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诡域之主盯上之后》 1、天干物燥,小心美人 江野背靠着墙壁,抬起手用力擦掉脸上的血。 他身处于一个名为白屋的迷宫,正如其名,无论是墙壁、天花板还是地面,全部都是一片虚无的白色。 江野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可以听到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声。 ——白屋是活的生物。 没有什么东西比一座活迷宫更可怕的了,因为它会不断变化,明亮的走廊会变成死路,休息室也会变成吃人的陷阱。 江野喘息着,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往前挪,两条腿沉重得像石头一样。 他一动,伤口的血又往外冒,浸湿了额前的黑色碎发,又顺着额角流下来,沁进眼睛里,视线因此变得模糊不清。 但他不敢停下脚步,江野知道时间快到了。 进入迷宫将近两个半小时,脖子上的宠物项圈收得很紧,让他感到呼吸不畅。 每次进入迷宫之前,那男人都会亲手把这个黑色的项圈戴到他脖子上,然后温柔地亲他一口,告诉他这是定时器。 这是没有指针也没有时间显示的定时器,刚进迷宫的时候项圈还很宽松,和脖子之间的空隙可以轻松插入两根手指。 随着时间流逝,项圈也在缓慢收紧,当它紧到江野完全无法呼吸时,就说明三个小时的时限已经耗尽。 如果那时他还没能走出迷宫,他就又输了。 江野无法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想回家,想回家想得都快疯了,每晚做梦都是在想法设法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然后在崩溃的情绪中大汗淋漓的惊醒,面对比噩梦更恐怖的现实。 江野深深地喘了口气,将自己的血抹在墙壁上作为记号,这样就不会再走重复的路。他艰难地走过一个拐角,推门进入下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没有地板。 “?!”江野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反应不及,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只听嘭哧一声,他摔进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橡胶海洋球里,比游乐场里还要多的海洋球瞬间就淹没了他。 江野挥动手臂,像溺水一般向上挣扎。海洋球如同退潮似的全都滚走了,消失在遥远的黑暗中。 江野落在地板上,脚边只有零星几个海洋球,黄色的小球上还画着微笑脸,仿佛在嘲笑他。 “……混蛋!神经病!!” 他气急了,一边骂一边用力将彩球踢到一边,再抬头看向那个没有地板的房间,那在非常高的地方,从下面只能看到一个发亮的方块。 他又看向四周,想要另寻出路,就在这时,项圈忽然猛地缩紧,勒得他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道电流无情地刺入脖颈,在皮肤上炸开一阵剧烈的痛楚。 “啊!!”江野惨叫出声,他捂着脖子跪倒在地,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倒计时结束的信号,没能在时间限制内走出迷宫,他又输了。 半年了,六个月…他被困在这个奇诡之地整整六个月,每天都遭受着无法想象的折磨与羞辱。 最开始的时候他反抗、挣扎,发现没用之后就开始绝食。男人大概也不想过早失去他这个解闷的玩具,于是给了他一点微弱的希望: 只要他能在三小时之内找到迷宫出口,就放他离开。 江野太想回家了,他几乎每天都要不知死活地挑战一次迷宫,已经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 他真的受够了,暂时的疼痛和耻辱还可以忍,可是他受不了这漫无止境的折磨,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没有一点儿希望。 头好晕,身上好痛,江野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躬着背,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绝望地哭了出来。 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重如泰山般地砸在地板上。 在他痛苦的哭声中,一名身材高挑、容貌俊美的黑衣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 纯白的光柱从上方垂落,为男人增添了几分圣洁的神性,可他的影子却像恶魔一样,几乎将江野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男人垂下眼帘,平静地俯视着他,随后又半蹲下身,把江野扶起来,先摘掉他脖子上的项圈,又亲了亲他被血泪染得一塌糊涂的脸。 “好了,乖,别哭了。” 男人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耐心地哄他,“我帮你治伤,很快就不痛了。” 他将一种晶莹的药膏涂抹在江野额角的伤口上,那道伤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一点儿伤痕都没留下。 随后男人无奈地叹口气,“我都跟你说过了,白屋不是普通人类能轻易走出去的地方,你总是不信,每一次都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还要我给你收场。” 江野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充满了仇恨、愤怒和恐惧,然后他突然伸出手,用力抓住男人的衣领。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字字泣血,“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他们全都死了,为什么偏偏留下我?!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罪?!” 男人仿佛被他这一通质问给弄迷惑了,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迟疑,“我想…或许是你和其他人不同吧,在我看来你很有趣。” “无论是哭的时候,还是笑的时候,你的样子都格外的吸引我,久而久之我便想看到更多,也想得到更多。” 江野的表情呆滞了一瞬。 有趣?就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毫无意义的理由,他就要遭受那些又耻辱又可怕的折磨?他就要被困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永远无法回家,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就因为有趣? 江野慢慢咬紧了牙关,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扑过去,直接将男人撞倒在地板上,紧接着他跨坐在对方腰上,用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 “你就是个混蛋!魔鬼!去死!我要杀了你!!” 身体里的肾上腺素飙升,全身都在发抖。 人在发狂的时候力气是非常大的,江野毫不怀疑自己此时的力道可以把一个成年人的脖子掐断,但男人却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连脸色都没有变。 这根本杀不了他,甚至连最轻度的伤害都无法造成。 绝望的情绪当头泼下,将人打入深渊,江野一下子就崩溃了,再也没了继续反抗的力气,精神上的防线也彻底决堤。 他无力地趴在男人身上,把脸埋在对方肩头,像是讨好一般伸手抱住了他,又胡乱地去亲吻他的脸,试图以这种方式讨得男人的欢心,让他放自己一马。 男人的心情确实因为他的献媚而愉快了一些,他把手放在了江野后背上,刚想说什么,便听到了对方压抑的哭声。 江野哽咽着,苦苦哀求:“我求你了,放我走吧,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回家,想回家,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死在这里…” 男人无奈地叹息一声,他轻拍着江野的后背,轻声道:“我们约好了的,你没有在时间内走出迷宫,我就不能放你走。” “不…”江野哭得喘不过气来,“你,你只是在骗我…这个迷宫根本没有出口,你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你看。”男人抱着江野站起身,不知道对谁说了句,“开门。”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凭空出现了一扇黑金色的大门,男人抱着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们回到了宽敞的卧室中,房间的装修比中世纪皇室的寝宫还要华丽奢侈,是纸醉金迷的风格。 充满复古风情的落地窗外,夜色渐浓的天空中同时挂着两轮青蓝色的淡月,这里显然不是人类的世界。 男人抱着他稳步走向不远处的华盖大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那几乎是这半年以来,每天晚上都会发生的事情。 江野太累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男人怀中颤抖着缩紧身体,绝望地闭上眼睛。 2、物归原主,但主不想要 下午六点,江野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惊厥般的大口喘着气,心跳声如同擂鼓,仿佛要冲破胸膛蹦到外面。 胃部传来抽搐的疼痛,他手支着床头柜,上半身探出床外,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 床头柜上的闹钟猝然发出刺耳的铃声,江野捂着喉咙咳嗽着,左手在床头柜上乱摸,想要关掉闹钟,却不慎将桌边的玻璃杯扫落,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大概是听到了声音,江北推开门,探出一个头来,那张脸和江野有几分相似,只有眼梢处微微上挑,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他疑惑道:“哥,怎么了?什么东西碎了?” “…没事,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江野按掉还在响的闹钟,疲惫地靠在床头,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心中烦躁不安。 他已经逃出来三个月了,但每次睡觉仍然还会做那样的噩梦,梦到以前的事情。 男人确实没有骗他,白屋迷宫是可以走出去的,江野后来又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像一条狼狈的落水狗似的竭力挣扎,拼着最后一口气,挑战了将近百次的迷宫,终于成功在时限内摸索到了出口。 而男人也很讲信用,爽快地放他离开了那个诡异恐怖的炼狱。 江野从那儿逃出来之后提心吊胆地过了三个月,这段时间里困扰他的只有常常来袭的噩梦,男人并未再出现过,江野觉得自己的生活或许已经回到了正轨。 “哥,你今天打算吃啥,我给你做便当。” “蛋炒饭…” “好哦,我去炒。”江北哼着歌来到狭窄的厨房,系上围裙开始炒饭。 他特意切了一整根火腿肠,炒进了饭里——平时他自己都只舍得放半根。 虽然生活有些拮据,但江北心情却不错,毕竟亲哥就在身边。 他哥原本是民间搜救队的成员,去年年初,有几个村民去深山挖野菜迷了路,他们被村长委托进山寻找那几个人,然后一整支队伍都失踪了,任谁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可就在一年后,江野却忽然出现在山脚下,被附近的村民救了回去。他说自己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深山中活了整整一年的,警察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放他回家。 江北不在乎那些,对他来说,只要他哥能回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出了这事之后,巨额赔偿款和社会舆论让那个救援机构被迫解散,江野又找了份便利店收银员的工作,只上夜班,因此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 江北把热气腾腾的蛋炒饭放进玻璃饭盒中,头也不回地跟客厅的江野聊天,“哥,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没有,发生什么事了吗?”江野不怎么关心时政。 “我前段时间在网站上看到的,听说在太平洋某个无人岛上突然出现了一部电梯。” “电梯?” “对哦,就是空地上孤零零的一座电梯,很恐怖吧?” 江北故意用那种讲鬼故事的语气说道:“有个搞冒险直播的博主好奇乘坐了那部电梯,然后电梯一直往下一直往下,信号很快就断了,那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同伴打开电梯门时,里面仍然是空荡荡的轿厢,那个博主就那样失踪了。” 江野皱眉,“编的吧?” 这听起来很像那种自导自演搞噱头,博关注和点击率的手段。 “但是那个文章写得很真实哎,还配了照片,可惜我刚看完就被删除了。” 江北把饭盒和水杯都装进袋子里,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吃的时候记得拿微波炉热一下,你总是吃冷的,对胃不好。” 他抬手解开脖子后面围裙的带子,“对了,哥,我晚上要出去一趟,有朋友说给我介绍了一个兼职,我去看看。” 江野脸色一沉,“你一个大学生做什么兼职?不许去。” “没事,不是什么很累的工作,反正暑假也没事干。” 江北无奈的催促:“好啦,哥你快走吧,上班都要迟到了。” 江野还想说道几句,在江北面前摆一摆长辈谱,虽然他只比对方大三岁。 可惜还没来及开口,就被弟弟塞了个便当袋子,推出了门外。 晚上九点,江野穿着墨绿色的工作服,站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面,给顾客购买的每一件商品扫码。旁边凳子上放着一个饭盒,里面是江北给做的蛋炒饭。 天色渐晚,顾客也慢慢少了,店里只有一个年轻人还在饮料柜旁边徘徊,江野余光瞥着凳子上的饭盒,想着要不要趁现在先吃个饭。 那年轻人终于选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拿着几罐啤酒走到收银台这边结账。 江野拿起啤酒一一扫码,心说这家伙品味还不错,他也很喜欢这个牌子的啤酒。 然后一罐啤酒就被推到了他面前,年轻人笑眯眯地道:“请你的,喝吗?” “……” 年轻人二十五岁左右,长得很白,五官端正,脸型偏圆,一双杏眼微微下垂,自带微笑唇,这是最平易近人的长相,即使是陌生人,也很难会对他起戒心。 不过江野不吃这一套,他头也不抬,“我在上班,不能喝酒。” “不喝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年轻人向他伸出右手,“我叫宋云生,交个朋友?” 江野无视他的手,“我不认识你,也不想交朋友。” “别那么冷漠嘛,反正现在也没有客人。”宋云生倚靠在柜台上,眨了眨眼,“我想和你聊一聊……电梯。” 江野一怔,“无人岛的电梯吗?” “哦,你已经听说过那个传闻了啊,那就好办了。” 宋云生打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慢悠悠地道:“那个电梯呢,被发现的第二天就已经被美国军方管控起来了,他们派了很多支特种兵小队下去探查,但最终活着回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身受重伤,回来后很快就死了,但他却带回了宝贵的视频资料,那部电梯连接一个奇妙又诡异的世界,我们暂时叫它诡域,诡域里的气候和生物是我们现代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明明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是在岩石层,却有太阳和天空,夜里还有两轮月亮…” 江野已经开始意识到什么了,他本能的抗拒起来,“你在编故事吗?我没有兴趣听。” “我说的都是真的,但这还不算什么,最不可思议的是,就在上周,那部电梯突然自己运转了起来,驻守的士兵打开电梯门时,发现轿厢里多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不是哪个下去的特种兵遗落的,而是被诡域中的某人送上来的,就干干净净、正正好好地摆在电梯正中间,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宋云生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放在柜台上,“我来把他物归原主,江先生。” 3、桃花源(已黑化) 江野的视线落在文件袋上,眼睛微微睁大。 文件袋里装的是一个工作证,上面贴着他的一寸照片,旁边还印着他的名字以及一些基本信息。 照片中,江野微笑望着镜头,头发比现在要短一些,很有朝气地露出额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了神采,看起来是个阳光爽朗的男人,和现在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是他还在搜救队工作时,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证件。 可是这东西明明已经丢在那里了,怎么可能会…… 江野记得清清楚楚,当他终于通关迷宫,能够逃离苦海时,那男人以纪念为理由,收走了他的工作证。 那时候江野满心都是获得自由的喜悦,根本没在意这点儿小事,他更没想到,在三个月之后还能看到这张证件。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东西遗失在哪里了,江先生,我听说你曾经是蓝丝带救援机构的一员,去年春天去深山执行任务时失踪了,三个月前却又离奇地出现在山脚下,我很好奇,那一年你去了哪里,你的队友们又怎么样了?” 江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恐怖的回忆中,嘴唇翕动着,“我…我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了,还是觉得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宋云生余光瞥见有顾客推门进来,便将啤酒都装进塑料袋里,拎在手上,“江先生,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我还在上班。” “没关系,其实这家店几天前就被我们收购了,所以现在我才是你老板。”宋云生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我给你放假,走吧,请你喝酒。” 江野最终还是跟他走了,尽管他一点儿也不想和别人谈起那一年的遭遇,可如果连军方都掺合了进来,那就不是他能选择的了。 宋云生带江野走进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巷子深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前面坐着一名身穿黑西装的司机,宽敞的后座中央升起一张圆形桌板,上面摆满了笔记本电脑和各种文件。 真皮座椅上坐着一个强壮冷肃的男人,五官深邃而英俊,脸部轮廓分明,头发虽然是黑色的,但却是十分典型的西方长相,深色的眼睛像鹰隼一般锐利。 宋云生拍了拍江野的后背,催促他上车,同时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雷因·哈德尔。” 江野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这人三十岁左右,穿着军式制服,胳膊上有臂章,应该是个地位不低的军官。 “他也会中文,不用担心交流的问题。” 宋云生关上车门,把啤酒放在已经非常拥挤的小桌上,“你要吃点儿什么吗?” 江野摇头,雷因冷道:“别浪费时间,我知道你一定去过诡域,并且在那里呆了很久,我要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江野看向他,“我也有想要的东西。” “什么?” “钱。”江野言简意赅的道,“你想要我知道的那些信息,就拿钱来换,一口价六十万。”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坦白实情,至少要为自己谋取一些利益。 江北正在上大学,而且成绩优异,江野想给他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校时可以专心学习,假期里能和同龄人一起出去玩,而不是做兼职来补贴家用。 这个答案让雷因和宋云生都有些意外,宋云生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当然可以。” 他利索地拿出笔,给江野开了一张六十万的支票,而雷因则打开了一旁的录像机。 江野拿着支票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宋云生掏钱掏得这么爽快,让他觉得自己要少了。 但是拿了钱就得办事,江野不太高兴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录像机,才缓缓开口: “去年春天,我们接到求助,去大山里寻找几名失踪的村民。” “我们那支小队一共五个人,队长赵辰,还有大林,我跟他俩比较熟,一起工作有半年多了。” “剩下两个都是第一次合作出外勤,一个戴眼镜的,叫陈小东,是刚入职的新人,另一个叫李壮,是从别的公司跳槽过来的。” “进山当天夜里就遇到了大雨,无法进行正常的搜救工作,我们在一个山洞里避雨,那个山洞很深,很黑,手电筒打进去也什么都看不清。” “雨很大,我们怕山洞深处有暗河,就只驻扎在了洞口的位置,然后赵队在杂草丛中发现了一块很古老的石碑,上面写着…” 江野停顿了一下,“上面是完全超出我们认知的文字,但是我们却很奇怪地读懂了意思,大意就是这里是人类的禁地,擅自闯入必死无疑,总之就是一些诅咒的话。” “但你们还是进去了?”宋云生问。 江野苦涩道:“对,那个决定让我们所有人都悔不当初。” “赵队说,也许那几个村民也在里面躲雨,但我知道这都是借口,在我们来之前,洞口并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我们只是觉得既然外面立了这样的石碑,里面肯定有好东西,那时候蓝丝带的经营状况很不好,要是里面有宝藏,我们就能发一笔横财,如果是古墓或者遗迹,作为第一发现者,也可以获得奖金,给机构带来曝光和名气。” “就这样,我们怀着寻宝的心思进去了,和你们一样,明明洞穴一直是下坡路,可当我们走出山洞时,却看到了天空……” 一年前的春天。 “…赵队,我没眼花吧,这地方是怎么回事?” 江野满脸诧异地向上看去,漆黑的夜幕中挂着两轮青蓝色的弯月。 眼前是高耸粗壮的树木,光是裸露在外的气根都有水缸那么粗,碧绿的藤蔓像帘子一样从上方垂下,月光穿过蔓帘与叶冠,摔落在岩石上,化为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空气中漂浮纷飞。 赵辰也是一样的吃惊,他有预想过进入山洞会看到什么,有可能是古墓的石门,也有可能是埋藏的宝藏,毕竟洞口都设立了那种恐吓外人的石碑。 可是眼前这副奇异的景色,明显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大林掏出手机四处拍照,一边拍一边感叹:“奇观啊,真是奇观。” 队伍中的新人是第一个感到恐惧的,他拽了拽赵辰的胳膊,声音都有点儿抖:“队,队长,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奇怪了。” 赵辰还没说话,李壮便大大咧咧地拍着陈小东的肩膀,“你怕什么,这地方不就是那个什么桃花,桃花什么来着?” “桃花源记吗?”江野接口道,他看向最近的一棵树,树上开满了细密的白花,有一点儿像梨花,但花瓣更小,总之是很好看的。 在那篇古文中,渔民在桃花源里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并且最终安全离开了,江野心怀侥幸,或许他们如那渔民一样,是上天选中的幸运儿。 李壮没有和江野继续讨论桃花源的话题,他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走出几米外开,蹲在地上拿出折叠工兵铲开始挖土。 赵辰提醒他别随便乱碰这里的东西,但李壮充耳不闻,不一会儿他就从地里挖出一个像鸵鸟蛋一样大的圆球,土黄色的,手感偏软,很有弹性,像是虫卵一样。 “喂!你们看这个!”李壮高举着“鸵鸟蛋”,回头大声道,“带出去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赵辰眉头紧蹙,显然对李壮不听指挥的行为很不满,他刚要开口,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 一时间山摇地晃,赵辰大喊:“是地震,所有人到空地上去!” 江野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看见不远处地面塌陷,岩石裂开,一条巨大的、好似蚯蚓一般的怪物从地底钻了出来! 怪物土黄色的身躯无比壮硕,躯干是一节一节的,最前端没有头部,而是突兀地连接了一张浑圆的大嘴,里面是层层叠叠的尖牙,像绞肉机一样。 所有人都因为这种噩梦一般的恐怖生物给震住了,眼见着怪物向他们冲过来,江野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愣在原地的陈小东扑倒。 那怪物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顶飞了过去,目标非常明确,一口咬住了最远处的李壮! “啊啊啊——!!” 惨叫声过后,江野很清晰地听到了怪物咀嚼时,□□破碎和骨骼断裂的声音,随后大壮抽搐的下半身就像剩饭一样,从怪物的牙缝中掉了出来。 江野面如纸色,浑身发抖,想逃跑,可是腿软得根本爬不起来。 眼见着那怪物转身向他扑来,江野的右手本能地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柄匕首,其原本的作用是砍断山路上碍事的藤蔓和灌木丛,而不是对抗一只十几米长的怪虫。 一把小小的匕首对怪物来说,不过是一根剔牙的牙签,江野也明白这个,他几乎就是绝望地等死了。可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嗖嗖的风声,一条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怪物打了过来,直接将它抽翻在地。 江野愣住了,这时候他才发现那不是什么长鞭,而是一条碧绿的藤蔓。 藤蔓如同灵巧的毒蛇一般舞动起来,三下两下就将怪物捆了起来,并且持续向内收紧。 怪物嚎叫着向上挣扎逃跑,庞大的躯体被硬生生勒成了葫芦,紧接着砰地一声,炸开了,血肉和粘液来了个壮观的天女散花,所有人都被淋了一身。 因为这场面过于惊悚,而且恶心,有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敢说话。 江野下意识顺着藤蔓延伸的方向看去,看到那棵巨大的“梨花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江野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 4、他真是个好人 来人看着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和江野一样的年纪,但个子比他高一些。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腰窄,将上身那件珍珠白的丝绸衬衫衬得非常好看,袖子的布料极具垂感,略微宽松,袖口处又收紧,有宝石袖扣和金线刺绣做装饰,一双修长的腿包裹在黑色的西裤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银白色的长发,用一根黑色的丝绒绸带绑在脑后,柔顺的发丝垂落在腰间,比月光还要美丽。 江野愣愣地望着对方的脸,他从来没有见过长相如此好看的男人,皮肤白皙干净,五官堪称完美,那双金色的眼睛充满了神性,像宇宙一样深邃。 仿佛有不同寻常的魔力一般,江野不自觉地看住了,甚至忘记了刚才的恐怖画面。 墨绿藤蔓从他脚下延伸而出,并且继续向赵辰他们游走而去。 但下一秒,男人忽然侧头看到了江野,表情微微一怔,藤蔓也停住了。 他径直向江野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眼中浮现笑意,亲切地道:“我的名字是墨恩斯,你叫什么?” “江…江野。” “不错的名字。”墨恩斯掏出手帕,仔细擦掉江野脸上的液体,“只是你闻起来可不太美妙,要来我家里洗个澡吗?” 江野有点儿拿不准该怎么办,眼前的男人似乎没有恶意,而且刚才还救了他们,可是他也不能就这样轻信对方,更何况队伍里死了人……他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立刻返回,然后报警。 赵辰低声提醒道:“小江,你看后面…” 江野闻声回过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明明是通过一条山洞进来的,可那个洞穴却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面坚硬的峭壁。 江野脑子里冒出一个词:鬼打墙。 他以前陪江北看恐怖片时就很害怕这种情节,当故事造访现实时,就更令人毛骨悚然。 眼见着没了退路,四个人围在一起小声商量。 大林问:“现在怎么办,真要跟那人走吗?” 陈小东很紧张,“他是不是人还不知道呢,住在这种地方,不会是妖怪吧?” 赵辰道:“但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有一个算一个都成了那大虫子的夜宵了,手机也没信号,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 在危机四伏的陌生环境中,没有退路也没有目标,这时候有人出手相助,即使对方身上有诸多谜团,也不得不相信对方了。 “他叫墨恩斯。”江野最后开口,“我们礼貌一点儿,别惹他生气,或许他会愿意帮忙的。” 他小心翼翼地扭头偷看不远处的男人,对方坐在花树下的岩石上,平静地看向远方,似乎完全不在意这几个人背着他嘀嘀咕咕说小话。 四人最终决定跟墨恩斯走,离开之前,江野摘掉登山手套,蹲在那条蚯蚓怪的尸体旁边,在一堆碎肉中仔细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李壮的工作证。 尸体是带不走了,光带个脑袋出去也太惊悚,而证件这种东西又小又轻,很便携,上面还有逝者的照片和名字,是最合适交给家属做遗物的。 江野把沾满血污的证件放在背包的夹层里,快步跟上了同伴的脚步。 墨恩斯手里拎着一个古典提灯,缓步走在前面,他步伐轻稳,在纵横的树根上行走也如履平地。 江野跟在他后面,目光落在墨恩斯垂在后腰的头发上,发梢随着他的走动而轻轻摇晃,像逗猫棒一样引人注意。他忍不住伸出手,用食指关节悄悄碰了一下,只觉得触感柔顺,比最高级的绸缎还要丝滑。 大概是清楚自己干了坏事,江野碰完之后就赶紧缩回手,但他忘了自己的手脏兮兮的,无法避免地在对方银白的发梢上留下一抹明显的血渍。 江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闯祸了。 他用力打了一下自己右手的手背,心中暗骂这手欠的玩意儿。 正想跟墨恩斯道歉,对方却回过身来,腾出一只手扶住他,“小心点儿,这里的路不好走。” 墨恩斯语调温柔,而且丝毫不嫌弃他一身脏污,江野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江野少年失恃失怙,跟弟弟相依为命地长大,虽然遭受了不少磨难,吃了很多苦,但性格并没有变得阴暗扭曲。 相反,他开朗、乐观,并且格外珍惜别人的善意,若是遇到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他马上就会特别信任人家。 他已经放下了戒心,好奇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刚才那个是什么?” “这片区域叫做花林。” 墨恩斯一边说着,雪白细小的花瓣从上方飘落,落在他的肩膀上,“这边有很多产蜜的花树,所以经常会有一些小虫子出没。” “小虫子?”江野震惊,“那种怪物也能叫小虫子?” 墨恩斯笑了笑,“对我来说是的,那种虫子会破坏花树的根,所以我见到了就会杀死,倒也不是特意救你们。” 这话把江野本来准备的千恩万谢和各种套近乎的话术都堵了回去,他顿了顿,只好开门见山:“您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住在这里?我们在洞口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说这里是人类的禁地,那您…应该不是人类吧?” 墨恩斯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回答。 江野猜测对方或许是有什么难言的秘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换个话题,“我们想从这里出去,您能帮帮我们吗?” “你们一开始就不该踏足这里,%#&的领主厌恶所有的人类。” 江野从墨恩斯口中听到了一个晦涩难懂的单词,他困难地重复那个发音,“a…阿尔兰蒂斯?” “那是这个世界的名字,翻译成你能听懂的话大概就是恶魔与怪物聚集的地方。” 墨恩斯继续说道:“如果让领主发现你们,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得很凄惨。” 江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心虚道,“真抱歉,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们是搜救队的人,来这里只是想寻找失踪的村民。” 墨恩斯意味不明地哼笑,“人类总是满口谎言,你长得这么可爱,却也逃不出这个例外。” “……” 又被骂又被夸,搞得江野有点儿晕。 他抬手揉了揉脸,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从小到大经常有人夸他长得帅,身量好看,不过被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说可爱,还是头一次,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诡异又有点儿新奇的体验。 半小时之后,墨恩斯带他们走出了花林,眼前豁然开朗,江野看到了一片辽阔的平原,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坐落其中。 最前方是长而宽阔的纯白大理石台阶,足足有十几米高,台阶两侧是栩栩如生的天使雕像,他们谦卑地躬身望向地面,仿佛在给来客行礼,背后的翅膀则向上延伸,翎羽指着天空。 走上长长的台阶,高耸的罗马柱支撑着圆形彩窗穹顶,墙上挂着明亮的烛灯,前庭的室内花园里百花盛开,一道三米宽的拱桥跨过人工河渠,下方是清澈的泉水。 藏青色洒金的纱幔之后人影绰绰,隐约传来竖琴和风铃的声音,江野有点儿在意,就一直盯着那里看,墨恩斯笑问:“你喜欢音乐吗?”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哦,那是我的乐师,他经常会在花园里演奏。” “他?”江野面露疑惑,不应该是他们吗?虽然看不到人,但是从映在纱幔上的影子上来看,那后面至少有三个人。 “您的乐师长什么样子?我能见见他吗?” 墨恩斯半真半假的戏谑道:“相信我,你不会想看见他的。” “他很丑吗?” “不是丑不丑的问题。”墨恩斯仔细思索了几秒,“我不想让你的精神出现问题。” “……” 江野立刻收起了自己活跃却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身处于危险的异国他乡,最好还是乖乖听话,管住自己的眼睛和手脚。 他们穿过风景宜人的前庭,来到华丽的客厅。 这里的装修明显不是现代风格,没有电路和家电,江野的历史不太好,看不出这是什么年代的建筑,他低头看脚边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觉得有些像西方电影里演绎的古典贵族生活。 “现在是什么年代?”队长赵辰插嘴问道。 他猜测这里和桃花源记里一样,还停留在过去的某个时代,所以这座宫殿才没有任何现代化设施。 墨恩斯对上他,言语便冷淡了几分,“这和年代没有关系,单纯只是我喜欢这个风格的建筑。” 江野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弄来电灯和空调?” 墨恩斯笑了笑,“我讨厌电流和噪音,但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安排在你的房间里。” 江野感觉怪怪的,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对他有着莫大的兴趣,虽是初见,却对他很好。他不太能想得通,于是干脆就不想了,将一切疑问都归于—— “墨恩斯是个温柔友善的好人”。 5、不要和陌生人交朋友,会被X 一行人在宫殿住下了,虽然墨恩斯给他们每个人都分了单独的房间,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住在了一起。 四人先轮流去浴室洗掉身上的粘液和血渍,换上了备用的防风外套,江野排在最后,洗完澡之后没急着出去,把李壮的工作证拿出来,打了点儿香皂,把外面那层沾满血迹的塑胶套子刷干净。 等他走出浴室时,客厅那仨人正在吃晚餐。 吃的是自己背包里带的压缩饼干,用热水泡软了。 墨恩斯其实有派佣人送丰盛的晚餐过来,就放在不远处的餐桌上,不过没人敢动,谁也不知道那是用什么动物的肉做的,这里估计没有什么正常的家畜。 江野走到桌边,伸手拿了个红彤彤的小番茄,塞进嘴里嚼了嚼,眼睛发亮,回头冲同事们推销,“这个小番茄还蛮好吃的,比水果还甜。” 赵辰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我刚才检查过了,那不是番茄,是卵,而且八成是虫子的。” “……”于是江野转身向卫生间走去,“我去吐一会儿。” 托这口“番茄”的福,江野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空着肚子睡着了。 然后在半夜三更毫无意外地被饿醒,江野有点儿烦躁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掀开身上的毯子,借着月光看看周围。 左边的沙发上睡着队长,地板上打了个地铺,大林睡在上面,还正在打呼,隐约像是火车过隧道。陈小东是新人,年纪又最小,受照顾睡在房间内唯一的大床上。 江野打开背包想拿块饼干吃,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飘渺的竖琴声,他的眼睛有一瞬间失去了焦距。 就像《魔笛》中受笛声引诱的老鼠和小孩一样,他恍惚地站起身,循着声音走出房间,沿着华丽的长廊慢慢向前走去。 等走出十几米远之后,江野才猛然醒过神来。他以为自己梦游了,用力拍了拍脸,正要回去,就看到有人迎面向他缓步走来。 墨恩斯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袍,下摆几乎垂到脚踝,更显得身材修长。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白皙的锁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绸带,柔滑的布料上有织金的暗纹,看起来稳重又贵气。 他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黄金烛台,照亮了黑暗的长廊。 墨恩斯看到江野,便停住脚步,关切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我饿了。”江野如此诚实地讲明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墨恩斯忍不住笑了下,“晚上没吃饱吗?” “嗯…你也知道,那个实在是有点儿……” 墨恩斯仿佛刚意识到似的,“真抱歉,我该为你准备人类的食物,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我带你去吃点夜宵?” 江野就很高兴,一个会送他食物的人,就算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的——这是他从小到大坚信不疑的真理。 他屁颠屁颠地跟着墨恩斯走了,走了几步想起正事,从兜里掏出手机,“你看,这是那几个失踪的村民的照片,我们进山就是为了找他们,你有见过他们吗?我担心他们是不是也误入了这里。” 墨恩斯随意扫了眼,“不好意思,我帮不上忙。” “好吧。”江野有些失望,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这里风景很美,但我们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昨天那个山洞还会出现吗?” “门的开闭是随机的,或许明天就会出现,又或许十几年都不会再出现。” 江野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明天一早就过去,说不定已经开了呢。” 墨恩斯格外地看了他一眼,烛光下,江野乌黑的眼珠反射着一点儿亮光,看起来就像是夜幕中的星星。 他故意吓唬人,“这么乐观?你就不怕被困在这里十几年吗?” “只有半杯水的时候,就要看有水的那部分,而不是空的部分。”江野认真地说着,“只要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事情就会慢慢变好的。” 墨恩斯随意笑了笑,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他们穿过幽长的走廊,来到了露天花房中,这里有很多墨绿的热带植物,镂空地板上摆着一张圆木餐桌,夜宵已经备好了。 墨恩斯走到客位,绅士地为江野拉开椅子,江野却以为他要坐那儿,就顺势坐到了主位上。 他拿起热气腾腾的糖霜面包,撕成两半,沾了沾盘子里的奶油浓汤,三口两口就下了肚。 “我平时不怎么吃甜点,不过你这个还挺好吃。”江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要是有啤酒就更好了。” 墨恩斯给他倒了杯牛奶,“夜里喝酒对身体不好,还是喝点儿别的吧。” 江野捧着玻璃杯,牛奶的温度透过玻璃传递到他的掌心。他已经吃得半饱,便有精力打量花房的摆设。 “这里好多盆栽,都是你养的吗?” 墨恩斯点点头,“我很喜欢植物。” “真好,我以前也养过仙人掌,可惜没养活,打架的时候拿它当板砖使来着,特好用。” “……” 江野仰起头一口气喝掉牛奶,很痛快地舒了口气,“好爽,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宫殿里吗?晚上怕不怕?”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些佣人。” 江野有见过那些佣人,他们全部穿着黑色的长斗篷,脸藏在很深的兜帽里,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五官,且极少出声,干活却很利落。 与其说是人,更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 “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吗?”江野眼神怜悯地望着他。 墨恩斯:“……” 他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很寂寞地垂下睫羽,“我确实没有朋友,有时候也觉得孤独,那么你要做我的朋友吗?” “没问题。”江野这人就喜欢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中,他们想要平安离开必然需要墨恩斯的帮助。 江野站起身,郑重地向墨恩斯伸出手,“我叫江野,以后就是好朋友喽。” 墨恩斯却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跟他握手,江野有些奇怪,“怎么了?” 墨恩斯淡定地解释:“根据阿尔兰蒂斯的规矩,成为朋友的礼仪是亲吻。” 江野:“?” “有个词叫入乡随俗,对吧?”墨恩斯浅金色的眼睛中饱含笑意,“…我亲爱的朋友。” 6、坏球了,这哥们不像好人 江野撤回了一个好友申请。 他坐回椅子上,埋头苦吃,假装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事情。 墨恩斯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了?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 “嗯…这个,其实…不是说不行,就是我觉得吧…当然我不是歧视什么啊,也绝对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只是这件事咱们应该从长计议,你明白吧,就是这个道理…” “可以用我能听懂的语言来解释吗?” “我不想亲你。”江野飞快地道。 虽然墨恩斯是长得很好看,初见时也让江野惊为天人,可不管他再怎么漂亮,下面始终长着那根东西,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江野从生理和心理上都不能接受。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对方一眼,“你不会生气吧?” 墨恩斯温柔地笑笑,“当然不会,我尊重你的选择。” “不过…”墨恩斯话锋一转,“既然亲吻不行,那么贴面礼应该是可以的吧?” “……” 其实江野还是不太行,但他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墨恩斯,会惹怒对方,万一墨恩斯一恼火,把他们赶出去喂怪物怎么办。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墨恩斯隔着餐桌拥抱了他,轻轻贴了贴他的脸颊。 江野视线游移,面色尴尬,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他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里和一个男人搞这种暧昧? 不过这个拥抱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糟糕,墨恩斯的动作很绅士,而且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清香,让人联想起某种只盛开在最干净的月光之下的花。 他的体温也比正常人低,江野可以感觉到他的皮肤是温凉的,像玉一样,指尖更是冰凉。 江野:“你是不是体寒啊?平时煮点儿姜茶喝,别老是熬夜。” “…谢谢关心。” “不客气。”江野推开墨恩斯,又从餐桌上拿了两块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着的水果糖,揣自己兜里。 ——连吃带拿,他才是真的不客气。 江野向他辞别:“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还得早起去看看那个山洞。” 墨恩斯笑道:“去吧,祝你有个好梦。” 江野转身走了,墨恩斯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花房的玻璃门之后。 他用拇指轻轻擦过唇角,有些遗憾地道:“可惜。” …… 江野回屋之后很快就睡着了,他没有睡得太深,只是浅眠了两个小时,天色蒙蒙亮时便睁开了眼。 熹微的晨光隐隐透过月白色的窗帘,客厅里的气氛沉静祥和,卧室的门紧闭着,陈小东应该还没醒。 江野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黑色的短发翘起了好几根乱毛,像个刺猬似的,他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眯着眼看了看旁边。 大林睡得正香,睡姿四仰八叉,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一条腿踩着地板。 窝在沙发上睡觉,也难为他这个高个子了。 队长不在,他昨晚盖过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很规矩地摆在沙发上。 江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穿好外套拿上手机,又晃了晃大林,“我出去一下,等会儿你把陈小东叫醒,咱们吃了饭一块去看看山洞。” 听见大林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江野就放心地走了。 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花房走,想着或许在那里能碰见墨恩斯。 江野一边走,一边看墙壁上的油画以及颇有艺术感的铃兰花壁灯。 这样华丽的城堡和精致的家具,如果没有大批量的人力物力是做不出来的。也就是说在阿尔兰蒂斯这样怪物横行的世界里,也生活着许多居民,说不定还有大规模的城镇和完善的法律。 江野很好奇阿尔兰蒂斯的本地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都像墨恩斯那样和神仙一样漂亮,还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轻松把怪物干翻。 不过好奇归好奇,江野并没有长留在这里探险的意思,他还记得墨恩斯说过这边的领主极其厌恶人类,在被对方察觉之前,他们还是快点儿跑路为好。 快要走到长廊尽头时,江野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很清脆,像是某种动物的小蹄子敲击地板的声音。 他站住脚,很快,一只雪白的小山羊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它脚步轻盈,皮毛柔软,像一个可爱的小棉花团子。 走廊尽头有一扇圆形彩窗,小羊羔逆光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珠里是横向的矩形瞳孔。 江野离它有点儿远,隐约看到小羊嘴里叼着一颗鲜红的果子。 那或许是当地产的浆果,和苹果差不多大,汁水非常饱满,红色的果汁粘到了小羊胸前的绒毛上,还在往下滴。 江野以前只在农场里见过山羊,是那种暴躁的成年公羊,人一靠近就会被顶个跟头。小羊羔他是第一次见,不由得来了兴趣。 他原地蹲下,向小羊张开胳膊,唤狗似的嘬了几声,“来,过来。” 小羊温顺地向他走去,越走越近…江野有些迷惑地看着它嘴里的东西,然后他惊惧地睁大眼睛,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那根本不是什么浆果,而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因为是刚剖出来的,还残存着神经反射,血管每抽搐一下,都有鲜血从里面喷溅出来,落在地板上。 江野是搜救员,见过尸体,也上过培训课,所以他很确定那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 小羊叼着心脏与江野擦身而过,大概是嘴被占着不便说话,就只是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随后便离开了这里。 江野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他才猛然回过神,失声喊了出来:“赵队!” 小羊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血脚印,江野连忙顺着脚印向它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一口气跑到花房,空气中的血腥味非常浓烈,连花香都压不住。 赵辰就躺在不远处的藤萝下面,已经没了声息。 江野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被匍匐在地板上的藤蔓绊了一跤,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跪倒在尸体旁边。 他看到赵辰的喉咙被咬断了,心口处有一个大洞,腹部被剖开,内脏几乎已经被吃空了。 江野脸色煞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住进了安全的庇护所,明明已经得到了墨恩斯的帮助,明明马上就可以去看看那个山洞,就可以回家了,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怪物袭击! 他双手颤抖着,甚至下意识想给队长做急救,手掌交叠着按在对方空洞的胸口上时,才明白不管是人工呼吸还是心肺复苏都救不醒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就跪在尸体旁边,怔怔地看着赵辰灰白色的脸,随后他慢慢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那个畜生!” 江野转身冲出花房,要去杀了那只山羊为队长报仇。 墨恩斯正巧出现在门口,江野反应不及,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墨恩斯连忙扶住他,“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他握住江野的手,“手怎么弄得这么脏,快去洗干净,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赵队他…”江野艰难地喘了口气,“赵队他被山羊袭击了,我要…必须要给他报仇!” “山羊?”墨恩斯回忆了一下,像是才想起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哦,你是说喀索尔食心魔吗?它刚才确实在花房里觅食,我路过的时候好像看到它和你那个同事在一起。” 江野一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为什么不阻止?!你明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怪物,为什么不提醒他?!” 墨恩斯无奈道:“我没有这个义务吧,他既不是我的客人,也不是我的朋友。” “可是,可是…”江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昨天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人。 “我以为你是好人,你明明那么友善,那么温柔,昨天还从怪物口中救了我们,我以为你是来帮我们的…” 墨恩斯笑了下,“你好像有什么误解,我昨天其实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想救你们,杀死那只虫子只是为了保护花林,而今天来的喀索尔很乖,它从来不会破坏我养的花,正相反,它吃剩的尸体还能用作养料。” “一切都只是你以为,你似乎对我有诸多期待,不过很抱歉,我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江野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了,脸色苍白地后退了两步。 他终于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恐怖,就是那种似人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只是长得像人类而已,但完全没有人类的感情和道德观念。 这与他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相悖,他被坏人欺负过,也被好人帮助过,所以他不懂为什么温柔和残酷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其实江野知道自己不能把队长的死怪罪在墨恩斯身上,可他不是圣人也不是机器,他只是个普通人,血是热的,心脏是会跳的,大脑是会胡思乱想的。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如果当时墨恩斯肯稍微出手帮一下,而不是熟视无睹的路过,队长或许就不会死。 于是,他便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怨恨。 墨恩斯有些不太高兴,“为什么要远离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没有…”江野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这句话,“…你这样的朋友!” 他推开墨恩斯就走,去追山羊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但现在也不能坐以待毙,他得抓紧时间带大林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墨恩斯抓住他的胳膊,耐心地哄他:“好了,别闹脾气了,去把手洗干净,然后我们去吃早餐,我带你逛一逛花园怎么样?” 江野没有回答,而是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7、山羊为什么不吃草? 乐师适时地在屏风后面弹奏起来,急促低沉的大提琴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墨恩斯跨过地上的血迹,坐在屏风旁边的藤椅上。 黑袍佣人像鬼魅一般从空气中出现,为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红茶。 墨恩斯拿起薄瓷茶杯,不过没有喝。他很不开心地抱怨道:“我就说人类都是一些残次品,我并没有欺负他,也从未想过伤害他,可他却莫名其妙地朝我发脾气。” 乐师平静道:“您见死不救,应得的。” “我没义务救一个人类。” “江先生也没义务跟您做朋友。” 墨恩斯:“……” “总之,宫殿附近游荡着许多具有攻击性的物种,人类又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放着不管很快就会自己死掉,到时候江先生一定会更讨厌您。” 墨恩斯思索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不一会儿他便笑了起来,“没关系,他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可惜你看不到。” 乐师不紧不慢地弹起钢琴,“是啊,我只能听见他对您的咒骂。”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他学江野的声音倒是很像,除了音色之外,连那种充满怨气的语调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墨恩斯沉默了一瞬,“我迟早会开除你。” 乐师:“随您高兴。” …… 卧室内,大林和陈小东已经起来了,正在客厅收拾东西。 江野猛地推开门,他一路跑来的,气喘吁吁地道:“动作快点儿,我们得赶紧走,这里根本不安全。” 大林正在调试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么难看?” 他的手突然顿住了,看到了江野双手和衣服上沾到的血迹。 “赵队死了。”江野几乎是很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 屋内一时间陷入死寂,很显然大林和陈小东也像江野那样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们本能地觉得,至少在宫殿里应该是安全的。 直到他们在花房里看到赵辰的尸体,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真实的处境。 从他们无视石碑上的警告,踏入这个诡异之地时,就已经置身于地狱。 陈小东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面如土色,眼泪直接涌了出来。 江野一言不发地蹲下身,用双手挖着花田中松软的泥土。 他们没办法带着队长的遗体出去,只能就地掩埋,竟然真就如墨恩斯所说,成了植物的养料。 想到这里,死亡的恐惧突然笼罩了江野,他不由得浑身发冷,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即使用力攥住也停不住。 如果他真的死在这里,江北该怎么办?他还在读大学,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存款也不多,他怎么活下去? 保险…意外身亡赔偿的保险金够吗? 可他死在这里连尸体都送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对于外界来说他们是离奇的失踪者。像他这种情况,可能需要四年才能认定为死亡,这段时间该怎么撑过去? 大林看看这个,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看那个,也在崩溃的边缘了,他用力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队长没了,他这个副队得顶上来,眼前这俩人一个二十三一个二十四,年纪都不大。他三十了,而立之年,得争点儿气。 “小江。”大林拍了拍江野,低声道:“回房间拿工兵铲,别徒手挖。” “还有陈小东,你哭完了吗?哭完了就过来搭把手。” 江野很快就拿来了铲子,三人将队长埋葬之后,就蹲在旁边一边啃压缩饼干,一边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大林掰下一小块饼干,放在坟土上,叹口气,“赵队也吃点儿吧。” 江野悲从中来,“赵队吃不了,他连胃都没有了。” 大林、陈小东:“……” 大家都有点儿吃不下了,默默地把压缩饼干放回包里。 大林问:“照你刚才说的,那个山洞有可能会再次出现?” 江野点头,“墨恩斯是这样说的。” 他犹豫道:“我不知道他还值不值得信任。” “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去看看。”大林想了想,“还是得搞点儿趁手的武器来,至少碰到怪物之后还能反抗一下。” 江野举手,“我记得有条走廊里摆着很多盔甲,好像有剑。” “能搞到吗?” “我尽量试试。” 于是三人便做好了分工,江野去找武器,大林和陈小东回屋继续收拾东西。 离开花房时,江野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凉风飘过,吹得后脖子寒毛倒竖。他猛地回过头,却看见花房里每一扇窗户都关得好好的,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江野在宫殿二楼的走廊里发现了那些银光闪闪的盔甲,它们就像战士一样立在墙壁,手持长剑。不过从甲片的缝隙看去,里面是空荡荡的,它们就只是没有生命的盔甲罢了。 江野双手握住剑柄,用力提了起来。 剑很锋利,而且坚韧,但可能不太适合用作武器,因为太重了,江野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挥动,他们没办法带着这东西行走在崎岖的花林里。 江野正要放弃时,忽然余光瞥见墨恩斯就站在旁边,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墨恩斯又换了件衣服,浅灰色的细条纹衬衫束在高腰西裤里,银白色的长发则用黑绸带绑了起来。 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江野,半开玩笑道:“在偷东西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江野不想理他,扭头想走,却又看见最前面那盔甲手里拿着一把弓。 那把弓通体漆黑,如同黑鸦的羽毛一般闪烁着蓝光,造型也十分优雅。 江野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很轻,适合随身携带。 江野想要,可墨恩斯就在旁边看着,肯定不会给的。 他看了对方一眼,眸中带出点儿算计来,“我知道你不会帮我,但是交易呢?” “交易?”墨恩斯来了兴致,他的视线由上而下扫过江野的身体,从嘴唇到胸口,最后落在了劲瘦的腰肢上。 墨恩斯点头应许,笑道:“当然可以,你打算用什么买下这把弓?” 无论是亲吻、拥抱、抚摸,或者更深入更激烈的某件事,墨恩斯都很乐意进行这场交易。 “同意了是吧?”江野利落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墨恩斯的沉默长达十秒钟,“你就拿这个和我交易?” “我没有多的了。”江野又翻了翻另一边裤兜,只翻出一个矿泉水瓶盖,“我很穷。” “…看出来了。” 墨恩斯无奈又纵容地叹息一声,“好吧,就当我向你赔罪了,把弓拿走吧。” 江野警醒,“赔什么罪?” “我欺骗了你。” 江野移开视线,低声嘟囔道:“你确实骗了我,如果你本来就不打算帮我们,一开始就别表现得那么热心肠。” 墨恩斯只是笑了下,便走到江野身边,握住他的手,“来,我教你怎么用。” 江野往后躲,眉头皱起,“我会用。” “不一样的。”墨恩斯从背后抱住他,身体贴得很近,他捏住江野的手指,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一划,血珠便渗了出来。 那把弓如同有生命一般,飞快地将那滴血吸了进去,紧接着突然化作一道黑雾,钻进了江野的手腕里。 “?!”江野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后背贴紧了墨恩斯的胸膛。 墨恩斯低下头,轻轻蹭着江野毛茸茸的短发,哄道:“别怕,你看这个。” 江野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纹身,像一根缠绕着玫瑰花藤的长箭,一直延伸到臂弯处。 “把手虚握着,身体站直。”墨恩斯摆弄着江野的手指,做出握弓的手势,又用脚别开他的双腿,让他站稳。 “心里想着那把弓的样子,只要拉开弓弦,就会有箭出现,很简单的。” 江野不太喜欢被他操控着,可又没有办法,他闭上眼睛,想象手中握着长弓,黑雾从纹身中徐徐飘出,逐渐凝结着弓的形状,但只到一半时就倏然散了,江野也泄了力。 墨恩斯:“真笨,难道你在人类中也属于智商偏低的那种吗?” “……”江野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抓起对方的长发打两个死结。 可是这把弓可能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武器了,江野忍气吞声道:“你教教我…” “这种简单的事情还要教吗?我听说你们人类和动物的区别之一就是会使用工具,或许你连人都算不上?” “……” 江野总感觉和昨晚相比,墨恩斯的嘴格外刻薄,跟淬了毒一样。 他抬头探究地盯着墨恩斯,“你在生我的气吗?我哪里得罪你了?” 墨恩斯笑笑,他语气带着几分傲慢,“没有,我怎么会和区区一个低微的人类置气,就像你们也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喜恶。” “但你说话好难听,一直在骂我。” 墨恩斯顿了顿,“……我天性如此。” “好吧。”江野懒得再跟他讨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也不再指望墨恩斯会教他。 他靠在墙边,将精神集中在掌心,一遍又一遍的尝试将黑弓召唤出来。 墨恩斯在旁边和他闲聊,“你们打算原路返回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江野他们只是出去郊游而已。 江野爱答不理,“只能这样吧。” “那你们就要穿过花林了。” 江野知道他喜欢花,便闷声道:“放心,我们不会随便摘花的,你也别袭击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墨恩斯温柔地看着他,“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我应当…” “我们不是。”江野语速超快地否认。 墨恩斯只当没听见,“我应当给你一些好心的提醒,你知道山羊为什么不吃草吗?” “什么?”话题太跳脱,江野一时没反应过来。 墨恩斯笑了下,“等你们进入花林,或许会产生一个疑问,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一样的。” 江野还是不明白他在讲什么,思索了一会儿就得出了结论:对方纯属吃饱了撑的,故弄玄虚吓唬他。 于是江野就没往心里去,摆摆手转身走了。 8、树为什么不需要阳光 江野回卧室和大林他们汇合。 他背上登山包,扣好胸带和腰带,戴上黑色的防滑露指手套,跟在大林后面走出了房间。 离开宫殿的过程非常顺利,没人阻拦他们。 江野觉得墨恩斯大概是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去留,就像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一样,他是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直到他们走下最后一阶台阶,墨恩斯都没有露面,只有不知何处而来的风琴声为他们送别。 “有点儿像丧乐。”大林稍微点评了一下乐师的演奏。 江野:“能不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陈小东都快哭了。” 陈小东确实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们后面,大大的登山包压在他矮小的身体上,感觉随时能把他压垮。 他们很快就看到了来时的花林,这里还是老样子,比几人环抱还粗的树木高耸入云,藤蔓像帘子一样垂到地上,溪流从突起的气根下方潺潺而过。 江野拿出指南针,仔细辨别了方位,才和同伴一起走进了花林。 一踏进花林,几乎就看不到天空了,头顶被密集的树冠遮得严严实实,光线成束打下来,照亮了空气中的灰尘。 大林嘀咕道:“这地方太怪了,大部分树都照不到阳光,没枯死就算了,居然还长得这么壮。” 江野是个植物白痴,不懂什么光合作用什么疏密种植,他只顾着低头盯着指南针,怕走错了方向。 “不对劲儿,都中午了,怎么还走不出去?” 江野停下脚步,往前看,是树,往后看,也是树,总之四面八方全都是这个品种的花树,根本看不到出口。 “墨恩斯带咱们进来的时候,好像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吧?”江野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咱们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了。” 不知何时起了风,大量细碎洁白的花瓣从上方飘落,层层叠叠地铺在地面上,好像下了一场大雪。 大林挠了挠脖子,拍掉身上的花瓣,“我们可能迷路了,先停下休息会儿吧,你把指南针给我,我看看。” 江野把指南针给他,他看到大林脖子上抓出几道红痕,“你对花粉过敏吗?” “没有,可能是被虫子咬了,有点儿痒。”大林又抓了下脖子,拿着指南针四处研究了起来。 江野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掰了一半给陈小东,又问大林:“你不吃吗?” “我不饿。”大林埋头修理着指南针,他怀疑这东西坏了。 江野就坐在石头上,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和昨晚的夜宵相比,压缩饼干啃起来简直是在啃土坷垃,江野感叹道:“山羊不想吃草,就像人不想吃压缩饼干。” “你嘀咕什么呢?”大林刚把拆开检查过的指南针组装好,就听见江野在那里叨叨。 “墨恩斯跟我说的,他问我山羊为什么不吃草。” 大林还不知道杀死赵辰的怪物形似一只山羊,他半开玩笑道:“山羊不吃草,难道要吃肉吗?不过你知道吗,其实山羊是杂食动物,它平时只吃草,纯属于没那个吃肉的条件…” 话音刚落,江野猛地跳了起来,给大林吓得一抖,险些把指南针扔出去。 “你没事吧,被蛇咬了?” “不是,我就是好像明白了。” 江野脸色很差,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山羊不吃草,是因为它吃肉,这里的树不需要阳光也能活,难道是因为…” 大树能长得这么高,开那么多花,必然有它的营养来源,要么是水,要么是土,要么就是——肉。 陈小东也听懂了,他哆哆嗦嗦地靠过来,“是…是食人树吗?” 江野抬头看去,原本诗意的雪白花冠和墨绿藤蔓,现在看着都阴森可怖起来了。 他伸手触摸花树粗糙的树干,低声道:“如果真是食人树,那藤蔓可能就是它们攻击的手段,我们小心一点儿,不碰到藤蔓应该就没事,毕竟它们也没长眼睛,肯定是靠触觉捕食的。” “这地方不宜久留,还是赶紧走。” 大林把陈小东的背包拿来,将里面一半的东西放到了自己包里,减轻对方的负担。 “我帮你背一些,你这个小身板,万一摔一跤,摔到那些藤蔓里就完蛋了。” 陈小东感激道:“谢谢,等出去了我一定会报答你。” 大林爽快地笑了起来,“行,出去了请我吃饭,小江也来?” 江野正在前面探路,头也不回地道:“不是五星级我不去。” 大林笑骂:“你小子,五星级没有,只有路边八块钱的麻辣烫,你爱来不来。” 江野正想接话,忽然听见大林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回过头,看见大林站着不动了。 不过他身边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几米外的藤蔓也没有任何动静,江野问道:“怎么了?” “鞋不知道被什么粘住了,动不了。”大林用力抬了抬左腿,脚死死黏在地上,纹丝不动。 江野以为他是踩到了松脂之类带有粘性的东西,便在他身前蹲下,拿出弹簧刀插进鞋底与地面的缝隙中,用力往上一撬。 “我靠!”江野倒抽了口冷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见密密麻麻的白色根系从地里长出来,钻进了厚厚的橡胶鞋底里,与鞋子难舍难分,难怪大林觉得脚被粘住了。 “这东西怎么会突然长出来,还正好钻你鞋底里了?” 江野回过神来,用弹簧刀把树根都切断,大林才得以脱身,往前走了几步。 他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是下面埋着速生种子?不过这也太速了,跟瞬发地雷似的。” 江野用刀从土里挑出几条树根,又觉得不对劲儿。 这些根系太短太浅了,往下挖几厘米就能全部挖出来,而且越往下就越细,露出地面的反而更粗一些。 所以与其说它们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更像是正在往地里扎根。 “大林!”江野已经意识到不好,他猛地回过头,“快把鞋脱了!” 大林不明所以,“不用吧,我没感觉疼,树根应该没钻进去。” “不是,我感觉不对,这些树根…”江野迟疑了几秒,“好像是从你身体里长出来的。” “?” 大林虽然觉得荒诞,但还是坐在石头上,脱掉了登山靴。这时候他才发现袜子已经被鲜血浸湿了。 大林再把袜子脱掉,陈小东在旁边惊恐地瞪大眼睛,用力捂住嘴,强忍着没惊叫出来。 只见大林脚底破开了十几个小血洞,细长的树根从肉里钻出来,疯狂向外生长。根系前端像虫子一般四处试探,似乎在寻找土壤。 “我的天啊…” 别说陈小东了,连江野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树根从活人身体里长出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你完全没感觉吗?”江野看着那些血窟窿都觉得痛得要死。 大林眉头皱着,“只是有点儿痒,我还以为鞋里进沙子了。” 江野脑子一团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他从包里拿出急救箱,本想用纱布先把伤口包扎起来,可是那些树根连鞋底都能刺破,纱布肯定没用。 他又想用镊子先把树根拽出来,但这些树根扎得非常深,江野甚至觉得大林整条腿的血管和筋络都被树根代替了。 “算了吧,反正也不疼。” 大林脑子知道这件事非常恐怖,非常危险,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异常地平静,或者说有点儿麻木。 他见江野急得团团转,还主动开口安慰,“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这事儿不严重,说不定用除草剂泡泡脚就好了呢。” “……”江野很抓狂,“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都快变成植物人了!” “因为不疼嘛,身体也没什么异样,反而还挺有劲儿的。” 大林很利索地站了起来,试图展示自己其实屁事儿没有,可是脚底的树根一接触到地面,就像久旱逢甘霖,疯了一样往土里钻。 它们拼命地想要扎根,而且不止左脚,连右脚都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江野二话不说,把自己的背包丢在地上,只拿了少量的食物和水,以及那把弹簧刀,放在随身的腰包里。 “你不能再走路了,我背你。” 大林看看地上的登山包,“这些东西呢?” “不要了。”江野干脆地说道,“卫星电话在陈小东那儿,等出去了,我们就叫人来接应,不用担心下山的问题。” 他就不信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去大医院还治不了这个怪病,而且像大林这种特殊情况,国家肯定愿意组织专家来研究。 所以只要能出去,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大林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脖子,“我可有一百五十多斤,你背着我走在这种地方会非常危险,不小心摔一跤都有致命的风险。” 江野脸色一沉,“所以呢,难道要我们把你丢在这里不管?”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滚。” “?” “你想想,只要脚不沾地,这些树根就很老实,所以我只要滚着往前走就可以了。” 江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神经吧?” “好像是有点儿。”大林扶着额头,“我的脑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比如说我现在觉得周围的树都特别亲切,空气也很清新,土看起来很好吃,有点儿想永远留在这里。” 江野:“???你清醒点儿!” 太怪了,真的太怪了,大林好像不止是身体发生变化,连思想都趋近于一棵树了。 真是的,姓什么不好偏偏姓林,现在真要变成林了! 9、你要杀了我吗,朋友 最后他们用登山绳索和树枝做了一个可以拖行的简易担架,让大林躺在上面,两人拉着他挑着较为平坦的路走。虽然慢点儿,但胜在稳当。 天色渐暗,周围的花树终于变得稀疏起来,这说明他们马上就要走出林子了。 江野的心情和脚步都松快了不少,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他们走出了这片花林,来到了平原上。 两轮淡青色的月亮挂在夜幕之上,视野中出现了一座高耸华丽的宫殿,长而宽阔的大理石台阶层叠而上,两边的天使雕像俯身迎客。 陈小东本来就疲累不堪,看到眼前的场景,绝望地跌坐在地上,“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江野烦躁地抹了把脸,恨恨地骂了句脏话。 他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林子里跋涉,累得像狗一样,结果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那林子绝对有鬼,否则他们不可能一直绕圈子。 大林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支持他们再走一遍,更何况现在天都黑了,成群的怪物会出来狩猎,唯一能落脚休息的地方只剩下眼前的宫殿。 江野知道宫殿也不安全,可住在屋里总比露宿在野地里好,至少那里还有墙壁和屋顶。 只要锁好门窗,再由自己守夜,应该能平安度过这一晚。 江野回头看了大林一眼,“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变化?” 大林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我想给自己浇点儿水,行吗?” “…不许浇!” 江野吼完之后,又略显崩溃地看向不远处的宫殿。 月光洒落在穹顶,那么漂亮那么静谧,与他们的满身狼狈相比,简直就像是天堂。 江野是不想回去的,可现在提起“不想”,就有些矫情和自作多情。因为现在的问题不是他想不想回去,而是墨恩斯是否允许他们进入。 陈小东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江野,你和那人的关系是不是挺好的?你能去求求他,让我们再借住几天吗?” 江野沉默了几秒,“我知道了,我去试试。” 他不放心地叮嘱陈小东,“你们在这里等着,别乱跑,还有千万看好大林。” 他们过来时为了方便行动,把背包也放在了担架上,一路上江野就感觉大林好像对包里的折叠工兵铲有点儿想法。 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来看,江野毫不怀疑这人会一时脑抽,用铲子挖个坑把自己种起来。 江野把所有行李都留在了这里,独自一人向宫殿走去。 前庭的室内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乐师在藏青色纱幔后面演奏音乐。灯光下,纱幔后面人影憧憧,乱七八糟,有的影子甚至已经没有人形了。 乐师一个人弹奏着钢琴、长萧、竖琴、木鼓等乐器,硬是弹出了一种人山人海的感觉。 听见江野进来,他很有礼貌地停下演奏,向他问好,“夜安,江先生,欢迎回来。” 江野迟疑了一下,“墨恩斯在吗?” “主人已经睡下了。”乐师的嗓音和他的音乐一样悦耳,听起来非常舒服,“您可以在三楼的主卧找到他,主人说如果是您来访,就不需要敲门。” 江野有些吃惊,难以想象像墨恩斯这样明显的非人类,居然还需要睡觉。 他又很担心,“他没有起床气吧?” “据我所知,没有。” 江野忐忑不安地走上铺着地毯的旋转楼梯,穿过古典的长廊,来到三楼的主卧。 房门虚掩着,房间宽敞而奢华,最中央摆着一张华盖大床,上面散落着几个精致的刺绣抱枕,浅金色的纱帘用绸带系在了雕花床柱上。 墨恩斯正在睡觉,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均匀而轻微,银发散落在枕头上,落地窗外的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江野远远看着,就觉得恐怕世界上技术再精湛的画师,也描绘不出这样美丽的景色。 大概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墨恩斯缓缓睁开眼睛,他坐起身,顺手拢住睡袍敞开的领口,将落在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 江野去而复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墨恩斯并不惊讶,他侧头向江野微笑,温和道:“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想走吗?” 江野:“……” 明知故问,好烦。 “大林受伤了,我们能不能…” 江野停了几秒,他自力更生惯了,很少开口求人,因此有些难以启齿,“…能不能在这里住一晚?” 墨恩斯故意为难他,“一次就算了,走了还要再回来,是觉得我这里是免费旅馆吗?” 他摊开手,“再者说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又不是朋友,我凭什么为你提供帮助呢?” 言语中很有一些阴阳怪气,不过江野没有捕捉到。 倒是“旅馆”这个关键词点醒了江野,他瞬间(自认为)明白了对方的暗示,“我知道了,我会付住宿费。” 然后他就开始掏兜。 墨恩斯:“你再敢掏钱出来,我就把你的两只手砍下来做成标本。” 江野赶紧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他很迷茫,“你不要钱要什么?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墨恩斯从上到下审视着江野,尔后莞尔一笑,“帮我煮杯咖啡吧。” 他指了指落地窗旁的胡桃木吧台,“你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我现在很困,需要喝杯咖啡提提神,如果你煮的咖啡味道合我心意,我就允许你们借住一晚。” 他笑了下,“当然,我不会为难你,让你现做手磨咖啡的,橱柜里有现成的咖啡粉,拿出来用热水煮一下就可以。” 江野没想到墨恩斯这么好说话,甚至开始怀疑这咖啡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不过当他走到吧台之后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这里并没有危险品,橱柜里摆着许多一看就很高档的红酒、茶叶,以及装在玻璃罐里的粉末。 操作台上有咖啡萃取机和手磨机,看着挺复杂的,跟化学仪器一样。 江野用酒精炉烧起热水,又从橱柜里拿出咖啡粉,他偷偷瞥了墨恩斯一眼,对方也在看他,眼神很专注的样子。 江野顿时有些紧张,手心冒汗,仿佛忽然回到了许多年前高中的化学实验操作考试。 他把热水倒进杯中,搅拌均匀。 他闻着味道很苦,看见旁边的小罐里有砂糖,便又加了两勺,才给墨恩斯端过去。 墨恩斯浅尝了一口,稍微顿了下,似乎内心产生了某种怀疑,又喝了一口才放下杯子,平静地看向江野,“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江野移开视线,违心的回答。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想要杀掉我呢。” “……”江野很无语,“有那么难喝吗?” “很难形容,只是我第一次喝到咸的咖啡,有些惊讶。” 江野啊了一声,扭头去看吧台,“那不是糖吗?” “那是海盐。” “抱歉…”江野搓了搓手,心怀侥幸地问:“还合你胃口吗?” 墨恩斯反问:“你觉得呢?” 江野闭上嘴不说话了,心里知道这事儿八成是谈崩了,他也不打算死缠烂打,想着赶紧出去跟大林他们汇合,至少得找个山洞过夜。 墨恩斯戏弄够了,适时地转变了态度,露出一副宽容的姿态,“算了,让他们进来吧,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 江野讶然,“你答应了?” 他先是迷惑不解,然后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喝咸的咖啡。” “……”墨恩斯沉默地、缓缓地抬起手,按了按额角,千万年来久违地感到了头痛。 别生气,都是我自找的。 他在心中默然说了三遍。 他们几人最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江野让大林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一天没吃饭了,你饿不饿?” 大林完全也不饿,甚至觉得饱腹感非常强烈,可看江野一脸担心的样子,还是道:“有点儿。” 江野便赶忙去烧热水,泡了一些饼干给他吃。 可大林吃下去之后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就开始吐血,血中带着深色的内脏碎片,还有一些奇怪的、墨绿色的东西。 江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居然是碎掉的树芽! 还来不及震惊,大林脖子上的抓痕变得越来越红,最严重的地方出现了几个小小的突起,并且还在不断地鼓动。 紧接着,一棵嫩芽就像萌发时顶破泥土那样,缓缓刺穿了大林的皮肤,两片碧绿的叶子舒展开来。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很快大林的肩颈处就被绿叶与枝条长满了。 枝条生长的非常快,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枝条前端便长出了米粒大小的花苞。 在江野和陈小东眼睁睁的注视下,花苞徐徐绽放,开出了雪白漂亮的五瓣花,形状和梨花相似。 陈小东已经害怕到快要昏厥过去,显然这种情况完全不在公司的入职培训范围之内,从未见过的诡异病症让他们手足无措,从内心中生出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恐惧。 江野脸色惨白,喉咙发涩,“这个花…和花林里的一模一样。” 10、你确定那是小鸟吧? 大林的情况很不好,那些花明显是抽取了他体内的营养,才开得这样洁白漂亮。 大林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眼下乌青,双颊瘦削,嘴唇干裂。 江野给他喂了点儿水,但这些水分马上就被他身体里的植物掠夺了,不管怎么精心照料他,都只是在供养那棵树,大林仿佛成了一个容纳树木的花盆。 他还有存有意识,没有彻底晕过去,但精神已经非常混乱,仿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一棵树。 他没办法开口说话,因为蓬勃生长的树芽已经堵住了他的嗓子,双眼也失了神,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他无时无刻不想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地板上去,让自己脚下的树根在土壤中扎根,简直就跟魔怔了一样。 江野他们只能用绳子把大林绑起来,强迫他平躺在床上,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那些根系调转方向,从他的脚跟和腿肚子长了出来,刺穿了柔软厚实的床垫。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江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弯着腰,双手抵着额头,崩溃地看着眼前不断挣扎的人。 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林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陈小东已经不敢再看了,或许是伤心,或许是恐惧,他躲在卫生间里哭,怎么也不肯出来。 现在中招的是大林,下一个就有可能是他,他们最终都会痛苦地死在这里,无法自救,也没人会救他们,陈小东已经彻底绝望了。 墨恩斯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状。 他完全无视床上神志不清的半树人,目光精准锁定在江野身上,笑道:“在忙吗?我实在是睡不着了,要不要和我去花园里散散步?今晚月光不错。” 江野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看看气氛?!” 墨恩斯这才勉强分散注意力,矜贵地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大林,“哦,他被花树寄生了啊。” 江野一愣,“寄生?” “是的,寄生。” 墨恩斯耐心地为他解释,“花树的种子非常小,会通过食道进入猎物体内,在对方胃里生根发芽,撑满胃部之后就会向四肢生长,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种情况。” “花树寄生之后,就会释放出一种激素,让猎物对疼痛的感知变得迟钝,同时也会影响他的大脑,让他按照花树希望的方式去行动,例如寻找土壤和水源。” “花树利用能量的效率非常高,仅仅是一具尸体的营养,就能供养它们长成参天大树,它们就是用这种方式繁殖的。” 墨恩斯微微笑着,仿佛在介绍自己亲手创作出来的优秀作品,“这树很聪明吧,我一直很欣赏它们的捕猎方式。” 江野愣愣地坐在那里,表情呆滞。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太粗浅了,怪物之所以是怪物,就是因为它们完全超乎人类的想象。 说到食人树,江野只能联想到会把人捆起来的藤蔓、内部有强胃酸的巨大花朵,这些都是从电视上看来的。他从来没想到树会寄生在人的身体里,纤细的树枝会穿过血管与肌肉组织,甚至最后连这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一棵树。 这种死法,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太残酷了。 江野声音沙哑,“照你说的,种子是通过食道寄生的,为什么我和陈小东好好的,只有大林中招了?” “花树大概是把你们当成一个种群了,我刚才说了,花树很聪明,它们知道要让猎物留下后代,繁衍生息,所以绝对不会对猎物赶尽杀绝,只会挑选一部分去寄生。” 墨恩斯抬手将散落在肩膀的长发绑在脑后,遗憾地叹息一声,“大概就是这样了,看来你现在没有心情和我散步,我就先告辞了。” 临走前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有着精美彩绘的天花板,“对了,我可以把尸体弄到外面去吗,他很快就会在这里扎根,再过几十年就能长得非常高,会弄坏屋顶。” “这房间我还挺喜欢的,本来是特意给你做卧室,你却完全不珍惜。” 江野攥紧拳头,“什么尸体,他还没死!” 墨恩斯不以为意,“没什么区别。” 他转身打算离开,手臂却忽然一沉,低头一看,是江野拽住了他的袖子。 江野在花林里跋涉了一整天,回来了也没有时间整理自己,指尖和指甲里都是泥土与拉拽担架时磨出来的血迹,不可避免地弄脏了墨恩斯的丝绸睡衣。 不过墨恩斯没有在意这些,江野主动挽留让他感到很高兴,语气也轻柔了不少,“怎么了?” “我不相信大林没救了,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江野死死盯着墨恩斯,漆黑的眼珠里仿佛燃烧着亮光,“你一直住在这里,一定知道救他的办法吧?你不用帮我,只要告诉我怎么做,不管需要什么东西,我自己去找!” 这个时候他还坚信事在人为,只要肯努力,肯拼命,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天无绝人之路,他就不信这世界上有完完全全的绝路。 只要有路,他就敢走。 江野手指微微颤抖,因为很用力地抓着对方的衣袖,指尖已经变成了青白色。 “求你了…”江野仰着头,恳切地望着他。 他眼角发红,很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好像如果不答应他,下一秒他就会崩溃地痛哭出声。 那一瞬间墨恩斯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他的心脏,像电流一般流经四肢百骸,带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是他千千万万年以来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怎么说呢,很爽,非常爽,让人不觉沉醉其中,并且想要更多。 墨恩斯伸手掐住江野的脸,拇指揉捏着他脸颊上软软的肉,笑道:“好吧,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作为你的好朋友,也该有所表示。” 江野惊喜地睁大眼睛,“这么说…!” “我帮你给他收尸,顺便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江野一下子就恼了,“墨恩斯!” “好啦,只是说笑而已。” 墨恩斯迅速地转变话题,“被花树寄生之后并不是毫无办法,花林里栖息着一种小鸟,叫做刺木鹰,深夜出没,以吸食花树的汁液为生。” “把它们的心脏烘干后磨成粉,服用之后身体里的树就会死掉,被寄生者有一定概率能活下来。” “看他现在的情况,大约只能撑到黎明时,如果在这之前没把心脏拿来,他就死定了。” 虽然墨恩斯最后一句话很残忍,但江野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我就知道肯定有办法,那种鸟长什么样子,我现在就去抓!” 墨恩斯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印有金色花纹的纸,他拿起钢笔,在纸上画了几下,“大概是这样子。” 虽是寥寥几笔,却画得栩栩如生,完美地勾勒出刺木鹰的身姿,江野凑过来仔细研究了一番。 他看看画,又看看墨恩斯,又看看画,迟疑道:“这是鸡…吧?” “好孩子,讲话文明一些。” 墨恩斯白皙的手指按在刺木鹰的鸟喙处,“它们的舌头可以轻易刺穿厚实的树皮,当然也可以刺穿你的胸口,你确定要去吗,我可不会救你的。” “要去。” 既然有了一线生机,就没有不去抓住的道理,江野利索地收拾起东西,把裤脚的绑带扎好,匕首挂在腰后。 隐藏在他右臂纹身里的弓箭…江野实在是不知道它能不能派上用场。 墨恩斯体贴道:“刺木鸟喜欢小树的汁液,尤其是刚长出来的那种,用那个做诱饵是最合适的。” 江野顿了顿,走到床边,低头看去。 大林脖子上的树枝已经长得非常繁茂,有半米多高,都是鲜嫩的新枝。 “大林,对不住了…” 江野很有心理压力地抓住树枝,用刀割下来一大把,再掰成小段。 这东西掰起来的手感脆脆的,断处还有细丝连着,有点儿像芹菜。 接着他扯下旁边一看就很贵的蕾丝窗帘,把树枝包在里面,用一看就很贵的古典圆凳碾压了几下,绿油油的汁液缓缓渗透了窗帘布。 墨恩斯站在一旁扶额叹息,“我都说了这房间我挺喜欢的,你能不能稍微珍惜一下这里的家具。” “对不起。”江野的道歉听着毫无诚意,他用水杯接了小半杯树液,放在随身的腰包里。 临走前,他走到卫生间门口,低声道:“我要去给大林找解药,你把门锁好,谁敲门也不要开。” “如果…如果我天亮还没回来的话,你就放弃我们,想办法救自己吧。” 陈小东躲在卫生间里没有回应,江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他没有再重复第二遍,转身走了。 墨恩斯送他离开宫殿,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独身一人走向那片危险的花林。 夜色正浓,寒风贴地而行,发出飒飒的声响,江野裹紧了身上的黑色防风外套,拉起兜帽,后背的银色反光条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幽光。 天地那么大,江野那么小,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可他的脚步却义无反顾,没有任何犹豫。 墨恩斯微微眯起漂亮的浅金色眼睛,望着那道幽光消失在花林中。 然后这个口口声声说不会救他的男人抬了抬手,召唤出自己的奴仆。 奴仆裹在黑袍与雾气中,宽大的斗篷下是森白的骷髅。黑袍骷髅尊敬地单膝跪地,垂下头等待主人的指令。 “去跟着他。”墨恩斯命令道。 11、你说这辆汽车是小鸟? 据墨恩斯所说,花树之间可以通过信息素来交流,消息比网络还灵通,所以几乎所有花树都知道这个“人类种群”中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个体被寄生,为了让他们能繁衍下去(花树似乎无法分辨猎物的性别),就不会再袭击江野。 江野很顺利地进入了花林,他找了一块平地,准备在这里布置捕鸟陷阱。 从那张简笔画来看,刺木鹰长得像鸡,但尾羽和爪子更长。 江野猜测它的体型应该比正常鸡大一些,但是这鸟靠喝树汁为生,没什么营养,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孔雀那么大。 他用登山绳做了一个简易陷阱:先在地上挖一个三十厘米深的坑,绳子用活扣挽成一个绳圈,放在坑边。装着花树汁液的水杯放在坑里,绳子另一端握在江野手中。 刺木鹰想喝树汁,就得把头伸到坑里,到时候只要江野这边一拽,绳索就会套住它的脖子。 江野矮身埋伏在一旁的灌木丛中,屏气凝神地盯着陷阱的方向。 风将新鲜树汁的味道送了出去,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头顶传来扑簌簌拍打翅膀的声音,江野抬头看去,一辆小鸟缓缓降落… 江野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量词就是“辆”,因为眼前的刺木鹰足足有小轿车那么大! 