”
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钻进耳朵,黎霜放下手,看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裴晏。
她竟有些羡慕,羡慕他从不会因为这些事烦心。
“做什么?可有被人看见?”她问道。
裴晏大咧咧坐下,“没有。”
他顿了顿,问道:“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大小姐抓了张奉之,不怕他爹报复你吗?”
闻言,黎霜眼睫颤了颤,轻声道:“我不怕。”
她微微仰头,似自言自语,“一次不公平的审判,远比十次犯罪更加严重。犯罪者无视律法,好比污染水流。可若是不公正的审判毁了律法,那就是污染了水源①。我若因为张奉之是兵部尚书之子便对其网开一面,那又有多少百姓会遭殃?”
裴晏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亮,笑得温和,道:“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还真非大小姐你莫属。”
32.暗度陈仓
“陛下,皇后娘娘在外头,说有要事求见。”卫霄道。
皇帝心情不佳,没好气道:“不见,让她走。”
无非就是为冯御求情的事情,实在是烦不胜烦。冯御虽然这次有功,但他不能任由长安百姓的舆论愈演愈烈。
不过是罚俸禄和禁足而已,陆淑玹就这样着急,一点苦都舍不得让冯御吃吗?
他冷笑,心道: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
既要邀功,又要全身而退,还要让自己一个皇帝承受压力。
这成何体统?何况冯御是皇子,磨炼心志也是好的。
卫霄称是,正要退下,皇帝又叫住了他。
“你这脸怎么摔成这样……”皇帝蹙眉。
卫霄忙低了头,“奴才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算了,”皇帝摆摆手,“等会儿朕让人给你送些伤药来。”
卫霄谢恩,很快退了下去。
殿外,陆淑玹见皇帝不愿见她,心急如焚,甚至想要直接进去。
卫霄忙拦住,“万万不可啊娘娘。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若娘娘是为了大皇子之事而来,可莫要再为难奴才了。”
“狗奴才,”陆淑玹怒道:“御儿和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如今做了西厂都督,难道就想背主了吗?”
“娘娘慎言,”卫霄压低了声音,“奴才何尝不想帮殿下?可是娘娘仔细想想,此事真的是祸事吗?”
陆淑玹蹙眉,“何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卫霄侧头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无人,“殿下此番行事被人挖出了证据,抵赖不得。但陛下明知殿下有错,却并未将证据公布。”
陆淑玹一愣,又听他道:“别人都说殿下通敌卖国,残害忠良,这是要治殿下于死地。但是陛下这样一来,不正是在保护殿下吗?”
闻言,陆淑玹转了转眼睛,怒气平息,看着卫霄道:“你最好是记住了,你是谁的人。”
卫霄连连点头,看着陆淑玹离去的背影,神色莫辨。
“陛下此举,明惩暗保啊。”黎伯约坐在桌旁,一脸愁色。
黎霜在棋盘上放下一颗白子,宽慰道:“做事哪有一步到位的?至少父亲的努力起了效果,不是吗?”
“哎,”黎伯约落完黑子,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可怜你舅舅和堂哥,不能马上为他们申冤。”
黎霜道:“但是不会太久。”
闻言,黎伯约看了她一眼,扬起笑意,“昨日百姓们闹到了金銮殿,也不知是谁做的。”
黎霜淡道:“或许非人为。不义者,人人得而诛之。”
黎伯约点点头,继续下棋。
“父亲赢了。”黎霜笑道。
“寺卿大人!”张作带着张夫人火急火燎赶来了大理寺。
黎霜站在厅内,心道脚程真快。昨日才收押张奉之,今日便找上门来要为他们的心肝儿子辩解了。
张作站定,道:“大人,此事实属误会。”
“张尚书,”黎霜的态度客气疏离,“此事我不会让步。张奉之当街奸杀女童,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有,辩无可辩。”
张夫人有些急了,忙道:“那反正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哪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没人要?”黎霜看着她,道:“天下之人皆天生地养,他们是有血有肉的的人!张奉之罪有应得,就算他跑了,我也要把他抓回来下狱。”
冷漠又愤怒,每个字都像被浓重的情绪包裹,砸得二人愣在原地。
张作一改先前之态,“李大人执意如此?”
“没错。”
他冷笑,“好,好!”
张作拉着张夫人就走,张夫人还要说什么,却已经被他带出去了很远的距离。
“你做什么,他还没有放了奉之!”张夫人出了大理寺,挣开张作的手。
“放?”张作冷道:“李清正软硬不吃,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如何能屈服?此事不如先前那些好办,哪有说放人就放人的?”
