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版红楼梦》 第1章 甄士隐梦游幻境,偶遇通灵宝玉 话说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在大荒山无稽崖那疙瘩儿,炼出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大石头,每块都有十二丈高,二十四丈宽。结果娘娘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剩下一块没派上用场,随手就扔在了青埂峰下。这块石头啊,经过那么一炼,变得灵性十足,能自己来去,还能变大变小。它看着其他石头都上天补天去了,自己却因为“没本事”被晾在这儿,于是就自己埋怨自己,整日的悲悲切切······ 有一天,就在它正伤心叹气的时候,忽然瞧见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远远地走来,这两位长得那是相当有型,骨骼惊奇、气质非凡,到了青埂峰下就地一坐,开始聊起天来。他们看到了这块石头,已经缩小成个扇坠大小,晶莹剔透,特别招人喜欢。和尚把它捧在手心里,笑着说“这石头模样不错,灵气也有,就是少了点实际的用处。咱们给它刻几个字,让人家一看就知道它是个宝贝,然后带它到那繁荣昌盛、讲究礼仪、官宦众多、花红柳绿、富贵温柔的地方去溜达溜达。” 石头一听,乐坏了,忙问“刻啥字啊?带到哪儿去啊?您给说说呗。”和尚却笑着说“你先别急,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就把石头往袖子里一揣,和道士一起飘然而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多少劫数,有个叫空空道人的家伙在寻找成仙之道,一天他正好经过这大荒山脚下的无稽崖青埂峰,突然看到一块大石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空空道人就从开头看起来,发现这石头原来是一块没能补天的废物,变成了人形混迹人间。这块石头被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带进了红尘,引向了彼岸。石头上记载了它的来历、投胎的地方,还有家庭琐事、女孩子家的闲聊、诗词和谜语,内容还挺丰富。只是年头和朝代就不清楚了。石头后面还刻着一段偈语,大概意思是我没那本事去补天,瞎混了人间好多年。这些都是我前世今生的故事,谁能记得给我好好传说一番? 空空道人看了一阵子,知道这石头有一些来历,就对着石头说“石头老兄啊,你说的这个故事挺有意思的,想刻在这儿流传千古。不过我觉得吧,一是没具体的年代背景,二是没那些治国安邦的英雄事迹,就几个奇奇怪怪的女子,要么犯傻要么矫情,要么有点小才华小善良。我就算抄了去,也算不上一本奇特的书。” 石头回答说“师父您何必这么傻!我想历来那些野史写的朝代,无非是借汉朝、唐朝的名义;不如我这石头所记的不借这些套路,只按照自己的事情和情理,反而新鲜特别。况且那些野史里,有的诽谤君王和大臣,有的贬低别人的妻子女儿,奸淫凶恶的事多得数不清;还有一种写风月的笔墨,那淫秽肮脏的内容最容易带坏年轻人。至于那些才子佳人的书,开口就提‘文君’,满篇都是‘子建’,千部书一个腔调,千个人一个样子,而且最后都免不了涉及淫秽滥情。作者不过是想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所以假造出男女两个人的姓名;还一定会在旁边加上一个小人捣乱,就像戏里的小丑一样。更让人讨厌的是‘之乎者也’,不是讲道理就是拽文,很不符合情理,而且相互矛盾。我这大半辈子亲眼见过的几个女子,真心不比那些古书里夸的厉害的角色差。虽然咱不敢吹牛说比古人书里的牛人多,但是看看她们的故事,那也是能解解闷,提提神的。至于那些歪诗,嘿,也能逗得人捧腹大笑着喝酒呢。里面的悲欢离合,兴衰起伏,都是老老实实按照事情的来龙去脉写的,一点没敢胡编乱造,免得离了谱。只是希望大伙儿在喝多了醒来或者想躲个清静、解解闷的时候,拿这玩意儿来消遣一下,不仅能翻出点新鲜感,还能省下不少精力,不用再去瞎忙乎那些没影子的事儿了。师父您觉得呢?” 空空道人一听这话,心里琢磨了好半天,又把《石头记》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发现这上面主要就是聊聊感情的事,记录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那些低俗的内容。于是他就从头到尾抄了下来,让这个故事流传开来。从这以后,空空道人因为从空看到了色,从色产生了情,把情融入色,从色领悟到空,于是改名叫情僧,把《石头记》改成了《情僧录》。东鲁的孔梅溪给它取名叫《风月宝鉴》。后来曹雪芹在悼红轩里,花费十年时间,修改了五次,整理了目录,分出了章节,又给它取名叫《金陵十二钗》,还题了一首诗。这就是《石头记》的由来。那首诗是这样的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至于那石头上面记着什么人什么事?听我慢慢道来。那石头上写着早年间地陷了东南角,那儿有个叫姑苏城的地方,城里头有个阊门,那可是个热闹非凡的富贵地儿。出了阊门,有条十里长街,街里头有条仁清巷,巷子里有座古庙,因为地方小,大家都叫它“葫芦庙”。