样子倒是和墨恩斯画得大差不差,头顶长着暗红色肉冠,身披金黄色的羽毛,长长的尾羽上有黑色的斑点,双脚如同鹰爪般锋利。 可这体型实在是超乎江野的预料,光是它拍打翅膀产生的风,就几乎把他藏身的灌木丛掀翻。 刺木鹰落在陷阱旁边,低下头张开嘴,一根肉色的、像吸管一样的舌头伸了出来,探进杯子里。 江野心一横,用力一拽绳子,绳圈瞬间缠住了它的舌头。 刺木鹰一惊,猛地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它舌头上覆着一层滑溜溜的粘液,轻易便将绳子甩开了。 江野骂了一声,甩手扔掉绳子,掏出匕首打算上去干架。 他少年时可没少跟街头混混们打架,功夫还是有的,可跟一只巨大鸡打架还是头一次。 他估摸着该用匕首捅对方的喉咙,一矮身躲过对方扇过来的翅膀,快步冲过去,反手握住匕首狠狠地捅向它的脖子。 只听铮的一声,火花四溅,江野震惊地瞪大眼睛,刺木鹰脖子上竟然覆盖着坚硬如铁的鳞片! 一只鸡!鸡!身上怎么可以长爬行动物的鳞片?!你们阿尔兰蒂斯完全没有生殖隔离吗? 匕首和鳞片相撞的冲击力非常大,江野从手指到肩膀都被震得发酸,匕首脱手而去,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 刺木鹰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一翅膀将江野拍飞出去十几米。 江野重重地撞在树干上,脑袋嗡的一声,头晕目眩,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视线顿时变得模糊,嘴里冒出浓烈的血腥味。 他大概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势: 肋骨好像断了两根,压迫着肺部,所以他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后背疼得厉害,一定被撞得血肉模糊了,脑袋可能有脑震荡的症状,因为江野现在看东西有非常明显的重影,而且视野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起来。 江野没想到对方只是翅膀一扇,自己就伤得如此凄惨,这样悬殊的力量差距让他感到绝望,却又不肯就此放弃,仍然睁大眼睛死死瞪着这只怪物。 刺木鹰抬起爪子,用力踩住他,锋利的指甲噗嗤一声刺穿了他的左肩和腹部。 “咳咳…”江野呛咳出一大口血,他抓着刺木鹰的爪子,拼命地往外推。他感觉对方正在慢慢施加重量,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呼吸了,再过几秒就会被活活踩死。 就在这时,江野忽然感觉左臂一阵发热,最开始他以为是鲜血流到了那里,但很快就意识到是那把弓与濒死挣扎的自己产生了共鸣。 他竭力抬起左手,一把漆黑的长弓从雾气中显出形来,刺木鹰明显被这把弓上的气息给震住了,它仰起脖子,向后退了几步想要逃走。 江野咬牙忍住全身剧烈的疼痛,颤抖着拉紧弓弦,一根黑箭凭空而出。 他瞄准了刺木鹰的心脏,突然又想起大林,于是手一偏,黑箭朝着刺木鹰的翅膀射去。 江野本以为能在对方翅膀上开个洞,可他低估了黑箭的威力,这支细长的箭直接射烂了刺木鹰的整只翅膀,它大叫一声,轰然倒地,就这样死掉了。 江野心里一阵后怕,幸亏没射它的胸口,否则心脏也会像它的翅膀一样,烂得连根羽毛都没剩下。 弓无声地消失了,江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灌丛里寻找自己的匕首,准备取出心脏带回去。 天快亮了,他没时间休息,即使浑身是血也没工夫去管。 很快他在草丛里发现了自己的匕首,正要弯腰去捡时,一抬头,幽暗的树林里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红光。 江野愣住了,不知何时,周围已经落满了刺木鹰,有的站在树枝上,有的落在岩石上,无一例外全部拿那双发光的眼睛盯着江野,视线冰冷刺骨。 冷汗刷得一下冒了出来,江野僵硬地转动眼珠,看了眼不远处还新鲜的刺木鹰尸体。 人赃并获,捉奸在床,这是被人家家属逮到作案现场了。 这次是真完蛋了,江野已经没有力气再召唤出黑弓,更不可能从重重包围之下逃出去。 事到如今反倒平静了,也可能是失血过多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总之他坐在地上,打算趁死之前写封遗书。 陈小东…现在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那倒霉孩子身上。 刺木鹰就算弄死他,也应该无法把同伴的尸体带走,江野希望等会儿陈小东能找过来,捡个现成,把心脏带回去救大林。 然后就是他存的私房钱,他得抓紧时间把卡号和密码写下来,万一陈小东能回去呢,这笔遗产得确确实实交到江北手里才行。 江野的手哆嗦得厉害,沾着血在背包上画了好几下,也难以写出一个清晰的数字。 体型最大的刺木鹰发出长鸣,这是进攻的信号,眼见着几只大鸟朝他扑来,江野下意识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为到来,耳边反而传来刺木鹰的惨叫。 他试探着睁开眼,只见一名身穿黑袍的高大男子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 黑袍男子手一挥,便有一道蓝紫色的鬼火扑面而来,刺木鹰被烧得死的死,逃的逃,没一会儿就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烧焦的尸体,空气中都是糊味。 然后黑袍男子才转过身,弯下腰,关切地向江野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江野吓坏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的斗篷下面是一颗森白的骷髅头,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和来意: 死神!毫无疑问这是阿尔兰蒂斯的死神,他就是来收割自己的性命的! 江野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不得不说,他的求生欲爆发起来是真的强,死亡进度条都涨到百分之八十五了,竟然还有力气去反抗。 他拼命地往后躲,用脚去踹他,用手去推他,然后手指头就阴差阳错地戳进了对方空洞的眼眶里。 江野也是慌不择路了,直接就是一个拿保龄球的标准手势,把对方的骷髅头从黑袍下面拽了出来,抡圆了手臂用力往外一扔。 他气喘吁吁地大骂:“滚…滚开!我还没死!” 黑袍骷髅:“……” 他默默地站起身,很迷惑地站在那里。 他现在的状态就是标准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脑袋被江野丢走了,所以斗篷也塌了下来,落在了脊椎骨上,看着有些滑稽。 过了会儿,黑袍骷髅决定先去找头,他蹲在地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自己的脑袋,抬手把它安回自己的脖子上。 “我…”黑袍骷髅指了指自己,“大人,派我来,救你,不要,怕。” 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器官发声的,总之声音粗哑难听,比指甲挠黑板还要刺耳。 江野也终于意识到对方没有恶意,身体一放松,各处的疼痛就全涌了上来,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儿昏过去。 黑袍骷髅俯下身,用手捧起江野的脸,将一瓶味道微苦的药水喂进他嘴里。 他手上戴着深棕色的皮革手套,所以接触起来并不硌人。手套下面露出一截苍白的腕骨,说明他的手也是一样的骷髅。 这瓶药水不知道什么成分,效果奇好,江野立刻就感觉疼痛减轻了不少,呼吸也顺畅了。 他虚弱地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谢谢…” 黑袍骷髅没有答话,又从袍子下面拿出第二瓶药以及一些绷带。 这瓶药是粉末状的,他将药粉倒在江野肩膀和腹部的贯穿伤上,用绷带包扎好,还细心地绑了一个蝴蝶结。 “我,抱你。”黑袍骷髅伸手搂住江野的腰,打算带他离开这里。 江野挣扎了一下,手往刺木鹰那边伸,“等等,心脏还没有拿。” 黑袍骷髅回头看看,走到一只被鬼火烤熟的刺木鹰尸体旁,伸出挖出了一颗焦香扑鼻的烤鸡心,向江野示意,“这个?” 江野:“不不不,熟的不行,要生的。” 黑袍骷髅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江野事多。不过他没有肺,所以叹气也只是肋骨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找到被江野杀死的那只刺木鹰,掏出了它的心脏,用布包起来,交给江野。 江野很珍惜地放进自己的背包里,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任由黑袍骷髅把他抱起来,向宫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12、你就亲一下嘛 回到宫殿时江野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凌晨三点半,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有足够的时间把来之不易的刺木鹰心脏烘干磨成粉,让大林吃下去。 他很宝贝地将背包护在怀里,这里面可是救命的东西。 黑袍骷髅抱着江野走上大理石长阶,江野知道墨恩斯一定会来迎接他,他不愿意在对方面前丢脸,满身狼藉让人看笑话,便低声道:“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黑袍骷髅充耳不闻,还抱得更紧了,他加快脚步走到大门,墨恩斯果然就在前庭的室内花园等他。 他坐在一把白色藤椅上,紫藤萝从椅腿缠绕而上,开出一串一串的花穗。 旁边的玻璃圆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中间夹着一根羽毛书签。大概在江野浴血奋战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慢悠悠地看书。 见他们进来,墨恩斯站起身向黑袍骷髅伸出手,“给我吧。” 然后江野就像个什么保价快递似的,从黑袍骷髅怀里交接到了墨恩斯怀中。 江野口齿清晰地抗议,“我自己能走。” 墨恩斯假装没听见,手臂有意无意地勒着他的后腰,身体也紧紧贴着他,下巴轻轻蹭他毛茸茸的短发。 很显然墨恩斯完全没有抱人的经验,虽然动作优雅浪漫,却不可避免地压到了江野的伤口。 他疼得抽了口冷气,抱怨道:“你这样弄得我后面(后背)好痛,下面(小腹)也不舒服。” 墨恩斯:“…这种话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 江野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他提高了音量,再次重复,“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墨恩斯已经抱他走到了花坛旁,乐师仍然呆在纱幔后面,听到江野的声音,就很客气地向他问好,“您回来了,江先生,您似乎流了很多血?” 江野一愣,“隔着帘子你都能看见?” 乐师缓缓摇了摇他其中一个头,“我的眼睛已经退化了,不过我能从您的呼吸和心跳中听出来,您现在身负重伤,肩膀和腹部有贯穿伤,后背擦伤严重,肋骨骨折,而且还有轻度的脑震荡。” 江野:“……牛逼,你这听力比医院的x光还厉害。” 乐师自谦道:“过奖了,我身无所长,也就耳朵灵一些。” 江野现在是明白了,大概墨恩斯和黑袍骷髅丢失的听力全都加在乐师身上了。 墨恩斯不太满意江野用那种钦佩的语气夸赞别人,他马上就把话题转回自己这边,邀功似的,“我送你的礼物好用吗?” “什么?”江野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那把黑弓,他迟疑道:“还好…说实话,威力有点儿超乎我的想象了。” 江野的语气有些别扭,他不得不承认,能拿到救大林的解药,墨恩斯功不可没。 首先“药方”是他提供的,其次也是他送的弓杀死了刺木鹰,甚至最后来收场的黑袍骷髅,都是墨恩斯的手下。 或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不近人情… 江野觉得自己大概是脑袋撞坏了,竟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墨恩斯抱他走进了三楼的主卧,让他躺在自己床上。 江野立刻就要起来,一是疼,二是急,墨恩斯不由分说把他按了回去,“别担心,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让他服药,救活的概率很大。” 他招了招手,一名黑袍佣人出现在门外,墨恩斯把已经被血浸透的背包交给他,命他去将刺木鹰心脏烘干磨粉。 佣人领命而去,墨恩斯低头看着江野微笑,“现在你肯乖乖躺着了吗?” 江野不肯,还是乱动,不断试图爬起来去看看大林的情况。 墨恩斯干脆不再好脾气地征求他的意见,一手将人死死按住,另一手拆开他伤口的绷带,顺带着把上衣也脱了个干净。 揭开最后那层黏在身上的布料之后,才能发现江野的伤有多严重,肩膀处的血洞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腹部也烂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纱布缠着,肠子都会掉出来。 江野没疼得哭爹喊娘,两眼一黑昏过去,与他坚强的意志和自尊心无关,纯粹是因为黑袍骷髅给的药水有镇痛的效果。 墨恩斯细心地擦干净他身上的血污,重新上药包扎,最后俯下身,温柔地在他肩膀的绷带上落下一吻。 江野一懵,“这也是治疗的环节吗?” 墨恩斯撩起落在脸侧的头发,半真半假地笑道:“这是加快治愈的魔法,你这点儿小伤过几天就会痊愈了。” 墨恩斯敢说,江野就敢信,“这么厉害!” 他很诚恳地拜托道:“那你能不能也去亲一下大林,他的情况比我严重。” 墨恩斯:“…这不太合适。” 江野却不甘心,非常执着地求他去亲亲大林,墨恩斯感到十分无语,烦不胜烦,正想耍个小手段让江野睡过去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送来了磨好的刺木鹰心脏粉末,装在一个戒指盒大小的素白瓷罐里。 药粉成功转移了江野的注意力,让墨恩斯终于从对方的纠缠中脱身。 江野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罐,捧在手心,他不顾墨恩斯的劝阻,快步流星地往大林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江野心中雀跃不已,虽然吃了些苦,但好在还是拿到了救命的解药。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次能救,下次就也能救,最终他们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回到家乡。 劫后余生的欣喜、虽微小但存在的希望,都让江野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他用力推开卧室的门,扬声道:“大林,我回来了!” 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手中的瓷罐滑落在地,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浅褐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江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可喉咙仿佛被死死掐住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林死了。 不是死于花树的寄生,而是上吊身亡。 他们携带的登山绳索绕过天花板的吊灯,缠在大林的脖子上,将他悬挂在半空中。 白色的树根从他脚下延伸出来,已经长得很长了,几乎触到地面,而他脖子上的白花顺着绳子往上爬,触目所及都是层层叠叠的洁白花瓣,仿佛一件世间难得的艺术品。 大林死了,可是那些花却开得那样蓬勃,每一片花瓣都充满了朝气。 13、我看起来很像变态吗 啪! 身后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江野下意识回头,陈小东站在客厅里,那张白净的小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脚下是玻璃杯碎片和一滩清水。 “怎…怎么会这样?大,大林哥,他…他怎么…” 看到这个比自己还年轻,还胆小,还怯弱的人,江野的理智终于勉强回笼。 他赶忙踩着凳子把大林放下来,对方脖子上有一圈暗红色的勒痕,他的皮肤本来就很薄弱,这绳子几乎深深地勒紧了肉里。 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江野跪在尸体旁边,余光瞥见洒在地毯上的药粉,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到底在做什么,努力了一晚上,身上这么痛,流了好多血,差点儿死掉,好不容易弄回来的药,这有什么意义? 陈小东瘫坐在地上,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悔恨莫及地哭道:“都怪我…江野,这都是我的错……” 江野眼神呆滞地看向他,声音沙哑,“什么意思?” “大林,大林哥他…”陈小东止不住地哽咽,“刚才他忽然清醒了一会儿,说自己渴,让我去倒水…” “屋里没有水了,我就去外面找,结果回来就…都怪我,要是我没出去就好了,我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大林是自杀,至少从陈晓东的说辞来看是这样的。 江野在桌上找到了大林的手机,屏幕亮着,备忘录里打了一句话: “我不能接受自己变成这样,我不想变成一棵树,对不起。” 江野看着手机上的遗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屋里只有陈小东断断续续的哭声。 江野也想哭了。 他能理解大林的想法,或许是回光返照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当大林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他情绪崩溃也是理所当然的。 江野记得大林老家那边比较迷信,听说是很信奉投胎转世这一说法,如果去世时遗体不完整,下辈子就无法转世为人。 大林可能是想趁自己勉强还有个人形,尽早结束生命。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多等等,哪怕只是半个小时,他就带着药回来了。为什么偏偏要在他刚感受到希望时,又将他无情地打下地狱。 江野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怪我…我应该再快一点儿的,我应该一回来就来找大林,是我的错……” 腹部的伤口因为他急促的呼吸而抽痛起来,江野闷哼一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板,慢慢跪下了,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陈小东才发现他浑身都是伤,慌慌张张地爬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扶他,“你…你没事吧?你别死啊,别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江野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就吐出来一口血。 他弯着腰趴在地上,难受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来,轻声道:“你别,别哭…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可他的眼神却是茫然的、没有焦距,江野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要再去试试穿过花林吗?去那个怎么走也走不出的鬼地方?就凭他们两个? 越想越绝望,江野感觉胸口闷得厉害,头又晕又疼,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在墨恩斯的床上,他躺在大床正中央,身旁堆着许多柔软的丝绸抱枕,伤口重新上了药,沾满血污的衣服也被扒光了,换上了干净的睡衣。 江野茫然地望着头顶有着精美刺绣的床缦,有那么几秒钟他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他才刚从花林里回来,成功带回了药,正要去救大林。 但很快他意识到那噩梦其实是现实,大林已经死了,上吊自杀,他亲自确认了尸体。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他,江野慢慢地蜷缩起来,用被子捂住脸,想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你要哭吗?需要纸巾、安慰,还是拥抱?我都可以提供哦。” 江野的眼泪一下子憋回去了,这时候他才发现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墨恩斯就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江野觉得有些丢脸,连忙背过身用力擦了擦眼睛,等他再回过头时,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大林呢?”他问。 “宿主提前死亡,那棵树长不了太高,所以我命人把尸体埋到花房去了。” 墨恩斯想了想,“就在你那位队长旁边,名字我忘记了,抱歉。” 说是忘记,其实根本没记过,自从他们相遇之后,墨恩斯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野身上,至于围绕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他根本不在意,存在感和空气没什么差别。 江野靠在床头,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沉默地抠着指甲。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受到了很好的照顾,身上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带着洗发水的清香,连指甲都剪过了,边缘打磨得整齐又圆润。 “我…” 过了很久,江野才犹豫着开口,“我有个小三岁的弟弟,叫江北,我们父母去世得早,亲戚也早就不联系了,所以就我跟他相依为命,活到这么大。” “我跟他发过誓,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他前面,因为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我必须得回去,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你能不能…”江野顿了顿,很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能不能帮帮我们,送我们出去?” 但凡还有办法,江野都不会去求他,大林的死让他认清了残酷的现实——仅凭他自己是出不去的,他只能把希望赌在墨恩斯身上,期待对方能突发善心,出手帮忙。 “那么,你能付出什么呢?”墨恩斯拎起床头柜上的茶壶,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温热的清茶,递给江野,“你不能只向我索取利益,而不付出代价吧?” “我可以把全部的存款都给你…” 眼见着墨恩斯表情一沉,江野立刻改口,“或者别的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墨恩斯像评估商品一般打量了江野一番,“可惜,你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江野急切道:“眼角膜呢?骨髓、内脏,只要我能活着出去,就算是残疾也可以!” “……”墨恩斯无奈地安抚他,伸手抚平他衣领处的褶皱,“好啦,别冲动,我要你的内脏干什么,我看起来很像是变/态吗?” 江野无意识地点点头,马上又摇头,他有些畏怯地望着墨恩斯,怕对方会生气。 墨恩斯只是笑了笑,“总之我没有理由帮你,至于为什么,因为我们不是朋友。” 他故意重复之前江野在花房里撂下的那句狠话,“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不是吗?” 14、不要什么都礼尚往来啊! 墨恩斯这个人,给江野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 他容貌美丽,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优雅的贵族风范,做事从容不迫,成熟稳重,好像世间万物都掌握在他手中。 总之,是一个宛若神祇一般完美的男人。 所以江野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这么、这么的小心眼。 他之前一句脱口而出的气话,现在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还阴阳怪气地为难他,江野毫不怀疑这人可能背地里有一个可以揣进兜里的小笔记本,专门用来记仇。 “那是因为…你对赵队见死不救,我太生气了。” “所以你要指责我吗?”墨恩斯换了个更加闲适的坐姿,架起长腿,双手交握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异常白皙,这是一双很适合弹钢琴或插花的手,江野在看到他的手时,就能想象到那是多么美的画面。 可惜墨恩斯的言论不像他的外表那样美妙。 “亲爱的,听起来你是那种正直无私的人,那么我给你一个选择,牺牲自己,把你同事送出去,你愿意吗?” 江野攥紧了被子,声音了低了几度,“…我,我不能死。” 墨恩斯笑笑,“看,你也没有那么高尚,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不同。” 江野不说话了,他苦恼地皱着眉,嘴唇紧紧抿着。 这个表情表示他很不服气,他本能地感觉墨恩斯在诡辩,在歪曲事实,两件事之间有本质的区别,但他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一言不发地生气。 墨恩斯结束了这个无聊的话题,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总之我不会帮你离开,不过我不介意你一直借住在这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禁止那些有攻击性的野兽在白天进入宫殿吧。”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野,“既然有长住的打算,就得给你准备一些衣服,过几天等你伤养好了,叫裁缝来给你量一下尺寸,做几套春装,夏装也得提前准备了。” 江野闷声嘟囔:“我不会呆那么久。” 墨恩斯并不苟同,不过他也没出言反驳,心里知道就行了。 “这几天你就先穿我的衣服,还合身吗?” 江野抬了抬手,柔滑的衣袖从手臂落到臂弯处,堆叠出松软的褶皱,他有点儿惊讶,“这是你的衣服?” 他原本以为墨恩斯只是比他高一些,但好像肩膀也更宽,臂展更长,袖子垂下来时可以盖住半个手背,胸口的布料很宽松,也就是说胸部也更… 江野悄悄瞥了一眼墨恩斯的胸口,后者用手指勾住衣领,往下拉了拉,笑道:“要看吗?” “…不要!”江野迅速扭开了头。 墨恩斯遗憾地整理好衣襟,“你不用客气,毕竟刚才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已经把你看光了,礼尚往来,这没什么。” “这种事就不要礼尚往来了!” 江野感觉自己的伤口更痛了,头也痛,他不想再呆在这个房间里。尽管墨恩斯的卧室宽敞而奢华,可江野觉得这里像个华丽的金丝鸟笼,让他呼吸都不顺畅。 他掀开被子要下床,想去花房看看大林和赵队。 尽管他们已经死了,可只有呆在自己熟悉的队友身边,他才有安全感。 …… 花房里多了一棵雪白的花树,正如墨恩斯所说,长得不是很高,和普通的梨花树差不多,树干上形成了粗糙的纹路,江野总觉得那像一张张凄惨哭喊的鬼脸,因此不敢多看。 树下面的土壤里埋葬着大林的尸体,旁边是赵辰,江野蹲下身,把李壮的工作证也埋在这里,就此他们这支民间搜救小队就在这间明亮的阳光花房里聚齐了。 陈小东抱着腿坐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把自己挤在玫瑰花坛与墙壁之间的角落里,低着头,脸埋在膝盖里。 江野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去安慰他。 可不管他说什么,陈小东都没有反应,可能他也知道这些只存在于口头上的漂亮话其实毫无意义。 直到江野说到墨恩斯允许他们一直借住在这里,并且会禁止怪物在白天进入宫殿时,陈小东才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哭得皱巴、满是泪痕的小圆脸。 “…真的吗?” 看到江野点头,陈小东才终于放下心来,连日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好像只要能活命就行了,不管在哪里都可以,但江野不行,他不是怕死……不,其实有一点儿怕,但他最怕的是把江北,自己唯一的弟弟孤零零地留在这世界上。 所以即使能在阿尔兰蒂斯生活到终老,对于江野来说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得回去,必须得回家。 不过那是养好伤之后的事情了,这几天他要养精蓄锐,做好缜密的调查和计划,绝不能像之前那样贸然走进花林。 “去吃饭吧。”江野提议道。 民以食为天,不管怎样都得先填饱肚子。 宫殿里的餐食味道很好,堪比五星级酒店,他们在一楼的餐厅里吃午餐,佣人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美味佳肴放在长桌上,为他们摆放餐盘与餐具。 洁白的蕾丝桌布垂到桌脚,桌面上摆着烛台和鲜花。 佣人们的装束变了,原本他们身披宽大黑袍,如同鬼影般神出鬼没,脸藏在斗篷下面,但现在却打扮得和人类一样,会用走路的方式出现在江野面前。 男佣统一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装马甲,带着手套,女佣穿着到小腿的黑白裙装,长发包裹在花边头巾里。 他们终于露了脸,无一例外都是英俊或俏丽的,端正的五官形成一个亲切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从来不变,眼睛也不会眨动,让江野觉得他们只是戴了一个逼真的人脸面具。 “为什么?”江野问。 墨恩斯动作优雅地切开盘中的牛排,“你毕竟要在这里长住,所以我让他们变成人类的样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宾至如归,你现在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吗?” “……” 一名男佣面带微笑地弯下腰,为江野斟茶,江野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木然道:“你知道什么叫恐怖谷效应吗?” 墨恩斯明白他的意思,他将切成小块的牛排放在江野身前,笑道:“他们正在学习怎么扮演一个人类,短时间内你就先忍忍吧,很快他们就不会再有违和感了。” “他们是ai吗?” 江野说出这样具有科技感的词,生活在诡异世界的墨恩斯居然也懂,“有些相似,他们是我用魔法做出来的东西,介于生命与非生命体之间,总之他们会学习怎么去伺候自己的主人,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吩咐他们。” 江野觉得奇怪,墨恩斯明明生活在阿尔兰蒂斯,但他对人类的世界似乎有诸多了解。 难道他去过那边,还是说曾经有很多人像他们一样误入异界,给墨恩斯带来了这些信息? 15、不是哥们,跟我妈有啥关系 这顿午餐吃得很有价值,江野从墨恩斯口中得到了很多关于阿尔兰蒂斯的事情。 比如说他知道怪物和怪物之间也有区分,那种极具攻击性的、长得很恶心的怪物被墨恩斯称为野兽,而比较温顺的、长相正常的、肉质鲜美的(?),则被称为牲畜。 眼前这桌佳肴就是用牲畜的肉做成的,比如说这盘牛肉,那只牛只是比正常的牛多长了两只角,味道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地球有人类和动物的划分一般,阿尔兰蒂斯也生活着许多直立行走的智慧生物,他们在阿尔兰蒂斯的语言中自称为人,拥有奇异的法术。 虽然部分具有非人的特征,例如鳞片或者翅膀,但大体外形和思维方式和人类无异。 他们甚至还有聚居的城镇,有自己的法律、文化、生活方式以及各类职业,听说跨过宫殿后面那几座山,就能看到一座热闹繁荣的大城市。 所以墨恩斯说阿尔兰蒂斯的领主讨厌人类,扩写一下应该是讨厌江野这种人类。 “你之前说…”江野咬着餐叉,犹豫不决,“…这里的领主厌恶人类,那你这样窝藏我们,不会惹他生气吗?” 关于墨恩斯的身份,江野也有猜测,他住在华丽的宫殿里,有很多仆人,并且很关注花林的情况,所以他的地位应该类似贵族,职责是看守花林。 那么领主就是国王了,江野不明白墨恩斯为什么会违抗国王的命令,来包庇他们。 墨恩斯愣了下,显然没想到江野居然会纠结这个。 “你还没明白吗?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了。” 江野疑惑地皱眉,“什么?” 墨恩斯哑然失笑,“算了,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这个小脑袋也有犯蠢的时候。” 江野想说什么,墨恩斯喂了他一块龙虾肉,堵住了他的嘴。 “总之你不必担心,只要你肯乖乖留在我身边,阿尔兰蒂斯就没有人能伤害你。” 江野咽下这块弹性十足的虾肉,侧头看他,“这是威胁?” 墨恩斯语调轻和,似乎毫无恶意,“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罢了。” 江野不再理他了,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饭。 吃饭、睡觉,这两件事就是他近期最重要的任务,营养丰盛的一日三餐和充足的睡眠对于康复来说必不可少,江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 墨恩斯给他用的药真的非常神奇,简直就是古代神话中可以起死回生的仙药。 据说这种药由几十种珍稀药材炼制而成,每种药材都有长达几百年的成长期,别说是普通的外伤,就算是断了条胳膊,涂上这个药也能长出一条新的来。 到底有没有这么厉害江野不知道,不过他倒是明白了这种药的珍贵,虽然墨恩斯在给他换药的时候从不珍惜,总是一整瓶直接倒在伤口上,好像他手里的是楼下药店十几块钱一瓶的跌打损伤油。 这样好吃好喝好床好药地养着,三天后江野的伤彻底痊愈,他对着衣帽间里的落地镜脱掉上衣,拆下肩膀和腹部的绷带,看到那里的皮肤光洁平整,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看来恢复得很好。”墨恩斯推开衣帽间的磨砂玻璃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野赤/裸的上半身。 从镜中可以看到他平坦的胸膛与腹部,而他的后背则毫无防备地落在墨恩斯视野中。 或许是少年时没有摄取到足够的营养,江野体型偏瘦,但又因为长期从事搜救队的外勤工作,得到了很好的锻炼,所以并不孱弱。 他肩背挺拔,覆着一层薄而有力量感的肌肉,腰部收窄,腰后有两处性/感的腰窝。 墨恩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 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江野奇怪地回过头,“我背上有什么东西吗?” 墨恩斯笑笑,“没有。” 他拉开一旁珐琅柜的抽屉,拿出一卷软尺,“正好现在有时间,我帮你量一下尺寸?” “不用,我穿l码。” “毕竟是订做的衣服,还是精确一些比较好。” 墨恩斯站在江野跟前,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不听话的小孩,“来,把手抬起来。” 他用软尺测量着江野的胸围,温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皮肤。 感觉到江野瑟缩了一下,墨恩斯笑着贴近他,“怎么了?不舒服?” 江野诚实道:“痒。” “……”墨恩斯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太迟钝了,或许他根本意识不到两个男人之间也有调/情的行为? 全身的尺寸很快就量完了,江野穿上衣服,好奇道:“你不用记下来吗?” 刚才墨恩斯每量一个地方,只是看了一眼软尺上的数字,并没有用纸笔记录下来,江野觉得这不是白费劲儿吗? 墨恩斯:“没关系,我都记住了。” “所有的?” “嗯,精确到毫米。” 江野:“…你最强大脑啊。” “这样简单的事情难道你做不到?”墨恩斯明知故问,还借机嘲讽,“所以我说人类都是一些残次品,贪婪,却又弱小无知。” 江野不太高兴,没见过这样开地图炮的,简直无差别扫射。 “不过你还算不错。”墨恩斯话锋一转,“虽然一样的弱小无知,但比别人多几分可爱。” 江野无语极了,“你平时都这样说话吗?” “嗯,有什么问题?” “那你仇人一定很多吧?” 很显然江野在嘲讽他,不过墨恩斯并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下,“这世界上有资格被我称为仇人的人不多,甚至只有一个,我对他恨之入骨,不过他藏起来了,如果让我找到他,会让他以极其凄惨的方式死去。”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淡,江野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当他看到对方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睛时,瞬间明白他是认真的。 江野莫名有些紧张,指尖发麻,“你的仇人是谁?” 墨恩斯看了他一眼,“是创造你的人。” “?”江野懵了,“我妈??” “……”墨恩斯沉默了几秒,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与此同时他眼中寒凉的杀意也消散了。 “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可能不懂…算了,这和你也没有关系,时间不早了,去睡吧。” 16、狗狗的项圈 第二天早上江野起来时,专门为他订做的新衣服就已经挂在了宽敞明亮的衣帽间里。 放眼望去,新衣服足足有两百多套,足够江野这种不太讲究的人从出生穿到入土。 他想不通这么多衣服是怎么在一夜之间赶制出来的,难道在这座华丽巨大的宫殿里,还隐藏着一个服装加工厂吗? 这些衣服分门别类地挂在不同的衣柜里,有入乡随俗的古典西式礼服,也有江野习惯的现代风格的衣服,甚至连领带夹、腕表、袖扣、戒指等饰品都准备好了。 江野拿起盒中的蓝宝石胸针,对着灯光观察了一番。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晶莹剔透又规整大气的宝石,其价值可能够在首都买两套房。 这戴在身上可真够重的,江野小心翼翼地把这精致的小东西放回盒子里,怕不小心弄坏了还要赔。 他刚洗完澡,短发带着湿意,身上穿的还是墨恩斯借给他的白衬衫,很宽松,布料摸起来也舒服,所以被他当作了睡衣。下面没穿裤子,挺翘的臀部被包裹在黑色四角短裤中,隐藏在衬衫下摆的阴影之下。 一颗没擦干净的水珠顺着大腿流下,有些痒,江野随手抓了抓,目光在衣柜中梭巡着,想找一套适合活动的衣服换上,最好是套头卫衣或者工装外套。 墨恩斯在外面礼貌地敲了敲门,虽然江野并没有回应,但他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江野穿着他的衣服,这让墨恩斯感到很愉快,言辞温柔,“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为你搭配一套适合春天的衣服。” “不用了,我随便穿穿就行。”江野头也不回,他已经拿起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卫衣。 他并不是一个很讲究穿着的人,在他看来,只要衣服耐脏耐磨,那就是好衣服。 墨恩斯抬了抬手,那件卫衣便瞬间燃起了蓝色火焰,眨眼间便化为一片灰烬,消失在空气中。 江野:“?” “真是不巧呢,还是我替你选吧。” 墨恩斯若无其事,甚至笑意盈盈地打开衣柜门,开始挑选合适的衣服。他很喜欢打扮江野,给他尝试各种不同风格的服装,就好像得到了一个心怡的玩偶。 最后敲定的是一件米白色的细条纹休闲衬衫,胸前系着蝴蝶形的卡其色领结,下身是深棕色牛仔裤,搭配一双牛皮短靴。 这是很田园风的打扮,经常能在欧洲农场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身上看到,正如墨恩斯所说,是很适合春天的装扮。 “真可爱。”墨恩斯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上上下下欣赏了十几秒,然后发表了这样简短的评价。 江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二十四了,不是十四。” 墨恩斯完全无视他的意见,“最后再加上这个。” 他将一个黑色皮制choker戴在江野脖子上,手伸到后面扣上链扣。 扣得很紧,江野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不要。” 这或许只是普通的、带一点儿性/感的饰品,可江野就是觉得这东西像小狗戴的项圈,他不喜欢,也不太高兴,伸手就要扯下来。 墨恩斯按住他的手,言简意赅地命令:“戴着。” 江野还想抗议,可两人离得太近了,不过几厘米的身高差便带来了很强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之下。 江野没由来地有些害怕,只好悻悻地垂下手臂,不再反抗了。 墨恩斯的手放在江野后背,轻轻推了推,他又变回了那个温和体贴的绅士,微笑道:“好啦,出去吧,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江野低下头,乖乖地走了出去,但是一离开墨恩斯的视线,他就把脖子上好似项圈的东西扯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 那把寄宿在手臂纹身里的弓箭,江野已经能顺利地将它召唤出来。 这种事情就好像学骑自行车,一旦骑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 他在宫殿中心的露天大理石广场上练习弓箭,射出的箭矢可以轻易打穿三十厘米厚的岩石墙,这比冲锋枪还要厉害。 虽然墨恩斯说他连黑弓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没有发挥出来,但江野觉得已经足够应付路上有可能遇见的怪物了,只要对方不是成群结队地出现。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他们该怎么穿过那片会让人迷路的花林。 “这很简单,你们只要在晚上去就可以了。” 墨恩斯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 他一心二用,一边阅读晦涩难懂的古籍,一边欣赏着江野练习射箭的英姿。 ——每当他抬起手臂拉满弓弦时,上衣就会被带上去,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腰肢,在阳光下白到发光。 真是令人百看不厌。 得到了这样的美景,墨恩斯便不再计较江野阳奉阴违,偷偷丢掉他送的礼物的举动了。 江野放下弓,擦了擦脸上的汗,“那是什么意思?” “花林的树会释放出一种无色无味的迷雾,让猎物迷失方向,入夜之后花树开始休息,空气中的迷雾也会消失。” 墨恩斯看了江野一眼,笑道:“难道你以为它们会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地工作吗?” 江野大概明白了,他摸着下巴思忖着:虽然晚上遇到怪物的几率更大,但有弓箭在手,问题应该不大,只要他们能到达山洞入口… 不,等一下,墨恩斯说山洞再现的时间不定,如果他们穿过花林之后,看到的仍然是一条裂缝都没有的峭壁怎么办? 江野仔细想了想,转身去找陈小东。 这几天墨恩斯以养伤为由,把江野留在了自己的卧室里,而陈小东一直躲在客房里不出门,连一日三餐都是佣人送进去的。 所以他们几乎没怎么见过面,江野可以理解对方,队友接二连三的死去,他一定吓坏了。 江野推了推门,房门反锁,他只好隔着门开口:“陈小东,我考虑了一下,我想明天就离开这里,去找我们来时的山洞。” “你…你没必要跟我一起,留在这里更安全,如果山洞出现了,我会回来接你,如果没有的话,我也会回来,过段时间再去。” “我觉得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你觉得呢?” 咔哒,门开了。 陈小东出现在江野面前,鼻子眼睛都是红的,好像刚哭过。 江野有些无奈,哪有人天天哭的,都是成年人了,要哭也是趁着晚上洗澡时,借着水声的掩护哭那么几次,自己心里痛快,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我能跟你聊聊吗?”陈小东小声说道,他的声音沙哑,眼底乌青,估计这些天都没睡好。 江野觉得他的心理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干他们这行的,经常会看到受伤、流血,以及生离死别,所以心理培训课程必不可少,江野已经习惯了,可陈小东还是个新人。 他虽然没有心理医生的执照,但开解开解同事还是可以的,江野点点头,“好。” 17、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坏人 两人在前庭花园里聊天。 庭院里有一片小小的湖泊,湖水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蓝宝石一般澄澈。 江野趴在湖边的大理石栏杆上,看着水中游曳的金红色小鱼。 春风拂过水面,荡起浅淡的波纹,风很轻,不冷,吹得人很舒服,江野心情难得舒畅了一些。 “你觉得我刚才的计划怎么样?不出意外的话,晚上穿越花林只需要一个小时,如果山洞出现了我马上就回来接你。” 江野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回想着墨恩斯教给他的持弓姿势。 夜里花林里应该只有刺木鹰出没,一两只他完全能应付。 江野认真地立下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 陈小东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碰了,镜片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话,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怎么忽然这样说?” “因为我…”陈小东的头垂得更低,好像一只要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我太没用了,不像你那么勇敢,有本事,我是个累赘,什么也干不成。” “其实培训的时候我就打退堂鼓了,本来想这次回去就辞职,找个更简单的工作,没想到…” 江野同情地看着他,“你是真够倒霉的,等回去了,去寺庙里烧烧香吧。” “你难道就不害怕吗?你不怕死吗?”陈小东浑身都哆嗦起来,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颤动,“我只要一想到死,大脑就一片空白,站都站不稳,我这些天一直做噩梦,梦见,梦见…” 他后面完全说不下去了,抱着脑袋趴在栏杆上,肩膀抖得厉害。 江野转过身,背靠着围栏,手肘搭在栏杆上,仰头看向天空。 阿尔兰蒂斯的天空很漂亮,不像城市里那样灰蒙蒙的,可能这个世界还没有空气污染吧。 江野苦笑了一下,“我也怕啊,我也不想受伤流血,那很疼的,可是总不能坐以待毙,而且有你在,我就觉得自己还是有同伴的,就没那么怕了,咱俩多少还是可以互帮互助的嘛。” 陈小东愣住了,他慢慢抬起头,“我这种人也能帮到你吗?” 江野笑容中的苦意散去了一些,添加了几分真切,“当然,情感支持也是很重要的,总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好得多。” 陈小东紧紧捏着自己的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这些天晚上一直梦见大林哥,他…” “你跟大林的关系很好吧?”江野记得陈小东的入职培训是大林做的。 大林是他们之中入职最早、工龄最长的那个,除了出外勤之外,还负责带新人。 他性格直爽,热心肠,而且大大咧咧的,没什么老员工架子,人缘特别好,很多新人都喜欢他。 “不,其实,其实我…”陈小东眼神飘忽,嘴巴像离开水的金鱼一般张张合合,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脸色很差,眼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忐忑,也有后悔和愧疚,江野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大林哥他,其实是我…” 话音未落,陈小东的眼睛忽然失了神,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然后他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摔倒了坚硬粗糙的石砖地面上。 江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今天天气这么晴朗,阳光明媚,周围那样平静而安详,任谁都觉得今天不可能发生糟糕的事情。 他的身体没有动,只有眼神跟随着陈小东倒了下去。 他看到陈小东脸色青灰,一只蜜蜂大小的紫红色小虫落在他的脖子上,咬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血点。 以这个小小的伤口为中心,无数条丝线般纤细的血丝向四周散开,如同蛛网一般笼罩住他整个肩膀。 陈小东只是抽搐了几下,嘴角便溢出带血的白沫,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翳,停止了呼吸。 他就这样死了,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几秒钟。 “陈…陈小东?你,你别开玩笑…”江野的声音都在颤抖,他蹲下/身,伸手想把人扶起来。 身后传来墨恩斯的声音,“你最好别动他,毒素会染到你身上。” “毒…”江野恍惚地低下头,那只紫红色飞虫张开翅膀,露出外壳下面的彩色膜翼,扑簌簌地飞走了,只留下这样一具可怖的尸体在这里。 他抬起头去看墨恩斯,眼睛发红。 紧接着他猛地站起来,冲到墨恩斯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为什么?!你答应过的,你说怪物不会在白天进来,你明明承诺了!” 滔天的怒火冲得江野心口都在疼,脑袋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墨恩斯轻轻叹息一声,缓慢而不由分说地拉开江野的手,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襟。 “那不是什么怪物,亲爱的,那只是一只小虫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开脱了自己的责任,墨恩斯的眼神是那样平静,明明是温暖的浅金色,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那好像是没有感情的金色冰原。 江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冰冷的栏杆上,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一个接一个地…他的队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在自己面前,现在最后一个人也死了,他终于还是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地在这陌生的世界里。 江野慢慢蜷缩起来,抬起手捂住脸,难以自制地哽咽起来。 他不想在墨恩斯面前哭的,显得自己太软弱,可实在是忍不住了,好像自从遇见这个人之后,什么都不顺利,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活了二十多年的经验相悖。 他以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以为不管什么困境都是有希望的,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努力找到了希望,摸索到了回家的方法。 可是每当他觉得事情正在好转时,就会有一件不讲道理的坏事来打击他,他就像在水中拼命挣扎的人,好不容易浮到水面呼吸一口氧气,马上就被巨浪打回海底。 墨恩斯看着江野痛哭失声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不快,一种阴郁的东西堵在他的心肺中。 他可能并不是讨厌江野哭泣,而是讨厌这眼泪是为别人而落。 因此他半跪在江野身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满怀恶意地安慰道: “好孩子,别哭了,一个杀人犯而已,不值得你掉眼泪。” 18、江野愚蠢,但实在可爱。 哭声戛然而止,因为过于震惊,江野不慎被呛住了,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才抬起头看他。 他的眼睛仍然是红的,眼里有血丝,那种令墨恩斯心里发痒的绯红色一直蔓延到眼角,连鼻尖都有点儿发红。 人类哭起来都一个样,不过江野倒还算顺眼——墨恩斯如此想到。 江野停顿了几秒,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你说什么?” “你们队伍中那个姓林的人类,是被他杀死的。”墨恩斯侧头示意了一下陈小东的尸体。 他是最会落井下石的,眼见着江野正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却还是用那种轻佻的语气说话,“这么明显的事情,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愚蠢。”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江野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可是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陈小东临死前那句没说完的话。 他想说什么呢?大林其实是……? 脖子忽然传来温凉的触觉,墨恩斯修长的手指像手术刀一样划过江野的脖颈,指尖在脖后轻轻打圈,“你应该还记得他脖子上的勒痕吧,上吊自杀和被人勒死的痕迹可不一样。” 江野怔住了,他记起来了,虽然大林的脖子已经被寄生的花枝弄得一塌糊涂,但还是可以看出那道红痕是绕了脖子一圈。 如果是上吊,勒痕应该只在咽喉的位置,并且痕迹是向上,大林的这个情况,明显是有人将绳子缠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向后勒紧。 花树不会提前杀死他们的宿主,怪物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杀人,墨恩斯…江野虽然觉得他不像好人,但似乎也不屑于屈尊降贵地亲手处置人类。因为他完全视旁人为草芥,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人类脏了自己的手。 排除掉其它可能性,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江野被一股深深的疲惫笼罩住了,他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背靠着栏杆坐在那里。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天他来找我,祈求我给予他一些庇护。” 墨恩斯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中掏出洁白的手帕,仔细擦拭江野脸上的泪痕。 “他说愿意留在这里,成为我的仆人,为我做事,只要能活下去。” “然后我就告诉他,你至少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墨恩斯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这种表情使得他的外貌更趋近于圣洁的天使。 “我想他对我有很多误会,认为我是个嗜杀的恶魔,所以他杀了自己的同伴,以为这样就能讨我欢心。”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自然也就没答应他的请求,他害怕被你抛弃,所以谎话连篇,连见都不敢见你。” “你现在明白了吗?在你和刺木鹰殊死搏斗的时候,你的同伴正在自相残杀,本来你带回了药,他还是有救的,可惜被人暗害,真是遗憾。” 墨恩斯完全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装模作样地表现出一副哀叹的样子,让别人误以为他很有同情心的样子。 但江野已经深刻了解了这人恶劣无情的本性,他不想再说话了,用力推开对方,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江野最后看了一眼陈小东的尸体,转身向室内走去。 墨恩斯吩咐佣人清理干净现场,迈开长腿几步就跟上了江野,他关切地问:“你要去哪儿?” “回屋收拾行李。” 墨恩斯有些唐突地拉住他的手,食指轻轻划过他的掌心,他笑道:“在走之前,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江野眉头蹙起,“什么?” “你也看到了,人类是如此尔虞我诈的生物,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伤害甚至杀死他人,你就算回去了又怎样,你能保证其他人不会像那些野兽一样伤害你吗?” “更何况,你该怎么向警察解释这里的一切?他们会相信你的口供吗?只会觉得你有杀人嫌疑吧?” 江野咬了咬牙,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怒火,以及想回头揍他的冲动,”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那边就算再糟糕,至少不会在看风景时被一只虫子咬死!” “我之前承诺过,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身边,就会得到我的庇护,这样可以使你安心吗?” 江野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客房如今变得空荡荡,他们刚住进来的时候,人很多,床都不够睡,还要挤在沙发上睡觉。 而现在只剩下江野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房间忽然变得很高很大,一点儿生息也没有。 就连死在这里的大林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管是血迹还是散落的花瓣,都被佣人清理得干干净净,窗台上点了檀木的香薰。 人少了,东西就多了,江野看着搁在角落里的一堆背包,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但他知道自己没时间悲秋伤春了,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每一个背包,挑选需要的东西。 一捆登山绳索、新的防滑手套、瑞士军刀、保温毯、急救箱、可以太阳能充电的卫星电话、压缩饼干和瓶装水。 江野把这些东西装进包里,之后的一整天他都呆在花房里,准确地说,是呆在赵辰和大林的遗体旁边。 一直天色渐暗,两轮青月跃上枝头,他才起身离开宫殿,往花林走去。 墨恩斯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他今天穿了件素白的丝绸衬衫,只有领口处有金线装饰,再加上银白色的长发,余光一瞥好像鬼一样。 江野警惕地瞪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墨恩斯笑笑:“我送你过去。” 江野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那举动让墨恩斯觉得自己像一条尾随的野狗。 他无奈地摊开手,微微上举,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保证不会阻拦你,只是想送送你罢了。” 江野狐疑地打量着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奈何不了对方,干脆就不理了,自顾自地走进了花林。 墨恩斯心情愉快地跟了上去。 在他看来,江野这个人简直就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动物,他天真、愚蠢、固执,不会低头,也不会审时度势,永远认不清自己的处境。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就算再固执,撞几次南墙,撞疼了,也就该知道回头了。 19、有缘,但是孽缘 深夜的花林一片死寂,仿佛这里根本没有生物似的。 江野记得之前不是这样的,虽然花树都休息了,但经常有鸟叫和虫鸣,尤其是刺木鹰,它的叫声非常刺耳,杀伤力堪比初学者半夜锯小提琴。 他用余光瞥着身后的墨恩斯,心里大概就明白了。 那些怪物对墨恩斯心存畏惧,他只是路过这里,怪物们便不敢出现,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全部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等着这尊大佛过去。 走到中途时天空开始下雨,雨不大,淅淅沥沥地,头顶的树冠密不透风,江野并没有淋到雨,只能听到雨水啪嗒啪嗒敲打树叶的声音。 只是空气变得寒冷起来,夹着水汽的风吹得很凉,江野裹紧外套,一言不发,只顾着埋头往前走。 墨恩斯立刻便意识到作为一名温柔体贴的绅士,他应该脱下外套披到心上人的肩膀上。 手指刚解开领口处的扣子,马上又遗憾地作罢,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脱了实在不太得体。虽然他自己不怎么在意,但恐怕会招来江野的白眼。 墨恩斯加快脚步与江野并肩同行,像魔鬼一般用隽永动听的嗓音诱惑着,“雨越下越大了,今晚会很冷,我们先回去吧,过些天再做打算也不迟。” 江野忽然站住脚,一脸探究地盯着他,“为什么?” “嗯?” “你为什么总是纠缠我?”江野停顿片刻,似乎觉得这个词不是太准确,又补充道:“你对别人漠不关心,偏偏对我搞特殊,到底有什么企图?” 江野不觉得墨恩斯是那种无聊到以戏耍别人为乐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必然有明确的目的,江野不知道自己可以提供给墨恩斯什么价值,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墨恩斯笑笑,“你太多疑了,亲爱的,我只是觉得你和我有缘,多关照你一些。” “有缘?照你这么说,我们所有人都跟你有缘,难道就因为最开始我说要跟你交朋友?” 墨恩斯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看他,那双漂亮妖异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诱惑自己的猎物。 江野悻悻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真该撤回那句话。” 他听见雨声大了起来,原本的小雨已经变成了暴风雨,再密实的树冠也承载不住这样的击打,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江野身上。 他没有伞,只能拉起兜帽,加快了脚步。 半小时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江野来到了那片空地上,几天前他们就是在这里遭到了巨大蚯蚓的攻击。 江野看到不远处有个一米多深的土坑,像是被野兽刨开的,坑边还有不少被大雨冲刷过的脚印,他记得那里是埋葬李壮的地方… 江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阴沉。 墨恩斯随意道:“尸体埋在露天的野地里,肯定会被野兽挖出来吃掉,不过你放心,剩下那三个埋在花房里,尸体会一直保留下来,你随时可以去吊唁。” “……”江野现在已经分不清墨恩斯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在用痛苦的记忆去刺激他了。 雨下得很大,世界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雨帘,脚下的土地也泥泞难走。 江野满怀希望地看向来时的洞穴,但是那里仍然是一片平整的峭壁,山洞没有出现。 幸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他,或者说从他踏入阿尔兰蒂斯的那一刻,就已经与运气无缘了。 江野身上的精神气儿一下子就少了一半。 他垂着头,慢吞吞地走到最近的大树下面,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 大雨已经把他浇透了,水珠不断地从发梢滴落下来,衣服湿得更厉害,风一吹就冻得直发抖。 江野从包里拿出保温毯裹在身上,眼神沉沉地盯着远处的峭壁,片刻不移,仿佛他的眼神能把那里看出个窟窿似的。 “你要一直在这里干等吗?”墨恩斯觉得这人简直倔到不可理喻,“像你这样娇弱的身体,不等天亮就会被冻死。” 江野不理他,墨恩斯坐在他身边,冷不丁地问:“你弟弟多大了?” 江野一愣,没想到墨恩斯会忽然问起江北,他下意识开口:“二十一。” “哦,已经成年了,我想他可以独立生活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江野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回不去了,这个山洞不会再出现。” 江野眉头紧蹙,反驳道:“我会等,一直等,不管是几天还是几年,我都会在这里等着。” 墨恩斯轻轻叹了口气,怜爱的目光描摹过江野的眉眼,还有他冻得发白的嘴唇。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不管几天还是几年,甚至几百年几千年,它都不会再出现了。” 20、我想怎样就怎样 江野重伤初愈,又淋了一场雨,身体各处都很不爽快,已经有了发烧的征兆,乍一听墨恩斯这样说,差点儿急火攻心晕过去。 他强撑着一口气,扭头去看他,脑袋昏昏沉沉,视野摇摇晃晃,努力了几秒才让视线聚焦在对方脸上。 他用力抓着墨恩斯的衣服,连声质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不会再出现了,你之前不是那样说的?!” 墨恩斯故作疑惑,“你为什么生气,我不是已经向你赔罪了吗?我说我欺骗了你,还把黑弓送给你做道歉礼物。” 江野一愣,无意识松开了手,“那天…” “是的,那天我说骗了你,其实并不是说我在故意装好人,我对你的态度是真诚的,我所说是另一件事,就是关于这个山洞。” 墨恩斯耐心地为他解释着,“在阿尔兰蒂斯和密特斯伽之间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密特斯伽?” “就是你生活的世界,在很久很久以前它还叫这个名字,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墨恩斯说话的语气温柔沉稳,吐字清晰,像是在给孩子讲睡前故事,“因为有这堵墙存在,两个世界处于隔离状态,任何生物都无法跨越。” “但是偶尔墙壁年久失修,就会出现破洞——‘门’,也就是你来时的洞穴,有了门,两边的生物就可以来往。” “门不会一直存在,墙壁会慢慢修复它们,你们的确是运气不佳,正好撞上了门被修复的最后一刻。” “门被修复之后,这一部分的墙壁反而会比其它地方更加坚固,至少在几千年之内,这附近都不会再有门出现。” “所以我才说你永远回不去了,与其做徒劳的挣扎,不如接受现实,随遇而安?” 江野脸色惨白,雨水不断划过他的脸颊,看起来就像哭了一样。 绝望的情绪如同毒虫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理智,别说是几千年了,就算是几十年,江野都等不了。 人生苦短,他也只能活上几十年。 他哑声问:“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墨恩斯想了想,“也不是没有,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找新的门,这对你来说很难,成功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还有一个简单快速的办法,就是我给你开一个人工的门。” 江野猛地睁大眼睛,“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到?” 墨恩斯:“做得到,可我并不打算这样做,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最厌恶人类,虽然对你不反感,但也没有喜欢到甘愿送你回家的地步。” 江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喃喃道:“厌恶人类…阿尔兰蒂斯的领主…” 墨恩斯点头微笑,“嗯,就是我,我的全名是墨恩斯·伊维·阿尔兰蒂斯,如果你肯叫我伊维,我会很高兴的。” 墨恩斯的身份让江野感到惊讶,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管墨恩斯是领主还是贵族,他都是那样强大且不近人情,江野的处境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还是那样的艰难孤独。 事在人为,也只能靠人为了,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也别再去奢望墨恩斯的帮助,别对他有任何期待了。 江野费力地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视野天旋地转,太阳穴的血管忒忒跳动,有点儿像低血糖的症状。 他知道自己正在发烧,呼吸之间都带着热气,身上却冷得直发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像冰块一样凉。 但这没什么,只是一场常见的小病而已,他四肢健全,眼睛还能看到,双腿还能走路,那他就还可以继续往前走。 墨恩斯想扶他一把,却被推开了。 空地被大雨冲刷得泥泞不堪,江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墨恩斯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莫名有些不悦,“你这样固执,只是自寻死路。” “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野头都没回,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当作拐杖支撑着身体,虽然手脚都在微微颤抖,腰背却挺得很直,像周围那些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大树。 “这是我自己的命,我想怎样就怎样。” 21、你可真是个优秀的小画家 江野到底还是没走,不是说突然回心转意了,也不是墨恩斯终于撕破那张温柔的假面,直接采取了暴力措施。 江野没走的原因很简单:淋雨,发烧,走两步就晕了。 他的能力暂时还撑不起自己的雄心壮志,于是撂出去的狠话在墨恩斯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不过他还算有点儿良心,没有出言嘲讽(虽然对方也听不见),把人从一地泥泞中抱起来,撑起挡雨的结界,回到了宫殿。 主卧门外,一男一女两名佣人守在那里,双手交叉垂在身前,做出十分恭敬的样子。 他们的笑容看起来真切了不少,胸口也在模拟呼吸的频率,这使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活人,而不是一具逼真的等身玩偶。 “去准备热水和药。”墨恩斯吩咐道。 佣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将装在银壶中的热水与退烧药放在了床头柜上。 墨恩斯喂江野吃了药,很快他原本急促的呼吸便平稳下来,体温恢复正常,但他并没有醒,药物里有助眠的草药,反而让他睡得更沉了。 他闭着眼睛,嘴唇微张,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江野难得有这么温顺听话的时候,墨恩斯趁此机会,把人带进浴室的大池子里洗了个澡,洗得干干净净,用大毛巾裹起来,再送回卧室。 佣人已经给换了新的寝具,是被太阳晒过之后又熏了木香的,摸起来蓬松又干燥。 江野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小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 墨恩斯坐在床边低头看他,鬼使神差地,他将手垫在江野脸侧,让他枕着自己的手睡觉。 那种柔软的触觉、沉甸甸的重量、喷洒在掌心中温热的呼吸,一切的一切对墨恩斯来说都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惊讶之余又有些愉快,好像心脏被某种东西填满了。 墨恩斯对此非常满意,他觉得自己真是寻到了一件称心如意的玩具。 墨恩斯就这样守在床边,静静地享受着,直到第二天上午,江野醒了,墨恩斯的八小时情人体验卡到此结束。 江野睁开眼,迷茫的视线在墨恩斯脸上一扫而过,下一秒便清明起来。 他回想起昨晚昏倒前所发生的事情,也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会躺在墨恩斯的床上。 他沉默不语地坐起身,下床,绕过墨恩斯,在靠墙的长桌上找到了自己的背包。 江野清点了东西,把自己的钱包放在一旁。 “房费。”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虽然墨恩斯并不需要他的报酬,更不想再看见他拿那些这边根本用不到的破钱出来,但江野却不肯省略这个步骤。 或许他觉得这样就能和墨恩斯撇清关系,冰冷的交易总比什么暧昧不清又操/蛋不已的“朋友关系”好多了。 墨恩斯无奈,“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呢?” 江野头也不回,“因为你讨厌人类,我也讨厌你,就这么简单。” “你总是指责人类满口谎言,结果你自己也是这样,一直在骗我。” 这话墨恩斯倒是无法反驳,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坦然承认:“是的,我比较双标。” “……”江野不再理他了,他从背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上面画着一些简单的图形和线条。 墨恩斯走过来观察了一下,发现这竟然是宫殿附近的地图。 墨恩斯哑然失笑,“连这都有?你什么时候画的?” “养伤的那几天。” 江野在养伤的时候可不是一直无所事事地躺着,他走遍了宫殿的每一栋建筑,在后院发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最上方有着哥特式的尖顶。 顺着盘旋的楼梯而上,来到塔顶,周围的一切美丽风景都尽收眼底。 江野在那里画下了附近的地图,还用手机拍了许多照片。 本来他只是想回家之后给江北看,江北是个资深的灵异学爱好者,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 而且万一被警察盘问,想说出真相的话,这些照片也可以作为证据。 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江野画的地图比较抽象,但还是勉强可以看出最中间的小房子代表了墨恩斯的宫殿。 那小房子是由下面一个正方形、上面一个等腰三角形组成的,正方形上画了一个“田”字,代表窗户。 墨恩斯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这真是一座宏伟的……房子。” 宫殿以南是那片花林,东边是被雾气笼罩的沼泽地,北方和西方都是层叠的山峦。据墨恩斯所说,翻过那片山就可以看到一座繁华的城镇,名为阿勒塔,里面居住着精灵族人。 “他们耳朵很长吗?”江野抬起手比划着自己的耳朵。 “不,那只是你们幻想中的精灵,阿尔兰蒂斯的精灵族人外表和你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墨恩斯回想着阿勒塔镇长的模样,上次见面还是七十年前,他带着一群人来上交贡品,并且瞻仰领主的荣光,以求得下一个百年的赐福。 虽然墨恩斯当时只是坐在黑色的洒金纱帘后面,并没有露面。 “他们虽然对我敬畏有余,但浪漫不足,是一群古板无趣的家伙。” 听起来精灵族人并不是一个危险的种族,城镇肯定也比怪物遍地的荒山野岭要好。 江野低头看着地图,他决定避开东边的沼泽地,跨过那座山去阿勒塔镇里寻找新的门。 22、你这肉检疫合格吗? 临走之前,江野最后一次去花房看了一眼队友们的坟墓,从大林身体中生长出来的花树枝干挺拔,叶片舒展,雪白的花簇拥而生。 花房里没有风,但那细长的枝条却好像被风吹动似的,轻轻摇晃着,三两片花瓣徐徐落下,落在江野头顶。 墨恩斯顺手帮他扫落,小指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发丝。 他侧头看向那棵树,轻叹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该留下一两个人来陪你。” 江野:“?” 墨恩斯眨了眨眼,佯装无辜,“难道你不是因为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才执意要走的吗?” “……”江野都不知道墨恩斯脑子是怎么长的,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 自己只是想回家而已,就算他的队友全活着,甚至全都想留在这里安度余生,他也得回家,哪怕路途坎坷。 “你病刚好,再休息一天,明天再走也不迟。”墨恩斯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嘴角微微上扬,“我会亲手为你做一顿晚餐,你可以期待一下。” 江野怀疑他另有所图,“我可没有钱付房费了。” “…不需要。”墨恩斯笑着拍了拍江野的肩膀,“我们关系这么好,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 他那漂亮却虚伪的笑容实在令人心神不宁,不知道又在暗中算计什么,可是江野确实需要时间准备,他刚退烧,身上还不太舒服,手脚都有些发软。 只是再住一晚,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他如此心怀侥幸地想着。 之后的一整天,江野都呆在宫殿后面的高塔,他用便携望远镜观察北边的山势,一点一点地完善地图,规划最好走的路线。 他沉浸于自己的工作中,身后的太阳慢慢西落,当他完成自己的地图时,天色也完全黑了下去。 江野这才想起墨恩斯共进晚餐的邀约,不过他并不打算应约。他盘腿坐在粗糙的岩石地板上,背靠着铁栏杆,从兜里掏出昨天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刚吃两口,门外的楼梯上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紧接着两名男佣推开门,弯腰做了一个僵硬的、类似邀请的动作。 他们的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不断说着:“请,请,请…” 江野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这些人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那股浓浓的伪人味又出来了。 他不想理会,然后便有更多的佣人从门口往里挤,瞬间便占领了高塔。他们像丧尸一样围上来,拉扯江野的手臂和衣服。 “请,请,请吧…” “不是,等一下,别碰我!” 江野头皮发麻,一脚踢开离自己最近的男人,但很快就有新的佣人顶上了他的位置。 江野寡不敌众,被强行拉到衣帽间里,扒掉身上那件毫无情调可言的登山外套,换上了崭新的衬衫与西裤。 佣人们簇拥着他来到花房,随后又如鸟雀般迅速散去,还贴心的关上了磨砂玻璃门。 江野被搞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 墨恩斯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高挑的花房里没有开灯,月光穿过澄透的玻璃窗,洒在木纹地板上。 被珍奇绿植与人工流水所包围的餐桌上放着各类美酒佳肴,造型奇特的银质烛台上燃着三根蜡烛,江野迷茫地盯着那跳动的烛火,不明白一顿散伙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 浪漫? 江野被这个想法吓了个激灵,两个男人一起吃烛光晚餐,这实在是有些怪异。 或许是阿尔兰蒂斯的风俗与自己那边不同?之前墨恩斯也说了,他们这里交朋友的礼仪是亲吻,那么把晚餐布置得这样暧昧,也情有可原。 反正明天就要走了,江野不再多想,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坐在了墨恩斯对面的位置。 “晚上好。”墨恩斯笑着向他打招呼,他绅士地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越过窄长的餐桌,为江野系好胸前的餐巾。 江野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肉排、沙拉、浓汤… 和平时差不多,没有奇怪的东西。 江野放心了,拿起了手边的餐具。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那棵美丽的花树之下,原本埋葬尸体的坟土被挖开了,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23、光盘行动,从你做起。 红色的肉,鲜嫩多汁,而且非常柔软,锋利的银白色餐刀缓缓切进去,露出纹理清晰的截面,一点儿不知道是血水还是肉汁的液体渗了出来。 随后肉块被送入口中,经过牙齿的咀嚼,滑过食道落入胃部。 江野舔了舔嘴唇,看着盘中切成小块的羊排,“这是羊肉?味道有点儿特别。” 墨恩斯坐在他对面,单手支着下巴,眼含笑意,“是山羊肉,不过这只羊有些特殊。” “有什么特殊的?”江野只觉得这块羊排比普通的羊肉要嫩很多,吃起来有一点儿甜。 他并不讨厌这个味道。 “因为他是食肉动物,不好好处理的话会有一股怪味,我们一般不把他用作食材。” 墨恩斯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沉稳悦耳,让听众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他的学名是喀索尔食心魔,不过也有人管他叫山羊。” 墨恩斯十分风趣地引用不久前发生过的事情,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江野拿着餐刀的手顿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天在走廊里遇见的,站在玻璃彩窗之前的雪白羊羔。它口中叼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而江野把那错认成了一颗苹果。 “为…为什么?”江野喉咙干涩。 “我在为你报仇啊,你之前不是指责我袖手旁观吗?所以我现在参与了进来,把所有伤害过你同伴的野兽们都端上了餐桌,让你解解气。” 墨恩斯的眼神是那样真挚,任谁都无法在其中寻找到丝毫欺骗的痕迹。 他甚至兴致勃勃地为江野讲解起桌上的每一道菜,“这个三明治,夹在里面的煎蛋实际上是虫卵,就是你们初来乍到时遇到的那条小虫子。” “这杯蜂蜜花茶,使用了从你朋友身上长出来的花树,我挑了很久,才挑出几朵最嫩最甜的花蕊。” “……”江野已经开始反胃了,他表情僵硬,后背紧紧贴着椅背,左脚后撤,脚尖朝着房门的方向。 这是一个想要逃离的细微动作。 眼前这个人,比他想像得还要疯狂、变态,完全不能用常理去揣测他的想法。 墨恩斯最后开始介绍那盅热气腾腾的肉汤。 浅棕色的、炖得烂熟的肉汤,装在只有巴掌大小的精致陶瓷小汤盅里。可能是炖得太久,食材已经融化进汤里,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江野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只有墨恩斯一如既往的笑容,他看到对方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在讲做菜的流程,可他却什么也听不到。 最后他只能听到一句:“别怕,经过五个小时的高温炖煮,毒性已经完全消失了,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毒…… 江野的脑子艰难地转过这个弯,他想起了那个日光明朗的下午,陈小东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毒素以脖子为中心,迅速地侵染了他的身体。 墨恩斯说餐桌上放着所有伤害过他队友的“野兽”,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勒死大林,又将现场伪装成上吊自杀的陈小东,也在这个范围内。 江野回过头,终于看到了花树下方被挖开的坟墓,再去看那盅肉汤时,他就感觉那颜色好像忽然变成了血一样的鲜红。 “唔…”江野胃里一阵抽搐,他用力捂住嘴,猛地踢开椅子,飞奔到最近的花坛旁边,跪倒在地上呕吐起来。 他深深地弯下腰,浑身都在颤抖,手指死死抓着花坛的边缘,指甲扣进泥土里。 江野感觉自己把这几天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却仍然止不住的干呕,直到最后口腔里全是胆汁的苦味,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墨恩斯仍然从容地坐在椅子上,他唇边的笑意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漠且高高在上的神情。 他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残酷地命令江野,“吐完了吗?过来坐下,继续吃。” 24、他要跟我殉情,他真浪漫 疯子…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江野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墨恩斯的恐怖,当他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残忍无情的、仿佛恶魔一般的压迫感便横扫而来,掠夺走他身边的空气,让人几乎窒息。 江野手撑着地板,试着站起来,却马上又踉跄着倒了下去。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墨恩斯的注视而腿软了。 显然江野瑟瑟发抖的样子取悦了墨恩斯,他又笑了起来,声音柔和了几分,“过来呀,晚餐都要冷了。” 这突兀的态度转变让江野感到毛骨悚然,他咬了咬牙,慢慢站起来,向墨恩斯走去。 他死死盯着对方那双浅金色的眼睛,说这人是冷漠的旁观者都高抬他了,他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性格恶劣残忍,喜欢玩弄人心,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江野站在桌边,低头一一扫视桌上的菜肴。 他嘴里仍然是一股苦涩的味道,胃里传来灼烧一般的疼痛。 墨恩斯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很满意他这样听话。 然后下一秒,江野身体前倾,两手用力扳住桌沿,直接掀翻了桌子。 哐当! 带有洁白桌布的餐桌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杯碗盘碟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地上汤汁横流,狼藉一片。 江野弯下腰,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餐刀,朝着墨恩斯狠狠地撞过去。两人一同摔下中间的木制平台,掉到了围绕在周围的人工景观河渠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水不深,只到江野的小腿,他左手抓着墨恩斯的衣领,锋利的餐刀紧贴着对方的咽喉。他分开膝盖,跨坐在墨恩斯的腰腹上,试图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对方。 面对这突然的袭击,墨恩斯并没有生气,他十分微妙地挑了下眉,笑道:“你想杀了我吗?” 江野右手用力,刀刃瞬间没入对方白皙干净的皮肤,一缕鲜血顺着刀身渗了出来,很快便飘散在冰凉的水中。 这一抹微小的红色几乎让江野欣喜若狂:果然,就算墨恩斯有多么强大,他也是有血有肉、有呼吸、有温度、有心跳的生物。 只要是生物,就没有杀不死的。 他努力遏制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冷盯着墨恩斯,一字一句地威胁道:“给我把门打开,否则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虚张声势,他反手握住餐刀,将刀尖慢慢捅进对方的肩颈处,刀刃大概进去了两厘米,指尖传来的阻力感像是在切肉排,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墨恩斯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他侧头看了眼花房的磨砂玻璃门,坦然道:“门没锁。” 江野气急败坏地低吼:“闭嘴!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门!” 墨恩斯当然知道,但他没有回应。 他只是突然被江野的样子吸引住了,对方跨坐在自己身上,因为他今晚的小玩笑而怒气冲冲,脸色铁青。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衬衫和裤子都湿答答地贴着身体,勾勒出令人遐想的轮廓。 胸前的布料甚至已经变得半透明,隐约可见里面的颜色。 墨恩斯不由得想起了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的姿势……江野愣了下,他没反应过来,只是警惕地向后看了看,“什么东西?” 墨恩斯面不改色:“是池底凸起的岩石吧,硌到你了?” “用不着你关心。”江野握紧餐刀,集中精神,恶狠狠地:“我最后再说一遍,要么把门打开,要么我们就在这儿同归于尽!” ——听起来像是要和我殉情。 ——他可真是浪漫。 墨恩斯看着江野满是怒气的黑瞳,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他仰躺在流动的水中,银白色的长发如同绸缎一般在水中散开,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绝美的古典油画。 他笑着握住江野的手腕,“好孩子,你杀过人吗?” “没有。”江野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但你也算是人吗?” 墨恩斯露出玩味的表情,“好吧,那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胆量。” 他抓着江野的手,把餐刀移到心脏的位置,“我给你一个机会,破坏我的身体,杀死我。” 25、被害人身中几十刀,定案为自杀 江野瞳孔微缩,“你说真的?” “当然。”墨恩斯摊开手,表示自己绝不反抗。 江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脏砰砰直跳。 真的要杀了他吗?江野确实不喜欢他,或者说厌恶。这种情绪随着时间地推移慢慢叠加,直到今天这顿满怀恶意的晚餐,厌恶情绪也到达了顶峰。 可是要杀人…或者说杀死一个会说话、可以交流的人形生物,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太难了。 更何况就算墨恩斯死了,江野的处境也不会有所改变,他原本的计划只是挟持墨恩斯,威胁他打开通往人间的门。 如果他死了,还有谁能开门,江野只能蹉跎一生在阿尔兰蒂斯流浪,四处寻找新的门。墨恩斯也说了,那只是渺茫的希望。 江野举棋不定,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墨恩斯便抬起手抚摸他的脸,拇指揉捏着他的耳垂,笑着引诱道:“没关系的,你不是恨我吗?不必在顾虑什么道德和未来,做你想做的就可以了。” “来,用那把刀,刺穿我的心脏。” 江野恐惧地盯着墨恩斯的眼睛,他想移开视线,可那双眼睛却死死抓着他。 墨恩斯简直就像是魅魔,他的眼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可以勾起人心底最阴暗最恶劣的欲望,然后让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下去。 江野本来不想动手的,至少现在不应该浪费时间做这些。杀了阿尔兰蒂斯的领主,一定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光是宫殿里的佣人就够头痛了。 可是在这个瞬间,他忽然很想很想抛开一切,杀死这个人。 江野想一刀一刀捅进他的胸膛,切开他的皮肤,撕碎他的血肉。 他想发泄这些天以来所有的痛苦,把所有的苦难全都返还到墨恩斯身上去。 江野表情呆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失了神,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去死…去死…” 他抬起手,将餐刀狠狠地捅进墨恩斯的心口,然后又拔出来,再捅进去,一下接一下地,像一部设定好程序的机械。 细长的餐刀锋利而坚硬,深深地扎进墨恩斯的心脏、咽喉、上腹…只有卡进肋骨里的时候,才会受到些许阻力。 鲜血溅在江野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疯狂的杀人魔。 他就这样连着捅了几十刀,墨恩斯胸前已是血肉模糊。 等他忽然清醒过来时,河水已经被染红了,面前只剩下一具尸体。 扑通… 餐刀从江野手中滑落,掉进了河里,慢慢沉入水底。 江野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具凄惨的尸体是自己造成的。 “啊…啊……”他无法克制地发出嘶哑的喊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后退去,却又被人工河渠的边缘绊倒,摔倒在潮湿的地板上。 江野颤抖着抬起手,瞳孔巨震,自己手上全是血。 他崩溃地抱住脑袋,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他像着了魔一样,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怒气,完全失去了理智。 过了很久,江野才缓过来一口气,他踟蹰地走进水里,想看看墨恩斯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个人即使变成了一具尸体,也仍然那样美丽,嘴角溢出的鲜血反而成了雪地上玫瑰一般的点缀。 江野跪在旁边,哆嗦着把手指按在对方脖颈上,他感觉不到对方的脉搏和呼吸,就连体温都随着流水的冲刷快速流失了。 江野脑袋嗡嗡作响,他居然真的杀了人,这和杀死怪物完全不同,刻在文明时代人类骨子里的道德感让江野感到非常不适,很想吐。 就算是久经训练的士兵,第一次杀人之后都需要心理医生的引导,更何况江野只是个普通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像是噩梦。 可是很快江野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如果被佣人们发现他杀死了他们的主人,他就完蛋了。 所以现在最应该去做的事情,是把尸体藏起来。 26、经常砂仁的朋友都知道…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藏尸难,不过对于江野来说,这不是什么特别难办的事情,因为旁边就有个现成的坑,也就是原本埋着陈小东的地方。 江野将墨恩斯的尸体从水里拖出来,推进花坛的土坑里。 正跪在旁边用手往上面埋土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江野心脏咯噔一下,扭头看去,只见磨砂玻璃门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边应声,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地将尸体掩埋起来,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佯装镇定地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名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男人,江野记得他,他是佣人们的顶头上司,在宫殿里担任类似管家的职位。 虽然出身相同,但毫无疑问他是优等品,自主学习能力远超其他佣人。当别人只会僵硬地微笑,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做出各种表情和反应,说话也非常流畅。 当墨恩斯不在时,宫殿的佣人们都会听从他的命令,也就是说如果他发现了尸体,江野就会被那群人撕成碎片。 江野只把门开了一条缝,用身体堵住对方的视线,警惕地问:“怎么了?” 管家手里拿着一束花,带着夜间露水的红玫瑰被包裹在卡其色的花纸中,“主人吩咐我在这个时间送花进来。” 他说着就要往里走,江野不动声色地用膝盖顶住了门板,“不需要,这里花多的是。” 管家没有走,他个头很高,视线轻而易举地越过江野的头顶,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餐桌为什么倒了?”管家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他有洁癖的设定,“地板看起来非常脏乱,您做了什么?” 江野稳住心神,面不改色,“墨恩斯做的菜太难吃,我掀了桌子,他就生气地走了。” 确实是走了,去了一个更美妙的地方——天堂。 虽然江野觉得这人八成大概是上不了天堂。 “…您真没礼貌。”管家责怪道。 江野:“嗯嗯…” 他又看向餐桌旁的人工河渠,探究地眯起眼睛,“水为什么是红色的?” 江野顿了顿,绞尽脑汁地找借口,“那是…晚餐前,我们在钓鱼,鱼…很大,有一百多斤重,他…它流了很多血,所以水被染红了。” 管家:“那水深只到膝盖。” “是的。”江野点头,毫无感情地棒读:“真是非常不可思议呢。” “好吧。”管家终于还是相信了这个荒唐的说辞,他最后看向那棵花树,树底下就埋着墨恩斯的尸体。 “那又是什么?”管家看见土堆里露出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和植物大战僵尸的开局界面很像,只是那只手更漂亮,完全不像僵尸,反而像在拍某种猎奇的美学电影。 江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表情一僵,脑袋轰的一声,差点儿炸了。 