张夫人焦急道:“那要如何?”
没有人接话。张作眸子里的情绪换了又换,由怒转悲。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拉着张夫人大步离开。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大皇子府内的书房透出亮光,有一黑影在院中缓缓移动。
守门的两个侍卫打着盹,谁也未曾注意到面前的异常。
一个侍卫的嘴巴突然被人捂住,鼻尖钻进奇怪的气味,身子一软便悄无声息地靠着墙滑落在地。
另一个侍卫察觉到门另一边的异常,转头看去,正要说话之际,被如法炮制地放倒。
二人被轻轻拖走,扔在了一旁的草丛里。
一侍女端着茶具走上台阶,门口的人接过,道:“我去吧。”
侍女也想早点回屋歇息,直接将托盘交给了那人。
屋内,冯御正坐在案边看着什么,一旁站着的卫霄神色恭敬。
“这就是李清正找到的证据?他的手都伸到定远去了?”冯御冷道。
卫霄颔首,“是的,殿下。”
“呵,”冯御拿起刚刚进来的侍卫端来的茶喝了一口,道:“毛头小子,真是不怕死。”
卫霄转了转眼睛,道:“殿下不如……”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冯御微眯了眼,“你先想想,如何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如今正在禁足,做不了许多。”
“是。”卫霄退下,方才入内的侍卫也端着茶具走了出来。
府外,卫霄脚步匆匆,显然是急着赶去什么地方。
可他没有走去西厂的路。一路上左看右看,偷感十足。
卫霄走了不知多久,到了城西一处偏远的宅子前。而后,他又再次确认周围无人,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平峰,这些银子先拿着花用,过段时日我再送些来。”
“谢谢哥哥。”
“傻孩子,你我二人是亲兄弟,说什么谢谢?衣裳可够穿?”
“够了。”
半个时辰后,卫霄又蹑手蹑脚从宅子里走出。他轻轻关上大门,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放心离开,脚步明显轻松许多。
没走多远,身后便响起异常的声音。
他脚步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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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转头看去,只见一高大人影立在那里。
“卫霄,是吗?”那男子出声。
带着少年气的尾音上扬,裹挟着寒风钻进卫霄的耳朵,让他打了个哆嗦。
“鬼鬼祟祟,你是何人?”卫霄极力稳住声音。
男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府门下,门上的灯笼照亮了他的脸。
这人实在面生,看上去不过弱冠,卫霄还当是什么人来找自己索命了。
他放下心来,“我是西厂大都督,你若识相,趁早离开。”
“是吗?”话音刚落,男子几步上前,一跃到卫霄身后,一把冰凉的短刃贴上了卫霄的脖颈。
卫霄打了个寒颤,不着痕迹地摸上袖中藏好的匕首。
“若是劫财,你报上家门,明日便有一箱金银送到。”他妄图和身后男子谈判。
男子轻笑,短刃往里送了些,卫霄顿感脖颈处一阵剧痛。
“我不要财,”男子不错眼地看着刀刃上的血迹,“我要你的命。”
卫霄的心猛地一沉,感到寒风顺着脖颈被割开的口子往里灌。
“你姓甚名谁,到底是何来头?”他往侧边躲了躲,没想到刀刃陷得更深。
夜晚昏暗,视觉效果的减弱换来触感的加强,让脖颈的痛楚更加清晰可感。
男子笑道:“这你管不着。你只需要知道,别动你不该动的人。”
卫霄眼睛转了转,脑中飞速运转。他要动谁?只有一个李清正而已。
难不成李清正早已察觉,派人来杀人灭口了?
“你是李清正的人?”他试探着问道。
男子不耐,另一只手将卫霄袖中的短刀摸出来扔掉,“你管我是谁的人?要不是怕你死在这里会给别人惹上麻烦,我才不会和你说这么多。”
“好,好,”卫霄动弹不得,“我不动他,行了吧?”
“行啊,”男子放开卫霄,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卫霄点头如捣蒜,没了钳制,拔腿便跑。
寒风在耳边呼啸,卫霄左拐右拐回了城东,眼前就是大皇子府了。
他脚程更快了。在离大门仅三四十尺的时候,后背猛地被人一踢,扑倒在地。
卫霄被拖进拐角,彻底看不见府门了。
他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见身前男子把玩着方才那把短刀,颤声道:“公子……爷,您饶了我吧。”
男子冷声道:“想告状?”