庙旁边住着个乡绅,姓甄名费,字士隐,他老婆封氏是个贤良淑德的人。他们家虽然不算特有钱,但在当地也是数得着的名门望族。甄士隐这人性子淡泊,不求功名,每天就是赏花种竹,喝喝酒,作作诗,活得像个隐士。就是有点遗憾,都 半百的人了,没儿子,就一个三岁的女儿,小名叫英莲。 有一天夏天,天气炎热,士隐在书房里闲得无聊,随手扔了书,趴在桌子上打盹。迷迷糊糊中,他走到了一个不知道的地方。突然,他看到一僧一道走过来,边走边聊。 只听那道人问“你带着这玩意儿,打算去哪儿啊?”那和尚笑着说“你放心,现在正好有一段风流债要解决,那些风流债主还没投胎呢。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东西混进去,让他们去体验体验。”那道人又问“最近这些风流债主又要来世上走一遭,不知道是从哪儿开始,到哪儿结束?” 和尚说“这事儿挺有意思的。因为当年这石头,女娲没用到,它就自己逍遥去了,到处玩。有一天,它到了警幻仙子那儿,仙子知道它有点来头,就把它留在赤霞宫,叫它赤霞宫神瑛侍者。它常去西方灵河岸边溜达,看到河边有三生石旁长着一棵绦珠仙草,特别娇嫩可爱,它就天天用甘露浇灌,这仙草才得以生长。后来它吸收了天地精华,又得到甘露滋养,就脱胎换骨,变成了个女子,成天在离恨天外游荡,饿了吃秘情果,渴了喝灌愁水。只是因为它欠了浇灌的恩情,心里总有一段解不开的情缘。它常说‘我受了它的雨露之恩,却没有水可以回报。它如果投胎做人,我也跟着去,把我一生的眼泪都还给它,这样就两清了。’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引得那些风流债主都要下凡,经历一番幻境,那绦珠仙草也在其中。现在这石头也该投胎了,我特意带它去警幻仙子那儿挂号,让它和这些情鬼一起下凡,了结这段缘分。” 那道人说“真是有趣,从来没听说过‘还泪’这说法。咱们何不也下凡去度化几个人,那不是积德吗?”和尚说“正合我意。你跟我去警幻仙子宫里把这事办了,等这些风流债鬼下凡后,咱们再去。现在已经有半数落入了凡尘,但还没完全集齐。”道人说“那好吧,就跟你去一趟。” 甄士隐听了个明明白白,禁不住走过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笑着说“两位仙师好呀。”那僧人和道士也赶紧回礼。士隐接着说“刚刚听仙师讲述的因果缘分,真是世间少有,不过我有点笨,没完全听懂。如果仙师能不吝赐教,详细讲解一番,我洗耳恭听,稍微开开窍,也许就能避免迷失苦海了。”两位仙师笑了笑说“这是天机,不能提前泄露。到时候别忘了我们俩,就能脱离苦海了。”士隐听罢,不便再追问,就笑着说“天机确实不能说,但您刚刚提到的‘蠢物’,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那僧人就说“你要看这东西,咱们还真是有点交情。”说着就拿出那块玉递给士隐。士隐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块亮晶晶的漂亮美玉,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通灵宝玉”四个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他正想仔细看呢,那僧人突然说“到幻境了”,就硬是从他手里把玉拿走,和那道士一起走过了一个大牌坊,牌坊上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牌坊两边还有一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士隐正想跟着走呢,刚抬起脚,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就像山崩地裂一样,他吓得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发现太阳火辣辣的,芭蕉也轻轻摇曳,梦里的事情一下子就忘了一多半。嘿,瞧那奶妈又抱着我们的小英莲来了。士隐一看,女儿出落得越发水灵,粉雕玉琢的,可爱得不行,赶紧伸手接过她在怀里逗弄一番;接着还带她到街上,看那些热闹非凡的庙会。 正准备回家呢,突然看到一僧一道走过来。那和尚光头赤脚,那道士瘤腿乱发,俩人都疯疯癫癫的,一边挥着手一边大笑大说着就走过来了。他们走到士隐家门口,看到士隐抱着英莲,和尚突然大哭起来,还对士隐说“你抱着这个命中带苦、拖累父母的小家伙干嘛!”士隐一听,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就没理他。和尚还不甘心,一个劲地说“给我吧!给我吧!”士隐有点烦了,抱着女儿转身想进去。和尚却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嘴里还念叨了四句诗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懂了,心里有点纠结,想问问他的底细。突然那道人说“咱们不用一起走啦,现在就分开,各忙各的。三劫之后,我在北邙山等你,到时一起去找太虚幻境报到。”那和尚听后直喊“太好了,太好了!”说完,两人就消失了,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士隐这时候心里直犯嘀咕这两位肯定不简单,得找机会好好问问他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正那儿愣神儿呢,冷不丁儿看见隔壁葫芦庙里住的那个穷书生,姓贾名化,外号时飞,别号雨村的,走过来了。