墨恩斯的手竟然露了出来! 他刚才填土填得太仓促,完全没注意自己竟然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这根本无法再蒙混过关了。 江野心如死灰,绝望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他孤注一掷地看着管家的眼睛,语气坚定得像在审判庭上宣誓: “那是一种植物。” 在长达十几秒的沉默之后…… “哦。”管家淡定地点点头,“那么既然主人不在,我便先行告退,您请便。” 他说完便抱着那束玫瑰花转身走了,江野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种理由都能混过去,难道阿尔兰蒂斯真有长得像人手一样的植物吗?江野思考了半天,觉得大概只有这个可能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江野走到土堆前,把墨恩斯的手也塞进土里,埋好。 他蹲在旁边,盯着这个土堆发了会儿呆。 心里当然是有点儿后悔的,毕竟墨恩斯只是嘴上说话难听,行为略微变态,实际上并未直接伤害过他们。 最开始是他杀死了巨虫怪,他们才得以活命,而现在他们又一个一个地死在怪物手中,就好像冥冥中有一种力量,让他们把命一条一条地还了回去。 但是后悔的情绪只占百分之五,一个非常微妙的数字,更多的还是恐惧和不安。墨恩斯不是凡人,身上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都有可能,万一他突然诈尸还魂怎么办? 江野可不认为墨恩斯能宽容到对这事儿置之一笑,如果他活过来,必然会对自己施加残酷的报复。 他决定做点儿什么。 现在挖出来补刀分尸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江野也没疯到那个地步,他只是把沉重的餐桌拖过来,压在坟堆上面,这样一来就算墨恩斯突然诈尸,他也得费点儿工夫才能爬出来。 江野觉得自己真是绝顶聪明。 落地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两轮弯月挂在空中,被乌云遮挡着,月光黯淡,估计后半夜会下雨。 江野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佣人们迟早会发现墨恩斯的尸体,可他也不能冒险出去,阿尔兰蒂斯的雨夜太危险了,为了江北,他得珍惜自己这条命。 江野最终锁上花房的门,回到了墨恩斯的卧室,在那里睡觉是相对安全的,没有主人的命令,佣人从来不会擅自闯入。 他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望着上方高高的帷帐。 他伸直胳膊,五指张开,一团黑雾从纹身中飘出,在他掌心中凝结成黑弓的形状。 墨恩斯的死似乎没有影响到这件武器。 除了这个之外,他还在枕头下面放了一把军用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远攻和近战的东西都备好了,门也反锁了起来,还用桌子顶住,江野终于放松了一些,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半夜两点钟,江野已经睡得很沉了,他裹着被子侧躺在大床上,呼吸均匀。 但他并非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放在枕头旁边,离匕首非常近。 寂静的黑暗中,有人从外面推了推门。 对方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门锁,但很快他又发现里面还顶着张桌子,强行开门只会发出巨大的噪音,把里面的人吵醒。 来人犹豫片刻,便放弃了大门,转而从阳台进入。 他步履轻稳地落在阳台上,无声地推开玻璃门,走到床边。 随后床垫一沉,他坐在那里,低头审视着熟睡中的江野。 尔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品尝一下这道稀奇的佳肴一般,俯下身,亲吻江野的脸颊。 柔软的、温热的触觉,这是江野所感觉到的。 冰冷的、刺痛的触觉,这是墨恩斯所感觉到的。 因为江野忽然睁开眼睛,手里抓着那把匕首,刀尖准确地抵在墨恩斯的咽喉处。 27、宝,他在KFC你啊! 江野认为自己在做噩梦。 如果不是噩梦,那他为什么看到本该死去的墨恩斯就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对着他笑,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黄金般的幽光。 可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擂鼓般的狂跳声,额角的冷汗慢慢渗出来,他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发抖。 “怎么了?你一脸好像见到鬼的样子。” 墨恩斯故意贴近他,银白色的发丝如同天使羽翼一般落在江野手臂上,江野哆嗦了一下,脖后寒毛倒竖。 他想说些什么,但只是艰难地张了张嘴,他以为自己叫出了墨恩斯的名字,但实际上他并没能发出声音,极度的恐惧让他的喉咙非常干涩。 墨恩斯一贴近他,抵在咽喉处的匕首就稍微陷入了皮肉里,他轻笑着用手指拨开刀刃,毫不在意这件危险物品,“还拿着刀,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不…我…”江野嗫嚅着,他莫名地感到心虚,目光躲闪,下意识为自己开脱,“我没想杀你,是你自己…” “哦,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把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我没这样说…” 墨恩斯坐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野,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连带着眼神都变得冰冷。 “江野,我自认为从未伤害过你,还对你帮助良多,允许你住在这里。” “你的四名同伴死了,我表示遗憾,但他们并非因我而死,可你却对我充满了敌意,甚至还想杀死我,你不觉得羞愧吗?” 江野茫然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珠微微向上抬着,有点儿畏怯的感觉。 大半夜的被惊醒,他的神志本来就不太清醒,又被“怨鬼索命”狠狠吓了一通,脑子更糊涂了。被墨恩斯这样一顿义正严辞又大言不惭的指责,他整个人都傻了,竟然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如果他再聪明一些,再清醒一些,就会察觉到墨恩斯正在以歪曲事实的方式,试图操纵他的心理、控制他的精神,也就是很多人常说的:pua。 墨恩斯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顺手捡起了掉在枕头旁边的匕首。 他轻描淡写地:“这样好了,我向来是公平公正的,你杀我一次,我也杀你一次,这样就扯平了。” 江野:“?” 墨恩斯笑了下,“怎么?只许你杀人,不许别人杀你?” 江野没话说了,他调整着呼吸的节奏,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用余光瞥着大门,想从那里逃跑。 可是门不但锁着,还用沉重的桌子挡住了——他自己费力搬起的石头,竟然砸了自己的脚。 墨恩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副白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好歹朋友一场,我给你留个全尸吧,你想怎么死,窒息还是失血?” 江野神情僵硬,他已经坐了起来,挪到了大床中央,尽力远离面前这个散发着阴暗气息的危险人物。 他右手放在身后,抓紧了床单,攥出几条皱褶。 黑弓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掌心中,就在墨恩斯靠近的一刹那,他利落起身,单膝跪在床上,腰背挺直,熟练地搭弓挽箭,锋利的箭尖指着墨恩斯的脑袋。 江野眼神凌厉,丝毫不见刚才的迷茫。 事到如今,争论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人都是自私的,首先得顾全自己,江野也不例外。 他只是想回家,就唯独这么一个念想。所以谁阻拦他,他就揍谁。 “把刀放下。”江野手臂端得很稳,这得益于他在工作中的锻炼,黑箭纹丝不动地对准墨恩斯的眼睛。 他继续威胁道:“然后往后退,把门打开,让我走。” 他弓弦拉得很紧,以此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可墨恩斯只觉得好笑,“你打算用我送你的武器来对付我?你是想命令一条恶犬攻击它的主人吗?” “什么?”江野眉头紧蹙。 墨恩斯笑笑,不知道在对谁说话,“回去吧。” 话音刚落,黑弓便突然如同活蛇一般扭动起来,化作黑雾一溜烟地钻回江野的纹身里。 江野惊愕不已,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自己的弓,但只摸到了一缕虚无的烟雾,在他指尖绕了一下,便倏然消失不见。 身体突然失去重心,江野一下子向前趴倒在床上,他用手肘撑着床垫,咬了咬牙,心一横猛地朝墨恩斯扑过去,试图抢夺那把匕首。 可惜他那凶猛的动作在墨恩斯看来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他稍微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对方的攻击。 随后他抓住了江野的手腕,向后一拧,将他面朝下按在了床上,同时抬起膝盖顶住了他的后腰。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动粗,太没礼貌了。” 江野的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他费力地扭开头,才勉强呼吸到氧气。他恨恨地道:“你要杀我,还不让我反抗吗?!” “你昨天杀我的时候,我可没有反抗。”墨恩斯似乎很不满意这种区别对待。 “那是因为…”江野喘着粗气破口大骂,“你是个怪物!你根本就没有死!你就是在耍我!” 墨恩斯叹息道:“你的态度实在是恶劣,我本来想给你个痛快的,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是不是应该先剥掉你的皮,再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做收藏品呢?” “……”江野没有回应,不过墨恩斯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墨恩斯笑道:“你不想死,对吗?” 屋内一阵沉默,墨恩斯没有得到答案,便稍微用了几分力气,扭住江野的手臂,“说话。” 江野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叫,他挣扎起来,但很快发现那是徒劳。 他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我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江北就会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春天收到他的失踪通知。 再过一两年,江北就要一个人操持他的葬礼,或许更晚一些,因为江北可能不愿意接受自己亲哥死亡的现实。 最后葬礼结束,他会一个人回家,推开门,看到空荡荡的客厅与卧室,以及他留下来的种种遗物。 一想到这些,江野的心脏就皱成一团,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墨恩斯察觉到了他的动摇,他盯着对方后脑勺上毛茸茸的短发,“可是你总得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尔后话锋一转,“不过你很幸运,除了死亡之外,我打算给你第二个选择。” 本能告诉江野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倘若能从这绝境里活下来…… 墨恩斯松开江野的手臂,转而把人抱起来,搂进怀里。 “我很喜欢你,江野,说是一见钟情也不过分。”墨恩斯的嗓音温柔极了,“所以你来选吧,死亡,还是爱我?” 28、他是会自我攻略的 江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花了足足一分钟才艰难理解了墨恩斯的话,并为此感到震惊。 他是个男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至少这二十四年来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而墨恩斯虽然留着长发,相貌俊美,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女人,更不像是同性恋。 确切点儿说,江野觉得墨恩斯就不是那种会爱上别人的人,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他傲慢且冷漠,会爱的只有他自己,更不可能说出“一见钟情”这种荒唐的词。 当然,除非他只是玩玩,只是给自己漫长无聊的生命里找一点儿乐子,豢养一个可以解闷的宠物。 江野认为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虽然屈辱,可是如果能活下去……没错,他必须得活下去,只有先活着,才能慢慢寻找回家的办法。 江野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揪着床单。 墨恩斯耐心地等待着,他想知道自己这番浪漫又真挚的告白,最终能得到什么答案。 江野嘴唇翕动着,声音低得像蚊鸣,不过墨恩斯还是听清了,他说:“…我明白了。” “具体是什么意思呢?”墨恩斯却不想轻易放过他,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才罢休,“你总得让我知道你选哪个吧?” “……”江野松开了床单,转而攥紧了拳头,他余光瞥着被扔到一边的匕首,心里有股强烈的冲动,想一刀攮死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但最终他放弃了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反抗,软弱地开口:“我会爱你…” 墨恩斯笑了下,他侧头亲吻江野的脸颊,声音轻柔,“我也爱你。” 江野一下子僵住了,身体硬得仿佛一块石头。 显然他对这种事情毫无经验,只知道呆呆地坐在那里,被动地接受对方的亲吻。 墨恩斯搂住他的肩膀,转而去亲咬他的耳垂、脖颈,在他的喉咙处留下一个浅红色的咬痕。 这一点儿刺痛让江野紧绷起来,他急促地呼吸着,“你要吃了我吗?” 难道墨恩斯这个种族的□□方式像螳螂一样,会在“新婚之夜”把配偶吃掉?! 这个猜测让江野心惊胆战。 墨恩斯哑然失笑,又觉得江野这紧张兮兮的样子也十分有趣。他坏心眼地戏弄对方,“这个建议不错,等以后我对你没兴趣了,就把你吃掉。” 江野哆嗦起来,他真信了。 通常来说,江野对墨恩斯的信任十分微妙,墨恩斯“好心”给他一些正确的引导时,他总是充满怀疑,不愿意轻信,可偶尔墨恩斯说一些玩笑话,只是吓唬他时,他又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现在江野坚信墨恩斯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廉价的玩具,并且很快就会失去兴致,到时候迎接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江野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了一下,他为了保住性命绞尽脑汁,拼命想办法,然后说出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我都说了会爱你,你不能始乱终弃…” 墨恩斯怔了一下,虽然心里明白江野这是为了活命,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还带一点儿委委屈屈的语气,墨恩斯就觉得这是恳切的告白,甚至是新婚的誓言。 墨恩斯再次因为江野而体会到了一种新奇的感受,和之前那种心里痒痒的、满满的感觉都不同,这次是有些热,好像他这副皮囊里的器官真正会跳动了一样。 “那好吧。”墨恩斯牵起江野的手,将他更近地带入自己怀中,“我会一直爱你,没有结束和尽头。” “……”江野又不信了,不过既然墨恩斯做出了承诺,至少能维持个几年,只要在这段时间想办法逃走就行了。 很快他的沉思就被打破了,墨恩斯突然凑过来,吻住了他的嘴唇,舌尖探入唇齿之间,与之悱恻缠绵。 毫无实战经验的江野吓坏了,他惊慌失措地瞪大眼睛,只感觉嘴里多了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便下意识用力咬了下去,血腥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中。 当然他马上就遭到了残忍的报复,墨恩斯扬起手,在江野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啊!”江野痛得叫了一声,张开了嘴,唇边有丝丝缕缕的血迹,那是墨恩斯的血。 “太失礼了,接吻的时候咬人,你是狗吗?”墨恩斯有些不悦,他捏住江野的下巴,用拇指拭去他嘴边的血迹,“难道从来没人教过你怎么接吻?” 江野白了他一眼,他屁股很疼,语气也很呛,“神经,谁会特意去学这种东西。” 墨恩斯讶然,“你二十四岁了,没有恋爱过?” 江野脸色一沉,心中愈发烦躁,好像被人揭了什么难堪的老底似的。 “没有,那又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惊讶。” 墨恩斯确实没想到自己刚才夺走的是江野的初吻,早知道就该更温柔一些,时间、地点乃至天气都不够好,不够浪漫。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江野闷闷地道,“没人规定二十四岁就必须谈恋爱。” 墨恩斯笑笑,“你说的对。” 他只是感到不解,像江野这样可爱又极具诱惑力的男人,生活在大规模的人类聚居地里,居然没人追求他。这就像是一块肥肉扔进狼群,却没有被吃掉一样,简直是匪夷所思。 墨恩斯再次确信了,人类不但低劣卑鄙,还非常非常的没眼光。 29、两个墨恩斯,但死了一个 还好这块璞玉最终还是落到了我手里,墨恩斯如此想到,并为此感到心情愉快。 大概是他想得出神,很久没说话,江野觉得自己有了逃跑的机会,便弯下腰,手脚并用,悄悄向旁边爬去,试图离开墨恩斯的怀抱,从阳台跑出去。 墨恩斯低头看他,“你在干什么?” “……”江野冷静且确信地开口,“做俯卧撑。” “?” “我每晚睡前都要锻炼身体,这样才能睡得着。”江野尽量使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有说服力,以此来掩饰自己妄图逃跑的举动。 墨恩斯:“……没有人会在准备做/爱时突然开始做俯卧撑。” “我就是。”江野咬死不松口。 墨恩斯大概是被江野弄无语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深刻反省了自己到底看上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如果是别人,可能已经忍不住抽他了,但所幸墨恩斯有着较强的心理素质,才保持了良好的修养以及得体的面部表情。 他抓着江野的后衣领把人拎起来,放到枕头上,“今天别做了,很晚了,先睡吧。” 江野警惕地坐起身,“就只是睡觉吗?” 墨恩斯明知故问,“你还想做什么?” 接吻,拥抱,抚摸……姿势,命令,服从,这些都要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教,墨恩斯自认为江野已经彻底落入他的股掌之中,不急于这么一天两天的。 这和训狗是一样的,刚接来的小狗,总得先静养几天熟悉环境。 “我不会强迫你…暂时不会。”墨恩斯抚摸着江野的头发,毛茸茸的短发摸起来手感很好,像德牧犬头顶的毛。 江野选择性忽略了后面那半句补充,不管怎样,至少今晚安全了。 他裹着被子缩在床角,尽量离墨恩斯很远。 墨恩斯:“我倒是不介意,可是如果你再往后挪,就要掉下去了。” 他向江野张开手,露出温柔的笑,“到我怀里来睡,怎么样?” “不用了。”江野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 “别客气,我是你的爱人。” 江野头也不回:“我没跟你客气。” 他说话的语气确实很不客气,墨恩斯心里就明白这是个典型的好了伤疤忘记疼的人物,刚才还因为他的恐吓而瑟瑟发抖,现在知道自己安全了,马上就翘起了尾巴。 第二天早上,江野吃过早餐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花房里挖尸体。 花房里已经收拾干净了,被血染红的人工河渠换了干净的新水,中间放置餐桌的圆形平台也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摆了新的餐具和装饰,百合花在半透明的琉璃瓶里舒展花瓣。 但是花坛里的土堆仍然是原样,江野神色凝重,他从园丁仓库里找到了一把铁锹,挖开了原本埋葬墨恩斯的地方。 比尸体消失更恐怖的事情是——尸体还在。 “墨恩斯”仍然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的脸、头发、衣服上都带着些湿润的泥土,但身体没有任何腐败的迹象。或许是时间太短,又或许是他的尸体本来就不会腐烂。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墨恩斯的尸体在这儿,那昨晚和他共处一室,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男人是谁? 春季凉爽的早晨,江野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湿透了。 30、生命顽强,如同蟑螂 江野想不通,明明墨恩斯的尸体就在眼前,为什么昨晚还会有另一个墨恩斯来找他,并且和他许下了相爱的诺言。 说实话,墨恩斯死而复生并不是特别让江野惊讶,他早就预想过会有这个可能。只是既然墨恩斯复活了,他应该是从坟里爬出来才对,就像电影里的丧尸一样,而不是留下一具多余的尸体在这里。 江野坐在花坛的石檐上,盯着这具尸体发呆。 墨恩斯路过这里时,透过玻璃门看到了他的身影,便推门走了进来。 在见到躺在泥土中的尸体之后,墨恩斯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笑着问:“不是刚吃过早餐吗,这就饿了?” “……”江野无声地打了个寒战,不免想起了昨晚那顿充满恶意的晚餐。 那顿晚餐似乎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如果不是被激怒了,他也不会一时冲动对墨恩斯下手,也就不会被他抓住把柄,威逼利诱,落到如今的境地。 环环相扣,墨恩斯绝对是计划好的。 “我不吃人,以前不吃,现在不吃,以后更不会吃的,不管活的还是死的都不吃!” 江野加重语气警告着,“如果你再敢…” “好了,只是开个玩笑。”墨恩斯柔和地打断他的话,他走过来,目光在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上扫视一圈,“你把它挖出来干什么,埋在这里还可以当养料。” 不是什么垃圾都能当养料的。 江野在心里这样吐槽了一句,但最终没敢说出口。不管他怎样努力地展现自己的强势,归根结底他还是畏惧着眼前的男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江野看着坑里的尸体。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两个墨恩斯都变成尸体。 墨恩斯毫无隐瞒,“身体对我来说只是一具躯壳,可以随时更换,就和衣服一样。” 江野一愣,“你有很多这样的身体吗?”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墨恩斯用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江野反抗的念头,他是杀不死的,无穷无尽的,像……蟑螂一样。 墨恩斯笑着调侃道:“躯壳的外表也是可以改变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有什么癖好,我都可以为你堆砌出来。” “……”江野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不要。” “不用和我…” “没跟你客气。”江野语速很快地抢白。 “好吧。”墨恩斯还有些遗憾,他坐到一旁的米白色藤椅上,拍了拍大腿,“来,亲爱的,坐过来。” 江野眉头紧蹙,“干什么?” “接吻。”墨恩斯兴致勃勃地望着他,眉梢微挑,浅金色的眼睛里饱含笑意,“我不是说过要教你怎么接吻吗,正好现在我有二十分钟的空闲时间。” 江野撇开头,“我不想学。” “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墨恩斯语调仍然温柔,“过来。” 江野感觉有一条隐形的毒蛇缠上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手指发麻,最终他无可奈何地走过去,□□面对面地跨坐在墨恩斯身上。 江野刚挖过土,指尖还沾着一些泥土,他报复性地抓紧对方的衬衫,在昂贵柔软的布料上留下一道道污痕。 “靠近一些。”墨恩斯左手搂住江野的腰,右手捏着他的下巴,拇指按在颌骨之间,微微用力,“闭上眼,把嘴张开,不许再咬人。” 江野倒是想咬死他,可他手指的力气很大,弄得他有些疼,挣脱不开。 墨恩斯凑上去,先是温柔地唇瓣相贴,然后才逐步入侵,逗弄他的舌尖。 在墨恩斯的尸体旁边与墨恩斯接吻,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他们贴得很近,江野能闻到墨恩斯衣领处有一股淡淡的木质香,但很快他就无法顺畅地呼吸了。墨恩斯搂紧他的后腰,更深重地亲吻他,并有意控制着他呼吸的频率,甚至连心跳都要掌控。 一种诡异的感觉从腰间升起,像电流一样四处乱窜,江野头皮发麻,胸膛剧烈的起伏。 他实在受不了了,使足了劲儿推开墨恩斯,踉跄着从他怀里逃出来。 他从未想到过接吻也是这么恐怖的事情,仿佛自己整个人缩小成了一只耗子,被对方捏在手里随意玩弄。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墨恩斯,后者坐在藤椅上向他张开手,邀请他再次回到自己的怀抱。 江野已经被亲得气喘吁吁,脸色涨红,墨恩斯却仍然平静,从容不迫,“怎么了,为什么要推开我,我不是你的爱人吗?” 江野感到了他隐藏在话语中的威胁,毫无疑问墨恩斯是在警告他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如果他不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宠物,那么他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他握了握拳,孤注一掷地走过去,左膝跪在墨恩斯两腿之间的椅面上,搂住他的肩膀,低下头,主动亲吻他的脸颊。 不管怎样,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让江野稍微有些安全感。 江野回忆着电视剧里男主角的动作,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深情。他用手指撩起墨恩斯垂在鬓边的长发,掠到耳后,露出对方俊美无暇的容颜。 确实好看——江野心里这样想着,可惜是个衣冠禽兽。 尽管江野的吻技拙劣青涩,身体也很僵硬,但墨恩斯仍然享受着江野的投怀送抱,这让他有一种两人正在相爱的错觉。 他抚摸着江野的后背,修长的手指顺着脊椎骨一路摸下去。 头顶的花树树冠飒飒作响,落下来许多雪白的花瓣,墨恩斯抬眸瞥了那里一眼,张手把江野抱起来,意味不明地道:“我们换个地方吧,找一个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房间。” 江野以为乐师在,他往屏风那边看了看,后面并没有影子。 他疑惑地眨了下眼,想开口询问,但墨恩斯已经抱着他离开了花房,来到卧室,顺便关上了门。 介于江野过分紧张,好像一根随时会绷断的弓弦,墨恩斯并未对他做亲吻之外的事情。 …… 江野一直在做离开的准备,这些墨恩斯都是知道的,他不但不阻拦,还很有兴致地插手帮了忙。 “我们是恋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墨恩斯是这样说的,尽管他可爱的恋人无时无刻不想逃走,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还会偷偷露出鄙视的表情。 江野从墨恩斯那里收到了白月宫殿附近的地图,卷起来装在一个精美的礼物盒子里,还扎了香槟色的蝴蝶结。 地图是羊皮纸的,防水耐磨,上面用特殊的墨水详细描画了附近的山峦、城镇、森林以及道路,黑暗中还会发出荧光,比江野自己画的那张儿童画好多了。 江野把地图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柜里,怕墨恩斯突然反悔,又给要回去。 除此之外,墨恩斯还命人在开阔的前庭花园里增添了几个人形木靶子,供他练习弓箭。 一有空闲江野就呆在那里,他必须在短时间内磨练好自己的技术。 墨恩斯不会为他开门,他想回家就只能去寻找自然形成的门,可能会在阿尔兰蒂斯流浪好几年,因此足够强大的自卫手段就非常重要了。 江野可不想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又死在野外怪物口中,实在是太冤了。 31、超级快充 “呼……” 江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黑弓放在一旁,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擦拭脸上的汗。 十几米外的木靶子已经打碎了三个,正在慢慢复原。 江野第一次看到它们能再生时,吓了一大跳,以为这靶子是活的,说什么也不肯拿它们练手了。 直到墨恩斯告诉他这只是一种特殊的木材,没有痛觉和意识,江野才继续拿起弓箭。 短短一周,江野食指指腹和中指侧边已经磨出了茧子,只是箭术却没怎么提高,这东西不是能速成的,他也没有什么天赋。 江野有些气馁地坐到花坛边上,抚摸着手中的长弓。 他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持弓与墨恩斯对峙的事情,墨恩斯说了句回去,黑弓就消失了,难不成这把弓是活物? 江野用手指一寸寸地摸过弓身,隐隐感觉到了它的体温,比人体稍微高些,大概有三十七、八度。 摸到中间搭箭的位置,江野甚至感觉到了它的心跳,它果然是活的! “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 江野像照顾小宝宝一样把黑弓抱在怀里,一边抚摸,一边轻言细语地说着。 “我跟你讲,墨恩斯已经不要你了,现在我才是你的主人,你得听话,不能人家叫你回去你就回去,我多没面子啊。” 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捏着黑弓的弓尾,又用五指圈住弓身,上下滑动。 黑弓的体温瞬间攀升到了四十度,簌簌震动起来,好像很爽的样子。 那是当然,江野以前在猫咖打过短工,撸猫的技术炉火纯青,撸个弓自然不在话下。 江野继续给它洗脑,“墨恩斯没这样摸过你吧,他只把你当成装饰品,放在冷冰冰的走廊里摆着,甚至最后五块钱就把你卖了,多坏啊。” “只有我对你好,知道了吗?所以你以后得乖乖听话,我会经常抚摸你,给你做保养。” “扑哧…” 旁边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当然不是黑弓发出的声音,此时它正沉溺在江野的手指之间,享受着此生从未有过的舒服,根本无暇顾及别的。 从穹顶垂下的藏青色洒金纱幔之后人影憧憧,江野没想到乐师也在。 他平时总是在演奏音乐,有时在前庭的纱帘之后,有时在花房的屏风后面,所以江野已经把演奏声和他联系了起来。今天他没有弹琴也没有吹箫,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江野以为他不在。 他有点儿尴尬,忙把黑弓收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乐师的笑声中并无嘲讽之意,只是单纯觉得有趣,“江先生,您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的声音十分悦耳,和墨恩斯那种高贵优雅却无法触碰的感觉不同,乐师的嗓音如同温暖的日光或春风,让人听着就很舒服。 江野眨了眨眼睛,慢慢靠了过去,坐在纱幔旁边的圆凳上。 “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藏起来,不闷吗?” 乐师徐徐弹奏起钢琴,“我太丑了,会吓到别人。” “这么严重吗?或许可以戴个面具?”江野抬起头,看到纱幔后那奇奇怪怪乃至奇形怪状的影子,又闭上了嘴。 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一个面具或者整形医生能解决的。 乐师笑笑,“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我喜欢音乐和声音,所以献祭了容貌、味觉以及眼睛,换来了更多的耳朵和手臂,主人也很欣赏我的演奏,这就足够了。” 他好像很快乐,江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和乐师聊起了墨恩斯,从对方口中得知墨恩斯的日常生活其实非常忙碌。 他是阿尔兰蒂斯的领主,在接受众生朝拜的同时,也肩负着自己的责任。书房里的文件堆积如山,全是从世界各地送过来的,一种飞行速度逼近音速的怪鸟充当了邮差。 偶尔墨恩斯会离开白月宫殿,亲临某些大城市,有时候一走就是十几年,漫长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似乎毫无意义。 “他之前说可以在我的房间安排电灯和空调,阿尔兰蒂斯有这个技术吗?” 江野的手机已经没电了,随身的便携充电宝也是,他很苦恼这事儿。 乐师在屏风后不紧不慢地弹奏着竖琴,“没有,但主人可以创造。” “创造?” “是的,只是我们…阿尔兰蒂斯的‘人类’都有着非常敏感的神经,这种敏感有助于我们学习魔法,聆听神的旨意,但同时也让我们厌恶电场和磁场,所以尽管可以发明这项技术,但我们仍然维持着古老的生活习惯,几万年以来都不曾改变。” 江野敏锐地追问:“电流会伤害你们吗?” 乐师摇了摇他中间那个头,“我们不畏惧雷电,只是当它流淌在金属绳线中时,发出的噪音使我们烦躁。” 他想了想,打了个生动形象的比喻,“就像有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叫。” 这样江野就能理解了,如果要一直忍受蚊子嗡嗡嗡地在耳边乱飞,他也宁愿过没电的生活。 “如果您只是想给手机充电,我可以帮忙。” 纱幔撩开了一条小缝,一只惨白瘦长的手伸了出来。他的皮肤真的非常白,和白纸一样,没有一点儿血色,连血管都看不见,就像是一具石膏像。 这还不是最奇特的,乐师有七根手指,每根手指都有四个关节,异常灵活,江野大概明白为什么他能独自演奏恢弘的交响乐了。 有这样的手,确实能同时弹奏很多乐器。 江野掏出手机递了过去,乐师的食指…总之是类似食指的手指,指尖冒出一道细小的电流,从充电口钻了进去。 江野紧张地注视着,有点儿担心电压匹配的问题。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乐师巧妙地控制着电流的强度,不一会儿,手机屏幕就亮了,播放起了开机动画。 电量:100%,这还是超级快充。 江野一把握住乐师的手,感激地上下晃了晃,“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乐师的十张脸都红了,从中间到两边,红出来了一个标准的渐变色。 他很不好意思地抽出手,“只是举手之劳,您太客气了。” “怎么能这么说,你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该好好谢谢你。”江野摸了摸兜,丧气道:“可惜我没有礼物可以送你了。” “没关系的。”乐师温和地笑了笑,“那个手机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有,我弟的照片。”江野打开相册,举起手机,“你看,多帅的小伙。” 乐师:“…抱歉,我看不见。” “那我给你形容一下。”江野兴致勃发,仿佛终于找到人可以炫耀一下自家孩子。 “他有头发,长着两只眼睛和一个嘴巴,他是男的,身高一米七八,比我矮一厘米,对了,他还会看书,很聪明吧。” 乐师:“……” 从某种方面来说,江先生和主人很像,乐师还记得前些天的某个夜晚,墨恩斯在花园里跟他聊天,也是这样说的。 “江野真的非常可爱,虽然你看不见,但我可以给你形容一下。” 墨恩斯的描述明显比江野要生动,“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明亮的星光,嘴唇如同清晨的花瓣一般柔软,声音就像是森林中的鹂鸟,一切都吸引着我。” “第一次见面时,一看到他的眼睛,就让我联想起一个故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对他一见钟情。” 乐师停止了弹奏,“故人?他现在何处?” 墨恩斯摇了摇头,他遗憾地侧头看向玻璃窗外的星光,“不知道,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32、故人重逢,但是死了 这种情况叫什么来着?对了,替身。 即使是在阿尔兰蒂斯流行的歌剧表演或小说中,也不乏类似的桥段,跌宕起伏的剧情和主人公之间坎坷的爱情之路,总能把观众虐得心肝肺疼。 乐师就曾听过这样的歌剧,他的十七只眼睛都落下泪来。 因此,乐师决定要为主人隐瞒这个事实。 尽管江野和墨恩斯的关系本来就不和谐,江野可能也根本不在乎墨恩斯对他是什么感情,但乐师仍然不希望发生任何会导致雪上加霜的事情。 江野仍然滔滔不绝说着江北,连幼儿园拿到折纸比赛小红花都能夸三遍。 乐师很好脾气地听着,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他觉得或许是江野这段时间过得太压抑了,很需要有人和他聊一聊闲话。人在异乡,身边尽是异族,朋友全部离他而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一定很孤单。 江野说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意识到不妥,“抱歉,我是不是耽误你弹琴了?” 乐师温言道:“没关系,和您聊天我也很开心。” 于是江野就又跟他聊了两个小时。 乐师:“……” 当初献祭的时候,不该要这么多耳朵的。 …… 今天江野很高兴,不止因为和乐师交了朋友,还因为墨恩斯今晚不在。 他被一件急事绊住了脚,可能一整夜都要呆在书房里和来客谈话,江野洗完澡,一个人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相册,里面有一张他和队友们的合照,这是出发前拍的。江北也在,挨着江野站着,当时他正好放假,所以来送行。 现在江北应该已经知道他失踪的消息了,江野清楚他的性子,肯定没办法干坐在学校里等消息,只希望他别一时头脑发热,孤身一人跑到大山里来找他。 江野的目光一一划过其他人的面孔,虽说共事时间不长,但这个工作的性质就要求队员们团结协作,感情自然也深一些。 尤其是大林,江野跟他关系最好。白天时还不觉得什么,一到晚上情绪上头,江野就总是想起他,想着这个差点儿就能救回来,却死于同伴之手的人,心里总是有些不甘。 他放大照片,端详着大林的脸,然后他把这一块截下来,加了黑白滤镜,做成了遗照…… 江野觉得自己像个神经,可能是脑子有点儿坏掉了,他滑动手指,想给其他人也做一张。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窗边的柜子动了一下,紧接着风中隐约有人喊他的名字。 “江野…江野……” 江野猛然坐起身,惊疑不定地看向窗户,“谁?!” 那声音愈发清晰,窗帘后面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江野直冒冷汗,后背发凉。这里可是三楼,什么人能站在三楼的窗外?! 更恐怖的是,那人影只有半截,他能清楚看清对方的脑袋和肩膀的轮廓,但从胸口到腰部就开始变淡,腰以下就完全消失了。 那人影的声音虚无缥缈,“江野…我死得好惨啊…好惨啊……我好冤啊,好冤啊……“ 江野整个人都吓懵了,他不怕实打实的怪物,毕竟再牛逼的怪物也是碳基生物,一梭子子弹打过去也就不剩什么了,墨恩斯类人生物那种除外。 江野就是怕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简单来说,他怕鬼。 他的声音在颤抖,“…你是谁?” “我是…”鬼磕巴了一下,“呃…我是,我是阎王爷派来的黑白无常,特意来索~你~的~命~” 江野:“可是黑白无常不是两个人吗?” 话音刚落,窗帘后出现了第二个鬼影,同样是只有上半截。 “行了。”那鬼影训斥道,“没文化就别出来装鬼,你都把小江吓到了。”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江野立刻辨别出了他的身份,而且马上便觉得另一个装腔作势的声音也非常耳熟。 他飞奔下床,快步走到窗边,刷的一声拉开窗帘。 赵辰和大林,就站在窗外。 说是站其实不太确切,他们像两个鬼魂似的飘在空中,身体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大林向他招手,笑嘻嘻地,“晚上好。” 江野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他自从踏入阿尔兰蒂斯,每晚入侵眠乡都是噩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美梦。 他愣了好久才回过神,“赵队,大林…你们没死?” 大林摊开手臂,让他看自己发白的指尖,“死了,变成鬼了,还能飞呢,好玩爱玩。” “不是鬼,我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灵魂状态。”赵辰板着脸说道,显然他不喜欢鬼这种称呼。 他是一个严格的无神论者,相比于鬼魂,灵魂听起来更科学。 赵辰:“我们死去当天就变成了这样子,或许是这里有不同寻常的磁场,让我们可以以灵魂状态出现。” “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来找我?!” 江野高兴得都快哭出来了,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独自一人的生活,觉得孤立无援也没关系,靠自己就够了。可直到再次看到他们,他才明白自己有多需要朋友的帮助。 江野连忙打开窗户,想让赵辰和大林进来,但这俩人根本不需要,牛逼哄哄地穿过了玻璃。 赵辰解释道:“我们一直在你身边,但你好像看不到,我们曾试着用身体带动风,摇晃花树,想引起你的注意,但只被那人看见了。” 江野恍然想起那天在花房里,墨恩斯说要找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他就是在那时发现了赵辰和大林吧。 “今天你能看到我们,我觉得和天气有关。”赵辰指了指窗外,“你看,今晚没有月亮。” 江野抬头看去,那两轮青月确实不见了。没有了月光的遮蔽,闪烁的繁星愈发璀璨。 “李壮和陈小东呢,你们见过吗?” 说到陈小东,赵辰眼神有些复杂,向来没心没肺的大林也沉默了几秒。 他死的时候神志不清,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但当他变成鬼魂时,便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看着陈小东是如何处理他的尸体,伪装成自杀现场。 “我见到他了。”大林缓慢开口,“他跟我说对不起,然后很快就消散在风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林很少露出这样冷淡的表情,他心里当然是有怨气的,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被杀死时,江野正带着解药往回赶。 扪心自问,大林对陈小东够好了,他年纪大,资历久,于是在各个方面都照顾着新人,不但帮他做入职培训,还替他找靠谱的房东,教他怎么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下去。 陈小东这一举动,不但辜负了江野的努力,也寒了大林的心。 但大林也不是不能理解,周围人死的死,残的残,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吓坏了,他只想活着,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出来。 没有人逼他,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逼他,逼迫他犯下这样背信弃义的恶行。 江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嘴唇翕动,“为什么…会这么快就?” 赵辰冷静分析道:“我认为这是个体之间的灵魂差异,陈小东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消散了,而我们却能坚持到现在。” 他顿了顿,“小江,我觉得我们也快要消散了。” 江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急道:“你们别走!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也许有。”赵辰的目光落在江野身上,意味深长地开口:“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躯体。” 33、:) 江野明白赵队是什么意思,想让他们的灵魂保存下去,就必须有一具躯体作为依靠。 他在修真小说里见过这个概念,好像叫夺舍来着。 江野神色镇定,其实心里完全没底。让别人的灵魂进入自己的身体,想想就恐怖。 可他更怕赵辰和大林就这么消散了,那和眼睁睁看他们第二次死去有什么区别,江野心是热的,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思虑再三,江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准备开启“共享单人”计划。 “你们附到我身上来吧,咱们三个可以轮流使用我的身体,就像开高达一样。” 江野停顿了一下,觉得不能白给,应该收点儿保护费。 “你们既然一直在旁边看着,应该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野看向大林,严肃道:“墨恩斯要亲我的时候,还有晚上一起睡觉的时候,大林,你能替我吗?” 大林:“??不是哥们,我寻思着我也是直男呢?” 江野想想也对,不能为了自己把兄弟推入火坑,他妥协了一步,“这样好了,一三五我,二四六你,周日猜拳,谁输谁上,怎么样?” 这样就公平多了,大林欣然应许,“行吧,谁让咱俩是好朋友呢,有难同当。” 赵辰无语地飘在旁边,看着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相声。 好不容易找到插嘴的时机,他立即开口,“你误会了,依附灵魂的躯体不一定要人的,甚至不需要是活的,我觉得只要有个人形就可以,如果上面有我们生前的物品,效果会更好。” 大林奇道:“你怎么知道?” 赵辰:“我爷爷以前是个道士,我看过他的书。” 大林:“你不是从来不信什么神鬼吗?还看这个?” 赵辰淡定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大林:“说得好!什么意思?” 赵辰:“……夸你聪明的意思。” 共事半年多,他们早已对大林的智慧有了清晰的认知,江野略过这个话题,说回正事,“那就试试吧,如果不行你们再附在我身上。” 第一步是拿到和两人生前紧密相连的东西,据赵辰所说,指甲、牙齿这类人体组织是最好的,江野便撸起袖子去挖坟。 一回生二回熟,江野挖坟已经挖得十分熟练,他拿起铲子,利落地挖开花树下面的坟土。 花房的湿度比较高,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尤其是大林,他被细长的红棕色树根缠绕裹挟着,看起来像个大号的拔丝地瓜。 江野戴上手套,拿到了两根骨头,分别是赵辰的一小截脊椎和大林的指骨。 大林在半空中兴致勃勃地指挥,“拿中指,拿中指,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我也要继续鄙视这个操蛋的世界。” 江野:“……神经。” 但还是随他的意思,拿了中指的骨头。 他揣着这两块骨头往卧室走,路过书房时,里面还亮着,隐隐传来说话声,那是墨恩斯和他的访客。 江野回到卧室,着手准备做容纳灵魂的人偶。 他们携带的急救箱里就有针线,其本来作用是缝合伤口,透明的线很结实。 布料也有现成的,直接用床单就行了,江野用匕首划开做工精致的刺绣抱枕,从里面拿出来一大捧蓬松的棉花。 江野做布偶的流程是这样的,他先缝了一个长条形的布袋子,和小臂差不多长,把棉花和骨头一起塞进去,然后用绳子在三分之一处勒紧,分出头部和身体。 接着他往身体上缝了四根短短的树枝,以此来充当胳膊和腿,最后用墨水在脸部画了一个这样:)的五官,两只惟妙惟肖的布娃娃就完成了。 赵辰盯着它看了半天,似乎有点儿不能接受自己余生只能寄宿在这样丑陋的躯壳中。 但此时江野正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摇着并不存在的尾巴,希望能得到夸奖,赵辰只得叹口气,违心道:“做得很好。” 大林看看布偶脖子上的绳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地狱呢…” “别挑三拣四了。”赵辰看着江野画蛇添足地用红墨水在布偶胸口画了一个心型图案,沉默了一秒,“…我都没说什么。” 江野做记号是为了区分俩人,因为这两只布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他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将布偶摆在茶几正中间,“你们试试。” 然后他便看见赵辰和大林的灵魂钻了进去,他紧张地等待着,屏气凝神,生怕一口气就把他们的魂儿吹飞了。 过了足足五分钟,赵辰的布偶动了一下,紧接着四肢都乱晃起来,他困难地翻了个身,摇晃着站了起来。 大林比他慢一步,但也坐了起来,“手”撑着光滑的玻璃茶几,不住地打滑。 江野连忙伸手把他捧起来,“怎么样?还行吗?” 大林看了看自己的树枝手,“说不清,反正感觉比之前踏实多了,当鬼的时候总觉得一阵风就能给吹散,现在好像有了主心骨。” 赵辰试图露出沉着的表情,“看来是成功了。” 但是他的表情管理失败了,那个简约的笑脸已经焊在了他脸上,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变。 大林有些遗憾,“不能飞了,可惜。” 他从江野手中跳回茶几上,透过玻璃看自己的倒影,以手拂面,“小江,你该给我画帅点儿的,你看看这俩豆子眼,还有这括号嘴,像个憨子。” 可江野自我感觉良好,他觉得自己画风很好看,是大林太挑剔。 俩人一言不合就开始斗嘴,最后甚至开始打架,大林用树枝子戳他胳膊,而江野靠悬殊的体型优势把对方塞进了垃圾桶里。 赵辰只得用力敲了敲茶几,制止了这场比小孩还幼稚的争吵,他问起江野以后的打算,“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你有什么计划吗?” 江野立刻乖了下来,他向来尊敬他们这位队长,毕竟郑队是整个蓝丝带救援公司里学历最高的员工。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直起腰,尽量使自己显得正经一些。 “我想去别的地方找一找门,可能要花一些时间。” 江野眼神坚定,“但是一定能找到的,我会带你们一起回去。” 34、天上的星星 直到凌晨三点,墨恩斯才结束了这场谈话,吩咐佣人把客人送走。 在这个时间里,连栖息在水边草丛里的夜虫都停止了嗡鸣,世间万物陷入沉睡,江野也不例外,他和赵辰大林商量着逃跑的计划,慢慢地累了,困了,就蜷缩在双人沙发上睡了过去。 墨恩斯推开门,先看向房间中央的华盖大床,稍微沉默了一下。 床单被撕破了,抱枕到处乱丢,雪白的棉花团散落在床和地板上,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床上打了一架,又或者是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整座白月宫殿里没人敢对江野不敬,也没人敢冒着被主人撕碎的风险去觊觎他,所以这只能是江野自己干的。 墨恩斯走到客厅的区域,看到江野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两个看起来非常丑陋且粗制滥造的布娃娃,闭着眼睛,睫毛低垂,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在做什么美梦。 墨恩斯出神地盯着他,因为江野唇边那一抹微笑,墨恩斯便觉得那天没有像捏死蚂蚁一样,随手抹除那两个飘荡的亡魂,还是有些价值的。 不远处的窗户仍然开着,今晚是无月之夜,平时被月光遮蔽的星光便灿烂起来,有许多像灰尘一般细碎的光点从窗户飘进来,围绕在江野身边,落在他的肩膀和头顶。 墨恩斯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他半跪下身,轻轻抚摸着江野的侧脸,低声道:“亲爱的,去床上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他一靠近,那些漂浮的光点就像逃命似的四散而去,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固执地粘在江野身上,藏在他的头发里。 江野被吵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眨了一下,才看清墨恩斯的脸。 他的第一反应和那些光点是一样的,想跑。可惜江野并不像它们那样轻盈到没有重量,无法从窗户逃之夭夭。 他只能先把大林和赵辰藏在抱枕下面,生怕被墨恩斯发现,会被赶尽杀绝。 墨恩斯假装没看见,他用手指捋顺江野睡乱的衣领,顺手系上领口处的贝壳纽扣,“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不去床上睡吗?” 江野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在这儿坐了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他注意到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上下翻飞,他伸手抓了一个,光点却从他的指缝之间溜了出来这些小东西似乎没有实体,只是一团看得见摸不着的暖光。 “这是什么?”江野挥了挥手,带动的气流将几个光点吹出去一米远,它们很快又飘回来,落在江野的掌心里。 “这是星尘,就是星体死亡之后遗留的碎片。” 墨恩斯也伸出手,试图用指尖触碰某个光点,但对方很快就害怕地逃开了。 “星尘胆子很小,也很脆弱,一般只在无月之夜出现,而且从来不会主动接近其它生物,连我都不能靠近。” 墨恩斯探究地看了江野一眼,有很多星尘围绕着他,让他看起来像在发光,漆黑的眼珠被照成了一种奇异的橙色,“星尘只亲近自己的同族,没有例外。” “我是个人,不是星星,这很明显。” 江野摊了摊手,不甚在意,“不过我确实很招小动物的喜欢,我小时候养过仓鼠和狗,成年那会儿还在猫咖打过工。” “可在我看来,你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美丽。” 墨恩斯坐在江野身边,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 那些星尘因为他的靠近,纷纷四散而逃,屋里瞬间变得昏暗起来,只有远处的壁灯还亮着,带有玫瑰花纹的玻璃罩下面不是灯泡和电线,而是一种会发光的萤石。 江野下意识往后躲着,后背紧压在沙发上。 他的排斥表现得太明显了,墨恩斯略有些不快,但仍然保持着毫无破绽的温柔,伸手揽住江野的腰,在他耳边说着暧昧的情话。 “但是天上的星星遥不可及,你却在我手中…在我身边,我低头就能亲到。” “真是神奇,你明明没有做任何讨好我的事情,我却感觉比昨天更爱你了,你呢?” 江野:“……” 好腻歪,好肉麻,好想跑路,或者抄起茶几上的花瓶拍在对方那个漂亮的脑袋上。 墨恩斯就像那种无良甲方一样,提了过分的要求,还一直追着要反馈,“怎么不说话?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我也爱你…”江野违心地开口,但愿阿尔兰蒂斯没有什么誓言束缚,否则他现在已经被天打五雷轰,劈成了一块黑炭。 “比昨天还要爱吗?”墨恩斯追问。 “是的,比昨天还要…”江野的脸色像一锅煮烂了的菜粥,他一边应付着墨恩斯,一边尽量向后靠,想避开对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就在这时,他听到抱枕下面传来咔嚓一声,那个还没说出口的“爱”字变了音,“…啊?!” 那个咔嚓声,虽然听起来像是踩断了树枝,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对于赵辰或者大林来说,毫无疑问,这是骨折的声音。 江野嗖的一下弹坐起来,因为过于慌张,他直直地撞上了墨恩斯的额头,咚的一声,这声可大多了。 江野被撞得晕头转向,捂着发红的脑门抖了半天,墨恩斯倒是没什么事儿,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这是你们国家表达喜爱的方式吗?真是热情的动作。” 虽然不太理解,但墨恩斯表示愿意尊重江野家乡的习俗。 “不,这只是一个意外。”江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腾出一只手推了推墨恩斯,“你能出去吗,我想睡觉了。” “亲爱的,这也是我的房间。” 墨恩斯试图宣誓自己的卧室主权,但被江野驳回了,“我想一个人睡,那个床太小了。” 墨恩斯看看那张直径三米的圆床,又看看江野不足一米八的个头,微微点头,“好吧,我会给你换一张大床。” 他离开房间后,江野立刻拿开抱枕。 骨折的是大林,他的左腿被压断了。 江野嘶地吸了口凉气,“疼吗?” 大林摇头,实际上他这个身体很难做出摇头的动作,他的头部和身子是一体的,一摇头就会整个乱晃。 江野从背包里找到了胶带,把大林的“断腿”粘了回去。 大林跺跺脚,“完全ok。” 江野这才松了口气,这段小插曲并未掀起什么风波,江野自认为将两个布偶藏得很好,并未被墨恩斯发现。 这晚过后唯一改变的是墨恩斯对他的称呼,以前他总是喊江野“亲爱的”,偶尔会叫一声“宝宝”、“甜心”,总之都是一些甜腻的昵称。 但从第二天开始,墨恩斯开始叫他“星星”。 江野觉得怪怪的,这显然不是一个通俗的爱称,也不是从他名字里摘出来的叠字,更像是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外号。 不过江野也没太在意。 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墨恩斯在想什么。 35、少看热闹,有益于身心健康 “星星,来,你今天穿这套衣服。” 也是从今天开始,墨恩斯开始为江野挑选每日的穿搭,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江野,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今天阴天,乌云遮蔽暖日,春风带着冷意,所以墨恩斯给他挑了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衫外套,内搭是白色的纯棉衬衫,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尚未完全脱离稚气的学生。 最后墨恩斯照例将像小狗项圈一样的黑色绒布颈饰系在江野脖子上,前面坠了一个三角形的镂空银饰。 江野眉头一皱,伸手就要扯下来。 墨恩斯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道:“不许再丢掉。” 他的语调中带着一种阴冷的警告,江野愣了愣,侧头去看对方的脸,只见他的眼神仍然温柔似水,好像刚才只是个错觉。 墨恩斯亲了下江野的耳垂,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好了,去玩吧。” 江野转身就走,他绕过一个高耸的室内罗马柱,离开了墨恩斯的视线范围,用手指勾住脖子上的颈饰想要扯下来,可墨恩斯的警告在他脑中徘徊,最终还是悻悻地放下了手。 两天后,江野在天空还未破晓时便起来了,墨恩斯还在睡,江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进衣帽间换了一套方便行动的衣服。 然后他将野外生存所需要的一切都装进了登山包里,包括足够吃三天的便携口粮,以及赵辰和大林。 赵辰压低声音问:“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江野坐在地板上,摊开羊皮纸地图,“翻过这座山有个镇子,我想去那里看看,要是阿勒塔镇也没有门,我们就再走远点儿。” 他收起地图,背上登山包站了起来,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先走吧,别的事儿以后再说,要是一直磨磨蹭蹭瞻前顾后,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这个时间点,白月宫殿陷在一片安详与静谧中,巨大的半弧形玻璃穹顶倒映着两轮青月的影子,江野快步穿过前庭,向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纱幔后传来乐师的声音,他委婉劝告:“江先生,天空还未完全亮起,夜色仍然笼罩着大地,您现在出去会有危险。” 江野顿住脚步,“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他记得乐师曾经说过,他为了演奏音乐献祭了自己的眼睛,那么他应该看不见自己这副装束:黑色的帽衫,耐磨的牛仔长裤,裤脚束在短靴中,匕首用尼龙带绑在大腿的位置,方便他随时取用。 这可不是散步的打扮,但那又如何呢,反正乐师看不到。 乐师低了低头,“我明白了,您尽早回来。” “我会在早餐前回来的。”江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白月宫殿。 乐师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慢慢弹起了筝琴。 十分钟之后,墨恩斯来到了这里,他仍然穿着睡衣,极具垂感的纯白布料光滑而柔软,长长的下摆落在地板上,更衬得他身材高大,前襟与袖口处点缀着白宝石与闪钻,在黎明尚未到来的黑夜中闪着贵气的亮光。 墨恩斯顺着台阶走下来,抬起手将脸侧的发丝拢到脑后,用绸带随意地绑了起来。 乐师听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踟蹰道:“主人,我想江先生只是一时冲动…” 他好像很担心江野会被墨恩斯惩罚,遭受那些残酷的、令人发指的折磨。 墨恩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言辞冷淡,“我需要你为他辩白吗?” “我很抱歉。”乐师立刻闭上了嘴。 墨恩斯没有再为难他,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意重新回到他的眼睛里,“我明白了,他这是想和我玩捉迷藏。” “不愧是我的星星,这么懂情/趣。”墨恩斯笑着夸赞道。 乐师默然无语。 “他一定会去阿勒塔镇,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去处。” 墨恩斯招手唤来了自己的下属。那名裹在黑袍中的骷髅自虚空中而来,俯首跪在他的脚边。 “你去一趟阿勒塔,然后这样…” …… 阿勒塔比江野想象的更加繁荣,他原本以为阿尔兰蒂斯没有电力系统,生活会非常落后,阿勒塔应该也和一个村落差不多。 不过当他看到那用沥青和石砖铺建的平整大路,以及两边三、四层高的小洋楼时,就知道自己错了。 虽然没有电力,但这里的工业水平仍然十分可观,商店橱窗使用了一整块厚实的玻璃,上方悬挂着巨大的招牌。路边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下水口,这说明城镇里有完善的排水系统。 道路两边摆着装饰用的大理石花坛,路灯里放着会发光的宝石,街道上不时有华丽的马车经过,载着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 穿着背带短裤或小洋裙的小孩子们追逐嬉闹,身强体壮的妇人肩扛装满奶酪的木箱,快步穿过大街小巷。 有那么一瞬间,江野以为自己身处于某个欧洲旅游小镇,到处都是近似西方十九世纪的风土人情。 大林从背包里探出头,“这就是精灵?看着跟咱们没啥区别啊?” 然后他就看见不远处一个正在修屋顶的男人直接从三楼跳了下来,平稳落地,毫发无损。 大林默默地把头收了回去。 江野打开地图,这上面详细绘制了阿勒塔的每一条街道,最中心是一座几十米高的钟塔,有着高耸的灰黑色尖顶,江野根据这座标志性建筑来判断自己的方位。 阿勒塔镇面积很大,江野打算在这里停留两天,找个旅馆住下。 他有两个目的,第一,赚钱。 这边肯定不止阿勒塔一个城镇,江野需要钱维持自己的生活。 他在大街上乱逛时,曾见过这里的钱,那看起来是用一种类似塑料的纸做的,很有韧性,上面印着繁美的花纹与数字,在太阳底下泛着金光。 第二个目的就是打探消息,江野完全相信这座镇子上住着一些博学多闻的学者,或者是见多识广的旅客,这其中一定有人知道有关门的事情。 江野来到最近的旅馆,正想着怎么搞点儿钱,忽然看见前面的布告栏旁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江野也不例外,他饶有兴致地走过去,抬头一看。 布告栏上赫然贴着一张通缉令。 通缉的是他。 36、你开发票了吗? 大林又挤开拉链探出头来,目光往通缉令上一扫,“我去,小江,那上面画的好像是你!” 江野木然道:“我不瞎。” 他不知道那副画像是什么时候画的,在白月宫殿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墨恩斯从来没提过要给他画像,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江野离开的这两天里,墨恩斯凭借记忆画出了这幅惟妙惟肖的肖像画。 通缉的罪名也写得非常清楚,他是窃贼,偷走了领主的藏品——一张通体纯黑的长弓。 江野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右臂。 布告栏周围的人们已然群情激愤,有人举起拳头高声喊道:“该死的盗贼!竟然敢用那双肮脏的手触碰领主大人的东西,把他找出来!” “杀掉他!推他上绞刑架!” “火刑!把他绑起来烧死!” 江野:“……” 他默默地戴上了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群,躲到了一旁狭窄的小巷里。 不得不说,精灵族人的法律好严格,只是偷个东西,竟然就要被判死刑。 再者说了,江野不认为自己的黑弓是偷来的,他是光明正大用钱买来的。 赵辰问:“你买的时候开票了吗?” 江野:“啊?” “有付款证明吗?” “呃…” 赵辰重重地叹了口气,痛心道:“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跟客户交接的时候,一定要留证据留证据!现在好了,连买卖合同都没有,还不是对方说什么是什么。” “……”恍然间,江野以为自己回到了公司的办公室。 他拉上拉链,将赵队的絮叨闷在背包里,“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我可不想被烧死。” 布告栏那边仍然吵吵闹闹,叫嚷着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飞贼揪出来,处以死刑。 有个人看到通缉令最后一行,拍了拍正在叫喊的同伴的肩膀,“恐怕不行,达姆里,这上面说了,要将窃贼完好无损地捉拿归案,谁也不能对他施加暴力,哪怕是镇长也不行。” “为什么?难道这位窃贼身份特殊,是哪位贵族的亲戚吗?” “这谁知道呢,但还是小心些吧,达姆里,虽然这行字写在不起眼的地方,可它仍然是领主的命令。” 江野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他孤身一人鬼鬼祟祟地穿梭在昏暗小巷子,别人一看见就觉得他可疑,可如果他光明正大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赵队和大林也赞同他的想法,去人多的地方正好可以打听消息,保不准就从某些路人的闲谈中听到门的位置。 唯一不妥的是江野这副现代风格极强的穿搭,很显然,在阿勒塔镇还没有连帽衫这样的服装,尤其是衣服前面还印了一个夸张的彩色涂鸦图案。 于是江野被迫干起了盗贼的行当,在某户人家院子的晾衣杆上偷了一件深褐色的斗篷,布料厚实,长度到大腿,不但可以抵御初春夜晚的寒意,也能遮住江野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路过的旅行者。 他拉低宽大的帽檐,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中。 现在正是中午,路面上有一半的人都在向中心广场汇聚,那里似乎正在举行某个盛大的仪式。 江野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很快他便来到了广场上,但只敢在边缘游荡,遥遥地望着广场中心的大理石高台,那上面站着一群人,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 很快江野就听明白了,这是在举行上任仪式。 新镇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士,光是外表就极有威慑力。 她裹在一身带着鸦羽的黑裙中,头戴宽檐太阳帽,身高足足有两米。容貌艳丽,五官立体而分明,颧骨略高,这让她看起来十分严厉,任谁站在她面前都会心里打怵,不敢吐露哪怕半句谎话。 新镇长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但实际上已经有七百多岁,上一任镇长曾经是她的学生,因病离职。 她正在讲桌前字句清晰地说着阿勒塔的新政策,江野听她提到了“门”这个关键词,立刻打起了一万分的精神。 黑鸦女士的意思是,镇子附近有一扇已经存在了数十年的门,近日她发现有人偷偷用那扇门到另一个世界里去,这是彻头彻尾的违法行为,会被判处两百五十年的监禁。 江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就在她马上要说到门的位置时,她那双浅灰色的、好似玻璃珠一般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像探照灯一样准确地盯住了江野。 顿时一种全身过电般的感觉席卷而来,江野毛都炸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想跑,但为时已晚,镇长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往江野那边指了一下,广场的卫兵们瞬间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锋利的长矛,在太阳下闪着寒光。 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候,江野就很识好歹了,他立刻举起手,惨兮兮地:“我投降,服从上级一切指示,别烧死我,也别吊死我…”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卫衣的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小片黑色的纹身。 黑鸦女士微微抬起下巴,“人赃俱获,带走。” 37、密室逃脱小游戏 江野没被烧死,也没被推上绞刑架,而是被关进了地牢里。 这里没有窗户和灯,因此大白天的一点儿光亮都没有,江野被推进了一间窄小的牢房中,只能摸到粗糙的墙壁和冰冷的铁栏杆。 死刑改判死缓,江野却高兴不起来,他无精打采地坐在牢房角落里,忧心忡忡。 精灵们没有杀死他,那么一定是要将他交给墨恩斯。落到那人手里,下场恐怕不比死亡好到哪里去。直到今天,那碗鲜红的肉汤仍然让江野不寒而栗。 地牢里非常黑,江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仔细听了听,周围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没有。 那些守卫都离开了,或许守在门口,总之地牢里只有江野一个人,江野很庆幸虽然他们对自己进行了搜身,但并没有像土匪那样拿走他全部的东西,只有匕首被没收了,镇长还用一个奇怪的符咒封印了他手臂上的纹身。 除此之外,其它东西都在,江野从包里掏出还有一些电量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了周围。 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铁栏杆外面也是,门上挂着一把漆黑的大锁,江野转动手机,很快便发现有一串钥匙挂在对面的墙壁上,离牢门大概七、八米远。 这样的巧合让江野恍然间以为自己掉进了什么粗制滥造的解密小游戏里,但钥匙确实就挂在那里,有着复杂的锯齿形状。 江野把大林从背包里放出来,指了指牢房外面的钥匙。 大林心领神会,“包在我身上。” 铁栏杆之间的缝隙虽然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通过,但是一只丑不拉几的布娃娃就很轻松了,江野看着大林挤过栏杆,顺着桌腿爬到高处,纵身一跃,用自己的树枝胳膊勾住钥匙圈,跳了下来。 江野不由得想起以前玩的一个游戏,玩家也是被关在监狱,靠自己养的老鼠拿到了钥匙。 大林挥着钥匙向他跑来,中途还摔了一跤,他得意洋洋,“怎么样,我牛逼吧?” “非常牛逼。”江野接过钥匙,打开了牢门,完全不敢说大林此时的作用和某只老鼠是一样的。 他走出牢房,沿着一条昏暗的石阶往上走,很快就看到了从门口照进来的光。 十几厘米厚的石门紧锁着,门上只有两扇a4纸大小的窗户,浇筑着坚固的金属栏杆,连手都伸不出去。 四名手持长枪的守卫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江野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盯着窗户,又回头用手机照了照地牢里的某样东西,心中隐隐有了计划。 赵辰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放心,我有分寸。” 江野看的是地牢里的煤油灯。 或许是那种会发光的萤石比较贵重,地牢这边用的是油灯和蜡烛,虽然没有点燃,但都是完好无损的。 江野用指尖捏了捏油灯里的液体,感觉像是类似煤油的东西。 他将地牢内所有的木制桌椅都聚集在一起,扯下灰扑扑的床单,堆在上面。 他收集了所有油灯里的煤油,均匀的洒在床单上,最后从包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火。 “煤油”比江野想像得更厉害,火焰瞬间燃了起来,一下子冲到了天花板,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江野的脸,原本阴冷的地牢被烤得灼热难耐,浓烟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江野踩着台阶迅速地退到门口,他躲在了墙角,已经离火源非常远,但他仍然能感觉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烤得刺痛起来,滚滚浓烟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赵辰闷闷的声音从背包里传出来,“分寸?” 江野有点儿尴尬,他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抱怨道:“我怎么知道那油烧得这么厉害,那绝对不是普通的煤油。” 黑烟从两扇铁窗冒了出去,连带着几乎灼伤呼吸道的热浪,外面的守卫顿时慌了,急声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怎么回事?快开门!人还在里面关着,快救人!” “快!叫警备队来,这个犯人至关重要,在移交前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大门开了,守卫们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江野躲在门板后面,等他们都冲进去救人之后,他便矮下身子,偷偷溜了。 等到警备队灭掉这场莫名其妙的火,发现地牢里空空如也,连尸体都没有的时候,江野已经跑出去八条街了。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大人,我很抱歉,因为我监管不力,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 穹顶高挑的宽敞会议厅内,黑鸦女士正在向墨恩斯报告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任第一天就出了这种差错,她很自责,同时也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 墨恩斯平静道:“不必担心,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会影响你的仕途,我要你们保证他毫发无伤,至少这点你们做得很好。” “可是…”黑鸦面露难色,“有人目击到他往北边去了,如果他从那个方向离开阿勒塔,很可能会误入迷途镇,到时候就很难说还能否保持毫发无伤了。” 迷途镇…那确实是一个危险的地方,这并不是说那里有什么特别强大的怪物,有些生物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们的力量,而是一些其它的东西,会是旅者从内心深处开始迷失方向。 墨恩斯思考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不过很快他便了然地笑了起来:“没关系,这是他主动向我发起的游戏,我有义务让这场捉迷藏变得更加有趣。” 38、意想不到的人 太阳西落,暖色的余晖涂满城墙时,江野从北门离开了阿勒塔镇。 不知为何,北门这边没有守卫,行人也特别少,尤其是天黑之后,几乎就看不见人了。 或许是废弃已久,高大沉重的城门上面锈迹斑驳,与干净齐整的镇中心格格不入。 城门虚掩着,有一道可以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江野从缝隙中挤了过去,看到了一条通往荒野的小路。 小路前十几米还铺着地砖,后面就是人踩踏出的土路了,上面长满了杂草,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踏足这里。 夜晚会使人疑神疑鬼,这是从古时候开始就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因为黑夜降临意味着寒冷、野兽,以及其它未知的危险。 江野有些不安,他看着眼前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莫名感觉有一股诡异的气息在路面上升腾而上。 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越往前走,月光越暗,周围似乎起了雾霾,能见度变得很低。 江野把赵辰和大林从包里拿出来,让他们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赵辰帮忙盯着周围的情况,大林则跟江野聊了起来,他紧张的情绪也随之缓和下来。 半小时之后,大概是已经离阿勒塔镇足够远,黑鸦镇长施加在江野手臂上的咒术自动解除,一片漆黑的羽毛从他掌心中滑落,黑弓恢复了正常,这让江野多了几分底气。 月光一暗,星尘再次造访,它们像雪花一般缓缓飘下,落在江野的头顶和肩膀上,发出萤火虫似的微光,试图驱散周遭的雾霾。 虽然它们已经非常努力的在发光,但到底力量轻微,只起了像指甲盖那么大的一丁点儿作用。 大林伸出树杈子去碰那只藏在江野头发里的星尘,后者立刻逃开了,他挺纳闷的,“奇了,这些东西怎么就不怕你,你跟我们有啥不一样?” “首先。”江野一本正经道,“我有个正常的人形。” 大林:“……” “其次,可能我长得帅吧。”江野如此这般猜测道,他还觉得挺有道理。 江野其实并不喜欢萤火虫,觉得就算会发光,那本质上也是虫子,可眼前这些飘荡的小光团却让他觉得很亲切,打心眼里喜欢。 但是越往前走,这些星尘就越是急躁,它们不再安安分分地粘在江野身上,而是毫无章法地乱飞起来,似乎不愿意再让江野往前走。 当江野看到浓雾中出现了建筑物的轮廓时,星尘们便瞬间一哄而散,逃得干干净净。 江野察觉到不对劲儿,立刻停住了脚步。 浓雾就在此时散开了,月光重回大地,那些建筑物便清晰地展现在江野面前。 这是一个看起来荒废已久的花园,砖缝里野草丛生,墨绿的藤蔓顺着倒塌的装饰柱蜿蜒而上,广场中央的喷泉已经干涸了,池底覆着一层泥土。 花园之后有几间低矮的石屋,红瓦白墙,门上挂着已经干枯的薰衣草花束。 曾有人住在这里,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的居民都搬走了。 忽然的,江野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矮墙后面有个人影,他立刻唤出黑弓,搭上长箭,谨慎地走过去。 然而看到对方的脸之后,江野又哭笑不得地把武器放下了,觉得自己真是紧张过头,草木皆兵了。 藏在矮墙后面的不是人,也不是怪物,而是一尊白灰色的石像。 雕刻内容是一名长卷发女孩,栩栩如生,面部俏皮可爱,连两颊的雀斑都做出来了,看得出来雕刻者技艺精湛。 石像张开双臂,做着一个拥抱的动作,可她怀里并没有人。 江野走近了想仔细观察,赵辰叫了他一声,想提醒他什么,还未来及开口,江野就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像树枝一样的东西,咔嚓一声。 江野整个人都麻了,“不是吧,大林,又是你的胳膊?” 大林坐在背包上,“没啊,我在上面呢。” 江野低头一看,就觉得自己踩的还不如是大林的胳膊。 脚下散落着一堆白森森的骨头,刚才被他踩断的是一根细长的锁骨,从形状来看,应该是人的。 骨头旁边还有几件脏到看不清颜色的衣服,这让江野更确信曾有人死在这里,尸体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一堆白骨。 赵辰:‘我刚才就想提醒你,这里太诡异了,你看那边。” 江野顺着赵辰指的方向看去,在喷泉后面还有一尊石像,刻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因为个子太矮了,江野刚才没留意到。 小孩石像右手向上举着,五指虚握,好像牵着大人的手那样,不过和拥抱的女孩石像一样,小孩旁边也没有人。 江野用脚扫开小孩石像旁边堆积的尘土,发现了几块细小的骨头,像是指骨和手掌的骨骼。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只手。 大林开口道:“谁搁这儿留了一手?” “……”赵辰很想翻个白眼,以表示这个冷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可惜他的眼睛是墨水画的,翻不了。 江野裹紧衣服,搓了搓胳膊,不知是被大林的笑话冷到了,还是被眼前诡异的场面吓到了。 总而言之,在明知此地有鬼的情况下还坚持去探究真相,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江野不准备破解这里的谜题,他决定立刻跑路。 可就在这时,江野忽然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这个人的出现打乱了江野全部的计划,甚至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陡然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江北从一间矮屋中走出来。 大林也呆住了,“这,这不是你弟弟吗?” 江北身上穿着橙色的登山服,背着包,腰间缠着绳索,领口别着对讲机,头上戴着户外探照灯,俨然一副搜救人员的打扮。 江北扭过头,看见了江野,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的光,“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飞奔过来,上上下下看了江野好几遍,激动极了,“你没受伤吧?我们一直在找你,找了好长时间!” 江野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问:“…找我?” “对啊,你们失踪之后,他们很快就报警了,政府组织了搜救队来找你们,我求他们带我一起,咱们是兄弟,有感应的,我就知道我肯定能找到你!” 江野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才的震惊全部化为了愤怒和后怕。 他一把揪住江北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想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但最终还是舍不得,江野憋着一肚子火,只能怒气冲冲地大吼:“你跑来干什么!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搜救交给专业人员来做,你在家里等消息就行了,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万一你要是也……我怎么跟爸妈交代!” 江北被骂得头都不敢抬,过了好久才像小动物似的偷偷摸摸地看他,见江野的火小了点儿,才小心翼翼地道:“我担心你啊,实在是坐不住,我也成年了,而且也有野外生存的经验。” “你就在山上露过几个营,算个狗屁的经验!” 江野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心烦意乱,“现在怎么办,你也回不去了。” “不会的,我们都能回去。”江北抓住江野的手,拉着他往外走,“我知道门的位置,跟我来。” 江野跟着他走了两步,然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神怪异地看着江北的后脑勺。 “江北,你怎么知道那种通道叫做‘门’?” 39、变硬了(物理意义上的) 江北出现在这里虽然让江野非常吃惊,但仔细想想,这也是合理的。 正如江北所说,他求搜救队让自己加入,然后可能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其它连接阿尔兰蒂斯的山洞,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边,和江野相遇。 这概率虽然小,但不是零,可不管怎么样,江北都不可能称呼这种通道为“门”,因为只有阿尔兰蒂斯的人才会这样叫,江野也是从墨恩斯口中听说的,外人不可能知道。 他真的是江北吗? 不对,他真的是人吗? 这个想法从江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一股诡异的冷意便顺着脊梁骨窜了上来。 他站在原地,等江北回答自己的问题。 但江北并未开口,他甚至都没回头,只是紧紧握着江野的手。 或许是因为紧张,江野感觉对方的站姿有些僵硬…… 不对,那好像不是僵硬,是真的开始变硬了。 从江北的手指开始,他的皮肤逐渐变灰,呈现出一种类似岩石的质地。 尔后石化的速度突然加快,不过几秒钟的工夫,江北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没有温度的石像。 江野呆住了,他回头看看那个卷发女孩的石像,发现两者的质地完全相同,难道这个石像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吗? “…江北?”对亲人的担心让江野一时间忘记了刚才的疑点,他声音颤抖着叫江北的名字,以为他受到了某种诡异的诅咒,才变成了石像。 大林跳到江北的石像身上,贴着胸口仔细听了听,“连心跳都没有了?!他不会死了吧!” 赵辰沉思着,“这是病毒,还是幻觉?如果是传染性的病毒,为什么只有江北变成了石像,我们却没事?” 他拍了拍江野,冷静道:“你先别着急,这种石化不一定是不可逆的,我们想想办法,或许还能复原。” 他们都知道这个弟弟对江野来说有多重要,他们从小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着长大,对于江野来说,江北是他唯一的亲人。 如果这人出了事,赵辰怕江野会当场崩溃。 但江野比他们想象得要更加镇定,他眼神怪异地盯着面前的石像,随后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这不是江北。”江野言之确信,“我突然想起来,江北以前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右手食指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这人没有。” 这石像精细得连眼睫毛、头发丝都分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这种石化会完美复刻原本的样子,不会丢失任何细节。 既然石像的拇指光滑完好,那么在石化之前这人拇指上就没有疤痕。 江野心头一松:太好了,虽然不知道眼前这是个什么怪物,又为什么能变成江北的样子,但只要江北没有涉足这危险的地方,还安全地呆在家里,这就足够了。 他太为自己的弟弟庆幸了,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艰难处境。 直到他想离开这里时,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走不掉了。 那石像牢牢抓着他的右手,让他无法脱身。 他使足了劲,骨头被压得咯咯作响,也无法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分毫。 江野脸色一白,他终于明白过来,散落在石像周围的那些白骨,是怎么来的了。 匕首早就被精灵们收走了,唯一的武器是寄宿在右臂的黑弓,可他的右手被握在石像手中,没办法召唤。 赵辰和大林连拖带推地搞来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江野拿着石头用力敲击石像最细的手腕部分,撞击的位置火星四溅,江野被震得手臂发麻,而石像连个小坑都没有。 就这么尝试了十几次,江野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他疲惫地坐在地上,绝望地意识到这个石像是不可破坏的。 他就像一条野狗,被铁链子牢牢拴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而他没有食物,没有水,很快就会饿死渴死。 或许比那死得更早,因为江野听到遥远的黑暗中传来野兽的低嚎。 此时的江野毫无反抗能力,甚至没办法逃跑,他简直就是一块躺在案板上的肥肉,随便一只小怪物都能将他吞吃入腹。 但怪物似乎不敢轻易踏足这里,嘶吼声越来越远了,到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江野浑身湿透,似乎又开始发烧了,身体变得很沉重。 他靠在石像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周围传来脚步声。 他警惕地睁开眼睛,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做工精良的黑色皮鞋,顺着西装裤抬头往上看,墨恩斯撑着一把暗红色的雨伞,微笑着看着他。 “现在说早安稍微有些早,太阳还没出来,不过还是祝你早安,星星,你看起来真悲惨。” 江野闭上眼睛,扭开头,不想理他。 墨恩斯蹲下身,将伞撑在江野头顶,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丝。 他柔声问:“你从我身边逃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并不爱我,并且单方面撕毁了我们的婚姻契约?” “?”江野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什么婚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是以结婚为前提向你表白的,而你也答应了,这不就代表我们已经订婚了吗?” 墨恩斯从衣兜上中拿出一枚钻石戒指,“你看,我连戒指都准备好了。” 他看了一眼江野被攥在石像中的手,遗憾道:“可惜,你现在似乎无法佩戴,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吧。” 江野脸色铁青,语气不善,“你别装模作样了,你明明一直在逼我,那时候我不妥协就会死,你明知道我不爱你,还说什么结婚,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患者。” “这么说,你要背叛这段爱情?”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懂!根本没有什么狗屁爱情!全都是你自己臆想的!” 江野抓狂地大喊,他感觉自己在和一个神经病吵架。 他自身的情绪也变得非常不稳定,明明这时候他该做小伏低,假装温顺,哄着墨恩斯把自己救出去,可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怨气,或许是笼罩在这废弃花园的迷雾影响了他的大脑,雾气中有股甜丝丝的味道,让他想起花林里的寄生花树。 虽然江野的话语是那样冷酷、不客气,但墨恩斯并没有露出恼火的神色,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野。 这个悬殊的身高差让江野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他不服输地攀附住石像,想站起来,但由于长时间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的小腿充血,发出麻痹的疼痛,使他无法顺利的站直身体。 墨恩斯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忽然笑了下,他随意地踱步到卷发女孩石像旁边,用脚拨开下方的枯骨。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江野没答话,阿尔兰蒂斯的怪物数不胜数,千奇百怪,他又不是努力钻研的学者,已经懒得去深究了。 听者沉默,但墨恩斯仍然自顾自地侃侃而谈,“你别看他长这个样子,其实是一种植物。” “植物?”任谁也无法将冷冰冰的石头和植物联系在一起,江野下意识开口反问。 墨恩斯很高兴他接了自己的话,“是的,一种植物,准确地说,是植物和动物的嵌合体,学名叫做梅杜萨。” 江野记得神话传说里有一个叫美杜莎的女妖,看到她的眼睛就会变成石头。 “梅杜萨生物的那部分能够窥探猎物的记忆,伪装成对方最在乎的人,一般是亲人或者伴侣。” “通过这种方式抓住猎物之后,他们就会快速石化,同时植物的那部分往地下扎根。” “猎物会被活活困死在石像身边,一段时间后尸体腐烂,养料融入土地,被梅杜萨的根系吸收。” “他们石化后就会陷入沉眠,至少要六个月的时间才会苏醒,梅杜萨本体脆弱,几乎没有攻击性,但石化后却无坚不摧,至少普通的武器无法对他们造成损伤。” 墨恩斯别有深意地注视着江野的眼睛,试图让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出手救他,他就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但江野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是一种无声的排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对墨恩斯的厌恶短暂地战胜了他的求生欲。 第040章 星星哭哭 第040章 星星哭哭 墨恩斯耐心地等待江野的回答, 但过了很久,江野既没有服软也没有求饶,他叹了口气, 主动为江野找台阶下。 “这里的雾气会影响人的神志,蒙蔽人的理智,让负面情绪占上风, 所以你才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选择。” 他以一个高傲的姿态循循善诱:“亲爱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为你的过错道歉, 祈求我的原谅, 然后跪在我面前, 亲吻我的指尖,说你爱我,这样我就会带你回家。” 江野猛地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尖锐的锋芒,他咬牙切齿的骂:“滚!你给我滚!” 墨恩斯的耐心仿佛突然消耗殆尽,眼神变得如同蛇蝎一般冷冽,他没有表情地点点头, “这就是你的选择?我明白了, 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临走之前, 他将一把小刀扔在江野面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最后送一件礼物给你, 其实被梅杜萨抓住之后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脱身, 之前也有过生还的例子,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墨恩斯往小孩石像那边扬了扬下巴,讽刺道:“既然你拒绝了我的帮助, 那么你应当有这样做的勇气。” 小孩石像旁边只有一只手的骨骼,那名受害者是怎么脱困的,不言而喻。 江野脸色煞白,他紧张地舔了下嘴唇,感觉喉咙发涩。无边的恐惧在这时候攫住了他,天平开始向求生那一侧倾斜,自尊心则被缓缓压起。 他张开嘴,想要摒弃尊严向墨恩斯求助,但墨恩斯想让他明白,自己给出的机会是那样宝贵,转瞬即逝,因此他没有听江野说话,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那红伞的颜色便彻底消失在雾气中。 花园废墟重归宁静,江野呆坐在石像旁,怔怔地看着墨恩斯离开的方向。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死了。 其实从踏入阿尔兰蒂斯开始,他就已经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他只是运气好,又或者墨恩斯出于他自己的目的,给予了一定的庇护,但人终归是要死的,尤其是在这种危险的时候。 江野明白自己的计划或许太草率了,他这个人也太天真了,以为一切都会有希望,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冷酷的现实给了他一记重击,把他打得爬不起来。 被困的第一天,江野感觉到强烈的口渴,他强打起精神,拿起小刀,用力撬开石像下方的地砖,继续往土里挖。 既然这是种植物,又有根系,那么切断它的根或许能杀死它。 但当江野看到沾满泥土的根系时,就知道不可能了,梅杜萨的主根外面覆盖着一层岩石,和石像部分的材质一样,根本切不断。 江野气喘吁吁地靠在石像上休息,右手已经开始充血麻木。 第二天,江野开始感到饥饿,他已经吃掉了背包里最后一块面包,喝了地上的雨水,砖缝里的杂草看起来是那么诱人可口。 赵辰和大林离开了这里,去远处的森林里为他寻找食物。 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或许是迷路了,或许是遭遇了不测,这给了江野巨大的打击,以至于整整一天他的精神都萎靡不振。 …不知道是第几天,他已经感觉不到饿了,一种反胃想吐的感觉代替了饥饿。 他浑身无力,脑袋又晕又沉,稍微一动眼前就阵阵发黑,只有左手仍然紧紧握着那把小刀。 天空中有食腐的乌鸦盘旋,那双猩红的眼睛似乎觊觎着他的血肉,它们都在等江野断气,乌鸦是,眼前这尊长得和江北一模一样的石像也是。 恍惚间,记忆中江北鲜活的脸和眼前的石像重叠,江野咬紧牙关,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里。 他拿起小刀,在自己右手手腕处比划了两下。 这已经是唯一脱困的办法了,他要亲自砍掉自己的右手。 这把刀之前撬过地砖,刀刃处已经成了锯齿状,割在肉上恐怕会非常痛。 但是江野已经下定决心这样做,不会再退缩了,他从包里拿出备用的外套,用小刀割成布条,缠在自己小臂中间的位置。 他咬着布条一端,配合自己的左手,将布条死死勒紧,这样可以减少出血量。 