卫霄摇着头,听他道:“我忘了你不是什么君子。你有个弟弟,就住在城西的一处宅子里。冯御好像不知道他的存在?”
“爷,爷,稚子无辜啊。他不过十来岁,他什么也不知道!”卫霄直接跪了下来。
“好说,”男子收起短刀,面上笑意消失殆尽,语气带着危险,“别动李清正。更别让冯御知道这件事。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弟弟会出什么事。”
卫霄忙点头,“我保证,我保证!”
“别想着让你弟弟远走高飞。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他。”
男子丢下这两句话,双臂一展便飞上院墙,很快不见踪影。
33.掩人耳目
“小姐,今儿个大家都在说卫都督昨夜发了癔症,围着西厂不停跑来跑去。嘴里还说什么……说身后有人追杀他。闹得西厂鸡飞狗跳的。”影儿说完,自觉好笑。
黎霜冷笑一声,道:“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也是应该的。”
没多久,她又问道:“张奉之呢,如何了?”
影儿正了神色,道:“昨天张尚书和张夫人去看过一次,没能把他带走。狱卒说他整日都在狱里鬼哭狼嚎的,吵得犯人和狱卒们不得安生。”
“好说,”黎霜把玩着手指,淡道:“现在找人跟孟令辉那边打个招呼,说张奉之若是再不听管教,就不必手下留情。”
影儿应下,从屏风后消失了。
“大小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张扬恣意的声音穿过木门和前屋,随之而来的是那抹衣角飞扬的身影。
黎霜抬起眼睫,见凌逸伸手拦住了裴晏。
“做什么?”裴晏不解,“兄弟,你不能总是这样霸着大小姐,我也是她的暗卫好吗?”
他的话太直白,凌逸一时无语凝噎,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闻言,黎霜挑眉,也不说话,靠在椅背上看着二人动作。
“你昨晚一夜未归,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凌逸直奔重点。
“你这么关心我?”裴晏的眼神带着鄙夷,上下打量了一下凌逸。
凌逸蹙眉,冷道:“谁关心你?昨晚你的屋子空无一人,不就是一夜未归吗?”
“你监视我。”裴晏抱臂看他。
“你本身就可疑,跟着你的人也被你甩开了,”凌逸盯着裴晏,语气不善,“你最好老实交代你的行踪,否则小姐和我不会放过你。”
裴晏侧头看了一眼黎霜,见她作壁上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朝她问道:“大小姐,我之前跟你发过毒誓,你忘了吗?”
话毕,黎霜朝他看去,脑海里浮现出山洞时裴晏一本正经的模样,佯装不知,“什么发誓?”
“你还撒谎?”凌逸朝裴晏逼近。
裴晏笑着,耸了耸肩,“大小姐心里门清,只有你脑子一根筋想不透而已。”
“别转移话题,”凌逸逼问道:“快说。”
裴晏故作无奈,举起双手,懒洋洋道:“昨夜闲得没事做,去冯御那里溜达了一圈。”
“你明知大皇子他欲图对大小姐不利,还要去那是非之地?”凌逸道。
黎霜的表情微变,等着裴晏继续往下说。
“别着急啊,听我说完,”裴晏清了清嗓子,“我使了点手段,知道冯御和卫霄对大小姐你起了杀心,所以略施小计恐吓了一下卫霄。”
黎霜嘴角抽了抽,“可信度有几分?”
“自然是十分,”裴晏笑道:“至少很长一段时日内卫霄肯定不敢对大小姐做什么。冯御在禁足,不过还是要小心提防着些。”
黎霜微眯了眼,心下自有思量。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裴晏一时兴起去大皇子府,碰巧就撞上了他和卫霄秘密商议?
说实话,她半信半疑。但若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也不想随便怀疑。
然后,她见裴晏绕过凌逸走进屋内,随意道:“要不说我能干呢,帮大小姐解决了好大一个麻烦。”
黎霜看着他,不置一词。
“臣冒昧前来打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张作赔着笑,对冯御说道。
冯御的手轻轻敲打着桌面,看着面前这个兵部尚书。
明知他在禁足,还要来信让他务必来这醉花楼一趟,说他要极重要的事情与他说。
虽然他知道所谓禁足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但还是隐隐有些不满张作的做法,被迫乔装来了这里。
“尚书大人有何贵干?”他坐下,露出原本的脸,淡道。
张作摆手,“殿下言重了。臣今日来寻殿下,乃是为了表臣之忠心。”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极精美奢华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后,里头那颗夜明珠的光芒瞬间倒映在二人的眼睛里,璀璨无比。
冯御眯着眼睛,语气不明,“张尚书这是……”
“殿下,臣已想通了。良禽择木而栖,是臣先前不识抬举,太过自傲,还望殿下海涵……”张作将盒子往冯御的方向推了些。
“我也听说了,李清正把令郎关押到大理寺,无论令正如何周转,李清正也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冯御将盒子关上,笑道。
张作笑容勉强,“殿下耳报神快。臣也是没有办法,才如此行事。”
“是吗?”冯御挑起一边眉梢,“看来尚书大人是觉得此番选择并非你所愿?”