这贾雨村本是湖州人,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可惜他生不逢时,家道中落,亲人散尽,就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家乡混不下去,就跑京城去考试,想混出点名堂来。自从去年到了这儿,就一直没走成,暂且在庙里凑合着,每天写写字,卖卖文为生,所以士隐经常和他打交道。 这会儿雨村一见士隐,赶紧行礼,笑眯眯地问道“老先生在这儿站着,是不是街上有啥新鲜事儿啊?”士 隐笑着回答“哪儿啊,刚才小女儿哭闹,我带她出来玩玩,无聊得很。贾兄来得正好,咱们去我小屋坐坐,一起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吧。”说着就让下人把女儿带进去,自己拉着雨村进了书房,小童端上茶来。俩人刚聊了几句,突然家里人来报“严老爷来了!”士隐连忙起身道歉“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请您稍坐,我马上回来陪您。”雨村也起身让道“老先生您忙您的,我在这儿等会儿没关系。”话音未落,士隐已经匆匆忙忙地出去迎接客人了。 雨村在这边儿翻翻诗书,寻个乐子,冷不丁听见窗外有女的咳嗽声。他赶紧起身往窗外一瞧,哟,是个丫鬟在摘花儿呢,模样儿挺不错的,眉清目秀的,虽然不是大美女,但也有那么点意思。雨村看傻了眼。那丫鬟摘完花儿正想走,一抬头,发现窗里有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虽然看着挺穷的,但身材魁梧,五官端正,还有那双剑眉星眼,真是英气勃勃。丫鬟赶紧转身躲开,心里寻思“这人长得挺壮实,怎么穿得这么破烂呢?我们家可没这样的穷亲戚。对了,他肯定就是老爷常提起的那个贾雨村,都说他‘不是一般人,老想帮帮他,就是没机会。’”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两眼。雨村见她回头,以为这女子对他有意思呢,高兴得不得了,心里暗想这女子必定是个有眼力的佳人,是自己在风尘中的知己。这时候,小童进来说前面等着吃饭呢,不能久等,雨村就从侧门溜出去了。士隐等客人散了,知道雨村已经走了,也就没再去请他。 中秋节这天,士隐家的团圆饭吃完啦,他赶紧又准备了顿饭在书房,一个人溜达到庙里找雨村去。话说雨村自从那天看到甄家的丫鬟回头看了他两眼,就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心里老想着呢。今儿个又是中秋,对着圆月更是感慨万千,于是随口吟了首五言诗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眸。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头。 雨村吟完诗,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生的理想,唉,可惜一直没遇到好机会。他不禁抓了抓头发,仰望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大声吟诵了一对联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士隐刚好走过来,一听这话就乐了“雨村兄,你真是胸怀壮志啊!”雨村赶紧陪着笑说“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随便吟了句古人诗词,没想到您这么夸我。”他好奇地问士隐“老先生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士隐笑着说“今晚是中秋,大家都说是团圆的节日,我看你住在和尚庙里,肯定孤单得很。我就准备了点小酒菜,想请你到我家喝两杯,不知道你乐意不乐意?”雨村一听,立刻笑答“您这么看得起我,我哪敢不识抬举啊。”说着,他就跟着士隐往书院去了。 没一会儿,茶喝完了,酒菜也摆好了,那酒菜美味得不用说。两人坐下,先慢慢喝着酒,聊着天,后来就越喝越起劲,不知不觉就喝嗨了。那时候,街上到处都是音乐声,家家户户都在庆祝,天空中一轮明月,光芒四射。两人更是兴致勃勃,一杯接一杯。这时,雨村已经喝得有点醉了,兴致一来,就对着月亮抒发了一下感情,随口吟了一首诗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一听,立刻兴奋地大喊“太棒了!我早就觉得兄弟你绝非池中之物,现在这首诗一出来,简直就是一飞冲天的征兆啊!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恭喜恭喜!”说完,他亲自倒了一斗酒庆祝。雨村喝完后,突然长叹一声“我这可不是酒后胡言,要说起时髦的学问,我也算是能混个脸熟。但眼下囊中羞涩,路费全无,京城又那么远,光靠卖字写文章可到不了那儿。” 士隐不等他说完,就拍着大腿说“兄弟你咋不早说呢!我早就想帮这个忙了,就是每次见到你都没提,不好意思冒昧。既然现在说了,我就算不是什么能人,但‘义’和‘利’这两个字还是认识的。明年正好是科举考试,兄弟你赶紧进京,春榜一上,才不辜负你的才华。