在砍手之前,他需要先用石头把手腕的骨头砸碎,这样割起来更容易些。 江野把衣服塞进嘴里,用力咬住,防止疼痛过度咬断自己的舌头。 随后他捡起身旁的石头,心一横,左手高高举起,狠狠地向自己的右手腕砸了过去! …… 前庭花园里,乐师在纱幔后演奏着舒缓的音乐。 墨恩斯站在玫瑰花从旁,拿着一把银色的雕花剪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玫瑰多余的枝叶。 带刺的细枝窸窸窣窣地落在地板上,让人不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隐喻。 墨恩斯是这样的人,他喜欢将自己的所爱之物修剪成他更爱的模样。 他抚摸着玫瑰的花瓣,头也不回地道:“你今天的演奏有失水准,很担心他?” 乐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冷静道:“没有,我只是有些不解,您真的要抛弃他,弃他于不顾吗?” 墨恩斯嗤笑,“怎么可能,我爱他,不会让他离开我,即使是用死亡这种方式也不行。” “可是您把他扔在那里,足足四天。” “不晾他几天,他会以为我永远在原地等他,永远是他迫不得已之下随意使用的底牌。” 墨恩斯打着自己的算盘,“这之后,即使他恨我,厌恶我,可是一想到有可能失去我的庇护,他就不得不珍惜我。” 乐师没说话,他总觉得领主大人并不像表面那样游刃有余,如果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江野的安危,就不会派乌鸦盘旋在迷途镇上方,日夜不休地监视着江野了。 那些乌鸦飞行的速度极快,接近音速,如果江野那边有什么变动,它们会立刻飞来报信。 乐师正想着,窗外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乌鸦来了。 …… 迷途镇,江野急促地呼吸着,他终于狠下心,用力将石头砸向自己的手腕。 啪! 石头没能砸下去,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野惊愕地抬头看去,墨恩斯暗中松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太巧了,我只是路过这里,就看到你在做傻事。” 江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的嗓音非常沙哑,几乎听不清,“你…你来干什么?” 墨恩斯笑道:“闲来无事,过来散散心,正好想起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没想到你还活着,我就觉得,或许该给不懂事的孩子一个新的机会。” 墨恩斯伸手抓住江野的下巴,拇指抚摸他干裂的嘴唇,“你要向我道歉吗?” 江野眼眶瞬间红了,这几天实在是太痛苦了,他又饿又渴又累又冷,右手胀疼得厉害,身体接近麻木。 大林和赵辰也失踪了,最终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苦苦的煎熬。 “你当然可以用自己的办法脱困。”墨恩斯瞥向一旁的石头,“不过我很想知道,在缺少右手,无法使用弓箭的情况下,你该怎么活下去,怎么找到新的门。” “就算你足够幸运,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你成了一个残废,你无法工作、赚钱、照顾自己,你不再是江北的哥哥了,你会成为他的拖累。” 墨恩斯很擅长玩弄人心,知道用什么东西可以激起江野内心深处的恐惧。 “不…”江野的表情变得绝望起来,这是他最害怕的未来,比死还恐怖。 “不,不要这样…” 他用力抓住墨恩斯的衣服,难以克制地哭了起来,但因为他的身体极度缺水,连流出来的眼泪都很少。 “求你了,救救我吧,求求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那么,你爱我吗?” “……”江野哽咽了一下,“是…我爱你…” “永远的吗?” “嗯…”他已经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墨恩斯面前这样失态,那么丢脸、软弱、无能。 可江野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讨好地去亲吻墨恩斯的手背,张开嘴含住他的指尖,轻轻舔咬。 这完全是无师自通,他不懂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样做可以让墨恩斯高兴一些。 墨恩斯确实很愉快,他很想再享受一会儿,不过江野的手再在那石像里呆上几个小时,可能就彻底坏死了。 他张开手,握住石像的手臂,流水般的光线在石像中涌动,不到一秒,石像便无声地化为了粉末,随风散去。 “我们回家吧。”墨恩斯搂住江野的腰,把他抱了起来,顺便低头亲了亲他湿润的脸颊,“你一定饿坏了,我为你做晚餐好吗?” “不…”江野努力向远处的森林看去,“要去找大林他们…” “他们不会死的,准确地说,他们已经死了,不会再死第二次,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们,以后有缘或许会再见到。” 墨恩斯抱着他,走上趴伏在一旁的双翼白龙的脊背。 等他站稳之后,白龙张开巨大的膜翼,向白月宫殿飞去。 40-50 第041章 别在人快死的时候突然求婚 这是江野第一次见到这条白龙, 它的翼展足足有几十米,足以带起庞大的身体在空中飞翔。 两对龙翼类似蜻蜓,前面那对更大, 是用来飞的,后面那对较小的则反折过来,形成了一个帐篷形状的屏障, 挡住了高空的狂风与严寒。 龙背上覆盖着平整的鳞片,每一片龙鳞都像脸盆那么大,再锋利的长矛也难以贯穿, 即使是人类世界的重炮也无法造成伤害。 墨恩斯让江野靠在自己怀里, 轻轻揉捏着他的右手, 让血液重新在每一根手指的血管里循环,渐渐的,原本乌青的指甲盖重新有了血色。 然后他拿出那枚钻戒,戴在江野的无名指上。 “我们这里的习俗是,婚礼之前戒指戴在右手,婚礼后就换到左手,是已婚的标志。” 戒指由近似铂金的矿石打造而成, 戒身是意象的飞鸟形状, 那颗华贵璀璨、如同星辰般的钻石钉在它的喉咙上。 “喜欢这个款式吗?”墨恩斯亲昵的用下巴蹭着江野毛茸茸的短发。 他没有得到回应, 并非是江野不想说话,而是他突然睡着了。 准确地说,是因为严重的脱水和营养不良, 昏了过去。 伟大的阿尔兰蒂斯领主终于意识到, 现在可能不是个搞罗曼蒂克的好时机。 江野在昏迷时隐约感觉有人喂他喝水, 温凉的清水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似乎是加了某种草药。 但此时江野顾不得这些, 求胜本能让他他迫切地吮吸着这来之不易的水分,舌尖好像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也完全不在意。 恍惚间听见有人叹息,“要是你接吻的时候有现在一半的热情就好了。” 江野只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但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喝了很多水,不小心被呛到了也不想停下。 墨恩斯把他扶起来,轻拍他的后背,让他恢复正常的呼吸。 水里确实加了补养身体的药草,江野在卧室的大床上醒来时,就感觉自己好多了,虽然他还是非常的饿。 墨恩斯亲手为江野做了晚餐,琳琅满目的佳肴摆满了餐厅里的宴会长桌,江野神色恹恹地坐在桌边,任由墨恩斯为他围上洁白的餐巾。 “我按照你的口味做了一些,来,尝一尝。” 墨恩斯端起最近的汤盅,用勺子搅拌了一下,舀起一勺肉汤喂到江野嘴边。 江野很饿,可他对食物没有丝毫的渴望,尤其是这种味道浓郁的荤腥。 太久没有进食的胃部已经不再适应食物,光是闻到味道江野就想吐,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喉咙哽住了,是那种想吐却又没有东西可吐的感觉。 墨恩斯很清楚这时候应该给他准备更加清淡的白粥,或者别的易于消化的食物,但他有意要测试江野的服从性,盛满肉汤的勺子停在江野嘴边,不动分毫。 江野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真的害怕了,只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张嘴把汤吞了下去。 汤的味道很好,口感顺滑,可当江野嚼到一块炖得软烂的肉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踢开椅子冲到洗手池旁边,颤抖着弯下腰,将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吐到最后全都是清水和苦涩的胆汁,江野眼角被逼出泪水,眼眶通红。 可他顾不得照顾自己,心惊胆战地回头去看墨恩斯,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对不起,我真的…” 尽管他已经被救了回来,此时也身处于环境舒适的室内,但迷途镇那四个昼夜的孤寂、黑暗、寒冷、恐惧仍然在折磨他,在江野内心最深处——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地方,留下了无法消弭的阴影。 江野畏惧地望着他,手指无意识地紧攥着衣服。 墨恩斯冷淡地站在那里,停顿了几秒,确定自己已经给了江野足够的压力,才不紧不慢地笑了起来,“没关系,星星,是我的错,我该给你准备一些清淡的饮食。” 他扶着江野走回餐桌旁,拿起手帕给他擦嘴,然后叫来了佣人,撤掉这桌丰盛的宴席,换了一桌清净的素宴。 ——他早就准备好的。 墨恩斯自认为自己需要这些手段来调/教江野,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成为一个温顺乖巧的爱人,他也确实成功了,至少在休养身体的这几天里,江野没跟墨恩斯顶过一句嘴,虽然也没说过多余的话就是了。 “这样很好,以后就别打什么想回去的念头了,你只会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墨恩斯揽着江野在天台看星星,一边亲他,一边像圣堂中的传教士一般循循善诱,“我们就这样一直相爱下去吧。” 江野喉结滑动了一下,用很低的声音问:“…为什么是我?” “嗯?” “为什么偏偏是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江野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他不明白墨恩斯为什么会盯上他,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和赵辰大林他们没什么区别。在墨恩斯眼中,他们本应该是同样的蝼蚁才对。 墨恩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 尔后他又半真半假地道:“哦,对了,还有你长得也很可爱。” “…我是个凡人,很快就会变老,死掉,就算没有意外,没有生病,我也只能活几十年。” 江野说这些话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和江北一起养的仓鼠,它是夏天时从庙会上买来的,死于第二年的冬天。 江野难过了一段时间,但很快注意力就被新的东西引走了。 可能对于墨恩斯来说,自己和那只仓鼠也没什么区别。 巨大的寿命差距似乎和刚才墨恩斯所说的“一直相爱下去”相矛盾,不过他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笑了笑,“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是的,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就像江野无法洞悉自己的未来的命运,他不知道在死之前自己还能不能回家,能不能见到自己的家人。 刚养好身体的这些天里,江野总是想去迷途镇的森林寻找赵辰和大林的踪迹,但墨恩斯没有给予他离开宫殿的许可,只是告诉他那两个人没事。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亡魂寄宿在两只破布娃娃里,浑身上下只有一块腐朽的骨头勉强能吃,除此之外毫无价值。 饥肠辘辘的怪物懒得浪费力气捕食他们,肉食性植物也不会将他们当作猎物,所以他俩现在很有可能只是迷路了,手牵手地在无边的黑森林里游荡。 江野短暂地失去了前进的目标,他最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花房的秋千椅上,来回翻看手机里的照片。 不止和江北的合照,还有租住的公寓、隔壁阿姨在除夕夜送来的饺子、公寓附近那乏味又令人怀念的风景…几年前随手拍的一张流浪猫的照片,都能让他看好久。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担忧江北的同时,也在思念自己的故乡。 他长久地生活在那座城市里,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空气和景色,从未想过能健康地站在那片土地上是多么的宝贵。 而现在江野再也回不去了,恐怕就算他死了,墨恩斯也会把他的尸骨埋葬在阿尔兰蒂斯。 江野这样想着,情绪就一下子冲了上来,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屏幕上,视野变得模糊。 他用力捂住嘴,压抑地哭了起来,肩膀剧烈的颤抖着。 难以自抑的时候,他拼命地咬住自己的手掌,试图让自己停下。 他不想哭得这么难堪,这么软弱无能,可越是压制自己,他就哭得越厉害,到最后简直喘不过气来。 他干脆不管了,放声大哭,把这些天以来所遭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得一干二净。 反正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再丢脸也无所谓。 江野是这样想的,直到他听见屏风后面传出非常轻微的桌椅摩擦地板的声音。 “……” 江野立刻闭紧了嘴,虽然他还止不住地抽噎,但他不肯再发出声音。 很明显乐师今天没有在前庭花园的纱幔后演奏,而是跑到了玻璃花房这边。他安静的时候是真安静,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乐师很抱歉地道:“对不起,江先生,我不是故意不出声的,我正在更换琴弦。” 他本来想换完琴弦再跟江野搭话,但当他换完时,江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气氛真的很难开口搭话,乐师的每一条胳膊每一条腿都坐立难安。 “没事。”江野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去水池边洗了把脸。 额前的刘海儿长长了一些,被他顺手撸了上去,他的眼睛还是红的,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成年人的情绪是这样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哭也得看着表,精打细算着时间。 他坐在乐师旁边的墨绿色铁艺圆凳上,头轻轻靠着屏风,闭上了眼睛。 乐师纠结了一会儿,大概是想哄江野开心,他拿起了小提琴。 “我学了您那个世界的曲子,您要听吗?” “真的吗?莫扎特还是贝多芬?” 江野不是很了解音乐,自打世界上出现音乐这个概念之后,人类社会中诞生了许多大师,但他只知道这俩名字,也只在自家小区的门铃中受过名作《致爱丽丝》的熏陶。 “是一首很好听的曲子。” 乐师熟练地拉起小提琴,欢快跳脱的音乐声顿时充斥了整个花房。 江野愣了几秒,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曲子确实好听,而且耳熟能详。 这是哆啦X梦的主题曲。 第042章 好颠啊你们 乐师认真地奏完了这首欢乐的曲子, 还使用了音色低沉的大提琴来伴奏。 大提琴放在这种歌里实在是太违和了,江野从头笑到尾,笑得肚子疼, 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他坐在地板上,左手手肘搭在凳子上,右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 “你真厉害,你这是从那儿听来的?” “电视里。” 江野眨了眨眼,“你能去我们那边?” “我没有去过, 不太方便。” 乐师柔声说着, “而且阿尔兰蒂斯与密特斯伽之间的门都有一个特性, 魔力越强的生物越难通过,所以人类可以轻松地走过来,这边的生物却并非全都能过去。” “我养了一群小鼠,以前花林的门还没修复的时候,每当我想去密特斯伽那边逛逛时,就会割下一只耳朵,缝在小鼠背上。” “这种小鼠几乎没有魔力, 它们能轻易穿过门, 去往密特斯伽, 我经常用这种方法听你们那里的音乐。” 江野:“啊?” 他努力了一番才勉强理解乐师的话,他抬起手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嗯…那你的耳朵, 是…嗯,回收再利用, 还是长新的?” “器官再生非常缓慢,我一般会回收。” “所以你…”江野从来没觉得过说话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你把自己的耳朵缝在老鼠身上,去听一场演唱会,回来之后再把耳朵从老鼠背上割下来,缝回自己的脑袋上?” 乐师:“是的,方便快捷的办法。” “……” 江野无言以对,只能说阿尔兰蒂斯从“人”到“动物”,一个个的都挺颠的。 江野的沉默让乐师有些不安,众所周知人类和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常识,自己说的话可能吓到他了。 “抱歉,我不该跟你讲这些。”乐师懊恼不已,“一提到音乐,我就开始得意忘形了。” 江野摇头,他又笑了起来,“没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再给我弹几首吧,我想听。” 乐师这才放下心,弹起了钢琴。 大概是照顾江野的喜好,乐师弹的大部分都是近些年火热的影视剧插曲,即使江野这种对音乐完全不了解的人,也听到了许多熟悉的旋律。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家乡。 他顺势和乐师聊起了这些电影,一起点评里面有趣的剧情,或者蛐蛐某些大明星的八卦。 乐师看不见,每部电影都是靠听的,理解相对有所偏差,但江野仍然和他聊得很愉快。 跟这样的人聊天时,很容易忽略他的外貌、种族,只是将他当成身边的一个朋友,因为他是那样的温暖亲切,还有适当的幽默感。他从来不会仗着自己见多识广,就显露出傲慢的姿态。 乐师的耳朵实在是太多了,有些绯闻他知道的比江野这个本地人还多,每一条都非常炸裂,放出去可以让微博当日瘫痪的程度。 江野听得聚精会神,不知不觉两个钟头就过去了,到了中午十二点。 墨恩斯在餐厅里没见到他,顺路来到花房,透过半开的玻璃门往里看了一眼,就看见江野坐在屏风旁边,和乐师聊得正欢。 不知道乐师说了句什么,江野大声笑了起来,眼神澄澈而张扬,表情中透着十足的活力,阳光在他的头发丝儿上跳舞。 墨恩斯停下脚步,恍然间想起刚遇见江野时,他好像确实是这样爽朗大方的性格。 墨恩斯一直觉得江野是很适合黑夜与月光的人,因为他的眼睛像星辰一般,不过此时看他笑得开心,又觉得日光也不错。 江野上半身前倾,离屏风很近,兴致勃勃地说着闲话,眼睛笑得眯起来。 他好像完全不在乎屏风后面是一只多么丑陋的生物,普通人只是看一眼就会精神崩溃,夜夜被噩梦纠缠。他是那样珍惜这宝贵的友情,乐此不疲地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墨恩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他再次因为江野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情。 他很清楚这种令心脏紧缩的感情叫做嫉妒,在此之前,他从未嫉妒过谁,他是阿尔兰蒂斯的领主,没有人比他更强大、美丽、高贵,他便没有理由去嫉妒。 可现在江野一个平平常常的笑容,就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阴暗的心思。 在墨恩斯和江野初遇的那天夜里,在死亡的残酷阴影尚未笼罩这些人类时,江野也曾像现在这样,坦诚乐观地和他聊天。 但那已经永远的成为了过去,从迷途镇回来之后,江野就很少和他说话。 此时他再去看江野的笑脸,就觉得那笑容也和窗外的阳光一般,明媚得有些刺眼了。 因此他故意推开门走了进去,想要打破这令人不适的场面。 江野听见开门声,回头看见是他,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瑟缩起来,身体本能地贴近屏风,似乎在寻求他人的保护。 这当然不可能拯救他,乐师甚至无法出现在他面前。 墨恩斯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江野身边,笑眯眯地搂过他的肩膀,“你很喜欢听音乐吗?” 刚才乐师在和江野聊天时,弹奏声从未停下,包括吹奏类的乐器。 江野移开视线,闷声道:“还行。” 墨恩斯:“其实我也会弹钢琴。” 江野:“哦。” “你想听吗?离午餐还有段时间,我可以弹给你听。” 江野:“都行。” “想听什么曲子?” “随便。” “……” 态度差的也太多了,不过墨恩斯也没办法指责对方,他自己做了什么,心里很清楚。 最严重的其实是那张看似无关紧要的通缉令,如果不是被通缉,江野本来有很大的机会逃出去。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会在阿勒塔镇逗留几天,隐匿在人群中打探消息。 阿勒塔不乏爱管闲事的精灵,很快就会有人提醒他北边是危险的迷途镇,绝对不能踏入,也会有人告诉他附近有通往人类世界的‘门’,说不定还会热心肠地领他过去。 然而突然的追捕打乱了江野的阵脚,让他仓皇逃跑,误入险境。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回家的机会,阿勒塔附近的‘门’早已被黑鸦镇长用结界封锁了起来。她非常擅长这种异术,几乎没有人能破解。 所以,墨恩斯亲手将江野推入这种绝望的处境,再去强求他给自己好脸色,就有点儿太不要脸了。 …… 江野今天才知道白月宫殿还有专门的琴房,白水晶串成的珠帘从上方垂落,宽敞的房间中央摆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 墨恩斯坐在琴凳上,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与衣领,熟练的按下琴键。 看他弹钢琴是一种完美的视觉享受,就算不去看他英俊的侧脸或者月光般的银白色长发,光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就已经非常赏心悦目了。 不过江野没有看他,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兴致缺缺地听着琴声。 他觉得没有乐师弹的好听,虽然墨恩斯有着纯熟的技巧,就算是专业的钢琴家也挑不出他的错,但好像就是少了那么一点点灵气。 或许对于墨恩斯来说,钢琴只是个打发时间的玩具,音乐也只是生活的调剂品,而对于乐师来说,却是他的全部。 江野打了个哈欠,扭头去看窗外的飞鸟。 他忽然想到了乐师的老鼠,“你也往我们那边放过老鼠吗?” 墨恩斯:“?” 尔后他才理解对方的话,“哦,你是说乐师吧,我和他不一样,我一般用鸟类来做耳目,直接共享它们的五官。” 江野心里一动,“现在那边也有吗?” 墨恩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江野犹豫了几秒,才下定决心,恳求道:“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江北在干什么?我真的很担心他。” “好啊。” 墨恩斯的回答完全出乎江野的意料,他竟然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但是…”墨恩斯忽然话锋一转,“你能付给我什么报酬,去租借一只鸟呢?” 江野掏了掏兜,可惜他现在拿不出一分钱来。 而且他也马上意识到,如果自己再在墨恩斯面前拿出钱来,八成会死得很惨。 江野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墨恩斯想要什么,除了这个他也给不出别的东西了。 江野闭了闭眼,认命地走过去,低头亲吻墨恩斯的嘴唇。 “上床吧,我们俩。” 江野说这话的时候简直跟行尸走肉一样。 第043章 小鸟 江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获得了一只游荡在密特斯伽的飞鸟的使用权。 天色才蒙蒙亮时,他艰难地从那张华盖大床上爬起来,身上很疼, 精神状态也非常糟糕。 一夜没睡,江野是很想崩溃一下的,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分配给毫无意义的自怨自哀, 他扭头看躺在身边的人,开口索要自己应得的酬劳。 “我要那只鸟,现在。”江野一字一句地说着。 墨恩斯懒散地睁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搂着他躺回床上, “别那么着急, 星星,你看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作为一对恩爱的情侣,我们不应该先躺在床上温存一下吗?”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江野的嘴唇,那里有一个很清晰的红痕,是被咬的。 事情发展得比墨恩斯预料的要快一些,不过也无伤大雅, 更何况江野比他想象的更加可口, 昨晚一时有些失控……简单来说, 衣冠禽兽褪下了他的衣冠,变成了纯禽兽。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盖好被子,再躺一会儿, 顺便让佣人送…” 江野抿紧嘴唇, 一言不发地冷盯着他。 墨恩斯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只好做出让步,“好吧, 但是在此之前,你最好先去洗个澡,然后去吃点儿东西。” 江野还想说什么,墨恩斯打断他的话,“我是为你考虑,操控飞鸟对你来说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我只会把它借给你一次,至于能用多久,就看你自己了。” 他说话的语气突然公事公办,还有几分冷漠,男人还真是容易翻脸不认人,昨晚他哄着江野再来一次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江野确实被他唬住了,权衡利弊之后,才乖乖去浴室里洗澡。 墨恩斯看他走路晃晃悠悠的,体贴地跟了上去,“我抱你去?” “用不着!”江野扶住门框,脸色阴沉,态度极其恶劣。 墨恩斯倒是不在意,他站在原地看着江野走进浴室,狠狠地摔上了门,随后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雾气弥漫在玻璃窗上。 墨恩斯耐心等待着,过了大概两分钟,里面传来沉闷的咚的一声,江野在浴缸里滑倒了。 他这才露出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表情,推门走了进去。 江野正狼狈地攀住圆形浴缸的边缘,在热水里扑腾。 水面上浮着一层白粉色的厚密泡沫,遮住了水下的情形,这让墨恩斯感觉有些可惜。 “还是我来帮你吧。”墨恩斯挽起睡衣的袖子,笑着走过去。 江野试图反抗,但实在是没力气了,只能任人鱼肉。 过了会儿,墨恩斯拿来一条厚实的大毛巾,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江野包起来,放到隔间外的真皮沙发床上。 他让江野靠在自己怀里,仔细地为他擦头发。 墨恩斯很享受着照顾江野的每一个瞬间,尤其是刚洗完热水澡,热乎乎的、潮湿的身体带着一定重量倚靠在他怀中,好像他真正拥有了这个人似的。 墨恩斯放下毛巾,揉了一把江野乱糟糟的短发,问道:“你家住在哪里?” 江野顿时警惕起来,“问这个干什么?” 墨恩斯哑然失笑,“我总得知道你住在哪个城市,然后挑一只离得近的小鸟给你。” “…… 淮东市。” 江野运气不错,墨恩斯正巧有一只“耳目”就在淮东市区徘的街道上徘徊。 墨恩斯带着江野来到书房,让他躺在沙发上,自己则打开了靠墙的古董收藏柜,里面像中药柜一样有着许许多多的小抽屉,纯金的雕花把手与四角镂空装饰 墨恩斯拉开编号为213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片浅褐色的羽毛,放在江野的掌心。 “握紧,把眼睛闭上,放轻松。” 随后墨恩斯不知念了什么咒语,江野变得疲惫困倦,一下子跌入漆黑的梦乡。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见了久违的高楼大厦。 现在正是早高峰时期,街上车来车往,赶着上班的人们骑着共享电动车穿梭在车流中,往地铁口涌动,上了年纪的人则坐在街边的早餐摊上,慢慢悠悠地吃着早餐,街边的服装店放着流行音乐。 江野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平凡又熟悉、每天都在发生着的街景会带他巨大的感动,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飞鸟站在一棵行道树的树枝上,江野可以操纵它的一切行动,包括跳动、拍打翅膀、转头,就好像操控游戏中的角色一样。 这种虚假的自由让江野产生了一种逃出生天的错觉,但实际上他仍然躺在书房的沙发上。墨恩斯坐在一旁,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分神照看他,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像在哄他睡觉一样。 江野操纵着小鸟飞到一户人家的窗台上,看到了玻璃中“自己”的倒影。 他长得很像一只麻雀,但又有稍许不同,鸟喙更尖,尾羽更长,而且两只眼睛上方各有一只米粒大小的红点,这红点其实是他的另一双眼睛,晶状体更薄,使他的视野可以延伸到非常遥远的地方。 江野看向几十米外的公交站牌,确定了自己的位置,避开人群向北边飞去。 墨恩斯没有骗他,操纵飞鸟确实是个体力活,他切实体会到了拍打翅膀的劳累以及高空中风吹进眼睛里的刺痛感。 十几分钟之后,江野看到了熟悉的小区大门,他扑腾着小翅膀飞过保安厅,来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楼跟前。 他家住在三楼,江野落在窗台上往里看去,客厅和卧室都空无一人,他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从卫生间或者厨房里出来,江北不在家。 但是茶几上散落着许多照片和纸质文件,江野仔细一看,那都是小东山的照片,文件也是小东山的介绍,以及搜救队给他的报告单。 看来在这一个多月里,江北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搜救的情况,但拖了这么久,又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恐怕政府已经在考虑取消搜索了。 江北大概早就回学校了,他是学计算机的,课程很紧,没办法请太久的假。 所幸江北就读的大学就在隔壁城市,江野轻车熟路地张开翅膀,沿着高速公路飞了起来。 中午时,江野落在大学食堂的玻璃门上,歪着头往里看。 他没看到江北,但是看到了他那三个舍友,正坐在桌边吃饭。 江野沿着墙脚蹦蹦哒哒的跳过去,他太小了,食堂又乱,没人注意到一只小麻雀溜了进来。 江野躲在桌脚后面,听那三个舍友在上面聊天。 他们正好在聊江北。 “江北到底什么时候回学校,他不在,我吃饭都不香了。” “够呛,他哥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别说活人了,死人都找不到,我感觉这回真的悬了,你们想想,那深山老林的,说不定有熊…” “啧!”旁边有人杵了他一下,“这话你自己嘀咕两句就行了,可千万别当着江北的面说。”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但是吧,咱们真的不用跟导员说一声吗?那天江北走的时候我就感觉他脸色不对,他不会要一个人进山找他哥吧?” “不会吧,他一个人怎么找?” “我只是说可能,不过,这几天你能联系上他吗?他微信一直不回,打电话也没人接。” “……赶紧吃完饭,去找导员一趟吧。” 江野躲在桌子下面,每听一句,心脏就咯噔一下。 江北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他还能去哪儿? 如果他真的孤身一人进了小东山,那就完了! 小东山地势复杂,就算是村里人进来也容易迷路,更别提他一个外地人。 他可能会迷失方向,会淋雨,会挨饿,更可能摔伤自己,甚至遇到危险的野兽! 江野来不及多想,他嗖的一声从桌子底下窜出来,飞快地向外面飞去。 顾不得周围人的惊叫,他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去,确认江北的去向。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前面不是出口,而是一整面透明的玻璃窗。 啪! 江野狠狠地撞在玻璃上,他脆弱的脖子断了,在短暂的、不足一秒钟的剧痛之后,江野猛地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弹坐起来。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满身冷汗,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 这是墨恩斯的书房,环境优雅而幽静,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熏香味道。 墨恩斯合上手中的书,“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江野闭了闭眼,那种真实的死亡体验让他的脑袋胀痛,额头的血管忒忒跳动着。 他张开手,掌心中的羽毛已经化为了一堆粉末。 “你又弄坏了我的一件私人物品。”墨恩斯无奈极了,“好在我们是恋人的关系,我不会要求你赔偿。” 江野茫然地看向他,他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 “很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墨恩斯没有再追问他看到了什么,他抚摸着江野的脸,凑过去与他接吻。 江野麻木地接受着,他没有迎合,也没有躲避,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回去,拼尽全力也要回去,他就算死,也不能让江北出事。 第044章 喊你全名时,你就危险了 江野仍然频繁的做噩梦, 但是内容变了。 之前的噩梦主角都是他自己,他深陷漆黑的沼泽中,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光亮越来越远, 而他越坠越深。 但现在噩梦的主角换成了江北,江野总是梦见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行走在幽暗的密林里, 或者倒在悬崖下的血泊中,双目紧闭,气息全无。 江野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 声嘶力竭地大喊, 喉咙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着, 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他想冲过去,双脚却藤蔓缠住,往更远的拉扯。 他被拽出荒凉的大山,扔进宽敞明亮的宴会厅,周围布满了白玫瑰与绸带,盛装出席的宾客们面容模糊,像丧尸一样涌过来, 推搡着他往台上走去。 江野奋力挣扎, 却无济于事, 宾客们抓住他的胳膊,强硬地把戒指套进他的手指。 他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神父的念词,洁白的花瓣从天花板洒落, 英俊而高挑的长发男人站在台上, 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而他的影子,却像恶魔一般, 在江野脚下形成深不见底的泥潭。 江野猛地向下坠落,他掉进了世间最恐怖的深渊,那里是一片虚无,只有无尽的黑暗、寒冷和孤寂… “啊——!” 强烈的失重感让江野在梦中大叫出声,他猛然惊醒,身体大大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惊厥一般喘着粗气。 现在还是半夜,床边的宝石蓝丝绒窗帘拉得很紧,只有门边的铃兰花壁灯散发着静谧的微光。 墨恩斯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声音还带着一点儿被吵醒的慵懒,这让他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 “又做噩梦了?梦见了什么,这么害怕?” 江野茫然地睁着眼睛,下意识呢喃道:“婚礼…” “婚礼?”墨恩斯颇有些意外,他轻拍着江野的后背,意味深长地追问:“你和谁的婚礼?” 江野忽然清醒过来,并且发现自己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果说是和墨恩斯的婚礼,他肯定要问为什么和他结婚会吓成那样,但如果说是和别人的婚礼…后果不堪设想。 江野也不知道墨恩斯这种人会不会指责他梦里出轨,甚至因此起了报复心。 说实话,他觉得对方完全干得出来。 权衡利弊,江野觉得第一个选择更安全一些,他实话实说,“…是和你的。” 墨恩斯脸色一沉,“和我结婚,对你来说是噩梦吗?” “……”江野心虚地移开视线,吞吞吐吐地解释,“不是这样,你误会了…” 墨恩斯忽然笑了,他亲亲江野的额头,“好了,别紧张,逗你玩的。” 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住江野的肩膀。 昏暗的灯光下,墨恩斯认真地注视着他,“星星,我爱你,你也爱我,对吗?” “…是。” “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我?” “你之前已经问过了…” 这种问题不管再问几遍,都只会得到虚假的答案而已。江野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翻来覆去地确认这一点,好像真的在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一样。 明明两个人都对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这是一段充满愚弄、压迫和欺骗的感情,谁也不会付出真心,墨恩斯想从他身上找些乐子,而江野也只是利用他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 可现在有一件比他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江北。 江野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哪怕是自毁。 第二天晚上离开餐厅时,江野从橱柜中偷走了一把餐刀。 小小的餐刀,刀刃和手指差不多长,又薄又细,根本称不上是件武器,但对于江野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清晰地记得墨恩斯的话,对方说他喜欢自己这双眼睛。 江野独自呆在卫生间里,反锁上门,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样子。 他确实长得不错,五官端正,眉眼之间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少年意气,是个走在路上会让行人回头多看几眼的帅哥。 可他不觉得自己这双眼睛有哪里像星星,但是既然墨恩斯说喜欢,必然有他的缘由。 江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颤抖着举起餐刀,将冰凉的刀刃贴在眼皮上。 或许毁掉这双所谓像星辰一般的眼睛,墨恩斯就会对他失去兴趣。 如果他还有点儿良心,念在这段时间里江野为他提供了不少乐趣的份上,也许会大发慈悲给他开一扇门,送他离开阿尔兰蒂斯。 又或者他冷漠无情,铁石心肠,直接将江野丢出去,抛弃在荒郊野外,但至少江野能彻底摆脱这个人,去寻找新的门。 江野知道那很难,但他实在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小小的餐刀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拿不稳。 他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餐刀捅进去,毁掉自己的眼珠,可这实在是太难了。 人类本能地爱护自己的眼睛,再强的意志都无法战胜这种本能,他们或许可以朝自己的脑袋开枪,把刀捅进自己的肚子里,但他们很难主动伤害自己的眼睛。 江野努力了足足半个小时,也没能捅下去,他又想到墨恩斯在迷途镇对他说的话,如果他变成一个废人,就算侥幸活着回去,也只会变成江北的累赘。 失去两只眼睛显然比失去一只手更加严重。 江野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转而将刀子对准自己的脸颊。 墨恩斯说他长得可爱,这也是招他喜欢的缘由之一,所以江野要毁了自己的脸。 墨恩斯是一个标准的完美主义者,他一定不会容忍一个有瑕疵的收藏品。 江野狠下心来,用力抓着餐刀,强忍着疼痛在自己脸上划出几乎深可见骨的刀痕,淋漓的鲜血汇聚在下巴处,一滴滴地往下落。 第一刀从左耳开始,一直延伸到唇角。 第二刀在右侧颧骨处,一直划到下巴。 第三刀…… 江野刚要下手,忽然的,他看见墨恩斯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镜子里。 两个人,一个满脸鲜血,一个神情阴鸷,就好像两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鬼。 墨恩斯透过镜子,冷冷盯着他,他的表情明明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江野却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狰狞的恐怖,比所有噩梦中不可形容、无法描述的恶鬼都要可怕。 他被吓坏了,手一松,餐刀咣当一声坠在大理石盥洗台上,又弹落在地面。 墨恩斯抬脚踩住这把餐刀,将它踢到一边,随后他抓住江野的肩膀,粗暴地将他按在瓷砖墙壁上。 “江野,你在干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头一次有了这样明显的愤怒,让人胆战心惊,膝盖发软,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跪倒在地,祈求他的宽恕。 第045章 这种人天堂都不收 江野最终还是在这股无形的威压下挺住了, 他背靠着墙,一言不发,任由脸上的伤口继续流血。 墨恩斯一把扯过旁边的毛巾, 随便浸了冷水,胡乱地擦掉江野脸上的血。 他是真生气了,动作完全没有从前的温柔细致, 好像在擦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在这粗暴的擦拭中,江野感觉到伤口愈发疼痛,鲜血混着冷水沁进眼睛里, 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 双手拼命地推搡墨恩斯的胸口, 甚至握紧拳头,想要打人。 墨恩斯将毛巾扔到地上,用力抓着江野的手腕,皮肉之下的骨头咯咯作响,“你做出这种事来是想干什么,挑衅我?还是觉得这样我就会放弃你?你就能走了?” 江野疼得厉害,却仍然不堪示弱地回瞪着他, 他脸上全是残留的血痕, 反衬得那双黑眸更加明亮、锐利, “不然呢?你不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吗?” “……”墨恩斯诡异地沉默了,他无法形容此时自己感受到的情绪具体是什么。 这种憋闷的、痛楚的、愤怒的感情,好像地狱的恶火灼烧他的心脏。硬要说的话, 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千千万万年来, 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羞辱他, 而这不知死活的行为必将招来残酷的报复。 墨恩斯冷笑起来,“我明白了, 江野,看来你在迷途镇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我应该想个办法让你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他拽着江野走出卫生间,顺着华丽的旋转楼梯向一楼走去。 墨恩斯步子很快,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江野被拽得踉踉跄跄,光在楼梯上就摔倒了好几次。 好在台阶上铺着厚实的香槟色地毯,他没有被摔伤。 眼见着墨恩斯带他来到客厅,大门近在迟尺,江野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墨恩斯真的嫌弃他的疤痕,要把他丢出去。 可惜还没来及高兴,墨恩斯脚步一转,只是从门口经过了一下,便走入另一条幽深的长廊。 江野失望极了,他不甘心地频频回头去看大门,身体重心向后坠着,不愿意跟墨恩斯走。 但他根本敌不过墨恩斯的力气,一分钟后,他们来到走廊尽头。 这里没有窗户,灯光微弱,墙壁和地板都是纯黑色的,处处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走廊尽头有一扇金色的门,墨恩斯打开房门,抓着江野的后衣领把他推了进去。 “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出来。” 墨恩斯按住门把手,侧身站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随后他关上了门,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江野坐在地板上,烦躁地抱住了脑袋。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被关禁闭了,心里还暗暗嘲讽这种小儿科的惩罚方式,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儿,这个房间……太小了。 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灯,一丝光线都没有,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江野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张开双臂,就能碰到两边的墙壁,双腿伸直时,脚尖抵住了对面的墙。 江野尝试着站起来,脑袋马上就撞上了天花板。 这房间的面积不足一平米,高度也差不多只有一米,成年人呆在里面无法躺平,也站不直身体,只能蜷缩着坐在角落。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这是个方形的棺材。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江野只在里面呆了两个小时,就产生了严重的幻觉。 他感觉四面八方的墙壁都在向他靠近,天花板在压他,墙壁在挤他,五脏六腑仿佛都要从身体里挤出来。 在没有任何变化的黑暗环境中,江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于是时间就仿佛停止了。 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觉得自己一定已经耗尽了房间内的氧气,然后他短暂地昏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空气和之前并没有差别。 房间其实是有隐蔽的换气系统的,氧气含量一直都维持在人体可以接受的程度,江野之所以昏倒,纯粹是心理原因。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江野就只是睡觉。 睡也睡得不安稳,他的伤口疼,身体也伸不直,全身的骨头都是累的。 第二天,江野脸上的刀伤已经不再流血,他用手指慢慢摸着,可以摸到凸起的疤痕,像长长的虫子一般横亘在他的脸颊上。 墨恩斯一直没有来过,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房门上会打开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的不是光,而是佣人送进来的面包和水。 一个朴素的小麦面包以及一小瓶水,这就是江野一整天…甚至两天的全部口粮。 这点儿东西只够吊着他的命,让他不饿死。 墨恩斯以为江野曾亲身经历过饥饿的恐怖,会很容易屈服于这种惩罚,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江野竟然就这样开始绝食了。 每天送进去的面包,他一口不动,水也不喝。 他用第一天的水洗干净了自己的脸,剩下的就全部洒在地板上。 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几乎每一分钟,他都在墙角坐着,右腿屈起,手肘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黑暗,仿佛一尊石像。 他就是在用沉默来抗争,用自己的意志力强撑着。 这和被困在迷途镇那时不同,虽然那时候他也是在忍受饥饿和干渴,但那是因为没有办法,而现在呢,香甜的面包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就是不碰,看也不看一眼,就这么硬生生地挺着。 时间太漫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钟头,江野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有时候醒着也做梦,彩色的幻觉就那样鲜活地在他眼前跃动。 不知过了多久,江野已经没有力气维持坐姿。他蜷缩着躺在地板上,像一条流浪街头,最后死在无人问津的巷子里的小狗。 这个黑暗的窄小房间真正成了一口棺材。 但是他还是没有死,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门开了。 当江野再次清醒,他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从白色的薄纱窗帘中透过来。 天花板那么高,四周的墙壁离他那么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绿植,这一切都让江野感到了极致的愉快。 他以为自己死了,上了天堂,然而这种幻想在看到墨恩斯的一瞬间就破灭了。 墨恩斯是上不了天堂的,江野如此笃定。 所以说,他没有认错,没有求饶,但墨恩斯把他放了出来。 江野努力抬起手,拽住了墨恩斯的衣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我赢了。” 墨恩斯低头看着他,“是的,你赢了。” “放我走。” “没那么简单。”墨恩斯坐在床边,把江野的手放回被子里,为他掖好被角,又顺手拨开挡住他眼睛的刘海儿。 “我确实看到了你的决心,但也不愿意白白舍弃自己的爱情,我只会给你一个机会,我只能妥协到这个地步了。” 江野警惕起来,“什么机会?” “等你养好身体,我就告诉你。” 墨恩斯端起床头柜上的白粥,“来,吃点儿东西。” 面对递到嘴边的勺子,江野却使劲儿地往后躲。 墨恩斯无奈道:“只是加了一点儿糖和草药的白粥,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这是现在最适合你的食物。” 江野仍然怀疑这是个圈套,墨恩斯只是想借此打破他的绝食计划,然后再把他扔回那个小黑屋里。 他很清楚自己意志力的上限,一旦这时候张嘴吃了东西,之后就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墨恩斯无奈地叹息,“我向你发誓,可以吗,刚才我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包括那个机会?” “包括。” 江野审视了他几秒,评判着这誓言的价值。 尔后他张开嘴,把那勺温热的白粥咽了下去。 胃部因为这勺粥而变得温暖,沉寂已久的肠胃再次蠕动起来,江野没有感到反胃,可能是因为里面加了特殊的药草。 阿尔兰蒂斯的植物总是很神奇。 墨恩斯耐心地喂他吃饭,用勺子刮去嘴角的粥渍。 他低声道:“你知道吗,你让我感到害怕了。” 江野翻了个白眼,“不信。” 墨恩斯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 在把江野关进那个漆黑的房间之后,墨恩斯便推掉了所有公务,不眠不休地关注着他的情况。 一开始,他满怀恶意,只是欣赏着江野的惨状,但很快他就发现江野不愿意吃东西。 他开始担忧,焦虑,期盼着江野能快点儿服软,哪怕他不是认错,只是说一句软话。 到后来他只希望江野能吃一口面包,喝一口水,其它的都不重要,而江野并没有让他如愿。 墨恩斯就是在那一刻深切感受到了“恐惧”这种情绪,他竟然打心底里害怕这样一个弱小的人类,明明对方的性命捏在自己手中,动动手指就能碾死。 于是墨恩斯不得不给他一个机会。 “那到底是什么机会?”这是江野今天第六次问出这个问题。 墨恩斯正在将一种晶莹的药膏涂抹在江野脸上,闻言,他笑了下,“你玩过迷宫吗?” 江野一怔,老实地摇摇头,“没有,不过江北挺喜欢的,以前城里还有庙会的时候,带他去玩过。” 江野说的是那种很简陋的迷宫,一个巨大的帐篷里摆着很多错落的木板墙,再撒上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人造血浆,放个红光灯来营造恐怖氛围,正常人几分钟就走出去了。 墨恩斯涂完最后的药膏,把瓶子放进抽屉里,他轻描淡写道:“差不多,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等第二天江野被墨恩斯带到迷宫入口时,他才明白,这个差不多,其实是差很多。 名为白屋的巨大纯白迷宫,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房间都长得一模一样,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却隐藏着不同的机关,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非常致命。 走慢一步,就会从上方坠落的千斤巨石,能直接把人砸成肉酱; 开门不慎,墙壁里就会射出无数支冷箭,把人射成一只刺猬; 选错房间,屋内就会燃起熊熊烈火,将人困在里面活活烧死。 江野脸都白了,他站在迷宫门口,木然道:“你不如让我饿死在小黑屋里。” 墨恩斯:“抱歉,等一下。” 他冷着脸走到墙边,敲了敲墙壁,压低声音威胁道:“我之前可不是这样吩咐你的,你想被拆个粉碎,扔进恶狼谷给野兽当饲料吗?”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江野看到墙壁抖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好奇地走过去,抚摸着墙壁。 墙壁竟然有体温! 江野迅速地缩回手,他把耳朵贴在墙上,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强劲而均匀的心跳声。 “这是活的?”江野愕然地回过头,往墨恩斯那边走了一步。 然后他就触动了机关,脚下的地板突然打开,江野毫无防备地摔了下去。 这个陷阱有三米多深,地上铺着七八层厚厚的弹簧床垫,江野摔在上面只是懵了一下,倒是没受伤。 但是按照其它机关的德行,这下面不应该竖起十几根刀尖朝上的长矛吗? 墨恩斯从上面看他,关切道:“你没事吧?白屋已经改了,现在这里的机关不会致命。” “只要我通关,你就会放我走?” 墨恩斯摇摇头,“不止如此,我会为你打开门,亲自送你回家。” 江野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真的?!” “不骗你,但是这个迷宫非常难,尤其是你要在三小时之内通关,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可能需要尝试几百次。” 墨恩斯再次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满怀爱意地看着江野,“我想我们还可以再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第046章 现在 时间回到现在, 24h便利店附近的小巷子里,那辆黑色的商务车仍然静静地停在那里,前面的车灯亮着, 照在粗糙的墙壁上,夏日的飞蛾绕着光柱上下翻飞。 车厢后座,江野仍在讲述那段漫长而痛苦的回忆。 他说得很慢, 而且断断续续,偶尔会停下来沉默一会儿,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空气, 可能是在回忆细节, 也可能是太难受了, 需要缓一缓。 “在见到迷宫之后,墨恩斯说我们还要再相处一段时间。” “我以为最多也就是两、三个月,毕竟迷宫就算再难,几个月也足够找到出口了。”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回家的希望,但其实那只是一根永远也爬不到尽头的绳索,我就那样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 往上看, 完全看不到出路, 往下跳,就是粉身碎骨。” 江野上身前倾,手肘撑在面前的圆桌上, 双手抱住了头, 似乎不愿意面对这浸透在绝望中的过去。 宋云生递了杯水给他, 安慰道:“没关系,慢慢说。” 江野握紧水杯, 他的手微微发抖,杯中的清水荡起了轻浅的波纹。 “大概过了半年,我慢慢崩溃了,我开始痛恨这个自己亲手争取来的机会。” “我坚信迷宫根本没有出口,是墨恩斯在耍我,于是我像个无赖似的骂他,攻击他,然后又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他,求他给我一个新的机会。” “他当然不会给我,我只能继续琢磨迷宫,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挑战失败,墨恩斯都要在晚上强迫我补交‘门票’。” 说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雷因·哈德尔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门票具体是指什么?”他问。 宋云生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示意他闭嘴。 门票这个词具体指什么,不言而喻。 在那种情况下,为了活下去而出卖自己的身体,这没什么可指责的,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去揭江野的伤疤。 江野怪异地看了雷因一眼,心中彻底对这个冷肃的男人没了好感。 “就是上床。”江野直白地回答。 雷因点点头,“我知道了,继续。” “……后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无数次的重复,无数次的尝试,最后我在三小时之内找到了出口。” “墨恩斯信守了他的承诺,开了一扇门放我回家。” “我在山里走了很久,最后昏倒在山脚下,路过的村民把我送去了医院。”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不敢对任何人说起这些事,怕被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只能假装失忆。” 江野看向桌上的工作证,证件上的红底照片让他恍如隔世。 在还没有踏入阿尔兰蒂斯,没有遇见墨恩斯之前,他就是那个样子的,永远很有精神很有朝气,不管遇到多少困难都积极向上,相信自己总能想出办法来。 而现在呢,他敏感、多疑,不愿意与陌生人接触,甚至连白天的日光都让他觉得不适,只能找个上夜班的工作。 “这张工作证…我走的那天,墨恩斯说想留作纪念,于是我就给他了。” “电梯是他开的‘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证件送上来,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他亲口保证过的…他,他想食言吗?” 江野脸色苍白,瞳孔轻颤,这个猜测让他不由自主的发抖,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中。 宋云生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道:“我觉得不是这样的,说不定就是想一刀两断,墨恩斯才把证件送上来还给你,这不就代表你们彻底没有关系了吗?” “…真的吗?”江野小心翼翼地求证着。 宋云生觉得这对话真的诡异,他很擅长跟人沟通,所以朋友们出了感情问题,都会找他诉苦,但他的安慰基本上都是“其实她心里还有你”、“你们的感情还能挽回”等等。 像现在这种“你俩就是彻底掰了”,然后对方听了还很高兴的情况,宋云生也是头一回遇见。 他还想就感情问题再和江野聊几句,但雷因却不解风情,冷漠命令道:“把袖子拉上去。” “什么?”江野愣了下,才明白雷因是想看他手臂上的纹身。 他挽起墨绿色工作服的袖子,露出从手肘内侧延伸到腕部的黑色纹身。 纹身的形状就像一支长箭,玫瑰与藤蔓交缠其中。 雷因继续道:“召唤出来看看。” 江野白了他一眼,对那种上级对下级的命令式语气很不爽,但毕竟是收了钱,江野还是配合了。 他右手虚握,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弓便伴随着黑雾出现在他手中。 黑弓的质地十分奇妙,在车内灯光的照映下也没有任何反光,就好像黑洞一般,所有光线都逃不过它的捕捉。 雷因伸手握了一下黑弓的上端,感觉到了它的体温和脉搏。 黑弓轻轻震动了一下,江野能感受到它的心情,它不高兴了,大概是不愿意让外人随便触碰。 江野把黑弓收了起来,“它在这里威力和普通的复合弓没什么区别,可能是为了跟我一起通过‘门’,故意压制了自己的力量。” 宋云生接话道:“就是那名乐师说的,魔力越强的生物,就越难通过‘门’?” 江野点点头,宋云生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我能说的已经说完了。”江野往车门那边靠去,脚尖向外,“我可以走了吧?” “别那么着急嘛,再坐一会儿。”宋云生热情地拦住他,仿佛一个好客的东家,急于把客人留在家里吃饭。 江野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他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不想再跟阿尔兰蒂斯以及相关人士有任何牵扯。 “其实我有东西想给你看。”宋云生从桌子下面扯出一个金属密码箱,输入了十二位的密码以及指纹之后,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类似戒指盒的东西。 宋云生打开小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现给江野看。 “这是特种探索员从阿尔兰蒂斯带回来的东西。” …… 阿尔兰蒂斯,白月宫殿的玻璃花房。 墨恩斯正坐在藤椅上看书,月光透过天窗洒在他的身上,如同灰尘一般亮晶晶的光点在空气中浮动。 四季屏风后面,他的乐师正在为他演奏钢琴、小提琴,还有竖笛。 白皙修长的手指翻了几页书,很快就看不下去了,墨恩斯将书扔到一边,叹息道:“我又开始思念他了。” 乐师用一张嘴吹着竖笛,另一张嘴则用来回答主人的话,“这句话,光是今天,您就已经说过三次了,上一次还是在晚餐的时候。” “没办法,谁让我们曾经度过了整整一年的幸福时光呢。”墨恩斯看着空气中的光点,“连星尘都在想念他,寻找他的踪迹。” “我真后悔放他走了,早知道就该毁约的。” 墨恩斯用很温柔的声音缓缓说着,“还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音乐声适时地低了下来,乐师知道他的主人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讲述那所谓的恋人间的美好回忆了。他已经听了太多遍,都能倒背如流了。 “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与众不同,有种熟悉的感觉,他长得也很可爱,走在路上偷偷摸我的头发,还以为我不知道。” “我讨厌人类,却不太讨厌他,可惜他是个十分挑剔的人,后来我亲手为他做了晚餐,他不但不领情,还掀翻了餐桌,想要杀我。” 乐师发出闷闷的声音,“……那是因为您用他的朋友做食材。” 墨恩斯笑笑,”我只是想看看他会露出什么有趣的表情罢了,事实证明,他的一切都让我着迷,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的心弦,从来没有人能让我这样挂念。” “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不,你应该不懂,你脑子里只有音乐。” “……”乐师有些苦闷,他原本的工作只是演奏,现在又多加了陪聊的任务,被迫倾听领主大人的情史。 主人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从不正眼看他,也极少和他交谈,基本上把他当成一件没有生命的乐器,可自打江野走后,主人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和他聊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他想拆下钢琴的琴键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惜这些琴键不太够用。 一名佣人推门而入,为墨恩斯倒了一杯葡萄酒。 墨恩斯看了眼他的脸,叹息道:“看来替代品一点儿用都没有。” 如果江野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感到惊悚和恶寒,因为眼前的佣人…准确来说,是宫殿内所有的佣人,都长着一张和江野一模一样的脸。 送他离开之后,墨恩斯就改变了全部佣人的外貌,就好像狂热粉丝收集了整整一屋子的偶像周边。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墨恩斯露出诡谲的笑容,“毕竟钩子和鱼饵都已经放出去了。” 第047章 睡着睡着就睡死了 宋云生展示给江野看的是一块深灰色的小石头, 形状不规则,只有指甲盖那么大,长得有些像煤炭, 却有着宝石一般的光泽。 “这是探索员从阿尔兰蒂斯带回来的矿石样品,主要由碳、磷、硫和一种无法辨别的特殊有机物组成的,发现时间是七月二十五日, 所以编号是J-0725,不过我们一般叫它灰矿。” “灰矿完全燃烧所释放的能量是煤炭的十万倍,就我手中的这么一小块, 可以供应一个家庭半个月的电力需求。” 眼见着江野眼中透露出茫然, 宋云生换了一种直白的说法, “简单来说,灰矿比煤炭更强效,比核能更安全环保,它能解决全球面临的能源危机。” ——也能让某些人借此赚个盆满钵满。 宋云生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江野沉默了片刻,他仍然往车门那边挪动,想要下车,“所以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大关系, 江先生。”宋云生把灰矿放回密码箱里,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对吧?” 宋云生很擅长察言观色,刚才把灰矿拿出来的时候, 他仔细观察了江野眉眼间的每一个微表情。 对方表现得不甚在意, 既不好奇, 也不惊讶,所以江野大概是早就见过灰矿, 但是这东西对他来说不重要。 而且他有一点儿疑惑,这种疑惑并非是“这是什么东西?”,而是“他拿这个出来做什么?”。 因此宋云生推断江野知道灰矿,但不了解它所蕴藏的巨大价值。 江野也不隐瞒,坦然道:“我知道,墨恩斯曾带我去山上野营,我捡到过,这是活山的骨头。” “火山?” “是活山,活着的山。” 江野强调读了那个音节,“活山是阿尔兰蒂斯的一种常见的怪物,体型像山一样巨大,全身都是岩石,它们很少活动,基本上都在睡觉,一睡就是几万年。” “慢慢的,它们身上会出现河流和树木,野兽也会跑来觅食,再后来,它们睡着睡着就死了,尸体就变成了真正的山峰,骨头就是你们说的灰矿。” 江野去露营的那座山,据说生前喜欢和别的活山打架,经常打得缺胳膊少腿,骨头渣子横飞,所以他才能在路边捡到这些黑灰色的石头。 阿尔兰蒂斯的人们也会开采灰矿,它们体质特殊,排斥电流,因此一直停留在蒸汽时代,支撑着他们那庞大工业的基本能源就来自灰矿。 “你的意思是,阿尔兰蒂斯的灰矿资源非常丰富,对吗?” “算是吧,因为活山也会生育后代。” 江野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活山的胚胎孕育在像山洞一样的子宫里,一般都是独生,活山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小猫那么大,但是只要几年时间就能长到大山那么高。” 墨恩斯曾经抓了只活山幼崽送给他玩,给他解闷。 不过那时候江野没心情养宠物,他也不觉得这种浑身硬梆梆、连毛都没有的生物可以称为宠物。 更何况才几天时间,它就长得像小汽车那么大了,一翻身就能把江野压死,所以江野趁墨恩斯不注意,偷偷把它放回山里了。 “比起煤炭和石油,灰矿更像是我们需要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宋云生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资本家发现暴利项目时的疯狂,也没有研究员遇到新课题的兴奋,他只是个打工的,替自己的上司传达命令。 “所以上面打算组建一个特种探索小队,在阿尔兰蒂斯建立矿场,开采灰矿。” 江野不可置信地反问:“你们不要命了?难道你们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 “当然知道,所以我们需要一位向导,一位熟悉阿尔兰蒂斯环境和生态的导游。” 宋云生望向江野,“这才是我们来找你的真正目的,我们希望你能作为向导加入队伍。” “?”江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宋云生,“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在听了我的故事之后,还觉得我会主动回那个像地狱一样的地方吗?” “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一个亿的酬金。” “十个亿我也不去!”江野表现得非常坚决,他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花了足足三个月才勉强摆脱墨恩斯带来的阴影,他怎么可能再跳回火坑。 宋云生叹了口气,“我并不想和你闹得这么难看,江野,我们需要你,而你需要钱,这不是一笔很合适的买卖吗?” “这笔买卖谈不成。”江野冷着脸说道,他起身想要下车,宋云生伸出胳膊拦住了他。 “你不要钱,但是总应该在乎自己的弟弟吧?” 江野脸色骤变,他一把抓住宋云生的衣领,将他按在椅背上,模样凶狠,“这关江北什么事?!” “你弟弟今晚说要去做兼职,对吧?” 江野瞳孔一颤,“是你们…是你们把他骗出去的?” “也不算是骗,我们可是真心为他准备了一份兼职,在餐厅做收银,工作轻松,收入可观,不过我们要求他在公司住宿。” 宋云生看了眼手机上发来的消息,“他答应了,所以这段时间他会住在餐厅的宿舍,和其他员工一起,你知道的,整间餐厅,包括那些员工,都是我们的人。” 江野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他抓着宋云生的领子,扬起右手,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 雷因仍然端坐在旁边,并不阻止。 宋云生被揍得偏过脸去,下巴青了一块,嘴边溢出了一丝鲜血,大概是咬破了口腔。 他仍然是一副笑模样,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笑道:“你解气了吗?要是没解就接着打,要是解了就坐下和我们谈谈。” “……”江野二话没说,又揍了一拳,显然是还没解气。 打完之后江野把宋云生扔到一边,掏出手机给江北打电话。 那边过了很久才接通,江野语气很差,“你在哪儿?” 江北听出他哥情况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哥,你心情不好?” 江野没理他,重复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不是说找了个兼职嘛…” 江北犹豫道,“我正想给你说这事儿来着,怕你生气,我这个暑假打算在餐厅这边打工,离家有点儿远,所以老板让我住在这儿。” “你先别急,这里环境挺好的,工资也高,而且我只签了一个月的短期合同,到时候开学直接走就行。” “……”江野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江北一愣,“哥,你同意了?” 江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这个情况,他不同意有用吗?弟弟都落人家手里了,随时有可能撕票,他怎么敢不同意? 但是面对江北,他还是发不了火,说话都带着一种无力感,“你合同都签了,我还能怎么样,你暑假就在那边呆着吧,注意安全,别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晚上睡觉锁好门。” 他说到“不三不四”的时候,格外地看了宋云生一眼。 宋云生尴尬地笑了下,从急救箱里翻出药酒和棉签处理自己脸上的伤。 江野继续说道:“我这几天也要出差,去山里,信号不好,你可能会联系不上我,等我回来给你打电话。” “又去山里?”江北现在对山特别敏感,毕竟江野就是去山里执行任务,才失踪了整整一年,“你不是在便利店上班吗,为什么还要进山?” “只是去山附近的村子,没什么事。”江野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不等江北再问,便挂断了电话。 他长出了一口气,抱起胳膊靠在椅背上,冷冷盯着宋云生,“说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做过自我介绍了吗,我们是军方的人。” “少来!你们这种做派,随随便便地绑架、威胁,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好吧。”宋云生叹了口气,他扯着发疼的嘴角,慢悠悠地说道:“但其实我并没有骗你,只是稍微隐瞒了一丁点儿事实。” “这位雷因·哈德尔,他确实是从美国来的军人,而我隶属于一个代号为W的组织,你听说过W吗?” 江野摇头,“没有。” 宋云生又说了几个涵盖了各个行业的企业名称,这下倒是如雷贯耳了,生活中几乎处处可以见到它们的影子,大到规模宏大的工业园区,小到路边书店的一本时尚杂志。 “这些都是属于W的资产,W实质上是一个由世界各地顶尖富豪组成的私人团体,他们认为钱——Money,可以颠覆一切,所以才用了这个代号。” “在发现阿尔兰蒂斯的存在后,W和美国政府达成了合作,简单来说,军方负责人力和各个方面的权限操作,W负责资金,如果能成功在阿尔兰蒂斯建起灰矿矿场,这会给双方带来巨大的利益。”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江野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想知道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你们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很简单,只要帮助我们勘察好开设矿场的地点就可以了,不会很久的。” 宋云生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藏着芯片的ID卡和一张银行卡,“这是你的新工作证,还有预付的定金,江先生,欢迎加入我们。” 第048章 无人岛的电梯 下午两点, 外漆蓝色海洋迷彩的军用直升机降落在无人岛,江野踩着金属舷梯走下来,海岛的风和螺旋桨的风混在一起, 带起砂石和来自深海的咸腥,吹得人睁不开眼。 宋云生将一件风衣披在江野肩膀上,他正在说些什么, 但是直升机的噪音太大了,江野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直到直升机飞离小岛,江野才知道宋云生在说岛上风大, 让他多穿几件衣服。 不远处是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 四周拉起了五六米高的电网围墙, 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台,上面架着高瓦数的探照灯,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在旁边。 进入这座固若金汤的营地之后,穿过人来人往的帐篷营区,江野最终看到了那部被重兵把守的电梯。 那是一部普通的银白色现代电梯,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只是这种现代化的设施放在荒凉的无人岛上, 就显得格格不入。 电梯有着崭新的外壁和金属门, 海风尚未留下任何侵蚀的痕迹, 这说明它确实是近期出现的。 电梯门便的小屏幕和按钮都亮着,屏幕上显示着楼层数,他们现在在…第0层。 “就像坐标一样, 我们位于起点, Z轴为正数时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 Z轴变成负数我们就进入了阿尔兰蒂斯。” 说话的是雷因·哈德尔,那个看起来很硬核的年轻军官, 他在营地的地位颇高,几乎所有士兵都会向他致礼,同时他也是这次特别行动的组长,负责战术方面的指挥。 江野对他的好感度和电梯显示的数字一样,为零,所以他爱答不理地道:“哦,听不懂。” 电梯周围有很多挖掘的痕迹,他们应该曾顺着电梯往下挖,试图找到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可惜并未如愿。 只有天然形成的“门”才会有完整的通道,就像那个幽深狭长的山洞,这种人工造出来的“门”跟游戏里的传送一样,只是把人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充满了玄妙,不是用常识可以解释的。 江野远远看着那部电梯,恍惚间看见丝丝缕缕的黑雾顺着电梯门中间那条狭长的缝隙冒了出来,如同毒蛇一般在地面上扭曲爬行,触碰他的鞋尖。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了他,手臂上的纹身却阵阵发热,寄宿其中的黑弓因为感受到了家乡的气息而兴奋。 但事实上这只是江野的幻觉,阿尔兰蒂斯的气息确实会通过“门”侵染这边的世界,不过那些气息是无形的,存在感比空气还低,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它们。 “我们明天早上出发,我先带你去认识认识队友。”宋云生亲切地搭着江野的肩膀,把他往最近的帐篷带去。 一路上江野得知了他们这支探索队只有九个人,除了他自己、宋云生、哈德尔队长之外,还有四名士兵、一名随军医生以及一名地质勘测员。 宋云生道:“我们是先驱小队,任务只是确定开矿的大概位置,隐蔽性和机动性是最重要的,所以人少点儿。” 雷因走在前面,沉着道:“你是队伍的向导,我会尽力保护你。” 江野怀疑道:“尽力是什么意思?” 连个确实的保证都没有,听起来很不靠谱。 雷因看了江野一眼,他有一双深邃的灰绿色眼睛,这使得他说话时非常有可信度,“尽力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一定早就死了。” 江野愣了一下,宋云生笑着拍他的肩膀,“就是说他会拼死保护你,怪物想杀你只能踏过他的尸体,别看他总板着脸,其实是个好人。” 江野意义不明地瞥了他一眼,“那要看和谁相比。” 意思是如果和口蜜腹剑的宋云生相比的话,雷因确实勉强可以称得上一个好人。 宋云生哈哈笑了两声,倒是没在意江野的明嘲暗讽,毕竟他也不能强求一个被胁迫的人笑脸相迎。 他搭着江野的肩,像个好朋友似的搂着他走进了帐篷。 这支临时组建的探索队队员都在这里了,那四个穿着黑灰色迷彩作战服与防弹背心的士兵聚在一起聊天,他们个个身强体壮,全副武装,身上配备了手枪、步枪、手雷以及近战用的军刺匕首。 离江野最近的是一个寸头年轻人,他正低着头,用一块鹿皮布擦拭怀里的步枪,听见门帘被掀起,他抬头向江野看去,江野也回看向他。 这人眉毛略淡,眼神却很锐利,瞳孔偏小,一脸凶相,看起来不太好招惹。 果然寸头在看清江野的脸之后,便不满地抱怨起来,“这就是我们的向导?看起来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还有…” 他十分怀疑地审视江野,“他成年了吗?” 西方人似乎总是很难准确评估东方人的年纪,因为天气和饮食习惯不同,东方人衰老得更慢,而且也没有留胡须的习惯。 他们更愿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看着舒服,也会显得更年轻。 江野没搭理他,宋云生走过来打圆场,“当然成年了,里尔维特,这个问题你在见到我的时候已经问过一遍了,长点儿记性,好吗?” “虽然具体原因不方便告知,但江先生曾在阿尔兰蒂斯…也就是诡域里生活了整整一年,他对那里的气候和生物比我们任何人了解得都要深。”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人看向江野的视线都带上了惊诧和好奇。 江野并不喜欢这种视线,他的痛苦经历变成了这些人可以利用的资本与价值。 在一张简易的折叠桌旁,站着一位大概三十岁的女性,她也穿着作战服,腰间挂着□□。急救箱摆在桌上,旁边散落着一些药物,她正在清点数量。 这是随行的军医,或许是因为经常照顾伤患,她眉眼柔和,带着一点儿不符合年纪的和蔼可亲。 地质勘测员蹲在角落里修理他的设备,他看着年纪挺大了,头发花白,还留着大胡子,不过从他T恤下被肩背撑起的肌肉轮廓来看,他的身体素质不属于那些年轻士兵。 宋云生向江野介绍了这些人的名字,但是西方人的名字,不是什么斯就是什么尔,要不就是什么特,江野不是很能分得清。 但他记住了士兵们的特征,比如那个坏脾气的寸头,那个脸上长雀斑的,那个红头发的,还有一个颇为离经叛道,在眼角纹了一条黑色的蟒蛇,还打了唇钉。 江野在心里管他叫中二男。 “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出发,去休息吧,今晚早点儿睡,我让人给你准备单人帐篷。” 宋云生送江野往外走,他有意无意地加了一句,“需要跟弟弟通个电话吗?毕竟明天一走也不知道哪天回来。” 江野脸色阴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很清楚宋云生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又在威胁什么,他在警告江野:人质还在我们手上,你最好乖乖听话,认真给我们干活。 “你别在跟我拿江北说事,都到这一步了,还怕我突然撂挑子不干?” 宋云生笑了,“你是聪明人。” 现如今他们身处于孤零的无人岛上,周围全是一望无际的汪洋,江野就算突然反悔,也跑不掉了。 这一晚上江野几乎没怎么睡,凌晨两点多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到五点就被噩梦惊醒,透过帐篷的缝隙隐隐可见外面的灯光,还有哨兵巡逻的脚步声。 江野穿好衣服走出帐篷,即使是盛夏,海岛的风也十分凉爽,他拉上外套的拉链,往电梯那边走去。 雷因和宋云生早就起来了,正在电梯旁商议对策。 江野走过去,宋云生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一般。” 雷因看见了他眼底淡淡的乌青:“到下面就没有这么好的睡眠条件了,你最好再回去睡一个小时。” “不用了。”江野走到电梯前,“只要按下按钮,门就会开?” 宋云生:“没错,操作方式和普通电梯没有区别。” 雷因递给他一个黑色的背包,“这是你的行李,如果背不动,我可以帮你承担一些。” 江野从他手中接过背包,手臂被背包的重量坠得往下沉了一下。他蹲下身打开包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和他在搜救队时的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多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枪,以及一盒子弹。 “会用吗?”雷因问。 江野摇头。 雷因对旁边的士兵道:“找个人教他。” “不用了。”江野打断他的话,“到了那边黑弓就会苏醒,我用它就行。” 雷因低头审视了他一番,“看来你有保护自己的手段。” 江野冷笑,“你们最好别拖后腿,我可不会救你们的。” 一个小时之后,探索队其他人也准时来这里集合,他们一起吃了早餐,再次确认了随身携带的装备以及详细计划,雷因给他们每个人都分配了具体任务,其中寸头和雀斑被指派做江野的护卫。 早上八点,雷因按下了电梯的开门按钮,九个人乘上电梯,以一个均匀的速度坠入无尽的深渊。 第049章 故地重游 电梯里极其安静,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样庞大的机器在运作时没有一点儿噪音,也没有震动感,有那么几个瞬间江野怀疑电梯到底有没有在动, 不过面前屏幕上的数字正在飞速变化,证明他们确实在下落。 江野表情凝重,其他人也越来越紧张。 他们虽然从未亲自去过阿尔兰蒂斯, 但他们都亲眼见过那唯一的幸存者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也将那段宝贵的录像资料看了不下二十遍,他们都知道自己将去往一个极度危险又充满未知的地方。 寸头低声嘀咕着, “那个傻叉W还真狡猾, 自己躲在安全的后方, 享受着美酒和泳池,让我们出来卖命,就算事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分一口肉给我们吃。” 电梯里只有宋云生是W的人,他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讪笑道:“当然,如果能成功建设起矿场, 上面绝不会亏待各位。” 寸头冷哼了一声, “就怕有命拿钱没命花。” 为了金钱而背刺合作伙伴的事情他们也没少见, 美国军方和W本来就是靠单纯的利益纽带联系起来的,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士兵。 灰矿山…那可是一座金山! 雷因沉声训斥道:“里尔维特, 服从命令!” 寸头扯了扯嘴角, 虽然还是很不忿的样子, 但碍于队长的威慑,他没敢再抱怨了。 电梯无声地坠落着, 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江野在墙角坐下了,闭上眼睛养神。 大概又过了半小时,屏幕上的数字终于不再变化,一个红色的负无穷符号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随后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江野期盼着自己不要看见白月宫殿,或者那片熟悉的花林,一切正如他所愿,他们看到了一片荒芜的戈壁滩。 空荡的土地上遍布坚硬巨石与荆棘,无数沙丘在天地交界处形成起伏连绵的轮廓,狂风卷起黄沙吹过大地,那风声仿佛遥远之地传来的巨兽的低吼。 雷因率先走了出去,江野紧随其后。 离开电梯之后,江野第一感觉就是热,非常热。 日光晒在脸上,有种针扎般的刺痛感,体感温度可能达到了四十五度,但江野不敢脱掉外套,反而拉起兜帽遮住了脸。 在这种环境下,皮肤裸露在外面几分钟就会严重晒伤,然后开始脱皮,露出下面鲜红的肉。 雷因在电梯旁安装了一个信号发射器,并将它们固定在地上,防止被狂风掀翻。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信号接收仪,屏幕中心亮起了一个小红点,返程时他们要靠这个来确认电梯的方向与位置。 “队长,我发现了个奇怪的东西,你来看看,好大的蛋!” 红毛的声音从电梯后面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那边,似乎发现了什么,言语间带着几分兴奋。 江野敏锐地捕捉到了“蛋”这个关键词,他立刻冲过去,“千万别碰!” 躺在沙堆里的赫然就是那种土黄色的、像鸵鸟蛋一样大的卵,幸好红毛比李壮更谨慎一些,没有贸然触碰,只是半跪在旁边用微型摄像机拍了几张照片做记录。 江野松了口气,打了个手势让红毛离远点儿。 “这是巨型蚯蚓的卵,它们以吸食树汁为生,纯吃素的,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如果你碰了它们的孩子就说不准了。” 寸头问:“蚯蚓?一条虫子再大能有多大?” 江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评估道:“像你这样的,只够它吃两口。” “……” 寸头被怼得没话说了,闷闷地躲到了一边。 雷因道:“你说它们靠吸食树汁为生,但这里的植物不像是能填饱它们的样子。” 在这片荒芜炎热的土地上,岩石地面被太阳烤得发烫,普通的植物根本无法存活,只有一种类似荆棘的灌木生长于此,为了减少水分蒸发,它们不长树叶,而是长出了坚硬的木刺。 雷因想了想,“这附近可能有绿洲?” “只有这个可能了,如果这里没有足够的植物,蚯蚓怪不会在这儿产卵。” 雷因很快做出决定,准备带领小队前往附近的绿洲。戈壁的昼夜温差太大了,白天还好,只是热,晚上气温骤降,他们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可能会被冻死。 雷因根据风向和沙丘走向判断出了绿洲的方位,一行向前方快速行进。 雷因分担了一部分江野的行李,让他能跟上队伍的步伐,江野虽然有些不服,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体力没有一年前那么好了。 在墨恩斯身边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无论是饮食还是住宿都称得上娇生惯养,除了挑战迷宫之外,他几乎没有进行过任何体力劳动,家务活自然不用他做,都有佣人伺候着。 也就是偶尔墨恩斯有空闲,带他去附近风景宜人的城镇或山野中散散心,见识一下阿尔兰蒂斯的风土人情。 江野走在队伍中间,努力调整呼吸,灼热的空气带着砂子,吸进去的时候嗓子都在痛。 “就算难受,也尽量不要用嘴呼吸。”走在他身旁的勘测员大叔好心提醒他。 “…谢谢。” 勘测员看着有六十多岁了,步伐却依旧和年轻人一般矫健,除了标配的行李之外,他还背着一个看起来非常重的精密仪器,形状看起来像一把巨大的枪,上面有许多按钮和闪烁的指示灯。 “那是什么?” “这个吗?这是根据灰矿的特性制造出来的专项探测仪。” 勘测员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它可以透过几米厚的岩石层,检测到下方的灰矿,看,你只需要把前面的反应器贴在石壁上,如果下面有灰矿,它就会哔哔哔的响起来,接下来你只要挖就够了。” 他说话的语气让江野联想起了过分热情的推销员,仿佛下一秒就会来一句“居家旅行必备神器”,然后问他要不要买一个。 他们行进至日落时分,地面上终于开始出现绿色的植被,当天完全黑下去的时候,他们走出了戈壁,来到了绿洲。 那是一片广阔而美丽的湖泊,在月光下如同一块巨大的欧泊石,镶嵌在大地上,散发着奇特的绚烂光彩。 湖泊周围绿树成荫,鲜花盛开,莺鸟夜鸣。 而在森林之后,是一座座高耸如云的山峰。 红毛又掏出他的摄像机来,开始拍拍拍。 江野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拍拍就行,别乱动这里的东西,尤其是早上看见的那种虫卵,这里有可能是蚯蚓怪的老巢,我们别打扰它们,它们也不会攻击我们。” “还有那边的湖,可以在湖边打水,烧热了再喝,千万别下水,一般来说湖水这个颜色,说明下面有大东西。” 寸头这人嘴欠,总爱招惹江野,“什么东西?尼斯湖水怪?” 江野无语地扫了他一眼,“不是水怪,是水鬼。”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湖泊,不知道是因为太阳落山还是别的什么,他感到一股寒气从地面升腾而上,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这附近可能有城镇,而这里就是他们的抛尸地。” 雷因皱眉:“抛尸地?” “是的,墨恩斯曾经跟我讲过,很多镇子都有规矩,外乡人、罪犯、叛徒等等,这类人死后不能埋葬在坟地里,因为他们的亡魂会打扰镇子的安宁。” “所以这些镇子都有一个集中抛尸的地方,离镇子不算近,也不算太远,他们会把沉重的铁球绑在尸体的脚上,扔进湖里。” “这样就能把亡魂们永远禁锢在这里,久而久之湖水就变成了这样美丽的颜色,但是在月光照不到的湖底,是无数竖立着、飘荡在黑暗水中的尸体。” 头顶树冠飒飒作响,江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被风吹散了,因此听起来有些飘渺,周围人听着都觉得惊悚,默默远离了湖泊。 这故事是墨恩斯讲给他听的,江野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失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墨恩斯便讲故事哄他睡觉。 没错,讲得就是这个故事。 最后江野睡是睡着了,做了一宿噩梦。 宋云生并不怕鬼,他甚至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主动凑过来,“你是说,在这里死亡并不是终点,而是会变成幽灵?” “灵魂离体很快就会消散,就是彻底死了,但有的却能维持住这个状态,每个人都不一样。” 江野不由得想起了至今下落不明的赵辰和大林,情绪低落下来,闷声道:“我累了,想休息。” 宋云生:“OK,OK,你先睡,我去做饭。” 江野把睡袋铺在平整的岩石上,合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有几个人在湖边点起了无烟炉,烧了一锅热水,把几袋密封包装的食物放进去加热。 江野迷迷糊糊睡着,大概只睡了十五分钟,忽然被身边的脚步声惊醒了,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看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进入了不远处的密林,看背影似乎是雷因和宋云生。 江野有点儿疑惑,大晚上的这俩人钻小树林,是打算干什么?他俩有那么熟吗? 其余人还在湖边坐着,江野爬起来,偷偷跟了上去。 第050章 故人重遇 宋云生暂且不论, 雷因看着真不像同性恋,他俩不能是那种关系吧… 江野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听两人的谈话。 他们好像在吵架, 雷因的声音听起来严厉而又充满了愤怒。 雷因质问道:“为什么要突然改变计划,我不认同这种无耻的做派!” 宋云生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辜,“并不是突然改变, 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这样的,你冲我发火也没用,这都是上面的命令, 我只是个传话的。” “你欺骗了他, 而我曾在他面前立下保证, 你现在让我怎么面对他?” 宋云生笑笑,“我们都已经做出了绑架他弟弟的事儿,还谈什么骗不骗的,对于江野来说,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好人。” 雷因脸色铁青,恼怒道:“如果早知道计划是这样的,我不会接下这次的任务, 现在就收队, 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 宋云生叹了口气, “何必呢?长官,你不干,你们那边也会派新的士兵过来, 谁做不是做呢?” “再说了, 我们已经身处于阿尔兰蒂斯, 没有回头路了,异国他乡, 半点不由人。” “你不按照原计划走,你自己、你的那些兵,甚至我,都没办法活着回去,你明白吗,他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江野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宋云生口中的原计划到底是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却不小心踢开了几块小石子,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动静。 雷因立刻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江野藏身的那棵树,“出来!” 江野从树后面现出身来,他冷静地看着宋云生,“我既然是队里的向导,应该有权利了解队伍里的情况,你们在吵架,为什么?” 雷因保持缄默,仿佛黑暗中的一尊雕塑,江野看向宋云生,“他不愿意说,你来说吧。” “嗯…这个,只是一点小小的分歧罢了。” 宋云生笑着安抚江野的情绪,他十分自然地解释道:“我想兵分两路去寻找灰矿,效率更高,但雷因不同意,他觉得这样太冒险了,所以我们稍微有些摩擦。” “不过都解决了,我也觉得分成两队不太妥当,还是听队长的。” “少来这套!你以为我傻吗?”江野冷声打断他的话,“队伍里面只有一台探测仪,要怎么兵分两路?你所说的原计划到底是什么,雷因说你骗了我有什么意思?” “还有最重要的,那个‘他’是谁?‘他’想要的东西又是什么?” 江野越说,脸色越难看,他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可是他不愿意相信大家同为人类,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会这样利用他、暗害他。 宋云生盯着他看了几秒,仿佛已经洞悉了他所有的猜想,他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换上了另一种认真的表情。 “江先生,你觉得按照你原本所知的计划,我们在阿尔兰蒂斯建设矿场的成功率有多少?” 江野没说话,宋云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零的手势,“概率为零,对吧?” “就算成功找好地点,我们也没办法把那么多工人、设备运过来,你能想出一个把塔吊车和挖掘机塞进电梯的办法吗?” “退一万步说,我们建立了矿场,但仍然会时刻遭受怪物的袭击,在安全方面的投资太大了,W那群老家伙可不愿意为别人的性命多掏一分钱,安全措施不到位,稍有不慎整个矿场就会崩溃。” “所以,我们必须在阿尔兰蒂斯找一个足够强大的本地人,为我们提供庇护,同时还要帮我们扩大门的体积。” 江野恍惚了一下,他扶住旁边粗糙的树干,手指微微发抖,“墨恩斯……” 宋云生坦然承认,“是的。” “不,不可能…”江野慢慢向后退着,他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身体本能地想要逃走。 “你们不可能接触到他…不是说,不是说当时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吗?” 宋云生突然脱下外套,掀起衣服下摆,让江野看自己腹部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那种程度的伤,大概内脏都会从伤口流出来,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其实是两个,另一个是我,回来时那个士兵重伤濒死,我也就比他好一点,还有口气儿。” “那时候我们在阿尔兰蒂斯被怪物围攻,十二人的小队死得就剩我们两个,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了墨恩斯。” “他救了我们,然后跟我谈了一笔交易。” “墨恩斯许诺给我们一笔非常丰厚的酬劳,他会送一座灰矿山给我们,我们可以在那座山上做任何事情,没有怪物会来打扰,运输工人和采矿机器的事他也能帮忙。” “江野,你的工作证并不是在电梯里发现的,是墨恩斯亲手交给我的,他告诉我,照片上的人就是交易的筹码,于是我们就这样把你带来了。” “……”江野沉默了很久,他慢慢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大骂:“言而无信的混蛋!他说好了的!他明明保证过!说过会放我走,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他忽然张开右手,召唤出黑工,利落地搭起长箭,拉满弓弦,闪着寒光的箭头直直地指向宋云生的脑袋。 江野眉眼间满是戾气,恶狠狠地威胁道:“不想死的话,现在马上掉头回去!” 他才不会乖乖当这个筹码,给那些不相干的人换取利益。 