闻言,张作忙道:“非也,殿下。臣若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是臣和张家之幸,绝无半点悔意!”
冯御看着他,“那惊鸿将军一事……”
“此事完全是意外!”张作的手用力捏着桌角,道:“是臣办事不力,援军才被困在山路上。陛下宽宏大量未曾追究臣的过错,臣感激不尽!”
冯御笑了起来。
楼下,老鸨看着曾来过一次的二人又至,忙将他们引去了同样的地方。
二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模样登对,长得又极引人注目,所以自己印象颇深。本想着去找二人讨个赏钱,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
房间的桌上放着一块金元宝,比曾经来过的任何一位贵客出手都要大方。反观对面那间房,里面的东西被砸个稀烂不说,一点赏钱都没有,抠门得很。
黎霜挽着裴晏的手,有模有样地上了楼梯。待老鸨走后,她便立马将手放开。
“大小姐,我的衣裳不脏。”裴晏调侃道。
黎霜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正经些。
她今晨便得了消息,趁着休沐,亲自带着裴晏来醉花楼查探。而凌逸则被她安排到楼下隐秘处接应。
几间屋内都无声,只有最尽头的一间屋子里传来隐约交谈声。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分站在窗户两侧,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定远一战,不少人觉得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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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陛下的意思很清楚了,是不会再为难殿下的。”
“你倒乖觉。难道就没有因我拿令郎要挟之事心存芥蒂?”
“臣岂敢?殿下心有大志,宏图之路虽璀璨,却也艰难。若臣和犬子能为殿下效力一二,自是感激不急,岂敢心有介怀?”
黎霜心下一惊,还未想好下一步动作,屋内突然传出声音。
“谁在外面?”
随之而来的是一把短刀破窗飞来,径直钉在了对面的窗棂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裴晏拉过黎霜,几步跨入一间房门大开的屋子,极快地掩好房门。
黎霜心跳如鼓,像才找回神智,看着裴宴道:“躲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必然会一间一间搜查。”
裴晏打量了下这屋子,“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没有带仆从侍卫。而且这个屋子离他们那间有些距离,一时半会查不到这里。”
“那可未必。”黎霜抬脚走到屋内窗前,往下看了看高度,约莫四五十尺。若没有保护,摔下去必死无疑,更别说下面还有不少走动的百姓。
她转回身,对裴晏道:“直接跳吧。”
“那还不如被发现呢,”裴晏坐在床榻上,“反正冯御私自出府,说起来也是他会遭殃。”
黎霜有些恼怒,道:“我现在不是李清正。虽然我戴了面纱,但冯御若找到这里,必然会逼问我的身份。”
“这样啊,”裴晏笑了一声,“大小姐是怕自己带着男子逛青楼的事情被人发觉,毁了你和黎府的名声?”
黎霜叹了口气,“明知故问。”
“是得躲,但是不能跳窗跑,”裴晏看着她,道:“你的伤没有完全好,根本经不起这样折腾。你今日跳下去,以后就别想正常走路了。”
“你不是会轻功吗?”黎霜问道。
“楼下都是人呢,大小姐。这样无异于被冯御发现。”
黎霜正思索着,外面便传来嘈杂声。
“这间,去搜!”是冯御的声音。看上去他已经不顾其他,兴师动众找了楼里侍卫,要把偷听他和张作说话的人找出来。
黎霜心下一惊,抬脚往裴晏走,被他一把拉到了床榻之上。
“你……”黎霜睁大眼睛,压低了声音。
裴晏俯身,双手撑在黎霜身子两侧,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大小姐,得委屈一下你,行不行?”
男子的身躯笼罩在黎霜上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黎霜脖颈上,带着微微痒意。假以乱真的发丝还似有若无扫过自己的脸颊,激起轻微颤栗。
她愣了一瞬,撞进裴晏清润但带着调侃的眸子,“怎么做?”