至于盘缠这些小事,我来解决,也不枉费你对我的看重。”说着,他立刻让小童去准备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衣,还嘱咐“十九是黄道吉日,兄弟你可以买船西行了。等明年冬天你飞黄腾达了,我们再见面,那可就太高兴了!”雨村接过银子和衣服,简单道了个谢,并不放在心上,继续喝酒聊天。不知不觉,夜已深,二人这才散去。 士隐把雨村送走后,回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太阳晒屁股才起来。他想起昨晚的事,心想给雨村写两封推荐信带到京城去,好让雨村去拜访那些官宦人家,找个地方安身。结果他派人去请雨村的时候,那家人回来告诉他“和尚说,贾爷今早天没亮就进京城了,他还留了话给和尚,让转告老爷,说‘咱们读书人不在乎迷信那一套,重要的是道理,所以没来得及当面告别。’”士隐听了,也只能作罢。 转眼间又到了元宵节。士隐让家里的霍启抱着小英莲去赏花灯。结果半夜霍启要去解决个人问题,就把英莲放在 一家门槛上坐着。等他回来抱英莲时,人不见了!霍启急得半夜到处找,结果天亮了也没找到。他害怕得不敢回家,直接跑路去了别的地儿。士隐夫妇发现女儿一整夜没回来,心里就不好受了;派人去找,也是毫无音讯。他们夫妻俩半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一下子没了,那心情糟糕透了,整日整夜地哭,差点连命都不要了。 刚过了一个月,士隐身体已经不成了,他夫人封氏因为想念女儿也病了,天天忙于看医生、占卜。没想到三月十五那天,葫芦庙里头炸供品,和尚一个不留神,油锅里的火就蹿出来了,把窗纸给点着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竹篱笆、木头墙,真是命中注定要有这场灾难,结果一户接一户,整个街道烧得跟火焰山似的。虽然军民都来救火,但火势已经太大,根本控制不住,烧了一整夜才熄灭,也不知道烧了多少家。甄家就在旁边,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幸好他夫妇和几个家人没受伤。士隐急得直跺脚,长叹不已。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搬到田庄去住。可是近几年灾害连连,盗贼横行,官兵四处清剿,田庄上也不安全。没办法,只好把田地都卖了,带着妻子和两个丫鬟投奔他岳丈家去了。 他老丈人名叫封肃,老家在大如州,虽然家里是种地的,但日子过得还挺滋润。一看女婿灰头土脸地回来,心里就不大痛快。好在他女婿士隐还揣着点卖地得来的银子,就拿出来让他随便买点房子土地,打算将来有个谋生的门道。封肃就这边买点,那边赚点,给了他一点薄田和破旧的屋子。士隐是个读书人,对种地啥的不在行,硬撑了一两年,结果越来越穷。封肃一见他就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还在人前人后抱怨他不会过日子,就知道好吃懒做。士隐听说了,心里别提多后悔了。再加上前年受了惊吓,又是气又是恨,年纪大了,又穷又病,身体和精神都撑不住了,渐渐地看起来就像是要不行了。 正巧这一天他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街上想透透气,没想到那边突然冒出来一个瘸子道士,疯疯癫癫的,穿着破烂的麻鞋和满是补丁的衣服,嘴里还嘟囔着几句怪话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就迎上去说道“你嘴里一直说些啥?只听到些‘好’‘了’‘好’道人笑着说“你要是真听到‘好’‘了’这两个字,还算你明白要知道世上各种各样的事情,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要是不了,就不好;要是想好,必须得‘了’。我这歌就叫《好了歌》。”士隐本来就是有天生聪慧的,一听到这话,心里早就领悟透彻了,于是笑着说“先等等,让我把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怎么样?”道人笑着说“你就请注解吧。”士隐于是说道 简陋的房子、空荡荡的堂屋,当年可是满床的笏板。枯草和枯杨树,曾经是歌舞的场所。蜘蛛丝结满了雕花的房梁,绿色的纱如今又在蓬草做的窗户上。说什么胭脂正浓、香粉正香,怎么两个鬓角又变成了白霜?昨天在黄土坡头埋了白骨,今天晚上在红纱帐里躺着鸳鸯。金子装满箱,银子装满箱,转眼间变成乞丐被人人指责。正感叹别人命不长,哪知道自己回来就死了?教导有方,也保不准日后做强盗。挑选富贵人家,谁能想到流落到烟花柳巷!因为嫌官帽小,导致扛上了枷锁。昨天可怜破棉袄寒冷,今天又嫌紫色的蟒袍长。乱哄哄的你刚唱完我登场,反而把他乡认作故乡。太荒唐了,到最后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那疯癫跛脚的道人听了,拍着手大笑说“解得贴切!解得贴切!”士隐就说一声“走吧”,把道人肩上的搭裢抢过来背在自己身上,竟然不回家,跟着疯道人飘飘然走了。这一下子,整个街坊都炸开了锅,人们把这个新鲜事儿传来传去。封氏一听到这个消息,哭得死去活来。没办法,只能和父亲商量,派人到处去找,但哪儿都没有音信。没办法,只能靠父母养活着。幸运的是,身边还有两个以前的丫鬟照顾她,她们三个主仆日夜不停地做些针线活,帮着父亲维持家用。