他甚至起了杀人的恶念,对,把这些人全都杀了,没人会知道的。 他只要拿到信号接收仪,找到电梯,回到属于的世界。他会跟那些人说是怪物袭击了他们,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他会去找到江北,带着他跑得远远的,躲到天涯海角,将所有的梦魇都抛之脑后。 这种可怕的念头放在从前,江野是想都不敢想的,他明明是个善良正直的人,会热心肠地帮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会为了拯救朋友拼尽全力,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到底是谁把满身的戾气与恶意强塞进他的大脑? 紧捏着弓弦的手指已经开始疼痛了,却迟迟无法松开。 不管再怎么愤怒和恐惧,他仍然无法动手杀人,或许是内心残存的人性,更多的是顾及江北的安危,江野最终放下了弓箭。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江野无力地蹲下身,靠在树干上,抬手捂住了脸。 “我只是想像从前那样生活,这有什么错,为什么总是不顺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江野难以自制地哽咽起来,即使是宋云生和雷因,也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但他们无法给他答案和安慰,在江野看来,他们也是彻头彻尾的加害者。 在这场交易里,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江野重新回到了地狱。 “我不能…”雷因忽然开口,他的语气不像从前那样坚定,反而出现了几分动摇,“…这样做。” “那你要看着你的士兵一个个死在你面前吗?别意气用事了。”宋云生拍了拍雷因的肩膀,信步离开了这里。 雷因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中,他或许可以为了自己的承诺而付出生命,可他不能把自己队员的生命也填进去。最终他还是背弃了诺言,低声道:“抱歉。” 然后他也离开了。 黑漆漆的密林里只剩下江野一个人,他慢慢抬起头,看到广阔的天空中出现了四翼白龙的身影,他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白龙宽大的骨翼掀起狂风,搅得湖泊与森林一团乱,湖中起巨浪,大树拦腰折断。 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最后收拢翅膀,落在不远处的岩山上,温顺地伏低身体。 墨恩斯踩着它的头颅走了下来,他似乎是刚接到消息,急匆匆地赶来了,头发还没来及打理。 他一边走,一边用天鹅绒绸带将长发束了起来,银白色的发尾在腰间散开,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粉色的礼品盒,好像是类似点心的东西。 “今天家里的厨师超常发挥,做出来的蛋糕很好吃,特意给你带了一些。” 墨恩斯在江野面前站定,笑意盈盈,亲切地说着。 没有诉说思念,没有解释阴谋,久别重逢,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无关紧要的一句家常。 就好像他们是一对普通又恩爱的情侣,只是短暂地分别了一个下午,而现在天晚了,他们又见面了。 50-60 第051章 满级大佬,换个皮肤很合理吧 江野一动不动地靠着大树坐着, 只是抬起眼,全身戒备地去看对方。 三个月未见,墨恩斯仍然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像神祇一般美丽,黑夜完全无法遮掩他的光芒,星月在他面前都黯然退却。 墨恩斯蹲下身, 扳起江野的脸,仔细端详他,“你瘦了一些, 这段时间过得不好吗?” “…你怎么能这样……”江野低头躲避对方的触碰, 他不由自主地发抖, 极力压抑着几乎从喉咙挤出来的苦涩,但他的声音仍然带着明显的哭腔。 “你不守信用,我们明明说好了…我那么努力,花了足足一年时间才通关了,我达到了你的要求,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他的控诉听起来那么绝望,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为此而心碎。 墨恩斯静静听着, 耐心地等他发泄完, 才轻声道:“我只是太思念你了, 放你走的时候,我未曾想过我的感情如此强烈。” “这三个月以来,我每时每刻都想再见到你, 这么长时间了, 你有想过我吗?” “没有…”江野胡乱地摇头, 向后躲着,仿佛眼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从来没有…你只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这话听起来是那么的令人伤心,但墨恩斯反而愉快地笑了起来,“那也不错,至少我仍然存在于你的生活中。” 他牵起江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牵着他站起来,“走吧,我们回家吧,我让佣人重新布置了卧室,希望你会喜欢。” 江野温顺地、几近麻木地跟在墨恩斯身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永远无法摆脱这被人算计、任人摆布的残酷命运。 他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踏入那个山洞,为什么要接下那次任务,为什么要做搜救员这个工作。 一切的一切如同蝴蝶振翅,引发一连串无可避免的效应,将他推入这绝境之中。 四翼白龙落在白月宫殿前方的空地上,数十名佣人鱼贯而出,身着黑白燕尾服或及膝裙装,分别侍立在大理石台阶两侧。 江野无意间侧头看了一眼,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些佣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长着同一张脸,这还不是最惊悚的,最惊悚的是他们全都和江野长得一模一样。 大晚上的,他们就是顶着这张脸,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江野,一句话不说,就只是对着他笑,笑…… 江野的心脏差点儿梗过去。 这场面实在太诡异,就算江野见多识广,这一年里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也没见过这么恐怖的画面。 “这…这什么情况?!” 江野是真吓坏了,恍惚间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他甚至往墨恩斯身边靠了靠,试图寻求他的保护,“他们是谁?鬼吗?” 墨恩斯笑着搂住他的肩膀,轻声哄着:“是从前伺候你起居的佣人啊,你不认识了?” “我可不记得他们长成这个鬼样子!”江野完全没意识到他顺带攻击了自己的相貌。 “我让他们变成这样的,睹物思人罢了,不过既然你回来了,这些就没有必要了。” 墨恩斯转向佣人,“都变回去吧。” 佣人们立刻低下头,抬起手像揉面团一样用力揉搓自己的脸,就好像在捏橡皮泥一样,很快他们的脸就发生了变化,恢复了原本那各有千秋的美貌。 除了佣人之外,主卧的装修也发生了大变化,那些华丽奢侈的层叠水晶吊灯、仿佛皇宫一般的华盖大床以及其它所有奢华家具都换了,整个卧室焕然一新,是更加现代化的简约风格。 床头柜上放布置了电源插座,壁灯内的萤石也更换为了真正的灯泡,电路埋藏在墙壁之下,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充当电源,但是一眼望去这里已经和人类的世界没什么区别。 沙发那边墙壁里甚至镶嵌了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所以接收不到信号,但可以播放影碟,旁边的柜子里摆满了近些年大火的电影作品。 “还有一个小礼物,也是为你准备的。”墨恩斯扶着江野的肩膀,亲切地将他推出卧室,“我知道你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现在很累,等看完礼物我们就洗澡睡觉。” 他带着江野来到顶楼的一个房间,一推开门,江野的表情微微一变。 眼前是一个标准的两室一厅的公寓间,客厅连着厨房,米白色的布艺沙发和亚克力茶几,还是茶几上那本杂志,从装修到家具到小物品,全都和江野租住的公寓一模一样。 江野怔怔地拿起杂志,看到第三十六页折了一个角。 他记得这是自己折的,那时候他看到这一页,突然有朋友找他出去,就顺手折了个角作为记号。 所以这就是他的杂志,这就是他的公寓。 江野不可置信地看向墨恩斯,“你把我的公寓搬来了?你知不知道那是租的,房东会报警的!” 他都不敢想房东一推开门,发现自己的房子空荡荡,连承重墙都没了,会是多么操蛋的心情。 “这不是你的公寓,只是复制品。”墨恩斯拿过他手中的杂志,“这本书是,茶几是,墙壁、天花板都是按照你的房间来布置的。” “可是,你怎么会…” 如果只是大致格局相同,江野还能理解,可连杂志这种细节都能做得一模一样吗? 墨恩斯笑笑,“看来你很少注意游荡在附近的飞鸟。” 江野瞬间明白了,一股悚然的凉意像蚂蚁一样爬上皮肤,“你监视我?” “那怎么能叫监视呢?我只是太想你了,所以偶尔通过飞鸟的眼睛看看你,顺便记一下你房间的布局。” 墨恩斯亲昵地搂着他,轻吻他的脸颊,“星星,我爱你,所以希望你在这里也能过得快乐,如果你因为我偷看你而生气,我向你道歉。” 江野狐疑地盯着他,试图在那张温柔体贴的脸上找出一点儿阴谋的痕迹来。 江野不懂这叫什么,失而复得的欣喜?小别胜新婚?总之墨恩斯对他的态度比之前要好太多了,他好像从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王座走了下来,站在了与江野齐平的位置。 墨恩斯用尽一切手段去讨好自己的囚徒,比如他允许江野今晚一个人睡在公寓里,没有强求他躺在自己床上。 第二天江野很早就醒了,他没什么精神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神情恹恹地推开门来到走廊上。 走廊上站着一名黑发黑瞳的青年,面容英俊,眉眼温润。他穿着一件水墨风格的休闲衬衫,上面有仙鹤般的意象纹路,这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从一副古典画卷中走出来的文人墨客。 江野迷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问:“墨恩斯?” “是我。”墨恩斯张开手展示自己的新躯壳,“我这样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类吗?” “……” 墨恩斯饶有兴致地道:“我觉得这种外表会让你更有亲切感,你喜欢吗?” “……”江野木然道:“原来的身体呢?” “肢解之后埋在花房里了,你知道的,整个的不太好处理。” “…我以后再也不会去那里了。” 江野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第052章 他是谁生的? 很显然江野并不喜欢他的新躯壳, 墨恩斯初战惨败,但并未气馁,江野去餐厅吃早餐的时候, 看见他又换了新的身体。 浅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立体而英俊的五官, 是非常典型的西方帅哥,个性张扬,热情洋溢, 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 但江野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就把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餐盘里的煎蛋上, 这圆圆扁扁的东西似乎比墨恩斯更具有吸引力。 “这种类型也不喜欢?”墨恩斯颇为苦恼,仿佛遇到了一个挑剔难缠的客人,“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优雅?性感?温柔?你总得给我一个关键词。” 江野忽然转向他,向他那边伸出手。 墨恩斯连忙握住他的手,“要牵手吗?” “……”江野冷漠地甩开他的手,拿走了他旁边装有黑胡椒的玻璃瓶。 很显然,江野的注意力, 仍然还在那圆圆的煎蛋上。 墨恩斯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无法接受自己的魅力还不如一块煎蛋, 他单手支着下巴,出神地注视着江野,似乎在思考哪种相貌更能诱惑到他。 英俊、美丽、性感…只要他想, 他就可以完美扮演这些角色。 但江野似乎都不感兴趣。 或许应该试试换不同的身体和他上床, 观察他沦陷于欲望时的反应, 才能测试出哪种外貌最符合他的心意。 墨恩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今晚就可以实施。 “墨恩斯?”江野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将他从沉思中拉扯回来。 “白屋迷宫还在吗?”江野一边往盘子里撒胡椒粉,一边有意无意地问。 墨恩斯笑笑,“你不用再去了。” “就是说我现在已经连那个机会都没有了,是吗?” “是的。” 江野沉默了,他捏紧了手中的玻璃瓶,似乎在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 墨恩斯以为他会哭,会闹,或者举起手里那个厚实的玻璃瓶,狠狠地冲着他的脸砸过来,但江野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你和W的交易算是完成了吧?那是不是能把江北放了?” 江野慢慢切着煎蛋,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是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的指甲还是出卖了他的忐忑,“我不会再想着离开你了,但是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别再把江北牵扯进来。” 墨恩斯提起玻璃茶壶为他倒了一杯红茶,他没说好,也没说不行,只是反问道:“江北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 江野不假思索,“当然了,我们是亲兄弟。” “兄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野总觉得墨恩斯在重复这个词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点儿轻蔑和质疑,他好像对“兄弟”这个关系非常反感。 江野皱起眉,“兄弟,姐妹,家人,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就算是你这种…生物,也有自己重视的人吧。” 墨恩斯感觉自己似乎被隐晦地鄙视了一下,他无奈笑道:“你说得对,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有重视的‘人’,可惜我把它弄丢了,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江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他突然打起了精神,试探道:“白月光?” 他好像又看到了希望,“如果有一天你的白月光回来了,能放我走吗?” “它可能已经回来了,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墨恩斯意味深长地审视着江野,最后目光定格在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上。 他耸了耸肩,用一种风流浪子的语气说着,“不过就算它回来了,也无法取代你的位置,因为它不太适合做我的爱人。” “……渣男。”江野音量极小地说道。 墨恩斯明知故问:“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 江野跳回刚才的话题,“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完成了W的任务,他们必须把江北安全地送回家,并且以后再也不能骚扰他。” “明天我会见一见他们的联络人,到时候我帮你问问,或许可以得到让你满意的答复。” 江野还想再争取一些权利,比如说亲自去见宋云生,或者通过电话跟江北联系,但墨恩斯却端起茶杯,态度变得冷淡,“好了,星星,我不喜欢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 江野闭上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虽然相处了有一年多,但江野从未发现“兄弟”这个话题是墨恩斯的雷区,事实上他对墨恩斯一无所知。 墨恩斯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从何处来?人都是妈生的,但墨恩斯好像不是…… 他似乎没有家人,偌大的白月宫殿里只有他一位主人,偶尔前来拜访的客人也只是各个城镇的镇长,或者是某些身份尊贵的贵族。 他以阿尔兰蒂斯为姓氏,就好像他是由这个世界诞生的一样。 第二天上午,墨恩斯在书房里接见了宋云生。 宋云生坐在沙发上,佣人给他上了一杯热茶,他谨慎地措辞道:“大人,我想我们已经践行了合约上的责任,那么有关于报酬…” “我承诺的东西,当然会给你们。” 墨恩斯抬了抬手,佣人将一张精美细致的羊皮纸地图放在茶几上。 墨恩斯用钢笔在某座山上画了一个圈,“这片区域有一座死去三千七百年的活山,以活山的时间概念来说,它刚死不久,体内的骨骼…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灰矿,还十分丰富,我会在这附近开一道‘门’,并且设下禁止野兽侵扰的结界。” “不过我事先提醒一下,我只允许你们在这片范围内开采灰矿,如果你们擅自出界,引发了某些糟糕的后果,我不会为你们善后。” 宋云生连忙恭维道:“那当然,我们和您做交易,是绝不敢坏了规矩的。” 墨恩斯笑了下,“你倒也不必这样谨小慎微,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平等的交易伙伴。” 他说各取所需的时候,似乎格外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几分深重的算计,然而在宋云生看来,这个所需,大概只是指江野这个人罢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但宋云生也没办法,他一个打工的,只是拿钱做事。就像之前他说的那样,他不做这个坏人,上面也会雇佣别人来做,至少他态度还算和气。 “大人,其实我单独来见您,是有一件事想求您帮忙…”宋云生那张温淳的脸上堆出诚恳的笑容,“我听说,您这里有一种药,不管什么伤病都能治好?” 墨恩斯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江野说的?” “江先生确实透露给我们不少信息,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一下,这种药连陈年的损伤都能治好吗?例如说有人在几年前意外造成脑损伤,至今昏迷不醒……”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跟我再做一桩交易,是吗?” 墨恩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着,“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还是和W之间的呢?” 宋云生笑了笑,“W那群怕死的老头子如果知道有这种好药,一定会想尽办法跟您交易,但那样的话大概率就分不到我头上了,所以我这边算是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跟您先谈一谈。” 墨恩斯:“我很欣赏你的狡诈和胆量,好吧,我会给你一份药,作为交换…”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将茶杯放回桌子上,才继续说明自己希望得到的回报,“把江北带来。” 第053章 真人可动周边手办 江北…宋云生之前通过视频监控见过这个人, 他和江野是兄弟关系,年纪相差不大,长得有那么七、八分相像。 不过或许是因为江北的眼角微微上挑, 眉毛和嘴唇更薄,而且很会搭配衣服,看起来比他哥哥要更漂亮一些。 所以宋云生的思想难免往那种方向去了, “大人,您是想玩双飞?” “……” 墨恩斯稍微静了几秒,随后他笑了起来, 但是冰冷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非常有趣的玩笑, 或许我应该把你丢进阿塔斯峡谷, 那里生活着几百只最爱生吞活剥的食人魔,他们一定会喜欢你这下流的笑话。” 墨恩斯的语气不重,但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 宋云生立即感到一阵悚然,他原本只是觉得同性之间开个带色的玩笑可以套套近乎,不过似乎弄巧成拙了,归根结底大概是他算错了江野在墨恩斯那边的地位。 “非常抱歉,是我失言了。” 宋云生心里慌归慌, 道歉还是很流畅, 并且立即了解了墨恩斯对江野的态度, 见风使舵地恭维道: “您对江先生一心一意,怎么可能瞧得上别人呢,是我脑子有问题, 想歪了哈哈, 您别见怪。” “我看您和江先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人能插的进来。” 墨恩斯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宋云生的刻意讨好,一是为了平息他的怒气, 二是为了那个私下里的交易。不过这恭维话确实听着顺耳,墨恩斯被取悦了,自然不会再追究什么。 两人私下里的交易就此达成,但墨恩斯显然要先看到“货”,才会付出报酬。 宋云生乘坐电梯离开了阿尔兰蒂斯,他先和自己的上级对接,交代了有关于开建矿场的一切事宜。 开矿的工人和机器设备早就准备好了,所以“门”一开,工人们便开着货车与重机蜂拥而入,驶入被结界笼罩着的矿山。 宋云生只是负责交涉的使者,这些事情不归他管,他请了三天的假,先回了一趟老家。 走出机场之后,宋云生没去自己的住处,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住院部,推开单人病房的房门,里面有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削苹果。 宋云生客气地叫了一声妈,她便抬起头,眼中冒出一点儿局促的惊喜,连忙拿起纸巾擦了擦手,给他倒水,“哎哟,小宋,你怎么来了,不是出差去了吗?” “最近不忙,就请了几天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宋云生接过她递来的水杯,低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病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样貌清秀单薄,脸色有些苍白,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病处。 她平躺着,双目紧闭,似乎只是睡着了。 但宋云生知道,这一睡,已经睡了足足两年。 因为两年前一场意外的车祸,她的大脑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几乎丧失了全部的认知功能,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植物人。 可她看起来真的就像睡着了,她甚至会动一动手指,会翻身,有时候还会睁开眼睛。当有人站在她面前时,她浅褐色的眼珠会追随着人影而转动。 尽管医生说这只是无意识的条件反射,也说过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水平,病人很难真正醒来,但宋云生不愿意放弃,意外发生的那天,他们才刚结婚半个月,还在蜜月期中。 “小宋…”妇人迟疑地喊他,“其实阿姨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两年了,你又出钱又出力,但是佳佳她…可能真的醒不过来了,你还年轻,我跟你叔都不想耽误你,要不然你就…” “妈,别这样说。”宋云生打断了她的话,他笑了下,“佳佳能醒的,你相信我,也相信她。” 他说完之后便离开了,走出医院之后,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 宋云生拿出手机给自己的亲信打电话。 将江北带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本来这一块就是宋云生负责的,看守江北的都是他的手下。更何况矿场已经成功开建,上面的人不会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费半点儿心思。 一支麻醉剂,把人弄晕了,直接带下去就行了。 墨恩斯已经开了新的门,从W的工业园直通矿山,原本的旧电梯门自然就没那么重要了,守卫跟宋云生熟了,也不会过问他为什么要带人下去。 …… 正午时分,江野怒气冲冲地从墨恩斯的书房里出来,脸色难看极了。 墨恩斯追着他出来,抓住他的手,耐心哄道:“好了好了,我开个玩笑,不想做就不做嘛,只是逗你玩的。” 江野咬了咬牙,回头瞪着他,阴阳怪气的,“别装好人了,你刚才可不像开玩笑,反正我都这样了,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了,你想做什么不行?” 墨恩斯轻轻眨了眨眼,明知故问,“这么说可以做?” “不行!” 江野快步走了,每一步都踏得极其重,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生气。 墨恩斯没有再追上去,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了书房,很遗憾地把蜡烛、手铐、皮鞭等道具收了起来。 江野埋头走过长廊,来到前庭花园时才放慢脚步,长长地出了口气,随意地坐在了花坛上。 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能去哪儿,回是回不去了,他这辈子可能真的要在这里呆到死。 江野觉得有点儿伤心,不过这次他没哭,纱幔后面有影子,乐师在那里,江野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不过乐师却主动向他搭话了,“江先生,您今天有客人,正在客厅等您。” 江野一愣,“我的客人?谁会来找我?” 乐师笑笑,“您去了就知道了,是您熟识的人。” 江野心里有些犯嘀咕,站起身来往客厅走。 一路上他有想过客人的身份,可能是宋云生或者雷因,他们打过交道,而且确实有可能来找他。 他甚至还想过说不定是大林和赵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回来的路。 江野在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江北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当他看到江北坐在沙发上时,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江北站起身,一脸惊喜,“哥!” “你,你怎么会…”话还没说完,江野就瞬间明白了一切,“是他们把你绑过来的?” “别管那些了,哥,我好想你!”江北飞快地向他跑过来,一把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肩膀处,双手用力搂着他的后背。 江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江北是比他高一点儿,但他从来没有觉得过江北的拥抱会这么的……他想了一会儿,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有攻击性。 明明是兄弟,但江北的拥抱竟然让他觉得不舒服。 江野恍然意识到什么,他迅速推开江北,抓起他的右手仔细一看,顿时便明了了。 “墨恩斯!”江野用力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骂道:“我不管你这个混蛋想变成什么样子,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我都不在乎!但是你要是再敢变成江北来骗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江北”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亲兄弟,一下子就拆穿了。” 他很快便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银白色的长发披散而下,垂到腰间。 墨恩斯一边扎起头发,一边逗江野玩,“我以为你很想他,才变成这样子的,你不喜欢?” 江野满脸嫌恶,“我又不是你。” 他是指自己不在时,白月宫殿里那一堆“大型真人可动周边手办”。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场面,江野仍然觉得恶寒。 他不再理会墨恩斯,扭身走了。 当天下午,真正的江北被送到了白月宫殿,安置在一间客房内。 一个小时后,麻醉剂的效果终于消退,江北缓缓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周围。 这是一间装修古典的宽敞卧室,从那华丽的家具可以看出屋主是个有钱人,所以江北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从来没有招惹过社会势力,家里也没钱,不可能为了赎金绑架他。 那么是器官买卖?他的器官和某个重病的大佬配上了?电影里确实有这种情节。 江北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了一条金碧辉煌的长廊,外面没有看守。 手机已经被收走了,江北不想坐以待毙,他放轻脚步走了出去,拐过一个转角时,忽然看见江野就在前面。 江北不由得睁大眼睛,连忙挥着手跑过去,“哥!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也被绑架了?!” 江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还来?神经病,滚。”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北:“???” 第054章 也算是见家属了 江野这回是真的气得不轻, 他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这个弟弟,偏偏墨恩斯还要往他的雷区里踩,还踩两次! 到底是他太无聊, 还是他真把自己当傻子。 江野顺着华丽的旋转楼梯下到一楼,看见墨恩斯坐在落地窗边的白色藤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硬皮书。 江野一怔, “你在这儿?那刚才那个是谁?” 墨恩斯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笑道:“是你的弟弟啊,你不认识?” 江野:“???” 他扭头往回走, 正好和下楼的江北撞了个正着, 江北还挺委屈, “不是,哥,你怎么看见我就跑,还骂我?” “这个…是误会,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江野抓起江北的手,看到他手上确实有一道伤疤,这个是真的。 江野急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到底怎么回事?” 江北耸了耸肩, “我还想问你呢,我是被绑架来的,你呢?” 他上下打量了江野一番, 见对方衣着得体, 身上没有伤处, 不像是遭受过虐待的样子,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看见江野平安无事, 江北的危机感就解除了,开始好奇地观察周围。他早就发现了,这里似乎不同寻常,最吸引他注意的是那名坐在藤椅上的长发男子,他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美貌的男人。 那不常见的发色与神秘的金色眼睛十分引人注目,江北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了好久。江野眉头紧皱,果断向旁边迈了一步,将身体插在二人之间,把江北挡在了身后。 他气势汹汹地质问墨恩斯:“是你让人把他绑来的?我已经在这里了,还不够吗?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把我逼上绝路?还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开心?!” “你完全误会我了,星星。”墨恩斯将书放在一边,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衣摆。 “你不是最牵挂你的兄弟吗?所以我把他带来了,这样你就没有必须离开的理由了吧?你可以和他一起安心住在这里,在我的庇护下,即使在危险的阿尔兰蒂斯,你们两个凡人也可以安稳地活到寿终正寝。” “混蛋!”江野咬紧牙关,脸色铁青,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墨恩斯嘴上说得好听,但没人比他更了解那些隐藏在这张温柔笑脸之下的阴谋诡计。 江北留在这里,那就是用来牵制他的人质,只要自己有一点儿不顺墨恩斯的心意,江北的安全必然会受到威胁。 彻底活在墨恩斯的庇佑下,就意味着他们会被墨恩斯随意拿捏:心情好了,就捧在手心,心情不好,就踩在脚下。这算个狗屁的安稳?! 房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点,江北侧过身,视线绕过江野的肩膀,落在墨恩斯身上。 他不太确定地叫他的名字:“墨恩斯?” 墨恩斯微妙地挑了下眉,“江野和你说过我?” “没有。”江北摇头,“他甚至不愿意告诉我他失踪的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他失忆了。” 现在江北知道了,江野失踪的那一年里,八成就是被困在这里。 墨恩斯:“但你知道我的名字?” 虽然刚才江野气冲冲地跟他说了一堆话,但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唯一的称呼就是“混蛋”。 在那幸福又短暂的一年时光中,江野骂他“混蛋”的次数,几乎和墨恩斯喊他“亲爱的”的次数是持平的,所以墨恩斯已经完全习惯了,甚至可以将其美化为爱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江北老实回答了墨恩斯的问题,“我哥做梦时经常会喊你的名字,我听到过几次。” 事实上不是几次,而是十几次。 那时候江野刚回来,整个人都是精神恍惚、敏感多疑的样子,江北太担心了,晚上就趁江野睡着,偷偷趴在门板上听墙角。 江野睡觉总是很不安稳,频繁地呓语,梦话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就是“墨恩斯”。而且每当这个名字出现时,江野总会表现得非常恐惧,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挣动,无意识地求饶,祈求对方放过自己。 所以在江北的认知里,“墨恩斯”这种生物一直是某种丑陋可怕的怪物,像哥斯拉那样的。 但眼前名为墨恩斯的男人却英俊迷人,举止优雅,态度和善。如果让别人来判断,大概会觉得是江野做错了什么事情,才会惧怕这样温柔的人。 不过江北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亲哥的梦话,既然江野讨厌他、害怕他,那么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柔?装的。 和善?假的。 估计只有那张漂亮的脸是真的,但也只是金玉其外。 墨恩斯愉快地轻笑,“原来你真的会梦到我,我很高兴,星星,即使有段时间我们相隔甚远,你也仍然记挂着我。” 他走到江野身前,伸手将他搂进自己怀里,然后当着江北的面,低头亲吻江野的嘴唇。 “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墨恩斯迎上江北震惊的目光,抬起手展示自己的戒指,“江野是我的爱人,我们已经订婚了。” 第055章 人质(可分批次使用) 这个消息对江北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他惊愕地看向江野,难以置信地向他求证,“哥, 这是真的假的?” 墨恩斯轻轻捏了一下江野的手心,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提醒道:“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对吗?” 江野脸色沉郁, 他愤懑地咬紧下唇,一句话也不说。 墨恩斯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像是在教小孩子回答大人问题一般, 耐心地哄他:“怎么不说话?我又没有逼迫你,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答案啊。”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点头,要么摇头否认他们的婚姻关系。 可是江野真的有得选吗?刚才那难道不是明晃晃的威胁? 墨恩斯总是这样,亲手把江野逼进绝路,然后又假惺惺地让他自己做选择。他就像在下棋一样,将所有的棋子都网罗在自己手下,掌控着江野的一切。 他要让他习惯性地妥协, 习得性地无助, 温水煮青蛙一般, 慢慢地,江野就会变得逆来顺受,完全丧失反抗的勇气。 一切都按照墨恩斯的想法去走, 江野移开眼神, 忍气吞声地开口:“是, 我们订婚了…” “?”江北狐疑的视线像X光一样在二人脸上来回梭巡,他真的无法从两人身上看出半点儿恋爱的样子, 墨恩斯那边先不说,他哥这个憋屈的表情,这个躲闪的眼神,看着就像封建时代被地主恶霸强占的可怜小媳妇。 可江野竟然点头附和了墨恩斯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自己是被绑来做人质的,绑架犯或许是墨恩斯的手下,或许是与他有利益关系的合作伙伴。 江野失踪的那一年,就是被囚禁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后来不知道怎么逃了出来,才回到家。 可有几件事江北想不通,第一,江野回来之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把绑架犯抓起来,而是要装失忆。 其实这事儿江北很早之前就怀疑了,但他觉得或许是江野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不愿意跟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江北也愿意包庇他。 第二,搜救队其他人去哪儿了?难道全都死了吗?当今世界法治社会,什么大恶人敢一下子杀这么多人,还一点儿证据都没留下。 第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看这建筑和装修的风格,不像是在国内,更像是英国或法国那些贵族的城堡,可江野不是在小东山失踪的吗?他最后出现也是在小东山山脚的公路上,那种荒郊野岭怎么可能会有一座欧式宫殿。 这时候江北才发现屋内竟然一件电器都没有,即使是再热爱复古装修的人,家里基本的电气设备应该还是有的,这里完全就像是……真正的古代世纪。 刚才墨恩斯口中提到过,这里是阿尔兰蒂斯,江北本来以为那是这座宫殿的名字,但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落地窗外残阳西落,青白色的双月缓缓升上树梢,江北微微睁大了眼睛,“…两个月亮?!” 他快走两步来到窗边,双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仔细观察夜空中的月亮。 那不是映在玻璃上的CG特效,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两轮青月,而这种景象,是完全不符合江北常识的。 江北回头看江野,惊道:“哥,你看,有俩月亮!” 他的语气里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惊喜,就好像航海家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江野听出来了,却对此无可奈何。 江北从小就喜欢研究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比起人,他更爱和“鬼”打交道,虽然从没遇见过真的。 江野觉得或许是少年时他们经历了太多来自人的恶意,以至于江北对社会感到了失望,才试图在那些虚幻的东西里寻求寄托。 虽然成年之后他这种倾向好了很多,也愿意去社交,跟同龄人交朋友,不过这个喜欢寻鬼问神的毛病却作为兴趣保留了下来。 他喜欢看恐怖片,订阅了一些关于世界未解之谜的杂志,经常逛那些奇奇怪怪的论坛,还加入了大学的灵异研究社,不过这些没有影响到他的学习和生活,江野就没管,而现在,可算是让这孩子见到真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墨恩斯手底下那只黑袍骷髅正巧路过花园,他没有戴手套,白森森的手骨露在宽袖外面,拢在面部的黑雾随着他的走动而袅袅飘散。 江北眼都直了,整个人趴在玻璃上,“哥,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江野:“我还没瞎。” 墨恩斯亲了亲他的耳朵,笑道:“看来弟弟也很喜欢这个地方,你不用担心了。” 江野冷着脸躲开他的亲吻。 他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地方,所有的危险都来自身边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 “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江北忙不迭地追问,“是异世界吗?是地狱吗?难道我们都已经死了?” “……不是地狱。”江野看了墨恩斯一眼,“虽然我觉得差不多,这个地方叫阿尔兰蒂斯,好像是与我们的世界隔绝的另一个空间吧,具体我不太清楚。” “是平行世界吗?为什么会有两个月亮,潮汐不会受影响?还有刚才那个是骷髅吧?他是活的吗?没有肌肉是怎么动起来的?吃下去的东西在哪里消化?” 江北兴奋地问了一大堆,看到江野为难的脸色,才忽然发觉自己偏离了重点。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明白江野和墨恩斯的关系,如果江野不愿意留在这里,江北会拼尽全力救他出去,尽管这个世界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你叫…墨恩斯,对吧?”江北不卑不亢地盯着墨恩斯,“你说你和我哥订婚了,你们真的相爱吗?” 墨恩斯狡猾地笑道:“我永远爱他,这是我绝不会背弃的誓言。” “那你呢?”江北看向江野。 江野闷声道:“还行。” 这一看就是不行。 墨恩斯:“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兄长和一个男人结婚吗?” 江北摆手,“不不,我对这个没有什么歧视,不管他跟男的结婚还是女的结婚,我都会祝福他,但前提是,你们得真心相爱啊,我哥显然对你没什么感觉。” “这和你没关系。”墨恩斯似乎被刺到了,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你在这里只是个客人,没必要对我和江野之间的感情置喙。” 江野敏锐察觉到了墨恩斯的不悦,他迅速制止了这场即将降临的风暴,一把抓住墨恩斯的手臂,同时又催促江北,“行了,你回房间睡觉去,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江北长长地盯着墨恩斯看了几秒,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等他完全离开客厅后,墨恩斯开玩笑似的问道:“怎么这么紧张,怕我会生气,直接杀掉他?” 江野冷言冷语,“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生活还是要精打细算嘛,我现在只有一个人质,而且还是你最在乎的,相当于是珍品,当然不能一次用完。” 江野脸色一沉,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应该分批次的使用他。” 墨恩斯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在分配冰箱里的面包,有条不紊地,“你看,他有十根手指,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条舌头,然后还有双腿,内脏…” “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他安然无恙,但如果你违抗我的命令,那就按照刚才说的顺序,这些部件会一个一个地离开他的身体,明白我的话吗?” “你个混蛋!!” 江野实在忍不住了,他就像个被点爆的火星子,一边怒声大骂,一边抓住墨恩斯的衣领,抬起拳头狠狠地打了过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江野刚回来的时候感觉墨恩斯的态度变好了,那都是假的!他本性就是这样一个残忍冷酷的恶魔! 江野拿出少年时街头打架的那股狠劲儿,像条疯狗似的,借着身体的重量将对方压倒在地上,还想接着再打。 墨恩斯握住他的拳头,轻和地笑着,“这是第一次,该剁哪根手指呢?” 江野瞬间僵住了,冲动的情绪下去了,一股寒意像蚂蚁一样顺着他的脊椎骨爬了上来。 他漆黑的瞳孔缩紧,揪着墨恩斯衣领的手指开始颤抖,江北受伤流血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比所有的噩梦都可怕,让江野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立刻就屈服了,崩溃了,所有反抗的意志都烟消云散。 他松开墨恩斯的衣服,伏下身趴在对方胸前,急切地恳求:“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求你了,你别伤害他,他什么也不知道!” “要不然你打我好了,你打我吧…” 江野握住墨恩斯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只要你能解气…别伤害他,我求你了…” 墨恩斯当然不会对他付诸暴力,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江野的侧脸,指尖拨开他鬓边的碎发,“这样的道歉不够诚恳,你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东西作为道歉的礼物。” 江野愣了下,随后他毫不犹豫地直起身子,解开自己上衣的纽扣,露出白皙的胸膛与腹部。 他抓着墨恩斯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他苦苦哀求道:“你想做什么都行,白天说的那个也行,我不还手,不挣扎,不喊疼,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能放过江北,求求你…”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像在哽咽一样,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这个人质真的很好用,效果显著,只是一句口头威胁,还未落实,江野就已经像小狗一样趴在地上向他摇尾乞怜。 可不知为何,墨恩斯却没感到计划成功的喜悦,他看着江野努力讨好自己的样子,心中竟然有些烦躁。 他抽出自己的手,把江野的扣子系上,仔细端详着对方的眼睛。 “不对,星星,我要的不是这个。” 江野茫然而忐忑地望着他,“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我什么也没有。” “你有。”墨恩斯按着江野的心口,感受着布料之下心脏的跳动,“我想要你爱我。” “我爱你!”江野极快地开口,随后他惴惴不安地观察墨恩斯的表情,想知道自己的回答能否让墨恩斯满意。 墨恩斯闭了闭眼,大概是终于感到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楚。 他伸手将江野搂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我也爱你,这次就算了,你知道的,其实我是一个很宽容的人。” 江野紧张地趴在墨恩斯怀里,浑身上下紧绷得像一块石头,直到听见他说“这次就算了”,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但是无论是前面那句话,还是最后那句话,江野都无法认同。 第056章 好兄弟和坏兄弟 天色渐晚, 墨恩斯带江野来到餐厅,绅士地为他拉开椅子,将雪白的刺绣餐巾铺在他的膝盖上, 然后抬了抬手示意佣人们把晚餐端上来。 这让江野有些惊讶,同时又感到茫然。按照往常的经验来说,对方应该会不由分说把他拖进卧室, 从前每次自己冒犯了他,基本上都是这种下场。 所以江野搞不懂墨恩斯的想法,他警惕而隐蔽地偷瞧着他, 怀疑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一定有更残酷恐怖的东西隐藏在那温柔的眼睛之后。 江野不怕墨恩斯对自己做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唯一担心的是江北会受到波及。 坐在桌边,他一点儿食欲都没有,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叉子搅动盘中的蘑菇肉酱意面。主厨下了很大的工夫去调这道菜的酱汁,但他没有心思仔细品尝。 “怎么了,今天的晚餐不合你胃口?”墨恩斯将切成小块的羊排放在江野手边,发现他餐盘里的意面几乎没怎么少。 江野迟疑道:“江北…他今天应该还没有吃饭。” “我已经让佣人给他送饭了, 你乖乖听话, 他就是客人, 不会亏待他。” 墨恩斯又给他盛了一小碗奶白色的鱼汤,关切道:“多吃点儿,你这段时间瘦了很多, 难道离开了我就不肯好好吃饭吗?” 江野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他真的很想用手里的餐刀解剖一下对方的脑袋, 看看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他到底哪来的脸,能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扪心自问, 江野在家里住的那三个月里,虽然生活简单,但也比在阿尔兰蒂斯的锦衣玉食要好上千倍万倍,除了几乎夜夜侵扰的噩梦之外,他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江北放暑假,所以家里一日三餐基本上是他做的,尽管食材普通甚至廉价,但江北总会想尽办法把饭菜做得美味可口,还会偷偷把好吃的东西让给他。 所以江野这段时间变得消瘦,和吃饭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因为夜里上班,白天补眠又总被以墨恩斯为主角的噩梦惊醒,睡眠不足又日夜颠倒。 墨恩斯当然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的不切实际,江野离开了他,只会活得更舒心。 墨恩斯只是忍不住想逗逗他,就像逗一只不会遮掩情绪、稍微一碰就四脚朝天哇哇乱叫的小狗崽子一样,看他因为自己而露出各种各样有趣的表情。 “我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不过你确实瘦了不少,这几天要好好给你补补身体。” 江野垂下眼,爱搭不理,“只要别把奇怪的东西端上餐桌就行。” 他又想起埋葬在花房里的不知多少具尸体,有些反胃。 墨恩斯笑道:“当然不会,那又没什么营养。” 对于墨恩斯来说,反对同类相食的唯一原因似乎只是——没有营养。 墨恩斯催促江野吃饭,自己却不怎么进食,他慢悠悠地喝着葡萄酒,欣赏着江野咀嚼食物时一动一动的腮帮子。 “其实我一直不太理解,江北好像对你很重要,他曾经救过你的命?还是对你有什么莫大的帮助?” 江野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我们是一家人,是兄弟,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墨恩斯尽量了掩饰了内心的不屑,不过些许的讥讽还是从他的眼睛中透露出来,“就只是浅薄的血缘关系?” “……” 江野非常看重家人,童年时期他生活在父母温暖的关爱中,少年时双亲离世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后来与江北相依为命长到这么大,亲情对他来说弥足可贵。 所以他很讨厌墨恩斯这种论调,把血浓于水的亲情贬低得一文不值。 因此他鼓起勇气反唇相讥,“你懂什么,你根本连家人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墨恩斯平静道:“我有。” “嗯?” 墨恩斯想了想,“我们自同一个地方、以同种方式、同一时间诞生,勉强可以定义为兄弟。” 江野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墨恩斯的身世、他的背景,一直是神秘黑暗的,而现在江野似乎隐约窥探到了一角。 他忍不住追问:“那他人呢?” “不见了,我一直在找他。” 江野听了,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如果这事放在自己身上,江北失踪了,他一定会疯的。 他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同情。 墨恩斯忍俊不禁,“这样看我干什么?他躲起来了,我找他,是为了赶尽杀绝。” 江野:“?” “所以我才说,兄弟算什么,血缘又算什么,照样会有背叛、欺骗,甚至会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江野皱起眉,小声道:“那是你的问题。” 墨恩斯将江野搂进怀里,抚摸他的头发,意味深长地道:“不,我觉得这是个普遍的问题。” 两人观点不同,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最后这顿晚餐不欢而散。 江野去找江北,远远就看见对方蹲在房间门口,正在逗一只小山羊。 那羊可是老熟人了,江野吓坏了,赶紧冲过去,“别碰它,危险!” 一旁的佣人拦住他,彬彬有礼道:“别担心,江先生,放入白月宫殿的野兽均以进行了无害化处理,他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小羊看着确实温顺,江北把它抱起来,兴冲冲地向江野跑过来,“哥,你看你看,这羊很奇怪吧。” 他抓着小羊的前肢,“山羊是偶蹄目的动物,但它的前蹄却有三根脚趾,而且像鹰爪一样有一个内弯的倒钩。” 江北语气兴奋,仿佛发现了新物种的科学家。 江野对此没什么感觉,但他知道山羊前蹄长成这样八成是为了更方便地剖开猎物的胸膛与腹部,毕竟它是喀索尔食心魔,最爱吃的就是血淋淋的内脏。 “哥,这里太神奇了,你能带我到处逛逛吗,我想仔细研究研究刚才看到的骨头架子。” 江野有些无奈,他就知道以江北的性格,很快就会迷上这里。 不过这样也好,让他开开心心的,总比整日担惊受怕要好。江野决定暂时隐瞒自己与墨恩斯的关系,之后再想办法送江北离开。 他带着江北往前庭花园那边走,想先介绍乐师给他认识,那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佣人没有跟上来,江北余光瞥着周围,确定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压低声音问道:“哥,那个白头发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你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和他订婚?” “墨恩斯是这里的主人,我跟他…很复杂,说不清楚,你就先住在这里,到时候我想想办法送你回去。” 江北:“所以你这一年都是呆在这边,为什么不回来,连个消息都没有?” “没信号,还有就是…”江野不想给他解释那么多,有些不耐烦地道:“总之你就记住,墨恩斯不算什么好人,他说什么你别信,也别和他单独相处,不要去宫殿外面,很危险。” 江北若有所思。 他哥这副作派可太熟悉了,一旦遇到了他无法解决的大麻烦,就会这样含糊其辞。自己一追问,他就不耐烦。 明明只比他大三岁,却将他当成不成事的小孩,总是摆出长辈谱来教训他,然后独自一人撑起全部重担。 “你遇到麻烦了,对吧。”江北道。 “没有。”江野矢口否认。 “我是个人质,墨恩斯用我来威胁你,这点我还是很清楚的。”江北靠在墙边抱起胳膊,无奈地盯着江野,“哥,我智商测试有一百二,能不能别总把我当成傻子。” “我没把你当傻子,但你还小。” “我比你都高了。”江北站直身体,他确实比江野高——足足一厘米。 江野低头,“这绝对是你鞋底的原因,你穿增高鞋了。” 江北:“??” 俩人盯着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们还无忧无虑地活在父母庇护下,可以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斗嘴吵架,打闹一整天。 第057章 白月光,真的很白 家里人吵架来得快, 去得也快。 俩人很快就和好了,他们一起来到花园,江野道:“乐师是个好人, 弹琴也很好听,他经常呆在纱幔那边。” 江北看向前方,在白铃兰吊灯的照映下, 纱幔前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你说的乐师,是那个看起来很白的人吗?” “什么?你看见他了?”江野惊讶不已,一年了, 他都没见过乐师的真身。 江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纱幔旁, 那人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腰身与袖口紧束,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装束。 那身衣服虽然只有纯白色,但仔细一看其实非常华丽,点缀着许多细碎如星光的白宝石,领口和袖口都有精致的刺绣花纹。 男人长得很漂亮,但他的皮肤却白得有点儿过分了, 白纸一样, 一丝血色都没有。他有一双粉红色的眼睛, 以及微卷的浅灰色短发,看起来像是白化症病人。 右耳戴着一颗红色的耳钉,很小, 乍一看像颗红痣。 “我觉得那不是乐师…”江野小声说道, 同时把江北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无法从男人身上感受到那种独属于乐师的温润友好的气息, 江野只是感觉这人很熟悉,但又不太舒服, 就像是曾经有仇,但是被他忘记了。 江野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拉着江北逃跑。 “你是谁?”他质问道。 男人笑了起来,“墨恩斯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在阿尔兰蒂斯,江野从来没见过敢直呼墨恩斯大名的人,所以他立刻就意识到了,“白月光?” 江野一瞬间欣喜若狂,他这个“替身”看见了“正主”,就像看到了溺水之人看到了漂在海上的浮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光亮。 既然白月光回来了,那就意味着墨恩斯不再需要他了,他终于可以得以脱身,带江北一起回家。 江野刚想过去求他帮忙,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他,“墨恩斯说你失踪了,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甚至说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男人笑笑,“因为我想回来,所以就回来了。” “这么简单?”当初墨恩斯说Ta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江野还以为这个白月光已经死透了。 “我听说墨恩斯身边有了新宠,特意回来看看。”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两步,绕着江野慢慢踱步半圈,像评估商品一般打量着他。 他一靠近,江野立刻全身戒备,抬起手臂护住江北。 男人略显失望的摇头,“看看你们两个,就像两只迷途的小羊羔,在狼群里躲躲藏藏,贴在一起瑟瑟发抖,墨恩斯怎么会喜欢你呢,在你身上看不到我的半点儿影子。” 江野也觉得自己和他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而且墨恩斯还说过他并不适合□□人,可眼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并没有不适合的地方。 虽然疑点重重,但江野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不肯放弃绝境中飘到眼前的救命稻草,上前一步,啪的一下握住男人的手,恳切道:“其实墨恩斯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们能不能快点儿和好?” 男人:“?” 见过替身心灰意冷寻死觅活的,也见过替身斩断情丝回头是岸的,但是劝正主跟自己老公破镜重圆的,还是头一个。 江野忽然瞥见自己手上还戴着订婚戒指,连忙用左手盖住,“我跟墨恩斯之间没什么,他只是玩玩而已,最爱的还是你。” 男人:“……” 可以看得出来,他彻彻底底地无语了。 一直在纱幔后面旁听的乐师终于听不下去了,开口警告:“怀特先生,别再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了,还有,不要直呼大人的名讳,这是不敬之罪,如果您执意如此,我会向大人如实报告。” 然后他又转向江野,语气柔和了几分,诚恳劝告:“江先生,别说那种话,大人听见了会生气的。” 江野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恼火地瞪向男人,“你骗我!” 后者摊开手,没什么所谓的耸耸肩,“开个玩笑而已嘛,我一看你那样子,就没忍住。” 江野眨眨眼,“等等,你不会是墨恩斯吧?你又换身体了?” 男人右手轻摆,“不,我就算再大逆不道,也不敢冒充他的身份。” 他向江野伸出手,正式地握了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怀特·白,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你不记得了?” 江野一怔,“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吧?” 像怀特这样拥有显著外貌特征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但江野从来没在白月宫殿见过他,外面就更不可能了。 “你这样说可太伤人了,我们足足认识一年了,那时候你多喜欢我啊,几乎每天都要来找我,进入我的身体,在我的血管里跑来跑去,托你的福,那一年我基本上没有变成人形的机会。” 江北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与江野附耳道:“哥,这人在说什么,他是不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江北听不懂,但江野却隐隐明白,他不可置信地吸了口凉气,“你是白屋?!” “答对了。”怀特熟练地打了个响指,“不过没有奖品,口头表扬一下你的悟性吧。” “但是,你怎么会是…”江野知道白屋是活物,毕竟它的墙壁有体温和心跳,但他只是觉得这和活山一样,是一种特殊的怪物,从来没想过他会有人形,还长得这么漂亮。 怀特这种漂亮和墨恩斯完全不同,墨恩斯是那种神圣的、洁净的、不容侵犯的,尤其是他的头发,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天使无暇的羽翼,而怀特的容貌则带着很强烈的妖异,仿佛神话中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所以江野没办法把他和那座满目森白的迷宫联系在一起。 “不信?”怀特看出了他的想法,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挽起袖子,用指甲沿着手臂,从内腕到手肘划了一道将近二十厘米的伤口。 皮肉外翻,露出奇特的组织。 他的肌肉颜色非常浅,近乎粉色,也难怪皮肤会白成那样。 而血管就完全是纯白的,像一团耳机线似的缠绕在一起,错综复杂,怀特用小指挑起一根血管,“每一根血管都对应了迷宫中的一条走廊,器官则对应了房间。” 江野看着只觉得反胃,如果那伤口是鲜红的还好,只会让人感到血腥,但因为是粉白色的,就让人感到惊悚,以及本能的不适。 但江北却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对怀特的身体构造惊叹不已。江野毫不怀疑,如果江北手里有把手术刀,而且打得过对方的话,他会当场给对方解剖了。 江北虽然初来乍到,但对怪异的接受能力比他哥还强,他很快就在怀特与迷宫之间建立了联系,思索道:“原来如此,血管是走廊,器官是房间,那么入口应该是口腔,出口是…”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怀特的下半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怀特面不改色,“出口是右眼。” 他的右眼眼瞳中确实有不同寻常的纹路,类似一个八芒星。 江北:“但是根据人体构造来说…” “是右眼。”怀特微笑着重复。 “…好吧。”江北虽然不太赞同,但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也只好接受这种怪奇的设定。 怀特放下袖子,他的伤口几乎没有流血,江野想起白屋迷宫中空无一物的走廊,猜测他的血管里或许根本没有血液。 怀特随意地坐在纱幔旁的沙发上,手指骨节敲了敲玻璃茶几,立刻便有佣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为他倒了一杯香槟酒。 江野还记恨着他刚才戏弄自己,让自己空欢喜一场的仇,很不客气地问他:“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墨恩斯已经不会再让我去走迷宫了。” 怀特打趣道:“这么快就以主人自居了?一言不合就赶客?” 江野一点儿也不给他留情面,“你是客人吗?你不是给墨恩斯打工的?” 听了这话,怀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笑了起来,“你说的也对,我是他的下属,不过也算是半个朋友…” 他停顿了一下,采用了一个更加严谨的说法:“…三分之一个朋友吧,我这段时间很闲,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 江野发现他说“看看你”的时候,目光是朝向纱幔的,他好像很在意藏在纱幔后面的乐师。 但乐师并没有回应他。 怀特喝了口酒,侧头道:“乐师,也给我弹一首曲子吧。” 乐师有些冷淡:“我只为主人演奏。” 江野微怔,乐师经常单独演奏音乐给他听,他从来不知道对方还有这个规矩。 “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 怀特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站起身,他顺手拂过层层叠叠的藏青色洒金纱幔,惋惜道:“那么好吧,我走了,明天再见。” 乐师没有向他道别,他似乎非常反感这个人,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愿意给予对方。 “你讨厌他吗?”等怀特离开花园后,江野才问。 乐师没有控诉什么,只是轻声提醒道:“江先生,您最好不要经常接触他,很危险。” 江野疑惑地眨了下眼,“他有传染病?” “…不是那个意思,怀特·白并不像表面那样风趣和善,他残忍暴戾,独断专行,而且以折磨别人为乐,您与大人有婚约,他应该不会对您动手,但谨慎起见,请别单独和他见面。” 江野想起了墨恩斯,同样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他精准而一针见血地评价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恶狼都是一窝生的。” 第058章 讨好 “现在你明白了吧, 这里除了乐师之外,基本上没有好人。” 夜里,江野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苦口婆心地劝诫江北,“所以你千万不要看哪个人长得奇奇怪怪,或者奇形怪状, 就贴过去凑热闹,这可不是你平时看的恐怖片,这是现实, 一不小心会出人命的。” 他们现在一起住在那所复建出来的公寓里, 各睡各的卧室, 墨恩斯暂时对分房睡还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要求他每个周末都要睡在他的房间里。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不跟陌生人说话,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给陌生人开门,对吧?” 江北无奈地复述从小到大江野给他重复过无数遍的话。 他坐在沙发旁的圆凳上, 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杂志, 翻了几页, 看到了某页上的折角,稍微停顿了一下。 “连这种细节都复刻了,墨恩斯真的很在乎你。” “我只觉得吓人。”江野拿过那本杂志, 扔进了垃圾桶里。 完美的细节代表着无孔不入的监视, 江野怀疑说不定除了飞鸟之外, 家里的蚊子都是他的眼线。 江北从垃圾桶里把杂志捡回来,“扔掉干嘛, 我还要看呢。” 他用手指捻着光滑的书页,“这是现代的数字印刷,你之前说阿尔兰蒂斯不使用电力,那么他们应该没有这种印刷技术。” “这肯定是墨恩斯凭空创造出来的,哥,我觉得他不单单是领主那么简单。” 江野嗤笑一声,“你想说他是创世神吗?那太扯了。” “领主,要么世袭制,要么禅让制,你有听说过在墨恩斯之前,还有其他领主吗?” “……”江野想了想,“这倒没有。” 他对墨恩斯的背景不感兴趣,也不想去深究,所以从来没想过这些,但江北却很有探索精神。 江野及时制止了他这危险的好奇心,“你别研究了,那跟我们没有关系。” 江野承认自己目光短浅,只顾小家,他甚至还担心着江北的学业,再过一个月,暑假就要结束了,万一因为长期旷课被开除怎么办。 他知道江北虽然嘴上不说,背地里却非常努力。 高中三年他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因为饮食不规律而频繁犯胃病,高考后也没有松懈,花了很长时间去查资料,填志愿,最后才如愿以偿进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流高校,考上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所以江野绝不愿意让自己这些破事儿拖累了他的前途。 但多次的失败所带来的惨痛教训让江野明白,光靠自己根本无法逃离这里,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毫无希望的事情。 江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墨恩斯身上,他会尽量温顺地呆在对方身边,想尽办法讨好他,做小伏低,予取予求。 他会足够的听话,让墨恩斯觉得他已经彻底屈服,不需要再用人质来威胁他,到时候就可以商量着把江北送回去。 而江野会永远留在这里,他已经决定要牺牲自己,他的银行账户里有宋云生给的那笔钱,江北知道账号和密码,就算只剩他一个人,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江野在想这些的时候,脸上不觉带上了沉重的情绪,他的眼神无意识地留在江北身上,似乎是明白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想多看几眼。 江北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哥,发什么呆呢?” 江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不早了,你去睡吧。” 哄着江北回房间睡觉之后,江野在自己屋里躺下,却没有睡,只是睁着眼睛盯着熟悉的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他穿好衣服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他来到三楼的主卧,推开门,看到房间中央的华盖大床上空荡荡,墨恩斯不在这里。 江野想了想,转身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道浅橙色的光束沿着地板映出来,延伸到江野脚下。 他推开门,看到墨恩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翻阅文件,而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墨恩斯在一封信件右下角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向江野,略微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 “我一个人睡不着。”江野关上门,向他走去。 他努力回想着电影里女特工勾引目标的样子,解开睡衣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白皙的锁骨,而胸膛则隐藏在布料的阴影之下。 他有些失礼地挡在墨恩斯与成堆的文件之间,□□跨坐在对方身上,手臂揽住他的肩膀,“你陪我一会儿。” 墨恩斯顺势搂住了他的腰,睡衣布料很薄,温热的体温透了过来。 他轻轻按住江野的后背,后者便趴在了他怀里,下巴搭在肩膀处。 墨恩斯饶有兴致地打趣道:“怎么回事,难道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吗?”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重新拿起钢笔,继续处理文件,颇有点儿坐怀不乱的气势。 “……”江野没说话,他侧头亲吻墨恩斯的耳朵,像猫咪一样张开嘴舔咬他的头发。对方似乎刚洗过澡,发间带着淡淡的花香。 这一招效果显著,江野听见身后翻动文件的声音一下子停了,紧接着他下巴一疼,墨恩斯抓住他的下颚将他扯过来,侧头亲咬他的嘴唇。 “唔…”这个吻有些过于激烈,江野的后腰撞上了坚硬的办公桌,很疼。他一边艰难地应付墨恩斯的索求,一边调整自己的坐姿,试图远离硌疼他的桌沿。 这样一来,他就更加贴近了墨恩斯的怀抱,而后者感受到这细微的变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引诱,亲吻的动作更加热烈。 被抱起来压倒在办公桌上,江野无意往门口扫了一眼,恍然间看见下方的门缝外有个影子,但只是晃了一下,便消失了。 应该是过来送茶的佣人吧,江野如此想到,很快他就没办法再细想了,墨恩斯解开他的衣服,带他坠入了欲望的深渊。 第059章 这里是阿尔兰蒂斯 江野是在墨恩斯的怀抱里睡着的, 然后在卧室的大床上醒来,身上各处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除了那种隐隐的疲惫感与刺痛之外, 基本上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壶清茶,还是热的, 花瓷茶杯下压着一张字条,应该是墨恩斯留给他的。 江野没看上面写的什么,拿过来揉成一团想要扔掉, 忽然又觉得做戏应该做全套, 又把字条展开, 用拇指揉平上面的褶皱。 字条的内容和他想的差不多,无非就是对他的身体状况表示了关心,然后叮嘱他别忘记吃早餐。还有就是他有事外出了,要傍晚才回来,无聊的话可以去剧院看看歌剧,或者去宫殿后的草场骑骑马、打打球,他尽量早点儿回来陪他。 江野把字条折起来, 放进了抽屉里。 他不想去看歌剧, 那种阳春白雪的东西他看不懂, 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去骑马,屁股疼, 江野先去看了眼江北, 对方好像还在睡觉, 他敲门只得到了一声模糊的回应。 江野又去了花园,想去找乐师聊天。只有在他身边, 听着他的弹奏,江野才能获得短暂的宁静。 但是一进花园,江野就听到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哨声,他很快就辨别出那是长鞭划过空气所带来的风声,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伴随其响起的是充满痛楚的闷哼。 江野神色一凛,他清楚地听出那声音是从纱幔的方向传来的。 他急忙跑过去,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将纱幔后的人影清晰的映在地板上,江野看到那缦帘后面有个形状怪异的影子倒在地上,他知道那是乐师。 而在乐师旁边,有个高挑的男人身影,他手持长鞭,一下接一下的抽打在乐师身上,随着鞭打的声音与痛苦的惨叫,一道鲜血嗖的一下溅在藏青色纱幔上。 “上次给你的教训好像还不够呢,丑陋的小怪物,我不是说过,以你的级别,不能拒绝我的命令吗?” “只有鞭子还不够,是不是要砍断你几只手,再切掉几颗头,你才能长点儿记性?” 江野听出那是白屋的声音,而他毫无疑问正在对乐师实行残忍的报复,就因为昨天乐师拒绝为他演奏。 江野急了,顾不上别的,一把掀开纱幔冲了过去。 他抓住怀特持鞭的右手,将他压倒在地上,奋力抢夺他手中的凶器,还不忘破口大骂:“我艹你的!你个混蛋傻X!你脑子有病吧!!神经病!!” 怀特顺势松开鞭子,抬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笑眯眯地道:“我只是在和他玩游戏,你别坐在我身上,让墨恩斯看见了说不清楚。” 怀特仍然穿着一件纯白的衣服,只是那布料几乎全部鲜血染红了,连洁净的白宝石都沾着血污。 怀特体内几乎没有血液,所以这只能是乐师的血,那巨大的出血量把江野吓坏了,连忙回头去查看乐师的情况。 他没有看清,因为在回头的一瞬间,一只干枯瘦长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那只手是冰凉的,而且像岩石一样粗糙。 随后江野听到了乐师的声音,仍然温和平静,但有些虚弱,“江先生,别看我,我不想伤害你。” “可是!” “别看,把眼睛闭上,去纱幔外面,好吗?” 江野记得墨恩斯说过,普通人看到乐师的样子会有精神错乱的风险。 但他也不想袖手旁观,乐师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在江野绝望到痛哭失声的时候,是乐师想办法安慰他,哄他开心,而现在乐师遇到了麻烦,他要是放任不管,他就不是人! 江野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紧接着他突然回过身,狠狠地将拳头砸在怀特脸上,一拳接一拳,然后他双手掐住对方的脖子,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凶狠,“好,我马上出去,但是我要先弄死他!” “不要,江先生,别这样做。” 乐师轻轻拽着他的衣袖,恳切地劝告:“我没关系的,您没必要因为我而招惹他,我跟您说过,他很危险。” “他死了就不危险了。”江野不但不松手,反而加大了力气。 怀特终于开始反击,他握住江野的手腕,缓慢而不容置疑地拉开。 江野震惊地睁大眼睛,对方力气非常大,他感觉自己是被一座工业机器给拉开的,完全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他当机立断准备召唤黑弓,但怀特比他更快,抓住他的右手,将他推了出去。 怀特慢悠悠地站起来,摸了摸脖子上粉色的血痕,惋惜道:“可惜了,这下会有十几条走廊坍塌,我还要花时间修复迷宫。” 江野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他向后退了一步,脚下传来水声,低头一看,这时候才发现地板上也全是血迹,血泊之中还有黑灰色的肢体碎片! 轰! 滔天的怒火瞬间冲了上来,江野脑中属于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他召出黑弓,没有任何犹豫便搭弓射箭,长箭带着破竹之势,直射向怀特的心口。 而后者则轻描淡写地侧过身,那根箭便擦身而过,射进了身后的大理石廊柱里,只有一小半箭尾还露在外面,足以看到江野使了多大的力气。 怀特回头看了看还在颤动的箭尾,半真半假地道:“真危险,这要是射中了,就算是我也悬了,你是真想弄死我啊。” “废话!”江野目不斜视,又搭上了一根黑箭,“这次不会射偏了。” 怀特听了这话,竟然哈哈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 “不是你射偏了,小朋友,是我躲开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就算你有无数只箭,把这花园弄得翻天覆地一团乱,你的箭也沾不到我的衣角。” “不过我并不建议你这样做,墨恩斯很喜欢这座花园,基本上每一棵植物都由他亲手培育,你在这里捣乱,可是会被打屁股的。” 怀特说完,目光越过江野,看向他身后遍体鳞伤的乐师,“今天就这样吧,有外人来,败坏我的兴致,我明天会再来的,怪物,希望到时候你会愿意为我单独演奏。” 他转身离开了,毫无顾忌地将背影留给江野,似乎根本不担心他会不会趁机偷袭。 江野只是迟疑了几秒,怀特就已经走远了,消失在艳丽的花丛中。 江野不敢回头看乐师的情况,只能向佣人求助,他们带来了医生,为乐师疗伤。 江野坐在纱幔外的椅子上,双手紧抓着膝盖,恨恨道:“那混蛋明天再敢来,我一定杀了他!” 接着他又轻拍着纱幔,放缓声音,“你还好吗?痛不痛?” 乐师好像伤得很重,医生们进进出出,手里端着盛满纱布与医疗棉花的托盘,都已经被血染透了。 江野想不通鞭子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出血量,除非他的鞭子狠毒到可以彻底撕裂皮肉,打断肢体。 乐师勉强笑了一下,他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但语气仍然温柔,甚至没有任何类似怨恨与哀伤的负面情绪,“我没事,谢谢你帮我。” “我们是朋友,应该的。” 江野看着自己手腕的纹身,有些发愁,他信誓旦旦地要保护乐师,可他并没有那个能力,明天该怎么办? “我去跟墨恩斯说吧。”江野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你是墨恩斯的乐师,他不是也很喜欢你的演奏吗?他肯定会阻止白屋的。” 纱幔后久久没有回应,过了会儿,乐师才叹了口气,“江先生,事情没有您想的那样简单,这里不是密特斯伽。” 江野迷惑不解,不明白乐师在担忧什么。 他觉得墨恩斯一定会出手帮忙,他经常听乐师演奏,不可能一点儿怜惜之情都没有。 于是今天一整天,他什么也没干,就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等墨恩斯回来。 直到太阳西沉,星月乍现,一辆由六匹皮毛雪白的独角马拉动的马车才出现在江野的视野里。 马车停在台阶下,墨恩斯下了车,顺手将镶嵌着黑宝石的手杖交给了随行的佣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装,领带打着温莎结,戴着白色宴会手套,大概是去参加了某个内容正式的宴席。 看到江野坐在台阶上,墨恩斯有点儿意外。 其实昨晚江野投怀送抱的时候,墨恩斯就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想法。 他八成是要假装温顺,让自己觉得没有必要再利用人质,从而将江北送走。 墨恩斯看破不说破,就顺带着享受了他的讨好,不过他没想到江野竟然会等他回家,这演得有些过火了吧。 他走过去,江野也站了起来。 “怎么在这儿等我,进去等不好吗?”墨恩斯顺手拍了拍江野的屁股,掸去他裤子上的灰尘。 “我有事跟你说。”江野脸色严肃,“乐师受伤了,伤得很重。” “哦,怀特今天又来了?” 墨恩斯不甚在意地说着,他亲切地搂着江野的腰,亲亲他的脸颊,话题很快就被他从乐师身上转走了。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等过些天不忙了,我带你出去玩?” 江野站住脚步,“你刚才说什么?你早就知道乐师一直被那个混蛋欺负?” “……”墨恩斯不是很想聊这些,他不喜欢江野那么在意别人的事。 可是现在江野死死盯着他,非要从他这里问个明白,他也只好开口:“怀特曾经向乐师求爱,不过被拒绝了,现在这个情况,大概是因爱生恨吧。” “怀特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可不像我这样宽容又仁慈。”墨恩斯十分满意地抚摸江野的头发,“你看,虽然你之前总是忤逆我,但我仍然把你养得健健康康。” “……”江野不想讨论健不健康的事情,他义正严辞道:“我在你跟你说乐师,他只是拒绝为怀特演奏,就被毒打,流了好多血,你都不管吗?他可是你的乐师!” “嗯…”墨恩斯沉吟片刻,想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比喻,“乐师只是我关在笼子里听曲的金丝雀,而怀特是我的忠臣,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不过我有提醒过他,不要伤了乐师的手指,毕竟我很喜欢他的竖琴。” “你!”江野难以置信地看着墨恩斯,“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太混蛋了!难道你们这儿就没有法律吗?难道谁都能因为自己不爽就随便欺负人吗?” 墨恩斯无奈地叹息,“你不明白,星星,在阿尔兰蒂斯,弱肉强食的规则凌驾在律法之上,法典被写出来是用来管制平民的,只有上位者需要的时候,它才有价值。” “这里是阿尔兰蒂斯,星星,这可不是密特斯伽。” 第060章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现在江野才彻底明白乐师的无奈,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这个地方不但充斥着危险恐怖的怪物,就连生活于此的“人类”也更加的冷漠, 他们所建立的社会拥有森严的等级制度,近乎残酷的上下关系。 江野慢慢向后退了两步,狠声道:“好, 好,法律不管是吧,那我去杀了他!”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墨恩斯的表情, 试图评估白屋在他心中的地位。 墨恩斯随意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你当然可以这样做, 但是不自量力向别人挑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随后他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紧接着他做出决定,“你就去试试吧,毕竟你这辈子都要在这里生活,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了解一下阿尔兰蒂斯的规矩。” “什么规矩?”江野有种不详的预感,尤其是在看到墨恩斯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时, 这一般代表他已经挖好了坑, 就等着他傻乎乎地主动往里跳。 “进去说吧, 夜风很冷,你会生病的。” 墨恩斯拍拍江野的后背,带他往里面走, “所谓规矩, 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没有限度的正当防卫, 你去找怀特的麻烦,他可以直接杀了你, 而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和指责,就算你中途后悔了也一样。” 江野喉咙发涩,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不过也有例外,他可以选择饶你一命,然后你就会变成他的奴隶,这就是胜利者的特权。” “怀特是我的下属,所以奴役你的权力会直接转交给我,就是说你会变成我的奴隶。” 墨恩斯说到这儿,忽然觉得主仆play也不错,于是便不怀好意地怂恿:“去试试吧,说不定你能赢呢。” “……” 江野没有回话,他扭头看向蔷薇花池后面的藏青色纱幔,纱幔后没有影子,只有乐器的轮廓。 乐师今晚不在,他白天伤得太重了,被送到了医疗室养伤。就算他们有疗效奇好的药物,至少也得养上好几天,但白屋却说明天还会来。 江野隐隐有种感觉,乐师虽然总是轻言细语地说话,态度温和,没什么脾气,但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绝不会屈服于强权。 如果明天乐师仍然拒绝为白屋演奏,他可能会被活活打死!江野绝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朋友落到这样悲惨的下场。 “墨恩斯。”江野拽住对方的衣袖,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会去的,要么我死,要么他死。” 墨恩斯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原本只是逗江野玩玩,没想着他真的会去挑战怀特。 他很清楚江野有多么恐惧死亡,求生欲望有多强,所以按理说他听到自己刚才那些话之后,就该知难而退了,现在怎么还迎难而上? 这绝对是一件毫无意义的蠢事,别说一个江野了,就算是十个加起来,面对怀特也毫无胜算。怀特的能力可不只是变一个迷宫出来,否则墨恩斯也不会那样重用他。 “勇气可嘉。”墨恩斯反倒是被他勾起了兴趣,他拍了拍手以示鼓励,“这样好了,我也该给你一些帮助,不管你是输是赢,我都会为乐师提供庇护,阻止怀特的暴力行为。” 江野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真的。” “你保证?” 墨恩斯无奈笑道:“我保证。” 江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冷静地说道:“我打不过他,明天一定会输,所以我就直接当你的奴隶好了,免得中间商赚差价。” 墨恩斯:“?” “有什么不妥吗?反正我输了,白屋也不会杀我,而是让我当奴隶,这个权力又会转交给你,不就是这个流程吗?为什么不能一步到位?” 对于江野来说,反正他都准备一辈子留在这儿了,当奴隶或者当爱人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正好可以借此把乐师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我现在是你的奴隶了。”江野面无表情地说着,“你随便使唤我吧,我也不要工资。” “……”墨恩斯无可奈何地扶额,“星星,你的自尊呢?” “自尊能当饭吃吗?能卖钱吗?” 在这里被折腾了一年,江野早就看透了,在明知打不过的情况下还硬着头皮呈英雄,那是非常愚蠢的做法,不但没办法达成目标,还会自取灭亡。 只要能保护乐师,就算墨恩斯让他跪着服务,他也认了。 “不,星星,这个…”墨恩斯真没想到江野会来这一招,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狡猾了? 江野相当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诓骗了自己的庇护。就算他成了自己的奴隶又如何,墨恩斯是不舍得让他去做苦工的,还不是得和从前一样,好吃好喝好玩好睡地养着。 但是这种小聪明也很可爱,墨恩斯欣赏着江野那副表面冷静,实际上几乎压不住得意的样子,笑着妥协了,“好吧,好吧,我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不过…”墨恩斯沉吟起来,他到底还是不愿意让江野白白占了便宜,总要索取一些报酬,“从今天开始,你得叫我主人,奴隶嘛,总得有些仪式感。” 江野:“主任?” “……”墨恩斯耐着性子教他正确的发音,“是主人——。” 江野点点头,“好的主任。” “……你是故意的吧?” 江野很诚恳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没上过学,普通话不好。” 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块标准的滚刀肉,几句话就把人气得牙痒痒,还打不得骂不得,连墨恩斯都拿他没办法。 他还能怎么样呢?订婚戒指都戴在手上了,显然爱人的身份还是远远高于奴隶的。 当天夜里墨恩斯就把怀特叫到了书房,严肃警告:“以后别再骚扰我的乐师,他已经很明确拒绝了你的求爱,就别再死缠烂打,很不体面。” 怀特:“……” 难道您就很体面吗,领主大人? 难道那个不择手段也要把江野留在身边,甚至用普通人几乎无法通关的迷宫去为难他的人,不是叫墨恩斯·伊维·阿尔兰蒂斯? “您之前从未在意过这些,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怀特嘴上问着,其实心里也明白,大概是江野背地里吹了枕边风,不过他也有些惊讶,他和墨恩斯认识那么久了,对方可不是个会被枕边人迷惑的男人。 “原因很简单,江野输给你了,然后成了我的奴隶,为了嘉奖他的勇气,我承诺会出手帮忙。” 怀特:“?我失忆了?他什么时候输给我了?” “这只是既定的流程。”墨恩斯淡然道,“而你作为其中无关紧要的环节,被简化了。” “……”怀特试图争辩,“大人,您知道的,我对乐师也非常执着,您之前不是答应过,等某天厌烦了他的演奏,会把他赏赐给我吗?十年前我就就为他打造好了牢笼与玩具,就等着使用者的到来。” 玩具… 墨恩斯陷入了沉思,他很清楚怀特是个怎样的人:他以折磨别人为乐,鲜血的颜色让他兴奋,眼泪让他愉悦,惨叫与悲鸣对他来说如同仙乐。 他酷爱制造痛苦,即使那毫无意义。而所谓的玩具,大概就是他精心准备的刑具。 这种人口口声声说“爱”着乐师,就连墨恩斯都觉得恶心。 他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那一年里他对江野也不算好,威逼和利诱,什么都做过了,但所幸没有实行过直接且过激的暴力,让他们之间还留有余地。 乐师跟江野的关系很好,这种关头救下他,或许能博得江野几分好感,收获他的感激。 墨恩斯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曾经承诺过你,但也向江野许下了诺言,这该怎么办呢?” 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想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这样好了,我把你杀了,就不用履行给你的承诺了。” 怀特:“???这合适吗?” “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办法了。”墨恩斯面不改色地说道。 “其实我觉得我也没有那么执着。”怀特见风使舵,从善如流地改了自己的说法。 “但是呢…”他仍然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我确实没办法就这么放下他,偶尔去和他聊聊天还是可以的吧?” 念及二人之间那微不足道但确实存在的友情,墨恩斯点头允许了,“可以,但我不希望在我的夜莺身上看到新的伤痕,你明白吧?” “当然。”怀特笑嘻嘻地立下保证。 墨恩斯解决了这件麻烦事,当然马上要去向江野邀功。 这天晚上江野是睡在墨恩斯房间里的,墨恩斯把他搂进怀里,轻抚他的头发,“乐师安全了,高兴了吗?” 江野闭着眼,缩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行。” “那我是不是应该获得一些报酬?” 江野睁开一只眼,懒懒地看他,“我不是已经变成你的奴隶了吗?” “除此之外呢?” “……”江野知道自己是过不去这个坎了,他抬起头,主动亲吻墨恩斯的唇角。 或许是做多了这种讨好,养成了习惯,他已经不会再反感这种身体接触,而是单纯当成一种任务去做。 “谢谢你帮忙。”然后江野便翻了个身,毫无心理压力地睡了过去。 墨恩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些温度。 他原本想讨要的报酬可不止一个简单的亲吻,但不知为何,他又忽然非常享受此时的宁静。 墨恩斯从背后抱着江野,亲了亲他的头发,轻声道:“晚安。” 60-80 第061章 会咬人的兔子不爱叫 第二天江野带着一束花去探望乐师, 顺便想跟他说说这个好消息。 但病房已经空了,江野拽住路过的佣人问了一下,才知道他的伤已经尽数痊愈。 “你这个好得也太快了!”江野很快就在花园里找到了乐师, 他将五颜六色的漂亮花束放在一旁的玻璃圆几上,放松地往藤椅里一坐。 乐师回道:“我的恢复能力比一般人要强,或许这也是怀特盯上我的原因, 在他看来,我是一个弄不坏的玩具。” “真混蛋!不过以后你就不用再担心被他欺负了,墨恩斯向我保证过会保护你, 要是那混蛋还敢碰你, 你就和我说, 我去跟墨恩斯告状。” 虽然这话说起来并不帅气,还有一丝狗仗人势的猥琐感,但江野想尽可能地让乐师安心,为此他丢点儿脸也没什么。 乐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江野听见他轻柔的声音从纱幔后响起,“谢谢你,江先生。” 江野不甚在意地摆手:“没事, 我们是朋友, 说什么谢。” “不, 我必须要感谢您。”乐师难得一次在他面前展现了强硬的态度,尔后他又像是有些羞涩似的,放低了声音, “江先生, 您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第一个帮助我的人,我应该回报您。” “我身无一物, 只能为您写一首曲子,希望您不要嫌弃。” 江野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好啊,还从来没人给我写过曲子呢,等我死了,可以在我的葬礼上播放。” 乐师:“……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江野摊了摊手,“这也没办法吧,我只能活几十年,对你们来说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乐师沉默了,他似乎因此感到了悲伤,手指下的琴音都变得缓慢起来。 江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他想再开几句玩笑来缓和气氛,但就在这时,他余光瞥到走廊那边有个熟悉的人影。 透过镂空设计的大理石雕花圆窗,江野看见江北从走廊里路过,行走的方向似乎是墨恩斯的书房。 他想上去把人叫住,但不速之客却在此时来到了花园,江野的注意力不由得转移到了他身上。 来人是他们俩都很不欢迎的怀特·白,江野冷漠而戒备地盯着他,“你又来干什么?” “别紧张。”怀特抬起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只是单纯地来聊聊天。” “你看看这里谁想跟你聊天?”江野很不客气地赶人,“看着你都觉得碍眼,快滚!” 乐师在纱幔后轻声开口:“江先生,没关系,让他过来吧。” 江野怔了一下,万般无奈,“你性格也太软了,他昨天都那样打你了,你还让他靠近?” 乐师如此逆来顺受,江野更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他站起身,紧盯着怀特的动作,只要他敢靠近三米之内的距离,他就立刻召唤出黑弓给他来个对穿。 “你听见了,是他让我过去的。”怀特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悠然自得地向前迈了两步。 江野眉头紧皱,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纱幔被吹开一条缝,一只瘦长的手臂伸了出来,速度非常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地捅进了怀特的胸口! “?!”江野呆住了,他嘴巴微张,震惊地看着这条胳膊。 它非常长,通体灰黑色,像树干一样坚硬粗糙,有至少七、八个明显的肘部关节,弯曲自如。 手臂前端是乐师的手,而那只手正深深地插在怀特胸口里,只有非常少量的浅粉色液体从伤口与手之间的缝隙中渗出来。 