屋外,搜查无果后,冯御大发雷霆,将目标放在右边这最后一间房屋内。
他走到门前,正要让人去搜,屋内便传来令人浮想联翩的女子轻吟声。冯御的手悬在空中,蹙眉再听,确实是他所想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道:“该死,居然跑了!”
屋外渐渐没了动静,裴晏起身,“好了,大小姐。”
34.定不辱命
黎霜的脸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面纱早因为裴晏方才的动作掉落,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裴晏站到床榻边,看着黎霜从床榻上坐起,笑意盈盈,“没想到大小姐演技还不错,很有天赋。”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黎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觉得无比尴尬和难堪。她别过头去捡起床上的面纱戴好,不置一词。
尽管方才自己让裴晏闭上了眼睛,可耳朵是怎么也堵不住的。那足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还被裴晏彻底听了去,想想都觉得崩溃异常。
自己以往清贵沉着的模样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像一张长久示于人前的虚假皮囊毫无预兆被人揭开,真实的自己展露人前,黎霜说什么也无法接受。
为了等冯御张作一行人彻底离开,黎霜裴晏二人只好在屋里多待些时候。
黎霜坐在床榻上,垂首敛睫,搅动的手指显示了主人的挣扎烦闷。
她越想越觉得不自在,面上犹如火烧,偏偏身前还有一道怎么也无法忽视的灼热视线。
“大小姐?”裴晏出声试探道。
黎霜抿唇不答,微偏了头。
即使这样,裴晏也没有放弃。他将头探到黎霜脸朝的方向,再唤:“大小姐?”
黎霜蹙眉,将头偏到另一边,裴晏也将身子探了过来。
如此几次之后,黎霜实在忍耐不住,“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么想看我笑话么?”
裴晏惊讶道:“哪里的事?我是看大小姐有些奇怪,来关心关心啊。”
“哪有你这样关心的?”黎霜无语凝噎。
追着别人的眼睛看,哪有这样的关心法?何况他关心什么了,这不就是明摆着要看她笑话吗?
裴晏挠挠头,作无辜状,道:“陪着你也叫关心,”他观察了一下黎霜的神色,眸光闪过一丝了然,语气认真,“大小姐觉得方才那件事让你很难堪?”
黎霜不答,落在裴晏眼里就是默认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道:“女子嘛,脸皮薄,我知道。那样的事确实一时半会很难接受。”
话毕,黎霜抬起眼皮看着他。
“但是我不觉得有什么,”裴晏蹲在黎霜身前,仰头对上黎霜的眼睛,“那么做是迫不得已,你我心知肚明。要不是大小姐有这样的勇气,我们现在都不能在这里说话了。”
黎霜眼睫颤了颤,轻声道:“果真如此?”
“果真!”裴晏见黎霜愿意开口,笑着举起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绝没有觉得大小姐……”
话还未说完,黎霜便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行了,我知道了。”她轻咳一声。
裴晏笑嘻嘻地收回手,观察着黎霜的神色,“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而且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黎霜还要说什么,又听裴晏含着雀跃的声音响起,“这是属于我和大小姐二人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幼稚。”黎霜脱口而出,她觉得这都要成为自己的口头禅了。
裴晏浑不在意,“大小姐想通了就好,说我什么都可以。”
二人回府后,凌逸拉住要跟着黎霜进屋的裴晏,低声问道:“大皇子离开那样久了,你和小姐才出来,你跟她做了什么?”
裴晏还是笑得张扬,“秘密。”
说完,他抬脚就走,不顾凌逸在身后又说了些什么。
“禁足时还私自出府,你的胆子越发大了,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皇帝看着下首跪着的冯御,沉声问道。
不仅如此,还去了青楼,大张旗鼓地要搜什么刺客,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
冯御颔首,“儿臣知错。”
“你也知道你是臣!”皇帝怒道:“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朕的旨意,你真是反了天了!”
冯御张嘴还没说话,一旁的陆淑泫开口了:“陛下,御儿也是无心之失,定是受了张作的蛊惑!”
皇帝冷眼看着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后身子一颤,忙要跪下请罪时,有太监来报,说冯渊求见。
“让他进来。”皇帝冷道,对着下首二人,语气还有些愤怒,“滚下去好生反省。若再有下次,朕绝不留情!”