封肃虽然每天抱怨,但也拿她们没办法。 这一天,甄家的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然听到街上有吆喝开道的声音。大家都说“新的县太爷上任啦!”丫鬟躲在门里看,只见一队队的军牢快手走过去,不一会儿大轿里抬着一个戴着乌帽穿着猩袍的官员来了。那丫鬟倒是愣了一下,心里想“这官员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就进了房间,然后也就把这事丢一边不再放在心上。到了晚上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好多人乱喊,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有什么祸事,下回再讲。 第2章 冷子兴同志对荣国府的现状进行了全面、细致的阐述 却说封肃听到公差传唤,赶忙出来陪着笑脸询问,那些人只是叫嚷“赶紧请出甄爷来。”封肃赶忙陪着笑说“我姓封,不姓甄。只有以前的女婿姓甄,现在都出家一两年了,不知道是不是问他?”那些公差说“我们也不知道什么‘真’‘假’,既然是你的女婿,就带着你去当面跟太爷禀报就行了。”大家把封肃推搡着带走了,封家的人个个惊慌失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封肃才回来,众人赶忙问是怎么回事。“原来新上任的太爷姓贾叫贾化,是湖州人,曾经和女婿是旧相识,因为在我家门口看到娇杏丫头买线,只以为女婿搬到这里住了,所以来传唤。我把原因说明白了,那太爷伤感叹息了一阵;又问外孙女,我说看灯的时候丢了。太爷说‘没关系,等我派人去,一定得找回来。’说了一阵话,临走又给了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由得伤感起来。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雨村就派人送来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用来答谢甄家娘子。还另外给了封肃一封密信,拜托他跟甄家娘子要娇杏做二房。封肃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特别想去讨好太爷,就在女儿面前一个劲地鼓动。当天夜里用了一顶小轿,就把娇杏送进衙门里去了。雨村那高兴劲儿就不用说了,又给了封肃一百两金子,还送了甄家娘子好多礼物,让她先自己过日子,等着去找她女儿的下落。再说娇杏这个丫头就是当年回头看雨村的那个,就因为偶然看了那一眼,就有了这段奇妙的缘分,真是想不到的事。谁知道她命运这么好,没想到到了雨村身边,才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又过了半年,雨村的正房夫人突然生病去世了,雨村就把她扶正当了正室夫人。正应了那句话 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 原来当年士隐赠银之后,雨村在十六号就起身去京城了。到了科举考试的时候,特别顺利,考中了进士,被选到外班,如今已经升为本县的太爷了。虽说他才能出众,可未免有些贪婪残酷,而且仗着自己有才华就对上级不尊重,那些同事都斜着眼睛看他。不到一年,就被上司写了奏折参了一本,说他看起来有才华,实际上很狡猾,还列举了一两件包庇差役、结交乡绅的事,皇上大怒,马上命令革了他的职。公文一到,本府的官员没有不高兴的。雨村虽然心里十分羞愧和愤恨,脸上却一点埋怨的神色都没有,还是照样嘻嘻哈哈跟平常一样。把公事交接完,把这些年积攒的钱财,还有家属等人,都送回原籍安排妥当了,然后自己风里来月下去,游览天下的名胜古迹。 有一天偶然又游玩到维扬这个地方,听说今年管盐政的是林如海。这个林如海大名就叫林海,表字如海,是上一届科举的探花,现在已经升为兰台寺大夫,老家是姑苏的,如今被皇上钦点为巡盐御史,上任没多久。原来林如海的祖父也曾继承过列侯,到林如海这儿,已经是第五代了,最开始只继承三代,因为当今皇上恩情深厚品德高尚,额外施恩,到林如海的父亲又继承了一代,到林如海就通过科举出仕了。 虽说他家世代享受俸禄,却是读书人家。只是可惜林家旁支子孙不兴旺,人口不多,虽说有几门亲戚,但和林如海都是堂族,没有很亲近的直系亲属。现在林如海已经五十岁了,只有一个三岁的儿子,还在去年去世了,虽说有几房小妾,无奈命中没有儿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正妻贾氏生了一个女儿,乳名叫黛玉,五岁了,夫妻两个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疼爱。看她聪明漂亮,也想让她认识几个字,不过就当是收养个儿子,暂且排解一下没有儿子在身边的寂寞。 再说贾雨村在旅店不小心得了风寒,病好以后又因为盘缠不够了,正想找个能住的地方休息休息。碰巧遇到两个老朋友认识新盐政,知道他正要请一位私塾先生教导女儿,就把雨村推荐进衙门里去了。这个女学生年纪小,身体又弱,功课不限定多少,其余不过两个陪着读书的丫鬟,所以雨村特别轻松,正好养病。 就这么过了一年多,没想到女学生的母亲贾氏夫人因病去世了。女学生侍奉吃药,守丧尽礼,因为过于哀伤悲痛,本来身体就弱,所以旧病又发作了,有好些日子没去上学。