乐师转动手腕,将那个伤口扩张为一个贯穿的圆洞,江野清晰地听见肌肉被搅动的声音,随后乐师收回手,手指带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色血管,像丝带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怀特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漂亮妖异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他抬手捂住胸口,稍微踉跄了一步,忍痛笑着,“你可真狠啊,这虽然杀不了我,但疼也能疼死了。” 乐师说话仍然不疾不徐,温言细语,“这是回礼,既然痛苦对您来说是一件好东西,那您应该亲身感受一下才对。” 江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乐师的表现完全超出他的认知,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一只任人欺负的小白兔,没想到小白兔居然有比老虎还锋利的爪牙。 而且该咬就咬,绝不犹豫和手软。 似乎察觉到江野在看,乐师迅速地把手藏回纱幔后,“抱歉,江先生,我可能吓到你了。” “不不不!”江野连忙反驳,“我觉得你太太太酷了!这种人早就该给他点儿教训!” 他真觉得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心情一下子舒畅了不少。他甚至还去补刀,从花束中挑选了一支形似秋菊的浅黄色花朵,扔在怀特脚边。 怀特低头看这朵小黄花,“什么意思?” “在我们国家,这代表一种特殊的祝福。” 江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我们还会在国家法定节日里使用呢。” 乐师明显是听懂了,在纱幔后面笑了一声。 怀特隐约感觉自己被骂了,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聊天,他也不能胸口顶着个漏风的大洞在这里站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江野抬起手,和乐师隔着纱幔击掌庆贺。 …… 书房内,墨恩斯写完最后一行文字,盖上有巨树纹案的印章,将信件交给侍奉在一旁的佣人。 那是给黑鸦女士的回信,她上任一年后功绩斐然,近些日子更是提出了几条很有建设性的新法规,墨恩斯对其表示了肯定。 佣人把信件折好,装进信封中,盖上了金色的火漆,站在窗边唤来负责送信的邮差鸟,把信封别在它后背的羽毛上。 墨恩斯提前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放下钢笔,正考虑午餐之间的这点儿空闲是去看看江野,还是去画室完成那幅油画。 ——他正在为江野画像,作画时不需要模特,因为他的样子已经完全印在了墨恩斯的脑子里。 江北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了,墨恩斯抬头看了一眼,“真是稀客,不过江野不在这儿,他大概在花园。” “我是来找你的。”江北关上门,他没有贸然靠近墨恩斯,只是背靠着房门站在那里。 “找我?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吗?” “很多,第一件事就是我想问你,你的目的是什么?” 墨恩斯换了个坐姿,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怎么问这个?” “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喜欢我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哥只是个普通人,他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遇也纯属于偶然,你到底想从我哥身上得到什么?” “只有仇恨才需要追本溯源,爱是没有理由的。” “没有理由的爱才是最可怕的,哪怕是见色起意都算个理由,你连一个都没有吗?” 墨恩斯仔细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和江野有穿越前世今生的缘分,这算不算理由?” “……”即使是热衷于研究灵异事件的江北也觉得这个理由很扯淡。 墨恩斯笑道:“这里可是阿尔兰蒂斯,比密特斯伽更加自由,也更加混乱,所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好事更多,坏事也更多。” 江北在这里住了几天,即使只呆在宫殿里,他也见识到了许多,尤其是花房里那棵美丽又暗藏诡异的雪白花树。 “这倒是。”墨恩斯忽然觉得跟江北还蛮有共同语言,他的适应性也比江野要好,自从来这儿之后,一直很安然,从来没有要死要活地哭着要回家。 “江野好像在找你,你确定还要呆在这里吗?” 墨恩斯看向房门,他的视线似乎能穿透那厚实的门板,“已经快到走廊了。” 江北脸色微变,他加快了语速,“晚点儿能再单独见你一次吗,今晚九点。” 看到墨恩斯点头应许之后,江北便迅速地开门离开了。 他刚走没一分钟,江野便找了过来,打开门,只探了一个脑袋进来,视线往里一扫,“江北不在这儿吗?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往这边走了。” “没来过。”墨恩斯坐在椅子上,向他张开双臂,“过来,星星,让我抱一下。” 江野没动,“这是身为奴隶的义务吗?” “是爱人的义务,过来吧,我有礼物送你。” 江野慢吞吞地过去了,不过他没有坐在墨恩斯腿上,而是坐在了办公桌的一角,单手接过墨恩斯递来的礼盒。 里面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男士胸针,铂金底托上镶嵌着一颗切割成星星形状的琥珀色宝石。 江野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在那一年里,墨恩斯曾送给他许多华贵的珠宝首饰,光是胸针的颜色就能凑出一道彩虹。 他还有点儿后悔离开时没带几个出来,那肯定能卖一大笔钱。 “不喜欢吗?” “没有,挺好看的。” 墨恩斯牵起他的手,亲昵地捏着他的手指,“你今天很高兴嘛,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江野确实很高兴,虽然他不知道墨恩斯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自己从进门之后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乐师把姓白的混蛋狠狠揍了一顿。”江野一想到白屋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我当然很解气。” “那今晚和我一起睡?” 江野无语,“…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墨恩斯笑着亲了下江野的手背,“没有关系,但是你刚才推门进来,我就觉得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于是今晚想和你在一起。” “…我刚才只是很正常地推开门,很正常地走进来。” “是啊,你只是推门进来。” 江野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知道墨恩斯到底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他还是答应今晚会去墨恩斯的房间,长时间的相处已经让江野明白,墨恩斯哪些命令是可以违背的,哪些则不能。 第062章 挑拨离间,但根本没用 不过江野没想到墨恩斯竟然在晚上八点多就把他带进了卧室。 “你很着急吗?那天不是才在书房做过?”江野不喜欢这么早就滚到床上去, 这通常意味着他要被折腾更长时间。 墨恩斯但笑不语,他按着江野的肩膀将他推入衣帽间。 衣帽间有五十平米,很宽敞, 但是没开灯,只有暗淡的月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照映出一个模糊的方形光块。 江野迷惑不解, “你还要给我挑衣服吗?有这必要?一会儿不还是要脱…” 不过有些人生活确实比较讲究,比如说吃零食,明明可以直接就着包装吃, 但还是要倒出来摆个盘, 墨恩斯大概就是这种人。 江野坐在置物架旁边的换鞋凳上, 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墨恩斯在衣柜里挑选。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条领带,向江野走去。他蹲下身,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抓住江野的双腕,拉过头顶,用领带绑在了结实的金属架子上。 另一条黑色的领带则蒙住了江野的眼睛,多余的部分在脑后打了一个活结。 江野一愣, 随后不情愿地挣扎起来, “不要玩这个吧, 都说了不喜欢。” “好了,听话。”墨恩斯安抚似地亲了亲他的脸颊,轻轻嘘了一声, “乖乖呆着, 最好别随便出声。” 他站起身, 离开了衣帽间,顺手关上了门。 墨恩斯的脚步很轻, 关门的声音也很小,江野视线被遮蔽了,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走,是不是假装关了门,其实就站在旁边看他。 江野之前被关过小黑屋,不过那时候他怀揣清晰且坚定的目标,心理素质也很强大,长达几天的狭窄与黑暗并没有让他患上密闭恐惧症,但那仍然给他留下了一定的影响。 他不喜欢黑暗,在黑暗中他会不自觉地抗争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敌人,身体会条件反射地分泌肾上腺素。 简单来说,他会变得紧张,而且敏感。 江野感觉自己在被盯着,那视线仿佛有了实体一般,或轻或重地戳着他的身体。他很不自在动了动,畏惧地向后退缩,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架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野尽力忍耐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安与恐慌也越来越强。 江野终于忍不住了,被领带捆着的双手用力挣动,小声问道:“墨恩斯,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但江野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 不是衣帽间的门,是外面。 墨恩斯拉开房门,把今晚真正的客人放进来,江野听见有人说了一声“打扰了”。 江野陡然睁大了眼睛,那是江北的声音,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江野不由得贴近了房门,这栋建筑原本使用了很隔音的材料,但他却能清楚地听到江北走进来的脚步声——墨恩斯离开时特意留了一条门缝。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白天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了。” 墨恩斯坐在吧台旁的黑色天鹅绒沙发上,将身旁两个柔软的织金抱枕放到一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江野平时喜欢在这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有时候还会睡午觉。那些抱枕,还有雪白的兽皮绒毯都是为此添设的,沾染了江野的气息,于是墨恩斯使用这里的频率也增加了。 他没有招呼江北坐下,只是让他站在茶几旁边。 江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踏足白月宫殿的主卧,这里的装修风格奢华而不庸俗,每一处摆设都彰显了主家的品味。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床,黑金色的床帏层层叠叠地垂下来,床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羽毛枕头,但被子却只有一条,这样的暗示让江北不太愉快。 “我哥是个好人。”江北踟蹰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爸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十五岁,我十二岁。” “有个远房亲戚照顾了我们一阵,但哄骗着我们把老房子卖掉之后,他就拿着钱跑了,最后是我哥辛辛苦苦把我养大…” 墨恩斯喝了口红酒,语气平淡,“你只是来跟我炫耀你们深厚的兄弟情吗?” 墨恩斯不喜欢听这些,江野艰难而又辛苦的往事让他很不舒服。 再者说了,自从他们相遇之后,江野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江野现在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没有他参与的往事则毫无意义。 江北却摇头,“不,我哥……江野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墨恩斯没说话,只是往衣帽间那边瞟了一眼。 江北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继续道:“爸妈临走前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弟弟,这句遗言就像魔咒一样控制着江野,他把照顾我当作他唯一的责任。” “明明只比我大几岁,却总是自居为长辈,什么都要管,无论是学习,还是交朋友,他都要插一脚,好像我离开他立刻就会死掉一样。” “你能明白吗,这就像家里有个唠叨又烦人的长辈,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完全没有自由。” 墨恩斯放下酒杯,“你说这些话,很没良心。” “我知道,但江野又不在这里,我在他面前也尽量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弟弟。” 江北上前几步,大胆地坐在墨恩斯身边,不等对方皱着眉赶人,他便抢先说道:“我讨厌人。” 这个观点倒是让墨恩斯很感兴趣,“是吗?” “对,在江野面前,我是个积极向上的三好学生,但其实我早就厌倦了学校、社会,还有无休止的人际关系,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表面笑脸相迎,实际上不知道暗藏什么祸心。” 江北想起那个卷钱跑路的亲戚,脸上露出很真切的嫌恶表情。 “我觉得阿尔兰蒂斯更好,更真实,怪物可能也想吃我,但至少它们不会骗我,它们没有阴谋诡计,不会尔虞我诈,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分得很清楚。” “嗯……”墨恩斯单手支着下巴,沉吟道,“其实它们并不单纯,也会撒谎和欺骗,但总比密特斯伽的人类要好一些吧。” “是的是的!”江北忽然很激动地往前凑去,他上身前倾,双手撑在沙发上,脸离墨恩斯很近。 “我想永远留在这里,去研究这里的气候和生物,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深深地吸引着我,天空中为什么有两轮月亮,骷髅是怎么动起来的,我都想知道。” “但是我最感兴趣的,是你。” 墨恩斯微微挑眉,“我?” 江北用力点头,“没错,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被你吸引住了,你有人的外貌,但实际上并不是人,这一点非常非常好。” 墨恩斯笑道:“我符合你的择偶标准,是吗?” “完美符合,白天时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江野,你没答上来,我就当你喜欢他的脸了。” 江北解开自己的扣子,向下拉开,“我和他长得很像,甚至比他更好看一些,他可以,我就不行吗?” “我会比他做得更好,我们之间也会有更多的话题,江野根本就不喜欢你啊,你真的愿意几十年都抱着一个暖不热的冰块?” “……”墨恩斯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江野的态度暂且不论,我是不会背叛这段感情的,你的招数并不管用。” “而且…”他停顿片刻,侧头看向衣帽间,“看来有人想和你聊聊。” 话音刚落,衣帽间里便传来砰的一声,江野终于挣脱了手腕上的领带。因为动作过大,不小心踢倒了身下的换鞋凳。 他一把扯下蒙眼的领带,用力扔在地上,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江北看见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哥,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野没回答他,沉着脸走出去,先把挡路的墨恩斯推开,然后拽着江北的手腕往外走,“你跟我出来!” 墨恩斯在后面落井下石,“我早就提醒过你了,星星,兄弟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关系。” “你闭嘴!”江野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都是墨恩斯策划好的,故意把他关在衣帽间里,让他听到江北的话,好挑拨二人的关系。 “我回头会找你算账!” 墨恩斯半举起手浅浅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好,好,我知道了,现在就把时间留给你们兄弟俩吧。” 江野用力拽着江北,一口气走回了公寓房。 他坐在铺着手织软垫的布艺沙发上,抱起胳膊,“江北,解释解释吧。” 江北站在一旁,他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紧紧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江野冷笑一声,“你不解释,那我替你解释。” “刚才胡说八道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想祸水东引,把墨恩斯的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然后我就可以脱身了?” “古时候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新时代有你江北替哥挨草,是吗?你哥我还没那么没出息,要牺牲自己的弟弟去换自由!” 江北咬了咬下唇,矢口否认,“不,我不是为了你,我就是喜欢他,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江野斜瞥了他一眼,“你小子一撒谎就会咬嘴唇,以为我不知道?” “你现在觉得,反正已经被我听到了,不如将计就计,让我讨厌你,恨你,然后你这个人质就威胁不到我了,毕竟谁会在乎一个背后捅刀子的弟弟呢。” “这样一来,我就没必要再顾忌你的性命,没必要对墨恩斯言听计从,同样能过得轻松一些,是不是?” “你可真能耐啊,A计划B计划都想好了,可惜你算错了一点。” 江北脸色很难看,“什么?” “那就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江北,我骗不了你,你也骗不了我。” 江北愣住了。 是啊,当初江野刚从阿尔兰蒂斯回来,他说自己失忆了,江北马上就发现对方在说谎。 第一次见墨恩斯时,江野对两人的关系含糊其辞,江北也立刻察觉到他对墨恩斯的恐惧与排斥。 江野都骗不了他,他又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骗过江野。 江野看着江北,慢慢地心就软了,语气也变得很柔和,“你要是真觉得我烦,就不会为了挣钱给我买生日蛋糕,在大冷天里去帮别人铲雪,冻得满手都是冻疮。” “也不会在我发烧的时候,一整夜都守在我床边,每隔半小时就换一次湿毛巾。” “感情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谎言也不是。”江野忽然笑了起来,“我认识你二十二年,你认识我也是二十二年,你说说,我们还有什么是对方不知道的。” 江北缓缓低下头,目光闪烁,“……哥,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而生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去冒险,墨恩斯这个人真的非常危险,你别想着跟他耍手段,玩不过的。” 这次也得亏江野足够信任,也足够了解江北,如果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大概就真的反目成仇了。 江野伸手拉着江北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当初爸妈走的时候,不是让我照顾好你。” “他们说的是,我们两个要互相扶持,一起长大。” 第063章 冰块,很爱骂人 “互相扶持。”江北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句话, “意思就是我们谁也不能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偷偷牺牲自己,对吧?” “当然。”江野斩钉截铁地回答, 但当他看见江北狡黠的眼神时,瞬间就明白自己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江北趁热打铁地追问:“所以我们两个会一起回家,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 是不是?” “……” 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江野重重地往沙发里一靠,烦恼地抓着头发, “好吧, 好吧, 我再想想办法,一定能解决的,一定可以。” 他忽然又站起身,“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你还要去找墨恩斯?最好不要吧。”江北很担心墨恩斯会对他哥不利。 “没事,是我要找他算账。” 江野推开门走了,来到主卧之后, 刚进来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 墨恩斯仍然坐在吧台旁的沙发上, 慢悠悠地喝着酒,只是玻璃柜上的酒瓶已经空了一大半。 听见开门声,墨恩斯浅浅抬眼, 语调不冷不热, “怎么, 你们兄弟两个的知心话说完了?” 显然刚才他们的谈话都被墨恩斯听见了,不过江野并不觉得意外, 反而是预料之中。墨恩斯会那么大方地允许他和江北一起住在公寓房间里,很明显里面有用来监视或窃听的东西。 “挑拨离间没成功,你很失望?”江野瞥了眼玻璃柜上的空酒瓶,故意嘲讽道:“还是说,看到我们俩感情这么好,你破防了?” 墨恩斯平时很少喝酒,咖啡也很少,因为他的身体并不需要酒精和咖啡因的刺激,大多数情况都是喝茶。 只有偶尔在浪漫的烛光晚餐上,或者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喝一点儿酒。看现在这个情况,他的心情肯定是糟糕透顶。 面对江野充满恶意的挑衅,墨恩斯只是垂下眼帘,苦笑了下,“是的,我承认我嫉妒了,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仍然互相信赖,互相鼓励。” “于是我就在想,当初他为什么会背叛我?我们从未陷入过无法解决的困境,也没有劫难横在我们面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利益,他便与我反目成仇。” 墨恩斯随手将酒杯放在桌上,侧头去看落地窗外的星光,银白色的发丝散落在脸侧。 江野还是第一次看到墨恩斯这种样子,他描述不清楚,就只是觉得有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就是那种“啊,原来他这样完美无缺又刀枪不入的人也会伤心,也有脆弱的一面。” 江野甚至都有点儿愧疚了,觉得自己刚才句话太过分。但他还没下贱到反过来跟墨恩斯说对不起,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维持住了做人的底线。 他犹豫了几秒,慢吞吞地挪过去,坐在了离墨恩斯最远的沙发扶手上。 “你也别瞎想了,等找到了他,问问不就知道了。”江野是觉得亲人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矛盾,或许当初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其实江野也是陷入了一个误区,或者说是犯了和墨恩斯同样的毛病。 墨恩斯跟自己兄弟的关系很糟糕,就觉得全天下的兄弟感情都是虚假的,而江野明明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归根结底都是盲目的以己度人。 墨恩斯笑了笑,“你说的对,现在钻牛角尖是没有意义的,等我找到他,让他彻底魂飞魄散,一切烦恼都会随之消失。” “……”江野觉得自己就多余过来安慰他。 他抢过墨恩斯的酒杯,把里面剩下的小半杯酒一口气喝了,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墨恩斯,“总之你给我记住,江北不喜欢你,你以后少打他的主意。” “那当然,亲爱的,毕竟我只爱你。”墨恩斯上下打量着江野,调侃道,“虽然你是一颗怎么也暖不热的冰块,但总能煮沸的吧。” 江野面无表情地吐槽,“你要把我放锅里煮了吃吗?” “未尝不可呢。”墨恩斯靠在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借着一点儿醉意,放松地开着玩笑,“你一看就很好吃。” “神经。”江野懒得再跟他废话,翻了个白眼就要走。 墨恩斯拉住他的手,“星星,再陪我一会儿吧,时候还早呢。” 江野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强烈的挽留的意味。 墨恩斯轻声问:“星星,我们同床共枕整整一年,你真的对我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吗?” “不,我爱你啊。”江野轻飘飘地道,他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谎言。 墨恩斯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不再有任何反抗。这不就是他原本想要的吗? “我想听真话。”墨恩斯深沉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把他看穿,看清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野忽然嗤笑一声,“别闹了,我说真话你就会生气,就会拿江北来威胁我,我哪敢啊。” “而且就算我不说,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我们没有正常的初遇,也没有正常的交往,我们之间只有欺骗、压迫和控制。” “好,我现在已经完全屈服了,你又想要这个听话的宠物真心爱你,做什么白日梦呢,洗洗睡吧!” 江野用力甩开墨恩斯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无暇顾及墨恩斯的反应,现在的江野满腹怒火,怨气冲天。 他讨厌墨恩斯在做了那么多坏事之后,又反过来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爱他。简直就是神经病!变态混蛋!大傻X一个! 再怎么说,该委屈的也是江野,还轮不到他墨恩斯。 江野的怨怒一连维持了整整两天,墨恩斯反常地没去找他的麻烦,大概是能看出围绕在他身边的、杀人于无形的黑气。 直到在花园里遇到乐师之后,江野的心情才好点儿。 这两天乐师一直不在宫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江野很高兴能在纱幔后重新看到他的影子。 他搬了个凳子坐在纱幔旁,听他演奏竖琴和风笛。 乐师弹了几分钟便停下了,他用很轻巧的声音说道:“江先生,送给您的曲子已经谱好了,您要听吗?” 江野惊讶,“这么快?” 他对音乐没什么研究,但总以为一首曲子怎么也得花费数月的工夫。 “好呀,让我听听吧。”江野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不过我是个粗人,可能不太会欣赏,也不会点评,你不要嫌弃我。” 乐师笑笑,“不会的,但是在听之前,我想问问您,您现在还想离开阿尔兰蒂斯,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吗?” 江野眨了眨眼,不明白乐师为什么会忽然抛出这个与音乐完全无关的问题,他警惕起来,“你不会是替墨恩斯来试探我的吧?” “当然不是,但我很需要您确切的答案。” “……”江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他不觉得乐师会伤害自己,便如实回答:“想,当然想,我本来打算忍耐一段时间,先把江北送走,但墨恩斯很谨慎,这可能需要十几年。” 十几年…江北现在二十二岁,那几乎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了,竟然要蹉跎在这种鬼地方。这和坐牢唯一的区别就是,至少犯人的生命安全还能得到保障。 “我明白了,那我现在就把曲子给您,这是为了回报您曾经帮助过我。” 乐师的声音变得很低,频率也变得非常奇怪,江野有种莫名的感觉,就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懂乐师在说什么。 他说:“明天大人会离开白月宫殿,前往遥远的北方城镇,直到傍晚才会回来。” 江野疑惑地歪了下头,“这是什么?新曲子的歌词吗?”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江先生。”乐师不急不缓地继续说着,“等明天大人离开后,您从后门走,坐上马车,西行二十公里,再穿过一道峡谷,就能看到人类的矿场。” “大人在那里开了一道巨大的门,方便人类运送器械和矿石,矿场工人很多,您可以找机会混进去。” “力量越强的生物越难通过门,所以大人他是无法越过墙壁的,您只要离开阿尔兰蒂斯,就安全了。” 得到了这样重要的信息,江野并未欣喜若狂,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帮我逃跑,如果让墨恩斯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明白,但是我仍然要这样做,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不久前你还帮我摆平了大麻烦。” 江野试图辩白:“可是,那只是举手之劳,我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但你现在却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我…” “江先生,我觉得朋友不是贸易关系,不需要讲究等价交换。”乐师轻轻抚弄琴弦,弹了几个江野熟悉的音调,“您不开心,我想帮您,就是这么简单。” 平时温温柔柔的人,现在却那样的坚决、果断,江野有一瞬间为自己的犹豫感到羞耻。 他抬起胳膊,隔着纱幔握住了乐师的手,“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064章 这还是国内吗? 江野把乐师的计划跟江北一说, 江北也表示赞同。 他确实对阿尔兰蒂斯很感兴趣,但也明白自己呆在这里就是生活在捉摸不定的云层之上,随时有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的风险。 不管是他, 还是他哥,两条性命都捏在墨恩斯手里,这样活着总归是不踏实, 还是回自己的地盘更好。 只是如果条件允许,他想搞点儿纪念品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 江北从脚边捞起一只毛茸茸的喀索尔食心魔, 兴致勃勃地征求江野的意见, “我能带这只小羊一起走吗?我一直想养只与众不同的宠物。” 江野:“不行, 但是你可以把它烤成羊肉串,带着路上吃。” “那还是算了…”江北可舍不得把这么特殊的山羊烤了吃,而且听说它喜食人类内脏。倒不是从伦理道德上无法接受,主要问题是食肉动物的味道一般都不怎么好。 第二天,一切正如乐师所说,墨恩斯很早就出去了。 江野临走前去见了乐师一面,交给了他一样东西, 才和江北一起往后门去。 江野顺手牵羊, 偷了两匹马。 虽然乐师建议他坐马车, 舒适度和安全性都更高,但江野觉得那样目标太大,有些招摇。 偷来的马也不一般, 身型高大俊美, 鬃毛雪白, 四肢修长。它们头生长角,脚踏银蹄, 双眼像蓝宝石一般,就像神话中的独角兽。 最开始它们还不愿意配合被偷,扯着脖子死犟,江野小心翼翼地抓过它们的缰绳,抬起手让它们闻了闻自己右腕的纹身。 寄宿在里面的黑弓原本是墨恩斯的东西,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独角马低头嗅闻,因为这一点儿气息而将江野认作了主人,乖乖跟在他后面,甚至还很有灵性地学着主人的样子,把马蹄声放得很轻。 幸好宫殿里的佣人们从未将他们当作囚犯,没人监视他们的动向,两人两马偷感十足地从后门溜了出去,来到靠近山峦的崎岖小路上。 即使是从来没有骑过马的人,也能很好的驾驭独角马,它们聪明而且温顺,会调整自己的步伐和姿态,即使骑手在马背上睡着了,也不会掉下来,比高中宿舍的上铺还要安全。 独角马的脚程也非常快,不到中午,江野已经能看到那些耸立于树林之上的明黄色塔吊机了。 “江北,剩下的路我们步行过去。”江野揪着独角马的鬃毛,从它身上爬下来,顺手拍了拍它的脖子,“好孩子,你们回去吧。” 老马识途,两匹独角马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江野和江北矮下|身子,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蹑手蹑脚地潜入了这座矿场。 进入时江野看到了那道浅蓝色的半透明结界,很大,像一个透明的碗倒扣在整座山上。 但那只是用来提防怪物的,人类可以自由通过,江野穿过去的时候只感觉凉凉的,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规模宏大的灰矿矿场上人来人往,年轻力壮的工人们戴着探照灯头盔,穿着荧光橙的施工马甲,穿梭于各个矿坑中。 顶锤式钻探机、掘进机、凿岩机……各种大型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远处不时传来砰砰的噪音,那是使用炸药的爆破声,灰尘与砂石向四处炸开。 满载着灰矿石的货车有序向西边开去,绕到了一堆金属集装箱后面,等这些车子再开出来的时候,后车厢已经空了。 江北藏在树后,低声道:“门一定在那里。” “我们去搞两件衣服穿穿。”江野的声音并没有刻意降低,矿场的噪音太吵了,每个人都专心着自己的工作,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但江野却眼尖地注意到了有两个落单的工人,他们刚卸完货,正站在一辆小型货车旁抽烟。 江野招了招手,示意江北跟上。 两人默契十足地摸过去,不约而同地从地上捡了块板砖,几乎是同时拍晕了那俩工人。 货车遮住了犯罪现场,恰到好处的爆破声也掩盖了身体倒地的声音,江野把他们拖进灌木丛,换上了他们的安全帽、沾满灰尘的工装外套,以及最显眼的橙色施工马甲。 最后他们在脸上抹了几道黑灰,猛一看就和那些工人几乎没有区别。 江野拉开车门,车钥匙还插在上面,江北坐在了副驾驶上,没系安全带,方便随时逃跑。 江野虽然有驾驶证,但是没开过货车,研究了一会儿才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跟着运输车队往“门”那边驶去。 那扇门……与其说是个门,不如说是个巨大的黑色门框,造型简陋,中间只有一片虚无的白色,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情况。 门宽大概二十米,门顶足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江野认真盯着前面货车的车尾,缓慢前行,掌心微微冒汗。 就在这时,一辆新的货车加入了车队,正好插在江野前面,江野只好停下车,让它先过去。 那辆货车比其它车都要大,开放式货厢里载着的不是矿石,而是一个坚固的大铁笼子。 江北直起身子,“哥,你看那是什么?” 铁笼子里关着的好像是一堆灰色石头,但仔细看就能从那堆石头上分辨出头部、躯干以及四肢。石头人像北极熊一样大,蜷缩在笼子角落,不断发出凄惨的哀鸣,听起来就像是狂风的呼啸。 “那是活山的幼崽,看着刚出生没多久。”江野皱起眉,手指烦躁地敲着方向盘,“不对,墨恩斯送给W的这座活山已经死了很久了,不可能孕育后代。”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违背了与墨恩斯的约定,去了结界外面。” 江野就知道W费了那么大工夫,不可能只拿到一座矿山就满足了,他们一定趁着墨恩斯不注意,离开结界在更多的活山身上建立了矿场。 因为他们有了新门,而且是一扇巨大的门,就代表他们可以运送更多武器和人员进来,或许就没那么害怕怪物了。 W的做派一向如此,大不了就用重武器去扛,用数不清的人命去填,总之他们不会放弃眼前这巨大的利益。 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同为人类,江野对此感到羞耻,但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他现在只需要想办法通过那扇门。他已经看到门旁有许多荷枪实弹的守卫了。 运送活山幼崽的货车停在门前,守卫高声说了句什么,驾驶舱的门开了,司机下来用黑色的雨布遮住了笼子,然后才将货车开过大门。 下一个轮到江野,他定了定神,把车匀速开了过去。 检查比他想象得要更加宽松,灰矿场情况特殊,讲究的是严进宽出,外来人员进入需要非常严格的盘查,而里面的人出去则不需要过多检查,毕竟有这扇门存在,矿场内部肯定都是自己人,谁也想不到江野他们会混进来。 守卫只是登记了车牌号,便挥手放行。 江野松了口气,正要向前走时,守卫看着轮胎的深度,忽然又拦住了他们。 他高声说了几句话,好像是问句,但因为是英文,再加上周围的噪音影响,江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江北低声道:“哥,他问我们车厢为什么是空的。” 车厢当然是空的,因为江野根本没时间等着工人把刚卸完货的车厢装满。他想了想,冷静道:“江北,告诉他,车子引擎坏了,要出去修。” 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但愿维修厂在外面。 江北用英文转述了江野的话,守卫没有过多怀疑,摆手让他们赶紧过去,别挡着后面的车。 江野松了口气,踩下油门开了过去。 他们非常幸运,门的另一边不是那座有电梯门的无人岛,而是一片繁华的工业园区,这里的人比矿场还要多,全部都是隶属于W的员工,各种肤色和年龄都有。 这更加方便了江野和江北混入人群,他们在公共卫生间里换了衣服,洗干净脸,顺便偷了两张员工证,若无其事地插卡开门,离开了这里。 走出那座耸立着无数烟囱与高楼的工业区,来到明亮而热闹的大街上,江野终于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虽然其中混杂了些许汽车尾气,让他略有些不习惯。 他看着摩天大楼上的英文荧幕,神情一滞,“这是给咱们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很明显不是。”江北观察着街道上的公交站牌与店铺橱窗,“这里应该是美国吧。” 江野:“……真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出国,是以这种方式。” 他叹了口气,摊开手表示自己现在两袖清风,“现在怎么办,咱们怎么回去?今晚住哪儿都是问题,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那倒不至于。”江北淡定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皮夹,“刚才偷员工证的时候,我顺便偷了个钱包,里面有三百二十五美元,至少这几天我们可以先找个汽车旅馆住下,然后去唐人街找老乡想想办法,应该可以找到偷渡回国的门路。” “……”江野竖起大拇指,“虽然有点儿对不起那个倒霉蛋,但是,干得漂亮。” …… 傍晚,墨恩斯乘坐马车回到宫殿时,看到两匹雪白的独角马在台阶旁徘徊。 他微微皱起眉。 这些漂亮的生灵一直都很温顺,从来不会乱跑,除非有人骑着它们出去,又放它们独自回来。 看到这两匹马时,墨恩斯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当他进入花园时,也没有看到江野出来迎接自己,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乐师仍然呆在纱幔后面,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优美的演奏来迎接主人回家,只是沉默以待,于是墨恩斯便也猜到了江野是如何逃跑的。 “是你告诉他门的位置,还有我的行程?” 乐师没有辩解,“是的,我帮助江先生逃走了。” 墨恩斯盯着他看了几秒,“乐师,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来到白月宫殿的吗?” 乐师低下头,“我记得,大人,是在两千三百年前。”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我知道,我背叛了您。” “你也知道,我不会容忍一个叛徒。” 墨恩斯没有再看他,径直穿过花园,神情冷漠,“看在江野把你当作朋友的份上,我没有兴趣再折磨你,自裁吧,给你留个全尸。” 随后他又叫出隐藏在影子中的黑袍骷髅,准备让他去联系宋云生。墨恩斯本人确实无法离开阿尔兰蒂斯,但这不代表他在密特斯伽没有爪牙。 乐师却在此时开口了,他没有求饶,只是掀开纱幔,伸出一只手,“大人,江先生临走前,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 第065章 入乡随俗 那封信的信封纯白色, 压制了精致的铃兰花暗纹,一看就是偷偷从书房里拿的。不过上面既没有火漆也没有印章,封口还只封了一半, 另一半没压紧,边角翘了起来。信封上有几道褶皱,看得出信的主人比较粗心, 曾经随意将它塞进衣兜。 墨恩斯接过信封,展开信纸,一眼就认出了江野的笔迹。 江野写字并不是特别好看, 但一笔一画都很清楚。 新的内容是这样的: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 我已经跑路了, 但是别担心,我还会回来的。” “我仔细想过了,就算你不能离开阿尔兰蒂斯,但你仍然能通过各种方式打扰我们的生活,甚至像上次那样,直接搞绑架这种把戏。” “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就永远得不到安稳的生活, 所以我决定了, 把江北安顿好, 我就会回去。” “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就给我一周的时间,这期间别让人来骚扰我们。”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唯独这句话写得非常大, 是其它文字的好几倍。) “乐师答应给我谱一首曲子, 我还没有听过, 希望我回来之后能听到他亲手给我弹奏,否则我会很难过的, 然后我会让你也很难过,明白吗?” 墨恩斯看完这封简短的信,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侧头看向乐师,“你看过这封信了吗?” “没有。” 墨恩斯捏着信纸的一角,将整封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似笑非笑,“他想保你一条命呢,你真是交到好朋友了。” 乐师波澜不惊,“江先生总是这样善良,全心全意地为别人考虑。” 墨恩斯不屑地冷笑一声,但却无法压制住内心翻涌的阴暗情绪,他承认自己嫉妒了,而且是一种非常卑劣的嫉妒。 他自居为江野的爱人,竟然连他的亲人和友人都容不下。 只有信纸上那句“我还会回来”,带给了墨恩斯些许安慰。 他缓慢踱步到纱幔旁,在藤椅上坐下,像强迫症一样反复将信纸叠起来,又展开,用手指抚平上面的褶皱。 乐师还是头一次见墨恩斯优柔寡断的样子,刚才召唤出来的黑袍骷髅还没得到确切的命令,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喷泉旁,明亮的灯光让他有些局促。 墨恩斯沉默了一会儿,手中的信纸翻折了十几遍,才缓慢开口:“昨天我和江野吵架了,因为我想让他也爱我。” “其实我明白,这是个多么无耻的要求,一开始我没给他正常的爱,总想着只要得到他就够了,那时候他对我来说就像一件特殊的收藏品,我只需要保证他完好无损,而且呆在我的收藏室里。” “可是渐渐的,我开始渴望他也能反馈给我感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这个卑鄙的愿望让江野很生气……或许更多的是委屈,虽然他一直在骂我,但我感觉他就要哭出来了。” 墨恩斯用手指抚摸着信纸上的某一行字迹,“江野说他会在一周内回来,你相信吗?” 乐师老实道:“不确定。” “我想试着相信他一次。”墨恩斯如此说道,他看向等候在一旁的黑袍骷髅,“不用去找宋云生了,你退下吧。” …… 特护病房内。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什么地方疼吗?”宋云生坐在病床边上,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半躺在病床上的是他的妻子陈亦佳,因为长年卧床,她的脸色苍白,身体瘦弱,手臂细得几乎没什么肉。 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灶,相反,她很漂亮,柔软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齐刘海儿,眼神很纯净。 其实一般来说像她这样的情况,为了方便护理,无论男女都会把头发剪得很短,但宋云生却不同意,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最喜欢这个发型,也曾听她无数次唠唠叨叨说自己这个刘海多么衬她的脸型。 所以两年来宋云生不厌其烦地为她打理头发,尽量保持与车祸前一致。于是当陈亦佳醒来时,她真的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哪里也不疼,只是觉得累。”陈亦佳笑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不过这也真挺神奇的,我昏迷了这么久,突然就醒了,坐起来的时候把查房的护士都吓坏了,还以为我诈尸了。” “医生也说不清楚原因,我们就当这是奇迹吧。”宋云生舀了一勺鸡汤,吹了吹,喂到她嘴里。 这确实是奇迹,从阿尔兰蒂斯带来的奇迹,在给陈亦佳喝下墨恩斯给的药之后,她第二天就苏醒了,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 但宋云生仍然有些担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墨恩斯达成长期合作关系,拿到更多的药,这样一来万一以后再有什么意外,他也能从容应对。 陈亦佳咽下送进嘴里的鸡汤,笑道:“真好喝,你的手艺一直这么好。” 她盯着宋云生的脸看了好大一会儿,眼睛亮晶晶的,“好久没见你了,让我多看看。” 尔后她垂下眼,拍了拍宋云生的手背,轻声道,“老公,这两年你辛苦了。” 宋云生故意逗她,“完全不辛苦,这两年我既能欣赏你的美貌,又不用听你唠叨,陪你逛街,好处都让我占了,别说有多快活了。” “你个混小子,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陈亦佳作势要打他,宋云生连忙抬高了端碗的右手,腾出左手来跟她过招。 俩人像小猫打架似的,举着爪子你扒拉我我扒拉你,病房门就是在这时候被推开了,外面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撞见自己上司正打情骂俏,有些尴尬,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报告:“宋哥,公司那边出了点儿问题。” 宋云生镇定地点点头,“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陈亦佳不安地拉住他的手,“没事吧?” “没事,估计是客户那边有什么新要求。”宋云生骗她说自己在一家服装公司做销售经理,他非常擅长伪装,相爱多年,陈亦佳从未怀疑过。 “你先把鸡汤喝了,等会儿妈就过来了,晚上好好休息。” 宋云生叮嘱完,才穿上外套走出病房。 门一关,他的脸色就变了,“怎么回事?” 那下属紧张地汇报道:“门庭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两个员工的证件不见了,电脑里有他们离开工业园的打卡记录,是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但那时他们正在和其他人一起工作。” “两个人?”宋云生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你马上订机票,我现在就过去,不,来不及了,跟上面申请专机。” “还有,派人去江野的公寓盯着,一旦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我。” 但宋云生觉得那里应该逮不到人,门庭在美国,江野即使从阿尔兰蒂斯逃出来,身上没钱,也没有护照,没办法短期内回国。 也就是说,江野现在必然还躲藏在那座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城市里。 啪! 江野用力拍了一下柜台,双手撑在台面上,上身前倾,用他那不太熟练的英文艰难地说道:“我已经说了三遍了,我成年了,成年了,二十五岁!为什么不给我办入住?” 坐在柜台里面的胖大叔语速很快的说了一大堆,江野一句都没听懂。他扭头问江北,“他叽哩吱哇地说什么呢?” 江北无奈地翻译,“他怀疑我们是离家出走的叛逆高中生,而且不满十八岁,不愿意给我们办入住。” 江野无语极了,他抬头看了看室内老旧的装修,生锈的招牌,漆黑的走廊,还有坐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醉汉,“你不是说像这种旅馆,连罪犯都愿意招待吗?” 这家旅馆开在最混乱的红灯区,他们光是平安走进大门都花费了不少工夫。 “可能在这边,招待未成年人比招待罪犯罚得更严重?这也没办法,在西方人眼里,东方人长得是比较年轻。” 江北拍拍江野的肩膀,让他后退,“我来试试吧。” 他过去跟胖大叔说了几句话,胖大叔便收下他递来的钞票,拿出了房间钥匙。 “搞定了。”江北用食指勾起钥匙环,转了两圈。 江野好奇地跟着他往楼上走,“你跟他说了什么啊,他怎么忽然又同意了?” “就实话实说呗,我说我们是外国人,只是看起来年轻,其实已经二十多岁了。”江北摸了摸下巴,“哦,还有,我们刚抢劫了一家便利店,被警察通缉了,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 江野:“???都这样了,他还让我们住?” “入乡随俗嘛,这样反而有亲和感,你信不信,像这种黑旅馆,一块招牌掉下来,能砸死三个抢劫犯。” 江北打开门,狭窄的房间一览无余,除了一张木板床和一套桌椅之外,就没有其它家具了。房间没有窗户,灯只有一个,连卫生间都没有,想解决生理问题还要去外面的公共厕所。 但这完全对得起它的价格——十五美元一晚。 而且外面人员混杂,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江野放松地躺在床上,拍拍身边的空位,“来吧,咱俩挤挤。” 江北只是坐在了椅子上,他不像他哥那样没心没肺,忧心忡忡道:“现在墨恩斯一定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他和W是交易关系,那边为了保住矿场,一定会派人来搜查。” 江野看着低矮的天花板,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不一定。” “嗯?” “我觉得不一定会有追兵。”江野坐起身,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道,“墨恩斯其实没那么…” 他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墨恩斯这个人,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自己那封信一定能起作用,墨恩斯也会因此发生一些好方向的改变。 但这些话他不能跟江北说,他不会同意自己一个人回去的,但如果江野不守信,这次逃亡便没有任何意义,终归只是白费劲。 所以江野闭上了嘴,虽然他们两个谁也骗不了谁,但只要谎言不说出口,就没办法拆穿。 第066章 收工喽,吃饭去 早上七点, 江野坐在临街的快餐店里吃早餐:一个煎蛋三明治和一份炸得焦焦脆脆的薯条,根据他的口味,蘸芥末酱和蛋黄酱。 江北坐在他对面, 埋头看着本市的地图。 刚才他们假装游客去报刊亭问路,那老板热情地送了他们一份地图,上面细致的标注了各个区域的建筑、道路和地铁站。 看地图的任务交给了江北, 江野叼着薯条,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街道上的行人。 他们昨天度过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夜晚,除了窗外时不时有打架骂街的声音, 以及后半夜遥远的地方传来奇怪的鞭炮声之外, 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打扰。 江野觉得是他那封信起作用了,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墨恩斯还是有点儿微不足道的良心在的。 早餐之后他们回到那家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小旅馆,一进门,江野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原本瘫倒在沙发上的醉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戴帽子的男人,一个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另一个在看报纸, 报纸遮住了他的脸, 只露出一双深邃的浅褐色眼睛。 江野记得出门时,胖老板正坐在柜台里一边吃汉堡,一边斜靠在沙发椅里打游戏。现在他仍然在打, 只是坐直了身体, 而且看起来有些紧张, 眼神总是往四周乱瞟。 走廊里非常安静,仿佛那些吵闹的客人突然全部退房了。 江野站住脚步, 神色自若地捂住肚子,“江北,我好像没吃饱,要不要再出去喝杯咖啡?” 江北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也发现了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点了点头,便打算和江野一起转身出门。 与小旅馆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条街道深处,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停在长满爬山虎的墙壁旁,宋云生坐在宽敞的后座,支起的金属桌上摆着两台电脑,屏幕被近二十个监控画面分成了有序的小方块。 埋伏在旅馆内外的一共十七个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无线耳麦和微型摄像头,所以宋云生可以坐在车里,远程操控这场追捕。 “江野察觉到了,不能让他们离开。”宋云生按住对讲机,果断地下达命令,“一号,你去守住大门,把门关上,二号靠近他们,但不要动手,逼迫他们往楼上走。” 旅馆内,江野和江北刚往门口走了两步,那个敲打键盘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用力摔上了门。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儿!”他火冒三丈地说着,似乎远处街道上汽车的喇叭声打扰了他的工作。 他关上门之后,就背靠着门框开始打电话,并且神经质地骂骂咧咧,手舞足蹈,嘴里不时冒出一些难懂的英文俚语。 江野犹豫地停下脚步,他不清楚这人是不是真的被上班逼急了,毕竟那个精神状态还挺真实的,江野刚开始参加工作时,也是这个随时会爆炸的样子。 看报纸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向江野靠近,但最终他只是绕过江野,到柜台旁的自动售卖机里买了包烟。 江野感觉在这里不太安全,他低声道:“我们先回房间吧。” 江北点头,两人一同往楼上走。 宋云生:“很好,等他们进入走廊,就开始行动,六号、七号把麻醉剂准备好,其他人守住所有出入口。” “还有,尽量避免使用暴力,两个都要抓活的。” 这间旅馆没有电梯,从前厅到二楼必须经过一道长而狭窄的楼梯,楼梯上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宋云生的手下都蹲守在一楼和三楼,只要江野回到房间,他们就会上下包夹,来个瓮中捉鳖。 江野走在踩起来会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脸色沉郁,江北扫视着周围的情况,“哥,刚才那个肯定是追兵,像那种衣着考究的人不会住这种旅馆的。” 江野没说话,他有些走神了。那些人毫无疑问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也就是说他留给墨恩斯的信没有起作用。 是他太天真了,居然奢望自己的承诺能够换来江北的安全和自由,墨恩斯是不会相信他的,甚至根本不会在乎。就算他发誓一周内会主动回去又如何,墨恩斯有足够的手段更快地把他抓回去,这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完全的掌控,彻底的压迫。 更让江野难过的是乐师,他如今的处境一定很艰难,甚至生命都难以保障。 一想到这里,江野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哥?哥!”江北加重语气叫他,这才把江野从沉思中唤醒。 “情况我大概明白了。”江野很快便冷静下来,“你跟我来。” 他们来到二楼,江野径直往前走,路过203的时候,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表情自然得就好像那不是他们昨晚入住的房间。 江北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江野来到走廊尽头的208房间,掏出钥匙,把挂在上面的小金属圆环拆下来,拧成一根铁丝的形状,捅进了门锁里。 这里用的都是老式门锁,很容易就撬开了,江野二人迅速进入房间,反锁上房门。 208房间与203没什么区别,都是简单的一床一桌,唯一不同的是,因为这间房在走廊尽头,靠着外墙,所以有一扇外窗。 窗户不大,但足够一个成年人通过,上面钉着一层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风化了。 江野趴在门上,听着走廊里的动静。 没一会儿,外面便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来人分成两拨,一波守在楼梯口,另一波则包围了203号房。 江野知道他们很快就会闯入房间,然后发现自己不在那里,接着他们会一间一间地搜寻,找到208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紧迫,江野不敢再耽误,当机立断扯过一旁的床单,裹在右手上,在铁丝网边角处用力砸了几下。 哐!哐! 非常巧,江野砸窗户的声音和外面砸门的声音重合了,很快铁丝网右上角的螺丝被砸得松脱开来,他抓住铁丝网,用力拽了下来,然后打开窗户,招呼江北,“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墙边的下水管道滑了下去,迅速跑进旅馆后面的巷子里。 宋云生的车就停在那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野和江北从旁边经过,幸亏后车窗是单面玻璃,他们没看到是谁坐在里面。 宋云生抓起对讲机,怒气冲冲地骂人:“你们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吗?人跑了都不知道!” 旅馆里的人都是从雷因那边借来的,中文一般,只能听懂普通的指令,所以完全搞不懂宋云生在骂什么。 领头的那个小队长不确定地问:“宋先生,什么意思?是要收工吃饭吗?” “……” 宋云生气得头晕,血压飙升,他深呼吸了几次,拿起了另一个对讲机。 还好他提前有所准备,额外从W组织叫过来一个狙击手帮忙。 那人正在不远处某座大楼的天台上待命,从他的高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旅馆周围的情况,江野和江北完全暴露在他的瞄准镜里。 但宋云生不可能让人在这场追捕中使用实弹,狙击手用的是一把远程麻醉枪,虽然射程和精准度远不如真枪,但今天没有风,光线也很好,这个距离足够了。 “不能让他们离开,你可以动手了。”宋云生命令道。 江野走在巷子里,频频回头,他轻轻搓着手臂,不安道:“甩开他们了吗?我总觉得不太安全。” “应该吧,没人追上来。”江北也不太确定。 不管怎样,他们跑得太轻松了,完全避开了正面冲突,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还有其它陷阱,因此他一直向四周张望,不放过周围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就是在这时发现了对面天台上瞄准镜的反光。 今天的天气太好了,阳光如此明朗,于是那一点反光也格外刺眼,江北是生活在和平社会里的普通人,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他迷惑地盯着那反光看了几秒,才猛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非常清晰的枪声。 “哥,躲开!”江北失声喊了出来,他用力推开江野,一颗子弹从他后背穿过,从左前胸射出,带着一道淋漓的鲜血。 有几滴温热的血溅在了江野脸上,他睁大眼睛,看着江北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商务车内,宋云生握着对讲机,也愣住了。 刚才那个声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像是麻醉枪。即使对方装了消音器,可火药在弹膛里爆炸的声音是无法完全掩盖的,更何况狙击手的位置离他并不算太远。 宋云生猛地推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他看到江北倒在地上,鲜血已经在他身下形成了一片血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宋云生抓着对讲机,厉声质问,“谁让你用实弹的!我不是说过要用麻醉枪吗!” 狙击手冷漠回答:“这是上面的命令,他们说只要江北死了,江野就不会再对这边的世界有牵挂了,他会乖乖留在阿尔兰蒂斯,能给我们减少很多麻烦。” “牵挂……”宋云生喃喃自语,他恍惚地看向巷子里的兄弟俩,忽然想起了新婚妻子倒在马路上的那一天,那种几乎绝望的感觉。 第067章 虚假的遗言 江北!江北! 江野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 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江北的名字,但人悲伤惊惧到极度时, 是根本发不出声音的。他的脖子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紧,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江野双手徒劳地按着江北胸前的血洞,试图止住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但血仍然止不住地从手指间的缝隙中涌出来。 “不,不……”江野脑子乱成一团,那些曾经在培训课上教过的急救方法一个接一个闪过脑海, 却全都抓不到要领。 到底要什么样的急救, 才能挽救一个胸口中弹的人的性命。 他只能尽力捂住江北的伤口, 慌张地抬起头,看到宋云生之后便焦急地向他求助,“快!快叫救护车!求你了,救救他!” 宋云生呆站在原地,脸上那种圆滑世故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有人从身后接近了江野,而后者毫无察觉。 江北躺在地上,视线已经模糊了, 除了寒冷之外, 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 江野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海面上的光线也渐渐消弭。 但他仍然看见了那个不怀好意从背后接近江野的男人,他拼尽全身力气, 手指艰难地抓住江野的衣袖, 在他衣服上留下一道血痕。 “快…快走, 快走……” 他的声音非常微弱,声若游丝, 江野根本听不清楚,他握住江北的手,几乎哭了出来,“你别动,你别乱动了,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的…” 快走… 这是江北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个念头,他最终没能如愿,来人从背后勒住江野的脖子,一块浸透麻醉剂的白布捂住了他的口鼻,江野甚至没有挣扎,就昏了过去。 之后便是噩梦,数不清的噩梦,江野已经不太记得梦里都有些什么,他只隐隐记得那些感觉:恐慌,惊惧,悲痛欲绝,那种胸口仿佛被巨石压迫的窒息感如影随形,他知道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等他惊喘着从噩梦中惊醒时,宋云生正好推开门走进来。 “准备出发了。”他说。 江野僵硬地扭头看他,他忽然跳下床,激动地抓住宋云生的手臂,“江北呢?!他怎么样了?!你们一定把他送去医院了,是不是?!是不是?!” 宋云生愧然低下头,此时他那些狡猾的招数全然不管用了,他只能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江野…他死了。” 江野瞬间呆滞在原地,两行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从睁大的眼睛中掉落。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让我见见他,求你了,让我看一眼…” “江野。”宋云生按住他的手,尽量保持着冷静,“你已经亲眼看过了,那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没有哪个医生能治疗这样的伤势。” “我很抱歉,这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江野站在那里,两眼无神,好像根本听不到宋云生的话。他就像是一尊抽空灵魂的雕像,只是徒有一个活人的外表,其实整个人已经从内部开始崩溃了。 “不,不是这样的……”江野喃喃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随后他忽然蹲下身,背靠着床铺,尽可能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用力抱着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大哭起来,“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太愚蠢,太傻,如果当初没有逃跑就好了,如果当初我们根本没有进山洞…他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简直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疯狂地责怪自己,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最后他哭得喘不过气来,也无法再说话。空气进入了气管,呛得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后背弓起,全身都在颤抖。 他的手指死死扣着木地板,指甲缝隙中渗出鲜血,仿佛这种钻心的疼痛能让他好受一些。 自责、后悔、悲伤,一切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压垮了他,江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的厌恶自己还活在这人世间。 他忽然爬起来,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用力地摔在地上,然后他捡起最大的那块碎片,没有任何犹豫地,狠狠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但江野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一下接一下地划着,将玻璃碎片切入自己的血管,仿佛这样可以惩罚自己,赎回那些深重的罪孽。 宋云生见势不妙,连忙冲上去抱住他,拼命抢夺他手里的碎片。 挣扎之际他的手也被划破了,两人的血一起滴在木地板上,被他们踩得一团糟乱。 最后宋云生气喘吁吁地将江野压在床上,双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腕,他狼狈不堪,大口喘着气,“…遗言,你连你弟弟的遗言都不听,就要去死吗?!” 江野的挣扎蓦然停住了,他好像突然恢复了理智,那双眼睛尖锐得吓人,“什么遗言?江北说了什么?” “他说……”宋云生迟疑了一下。 其实根本没有遗言,江北没能撑到那个时候,但此时宋云生必须稳住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弟弟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得安稳。” “……” 江野再次哭了起来,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脸,无声地、压抑地,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完。 宋云生知道他不会再去寻死了,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他。 之后的事情江野几乎没有记忆,他彻底地深陷在悲伤中,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进来给他包扎伤口的,也不知道是怎样恍恍惚惚地坐上车,进入了阿尔兰蒂斯,来到白月宫殿前的空地上。 宋云生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江野独自一人踏上长而洁白的台阶,月光初上,谦卑的天使雕像的影子轻轻落在江野的脚下。 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走进了华丽高挑的拱形大门,墨恩斯正在花园里修剪植物,一朵枯萎的玫瑰从剪刀之间掉了下来。 墨恩斯侧头看见江野,微微有些意外,“你回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很多,发生什么事了?” ——为了表示自己充分地信任江野,他甚至没有使用自己遍布密特斯伽的眼线。 所以他完全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乐师的问好声也被他完全忽略了,他只是觉得很困,很累,内心麻木不仁,只想快点儿找一个黑暗柔软的地方睡觉。 他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只要去睡觉,再醒来,第二天太阳仍然会升起,身边的人也都还在。他如此坚信着自己的臆想,就好像抓住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墨恩斯看着江野像个没有重量的鬼魂一般从身边走过,脚步声拖得很长,他似乎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哭过吗?离开江北对你来说那么难受?”墨恩斯看着他背影,问道。 江野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几乎屏蔽了周围的所有声音,他把自己和世界隔离了,孤独地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罩子里。 他最终在卧室里找到了床,没有脱衣服便躺了上去,把自己缩成一团,红着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墨恩斯想追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黑袍骷髅却在此时从石柱的影子里浮现出来。 他单膝跪在墨恩斯脚边,用自己更擅长的本族语言说道:“大人,有两件要紧的事情。” 墨恩斯犹豫地看了一眼江野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坐回藤椅上,“说吧。” “从密特斯伽来的那群人类,他们的矿场已经开到了别的山上,现在规模已经比最初约定的要大上十六倍,成吨的骨骼被运送过‘门’,他们甚至还捕捉了活山的幼崽。” 很显然他们被人类占了便宜,但墨恩斯却冰冷而满怀恶意地笑起来,“不必理会,这不过是在自取灭亡,他们终归会给自己的世界招去灾祸。” 黑袍骷髅对此感到赞同,他那颗森白的骷髅头上下动了动,“还有另一件事,我在来时遇到了另一波人类,他们人数很少,是送江先生回来的。” 黑袍骷髅停顿了一下,“我听到他们说,江北死了。” 墨恩斯脸上的笑意瞬间消退了。 藏青色纱幔后,乐师的演奏也停了,七弦古琴沉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仿佛长叹般的嗡鸣。 第068章 像诅咒一样 江北死了。 这短短四个字不但对江野来说是个噩耗, 对墨恩斯来说也是个坏消息。 虽然他经常用江北去威胁江野,甚至还吓唬他说会把江北一点一点的切碎,但他本人是绝对不会伤害宝贵的人质的。 这倒不是说他有多么的心善, 墨恩斯有自己的考量。 用某种不近人情的方式来说,活着的江北比一具尸体的价值更大。江北活着,江野就会乖乖听话, 但江北若是真死了,那他跟江野的感情就彻底完蛋了。 墨恩斯本以为这是个人人都明白的常识,所以他完全没想到那些人居然会蠢到这个地步, 竟然会对江北下手。 更麻烦的是, 居然死在了密特斯伽。 乐师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 充满了担忧与怜惜,“江先生现在一定很难过。” 墨恩斯怔了一下,他在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恶劣的本质。对江北死去的这个消息,乐师的第一反应是同情,而他的反应居然是:麻烦。 他似乎很难共情到其他人的痛苦,总是第一时间思考与自己的利害关系并寻找对策。如果是别人,墨恩斯便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 可那是江野, 他下定决心要相爱一生的人, 所以他难得地感到了愧疚。 “我去看看他。”墨恩斯说道。 他离开了花园,来到卧室。 里面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很紧, 房间陷入在一片湿润的黑暗中。 墨恩斯在这黑暗中仍然能清晰地视物, 他看到江野和衣而睡, 蜷缩着躺在床角,这让那张床显得很大很空, 而他变得很小,也很脆弱。 墨恩斯绕到大床另一边坐下,看到江野紧紧抱着一个蓬松的枕头,小半张脸都埋在里面。 他的眼皮微微发肿,眼角更是红得厉害,脸上的泪痕都没有完全擦干净,他一定是哭了很久。 墨恩斯去吧台那边拿了毛巾,浸上温热的水,轻轻擦拭他的脸颊和眼睛。 江野睡得很沉,而且似乎做了什么美好的梦,遇到了想要见到的人,并且把那当成了现实。所以即使感觉被打扰,他也不愿意从梦里醒来。 墨恩斯小心摊开他的身体,让他平躺在床上,伸手解开他的扣子,脱去皱巴巴的上衣,准备给他换一身睡衣。 他这时才发现江野手臂上染血的纱布,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他一圈一圈地揭开纱布,露出下面血淋淋的伤口。 手臂上的割伤杂乱无章,从手腕一直散布到手肘,江野动手时一定处于一个非常疯狂且混乱的状态中,他割得很深,有的地方甚至皮肉翻开,露出了下面的肌肉组织。 墨恩斯沉默地看着,他在江野身上品尝到了那种名为共情的情感,就是这伤口虽然在江野身上,可是他也非常真切地感觉到了痛楚。 共情,这简直就是一种残酷的惩罚,不管再强大的结界,再高的城墙,也无法抵御它带来的伤害。 其实这种伤害墨恩斯很早以前就体会到了,例如江野痛苦的时候,他躲在卫生间里划伤自己脸的时候,还有他哭的时候。 只是墨恩斯将这种外来的伤害视为攻击,本能地用恶意去还击。 他说自己爱着江野,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但因为第一次接触到爱这种美好的感情,墨恩斯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潜意识将江野视为一个不可控的危险体,总想着去控制他,把他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根本不明白这会带来什么,会倾覆什么。 墨恩斯拉住江野的手,深深地弯下腰,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 他低声道:“对不起,星星,对不起。” 他说得那样虔诚,就像是在对自己的神明忏悔。 …… 第二天江野在墨恩斯的怀抱中醒来,他枕着对方的手臂,一扭头就能蹭到对方的头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膛。 然而江野毫不在乎,他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窗帘,清晨的光线微微透入,形成朦胧的光晕。 天亮了,他的梦也醒了。 江野忽然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纱布已经换了新的,药也重新涂过了,江野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像发了疯似的用力撕扯纱布,将它们全部扯开,当他看到手臂上那些惨烈的伤痕时,眼中逐渐浮现出令人心碎的绝望。 伤口还在,那就说明那噩梦才是现实,江北已经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也不会穿着那条旧围裙推开卧室的门,问他早上要吃什么,再也不会跟他吵,跟他闹,或者一脸神神在在地和他讲那些在网上听来的诡异故事。 江北死了,他真的离开了。 江野用双手捂住脸,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那简直就像是野兽濒死的呜咽。声音很小,很微弱,但却非常痛苦。 墨恩斯把他搂进怀里,他也没有任何的挣扎,简直就是一具抽空灵魂的木偶。 “我很抱歉,星星。”墨恩斯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断亲吻他的头发,“你留给我的信,我看到了,我想我可以为此做出改变,所以我选择等你回来。” “我没派人去追你们,是那些人类擅作主张。”墨恩斯更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我说这些不是想澄清什么,也不是推卸责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顿住了,迟疑了很久,似乎是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我爱你。” 墨恩斯怜惜地整理江野的头发,“你知道吗,我听说被爱着能让人快乐,也能缓解悲伤,我会永远爱你,永远陪在你身边。” 江野没有回应,他只是在哭,但颤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他似乎是累了。 墨恩斯亲了亲他的耳朵,把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你再睡会儿吧,等下佣人会来送早餐。” 快到中午时,乐师听见江野的脚步声出现在花园里。 现在江野的脚步声很好辨认,很沉重,而且慢,几乎都能想象到江野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 江野现在确实如此,除了失魂落魄,还不修边幅,他出现在花园的侧门,身上还是昨晚那件墨恩斯给他换上的睡衣,已经被他蹭得起皱,睡裤有一条裤腿被蹭到了小腿处,脚上踩着拖鞋。 他那头黑色短发也一团糟,起来之后都没有梳理,脸上还带着枕头压出来的印子。 江野慢吞吞地挪到纱幔旁,在藤椅上坐下。 乐师停止了演奏,他很踟躇地抚摸着琴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能笨嘴拙舌地问一句,“您吃过早餐了吗?” 江野摇头,也忘记了乐师其实看不见。 乐师拼命地在心中打着腹稿,然而说出来的话也不尽人意,“大人他其实并没有和宋云生联系,他本来是想……” “我知道。”在看到乐师还活着的时候,江野就明白那封信还是起作用了。可那又如何呢,江北仍然死了。 悲伤过重的时候,人会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江野现在憎恨自己,厌恶自己,他笃定是自己害死了江北,一切的责任都该归咎于他。 他视线慢慢失焦,纱幔上的金色花纹变得很模糊,也很遥远,他低声问:“江北的灵魂有可能保留下来吗?就像赵队和大林那样。” 乐师沉默了,随后他艰难地打碎了这一点希望,“我不想骗您,江先生,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奇迹发生。” “密特斯伽与阿尔兰蒂斯的环境完全不同,空间粘性不一样,或者说灵魂在空间里的溶解度不同。” “在密特斯伽,生物一旦死了,灵魂马上就会消失,即使在阿尔兰蒂斯,失去原体的灵魂也不能永存,就算附在人偶身上,最多也只能维持几年的时间。” 乐师对此有很深的了解,他曾经有一只心爱的鸣鸟,那只鸟能歌善鸣,但寿命却很短。 乐师也曾用这种附魂的方式让它复活,但这就像是把食物放进冰箱里,只能延缓它的腐烂,无法永久保存。最终过了大概三年,他还是彻底失去了那只鸣鸟。 在阿尔兰蒂斯尚且如此,更别提江北是死在了密特斯伽。 “我知道了。”江野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乐师心中也为此充满忧虑,“您别太伤心了,身体要紧。” 江野没有再说话,他其实早就明白江北的灵魂不会存留,很久之前墨恩斯就跟他讲过了这两个世界的差异性。 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奇迹真的存在,如果江北的灵魂仍然还留在死亡的地方,只是因为太过虚弱无法穿过阿尔兰蒂斯的“墙壁”。他一个人在那里,一定非常孤单又害怕,可能整夜都在哭泣。 江野相信着,他和江北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他们之间有着玄妙而特殊的联系。 如果自己也变成灵魂的状态,他是不是就能接收到来自江北的感应,就能把他挽救回来? 这个荒诞的念头一旦出现,简直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完全控制住了江野的大脑。 此时这虚无缥缈的希望,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诅咒一样。 第069章 江野的灵魂 江野开始策划自己的死亡。 他要变成一只亡灵, 穿过“门”,去密特斯伽寻找江北的踪迹。 其实这时候只要他还有一点儿理智在,就会明白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危险又荒唐的蠢事, 可是他已经没有理智了,江北的死给了他一个太过沉重的打击,让他变成了一个麻木的疯子。 他已经不正常了。 但是比失去理智更可怕的是, 江野还保有逻辑。 他知道墨恩斯会无时无刻地盯着他,照顾他,防止他想不开寻短见, 他也知道自己的计划无法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所以他要守住秘密, 一个人去完成这件事情。 首先江野要让周围的人放松警惕,他得一点一点地从江北死去的悲伤阴影中走出来,变回原来那个阳光快乐的样子。 但这个过程也不能太长,江野害怕江北的灵魂会消散,所以他马上辞别乐师,回到卧室换了一件衣服,洗了洗脸, 主动去餐厅吃午餐。 墨恩斯先去卧室找了他, 发现不在之后有佣人告诉他江野已经去了餐厅。他阳光明媚的餐厅见到江野时, 感到非常的意外。 江野看起来比早上好多了,那时候他颓废得像个露宿街头三天的流浪汉,而现在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好, 脸洗干净了, 衣服的扣子从上到下没有一个系错的。 旁边站着两个佣人, 正在用餐刀把肉排切成小块。因为墨恩斯提前叮嘱过了,别让江野碰到任何尖锐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炳餐刀。 江野则拿着一把调羹,在汤里捞自己爱吃的蘑菇。 墨恩斯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看到一个十级伤残病人突然站起来做了一百个俯卧撑。 不过食欲的恢复到底是好事,很多时候这都是走出抑郁的第一步,江野一旦开始渴求好吃的食物,很快也会对其它东西产生欲望,渐渐的他就会摆脱麻木悲伤的状态。 墨恩斯走过去,佣人恭敬地为他拉开椅子,他坐在了江野对面。 江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很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平静,虽然那双黑沉如潭水的眼睛里隐藏着几乎快要崩坏的情绪。 ——其实他现在非常想像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猴子似的跳起来,抓起桌上的餐叉通进自己的喉咙里,把气管和食道搅成一团乱肉。 但最终他只是低下头,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墨恩斯单手支着下巴,专注地望着他,他没有说起江北,那只会刺激到江野,也没有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去安慰他,那没用。 他只是像平常一样,聊着闲话,“今天太阳很好,下午出去散散步?” 江野嘴里塞满了东西,他发出模糊的唔唔声,听起来像是不愿意。 “不想去吗?那我陪你在房间里看个电影,那里不是还有很多碟片你没看过吗?” 江野还是不理会,墨恩斯并不感到挫败,仍然很有耐心地和他说话,用温柔的语气提出一些简单又易于接受的邀约。 最后江野咽下嘴里的东西,直直地盯着墨恩斯,冷不丁地开口:“宋云生说,江北最后留给我的遗言是叫我活下去,活得安稳。” 墨恩斯笑了下,“这不是很好吗,他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江野摇头,“不对,这不是江北的话,如果他真还有力气留下遗言,也不会说让我活得安稳,而是会说让我活得自由,这才是他。” 墨恩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江野放下调羹站了起来,眼中带着厌烦,“所以给我一点自由吧,墨恩斯,别让他们总是盯着我,很烦。” 他看着周围那些或远或近的佣人,不论是谁,都将目光聚焦在江野身上,像是一部部精准又冰冷的机器,事实也确实如此。 江野转身走了,墨恩斯只是犹豫了片刻,佣人们便留在了餐厅,没有跟上去。 墨恩斯其实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相反,他总能在短时间内果断地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可是面对江野他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他就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珍贵瓷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比起仇恨和杀戮,妥善的爱与照顾要更加困难,墨恩斯再次深刻认识到了这个真理。 江野的抱怨起了作用,围绕在身边的佣人少了很多,所以他第二天就拿到了武器,一把从后厨偷来的餐刀。 他把大理石窗台当作磨刀石,将那把餐刀磨得更加锋利,刀刃像纸一样薄,然后把它藏在了浴室的水池下面。 夜里,江野回到卧室,墨恩斯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这两天他总是在白天就处理完公事,天一黑就跟在江野身边,或者在卧室里等他回来。 江野瞥了他一眼,“你洗过澡了吗?” “洗过了。”墨恩斯张开手,展示自己刚换上的白丝绸睡衣,以及散落在肩膀上微湿的长发,还带着一点儿淡淡的薄荷香。 “不过如果你想我陪你洗,我可以再洗一次。” “……不要。”江野脱掉外套往浴室走,“我要一个人洗,你别随便进来。” 墨恩斯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我会在外面等你。” 江野进入浴室,反锁上房门,从水池下面摸出提前藏好的餐刀。 随后他在宽敞的圆型浴池里放满了热水,衣服都不脱,便躺了进去。 浸泡在热水里很舒服,特别的安宁,让江野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酝酿而上的热气蒸腾着他的大脑,模糊着他的视线,江野开始愈发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如果自己能找到江北的残魂,那么便是皆大欢喜的合家欢大团圆,如果不能,至少他不会再感觉到痛苦了。 所以既然有了这么完美的一个好主意,为什么不快点儿实行呢? 江野拿起餐刀,割开了自己手腕内侧的血管,鲜血汇入热水中,将整池的水都染成了血红。 江野慢慢地开始感觉不到疼痛,一股冷意席卷全身。 他怀疑是浴池里的水凉了,这可不行,伤口很快会凝固的。他站起身,想要把水龙头打开,换一些新的热水进来。 然而他一站起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非常轻,一下子就飘到了空中。可是他明明又看到“自己”躺在浴池里,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江野一愣,他看向对面的镜子,光滑的镜面被水雾覆盖着,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江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灵魂并不像大林他们那样,还维持着一个人形。他变得非常小,只有啤酒瓶盖那么大,是球形的,而且还在发光,就像那些小精灵一样的星尘。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凑近了想要看看,门就是在这时候被打开了,墨恩斯出现在门外。 江野从来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极致的感情,是全然的悲恸与痛苦。 他走进浴池,跪在那里,完全不顾肮脏的血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只是紧紧抱住江野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仿佛要将他勒进自己的骨头里,彻底地融为一体。 可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江野灵魂的方向。 “你不能离开我。”墨恩斯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着,“没人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是死亡也不行!” 墨恩斯偏执的眼神让江野感到恐惧,那种耀眼的金色几乎将他灼伤。江野吓坏了,转身就想逃跑。 可墨恩斯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将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灵魂明明可以穿透任何东西,可任凭江野怎样横冲直撞,都逃不出去。 随着墨恩斯握紧手指,江野感觉自己的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没有边界的黑暗…… 第070章 江野的肾子 上午九点钟, 市中心公立医院接收了一名车祸受伤的病人,身份证上的姓名是江野,男性, 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O型血。 他伤得很惨,或者说很倒霉。在斑马线上被一辆小货车撞飞出去之后, 脑袋撞在了电线杆上,造成了严重的颅内损伤。 掉下来的时候小腿砸在了路边的金属垃圾箱上,胫骨骨折。 垃圾箱旁边有一条正在觅食的野狗, 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一时应激, 跳起来在江野手臂上咬了一口。 同时遭受撞伤、摔伤和咬伤的江野被紧急送上救护车,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是他的未婚夫,一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外国男人。 所幸手术非常成功,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抢救,江野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墨恩斯进去看他的时候, 他已经醒了, 正平躺在床上, 茫然地睁着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旁边放着他的心跳监护仪,杂乱的电线连接着他胸口的电极贴片,在那块小屏幕上, 他的心电图平稳均匀地变化着。 江野很迷茫, 真的很迷茫, 比午休睡了四个小时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数学课上还要迷茫。 他什么也记不起来,脑海里就像是落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 将所有东西都掩盖得一干二净。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想不起自己原本在做什么,他甚至连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他尝试着坐起来,很快就发现自己右腿上打着石膏,脑袋上缠着纱布,胳膊上还有一个深深的牙印,不像是人咬的。 “别乱动。”墨恩斯迅速制止了他,他亲切地扶住江野,让他躺回床上,“医生说麻醉的效果还没完全过去,你需要静养休息。” 江野扭头看他,微微一愣。 这人相貌俊美,金色的眼睛格外有吸引力,他甚至还有像月光一样美丽的银白色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染的。 江野开始感觉到头痛了,他下意识扶住额头,指尖碰到了粗糙的绷带。 “呃…抱歉,你是…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墨恩斯惊讶,“你不记得我?” “…对不起,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江野捂住脑袋,嘶得抽了口冷气,“头好痛,感觉要裂开了…” 墨恩斯赶忙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奇怪的是,江野靠在他怀里,接受着他的安抚,疼痛竟然真的开始减轻了。 “你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还好我及时把你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你已经脱离了危险,可你为什么不记得我。” 墨恩斯握住江野的手,给他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伤心地低下头,眼帘低垂,“星星,我是你的未婚夫。” “……”江野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比起自己是个男人却有个未婚夫这件事,他更在意那个名字,他为什么会叫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只是我对你的爱称,我们都很喜欢的。”墨恩斯从钱包里拿出江野的身份证,“你看,这才是你的名字。” 江野摆弄着那张小小的身份证,低头不语。 他纠结地咬着嘴唇,“我是Gay吗?” “是的。” “你也是?”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我们已经订婚了?” “没错,就在上个月,我们在浪漫的金海沙滩上举行了订婚典礼,邀请了很多朋友。” 对于墨恩斯说的这些,江野完全没有印象,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家人。 “只有朋友参加吗?我爸妈呢?” 墨恩斯露出遗憾的神色,“我很抱歉,星星,你是个孤儿。” “哦,好吧…”江野迟钝地说着,他仍然紧紧捏着自己的身份证,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一定是失忆症,因为他撞伤了脑袋,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虽然失忆,但江野仍然很现实。 他开始考虑自己的经济问题,还有未知的医药费,“模特吗?收入很好吧?” 墨恩斯笑了笑,“我是艺术家。” “……”听起来穷穷的,江野已经脑补到两人食不果腹、穷困潦倒的生活了。 “那我呢?我应该有份正经工作吧?” 墨恩斯摇摇头,“不好意思,亲爱的,你没有工作,一直是我在养你。” “?!”比起失忆,这件事让江野更不能接受,“我是个吃软饭的?!”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爱你,所以愿意为你提供一切支持,不管是感情还是物质。” 墨恩斯十分珍惜地抱着江野,空气中仿佛冒起了粉红色的心形泡泡,“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比任何人都要恩爱的情侣。” 然后他又很难过,“但你把我忘了,也忘记了我们相爱的一切。” 江野没由来地感到愧疚,心脏刺刺的,他抬起手回抱住墨恩斯的肩膀,“对不起哦,我尽量想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还很年轻,可以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 墨恩斯如此温柔地说着,然后两个人又幸福地抱在一起,晃来晃去,腻歪了一会儿。 然后墨恩斯才说要去找医生,让他们来检查一下江野的脑袋,看看为什么会患上失忆症。 这病房是单人的,他离开之后,屋里就只剩下江野一个人。 然后他就开始疯狂地按床头柜上的呼叫铃。 叮铃铃铃—— 一名穿着蓝白色护士服的年轻护士急急忙忙推开门走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江野一把抓住她的手,“快!帮我报警!” 护士:“?” “刚才那男的绝对不是我未婚夫,他在骗我!” 护士不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不是失忆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算了,这个不重要,这是一种感觉你懂吗,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很害怕,他肯定是个坏批,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 江野非常笃定,“我觉得他可能是拐卖人口的,专门盯上我这种身体健全但脑子不好的年轻人,拐走之后就把我的心肝脾肺肾全都割出来卖掉。” 