“是,是。”陆淑泫忙拉着冯御走了,还和进来的冯渊打了个照面。
冯御看着他眼中的鄙夷和嘲弄,恨不得当场将他撕碎。
三人交错而行,短短一瞬,却像已经交锋无数次那样彰显出拔刀相向般的诡异氛围。
冯渊入内,朝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儿臣已查明,确有此事。”
皇帝“啧”了一声,有些不耐,“朕就知道。那李清正是个浑不怕的,连张作的儿子也不管不顾下了狱,都闹到朕这里来了。”
“大盛此前从未有关押官员之子的先例,李清正此番是开了先河。”冯渊道。
“那你如何想?”皇帝问道。
冯渊颔首,“张奉之不过罪有应得,下狱也合大盛律法,并无不妥。李清正虽特立独行了些,但总归是为了大盛着想。”
“是个难拔的刺头,”皇帝一笑,“但是也是一把好刀啊。”
“大理寺设立多年,还从未有过大的疏漏,儿臣以为李清正功不可没。”冯渊道。
皇帝轻敲龙案,道:“朕记得大理寺已经不管犯人收押,李清正为何如此逾越?”
他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有些被触碰到了逆鳞。
冯渊极迅速地扫了眼皇帝的神色,“张奉之当街奸杀女童,罪无可恕。李清正不过顺百姓之意而行,想必并非有意如此。”
“呵,”皇帝冷了脸,“他最好是这样。你找时机和他谈谈,说他维护律法是没错,但别太特立独行。”
太软硬不吃可不是什么好事。像李清正这样的人,可一点都不容易拿捏。
冯渊应下。
大理寺内,黎霜刚查看完张奉之的情况往书房走去。孟令辉找到她,说刑部侍郎周旭有事相商。
黎霜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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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他进来,自己于桌旁坐下。
刑部尚书周延是周旭之父,父子二人一同在刑部共事,和大理寺也有些往来。
周旭入内,朝黎霜拱手,“李大人。”
黎霜起身回了一礼,邀他一同坐下,问道:“不知周大人此番前来有何事要商议?”
“我就直说了吧,”周旭道:“我想问问大人对西厂,是何想头?”
黎霜挑眉,并不回答。
见状,周旭叹了口气,“我知大人难处,刑部也是如此。那些案子不仅全被西厂揽走,先前所判之案也要被他们翻了去。而那些案子处理得马马虎虎,百姓都将此事怪到了刑部头上……”
黎霜问道:“陛下不知此事,对吗?”
“是啊,”周旭喟然,“折子都要过西厂都督之手,如何能送到陛下手上?可若不如此,谁又敢明面上和西厂作对?这不也是和大皇子作对吗?”
“那周大人的意思是……”黎霜试探道。
周旭抿唇,“我与家父昨日商量过了,如此下去,周家在朝中必不好过。而大皇子迟早会因为刑部和西厂的关系将周家视为眼中钉。”
闻言,黎霜已经隐约知道了周旭此番来的目的。
果不其然,周旭像下定了决心,道:“我知大人在朝中处境,所以周家愿与大理寺联手,助大人一臂之力!”
黎霜心有触动,问道:“我人微言轻,大理寺亦逐渐势微,周家为何如此做?”
“因为当日我和家父见大人为惊鸿将军之死据理力争,便知大人心性。周家不愿做伏低做小之辈,愿同大人一起面对。”
黎霜扬唇,握住了周旭伸来的手,“承蒙信任,大理寺与我,定不辱命。”
“郑劭,你疯了不成!”殿内,冯玲看着被郑劭赶走的七个面首,气不打一处来。
郑劭面对冯玲的盛怒,只是颔首道:“公主,臣已经调查到了,花容接近公主乃是为了借公主之势替他兄长在朝中铺路。他在公主身边已快一年,怕是已经……”
“那又如何?”冯玲冷笑,声音如雨点砸向郑劭,“你知道的本宫能不知道吗?本宫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本宫不在乎!”
“公主……”郑劭抬眼看她。
冯玲微仰着头颅,道:“对本宫来说,他只需要听话,这就够了。只要别触碰本宫的底线,又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哪怕他利用了公主?”郑劭问道。
“没错,如何?”冯玲勾起唇角,“怎么,你想说什么?说本宫识人不清,说本宫狂妄自大?”
郑劭颔首,道:“臣不敢。”
“你当然不敢,”冯玲抬脚,走到郑劭身后,又不紧不慢地回到原位,“他们七人,每一个人都比你听话,都比你更合本宫的心意。所以你别妄想用这样的方式激怒本宫,郑劭。你是本宫的驸马,哪儿也去不了,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公主府。”
郑劭眼睫颤了颤,微张了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良久后,他朝冯玲拱手道:“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