雨村闲着没事干,每当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吃完饭就出来溜达溜达。这一天偶然走到郊外,想要欣赏欣赏乡下的风光。随便走到一个山环水绕、树木茂盛竹子修长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一座庙宇,大门和巷子都破败倾斜,墙壁也脱落了。上面有块匾额写着“智通寺”。门旁边还有一副又旧又破的对联 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雨村看了以后,心里想着“这两句话文字虽然很浅,意思却很深。我也去过一些有名的大寺庙,倒是没见过这样的说法,这里面说不定有个经历过挫折的人也不一定,为啥不进去探访探访。”走进去一看,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僧在那儿煮粥。雨村看到了,没怎么在意;等跟他问了两句话,那个老僧又聋又糊涂,牙齿也掉了舌头也不利索,回答的都不是雨村问的。雨村不耐烦了,还是退了出来,想着到那个村里的小酒馆买三杯酒喝喝,增添点野外的乐趣。于是就走过去 了。 刚进酒馆的门,就看见座位上喝酒的客人中有一个人站起来大笑,迎了出来,嘴里说着“奇遇,奇遇!”雨村赶紧看,这个人是在京城做古董生意的,姓冷,外号叫子兴,以前在京城就认识。雨村特别称赞这冷子兴是个有本事有能耐的人,这子兴又借着雨村有文化的名声,所以他们俩最合得来。雨村也赶紧笑着问“老兄啥时候到这儿的?我竟然不知道。今天偶然碰到,真是太巧了!”子兴说“去年年底到家的,现在因为还要去京城,就从这儿顺路找个好朋友说句话。承蒙他的情,留我多住两天。我也没啥要紧事,就多待两天,等到月半的时候就起身走。今天好朋友有事,我闲着就走到这儿了,没想到能有这样巧的相遇!”一边说着一边让雨村跟他一起坐了,另外重新准备了酒菜。 两个人一边慢慢聊天一边慢慢喝酒,说着分别以后的一些事。雨村就问“最近京城有没有啥新鲜事?”子兴说“倒没什么新鲜事,不过老先生您的同姓本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奇怪事。”雨村笑着说“我家族里没人在京城,咋说起这个?”子兴笑着说“你们都姓贾,难道不是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笑着说“荣国府贾家,这也不算辱没您的家门吧!”雨村说“原来是他家。要是说起来,我们姓贾的族人确实不少,从东汉的贾复开始,分支众多,各省都有,谁能一个个仔细去查?要说荣国府这一支,倒是同一个族谱。但他们那么荣耀,我们不方便去攀认,所以就越来越生疏了。” 子兴叹口气说“老先生您别这么说。如今这荣国府、宁国府,也都萧条了,不像以前那么风光!”雨村说“当年宁荣两府人口特别多,怎么就萧条了呢?”子兴说“就是啊,说起来话可长了。”雨村说“去年我到金陵的时候,因为想看看六朝的遗迹,有一天进了石头城,从他家门前路过。街东边是宁国府,街西边是荣国府,两个宅子连在一起,差不多占了半条街。大门外虽然冷冷清清没人,隔着围墙往里一看,里面的厅殿楼阁还是高大雄伟,就是后面那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茂盛滋润的样子,哪像个衰败的人家?” 子兴笑着说“亏您还是进士出身,原来您不懂。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像以前那么兴旺,跟平常当官的人家比,到底气势不一样。如今人口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多,主人仆人从上到下都安于富贵享受尊荣,会谋划打算的一个都没有,日常的开销排场,又不能节省俭朴。如今外面的样子虽说还没倒得厉害,里面的钱却差不多花光了。这还算小事。还有一件大事谁能想到这样富贵豪华的人家,如今养的儿孙,竟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雨村听了,也说“像这样有文化懂礼仪的人家,哪能没有好好教育子女的道理?别的家族不知道,只说这宁国府和荣国府,那是最会教导子女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兴叹口气说“说的就是这两府呢。等我跟您讲当年宁国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个。宁国公是老大,生了两个儿子。宁国公去世后,长子贾代化继承了官职,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叫贾敷,八九岁的时候就死了,就剩下一个次子贾敬,继承了官职,如今一心求道,就喜欢炼丹,别的事一概不管。幸好早年留下一个儿子,叫贾珍,因为他父亲一心想当神仙,把官职就让他继承了。他父亲又不愿意住在家里,只在京城城外跟那些道士混在一起。 这位珍爷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叫贾蓉。如今贾敬不管事了,这贾珍哪里会干正事?就只知道一味地玩乐,把那宁国府都快折腾翻了,也没人敢管他。再说说荣国府您听听刚才说的奇怪事就出在这儿。自从荣国公去世后,长子贾代善继承了官职,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家的小姐做妻子。