护士:“……” “总之你先帮我报警,让警察过来,要不然我很没安全感。” 江野一边说着,一边翻找自己的手机,他很快就在床头抽屉里找到了,但好像已经摔坏了,开不了机,屏幕上有一道蜘蛛网似的裂纹。 护士无奈地安抚他,“你只是刚从麻醉中醒过来,有些混乱,强烈的外界创伤也可能让你患上轻微的被迫害妄想症,你现在只需要安静下来,别胡思乱想。” “而且你们确实是情侣,那位先生给你签字的时候,给医生看了你们订婚的照片,我还有备份呢。” 护士掏出自己的手机,展示给江野看。 屏幕里是翻拍的其他手机的照片:他和刚才那名叫做墨恩斯外国男人亲密地站在一起,墨恩斯低头亲吻他的脸颊,在他们身后,是盛放的红玫瑰花墙与纷纷飘落的亮片。 江野大惊失色,“他居然还P了图!” 现在江野彻底明白了,他这是早就被盯上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无亲无故,看着很好欺负,所以墨恩斯(以及其背后同伙)就盯上了他,蓄意制造了这起车祸,说不定开车撞他的那孙子就是墨恩斯! 鉴于他特殊的外貌,这应该还是一群跨国不法分子。 江野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惨得要死。 他现在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房子、车子、票子,毛也没有,像街上流浪的狗子一样孤零零的,还被一群卖器官的盯上了,很快他的心子、肺子、肝子、肾子也会一个个离他而去。 他甚至都没有办法逃跑,因为他的腿子打着石膏板。 “你一定要帮我报警,我只能指望你了!”江野恳切地望着护士小姐,后者犹豫不决,“可是……” 就在这时,墨恩斯带着医生回来了,他好像听见了江野的话,面露疑惑,“星星,什么报警?” 江野身体一僵,连忙挤出笑容,“没有,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报…保健,对,保健,护士小姐在跟我讲术后保健呢。” “这样啊,你放心,我会给你请几个护理师,照顾你的起居。” “好哦,你真贴心…”江野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惊悚地呐喊:完啦!他要找几个黑医生把我开膛破肚,然后摘走我的心子、肝子、肺子…… 接着他拼命地给护士使眼色,希望她能跟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偷偷报警来解救他。 墨恩斯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他俯下身,仔细观察江野的眼睛,江野很不自在地往后躲。 墨恩斯这人长得是很好看,优雅又温柔,可他自上而下靠近的时候,还蛮有压迫感的,江野心里慌慌的。 “眼里进沙子了吗?我帮你吹吹?” 江野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忽然看自己的眼珠子有点儿不顺眼。” “……”墨恩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冷静地站起身走到医生旁,压低了声音,“重点检查一下脑子。” 医生比划了一个OK,表示明白。 然后江野就被推进了检查室,做了核磁共振,最后检查出来没什么问题,失忆症的原因也被归为颅脑损伤,暂时似乎并没有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 江野在医院住了几天,这期间他想了无数办法自救,比如说偷偷写求救小纸条贴在医生背后,把碗里的面条摆成SOS的形状,向路过门外的病人借手机,但收效甚微,卵用没有。 一周后,尽管江野百般不愿意,墨恩斯还是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开车带他回家。 江野坐在后座,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风景,心也越来越凉,这明显是要拉到郊外杀人埋尸的节奏。 但是又过了二十分钟,景色忽然变得秀丽宜人,像是进入了人工开发的景区,路边开始出现一栋一栋的联排别墅。 最后汽车在一栋黑白现代风格的三层别墅前停下了,那别墅还带着一个大院子,院里有泳池和花园。 墨恩斯打开后备箱,把轮椅拿出来,推着江野进去,“我们就住在这里,有印象吗?” 江野震惊地看着绿意盎然的庭院,那些灌木球还剪成了绵羊的形状,说明有专门的园艺师来打理。 他张了张嘴,“现在艺术家都这么赚钱了吗?” 该不会是买卖器官赚来的黑心钱吧? 墨恩斯笑了笑,“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他推着轮椅来到客厅,坐上电梯(房子里居然有电梯,江野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上了二楼。 “这是我们的卧室,你胆子小,怕黑也怕鬼,从来不敢一个人睡。” 江野看看里面的大床,很怀疑墨恩斯的话,“真的假的?我是个废物吗?” “不,你很可爱。”墨恩斯拿起矮柜上的相框,“你看,这是我们在去年冬天拍的,你在堆雪人。” 江野凑过来看了一眼,照片里他穿着姜黄色的羽绒服,蹲在雪地里,旁边有一个很丑的雪人,脸上插着一根胡萝卜。 照片的背景就是这栋别墅的庭院。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江野才不信这些P出来的照片,他试图从墨恩斯的话语中找出一些破绽。 墨恩斯回忆着,“有三年了吧,我们在一场油画展上相遇,彼此一见钟情,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不对,我好像对油画完全不感兴趣,怎么可能掏钱去画展?” 记忆会丧失,但性格是不会变的,江野不觉得自己是那种热衷于风花雪月的人。 墨恩斯从容不迫地推着江野往外走,“是的,你当时只是在那里做保安。” 江野:“……” “我好像混得很惨,我不会一点儿存款都没有吧?” “你当然有了,属于你自己的小金库,你一直很宝贝着。”墨恩斯带他来到书房,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密码是210326,我们初遇的日子。” 江野接过卡,打开电脑检查了自己的网银账户。 户主确实是他,而且里面居然有三百多万,江野点开收支记录,发现近几年一直有提现和存入,最近的一笔是上个月中旬,他花了六万五千元。 “你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现在还放在车库里呢。”墨恩斯说。 江野眉头紧皱,屏幕里所展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一群器官贩子还没那个能力在政府的网站上做手脚,那么墨恩斯没有骗他?他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 可是他真的很难从墨恩斯身上唤起爱意,更多的还是毫无理由的警惕和畏惧。 江野咬了会儿指甲,才纠结地抬起头,“你…你不会是个渣男,以前渣过我吧?” 墨恩斯笑容一滞,“怎么这样问?” “说不清楚,这只是一种感觉。”江野烦恼地按了按额头,“抱歉,我不是想怀疑你,我失忆了,你应该是最伤心的,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墨恩斯重新恢复了那种温柔的笑,他蹲下身,与江野视线齐平,轻声哄着,“你只是太累了,也可能是突然失忆,让你很害怕。” “这样好了,明天我请我们的朋友来聚一聚,你看到他们说不定能想到些什么。” 江野茫然地眨眨眼,“朋友?” “是的。”墨恩斯用手指整理着江野额前的碎发,“一位是音乐家,另一位是建筑师。” 江野更怀疑了,“你确定这种高大上的职业是我的朋友?” “当然,他们都是不错的人,而且也很喜欢你,你见到他们就明白了。” 第071章 江野的世界 第二天朋友们来拜访的时候, 江野正在书房检查自己的电脑。 里面的一切,例如不同季节的照片、网购平台的消费记录、订婚典礼的请柬模板,甚至他打到一半还没通关的游戏, 都证明他曾经确实是住在这里,而且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仅如此,卧室衣帽间里也全是尺码合适的衣服, 生活用品都是双份,如果墨恩斯真的是个器官贩子,那他也是个城府深重的器官贩子, 江野很怀疑自己这全身上下拆得零零散散之后, 卖了能不能回本。 “星星, 你朋友来了。”墨恩斯推开门,笑意温柔地告知他。 江野坐着轮椅来到客厅,看到有两个年轻男人在沙发附近,一个坐着,另一个站在他旁边。 坐着的那位穿着干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手臂束着深棕色皮质防滑袖箍,坐姿恭谨, 双手搭在膝盖上。虽然他相貌平淡, 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但看着让人感觉很舒服,也很亲切。 只是他似乎是个盲人,眼睛上蒙着白布, 折叠盲杖搁在茶几上。 站着的那个与其完全相反, 容貌妖冶, 狭长的桃花眼夹着浅粉色的眼珠,眼角还画着张扬的红妆, 反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右耳戴着一颗红宝石耳钉。 他穿着不太正经的热带风情衬衫,领口开得很大,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结,脚上还踩着人字拖,好像刚结束一场沙滩派对似的。 江野心说不愧是搞艺术的,平时都这么奔放吗?看看那位建筑师,就沉稳多了。 但他们一开口自我介绍,江野才知道自己把他们的职业搞反了。 坐在沙发上的盲人青年是本地有名的钢琴家,而那个看着会夜夜笙歌把自己玩到猝死的,居然是建筑师。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的名字是陈乐。”乐师开口说道,他的嗓音很有亲和力,“这是白五,我们都是你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认识很多年?”江野疑惑地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说笑,“难道我也在你的音乐会上当过保安?” 要不然他怎么会结识一位年轻有为的钢琴家呢? 乐师没说话,他抿住嘴唇,修长的手指捏在了一起。 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江野感觉他好像生气了,气氛冷冷的。 ——他居然会对我生气?江野心中莫名浮现起这个念头,就好像陈乐对他发火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江野赶忙道歉。 “亲爱的,他生气不是因为你的玩笑,而是因为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墨恩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刚刚去泡茶了。 江野茫然,“我?我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对呀,过马路不看红绿灯,不就是不爱惜生命吗?” 江野没话说了。 车祸之前的事情他完全没印象,但据监控录像显示,他虽然走了斑马线,但闯了红灯,对面小货车刹车失灵,才造成了惨剧。 “下次不许这样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墨恩斯把茶杯放在江野面前。这是用花茶和果干泡的,符合江野的口味,温度晾到刚好可以入口。 江野端起来喝了一口,芬芳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看到空空如也的茶几,他才后知后觉地问:“怎么只给我泡茶,客人呢?” 墨恩斯不冷不热道:“他们不需要。” 白屋和乐师纷纷应和,表示自己不爱喝茶,甚至都不太需要水分。 “那太没礼貌了。”江野想去给他们倒水,但他连饮水机在哪儿都不知道。 墨恩斯按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的,朋友之间不拘小节,你不用招待他们,更不用对他们太客气,把他们当成狗一样就行了。” 江野:“???” 墨恩斯笑道:“不是有句话叫,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吗?” “……”江野无语凝噎,“我刚被狗咬过,还有,你以前都是这样说话吗?没被人打过吗?” 白屋笑眯眯地接话,“话糙理不糙,墨恩斯说得很有道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在沙发上坐下,往乐师那边挤了挤,意有所指地坏笑,“我就很喜欢狗,他们温顺地趴在你脚边,为了一点儿奖励而撅起屁股摇尾巴,用舌头舔你掌心的时候,真的非常可爱。” “又或者是做错了事情,因为畏惧惩罚而哭泣求饶,拼命地取悦你的时候,也十分讨人喜欢。” 江野:“……”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狗应该不会流眼泪,除非吃咸了或者生病了。 白屋侧头闻了闻乐师的头发,“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味道不错,推荐一下?” 他靠得太近了,几乎亲上乐师的耳朵。 江野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往后缩了缩,低声问墨恩斯,“他俩是一对吗?” 还没得到回答,江野就看见乐师抬起手,干净利落地给了白屋一耳光。 那真是非常结实的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把白屋的脸都打歪过去。江野也吓了一跳,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都洒在了裤子上,烫得他一激灵。 “离我远点儿。”乐师语气中有压不住的厌恶,他拿着盲杖站起来,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白屋揉了揉红肿的脸,不知悔改,变态程度甚至变本加厉,成指数性增长,“说实话,打得我有点儿爽了,这个还挺上瘾。” 江野:“……” 他今天沉默的次数太多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管怎么样,他朋友中的变态,有点儿太多了吧? 送走这两位朋友之后,墨恩斯把江野抱起来,把他被茶水打湿的裤子脱下来,换了条新的。 他蹲下身,耐心地为江野系鞋带,“现在你还怀疑我吗?” “什么?” 墨恩斯笑笑,他站起身,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俯视着江野,“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是个骗子,这很正常。” “你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对你来说很有威胁的男人出现,说是你的未婚夫,你感到不安全,这都是合理的,不过我会向你证明我的真心。” “……”江野坐在轮椅上,整个人完全被笼罩在墨恩斯的阴影之下,或许是角度问题,江野觉得对方愈发高大、强壮,正如他所说的,极具威胁性。 江野心脏砰砰直跳,但他很清楚这不是心动,这是很明显的恐惧,他开始后悔把陈乐他们送走了,那两位朋友留在这里,总比他和墨恩斯独处要好得多。 尔后墨恩斯突然低下头,亲了亲江野的唇角,“别害怕,明天警察会来找你录口供,处理车祸的事情,你可以跟他们讲你的顾虑。” 警察?江野有些意外,墨恩斯如此坦然,好像真不是坏人。 但保险起见,第二天见到可亲可敬的警察叔叔之后,江野还是第一时间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怀疑,然后警察就对墨恩斯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 最后结果是,一切正常。 他是法国人,二十七岁,五年前来到环梦市,定居于此。 他的身份证明、护照、驾驶证等等证件全都没问题。他不是什么器官贩子,也不是人口贩子,总之不贩卖任何违法物品,就是清清白白但很有钱的艺术家。 “别瞎想了,有个这么在乎你的男朋友不容易,好好珍惜吧。”警察叔叔拍拍江野的肩膀,收队离开了。 江野只得留在这里养伤。 他的未婚夫确实很有钱,不止现在住的这栋别墅,隔壁别墅,还有隔壁的隔壁,都在他的名下,现在由管家和佣人打理。 墨恩斯让那两位护理师暂住在隔壁,方便每天过来给江野检查身体。 附近的邻居也特别友善,每次江野坐着轮椅出门散心,对面总有个正在修建草坪的老奶奶慈眉善目地向他问好,她会说:“小伙子,早上好。” 江野散完心回家的时候,她仍然在那里,手扶着割草机,笑着说:“小伙子,晚上好。” 江野特意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老奶奶总是在剪草坪。她家草坪的生长速度堪比韭菜,一茬接一茬,永远都割不完。 他无意间跟墨恩斯聊起了这件事,第二天江野发现老奶奶不剪草了,改种花了。 大概两个月后,江野打完了最后一针狂犬疫苗,腿上的石膏板也拆掉了。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些底气,因为他能跑能跳,就算墨恩斯真是坏人,他也完全不怕了。大不了撒腿就跑,全国各地到处躲,江野就不信墨恩斯还能找到他。 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江野已经熟悉了别墅的构造,只有一个房间他没去过。 三楼右手边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墨恩斯从来不允许他进入。他说那里是他的工作室,也就是搞艺术的地方,外人进去了会破坏他的灵感。 江野就觉得很没谱,别人身上是有细菌还是有啥,还能破坏灵感?灵感是纸糊的吗这么脆弱? 但是转念一想,一个能住得起大别墅的艺术家,他的灵感可能真的很脆弱吧。 墨恩斯平时总呆在工作室里,除了吃饭睡觉陪江野玩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里面工作。 有次江野趴在门上偷听,里面传来砰砰的声音,像是在用锤子砸某种硬物。 江野心里有些发怵,但愿他砸的是石头木头,而不是某个倒霉蛋的头盖骨。 第072章 只要里面没有人民,一切好说 江野最终还是决定趁墨恩斯不在, 偷偷去他的工作室看看。 这个念头并不是没由来的,江野也不是冲动无脑的莽夫,他只是最近无聊看书时, 无意间看到了一篇□□。 童话名叫《蓝胡子》,故事大意就是有个女孩子嫁给了一位长着蓝胡子的贵族,贵族告诉她家里所有的房间都可以去, 除了地下室。 但某天女孩趁贵族外出时偷偷打开房间,发现里面吊着许多具尸体,全是被蓝胡子杀死的前妻。 江野难免将这个故事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神秘而富有的未婚夫, 宽敞的房子以及一个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 这一切都太像了。 所以这个周末晚上,趁着墨恩斯不在家,江野独自来到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他往后看了看,确定身后没有人,天花板上也没有监控。 摸了摸自己,身上也没有容易掉落的东西, 不会造成类似钥匙沾到血洗不掉的意外。 江野尝试拧动门把手, 发现门竟然没锁, 他很轻易地的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没开灯, 窗帘也拉得很紧,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清香, 有点儿像是刚砍下来的木头。 借着走廊里的灯光,江野看到房间中央竟然站着一个人。 他被这人吓了一跳, 本能向后退了两步,拎起边桌上的装饰花瓶,手握住花瓶的长柄,警惕地质问:“你是谁?小偷?” 对方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光线太暗了,江野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身体轮廓。 那肯定不是墨恩斯,比他矮一些,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他一动不动,像个鬼影似的,好像连呼吸都没有。 江野心里发怵,但又不愿意在陌生的闯入者面前落了下风,干脆把心一横,气势汹汹地走进去,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臂。 这一抓,感觉硬硬的,然后江野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多么搞笑的蠢事。这不是个活人,就是一个等人高的雕像。 他摸索着打开灯,看见房间中央的是一个米白色的木雕,和自己差不多高。 木雕旁的工作台上摆着许多雕刻工具,锤子、刻刀、凿子之类的,上面还带着木屑。 这应该是墨恩斯最近的作品,可能刚开始雕刻没两天,因为这个木雕还非常粗糙,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头发、五官、手指这些细节全都没有。 虽然雕像并不细致,但江野却莫名可以从它身上感受到一种美感。好的艺术品是能让观赏者自动补全的,江野一点儿艺术细胞都没有,却能想象出当它成型时那匀称的骨肉与英俊的五官。 这肯定能卖老多钱了,江野如此想到。 他绕着雕像走了几圈,上下打量着它,又曲起手指敲了敲。沉闷的声音告诉江野,这是实木,但具体是什么木料,他看不出来。 不过江野已经放心了,实木雕像比蜡像要好得多,这并不是说在艺术方面分了高低上下,而是木雕不会像蜡像那样,从外面看是逼真的人像,剖开看是逼真的人民……或者人民碎片。 恐怖片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 江野拍了拍雕像的屁股,夸赞道:“哥们,屁股挺翘。” 墨恩斯走到工作室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江野正在调戏雕像,他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直到江野已经开始跟雕像比划身高了,他才抬手敲了敲门,“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了?” “?!”江野差点儿把魂吓飞了,墨恩斯走路完全没声音的。 江野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你吓死我了。” 尔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里,于是赶紧找借口,“抱歉,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我…我好像听见里面有脚步声。” 刚说完谎江野就有些后悔,他不该撒谎的,这又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他进来之后什么都没碰,什么也没有弄坏,除了刚才手欠拍了雕像的屁股,但它应该不会在意。 “有脚步声?”墨恩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盯着江野,“你是说我的雕像活了过来,在房间里走路?” “那不可能。”江野一口否认,“你应该相信科学,雕像怎么可能活过来,而且,它连腿都没有。” 江野指着雕像的下半身,那两条腿之间的木料还没有去掉,双腿还是粘连在一起的。 “我觉得可能是有猫跑上来了吧。”江野含糊其辞,“也可能是风声,我听错了。” 他往门口走去,眼睛盯着的鞋尖,很仓促地逃离现场,“你是不是要开始工作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身上都是艺术细菌,可能会破坏你的灵感。” 墨恩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经过自己身边时,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头亲亲江野的脸颊,温柔道:“没关系,这个木雕本来就是打算送给你的,只是还没做好,不想让你提前看到罢了。” “送给我的?”江野回头看看那一人高的雕像,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要一个雕像做什么。摆在家里怪瘆人的,而且也太大了,很占地方。摆在花园里,一下雨还会长蘑菇。 “好吧,谢谢你。”虽然这并不是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但江野还是很礼貌地道谢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好困,想睡觉。” 墨恩斯向旁边让了一步,绅士地伸出手,“请便。” 江野马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墨恩斯靠在门边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最开始还是普通的走路声,没一会儿就跑了起来,逃命似的,嗒嗒嗒地顺着楼梯下去,不见了踪迹。 墨恩斯无奈地摇头苦笑,他望向不远处的雕像,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眼中流露出痛苦而内疚的神色。 他拉过一张折叠椅,坐在雕像旁静静地看着它,一整晚都没有离开工作室。 江野自从出院以后就睡在客房里,他不愿意和墨恩斯一起在主卧睡觉,墨恩斯也没有强求,所以江野完全不知道墨恩斯昨晚在做什么,第二天吃过早餐之后,便打电话约陈乐出来,在市中心的咖啡厅碰面。 “我想找个工作,然后在外面租个房子。”江野坐在桌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两颗方糖,“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你开音乐会还缺不缺保安?” 餐桌对面坐着乐师,还有死乞白赖非要跟来的白屋,他正在把玩乐师的盲杖,把它折叠起来又甩开。 他的位置靠近过道,甩开盲杖时很阻碍交通,而且还把一条腿伸到了外面,好像桌子底下容不下他的大长腿。 但店里没人说他,店员端着咖啡和点心来来去去,对他的不道德行为视而不见。 乐师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和墨恩斯住在一起吗?” “我不想一直住在他那里。”江野踟躇地捏着手指,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在外人看来,墨恩斯无疑是个完美情人,他英俊、富有,而且很温柔,又有耐心,情绪非常稳定,从来不会对他生气,但江野却总是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这种感觉就像老鼠看见猫,猫看见黄瓜,黄瓜看见擦丝器一样,是刻在骨子里没有理由的。 “你最好还是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你们都已经订婚了。”乐师轻声劝说着,“他可能也不愿意让你搬出去。” 正说着,店员端来了一杯抹茶拿铁,放在桌上。这是乐师的点单。 白屋顺手把杯子推到乐师面前,又抽了根吸管,却不急着递给他,而是用牙齿轻咬了一下吸管前端,才放进他的杯子里。 目睹一切的江野发出嫌弃的声音:“噫……” 乐师虽然看不见,却精准地从杯中拿出吸管,利落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平静道:“白先生,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想扇你,请你要点儿脸好吗。” 白屋单手托着下巴,侧坐着,嗤笑起来,“怎么了,搞一点儿小情|趣都不可以吗?你不懂什么是间接接吻?” “我和你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只是在性骚扰。”乐师神情愈发冷漠。 “……”白屋突然坐直身体,尔后上身前倾,单手撑在座椅上,脸几乎贴近了乐师的耳朵。 他脸上仍然挂着笑,但眼神却变得很阴森,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小怪物,江野已经失忆了,那你说当初大人许下的承诺还算不算数呢?” 乐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知道白屋在说什么,曾经江野想方设法为自己求来了墨恩斯的庇护,但现在他已经不记得了,所以他们都不知道墨恩斯还会不会履行当初的约定。 江野感觉气氛变得很怪,这个花花公子白五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和他曾经在墨恩斯身上感受到的很像。 他不安地往前凑了凑,“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乐师厌烦地推开白屋,淡淡地喝了口咖啡,“他只是在骚扰我。” “哦。”江野的手伸到了桌子下面,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机,白屋则继续肆无忌惮地对乐师进行调戏。 过了十分钟,咖啡店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白屋:“……” 他感到非常的操蛋,“江野,你报警了??” 江野抱着胳膊,仰起下巴挑衅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你个死变态!” “……” 白屋现在的状态就是很无语,他是伟大的、无所不能的“建筑师”,但在江野面前,他必须遵守这个城市的规则,就像演员要遵守剧本的设定。 于是光天化日耍流氓的白五,就这样被正义的警察叔叔带上警车,喜提十五天拘留。 第073章 你这游戏有bug啊 局子使人委靡不振, 所以我们要遵纪守法,珍爱生命,远离局子, 更重要的是,别做变态。 白屋进局子的第一天,还完全不当回事儿, 他迷之自信地等着有人来保释他出去,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捞他, 连墨恩斯都懒得搭理他。 第七天的时候, 江野来了, 不过他并不是来捞人的,而是来看白屋有没有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他踏入派出所大门时,白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台上喝酒。 从监控里看见江野进来,他赶紧扔掉茶杯,钻进一旁的拘留室,从里面锁上了金属栅栏门, 像一条听见主人钥匙声就主动回笼的狗, 有着很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江野进来看了一圈, 看见白屋老实地呆在局子里,感到很满意。 警察叔叔热情招待了他,还颁发给他一张奖状, 夸他见义勇为, 面对骚扰行为及时举报, 是热爱社会的好青年,甚至给了两百块钱奖金。 江野临走时, 酷酷地看了白屋一眼,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哥似的教诲道:“等你出来了,要改过自新,好好做人,不许再骚扰陈乐。” 白屋:“……” 江野酷酷地来,酷酷地走了,白屋在局子里坐满十五天,才刑满释放,离开的时候甚至没人来接他,他只能自己打个车回家。 当时天已经黑了,环梦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大街上人来人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白屋坐在计程车里,无聊地看着车窗的风景,然后他忽然看到乐师和江野站在路边,手里拿着章鱼丸子和烤肠,正在聊天。 他立刻叫司机停下,打开车门向他们走了过去。 江野嘴里嚼着章鱼丸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表情很不开心。 乐师安慰道:“没事,一次的失败不代表什么,明天还有新的面试。” 江野咽下嘴里的东西,郁闷极了,“我就是想不通啊,他拒绝我的理由,怎么能是……我进门时先迈左脚呢?!” 之前他说要找份工作搬出来住,虽然乐师劝过他,但他坚持自己的想法,瞒着墨恩斯开始找新工作。 今天下午他去一家餐厅面试收银员,年龄、样貌、能力都符合,但最后餐厅老板仍然拒绝了他,他说江野进门时先迈了左脚,很不吉利。 然后他录用了另一名应聘者,那家伙没江野高,没江野帅,也没江野会使电脑,他甚至腿上还打着石膏,是拄着拐蹦进来的。难道这就很吉利吗?? “不就是找工作吗,我来帮你。”白屋拿着罐啤酒靠近了他们,笑嘻嘻地插嘴。 “你?”江野很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白屋确实不怀好意,他“辛辛苦苦”蹲了十五天的局子,在这期间墨恩斯甚至都不来慰问一下,几乎全部时间都在雕刻那件木雕。 白屋脆弱的小心灵受到了严重创伤,就算只是三分之一的朋友,也该让他感受到一点儿友情的温暖吧。 他心里不爽,于是也要给墨恩斯找点儿不痛快,顺便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我可是环梦市大名鼎鼎的建筑师,给你找个月入十万的小工作,轻轻松松。” 白屋一口气喝完啤酒,把易拉罐捏扁,随手往后一扔,不偏不倚正中垃圾桶。 江野跟上他的脚步,三人一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真的假的,你这么厉害吗?” 白屋哼笑一声,抬起手指着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看到那栋楼了吗?我建的。” 然后他又指着另一边的居民楼,“那边的小区,也是我建的,还有这大街,那商厦……” “……”江野言简意赅,直抒胸臆,“吹什么牛逼呢。” 别的先不提,就说那栋居民楼,看着至少有三十多年了,白屋这人有三十岁吗?还是说他打娘胎里出来,手里就攥着鼠标和CAD,眼一睁就会画建筑设计图? “他喝醉了,别听他胡说八道。”乐师急忙打圆场,试图为白屋的话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江野鄙视地看了白屋一眼,“一罐啤酒就能喝醉,你个人机。” “他酒量确实很差。”乐师把手里的烤肠递给江野,“可以帮我拿一下吗,我有事想跟白五单独聊聊。” 然后他便拽着白屋往无人的窄巷里去,白屋单手插兜,懒懒散散,脚步拖沓,“怎么啦,怎么啦?” 他打量了一下巷子幽暗的环境,不怀好意地笑着,“你终于想通了,打算跟我玩个户外Play?” 乐师完全无视他的调戏,压低声音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明白你刚才说的话有多么不合理吗?如果引起江先生的怀疑该怎么办?” 白屋往巷子外瞟了一眼,江野正站在马路边的路灯下,身上穿着运动外套。稍微有些昏暗的灯光照耀着他,头顶浮着一些发亮的发丝。 “不会的。”白屋背靠着潮湿的墙壁,摊开手,“江野失去了全部的记忆,现在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所有的疑虑都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依靠着自己的常识与普遍认知。” “简单来说,他会怀疑我们撒谎,会怀疑我们是坏人,但绝对不会怀疑我们不是人,更不会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任何质疑。” “因为环梦市就是这么真实的一个世界,他能触碰到每一件东西,能尝到食物的味道,会疼,会冷,他的所有感官都能得到反馈,完美无缺的反馈。” 白屋笑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胸前,粉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 乐师不是质疑白屋的能力,而是质疑他的人品,他忧虑道:“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 巷子外,江野在狭窄的马路牙子上来回踱步,正在纠结要不要吃掉乐师的烤肠,他是真饿了。 正想着,他忽然看见马路中央有只黑猫,小小一只蹲在那里,头顶和背后的茸毛像蒲公英一样竖起来,猛一看像一只黑色塑料袋。 江野觉得自己以前一定养过猫,看见小动物就觉得亲切。 他拿着烤肠走了过去,单手把猫抱起来,夹起嗓子,“你是谁家的小猫呀?这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用乐师的烤肠喂猫。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黑猫身上,所以忽略了自己站在危险的大马路上,当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江野下意识转过身,眼睛被强烈的大灯白光刺得眯了起来,他看到一辆越野车向他飞速驶来,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江野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就看着那辆车向自己撞了过来,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越野车视若无物、速度不减地开了过去,江野仍然抱着猫站在马路中央,两道明显的车辙印从他左右两边经过,而他毫发无损。 直到耳边传来乐师担忧的声音,江野才勉强回过神来。 乐师握着他的手,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江野,江野,你怎么了?” 江野迟钝地扭过头,表情恍惚,仿佛刚从梦里醒来,“…刚才,那辆车穿过去了。” 乐师:“什么?” “那辆车,一辆绿色的越野车。”江野张开手臂,比划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黑猫从他怀抱中跳出来,喵喵叫着跑走了。 江野情绪激动,“你绝对不敢相信,我就站在这儿,然后那车向我撞过来,但我没事儿,我直接穿过去了你懂吗!穿过去了!” “……”乐师用手背贴住江野的额头,“你是不是生病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没病,你们得信我啊,我真的看到了。”江野指着马路上的车轮印子,“白五你看,还有痕迹呢。” 乐师:“这里灯光很暗,会不会是看错了?” “不可能。”江野一口否认,“就算看错车型,车灯总不能看错吧,那就是两盏车大灯,特别刺眼。” 他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烧烤店门口有监控摄像头,“你们要是不信,就跟我去看看监控。” 白屋拍拍他的肩膀,“好吧,你去问问老板能不能调监控出来,我们在这儿等你。” 江野没多想,急急忙忙过去了,乐师和白屋站在原地。 乐师冷声指责,“白先生,这就是你的专业素养?” 白屋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当初时间紧任务重,一夜之间造出个城市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偶尔有个穿模bug很正常吧。” “这是你的疏漏,你得想办法补救。”乐师已经听见江野在跟店老板借录像了。 “好吧,好吧,交给我。”白屋双手插兜,悠哉悠哉地走了过去。 江野正在看录像,他双眼紧盯着屏幕,手握着鼠标滑动进度条。 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他的身影,他走到马路中央,抱起黑猫,然后江野竟然看见两辆绿色的摩托车并排行驶过来,一左一右从他身边飞速掠过。 白屋站在他身后,“这明明是两辆摩托嘛,你怎么会看成汽车呢?” 江野茫然地睁大眼睛,不断回放着这段录像。 真的是他看错了吗?确实当时光线不好,所有的一切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当江野转身的时候又被车灯刺到了眼睛,所以他把两辆并排行驶的摩托当成了一整辆越野车? 这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两道车辙印从江野两边经过,而他站在中间却没被撞到。 “还有什么疑虑吗?”白屋看见江野已经把这十几秒的录像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了,就像一个生活在高压状态下神经兮兮的警探,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但最后江野只是按了按发涩的眼睛,叹了口气,“没有,大概真是我看错了。” 第074章 烟花真好看,所以我们分手吧 一周后, 江野找到了新工作。 他没让白屋帮忙,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当初白屋说可以给他找月薪十万还轻轻松松的工作,江野还挺心动的, 傻X似的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然后白屋就领他去了本市最豪华的夜/总会。 “你以为呢?”白屋还很义正严辞,给江野好一顿数落,“你一没学历二没能力, 连应届生都不是,就脸长得还不错,不做鸭做什么?” “……” 江野沉默着把白屋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转身走了。 最后他在图书馆找了个活儿干, 工作不忙, 每天就是坐在电脑后面给借书还书的人登记信息,偶尔去整理一下书架,帮仓库搬新书。 工资不算特别高,几千块钱,但江野这人知足,更何况他又没拖家带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从墨恩斯家里搬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实在是有点儿怕。 他找到工作的事情墨恩斯已经知道了, 没做什么表示,只是叮嘱他别太累,然后就开始每天接送他上下班。 他那辆豪华超跑, 估计每天的油钱都顶得上江野一天的工资了, 就这样墨恩斯还毫无怨言, 江野就更难以开口。 就这样一直磨蹭着,磨过了秋天, 蹭到了冬天。 环梦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好是圣诞节,江野搓着手心从图书馆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墨恩斯的车停在路边的灯牌下面。 墨恩斯站在车边,穿着件英伦风格的驼色长大衣,围着卡其色格子羊绒围巾,手里还拿着一束包装好的红玫瑰花。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联想起经典浪漫电影里的美丽画面,那赏心悦目的景色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纤薄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与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江野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不在车上等,外面这么冷。” 墨恩斯把花递给他,低头亲了下他的嘴唇,笑道:“我只是想早一些看见你。” 江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没办法像墨恩斯那样把情话挂在嘴边,只能含糊地应付几句,低头钻进了车里。 他坐在副驾驶,无聊地数着玫瑰花的数量,过了几分钟才发现车子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他奇怪地问:“不回家吗?” “今天是圣诞节,我在湖畔餐厅订了位子。”墨恩斯柔声说着,“电影票我也买好了,吃完晚餐时间正好,听说子夜时中心广场会放烟火,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他有条不紊地讲述着今天的约会计划,江野几乎能感受到洋溢在他话语中的幸福与满足。 江野偷偷的扭头看他,对方眼神温柔,放松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修长而白皙。 鬼使神差地,江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困扰了江野好几个月,他实在是想不通,墨恩斯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甚至还是同性,墨恩斯是声名显赫的艺术家,而江野对艺术一窍不通,他们根本没有共同话题。 墨恩斯曲起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这说明他正在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给出了一个很诗意的答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 “星星?”江野不太理解,他掏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观察自己的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墨恩斯继续说道:“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才确认你就是我寻找了很久的星星。” 他面露微笑,“所以与其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久别重逢呢。” “……”江野还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个“星星”,大概是指可以带给艺术家灵感的缪斯吧。 缪斯这个词还是江野从墨恩斯的藏书里看来的,能为艺术家带来灵感的缪斯可以是一样物品,也可以是一个具体的人,艺术家通常愿意与自己的缪斯达成稳定的关系,以此来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 别墅工作室里的那件木雕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面部轮廓,江野发现它长得和自己很像。 “好吧。”江野勉强接受了墨恩斯的说辞,“那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呢?” 虽然失忆了,但江野本能感觉自己不是天生的Gay,八成是被墨恩斯给掰弯的。 “很简单。”墨恩斯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往你卡里打了三百万。” “???” 江野感到非常的不可置信,“我以前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玩意儿吗?” 墨恩斯忍俊不禁,“开玩笑的,一开始你不喜欢我,我追求了你一段时间,后来才在一起了。” 他的视线变得很柔软,似乎望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不记得了。” 车停在湖畔餐厅门前,墨恩斯和江野在三楼的包厢里吃了晚餐,那里可以看到很漂亮的江景。 之后他们去看了电影,一部刚上映的喜剧片,江野看得入迷,笑的时候不小心把爆米花撒在了前排大哥的光头上。 电影放完后可以凭票根抽奖,江野还抽中了一个挺大的玩具熊。 总之圣诞节约会很开心,一切都很顺利,最后墨恩斯把车停在了江边的大桥上,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广场的烟花。 江野趴在栏杆上,望着夜幕中不断升起又炸开的绚烂花火,那些美妙的烟花让江面浮现出粼粼的波光。 江野目不转睛地看着,漆黑的眼珠里也映出烟花的颜色,夜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摆。 然后,完全就是没有征兆的,江野开口道:“墨恩斯。” 墨恩斯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柔声询问:“怎么了?” “我们分手吧。”江野说。 两人之间瞬间变得非常安静,那些烟花炸开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很远,周围的一切都没入黑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在呼吸。 过了很久,墨恩斯眼中出现了一些无措,“我惹你生气了吗?今天的约会有哪里不好?” “没有,一切都很好,我只是…”江野不再看烟花,他低头看着桥下漆黑的河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爱你。”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我真的很难对你产生感情,出院这么久了,我却完全想不起从前的事情,甚至每次你靠近的时候,我的心会跳得很快。” “那不是心动,那是一种,嗯,像是害怕,惊慌,这类的情绪。” 即使在坦白这些的时候,江野仍然在用余光观察着周围。 当有路人经过这里时,他会稍微放松一些,当路人离开,只剩下他和墨恩斯独处时,他的身体又变得紧绷起来,就好像陪在身边的不是他的爱人,而是一个非常可怕的魔鬼。 “我想象不到这辈子该怎么跟你相处下去,所以,对不起,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星星…”墨恩斯靠过来,悄悄去牵他的手,他的声音很低,“没有挽回的余地吗?以后我会加倍对你好,如果你不愿意看见我,我们也可以暂时分居,我在市中心给你买套房子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是这个问题。”江野躲开了他的触碰,不过墨恩斯的话确实提醒他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些需要解决的经济牵扯。 “我卡里那些钱,不出意外都是你给我的,密码你知道,你自己取出来吧。” “还有我之前车祸住院的医疗费都是你付的,我会慢慢还给你,嗯,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我去陈乐那边借住几天,然后去租房子。” 江野说这些的时候,都不敢看墨恩斯的表情,他知道对方一定很难过,可是他也没办法。 一辈子也就这么几十年,他不愿意委屈自己,和一个不爱甚至本能畏惧的人共度一生,那比孤独终老还要可怕。 他扭过头,准备去打辆计程车离开这里。 墨恩斯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了回来。他紧紧拥抱着江野,俯下身,把脸埋在对方温暖的颈窝处。 “对不起,星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充斥着痛苦与自责,“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江野手足无措地被他抱着,墨恩斯比他高一些,这个拥抱就显得很有安全感,也很有侵略性。 墨恩斯那番恳切的话并没有在江野心中激起什么风浪,正相反,他脸上露出很茫然的表情,甚至觉得墨恩斯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你没做错什么吧,只是我们两个不合适。” 江野认真想了想,又改口道:“可能你以前做过不好的事,但我也不记得了,就让它过去好了,我们好聚好散。” 他拍了拍墨恩斯的后背,故作成熟,“行了,不就是分个手吗,都成年人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么好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对象?” 墨恩斯一句话不说,只是死死抱着他。 如果此时江野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一定会被里面的偏执与疯狂吓到心脏骤停,但江野没看见,所以他只是有些不耐烦,而且墨恩斯力度很大,勒他很疼。 江野用力挣脱墨恩斯的拥抱,“我要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他招了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计程车起步之后,江野回头看了一眼,墨恩斯仍然站在原地,人影已经变得很模糊。 环梦市的雪忽然就下大了。 第075章 人造情敌 乐师家在市中心的滨水小区, 江野以前去过他家几次,也曾过夜,这里还留着他的睡衣与生活用品。 他站在盥洗台前, 一边刷牙,一边听乐师在身后用非常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你真的跟墨恩斯分手了?” 江野吐出口中的牙膏沫,无奈道:“你已经问了三遍了, 我只是跟他分手了,又不是把他分尸了,用得着这么惊讶吗?” “不, 我是说…”乐师看起来很慌乱, “你坐车回来的时候没遇到地震、洪水、暴风雪, 或者泥石流什么的吗?” “?” “也没遇到车祸、绑架,或者非法囚禁?” “……”江野哑然失笑,“不是,你今天怎么了?到底在说什么啊?” 乐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谁?墨恩斯吗?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乐师犹豫着,“很难说清楚,但如果是以前, 你跟他提了分手, 他绝对不会让你安然无恙地离开。” 江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墨恩斯身上总有种令人生畏的危险气息,“他以前是□□?” “比□□还可怕。”乐师意味深长地说着,尔后他又有些叹息, “但他可能也在试着改变自己。” 江野没太听懂,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 反正都分手了,他想改就改吧, 留给下一个人好了。 第二天江野照常上班,昨夜的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夜,路面上积了一层厚而蓬松的白雪,踩上去会咯吱作响。 路面拥堵,公交车也开得很慢,江野不可避免地迟到了,好在今天图书馆也没什么人。 他脱掉厚外套,搭在椅背上,便坐在电脑前开始录入新书信息。 他工作时很认真,完全没注意到有两个人正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偷窥他。 白屋趴在栏杆上,右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八卦着,“真的假的?他昨天刚和墨恩斯提了分手,今天就没事人似的来上班了?” 乐师冷淡道:“不然呢?要他躲在家里哭上三天三夜?” 白屋一本正经地摇头,“不,看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敬爱的领主大人在家里哭三天三夜的可能性更大。” 乐师不由得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感到十分惊悚。 白屋粉红色的眼珠微微一转,马上就想到了好主意,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对不远处的一个路人说道:“来,就是你,过来。” 那路人三十岁左右,国字脸,看着敦厚老实,白屋摸了摸嘴唇,啧了两声,对这人的外貌不太满意。 他伸出手,像揉橡皮泥一样捏着男人的脸,把下颚收窄,鼻梁捏高,眼睛放大,还给加了个双眼皮。 不过几秒工夫,平平无奇的路人便摇身一变,成了个温文尔雅的大帅哥。 “看见一楼那个收银员了吗?” 白屋勾着路人的脖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江野,“那小帅哥叫江野,刚刚恢复单身,以后他就是你的人生挚爱,现在你过去追求他,请他吃饭,带他回家,跟他滚/床单,明白吗?” 路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的。” 乐师拦了一下,没拦住,他只好转而质问白屋:“你到底想干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找点儿乐子嘛。” 白屋转过身来,慵懒地背靠着围栏,手肘搭在栏杆上,向后仰起头,露出轮廓优美的下颚与脖颈。 他笑道:“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好玩吗?” 很显然他正在享受这种搅浑水的行为,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不但热衷于折磨猎物的躯体,聆听他们痛苦的惨叫,还喜欢没事找事,惹事生非,以此来获得乐趣。 简单来说,就是纯粹的乐子人。 “……”乐师逐渐开始觉得与白屋对话,不只是对时间的浪费,更是一种对生命的亵渎。 所以他没说话,直接抬手把白屋从二楼推了下去。 只听砰地一声,白屋重重地砸在一楼的瓷砖地板上。 比起人体,那感觉更像是一个装满血肉的人皮袋子,因此虽然只是二楼,也摔得四肢扭曲,鲜血四溅,像一盆热气腾腾的毛血旺。 那巨大的动静把正在敲键盘的江野吓了一跳,他立刻站起身,往声音来源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金属垃圾桶倒在地上。清洁工胳膊底下夹着扫把,把垃圾桶扶了起来。 大概是有人不小心撞翻了垃圾桶,江野没怎么在意,坐下来继续敲键盘。 一个穿着深蓝色羽绒服的男人走过来,递过来几本书,以及他的借记卡。 “麻烦了,借书。” 江野接过书,扫了一眼书名,都是些考公资料。 江野对公职人员一向很有好感,更何况这人长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 他录入信息的时候,那男人忽然接了个电话,江野正想提醒他别在图书馆大声说话,却又听见对方说:“怎么这么突然,你退租至少提前一周告诉我,现在我去哪里找新室友?” 江野眨了眨眼,有些唐突地插嘴,“你在找人合租吗?” “是啊,原本跟我合租的人突然要走。”男人放下手机,十分苦恼按着额头,“我要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男性、二十到三十岁、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而且还在附近工作的人来跟我分担房租呢。” 江野心说这不就是他的自我介绍吗,连忙道:“我正好在找房子,你看我怎么样?” 男人看了看他,很客气地答应了,“好啊,小野,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带你去看看房子。” 江野一怔,“你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指指他的胸口,“你的工牌上写了。” “哦,这样。”江野低头看了看男人的借记卡,那上面也写了他的名字,他叫……路仁嘉。 “你这个名字…你以前当过群演吧?” 路仁嘉笑了起来,“小野,你真幽默。” 他看了看钟表,“我不打扰你上班了,下午六点我来接你。” 离开之前,他和江野交换了联系方式。 江野解决了租房的问题,一整天都很高兴,临近下班时路仁嘉按时来赴约。 江野收拾好东西跟他走了,顺便询问了关于房租和地址的问题。答案出乎意料的好,那房子不但离图书馆很近,性价比也非常高。 江野心情愈发愉快,与路仁嘉有说有笑地走出图书馆。 今天正是化雪的时候,气温比昨天还低,一出门冷空气就扑面而来。江野搓了搓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路仁嘉立刻摘下自己的围巾,体贴地披在江野肩膀上。 江野咳嗽了两声,裹紧了围巾,“谢谢,我可能有点儿感冒…” 话音未落,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台阶下面。 墨恩斯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手里仍然拿着一束花,是精心挑选的白玫瑰与郁金香。 在落满冰雪的世界里,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可以摧毁一切的妒火。 第076章 英雄救美 江野隐隐感觉自己陷入了某个叫做修罗场的境地中, 但他也不太确定,一来没有经验,二来路仁嘉只是他今天刚认识的朋友, 而墨恩斯,他们也已经分手了,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除了江野单方面在乎的债务关系。 但他还是往旁边站了一步, 稍微离路仁嘉远一些。 江野镇定地看向台阶下的墨恩斯,这台阶有一米多高,居高临下的优势让他多了几分安全感, “这么巧, 在这儿遇见, 你是来看书的?” 墨恩斯目光温柔,“你有几件行李落在我那里了,我接你过去拿。” 江野:“你顺便给我带过来不就行了吗?” “东西太杂,可能需要你亲自收拾一下。”墨恩斯绅士地为他拉开后座车门,哄小孩似的,“星星,过来吧。” “……”江野不是很想跟他走, 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借口, 路仁嘉便一把搂过江野的肩膀, “时间不早了,还是先跟我去看房吧,行李什么时候拿都行, 或者可以叫个同城快运。” 江野没觉得路仁嘉的举动过分亲密了, 在他的认知里,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很正常。 而墨恩斯的眼神,简直已经变成了可以杀人的刀, 再稍微受点儿刺激,图书馆就会变成血腥的屠宰场。 可墨恩斯知道自己不能动这个路人甲,他已经参与进了江野的生活,与他建立起了联系,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修改或抹除的“路人”了。 而且比起路仁嘉,墨恩斯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江野和路仁嘉一起走下台阶,绕过墨恩斯打算去开车。 擦肩而过时,墨恩斯忽然抓住江野的手臂,他态度放得很低,语气称得上是恳切,“星星,我们聊一聊好吗?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不该这样草草结束。” 江野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有些心软。 从他的角度来看,墨恩斯确实很惨:已经订婚的爱人突遭横祸,忘记了一切,从前所有美好的记忆都烟消云散,只有他自己还痛苦地陷在过去无法自拔,而现在,江野还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要和他分手。 江野一犹豫,路仁嘉就开始发力,他推了推江野,催促道:“走吧,我的车停在路边,不能停太久。” 江野只好对墨恩斯道:“抱歉,行李我过几天再去拿吧,我得先去看看房子。” 他不敢再多说,挣开墨恩斯的手,钻进了路仁嘉的车里。 坐上副驾驶后江野透过后视镜,看到墨恩斯还孤独地站在那里,他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愧疚,而是违和。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墨恩斯本不该是这样的弱势的角色,相反,他应该很强势才对。 来到路仁嘉的公寓已经是傍晚,江野对这房子非常满意。 这是间带楼梯的复式公寓,楼上楼下都有卧室和卫生间,地方干净又宽敞,更重要的是,房租出奇的便宜,江野每月只需要付一千块钱,路仁嘉甚至包揽了水电费,他说自己居家办公,使用电器的次数更多,理应多掏一些。 江野当即便签了租房合同,付了三个月房租。 路仁嘉笑着摸了摸江野的头发,“你先去洗澡吧,我正好要做晚餐,到时候一起吃。” 那温热厚实的手掌落到自己头上,江野才察觉到不对劲儿,他们今天才认识,而且只是合租室友,这似乎有些太暧昧了。 可是抬头看见对方那张端正亲切的脸,江野又打消了疑虑,或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拿着从楼下超市买的洗发水与毛巾走进卫生间,关上门,脱掉衣服挂在门口的挂钩上,打开淋浴头,热水喷三而出,水雾很快便弥漫在狭小的淋浴间中。 江野洗澡很快,十分钟差不多完事儿,正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时,磨砂玻璃门映出一个人影,路仁嘉敲了敲门,“小野,你洗完了吗?我有东西落在里面。” “洗完了,你进来吧。”江野顺手把浴巾围在腰间,继续擦头发。 路仁嘉背靠着玻璃门,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江野赤|裸的上身。 他肩背挺拔,骨肉匀称,薄而漂亮的肌肉线条在腰间收窄。 卫生间灯光很暗,而且是暖黄色的,这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蜜糖般的质感,一滴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脊背滑下,落在右边的腰窝里。 路仁嘉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摸上他的后颈,“小野,刚才遇到的人是你男朋友吗,你们分手了?” 这时候江野就已经不太高兴了,他确实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但也不是个傻子。路仁嘉都明晃晃地调戏到他头上来了。 江野挥开他的手,冷漠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说,你能先出去吗,我要换衣服了。” 路仁嘉非但没走,反而变本加厉地从背后抱住了他,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他呼吸的热气几乎喷洒在江野耳边,“小野,你都乖乖跟我回家了,肯定对我也有意思,别装矜持了,我也喜欢你,咱俩去卧室吧。” “?”江野彻底恼了,他手肘用力顶向对方的肋骨,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爆了粗口,“有病吧,老子跟你回来是为了租房子,不是跟你滚床单的!” 路仁嘉被他推开后,竟然还敢往上扑,就像街边一只饿了三天的野狗,终于见到了肉骨头,非要啃到嘴里才罢休。 江野真急了,一方面他很烦被各种男人惦记着屁股,毕竟才刚分手,另一方面,路仁嘉毫无征兆爆发的兽性让他有些发怵,这人就跟突然犯病了一样,跟白天时判若两人。 江野也顾不上这是自己的二房东,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直接把人踢飞出去。 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路仁嘉砰地一声撞开玻璃门,摔到了外面。江野不再理会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衬衫往自己身上套。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喊叫,紧接着就是什么重物滚落在地的声音,很沉闷,尔后就全无动静,一片死寂。 江野脸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他来不及系扣子,连忙冲出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楼梯,而路仁嘉就是从这里失足摔了下去,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台阶边缘上。 他躺在楼梯下面,双目紧闭,鲜血慢慢从他脑后流了出来,在身上形成一片鲜红的血泊。 江野的脑子嗡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勉强反应过来,急忙跑下去查看路仁嘉的情况。 江野跪在一边,颤抖着用手指按住对方的脖颈,然后忽然睁大眼睛,像触电了一样猛地缩回来。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而路仁嘉的胸膛则一点儿伏动都没有。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这个人就这么死了。 江野知道自己完了。 他茫然地看向周围,看着这个陌生的客厅。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算什么,正当防卫?还是失手错杀?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报警,或者叫救护车来……可是路仁嘉已经死了,江野很确定这一点。 江野踉跄着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脚被凸起的地毯绊了一下,跌坐在沙发上。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哆嗦着拿出手机,按下了110。 他要报警自首,他实在是顶不住这个杀人的压力,良心更不允许他畏罪潜逃。 可不知道为什么,报警电话竟然打不通,听着对面回传来的刺耳忙音,江野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荡然无存。 他深深地埋着头,机械地翻着自己的通讯录,里面的号码很少,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江野这时才发现,自己在失去记忆之后,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几乎为零。 那具尸体仍然躺在楼梯下,鲜血已经漫到了地毯上,江野下意识收拢双腿,脚藏在沙发下面。 那鲜血仿佛要继续漫上来,淹没他,让他窒息而亡。 江野就这么恍恍惚惚地按下了墨恩斯的号码,他好像本能觉得自己在绝境中,应当向他求助,也只有他才能拯救自己。 …… 墨恩斯接到江野电话时,正打算把白屋烧成灰,然后再把骨灰混到水泥里面,拿去糊墙。 他都烧到一半了,白屋已经变成了一副漆黑的骨头架子,外面只裹着一层乱糟糟的血肉,正在房间角落里阴暗爬行,而且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焦香。 墨恩斯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立刻停止了自己的暴行,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墨恩斯就听到江野颤抖着声音喊他的名字,一连喊了好几遍,却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恩斯耐心道:“星星,你冷静下来,怎么了?” 江野的嗓音听起来很哑,墨恩斯几乎能想象到那个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扑过来,我只是推了他一把…然后他就,他就……” “墨恩斯,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他几乎要哭出来。 失去记忆的江野同时也失去了过往经历所积累出来的意志与经验,他的心态变得很年轻,或者说更加幼小,所以一遇到事情就会慌张、脆弱,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白屋在角落里爬行了一会儿,身上便重构出血肉与皮肤,最后头发和指甲都长了出来,连衣服都复原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笑嘻嘻地道:“所以说嘛,大人,我可是纯纯的助攻。” “不过计划确实有点儿偏差,本来打算让您英雄救美的,没想到江野这么猛,反杀了。” “……”墨恩斯冷盯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第077章 死了,但只死了一点点 墨恩斯来到路仁嘉的公寓时, 江野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米白色衬衫,头发还微湿着, 发丝黏在脸侧。 他一动不动,呆呆的,直到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才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惊慌地扭头看向门口。 那眼神让墨恩斯回想起了刚遇见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稚嫩, 冲动, 而且容易慌乱, 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恐惧,所有情绪都写在眼睛里。 墨恩斯余光瞥见躺在楼梯旁边的尸体,随后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走进去,把门关上。 他坐在沙发上,把江野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头发, 用低而轻柔的声音哄慰着:“没事, 没事, 别害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放轻松。” 江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把头埋在对方胸前, 身体僵硬得像石头一样, 手脚冰冷,浑身都在发抖。 墨恩斯只好不断地抚摸他, 像给应激的小猫顺毛一样,顺着脊背慢慢往下摸,同时还轻声安慰着。 过了大概十分钟,江野才勉强冷静下来,他仰起头,嗓音沙哑,“墨恩斯,我该怎么办?我本来想报警,可是电话打不通…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可是,可是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一心慌就……” 墨恩斯温柔地看着他。 他当然会害怕,对于现在的江野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尸体,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次见到受伤流血。更何况这人还是间接死于他的手中,他在慌乱中还记得打电话求助,就已经很不错了。 “没事的,我很高兴你在遇到困难时能想起我。”墨恩斯拨开江野脸侧的碎发,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湿意。 他低头珍重地亲吻江野的额头,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便去卧室拿了条毯子,严严实实地裹在他身上,又为他倒了杯热水。 江野捧着暖和的陶瓷杯,低着头,眼睛隐藏在刘海儿的阴影中。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墨恩斯,也不敢去看血泊中的尸体。 墨恩斯单膝跪在沙发前,扳起江野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星星,好孩子,你听我说,你不需要害怕,有我在,我会帮你摆平这件事,好吗?” 江野怔怔地望着他,或许是因为屋内有一具可怕的尸体,江野对墨恩斯的排斥感和恐惧感几乎消失不见了,没有人能拒绝一个永远站在身后为他做靠山、替他收拾残局的男人。 可江野为自己的感情变化而羞愧,他明明昨天才毫不留情地说了分手,今天遇到事情就找墨恩斯帮忙,还让他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 江野觉得自己很无耻,很不要脸。 墨恩斯将尸体拖进了卫生间,又用湿毛巾擦干净地板上的血。 他一边用纸巾擦着手指上的血迹,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江野又拿起了手机。 “不行…墨恩斯,这样不行……”江野的声音仍然在抖,牙齿微微打战,可眼神已经变得很坚定,“我必须得去自首,你快走吧,我不会跟警察说你来过这里。” “……”墨恩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差点儿忘了,江野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骨子里是正直善良的。 眼见着江野鼓足勇气要打报警电话,墨恩斯只好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无声无息地修复了路仁嘉的身体,让他“活”了过来。 就在江野马上要按下拨号键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了,路仁嘉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江野:“?!” 他目瞪口呆,手机从掌心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你,你,你没死?!” “什么?”路仁嘉昏沉地看了看他,随后又疼得吸了口冷气,“我脑袋怎么了,疼死了…” 江野完全呆住了,这怎么可能!流了那么多血,心跳脉搏全没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是路仁嘉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还在说话,除非那是江野恐慌之际产生的幻觉,否则他确实没有死。 路仁嘉找了块毛巾捂住伤口,这会儿他又像个谦谦君子了,内疚地跟江野道歉,“真对不起,我刚才色迷心窍,冒犯了你,你打我也是应该的,我自己去医院,你不用管我。” 他说完就往门外走,江野胆战心惊地盯着对方的后脑勺,血仍然在流,已经染透了白毛巾。拿开毛巾的时候,能看到那里有个很深的血窟窿,几乎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 江野猛地站起来,“等一下,你还是叫救护车吧,这个看着很严重啊。” 路仁嘉宽厚地笑了笑,“不用,小伤而已,我去楼下诊所缝两针就行。”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江野呆站在原地。如果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明显的血腥味,江野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僵硬地转向墨恩斯,手指着房门,舌头仿佛打了结,“他,他,我…” 墨恩斯笑着把他抱进怀里,“好了,他不是没事吗,你也不用自首了。” “可是,他刚才明明都没有呼吸了,还流了很多血,怎么忽然又醒过来了?” 江野被墨恩斯控制在怀里,却仍然固执地扭头去看脚下,雪白的羊绒地毯上还染着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这真的很不合理,就算是江野也无法忽视其中的怪异,他甚至开始怀疑路仁嘉到底是不是人类了,只有怪物才能在脑袋破个大洞的情况下,还能站起来走路吧。 墨恩斯想了想,“或许刚才只是暂时性的休克?你又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能确定他已经死亡呢?” “但是……”江野皱起了眉头,他现在也想不清楚了,脑子一团乱,怎么也捋不清思绪。 他又给路仁嘉打电话,确认对方已经坐上了去医院的计程车,并且伤情没有加重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直到现在,江野才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 他正和自己的前男友孤男寡男地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在别人家的房子里。 “我…”江野迟疑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打电话叫你来的,幸亏路仁嘉没事,要不然就把你连累了。” 墨恩斯笑了笑,他轻轻牵起江野的手,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星星,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你,所以就算成为你的共犯,我也会非常的幸福。” 江野感到手足无措,“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当然不会,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墨恩斯认真地注视着他,真挚的视线像一条无形的纽带,把二人连接了起来。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们都还拥有很长的时间,即使到最后你也不爱我,或者爱我不多,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江野彻底屈服了,不管谁听到这样的情话,估计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更何况直觉告诉他,墨恩斯没有在说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他从医院醒来后,就总是对墨恩斯有着隐隐的排斥感,可是比起莫须有的感觉,墨恩斯的话、他的眼神以及他的行为,似乎更有说服力。 这个男人会在他身陷囹圄之际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甚至不惜给自己惹上大麻烦,除了真心实意的爱之外,江野想不出其它理由。 墨恩斯甚至没有挟恩图报,“这房间暂时不能住了,我送你去酒店,或者去你朋友那边?” “嗯……”江野纠结了一会儿,他裹紧身上的毯子,低声道,“还是回你那边吧,你不是说我有行李落在你家吗?” 墨恩斯沉默了,江野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不想骗你,星星,你没有落下行李,那是我找的借口,只是为了多看你几眼,和你说说话。” 江野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他支支吾吾道:“但我没地方住,总不能再去打扰陈乐,而且我也不想住酒店。” 这就是明晃晃的暗示了,墨恩斯欣喜若狂,却还要压制内心的喜悦,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先住在我那里?” 江野点头,“只能这样了。” 他坐上墨恩斯的车,撑着下巴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墨恩斯一边开车,一边还要分神偷看江野,怕他突然改变主意,又不愿意去了。 车开到半路,江野冷不丁地开口:“墨恩斯?” 毫不夸张地说,墨恩斯当时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他的声音中透露着强行压抑地紧张,“怎么了?” 江野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我们的订婚戒指,我丢在书房的抽屉里了,你见过吗?” 江野记得那枚戒指很漂亮,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飞鸟,点缀其中的钻石如同星辰一般璀璨,那肯定很贵。 “…没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江野叹气道:“那个戒指很好看,我们订婚的时候也一定很浪漫吧,可惜我全都不记得了。” “……”墨恩斯十分心虚地握着方向盘,车辆转过一个拐弯,向城郊驶去。 墨恩斯对求婚那天印象深刻,也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江野在那一天向他低头求饶,流了很多眼泪。 这对江野来说绝对是个糟糕的回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别再谈论这个敏感的话题。 第078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所以你们就这样复合了?” 乐师问出这个问题时, 距离路仁嘉事件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月,寒冬已然消逝,浅春的脚步踏上环梦市, 气温回升,路边的柳树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江野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走过来,将茶杯放在玻璃茶几上, 然后他把自己摔进舒适的真皮沙发里,眯起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算是吧,不过其实我们俩本来也没有彻底分手。”江野拿了个抱枕, 垫在身后, “可能是我当时太冲动, 也太年轻了。” 他拿起茶杯来慢慢喝着,眼神沧桑而稳重,像一个退休八年、看破红尘的老大爷。 然后他啧了一声,举高杯子看了看,“什么破茶,这么苦?” 墨恩斯笑着拿走他的茶杯,“这不是你的口味。” 然后给他换了一杯加了牛奶与方糖的咖啡, 顺便低下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带着茶香味道的吻。 江野仰起头, 温顺地接受他的亲吻。 三个月了, 他已经习惯了墨恩斯所有的亲密举动,无论是说话时突然亲一下脸颊,还是走路时牵手, 摸头, 这些频繁的身体接触已经不会再引起江野的反感。 归其原因, 还是这段时间里墨恩斯对他太好了,就算江野意志再坚强, 也无法避免地沦陷在墨恩斯无微不至的照料与关怀中。 他前不久辞了图书馆的工作,倒不是因为有人养着就懒得工作,江野是被自己与墨恩斯之间悬殊的收入差距激起了好胜心。 他本质上还是要强的,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不能一直呆在那种安逸无聊的岗位上,于是便辞掉工作,开始在家看书提升自己。他打算等天气彻底暖和了,就去房地产公司应聘销售顾问,听说那个干好了还是蛮挣钱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乐师突然问道。 “咳咳…”江野被咖啡呛了一下,慌张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们半年前就订婚了,现在也差不多该结婚了。” “但是,这个,最近还是有点儿忙。”江野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我正好要找工作嘛,等找到工作还有试用期,那时候肯定不能请假去结婚。” 支支吾吾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不想结,墨恩斯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星星,我知道你还没有做好准备,结婚这件事不必强求,我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或许等再过几年,你会更信任我,也会有一点儿爱我,到时候再结婚也不迟。” 江野听着他的话,一种浓浓的歉疚从心底冒了出来。 在和墨恩斯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江野常常感到亏欠了对方,墨恩斯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他都愿意无条件的付出,而江野却没什么可以回馈给他的,难道现在连一个婚礼都要推脱吗? 江野踟躇地捏着抱枕,过了很久,才低声道:“等暖和一点儿…” 墨恩斯没听清他的话,贴近了,“星星,你说什么?” “等天气再暖和点儿,我们就结婚吧。” 房间一静,墨恩斯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惊讶、喜悦、激动揉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无法描述的、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感动。 他恨不得现在就改变环梦市的天气,一下子从初春跳跃到盛夏。 “那我现在就该开始做婚礼的准备了。”墨恩斯强行压制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微笑着,“有很多东西都要提前预约呢。” “我对这些不太了解,都交给你行吗?”江野按着额头,他还是很困,昨天看书看得太晚了。 墨恩斯笑着亲了他一口,“当然。” 当天晚上九点左右,江野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看书,那是他从图书馆借的,《房产经纪:金牌销售是怎样炼成的》。 江野越看,越觉得这书好像在忽悠人。 他揉了揉眼睛,困乏地打了个哈欠,拿起杯子才发现里面只剩下个底儿,便站起身准备去餐厅倒杯咖啡。 路过三楼的走廊时,江野听见里面传来咔咔的声音,推开门一看,果然是墨恩斯在雕刻那件人形木雕。 江野走近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木雕的脸部变得清晰了许多,鼻子、嘴唇都已经雕刻得很细致,连唇瓣的纹路都刻了出来,唯独眼睛的部位还非常模糊,只有一个浅浅的眼窝轮廓。 江野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这木雕就是按照他的样子去做的,只是他有些疑惑,“做木雕这么慢吗?你至少弄了有大半年了吧?” 按照那嘴唇的细致程度,木雕的完成度似乎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墨恩斯笑笑,“我想尽可能地做得漂亮一些,而且也不是一直在雕刻他。” 工作室的置物架上多了许多东西,如同烟染的青灰色瓷瓶、浓墨重彩的古典油画以及惟妙惟肖的石像。艺术家是个笼统的概念,墨恩斯似乎同时涉猎了多个领域。 “真厉害。”江野拍拍木雕的腹部,“这是我吧?你雕刻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弄上八块腹肌?” 墨恩斯忍俊不禁,故意逗他,“你有吗?” “有吧…”江野一手端着杯子,另一手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平坦的小腹,“已经初见雏形了好吧,再去健身房锻炼俩月,保准能在婚礼前练出八块腹肌。” 墨恩斯视线落在对方的小腹,呼吸一滞,随后无言地捂住脸,“星星,你就别再勾引我了。” 江野:“?” 他一头雾水,“我?勾引你?” “是啊,我感觉你无时无刻不在引诱我。”墨恩斯放下刻刀,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来,陪我休息一会儿。” 江野确实想歇会儿,刚才看书已经看得头昏脑胀,他乖乖走过去,还不忘反驳:“要说勾引,那还得是你,咱俩逛街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回头看你,还有人偷拍。” 他在墨恩斯旁边坐下,墨恩斯却伸手把他抱在了自己腿上,手臂环住他的后腰。 墨恩斯很享受这样和平而又带着一点儿暧昧的对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吃醋了吗?” “……没有,你长这么好看,我是路人我也得多看几眼。”江野顿了下,“只是,你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他有时候会有这样的顾虑:墨恩斯会不会只是没见过更好的人,才会喜欢他这样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墨恩斯没说话,他用身体行动来回答了江野的问题,即直接将他压在沙发上,俯身吻住了他。 温热而柔软的嘴唇交迭在一起,墨恩斯热情地亲吻着他,几乎连呼吸都要掠夺而去。 江野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当他意识到这不是像平常那样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时,体温瞬间攀升上去,从脸颊到耳根都涨红了。 墨恩斯又亲了下他的耳朵,温柔地看着他,“可以吗?” “……”江野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看这个架势,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墨恩斯虽然漂亮又绅士,但江野知道他绝对不是善茬。 江野迟疑片刻,“不会很疼吧?” 墨恩斯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话语像糖霜一般甜蜜诱人,他摸着江野的脸,拇指压住他的下唇,“当然不会,我会很小心的。” 于是江野就这么落入了他摆满糖衣炮弹的陷阱,直到第二天中午,窗外小鸟在枝头鸣叫吵闹的时候,他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他懵然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在记忆回笼之前,江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扔在马路上,让大卡车来回碾了三遍。 总之昨晚对江野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一开始是工作间的沙发,然后是办公桌,再然后是卧室的大床,最后是在卫生间的浴缸里。 简直就像在打游击战,而江野是单方面挨打的那个,被打得溃不成军,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当身体浸泡在满满的热水中时,江野就彻底没意识了。经此惨烈一役,他算是明白了,墨恩斯不仅不是善茬,他还是个禽兽! 墨恩斯今天却很愉快,他神采奕奕地推开门,端着丰盛的午餐走进来。 他坐在床边,支起一张小桌子,把餐盘都摆在上面,然后顺手把鬓边的长发捋到耳后。 “你想先吃什么?”墨恩斯体贴地拿起勺子,“要不要喝汤,从早上就开始炖了,很好喝哦。” 江野躺在床上,虚弱地看着他,“我想先打你一顿。” “吃完午餐再打吧,否则你都没有力气。”墨恩斯舀了一勺鱼汤,塞进江野嘴里。 他心疼地望着江野红肿的眼角,“眼睛痛不痛?你昨晚哭得太惨了。” “闭嘴,别提,要不然我真揍你!”江野从他手里夺过勺子,“我自己吃!” 墨恩斯沉默了几秒,摆出一副内疚的姿态,“对不起,星星,我太想你了,所以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我也没想到你的身体这么脆弱,怪我,应该再节制一些的。” 江野:“?!” 这个时间点,这个语气,说他脆弱?那不就是在暗戳戳地说他肾虚吗? 身为男人,江野可忍不了这个,当即便坐直身体,嘴硬逞强:“你想多了,我觉得昨天还行吧,也没有特别激烈,我完全受得了啊。” “真的?” “保真!” 墨恩斯笑道:“那以后也按这个强度,可以吧?” 江野:“……” 感觉脚好痛,似乎有块石头自作自受地砸了上去。 第079章 芝士就是力量! 四月初, 江野开始给环梦市的各个房地产公司投递简历,然后便是早出晚归的面试生活。 有时候结束得早,墨恩斯会开车来接他, 有时候天都黑了,江野就不让他来接,怕天黑开车不安全。江野是遭遇过车祸的, 虽然没印象了,但多少有些心理阴影,一般这时候他就自己坐地铁回家。 今天的面试很顺利, 不出意外的话是稳了, 江野心里高兴, 和一起应聘的未来同事在餐厅吃了个饭,饭后天都黑透了,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江野独自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环梦市有条地铁线是从市中心直达城郊别墅区的,路上基本没有换乘。因为途径的站点少,所以乘客也不多, 一个车厢里就零零散散七、八个人, 或站或坐着。 江野抱着装有面试资料的背包, 在地铁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头靠着扶手杆,困乏地闭上了眼睛。 从这里到城郊别墅区大概要一个小时, 江野准备小憩一会儿, 然后他今天实在是有些累了, 几乎是一闭上眼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江野枕着扶手杆的脑袋慢慢向前滑, 身体也越来越歪,然后突然往前倒了一下,强烈的失重感让他一个激灵陡然惊醒,背包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他睁开眼,发现地铁已经停了,车厢内空无一人,车门敞开着。 江野打了个哈欠,没怎么在意,他懒洋洋地撇了眼上方的指示灯,小红灯显示地铁到了路桥站,离城郊别墅区还有两个站。 江野调整了一下坐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等了很久,外面也没人上车,车厢更是一动不动,江野才开始觉得奇怪。 他站起来往左右两边的车厢扫了一眼,发现其他车厢也没人。 车厢外,偌大的地铁站灯火通明,灯光甚至亮得刺眼,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映出一个又一个的光晕。但大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可怕,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像噪音一样围绕在耳边。 江野以为地铁停运了,可是拿出手机一看,才晚上九点钟,地铁应该是在十一点半才停运。 那么是临时故障?可是也不见有人来维修,更何况其他人都下车了,没道理留他一个人在车上。就算乘客素不相识不想管他,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总得来提醒他。 不知何处而来的夜风从江野身边穿过,很缓,而且带着一股阴森的凉意,江野不自觉裹紧了外套。 他感觉那股风中有奇怪的味道,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有点儿咸腥,好像是从海里吹上来的。 江野往咨询台走去,看到那里也没有人,桌子收拾得非常干净,连一张时刻表都没有。 他又敲了敲旁边保安值班室的门,抬高了声音,“有人吗?” 没人说话,回答他的只有不断掠过地铁站的风。 江野用力推开门,值班室是空的,不但没人,连张床和桌子都没有。 江野心里直犯嘀咕,这实在是太诡异了,晚上九点的地铁站,本应该是人群聚集的地方,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他独自呆在这种空旷的地方,真有点儿害怕了,连忙加快脚步走出检票口,坐着自动扶梯往出口走去。 然后他就发现,这座地铁站连出口都没有。 自动扶梯的尽头,本该是安全出口的地方,却是一堵厚实坚硬的水泥墙。 这里不像大厅那样明亮,江野用手机照着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却是封死的,连一扇透气的窗户都没有。 可江野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咸腥的凉风,仿佛野兽的呼吸一般缠绕着他。 这让他感到很不安,只好先回到大厅,掏出手机给地铁求助热线打电话。 他把手机贴在耳边,抬起头去看轨道上方的站牌,想确认一下自己的位置。 这时候他才发现站牌居然是空白的。 也不算完全空白,那站牌只在最后写着一个“站”字,前面是空的,就好像地铁站有个蹩脚的实习生,还没把图做完,就仓促打印了出来,造成了这种让乘客做填空题的笑话。 但江野完全笑不出来,电话里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电话打不出去,江野皱了皱眉,他看到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是满格的。 江野又给墨恩斯打电话,给陈乐打,也全部没有回音。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大厅里到处走,这里广告牌也是空白的,便利店里只有空荡荡的货架,甚至连垃圾桶都干净得像新买的一样。 江野隐约明白了,这大概是一个刚建好的地铁站,还没有开通路线,投入使用,而他所乘坐的地铁不知为何驶到了这里。 但江野不知道其他乘客去哪儿了,还有司机,地铁上不应该有驾驶员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车上还有人,发现开错地方之后就自己走了? 江野四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出口。 