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叫贾赦,老二叫贾政。 如今贾代善早就去世了,老太太还在。长子贾赦继承了官职,为人还算中等,也不管家里的事;只有次子贾政,从小就特别喜欢读书,为人正直规矩。祖父很疼爱他,原本想让他通过科举当官,没想到贾代善临终前上了一个奏折,皇上可怜先臣,就让长子继承了官职;又问还有几个儿子,马上召见,又给这贾政赐了个额外主事的职位,让他到部里学习,如今已经升为员外郎了。这贾政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叫贾珠,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后来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不到二十岁,就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很稀奇。没想到隔了十几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说起来更稀奇一生下来,嘴里就含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玉,上面还有好多字。您说这是不是新鲜事?” 雨村笑着说“果然奇特,只怕这人出身不凡。”子兴冷笑一声道“大家都这么讲,所以他祖母把他当成宝贝。周岁的时候,政老爷想试探他将来的志向,就把世上各种各样的东西摆了好多让他抓。哪知道他啥都不要,伸手就只抓些胭脂、粉、钗子、耳环来摆弄,政老爷就不喜欢了,说他将来不过是个沉迷酒色的家伙,所以不是很疼爱他。只有老太太还把他当成命根子似的。说起来还有更奇特的如今都长到十来岁了,虽然特别调皮捣蛋, 但聪明机灵得很,一百个人都比不上他一个;说起孩子气的话也很特别,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到女儿就觉得神清气爽,见到男子就觉得又脏又臭。’你说好不好笑?将来肯定是个色鬼没跑了!” 雨村一脸严肃,脸色都变了,说道“不对!可惜你们不了解这个人的出身情况,估计政老前辈也错误地以淫魔色鬼看待了。如果不多读书增长见识,再加上有探究事物原理获得知识的功夫、领悟道理参透玄机的能力,是没办法明白的。”子兴见他说得这么严肃重要,赶紧请教其中的缘故。 雨村说“天地造就人,除了大仁大善和大奸大恶的,其余的都没太大差别。要是大仁大善的人,那是顺应时运而生的,大奸大恶的人,则是应劫数而生的。顺应时运而生的,世道就太平;应劫数而生的,世道就危险。像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召公、孔子、孟子、董仲舒、韩愈、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张载,这些都是顺应时运而生的;蚩尤、共工、夏桀、商纣、秦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等,这些都是应劫数而生的。大仁大善的人能治理天下,大奸大恶的人会扰乱天下。清明灵秀,这是天地的正气,是仁人所秉持的;残忍乖僻,这是天地的邪气,是恶人所秉持的。” 如今正处在国运长久昌盛的时候,是太平无事的世道,秉持着清明灵秀之气的人,上从朝廷,下到民间,到处都是。剩下的灵秀之气没地方去,就变成了甘露、和风,广泛地滋润着天下。那些残忍乖僻邪恶的气,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流窜,于是就凝结堵塞在深沟大壑里面。偶尔因为风刮,或者被云推,有了一点点晃动触发的意思,有那么一丝半缕不小心跑出来的,正好碰到灵秀之气经过,正气容不下邪气,邪气又嫉妒正气,两边互不相让;就像风、水、雷、电在地下碰到了,既不能消失,又不能退让,必然导致互相冲击爆发。 既然爆发出来,那邪气也必然赋予到人身上。假如有男有女偶然秉承这种气出生的,往上说不能成为仁人君子,往下说也不能成为大恶之人。把他们放在千万人当中,他们聪明俊秀灵秀的气质,在千万人之上;他们乖僻邪谬、不近人情的样子,又在千万人之下。要是生在公侯富贵的人家,就会成为情种;要是生在读书但贫困的家族,就会成为逸士高人。就算生在命运不好的贫寒人家,甚至成为出色的艺人、有名的娼妓,也绝对不会成为跑腿的仆人,甘心被庸人驱使。像以前的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两大家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最近的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比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这些人,都是换个地方也一样的人。 子兴说“照你这么说,‘成功了就是公侯,失败了就是贼寇’呗?”雨村说“就是这个意思。你还不知道,自从我被革职以来,这两年到处游历各省,也曾经碰到两个特别的孩子,所以刚才你一说起这宝玉,我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估计也是这一类的人。不用往远了说,就说这金陵城里的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知道不?”子兴说“谁不知道!这甄府跟贾府是老亲戚,他们两家来往特别亲密。就连我也跟他家来往不止一天了。” 雨村笑着说“去年我在金陵,也有人推荐我到甄府去教书。我进去看了看情况,谁知道他家那么荣华富贵,却是个有钱又懂礼的人家,倒是个不错的教书的地方。但是这个学生虽然是刚开始启蒙,可比一个准备考科举的还让人费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一定得有两个女儿陪着我读书,我才能认字,心里也能明白,不然我心里自己糊涂。’还经常对着跟着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其尊贵极其干净,比那些祥瑞的野兽、珍贵的飞禽、奇异的花草还更稀罕尊贵呢,你们这些嘴臭的家伙千万不能冒犯了这两个字,要紧,要紧!只要是想说的时候,一定得用干净的水、香茶漱了口才行;要是说错了,就得凿牙挖眼的。’他又凶暴又顽皮,各种奇怪;只是放了学进去,见到那些女儿们,他那温和宽厚、聪明文雅的样子,就完全变了一个样。 所以他父亲也曾狠狠打过他几次,可就是改不了。每次被打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姐姐’‘妹妹’地乱叫起来。后来听到里面的女儿们拿他开玩笑‘为啥打得急了只管叫姐妹干啥?难道是叫姐妹们去求情讨饶?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嘛!’他回答得最妙,他说‘疼得厉害的时候,只叫姐姐妹妹这样的字,说不定能止疼呢,因为叫了一声,果然觉得疼得轻一些了。于是就得了个秘诀,每次疼得特别厉害,就连着叫姐妹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因为他祖母过分溺爱,不清楚状况,每次因为孙子侮辱老师就责备儿子,所以我就辞了教书的工作出来了。这样的子弟肯定守不住祖父的家业,也不会听从老师朋友的规劝。只是可惜他家那几个好姐妹都是少有的出色!” 子兴说“就是贾府里现在的三个小姐也不错。政老爷的大女儿叫元春,因为贤惠孝顺、有才能有品德,被 选进宫当女史去了。二小姐是赦老爷小妾生的,叫迎春。三小姐是政老爷小妾生的,叫探春。四小姐是宁府珍爷的亲妹妹,叫惜春。因为史老夫人特别喜欢孙女,都跟着祖母这边,一起读书,听说个个都不错。” 雨村说“甄家的风俗更妙,女儿的名字也都跟着男子的名字,不像别人家另外用那些‘春’‘红’‘香’‘玉’这类艳丽的字。为啥贾府也落入这种俗套?”子兴说“不是这样的。只因为现在的大小姐是正月初一出生的,所以叫‘元春’,其余的就都跟着用‘春’字;上一排的也是跟着兄弟的名字来的。现在有个证据现在你的贵东家林公的夫人,就是荣府里赦、政二位老爷的亲妹妹,在家的时候名字叫贾敏。不信的话你回去仔细打听就知道了。” 雨村拍手笑着说“太对了。我的这个女学生叫黛玉,她读书凡是‘敏’字都念作‘密’字,写字碰到‘敏’字也少写一两笔。我心里常常疑惑,今天听你这么说,肯定是因为这个没错了。怪不得我的这个女学生说话做事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估计她母亲就不一般,所以生了这个女儿,现在知道是荣府的外孙,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可惜上个月她母亲竟然去世了。”子兴叹息说“老姊妹三个,这是最小的,又没了!年长一辈的姊妹一个都没了。只看看这年轻一辈的,将来找的女婿会怎么样呢。” 雨村说“正是这样。刚才说政公已经有了一个含玉出生的儿子,还有长子留下的体弱的孙子,难道赦老一个都没有吗?”子兴说“政公在有了玉儿之后,他的小妾又生了一个,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好是坏。就目前来说,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不过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要是说那赦老爷,也有一个儿子,叫贾琏,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亲上加亲,娶的是政老爷夫人王氏的侄女,到现在已经娶了四五年了。 这位琏爷现在捐了个同知的官,也是不喜欢正经事务的,在社会交往上善于随机应变,能说会道,所以现在在他叔叔政老爷家里住着,帮忙料理家务。谁知道自从娶了这位奶奶之后,上上下下没有不称赞他夫人的,琏爷反倒退了一大步模样长得特别漂亮,说话又干脆利落,心思还特别细密,简直是男人远远比不上的。”雨村听了笑着说“可以知道我说得不错了。咱们刚才说的这几个人,只怕都是从那正邪两赋来的一类人,也说不定呢。” 子兴说“正也好,邪也好,只管算别人家的账,你也喝杯酒才好。”雨村说“只顾着说话,就多喝了几杯。”子兴笑着说“说着别人家的闲事,正好当下酒菜,就算多喝几杯有啥关系。”雨村朝窗外看看说“天也晚了,小心关了城,咱们慢慢进城再聊,也不是不行。”于是两个人站起来,结算了酒钱。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意来给你报个喜信的。”雨村急忙回头看,要知道是谁,且听下一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