他站在车厢旁边,看着前方幽深的隧道。如果地铁站没有门的话,唯一的出口就是列车驶来的隧道,沿着那条隧道应该可以走出去。 但江野不打算冒这个风险,那可是隧道,万一前面来辆车,他会被撞成一团碎末糊在铁路上。 反正列车还在这里,地铁站的人肯定会派驾驶员来把车开回正确的路线上,不过可能要等到明天早上。 江野想到这里,便回到了车厢,这种半封闭式的地方让他稍微有了些安全感。他坐在角落,从包里掏出小面包来慢慢吃着。 吃着吃着,江野听见隔壁车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其实也不算是叫他的名字,江野隐约听到对方的声音有一个“江”的发音,现在地铁站上姓江的活人应该只有他一个。 江野停止咀嚼,竖起耳朵听着,没敢贸然回应。 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很低,很轻,很慢,而且非常模糊,有些虚无飘渺的感觉,像从地下室深处传来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已经模糊到无法辨别出任何一个字,完全就是无意义的呓语。 然后咔嚓一声,头顶的灯灭了,紧接着就是从远及近的砰砰声,大厅上方的大灯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的炸灭,不过几秒钟,地铁站便陷入了一片恐怖的黑暗。 “!!!” 江野简直是毛骨悚然,猛地站起来,后背紧紧贴着车窗。 他真害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要是地铁上闯进来一个劫匪,他是绝对不虚的,抄起家伙就是干,但如果闯进来的是只怨鬼,江野真会被吓得当场灵魂出窍。 他手哆嗦着拉开背包拉链,想找件趁手的东西做武器。 但包里只有他的简历、面试公司发的资料,以及那本《金牌销售是怎样炼成的》。 好吧,知识就是力量,再怎么说也聊胜于无,江野把书卷起来,当成短棍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谨慎地靠近隔壁车厢。 越近,那声音就越清晰,江野听清楚了,那人…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是在哭。 借着手机的光,江野看见有个人蜷缩在最里面的座位旁边,看身型应该是个成年男人。 他坐在地上,弯着腰,双腿收拢,整个人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哭着。 那哭声惨惨的,好像遭遇了非常伤心的事情,又或者是极度的恐惧。 江野松了口气,把书展平放回背包里。 他认为那是个乘客,和他一样被困在了这里。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这车应该是走错路了,碰巧停在还没开通的地铁站里,等会儿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江野举着手机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又顿住了。 刚进来时车厢内光线昏暗,那人也缩在椅子后面,只能隐隐看清一个黑色的轮廓,可是他现在走近了,离那人不过两米远,他怎么还是一个……黑色的轮廓? 江野身体僵住了,冷汗刷得一下浸透了外套里面的衬衣,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如墨水般漆黑的影子,皮肤表面覆着一层缭绕的黑雾。 它察觉到江野的接近,哭声戛然而止,随后它身体前倾,像野兽一般趴在地上,目标明确地向江野爬了过去。 它爬动的速度很慢,很拖沓。它好像不是固体,身体会随着爬动而发生一定程度的形变,而且有粘性,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粘稠的黑色水迹。 江野想跑,可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黑影抓住他的脚腕,像史莱姆一样顺着他的腿爬上去。 在这个过程中,它似乎逐渐长出了骨骼,身体的形状变得稳定,最后它直立着站在江野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肩膀。 现在它有了一个很清晰的人形轮廓,但仍然只是一个看不清五官的黑色影子。 它张开嘴,喉咙中发出沙哑模糊的声音,“江…江……” 江野终于在强烈的恐惧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用力推开黑影,转身往车厢外跑。 黑影如同猛兽一般如影随形,江野才跑到咨询台那边就被扑倒了。黑影死死按住他的手臂,压在他上方,江野感受到了一种非常沉重的重量。 江野吓坏了,他拼命地挣扎,用小腿去踹它,却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黑影越来越近,最后他们彻底贴在了一起,然后黑影做了一个江野完全没想到的举动。 黑影低下头,吻住了江野的嘴唇。 是舌吻。 江野震惊地睁大眼睛,漆黑的瞳孔骤然缩紧,他感觉嘴里多了什么东西,好像是黑影故意渡过来的,一下子就顺着喉咙滑进了食道,江野只感受到了转瞬即逝的苦意。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浮现在江野脑海中,并且挥之不去。 江北。 第080章 金牌销售立大功! 江野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两个字, 江北,念起来是一个很顺口,也很令人怀念的名字, 而且还和他同姓。 可除此之外,江野对江北一无所知。 黑影压在他身上,还想继续亲他, 但就在这时,天花板灯光大亮,甚至比之前还要刺眼, 如同锋利的刀剑一般劈开了浓重的黑暗。 江野下意识扭开头, 避开那过分耀眼的光线。 而黑影也像受到惊吓似的, 猝然起身逃走了。 它逃走时的样子很怪,仿佛忽然没有了实体,变成了一道平面的影子,贴在地板上迅速滑开,而且体型越来越小,颜色越来越淡。 等江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它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江野微微喘着气, 惊疑不定地望着周围, 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后他就感觉到一股眩晕, 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江野再次醒来时仍然在地铁站里,不过他躺在地铁的座椅上, 身边有很多人在说话, 自己身上还盖着一件暖和的大衣, 背包当作枕头垫在脑后。 江野费力地抬起头,看向周围。 墨恩斯、陈乐、白五, 他们都在,旁边还围着一群陌生人,看那制服应该是地铁站的工作人员,领头的那个正在不断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重大失误,我们一定会负起责任,您放心,我会尽快向上面申请给江先生的精神损失费。” 江野迟钝地坐了起来,墨恩斯立刻搂住他,“星星,你终于醒了,身体怎么样?” “…没事。”江野还有些茫然。 白屋抱着胳膊靠在车门旁,“你一直不回家,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 乐师轻声道:“还好最后找到你了。” 一切正如江野猜测的那样,地铁误入了尚未投入使用的隧道,停在了这座刚建好的地铁站里,驾驶员有点儿粗心,以为车上没人就走了,打算明天早上再来把列车开回去。 江野揉了揉发晕的脑袋,打了个喷嚏。这里又阴又冷,还总有风吹来,他好像感冒了。 “不对!”江野猛然想起来,紧紧抓住墨恩斯的衣服,惊叫道:“我刚才好像遇到鬼了!真的!” “那鬼就是个黑影,一会儿很轻,一会儿又很重,它还把我非礼了!” “……”墨恩斯俯下身,与江野额头相贴,“是做噩梦了吧,你身上很烫,好像发烧了。” 墨恩斯这样一说,江野又迷惑起来,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只是做了个梦。虽然那梦很真实,但是,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这太荒唐了。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隔壁车厢上,那地板干干净净的,并没有黑影爬动时留下的黑色水迹。 地铁平稳地运转起来,驶入幽深的隧道,回归正确的线路。 墨恩斯坐到位子上,让江野枕着自己的大腿。 他用右手遮住江野的眼睛,左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哄着,“好了,你再睡一会儿,很快我们就到家了。” 车厢里刺眼的灯光被挡去了大半,江野紧紧挨着墨恩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躺在被阳光与春风包围的青草地上。 他慢慢眨了眨眼,睫毛像小刷子一样轻扫着墨恩斯温暖的掌心。 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散了,乐师和白屋也去了其它车厢,把空间留给墨恩斯和江野两人。 乐师手持折叠盲杖,慢慢穿梭过一个接一个的车厢,离江野那边足够远之后,他才冷淡地质问白屋,“这次又是什么Bug,大建筑师?” 白屋双手插兜,走路姿势拽得二五八万的,他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环梦市有四十六个地铁站,一个一个地建造太麻烦了,所以我做了一个空白的地铁站模版,就是刚才那个。” “本来想着以后还有用,我就没删掉,把它隐藏在海底了,谁知道地铁线出了差错,会开到这里来。” 乐师皱眉,“你的城市漏洞太多了,都已经半年了,还没有完善吗?” “环梦市过去半年,‘外面’才多久?我改造城市只能在‘外面’,没那么多时间啊。” 白屋说着说着,忽然停住脚步,侧身挡在乐师身前,强硬地将他挤在座位与墙壁的角落里。 他的右手从兜里抽出来,一把抓住了乐师后脑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拽,强迫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喉咙。 “还有,你在用什么语气跟我说话呢,夜莺?” 白屋那张妖媚的脸上带着几分阴森与凶狠,粉红色的眼珠仿佛沁了蛇毒,“你是什么级别,我是什么级别,谁准你质问我了?按照规矩,你得跪着跟我说话。” 他力气很大,而且毫不留情,大手拽得乐师头皮生痛,但乐师从来不会屈服暴力,反而会立即反击。 他抓起盲杖,狠狠地向下一插,噗嗤一声,盲杖前端精准地捅穿了白屋的脚。 “嘶——”白屋抽了口冷气,松开了乐师,向后退了一步。 乐师利落地转身就走。 白屋把盲杖抽出来,甩了甩上面的血,“哎,这个你不要了?” “恶心。”乐师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但是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了。 白屋坏笑着张开手臂,“回心转意了?如果你现在趴在我面前摇摇尾巴,我也不介意原谅你一次。” “……”乐师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不,我只是想问你,江先生说的黑影是什么,也是Bug吗?” “这个嘛,不太可能。”白屋摸了摸下巴,思索着,“我没有在环梦市创造不符合人类常识的东西,漏洞不会无中生有,那应该只是江野的噩梦吧。” …… 江野躺在墨恩斯腿上,听着地铁高速行驶发出的轰隆声,昏昏欲睡,但他并没有睡,怕再陷入那样的噩梦。 他转了转头,挣脱墨恩斯的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去看他。 墨恩斯笑道:“怎么了,不睡吗?” 江野摇头,他冷不丁地问:“你知道江北是谁吗?我刚才梦到的。” “江北?”墨恩斯仔细思索片刻,“是地名吗?” “嗯……确实有点儿像,不过我感觉更像是人名。”江野苦恼地皱起眉,“但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墨恩斯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安慰道:“那就别想了,只是个梦而已。” 江野还是有些在意,他坐起身,拉开背包拉链,看见里面有块吃剩一半的面包。 所以他应该是坐在地铁上吃面包的时候,吃着吃着睡着了,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 江野把面包拨到一边,又拿出了那本《金牌销售是怎样炼成的》。 当这本书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时,江野微微睁大眼睛,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 这本书有着很明显的弯折痕迹,在江野的印象里,自从买到这本书之后,唯一一次把它弯折起来,就是几个小时后前他听到隔壁车厢有奇怪的声音,于是把书卷起来,当作武器拿在手里。 那根本不是个梦! 80-100 第081章 于是就结婚了 江野猛地坐起身, 因为动作过于突然,差点儿撞到墨恩斯的下巴。 墨恩斯有些讶然:“星星,你怎么了?” “那个鬼!那个黑影!”江野慌乱地比划着, 语无伦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这件事情。 墨恩斯却只是平静着注视着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施加了一定的重量,“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只是个梦。” “……”江野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再次地、时隔多日地, 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种令人胆怯的寒冷, 危险的气息如同冷雾一般顺着脚踝慢慢爬了上来。 所以江野闭上了嘴,堪称温顺地趴回到墨恩斯腿上,乖乖地闭上眼睛,“抱歉,我可能有点儿太紧张了。” 墨恩斯笑了下,抬手抚摸着江野的头发,手指轻捏他柔软的耳垂, “你只是太累了, 好好休息吧。” ……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艳阳天, 对于江野来说是双喜临门,首先他的工作转正了,并且签下了第一笔订单, 有个有钱人一次性从他这边买了三套房子, 江野拿到了两万元的提成。 他看书上说做房地产销售很苦很累, 大多数新人前几个月可能一单也开不了,只能拿微薄的基础工资, 可江野却没感觉到辛苦。 另一件喜事,结婚典礼终于提上日程,墨恩斯已经订好了场地,听说那是一座艺术气息浓厚的古典城堡,差不多是环梦市最浪漫的地方,很多人都会选择租借那里的宴会厅来举办婚礼或是成人礼。 而墨恩斯更是大手笔,直接把整座古堡都租了下来,整整一个月。 他的意思是婚礼过后,他们正好可以在古堡度个蜜月,江野当时正趴在茶几上写请柬,闻言便抬起头,“我们要在本地度蜜月?不去外面吗?其实我想坐游轮出海。” “这个季节海上还很冷,你想出海的话,我们明年夏天去好吗?” “……好吧。”江野低下头,继续写请柬。 烫金的香槟色请柬上,所有信息都已经印好,只差填写客人的名字,江野邀请了陈乐和白五,还有几位熟悉的同事。 他认真地把这些人的名字写在请柬上。 江野的字说不上好看,但也不算丑,他写字有点儿像学生,一笔一画都很深刻,横平竖直的,非常清晰。 但这种小学生般的字体不太适合印满玫瑰暗纹的华丽请柬,江野只好向墨恩斯求助,顺便偷看了对方的邀请名单。 墨恩斯邀请的人比江野多很多,他远在法国的父母、亲戚,还有许多朋友。 江野看着这长长的名单,眼中冒出几分惊讶。 墨恩斯笑着打趣,“怎么了,想不到我会有这么多亲友吗?” “嗯…确实有点儿意外。” 因为墨恩斯给江野的感觉,就是那种遗世而独立的。在看到这份名单之前,江野从未想过墨恩斯和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有着如此深切的联系。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江野翻到名单最后一页,并没有看到类似的名字。 墨恩斯温和道:“我是独生子。” “哦,这样…” 一周后,江野在婚礼上见到了墨恩斯的父母:一位风度翩翩的法国绅士和一位举止优雅的美丽贵妇人。 他紧张地跟在墨恩斯身后,去和对方打招呼。墨恩斯的父母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温柔,他们轻而易举地接纳了自己这个异国的同性爱人,尽管墨恩斯是他们的独生子。 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一切都很和谐又美好,在宾客们祝福的目光下,墨恩斯牵着他的手穿过层层叠叠的白玫瑰花门,走过洒满花瓣的长长红毯,身穿黑色长袍的神父正站在台上,微笑着等候。 江野走上台阶,注视着台下的每一位宾客。 神父正在讲述着一对新婚夫夫应当遵守的誓言以及该履行的责任。 那些话很长,很复杂,江野没仔细去听,反正上台前墨恩斯跟他说了,他只要在合适的时候说一句我愿意就可以了。 江野就悄悄观察着台下的人,他忽然发现在宾客席最后面,有一个空座位。 那个空座位和其它座位一样,米白色的藤椅上缠绕着玫瑰藤蔓与白纱,江野以为有客人中途离席了,他默不作声地数了一下人头,三十六个人,和名单上的数字一致。 可为什么会多出一个空椅子呢? 江野百思不得其解,这家收费高昂且经验丰富的婚庆公司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江野隐隐感觉应该有人坐在那个椅子上。 没错,应该有人坐在那里,这个人对江野来说很特殊,特殊到必须来参加他的婚礼。 “江北…”江野下意识喃喃着这个贸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他开始感到头痛了,连带着胃部也一阵一阵的抽搐。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某个地方很空虚,似乎有一块重要的东西被强行挖走了。 他按住心口,手指死死抓住做工精良的黑色礼服,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墨恩斯就是在这时拍了拍他,轻声提醒:“星星,到你了。” 江野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神父正微笑地看着他,宾客席上的所有客人也都在看他,无形的视线像网一样交织缠绕,落在江野身上。 “江先生,你愿意与他结婚,从此之后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坎坷或是顺遂,都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吗?” “……”江野迟疑了一下,墨恩斯轻捏着他的手心,“别害怕。” 江野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愿意。” 宾客席掌声如雷,神父张开双手,“那么两位可以交换戒指了。” 墨恩斯单膝跪下,将婚戒缓缓推入江野左手无名指,然后低下头,虔诚地亲吻他的手背。 江野恍惚地看向宾客席最后面的空座位,一位身穿浅蓝色长裙的女士走过来,坐在了那里,并与旁边的同伴交谈起来。 她的裙子上有一道不显眼的红褐色污渍,大概是不小心打翻了红酒,刚去卫生间处理了一下。 江野又数了一遍宾客,三十六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原来刚才是自己数错了,江野如此想到,绷紧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婚礼结束后,墨恩斯亲自送客人们离开,江野没去,他躲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食指勾住领结往下拽了拽,又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呼吸终于变得顺畅起来。 他看着左手上的戒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就这样结婚了。 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很像,都是飞鸟意象的铂金戒身,不过钻石的位置有所改变,从飞鸟的咽喉转到了面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闪闪发亮的明眸。 江野抚摸着戒指,回想着婚礼上的誓词,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与墨恩斯白头偕老。或许可以吧,江野并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既然已经结婚了,他便会忠于这段感情,承担起自己作为男人该负的责任。 再说句令人羞涩的话,江野是有一点儿喜欢墨恩斯的,他的长相对江野来说确实格外有吸引力。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免得让人觉得他是个见色眼开的玩意儿。 江野擦干净手,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客人们已经走了,偌大的古堡变得空旷而静谧,辽阔的庭院中百花盛开,麻雀在枝头上跳跃。 他们将在这里度过一个长达二十天的蜜月,江野对这栋古堡建筑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据说有三百多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极尽奢华。 江野沿着走廊向前走去,穿过一个又一个大理石拱形门廊,墙壁上挂着年代久远的油画。 人们好像凭空消失不见了,墨恩斯也不见人影,江野怀疑他可能送父母去了机场,心中难免有些恼火。墨恩斯应该叫上他,两人一起送长辈去机场,现在这样搞得他好像很不懂事似的。 江野顺着旋转楼梯来到一楼的客厅,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高处的水晶吊灯亮了起来,光线像花瓣一般沿着天花板向四周散开。 他搭着扶手,踩到最后一个台阶,忽然听见啪唧一声,脚下传来踩水的触感。 江野低下头,看到脚边有一滩像石油一样的、黑色的粘稠液体。 他微微一怔,这些液体让他回想起地铁站的黑影,和那天一样,液体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种被拖拽过的痕迹,向前方延伸而去。 江野没有犹豫,抬脚顺着这痕迹追了过去。他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门,看到了一条向下的楼梯,狭窄而黑暗。 石油的痕迹在这里消失了,地下室阴冷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发霉的陈年尘土。 那味道实在是令人不愉快,而且长时间不使用的地下室会有缺氧的风险,江野踟蹰了几秒,最终咬了咬牙,扶着冰冷的墙壁走了下去。 他最终在这里遇到了那只诡异又神秘的黑影,甚至墨恩斯也在,陈乐也在,白五也在。 这个场面让江野大脑几乎宕机,他完全不能理解面前发生的事情,但他仍然具有本能的反应,迅速熄灭了手机的光,侧身躲在一根支撑柱后面。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第082章 脑子有病 之前在地铁站里遇到的黑影, 虽然只有个蒙在雾气中的轮廓,但勉强能看出它是个人型,并且会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 而现在的黑影则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 四肢着地,肩膀压低,后背拱起, 背部像炸毛一样竖起了坚硬的尖刺。 它似乎非常敌视墨恩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不断地朝他呲牙、咆哮, 喉咙里挤出愤怒的嘶吼声。 紧接着, 他突然向墨恩斯发起了攻击, 张大的嘴巴里冒出獠牙,手指前端长出锋利的指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 但它刚扑到半空中,就诡异地停滞了一瞬,紧接着身体像被什么拽着一样,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倒在水泥地板上。 它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 简直令人心碎。乐师不忍地扭开头, 嘴唇紧紧抿着, 手指微微颤抖,似乎连这声音都不忍心去听。 江野一愣,这时候他才发现黑影脖子上套着一个项圈, 连接着长长的金属锁链, 而锁链另一端握在白屋手中。 他就像拴狗一样, 把黑影锁了起来。 江野心里忽然很不舒服,他感觉这些人在仗着人多势众欺负黑影, 而黑影就像落入陷阱中的小动物一样,只知道横冲直撞,大声吼叫,凭着本能拼命挣扎。 说实话,江野并不觉得黑影是什么坏东西,更不是为祸人间的恶鬼。他在地铁站第一次遇见黑影时,对方是在哭。 它像一个迷途的、找不到家的小孩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痛苦地哭泣着。 只不过当时的气氛太阴森,江野又是孤身一人,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可即使后面黑影追了上来,把他扑倒在地,江野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江野捏紧拳头,想要站出来,质问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可在他出来之前,墨恩斯先行动了。 面对黑影充满恶意的袭击,墨恩斯没有退却,甚至没有生气。 他做了一个令江野瞠目结舌的举动——他在黑影面前单膝跪下,张开手臂把它抱进了怀里。 墨恩斯对待黑影有着十足的耐心与包容,就像平常对待江野那般温和。 他轻轻抚摸着黑影炸起尖刺的后背,任由它张开嘴凶狠地撕咬自己的肩膀,咬得鲜血淋漓。他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抱着黑影,眼帘低垂,表情如同春水一般温柔。 “没关系,没关系。”墨恩斯轻声说着,“我这样对你,你一定很生气,也非常恨我,你想咬就咬吧,如果这样就能宣泄你的怒气…” 黑影猛烈挣扎起来,发出嘶哑的低吼,双脚用力抵着地面,不断地向后退,锋利的爪子撕破了墨恩斯的衣服。 白屋立刻收紧锁链,那条细细的链子绷得很紧,“还是关起来吧,这太麻烦了。” 墨恩斯没有回应白屋的话,他把黑影抱在怀里,继续抚摸它,安慰着它,“听话,我知道你很想回到灵魂里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等一等好吗?” 他抱着黑影来到墙边,将它的项圈固定在墙壁的挂钩上,然后又从冰冷的墙里扯出两根锁链,扣在黑影的两只手腕上。 那锁链上有淡淡的铭文,浅蓝色的光辉流转其中,好似封印的咒言。黑影被锁住之后,挣扎的力度一下子变小了,但它仍然拼命吼叫着,仿佛永远不会屈服。 墨恩斯哀伤地注视着它,“我很抱歉…但你要相信我,我最终会给你自由,只是不是现在。” 墨恩斯握着它的手,安静地陪它呆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 江野远远看着,莫名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无比深刻的痛楚。他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情绪,但他隐隐有种感觉,墨恩斯好像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某种珍贵的东西,而他已然痛下决心,不再去挽回或强求。 江野全部注意力都在黑影和墨恩斯身上,并没有发现白屋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当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时,一切已经晚了,江野只感觉脖子后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江野听到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身体被潮湿与寒冷包围着。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衣服已经被冷水浸透了。 身旁就是盥洗台,水龙头没关,不知道开了多久,水已经从池子里漫了出来,在地板上肆意流淌,整个卫生间里全是水。 江野迟钝地爬起来,先把水龙头关上,然后迷茫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记忆一点一点的恢复,江野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紧接着他迅速恢复了往常的执行力与理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好在它还能用,没有因为进水而死机。 江野一边给墨恩斯打电话,一边往卫生间外走去。他走下楼梯,在记忆中有着黑色粘稠液体的地方已经变得干干净净,让江野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场诡异的梦。 墨恩斯那边很快就接通了,江野听到了对方温和的声音,同时还混杂着机场登机提示音的背景音。 墨恩斯:“怎么了,星星?” 江野皱起眉,毫不客气地问:“你在哪儿?” “机场啊,我来送亲戚们回家。”墨恩斯歉疚地道,“很抱歉,我没提前跟你说,本来想着很快就能回去的,但路上堵车了,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陈乐和白五呢?他们在哪儿?” “他们?婚礼之后就回去了,听说陈乐还要去赶一场演奏会,走得很急。” 江野狐疑道:“你们没去过地下室吗?就是这座古堡的地下室。” 他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右手搭在门把手上,慢慢向下拧动。 墨恩斯微微一怔,“星星,你在说什么,古堡没有地下室。” 江野已经推开了那扇门,但他没有看到记忆中狭窄幽暗的楼梯,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杂物间。 江野彻底呆住了。 电话那边,墨恩斯还在说着地下室的话题,“不过古堡里有个半地下的酒窖,入口在花园那边,你想喝酒可以去那边拿。” 江野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了,他知道的,明白的,人可以撒谎,就算是已经结婚的爱人也可能会处心积虑地欺骗他,可这栋房子不会骗人。因为这些坚硬的墙壁、地板、门都是切实的,是无法根据人的意愿随意改变的。 如果地下室根本不存在,那就说明刚才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境或者幻觉。 大概是江野沉默了太久,又或者是他的呼吸忽然变得很急促,墨恩斯的语气也焦急起来,“星星,你还好吗?是不是生病了?” 江野下意识摇了摇头,他抓紧手机,有些仓皇地将自己的梦全盘托出,“墨恩斯…我好像,脑子好像有点儿问题,我刚才在卫生间洗脸,然后我突然就晕倒了,梦到你们和黑影在一起。” “你们做了一些我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你能快点儿回来吗?” 他慌张地向墨恩斯求助,即使这人是最可疑的,可江野也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人。他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孤单,偌大的环梦市里,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完全信赖的人。 墨恩斯放缓语气,“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一个小时之后,墨恩斯回到古堡,远远就看见江野缩着肩膀坐在台阶上,衣服都湿透了。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江野肩头。 江野缓缓抬头看他,眼神慌乱,“怎么办?我是不是得精神病了?我总是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可你们都看不到…” 墨恩斯轻叹一声,张开手臂抱紧他,亲亲他的脸颊,“这没什么可怕的,星星,你乖乖的,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好吗?” “嗯……” 江野被墨恩斯带去医院,抽了血,做了脑部CT,最后他们来到医生的办公室,医生将江野的脑部影片夹在透光台上,拿着一根可以伸缩的金属小棍指着某个区域。 “看到这里了吗?这片阴影是一块淤血,而且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病人的头部之前有遭受过重大打击吗?” 江野恍然醒悟,“我出过车祸,大概在半年前,听说脑子被撞得挺严重的,我还失忆了。” 医生点头,“这就是当初治疗不彻底,残留的淤血,淤血留在这个位置,可能会导致突然的头痛、晕厥,或者是幻觉,你平时有过这些症状吗?” “非常多!”江野笃定地回答。 他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一块残留在大脑里的淤血,这个解释比那些神鬼之论要科学多了,江野更愿意相信这个有理有据的解释。 墨恩斯搂住他的肩膀,自责道:“对不起,作为你的丈夫,我应该更关心你的健康,这段时间你一定过得很糟糕。” 江野摸摸他的手,笑道:“还好吧,就是偶尔见见鬼什么的。” “那只是你的幻觉。”医生严谨地反驳道,“大脑是一个非常精妙的器官,每个区域之间都有联系,如果你平时喜欢看恐怖片,确实就会出现类似的幻觉。”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看这淤血的位置和大小,暂时不需要开颅手术,我的建议是采用内科疗法,很快就能消除的。” 江野松了口气,“太好了,我可不想再住院了。” 第083章 十年 两个月之后, 江野脑部的淤血彻底清除,时间也来到了充满生命力的盛夏,街上的每一棵行道树都朝气蓬勃地舒展着枝叶。 江野再也没有碰见过黑影, 突然昏厥的事情也没有再发生过了,他终于能安心地享受自己的新婚生活,每天除了上班之外, 就是和陈乐他们一起去玩,或者是和墨恩斯腻在一起。 他现在经常泡在墨恩斯的工作室里,他喜欢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看着墨恩斯认真工作。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塑、漂亮的花瓶从他骨节分明的手中诞生, 就像有生命一般。 在那个时候,墨恩斯专注的侧脸对江野来说总是格外有吸引力。 爱是可以积累的,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江野感觉自己对墨恩斯的爱也越来越多了。不管这是习惯还是依赖,总之江野和墨恩斯在一起时总是很开心,被他温柔的目光包围时,会有一种沐浴在阳光中的温暖。 这天墨恩斯穿着一件咖啡色的陶艺围裙, 束起长发, 在工作室里做瓷瓶的陶坯。 他挽起衬衫的袖子, 双手虚握住旋转滑台上的软陶泥,素白修长的手指勾勒了几下,便隐约可见轮廓优美的瓶身。 江野就趴在沙发上, 一边吃薯片一边玩手机一边看他工作。 他想偷拍, 拍一张墨恩斯工作的照片做手机壁纸。 其实不止江野有这样的小心思, 墨恩斯工作之余也会偷偷往他那边瞥。 夏天到了,江野怕热, 身上的布料也越来越少。今天他就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衫和一条宽松的短裤,裤腿还不到膝盖,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被太阳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他穿成这种勾引人的样子,还敢大大咧咧地趴在沙发上,这姿势让他的领口大敞,从墨恩斯的角度看去,他白皙的胸口一览无余,脖子还是小麦色的,锁骨处形成了一道性感的分界线。 墨恩斯被惹得心神不宁,他必须要用很强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的视线从江野身上移开,集中在手中的陶坯上。 两人就这样你偷看我,我偷看你,各自心怀鬼胎。 过了会儿,墨恩斯束发的丝带忽然滑落,银白色的发丝散落在肩膀上,发尾差点儿被卷进转盘里。 他手上都是陶泥,没办法重新绑好头发,只好向江野求助,“亲爱的,来帮我一下。” 江野笑嘻嘻地坐起身,趁火打劫,“叫爸爸,我就帮你。” 墨恩斯:“……” 他一言不发地停下转盘,慢悠悠地拿过毛巾擦干净手,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江野走过去。 那高大的身形配合着墨恩斯毫无表情的脸色,压迫感十足,江野立刻怂了,高举双手表示投降,“错了,错了哥,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嘛。” 墨恩斯笑了起来,俯下身将江野困在沙发里,“好啊,那你叫我一声老公,我就放过你。” 江野抿了抿嘴唇,显然是不太愿意,所以他奋起反抗了,出其不意地发起突袭,猛地往前一扑,将墨恩斯按倒在地板上。 他跨坐在墨恩斯腰上,用身体的重量压制着他,像初次捕猎成功的小野兽一般得意地昂起头,“怎么样,服不服?” 墨恩斯扶住他的后腰,眼中笑意更浓,“原来如此,你喜欢这个姿势。” “……”江野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他当然不甘示弱,马上就调戏了回去,像流氓一样隔着衣服在墨恩斯身上乱摸。 “你昨晚折腾我那么久,今天也该让我弄弄你了吧,这叫礼尚往来,你别不乐意。” 话音刚落,墨恩斯便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戏谑道:“那你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江野不服输,两人就这样打闹起来,毫无形象地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忽然的,江野右脚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响。江野回头一看,是自己不小心撞翻了放转盘的小桌,墨恩斯刚做好的瓷瓶泥坯也掉在了地上,从一个变成了一坨。 墨恩斯:“……” 江野:“…Sorry啦。” 江野是个勇于承担错误的好孩子,当即便自告奋勇,“我帮你弄一个新的。” 他殷勤地扶起桌子,摆正转盘,把那坨形状不明的陶泥放了上去,撸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 墨恩斯好笑地看着他,“你会做吗?” “你教我呗。”江野启动转盘,尝试着用手指触摸陶泥,但它很不稳定,总是甩来甩去。 墨恩斯笑着从后面抱住他,将江野的双手拢在掌心中,帮助他去扶稳陶泥,同时减慢了转盘的速度。 江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他靠在墨恩斯温暖的怀中,几乎被他强壮结实的身体包裹着。对方说话的时候,江野的耳朵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陶泥在掌心中旋转,成型,带来一种湿湿凉凉的、很奇妙的触感。 江野盯着旋转的陶泥,一圈又一圈,冷不丁地问:“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墨恩斯微微一怔,随后便侧头亲吻他的耳廓,“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陶泥继续一圈一圈转着,在两人手下逐渐有了漂亮的形状,时间也缓慢而平静地流淌过去了。 墨恩斯的话仿佛一句善意的咒语,在江野的生活中完全应验了,他们幸福地度过了婚后的第一年,然后是第二年,第三年也平静如水,第四年一切如初。 就连江野公司的那些同事们都说,这对夫夫也太腻歪了,结婚这么多年还跟新婚一样甜甜蜜蜜,每天开着车接送上下班,晚上还要去情侣餐厅约会, 江野对于这段婚姻最后一点儿不安也彻底消失了,他全心全意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努力工作,认真地与墨恩斯相爱。 工作当然是一路顺风,没几年就升到了销售经理的位子,与墨恩斯的感情也是一路升温,除了X生活不是特别和谐之外,一切都很好,江野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看到对方漂亮的脸,然后得到一个轻柔的早安吻。 总之,事业爱情双丰收,江野简直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工作室里那座等人高的木雕,就如同沙漏一般记录着时间,因为它的雕刻进度实在是太慢太慢了,江野一开始还有些兴趣,后面就完全懒得再关注,只当它是一件占据墙角的木头疙瘩。 等到他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时候,这件木雕才基本成型。 江野站在木雕前,震惊地上下打量它。这太细致了,连头发丝这样的细节都刻了出来,如果不是颜色明显是木头,江野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活人,只是没有呼吸罢了。 木雕只差左眼的眼珠还没有雕刻出来,除此之外它和江野十年前长得一模一样。 江野看看木雕,又走到落地镜这边仔细端详自己的脸,随后叹了口气,“岁月催人老啊,都过去十年了,我都三十五岁了。” 虽然容貌和年轻时相比变化不大,但细节上还是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江野回头看了墨恩斯一眼,有些嫉妒,“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 “是吗?”墨恩斯正站在窗边画油画,他手里拿着画笔,慢条斯理地调着颜色,“我想一定是你工作太辛苦了,不如辞职我来养你好了。” “…免谈。”江野冷剐了他一眼,这十年里他和墨恩斯为数不多的几次吵架,就是因为他的工作。 墨恩斯觉得工作占据了江野太多时间,江野又觉得墨恩斯对自己的事业指手画脚,俩人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乐师来劝和的,最后当然以江野的胜利与墨恩斯的妥协来收场,否则他也坐不到经理的位子。 墨恩斯得了江野的白眼,似乎有些受伤,一言不发地扭回头继续画画。 江野的良心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谴责,他主动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仰起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别生气啊,我努力工作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嘛,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赚钱养家。” 他踮起脚,亲了下墨恩斯的侧脸。 墨恩斯马上就被哄好了,没有任何延迟的。 江野靠在墨恩斯身上,手指把玩着对方的发尾,编成一个松松垮垮的辫子,“十周年纪念日我们要怎么过?别像去年那样办宴会了,很无聊的。” “我们去法国,怎么样?” 江野一怔,“可以吗?” 之前他就想去法国玩,看看墨恩斯的老家长什么样,但据说墨恩斯身份特殊,不能随便乱走,出国更是要办理各种麻烦的手续,所以这十年里江野几乎没有离开过环梦市。 “当然了,我父亲在郊外有一座庄园,养着很多动物,你喜不喜欢小马?” 江野眼神发亮,“真的?可以骑马?” “我会让他们提前给你准备一匹听话的好马。”墨恩斯笑着说道,“就作为十周年的礼物送给你吧。” “送这个木雕不是更合适吗?”江野指了指旁边的雕像,“只差一颗眼珠就雕好了,你半小时就能弄完吧?” “……”墨恩斯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放下手中的画笔与调色盘,转过身抱住了江野。 江野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很强烈的忐忑与不安,“星星,你爱我吗?” “爱啊。”江野觉得奇怪,“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墨恩斯笑了笑,他闭上眼睛,遮掩了眼中的情绪,“我也爱你,所以这件木雕…我过些日子再送给你吧。” 第084章 一段很长很长很长的记忆 江野对去法国庆祝十周年的计划抱有百分之二百的热情, 连最看重的工作都不管了,很快便跟公司请了假,又去办理了签证。 他买了许多旅行杂志和报纸, 研究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一份完美无缺的旅行计划,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现在就等下周一和墨恩斯一起去机场直飞法国。 周末,下午两点左右, 江野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塞进行李箱里, 拉上拉链, 总算是收拾好了明天要带的行李。 现在时间还早,江野便准备浅浅睡个午觉。 虽然有些丢脸,但江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兴致过于高昂了,每天晚上都要很久才能入睡。墨恩斯都觉得好笑,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第一次去郊游的孩子一样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 江野走进卧室,把铺平的被子掀开一个角, 像软体虫子一样舒舒服服地钻了进去, 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姿势, 正要闭眼,忽然又感觉小腿蹭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 热乎乎的, 还很有弹性…… “老鼠?!” 江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他猛地窜起来,一把掀开被子, 只见床角处蜷缩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形状,有点儿像黑色的史莱姆,而且是活的,正在向周围爬动,身体一鼓一鼓的,如同心跳的节奏。 江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尽管大小和形状都变了,但江野一眼就认出这是十年前他在地铁站遇到的黑影。可那不是个噩梦吗?他大脑里的淤血早就清除了,整整十年都没有复发过,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又出现幻觉? 除非这根本不是幻觉。 江野壮着胆子靠近那团黑影,它小小的,还没有手掌大,却忽然跳了起来,像个炮弹似的直冲江野的心口。 那一瞬间江野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身体向后跌倒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半天回不过神来,右手下意识摸着胸口。 胸前什么也没有,更没有之前黑影移动时留下的粘液,但江野知道这不是幻觉。 黑影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撞进了他的身体里,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同时江野也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是记忆,准确来说,是一小段记忆。 这段记忆像影片一样在江野脑海中播放,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躺在被鲜血染红的浴池中,脸色苍白,气息全无,而墨恩斯就在旁边,紧紧抱着他。 江野迷惑不解,如果那个死去的人才是江野,自己又是谁? 他看向旁边的镜子,发现自己是一团小小的暖光,仿佛没有重量似的飘荡在半空中,和浴室的水汽混在一起。 而墨恩斯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他,江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堪称恐怖的执念。 这完全不符合江野的认知,他和墨恩斯在一起十年了,对方是那样的温柔、宽容、体贴,怎么会露出这种可怕的眼神。 这个墨恩斯对江野来说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更是匪夷所思: 他被关了起来,被无形的手按在好像手术台一样的地方上,冰冷的“手术刀”在他体内搅动,但他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有些不舒服。他的身体变得更轻了,有什么东西被拿了出去。 然后江野隐隐约约地,看到墨恩斯那双金色的眼睛也在黑暗中望着他,随后,他悲伤地落下一滴眼泪。 那滴眼泪便是这段记忆的最后一幕,前因后果是什么,江野一概不知,但他很清楚,无神论在这里已经靠不住了,墨恩斯对他有着诸多的隐瞒。 什么狗屁车祸,狗屁失忆!他的记忆是被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挖走了! 江野在床边呆坐了足足半个小时,然后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抬起头,双手撑在盥洗台边缘上,身体压低,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几秒。随后他顺手将额前的碎发撸上去,目光已然变得坚毅。 如果连与自己结婚十年的丈夫都是个骗子,那其他人也靠不住了,不管是陈乐还是白五,他们都曾经出现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中,是嫌疑人,是尚未证据确凿的罪犯。 江野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他独自一人来到地下车库,把自己的车开出来,跟着导航开往十年前他们结婚的那栋古堡。 两个小时后,江野把车停在了古堡大门外。 这座宏伟而浪漫的建筑和十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庭院中的白玫瑰变成了郁金香,有一对新人正在小湖边举行婚礼。 他们大概只租借了古堡的庭院,正厅的大门紧闭着,没有婚礼的装饰,也没有人在看守。 江野曾经在这里住过一个月,对古堡的结构已经很熟悉了,他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轻车熟路地来到古堡后院,从一楼的窗户翻了进去。 他顺着长廊走到一楼尽头的房间,握住门把手,闭了闭眼,稍微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推开了门。 门口仍然是个杂物间,但江野已经不会再信这种障眼法了,他信步走进去,左右看了看,然后随手从置物架上拿起一把园艺铁铲,对着地板就开始挖。 顺着铁铲传到手上的触感非常奇怪,明明是瓷砖地板,挖起却像是泥土一般,不过三分钟,地板就被江野挖出一个大洞,那条幽深阴暗的楼梯也出现在江野面前。 江野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诡异的事情而惊讶了,既然连建筑都会欺骗他,那还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手持铁铲当作武器,顺着楼梯走下去。地下室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噩梦论自然不攻而破,江野继续往前走,便看到了被锁在墙角的黑影。 江野都开始可怜它了,孤零零地呆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足足十年无人问津,不知努力了多久才分裂出一小块,送到外面去寻找江野。 江野一出现在地下室里,黑影瞬间激动起来,像野兽一般挣扎着,不断地向他扑来,可那两条锁链桎梏住了它,流转其中的蓝色咒文压制了它的力量,让它无法靠近江野。 于是江野便主动向它走了过去,蹲下身,没有丝毫恐惧地抱住它,“我知道,你是我的记忆,对吗?” 黑影一下子安静下来,江野继续说着:“我很爱墨恩斯,十年了,真的很爱很爱,我是孤儿,他对我来说就和家人一样。” “可是他一直在欺骗我,隐瞒了很多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想只有你知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你回到我的身体里,我就会想起一切…” 江野说到这里,忽然犹豫了,他开始害怕这段未知的记忆。 就算是现在,江野仍然是相信墨恩斯的。不是说信他不会欺骗,而是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即使这是一个弥天大谎,背后也应该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就因为记忆里最后那滴充满哀痛的眼泪,江野也愿意相信他。 可现在江野忽然担心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十年的男人,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与温柔和诚挚相对立的是什么?阴险,邪恶,残忍……如果墨恩斯是这样的人,他该怎么办?这十年又算什么?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犹豫,黑影忽然低下头,往江野怀里拱,那感觉让江野联想起一只热情粘人的大狗。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江野下定决心,“你是我的记忆,我应该对你负责,绝不能让独自承受痛苦。” 他拿起铁铲,用力铲断了束缚在黑影身上的锁链。 只在一瞬间,黑影便迅速膨胀,如狂风一般将江野裹挟其中,疯狂地钻入江野的身体。 江野被它扑倒在地,只觉得耳边轰隆作响,身体变得非常沉重,无数画面、声音像洪水一样汹涌地灌入脑海。 那是自他出生以来,足足二十五年的记忆。 江野躺在冰冷地水泥地上,茫然地睁着眼睛,几乎不能动弹。只有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根本止不住。 因为这真是一份很长很长,又充满苦涩、恐惧、痛苦与绝望的记忆。 第085章 他是活生生的人 冰冷的镁光灯照映在舞台上, 身形优雅而美好的演员身穿白色芭蕾舞裙,踮起脚尖跳着忧伤的舞蹈。天鹅飞翔,受伤, 挣扎,绽放,最终迎来不可避免的死亡, 不甘地倒在地上。 随着乐师奏出大提琴最后一个低沉颤动的音调,舞台的帷幕缓缓落下。 偌大的观众席上只有一个人,但这唯一的观众的心思并不在表演上, 他斜靠在宽敞的座椅里, 单手支着下巴,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乐师突兀地打破了这片沉寂,“大人,我听白屋说,江先生的新身体已经快要完成了?” 一提起这个,墨恩斯便有些心烦,简短敷衍道:“还差一些。” 他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乐师却冒着风险继续进言, “我听说只差一只眼睛, 凭借大人的力量, 去年秋天就能完成了,可您却拖到了现在,难道您忘了当初的诺言吗?您许诺过, 会给他自由。” 墨恩斯不悦, “你是在指责我吗?” “我是江先生的朋友, 大人。”乐师轻声说着。 墨恩斯冷笑,“所以你要因为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 违逆你侍奉了两千多年的主人?” 面对威胁,乐师的态度仍然不卑不亢,如果他并未失去自己的眼睛,墨恩斯一定会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与江野一样的固执与坚韧。 “是的,如果您认为我冒犯或者逾矩了,您可以杀了我。” “……”墨恩斯倒是很想,可他不能。他投鼠忌器,怕乐师的死会让自己与江野的关系变得更糟糕。 “江先生不能在这里陪您一辈子,十年已经够多了,即使外面只过了短短一个月,可如果江先生在环梦市的时间比他原本的年龄还要长,那恢复记忆的那一瞬间,他可能会精神错乱,甚至会疯掉。” 墨恩斯移开视线,“他不会的,我用世界树的枝干作为原材料,为他雕刻出全新的、健康的躯壳,他将获得强大的生命力,他不会再生病,更不会发疯。” 乐师放缓声音,几乎恳求着,“大人,他会很痛苦的。” 这句话触动了墨恩斯的心,也让他动摇起来。他沉默了很久,才苦笑着说道:“我会还他自由,但至少过完这个十周年纪念日吧,也让我保留一点儿美好的记忆。” 乐师也不说话了,他难得从墨恩斯身上感觉到了一点儿近似人类的东西,或许墨恩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也和他所厌弃的人类一样,患得患失,优柔寡断。明知自己在犯错,却仍然义无反顾地沿着这条绝路走下去。 白屋就是在此时很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他脸色有些难看,很显然他带来的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白屋低声说:“大人,记忆不见了。” 短短一句话,在场三个人都深刻地明白:完蛋了。 虽然按照墨恩斯原本的计划,他们本来就该在这时候把记忆还给江野,可他们主动还,和被江野自己找到,这两者之间有着云泥般的区别。 记忆不可能挣脱附带咒文的锁链,除非有人帮他,用外部力量斩断了锁链。咒文不起作用时,那就只是条普通的链子罢了。 墨恩斯立刻回到了别墅,他在庭院里看到了江野的车,就停在花坛旁边,而一股奇怪的味道从房子里飘散出来,墨恩斯很快辨别出那是什么。 那是汽油,大量的汽油。 墨恩斯快步走上楼梯,越靠近工作室,汽油的味道就越大,当他推开门时,看到江野就站在那里,脚边散落着几个墨绿色的金属汽油桶。 汽油被泼洒得到处都是,地板几乎被这些味道刺鼻的液体所淹没,而江野身边就是那个墨恩斯雕刻了整整十年的木雕,江野拎起最后一桶汽油,半桶浇在木雕上面,剩下半桶冲着自己当头浇下。 墨恩斯脸色骤变,“江野!” “别过来。”江野疲惫地靠在木雕上,神情憔悴,眼角红得厉害。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但并未点燃,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 墨恩斯不敢再往前走了,他小心翼翼地哄着,“星星,你别冲动,听我给你解释好吗?先把火放下,这很危险。” “我知道,可我就是要毁了它。”汽油顺着江野的头发往下滴,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缓慢地说着话,大脑似乎变得很迟钝,每说一句话都要稍微停顿一会儿,“我现在脑子很乱,江北…我唯一的亲人为了救我死了,我眼睁睁地看他死在我面前。” “可我在干什么?我和我的仇人结婚了,生活在一起,十年,整整十年。” “我和你不一样,墨恩斯,我是人,我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啊,我一辈子能活几个十年?” “你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 江野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他无力地坐在地上,靠着木雕垂下头,无助地哽咽着。 他几乎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墨恩斯的心脏也随着他的哭声而紧紧揪了起来。 他低声道:“星星,我只是想救你,即使把你的灵魂附着在普通的人偶上,你也只能存活几年,只有世界树的枝干才能做出真正拥有生命力的躯壳。” “但即使是我,也要花费至少十年的时间去雕刻它,可你的灵魂根本维持不了那么久,所以我把你带进了环梦市。” 江野微微抬起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们在世界树的内部,我让白屋在这里创造了一座城市,你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和白月宫殿的佣人是同一物种。” 墨恩斯耐心地解释着,同时心惊胆战地看着江野手中的打火机,他希望自己所坦白的一切可以让江野回心转意。 “世界树是阿尔兰蒂斯的零点,这里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里面十年,外面只过去了一个多月,所以你的灵魂至今都没有消散。” “我本来打算等过完这个十周年,就把记忆还给你。”墨恩斯诚恳地望着他,声音愈发的轻柔,“星星,我承认我也有私心,我想和你一起制造一些幸福的回忆,想让你爱我,哪怕这些是虚假的。” “可我绝没有想过要永远控制你,那天我看到你生息全无地躺在浴缸里,我的心脏几乎停跳了,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与其生活在随时有可能永远失去你的恐惧中,不如给你自由。” “只要你能活得快乐,即使见不到你,我也会安心。” “活得快乐?”江野神经质地冷笑了一声,他再次重复,“活得快乐?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活下去吗?你让我怎么面对江北,又怎么面对这十年的记忆?!” 江野越说越激动,忽然站了起来,按动了打火机,一簇明亮的火苗窜了上来。 他声泪俱下,字字泣血,“我爱你啊,墨恩斯,这些年里我是真的在爱你啊!我感觉我几乎要被撕成两半了,生活在环梦市的我到底是不是我?被你折磨羞辱过的我到底是不是我?我已经分不清了…” 他几乎哀求起来,“你不如就成全我吧,让我死吧,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再痛苦下去了!” 墨恩斯呆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有想过,从江野嘴里听到我爱你这三个字时,会是那么的痛苦。 他的私心,他的不舍,他的贪婪,他的一意孤行,最终造成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后果。墨恩斯曾经深刻厌恶的人类的劣根性,此时在自己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星星…”墨恩斯苍白无力地劝说着,“你不能这样,如果江北看见了,他也不会开心的。” 江野咬了咬牙,“闭嘴,你没有资格跟我提他!” “是,我知道,追本溯源,江北是被我害死的,可是他真的会愿意你随他而去吗?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又何尝不是他最敬重的兄长呢?” “你们这对兄弟和我不一样,你们互相珍惜,互相保护,是生长在一起的树,但即使一方离开了,另一方也得继续活下去。” “江北并不是你的全部,他也不希望自己是你的全部,你只是太害怕了,连江北的死都不敢面对,所以才想要舍弃一切,这是懦夫的行为。” 墨恩斯认真地注视着他,“江野,你应该活下去。” 江野愣愣地睁着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他哽咽了一下,“…要我这么痛苦地活下去吗?” “是。”墨恩斯堪称严厉地回答道,但很快他的目光又温柔起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无异于酷刑,但时间会冲淡一切,你最终会从阴影和悲伤中走出来的。”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乐观,永远持有希望。” 江野忽然蹲下身,捂着脸大哭起来。他把打火机扔出门外,终于放弃了这个死亡计划。他不想死了。 墨恩斯立刻走上去把江野抱进怀里,不断抚摸他的后背,“我欠你一个道歉,星星,我之前对你很不好,这全是我的错,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再留几天,等我把你的新身体做好,你就可以回家了。” 江野只是哭,墨恩斯苦笑道:“你会获得很长很长的生命,但我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两个很久以前就……” 忽然的,窗外传来一阵扇动翅膀的声音,打断了墨恩斯的话。 一只漆黑的乌鸦带着长长的尾羽飞了进来,落在地板上,随后幻化成一名高大的黑衣女人,头上戴着宽檐羽毛帽子。 江野从墨恩斯怀里抬起头,他认出这是阿勒塔镇的镇长。 黑鸦低下头,语速很快,“大人,我很抱歉擅闯禁地,但有件重要的事我必须立刻向您禀报。” 她冷静地说着,“三个小时前,我们在阿勒塔镇的‘门’附近,捕捉到了一个灵魂,是人类的。” 第086章 江北的灵魂 “人类的灵魂?!”江野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难道是?墨恩斯,难道那是……一定是的!” 墨恩斯知道江野想说什么, 可他并不对此抱有希望。 江北在一个月前死在了密特斯伽,那里的环境根本无法让他的灵魂存活,他是非常确认这一点的。所以那灵魂大概是某个人类不小心闯入了门, 又死在了那附近吧。 可黑鸦却说:“那灵魂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性,和江野长得很像,我怀疑他是…” “江北!”江野几乎失声喊了出来。 墨恩斯眉头微蹙, “这不可能。” 除非奇迹发生。 但墨恩斯从来不相信无凭无据的奇迹, 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背后必然会有推手在操控。 他很快便想起来了, 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江北的灵魂保留下来。 有人在江北死去的时候,使用特殊的力量在他周围建立起了与阿尔兰蒂斯相似的环境,也就是张开结界保护了他的灵魂,让他免于消散的命运。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墨恩斯只能想到一个人:他的双生兄弟,密特斯伽的创世神,那个曾经与他和谐共处, 却又为了一己私利而暗害他, 最后被他报复到销声匿迹、四处躲藏的仇敌。 墨恩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江北在哪儿?我要去见他!”江野急切地挣扎着,试图挣脱墨恩斯的怀抱。 黑鸦道:“他很虚弱,而且没有意识, 我暂时把他保护在我的封印里。” 墨恩斯一边按住江野的手, 一边吩咐黑鸦:“把他带来。” 二十分钟之后, 黑鸦去而复返,带来了一具好像透明的水晶棺材一样的东西, 棺材四周围绕着浅淡的荧光与咒文。 江野看到江北躺在里面,颜色很淡,几乎只有一个隐约的影子,光线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江野焦急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记得之前大林和赵辰变成灵魂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虽然也有些透明,但至少还有个清晰的轮廓,还能说话,而江北却模糊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 黑鸦道:“他的灵魂很不稳定,但只要呆在我的封印里,暂时就不会有事。” “暂时?” “是的,所以需要尽快为他准备一个新的躯壳。” 江野下意识抬头去看旁边的木雕,“这个可以吗?” “当然不行,亲爱的,这是给你准备的。”怕江野不死心,墨恩斯又格外补充了一句,“已经和你的灵魂绑定了,这具木雕浇灌了你的血。” 江野瞬间失落,墨恩斯就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只好许诺道:“等完成你的身体,我会帮江北做个一样的。” 江野忧心忡忡,“他能撑过一个月吗?” 墨恩斯抚摸着江野的头发,轻声道:“星星,相信我吧。” 按照环梦市的时间流速来说,一周后,墨恩斯终于完成了这件木雕,他带着江野离开了环梦市。 脱离幻境之后,江野的灵魂立刻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一个只有啤酒瓶盖大的暖色光团。 这是江野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为什么我的灵魂长这样?大林他们都和生前长得一模一样,连江北也是。” 墨恩斯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江野,将他送入木雕之中。 这件木雕突然发生了如同破茧成蝶一般的变化,浅褐色的表皮逐渐开裂,一片一片地掉落,露出下面宛如新生的白皙皮肤。 在墨恩斯温柔的注视下,江野慢慢睁开了眼睛,抬起手,试探着握了握五指。 和大林他们不同,江野得到了一具真实的、宛如人类的身体,他的皮肉柔软而有弹性,五感正常,四肢活动自如,胸膛中有心脏在跳,血管里有鲜血流淌,是真正意义的复活。 “感觉怎么样?”墨恩斯拿来衬衫和裤子,为江野穿上。 江野下意识抬着胳膊,方便墨恩斯给他套袖子,他想了想,“不知道,跟活着的时候差不多。” 墨恩斯笑笑,“这是用世界树的枝条雕刻而成的身体,从此之后你不会再衰老或生病,阿尔兰蒂斯的生物都会敬畏你,不敢伤害你。” 江野茫然地眨了眨眼,“世界树?那到底是什么?” “世界伊始之树,是我开拓阿尔兰蒂斯之后,创造的第一个生物,拥有非常强大的生命力,我将它当作世界的零点坐标,也就是阿尔兰蒂斯的中心。” 江野没太听懂,只是隐约明白这树很古老,是大古董,“你为了给我做身体,把它砍了?” 墨恩斯笑道:“没有,它长得非常大,树干比这座宫殿还要粗壮,做你的躯壳只需要截取一小块树枝。” “哦…”江野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抓紧时间为江北准备新的身体。 墨恩斯便动身前往环梦市,江野本来想跟着,但被墨恩斯劝住了。对于江野来说,在环梦市等待十年太煎熬了,不如留在白月宫殿,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听到好消息。 江北的灵魂也会留在这里,由黑鸦和她的学生们轮流照看,维持封印。 墨恩斯一离开宫殿,白屋便迎了上来,他低声道:“江北的灵魂撑不过一个月,已经来不及再做同样的躯壳了。” 墨恩斯面不改色,“是的,所以要换个办法。” 他联系了宋云生,拿到了江北的骨灰,将这些骨灰与世界树根脚下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从树干上刮下来的木屑,照着江北的模样做成了一个泥像。 虽然其生命力比不上江野那种用一整块木料雕刻出来的躯体,但胜在所用时间更短,且对于人类来说,已经称得上是脱胎换骨了。 江野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他眼睁睁地看着江北变得越来越透明,到最后几乎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墨恩斯回来了,带来了新的躯体。 这距离他离开,才过了十三天。 “谢谢你…”当江野看着江北的灵魂融入泥像,躯体逐渐变得柔软、有体温的时候,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墨恩斯,不断地哽咽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墨恩斯轻拍着他的后背,亲吻他的额头,“亲爱的,你不需要感谢我,我只是在弥补自己的过错。” 躺在透明棺材里的江北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中枪的那一天,所以当他一睁眼,看见自己亲哥和仇人抱在一起的时候,彻底懵了。 “…我是来到地狱了。”江北如此确信地说道。 第087章 江野日记:楼下猪肉又涨了,烦诶 听见江北说话的声音, 江野立刻毫不犹豫、毫不留恋、就像扔掉雪糕包装纸那样顺手地推开了墨恩斯,冲到江北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江北尚未弄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过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激荡的情绪,他没有动,任由江野紧紧抱着, 过了一会儿,等他稍微平复了心情,江北才问:“哥, 现在什么情况, 我记得我中弹了?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和墨恩斯抱在一起,他们是不是给你灌迷魂药了?” 江野用力擦掉眼角的泪,心脏仍然因为这伟大的劫后余生而跳得飞快,“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听我给你解释。” 他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地说着,“是这样的,那天你死了, 于是我也死了, 但后来我又活了, 然后你也活了!” 江北木然道:“哥,你说的是中文吗?” 他又看向墨恩斯等人,“还是说你们真的给他灌药了?” 墨恩斯无奈, “他只是太激动, 没组织好语言, 我来解释吧。” 他三言两语讲明了所有事情,是真正的条理清晰, 但不知为何格外使用了许多浪漫且详尽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与江野的婚礼,以及甜蜜的蜜月时光。 江北摆了摆手,“够了够了,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些事就不用详述了。”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仔细观察每一个骨节与指甲,很难想象这样一具鲜活的身体竟然是由骨灰与泥土捏造出来的。 江北并没有因为自己失去了人类的身体而抑郁,相反,他感到很愉快,从前他就很喜欢研究怪异的东西,而现在他也成为了这些东西的一员。 “那现在你要怎么办呢?”江北紧盯着墨恩斯,“会信守你的诺言吗?” 墨恩斯沉默了一下,侧头看向江野,江野的目光正好与他撞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结婚那天,在神父面前许下的誓言。 但很显然江北所说的诺言并不是这个。 墨恩斯轻声问:“你是怎么想的?星星,你要走吗?” “要我说的话,我爱你,墨恩斯。” 不等墨恩斯露出惊喜或惊诧的表情,江野便继续说道:“但我已经想清楚了,虚假的生活只能带来虚假的爱情,而你曾带给我的痛苦和憎恨是真实的。” “不管怎样,你救了江北,也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也不想再继续和你有什么瓜葛,就这样一刀两断吧,我要回家。” 江野是如此的果断、坚决,甚至让墨恩斯为此感到惊讶。因为他很正直,而且善良,墨恩斯便以为他也会优柔寡断,会为了那十年的感情而犹豫不决,就像他自己一样。 可江野看得如此清楚,虚假的爱和真实的恨在他眼中泾渭分明。 从因为一时冲动而踏入阿尔兰蒂斯的那一刻起,江野的信念就是回家,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的目标仍然没有丝毫的动摇,他非常明智地选择追随自己最初的目标。 江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我们明天早上天一亮就走,从矿山的‘门’出去。” 他又看向江北,见对方恋恋不舍的样子,只好道:“你可以拿一点儿纪念品,但是不许带活的东西出去。” 江北两眼一亮,“明白!肯定不能带活物,会造成生物入侵的。” 阿尔兰蒂斯怪物遍地,且大部分都凶猛残暴,如果真的在人类的世界里繁殖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江北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选择带一块萤石出去,就是那种会发光的石头,阿尔兰蒂斯都将它当作灯泡用。 而墨恩斯把黑弓还给了江野,这是很久以前他送给江野的第一份礼物,先别提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至少很有纪念意义。 江野没有拒绝,只当多了个防身武器,他最后叮嘱墨恩斯:‘不要再来打扰我们,除非你发现了大林他们的踪迹,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墨恩斯点头,“我会派人去森林里寻找他们。” 最后的最后,江野去和乐师道别。 离开了环梦市,乐师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他们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了,只能隔着纱缦告别。 乐师为他弹奏了一首曲子,是一首节奏轻快、风格昂扬的钢琴曲,那是乐师之前提过的,专门为他谱写的乐曲。 “一路顺风,江野。” 乐师终于直呼了他的名字,他们算是真正的朋友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野和江北就坐上了一辆雍容华丽的皇家马车,由六匹独角白马拉着,它们是那样的温驯聪慧,不需要车夫也能顺利地将乘客送往目的地。 墨恩斯目送着江野走向马车,临了,他忽然又开口叫住了对方,伸手把他抱进怀里,“我会想你的。” 江野微微挣扎了一下,因为这临别的拥抱而忐忑不安,“你真的不会再来骚扰我吧?我真会报警的!” 墨恩斯笑笑,“不会,但如果过段时间你改变了主意,觉得密特斯伽无聊,想回阿尔兰蒂斯度个假,我会立刻去接你。” “……”江野白了他一眼,“婉拒了,我没这个打算。” “说不定呢。”墨恩斯亲了亲他的脸颊,他的眼睛里仍然有执念,却被温柔包裹了锋芒。 他轻声说着,“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几千年后,或许有一天你会想回来看看。” “星星,我只是答应放你走,并没有说不会继续爱你了,所以我会等,一直等,直到你回来。” 江野:“?不是,几千年,我能活这么久吗?” “不止呢。” “……”江野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可如果他真的能活几千年,恐怕很难在人类的社会里混下去。 他叹了口气,似是妥协,又似乎是要给那些真假难辨的感情一个交代,“好吧,如果几千年后你仍然还爱我,那我就回来看看吧。” 他就着拥抱的姿势,安抚似的拍了拍墨恩斯的后背,然后才推开他,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回程十分顺利,大概是墨恩斯提前给那边打了招呼,甚至还有专机送他们回国。 再次回到他们租住的公寓时,江野站在门口百感交集,他离开了太久,茶几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他叹了口气,放下行李撸起袖子,很有精神地道:“来吧,大扫除!” 随着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江野心头的阴霾也逐渐扫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一周后,他找到了新的工作,还剪短了头发,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年轻了,而且很有朝气。江北补办了一些手续,回学校继续上课,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闲暇时江野也会关注一下报纸上的新闻,W集团不久前推出了一种新型的催化剂,据说只需要一滴就能让一整箱汽油的能量利用率提升二十倍,江野猜测这大概是从活山骨骼里提炼出来的。 总之,一时间能源市场发生了剧烈动荡,不知道有多少家公司一夜破产,又被W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收购,于是大部分石油公司就被控制住了,油价也没降下来,反倒让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还只是W计划中的第一步,后续他们还会推出各种以灰矿为基础的新能源,而这种矿产的唯一来源则被他们垄断在自己手中。 就连江野都直观地感受到了灰矿闯入市场后的影响,他今天下楼买菜,就发现猪肉涨了足足三块钱! 江野感觉好烦。 第088章 小羊小羊 除了菜价涨了之外, 别的并没有什么变化,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直到一个月之后, 深秋时节街道上落满枯叶的一个早晨,江野像平常一样出门上班,一推开门, 便看见楼道里站着一只活生生的山羊。 雪白蓬松的皮毛,前蹄如同鹰爪,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是黑色的矩形瞳孔, 正静静地看着他。 喀索尔食心魔。 江野神情木然, 默默地把门又关上了。 他背靠着门板, 慢慢捂住嘴,眼珠轻颤,显然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惊吓。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像喀索尔这样强大的野生怪物,它绝对无法穿过‘门’,而且阿尔兰蒂斯的法律也是禁止随意穿越‘门’的,阿勒塔的镇长在发现‘门’之后也是第一时间封印。 难道他在做梦?不…江野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或许他根本没有离开阿尔兰蒂斯, 他只是以为自己回家了, 但实际上还在环梦市,或者说与环梦市同一性质的地方,由白屋创造的虚假世界。 但是…… 江野又想到临别前墨恩斯的话, 以及自己变成灵魂时, 他在自己面前落下的那滴充满痛楚与悔恨的眼泪。 于是江野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总觉得墨恩斯不会再欺骗他。 江野纠结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打开门,先把喀索尔拽进来,关进了卫生间里。江野怕它跑到大街上乱吃人。 所幸喀索尔在江野面前十分温顺,没有伤害他,也没有挣扎,这大概就是墨恩斯所说的,阿尔兰蒂斯的生物对世界树天生的敬畏之心。 江野站在卫生间门口,透着小窗,看见它在舔舐水龙头滴下来的水珠,便又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现在怎么办?报警?警察管这个吗?还是要联系宋云生?江野这里确实有他的号码,但他现在对任何与W有关的人都深恶痛绝,看都不想看一眼,更别提主动联系。 江野珍惜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不愿意招惹是非,他再也不想和什么W组织、什么怪物、什么阿尔兰蒂斯有任何牵扯了。 但关在卫生间的喀索尔确实得处理一下,江野的目光不由得飘向了厨房。 楼下猪肉涨了,牛肉也涨了,羊肉更是涨得一柱擎天,江野之前尝过喀索尔的肉,虽然那并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但那肉的味道确实非常不错,而且也没毒。 现在天冷了,正是涮火锅的好时候。 江野觉得自己真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只是他没杀过羊,于是便上网搜索:家里进了一只几十斤的活物,该怎么杀死?杀完之后的骨头和血怎么处理? 然后网友们纷纷建议他去自首。 江野:“……” 他放下手机,准备去厨房拿刀,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汽车急刹声,街上一片混乱。 几秒之后,不知道是汽车还是别的什么,忽然发生了爆炸,声音震耳欲聋,那剧烈的爆风震碎了几乎半条街的窗户,江野的公寓也没有幸免,玻璃碎片朝内撒了一地板。 幸亏江野已经走进了厨房,没有受伤。 他飞快地冲到窗边,往下一看,街道上发生了十几辆车连环追尾,有几辆车都翻进了隔离带。发生爆炸的似乎是一家早餐店,也不知道为什么饭店会发生这么剧烈的爆炸,街面上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人们四下奔逃。 但江野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车祸和爆炸上,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飞舞在空中的东西——一只巨大的赤红色眼珠! 那真的就是一只非常大的眼珠子,比从远处赶来的消防车还要大上两倍,瞳孔赤红,眼白里布满血丝。这些血管向两边延伸出去,像毛线一样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对五、六米长的网状翅膀。 这比江野见过的任何怪物都要恐怖,完全看不出它是什么动物异变出来的,简直就像是从最深处的地狱里爬出来的邪祟。 眼珠子杀伤力极强,往哪儿一瞪,哪里就发生了大爆炸,而它的“翅膀”也开始向下延伸,去捕捉地面上的人类。 它的瞳孔中央打开了一条细缝,露出里面白森森、如同绞肉机一般的螺旋状牙齿。 江野来不及细想,立刻召唤出黑弓,瞄准眼珠射了一箭。 他没想着能杀死对方,毕竟黑弓在这边的威力不比普通弓箭大多少,可那支由黑雾凝聚而成的长箭飞出去的时候,江野就感觉不太对,它飞得太快太猛了,几乎有爆风如影随形,吹起了江野的头发和衣摆。 长箭挟风射向那只大眼珠,势如破竹,正中红心! 黑箭的破坏力远高于它的体型,那只眼珠怪就像一只巨大的爆浆软糖,砰地一声炸开了,里面的粘液和血块如同下雨一般稀里哗啦地落下来,汽车的金属外壳被腐蚀得滋滋响。 江野震惊地看着手中的黑弓,透过掌心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它的体温正在攀升,它很激动,在江野手里轻轻颤动着。 这不太对劲儿,上次回来的时候黑弓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现在却和在阿尔兰蒂斯一样,会回应主人的心情。 江野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感觉人类的世界正在逐渐被阿尔兰蒂斯侵蚀。 叮铃铃——! 门铃声猝然响起,江野一惊,迅速收起黑弓,谨慎地靠近门,透过猫眼往外看。 来人是宋云生。 既然是他来了,江野必然没有好脸色,连门都不愿意开,隔着门冷声问:“怎么了?” 宋云生腆着脸笑了笑,“你先让我进去吧,有重要的事。” 江野:“滚。” “我说完保证滚,行不?你先把门打开,你已经看到街上的怪物了吧,这事儿真的十万火急。” 江野想了想,把门打开一条缝,“就这么说吧。” 但宋云生却把右脚伸进来别住门,整个人就跟泥鳅似的,滑溜溜、水灵灵地钻了进来。 江野:“……” 江野懒得管他,自顾自地拿了扫帚,把地板上的玻璃碎片都扫进垃圾桶。 窗外警笛声长鸣,消防车、警车、救护车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惊天动地。消防员穿着厚实的防护服,架起水枪,从爆炸的早餐店开始灭火。 宋云生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街道上遍地血污与粘液,有的粘液聚在一起,甚至还在抽搐。 “这是你干的?” “我杀的。” 宋云生点点头,目光落在江野的右臂上,很快又移开。 他道:“我应该先跟你道个歉,关于你弟弟的事情,但我当时真的只是想用麻醉枪,我也没想到上面会派其他狙击手来,对不起。” 江野皱着眉把碎片倒进垃圾桶,“够了,别说了。” “还好最后墨恩斯肯出手帮忙,他总是这样迁就你,甚至愿意放你自由。” 江野啧了一声,很不耐烦地看向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云生叹了口气,“江野,你刚才看到的那只怪物,并不是出现在密特斯伽的第一只。” “我知道。” 那只山羊现在还在卫生间里关着呢,江野希望它不要糟蹋自己养在窗台上的绿箩。 宋云生:“哦,你已经看过新闻了。” “昨天晚上九点左右,一只飞龙出现在美国闹市区,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伤亡人数高达三百人,而那只飞龙没有被擒获,也没被警察杀死,它逃走了。” “两小时之后,一只白羽巨蛇出现在太平洋,袭击了出海的游轮。” “到现在为止,全球各地共遭受怪物袭击三十二起,死亡人数破万,江野,这些怪物全部都是属于阿尔兰蒂斯的,它们本不应该来到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江野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墨恩斯也曾跟他说过,阿尔兰蒂斯与密特斯伽之间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即使偶尔出现漏洞,也就是“门”,魔力强大的怪物仍然无法通过,这是铁一般的绝对制约。 墨恩斯肯定没骗他,否则人类早就会受到怪物的侵扰,灾难不会在今天才突然爆发。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影响了那道无形的隔离墙。 宋云生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我本来想问问墨恩斯是怎么回事,但他拒绝了我的联络,他说合约内容已经彻底结束了,合作关系到此为止。” “然后你就来找我,让我去问他?” “是的,你一定能见到他吧?” 江野冷笑,“那可要让你失望了,我们俩已经分手了,一刀两断,很可惜,我也没有联系他的办法。” 第089章 诡域之主的造访 情况似乎陷入了僵局, 宋云生大概也没想到江野会和墨恩斯断得这么干净,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在他的印象里,墨恩斯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放手的人, 欲擒故纵才是他最擅长的把戏,表面上的纵容背后必然有更深的阴谋,墨恩斯不会到现在又忽然玩起纯爱、痴情的那一套吧? 宋云生一声不吭地沉思着, 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现在墨恩斯的目标不在江野身上。 他一定是有其他事情要做,所以暂时放开了江野。 至于墨恩斯要做的事情, 恐怕和现在诡异的怪物入侵脱不开干系, 但是宋云生仍然没有弄懂“墙”和“门”的规则。 从前密特斯伽从未出现过怪物, 至少历史中没有确切的记载,所以若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墙与门的规则,这东西必然是最近才出现的。 宋云生恍然明白了什么,是灰矿?这些看似无害又蕴含着巨大价值、被资本家们视若珍宝的矿石,难道才是罪魁祸首吗? 当初墨恩斯愿意与W做交易,拱手让出一座矿山,其实并不只是为了借用他们的人力去追捕江野? 宋云生隐隐有种糟糕的预感, 因为W并未遵守合约里的明文规定。墨恩斯许诺给他们的是一座矿山, 可他们却开采了足足十六座。 这样明目张胆, 墨恩斯却不闻不问,恐怕这对于人类来说并不是好事。 “你能走了吗?”江野不耐烦地赶客,他发愁地看向窗户, “我还得去买新玻璃。” “我找人来换, 或者直接给你买栋房子也行。”宋云生话说得很急切, 已经完全没有从前那种圆滑世故的感觉了。如果他的猜测没错,他就必须想方设法把江野拉到自己……不, 拉到人类的阵营里来。 “江野,你听我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觉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窗外忽然传出一声惊叫,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江野往外一看,只见街道上那些血块正在蠕动,一只又一只篮球大小的赤色眼珠从里面飞出来,在空中挥舞着由血管织成的翅膀,如同大号苍蝇一般嗡嗡作响。 那数量实在太多了,乌泱泱地聚集在上方,几乎遮天蔽日,整个街道都陷入了一片昏暗。 江野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这是踩一脚就会爆出无数小蟑螂的卵鞘吗? 这些小眼珠完美继承了母体的攻击性,它们用“翅膀”去勒人们的脖子,从中间裂开一张大嘴去啃咬他们的脑袋,消防员试图用高压水枪驱赶它们,但似乎作用不大。 就在江野愣神的一瞬间,有只眼珠猛冲过来,一下子将毫无防备的宋云生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着他的脖子咬去。 危急时刻,宋云生只来及把自己的胳膊塞进对方嘴里,挡住它的攻击,以免自己的脖子被咬断。 眼珠倒是不挑食,咬到什么吃什么,宋云生几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肌肉被咀嚼的声音,尖牙已经咬到了骨头。 他疼得脸都扭曲了,差点儿两眼一黑昏过去。 不过晕过去之前宋云生眼前闪了一下爱妻的脸,于是纯爱战神拼着一口气,右手一把攥住眼珠的两只翅膀,用力将它拽开,狠狠地砸在墙上。 江野迅速抄起凳子补了一下,把它砸得稀巴烂。 “我艹…”江野听见宋云生在身后骂了句脏话,回头一看,对方正艰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左臂的伤口非常严重。 那咬痕是一圈一圈的,被咬到的地方皮肉外翻,隐约可见里面白森森的骨头,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流。 宋云生喘了口气,“这牙真厉害,差点儿就咬断了。” 江野嘲讽道:“活该。” 但他还是从电视柜底下拿出急救箱,扔给宋云生,让自己做简单的包扎。 窗外一片死寂,只有残火燃烧的声音,眼珠怪们已然散去,到其它地方寻找猎物。 它们渴望新鲜的、温暖的血液,并为此而疯狂。江野拉弓射死了几个,但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飞入闹市区。 “你看到了吧?如果怪物继续增多,社会将迎来比战争还要糟糕的大动荡。”宋云生靠着沙发,将绷带缠绕在手臂上,用嘴咬着另一端,打了一个死结。 “江野,你得帮帮我们。” “帮你们?”江野站在宋云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冰冷得不可思议,“你们杀死了我唯一的亲人,我差点儿就永远失去他了,而你现在跟我说,要我帮你们?你哪来的脸?” 宋云生垂下头,“我错了,江野,不是帮我们,是帮人类,不管怎样,人类才是你的同胞啊,我相信你在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朋友,很多重要的人。” 江野不说话了,他只是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邻居,一位慈祥又热心肠的老奶奶。她可怜江野和江北这对孤苦伶仃的兄弟,几乎每天都会端两碗热气腾腾的饭菜送过来,除夕夜时还会送饺子,自己亲手包的。 老奶奶前两年已经去世了,但她的子女儿孙仍然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江野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到怪物的侵扰。 还有曾在学校里帮他申请助学金的老师、破例让不满十八岁的江野在店里打工的超市老板、自行车被偷走时尽心尽力为他找回的警察,这些善意,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江野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正是有他们的存在,江野才能在艰难的环境中,仍然长成了乐观而正直的样子。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江野烦躁地坐在沙发上,“我只有一把弓箭,可你也看到了,它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你不如叫军队拉几门迫击炮来,或许更有效。” “我不需要你去战斗,只需要你帮我们和墨恩斯搭上线。” 宋云生说着,忽然手机响了,他先接了个电话,表情变得有些异样。 江野:“怎么了?” “对你来说是个解气的消息,一个小时之前,W规模最大的工业园区被一条白色的四翼巨龙摧毁了,那里已经变成了废墟,然后一座黑色古堡拔地而起,江野,我觉得墨恩斯可能在里面。” 江野对四翼白龙有些印象,似乎是墨恩斯经常使用的交通工具,至于拔地而起的古堡,恐怕是白屋的杰作。 可如果连墨恩斯都能穿过“门”,这不就代表“门”的规则已经彻底失效了吗? 江野迅速给江北打了个电话,确认对方还安全,才松了口气。江北的身体也与世界树有关联,怪物应该不会伤害他,江野叮嘱了几句,让他别随便出学校,便挂断了电话。 “有人进去过那座古堡吗?”江野问。 宋云生摇摇头,“无法攻入,甚至无法接近,周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雾气,人们一旦靠近就会全身剧痛,出现休克症状,就算穿上最先进的防护服也无法抵御,无人机进去也会失灵。” “你觉得我能进去?” “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类能进去,那就只能是你。”宋云生叹息道,“如果连你都不行,那我们只能放弃了。” “好吧。”江野胡乱地抓了抓头发,猛地站起身,“那就去看看吧,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要搞什么东西。” 宋云生拿起手机,“我申请专机送你过去。” 即使是专机,抵达目的地时也已经是深夜了,江野一下飞机就看到前面围着一圈临时架起的金属电网,旁边驻扎着几十顶军用帐篷。 电网内部是倒塌的大楼,废墟像小山一样层层叠叠,连墙砖都被龙焰烧得黢黑,空气中有一股非常强烈的化学气味,像是什么塑料品被烧焦了。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雾,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高大建筑的轮廓,那就是伫立在废墟之上的城堡。 宋云生停下脚步,“我不能再陪你往里走了。” 雾气已经开始让他感到头痛,他手臂上的伤在飞机上得到了更加专业的缝合与包扎,但由于高空气压的变化,他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缓缓渗出纱布。 身后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也停下了,几人目送着江野走入迷雾中,很快,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江野拿着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白雾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倒是废墟的路不太好走,他走得很慢,跌跌撞撞的。 不知过了多久,江野终于见到了这座古堡,这是一座与植物结合在一起的华丽建筑。 漆黑的哥特式尖顶古堡,被巨大的荆棘与藤蔓环绕托举在半空中,气氛阴森,一条狭窄的旋转楼梯直通大门,成群的红眼乌鸦落在扶手上,一有人接近便嘶声大叫,怎么看都不像欢迎来客的样子。 江野挥了挥手电筒,把乌鸦赶开,顺着楼梯走上去,来到门前。 高大的拱形门紧闭着,门上有天使与恶鬼的金色浮雕,栩栩如生。 江野使足了劲儿推了推,又踹了几脚,大门纹丝不动。 他也不是好惹的人,干脆召出黑弓,打算直接给门来一箭。 但黑弓却瑟瑟发抖起来,不肯凝结出长箭,显然是不敢在城堡主人面前造次。 江野气结,拍了黑弓一巴掌,“胆小鬼,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啊!” 黑弓不蒸馒头也不争气,很没出息地临阵脱逃,飞快地躲回了纹身里。 江野只好自己想办法,他在门上摸索着,突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往下一按,悦耳的铃声响起,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可供单人通行的门缝。 江野:……哦,原来按门铃就可以啊。 第090章 墙与门与桥 走进大门之后, 便是开阔敞亮的客厅。 与古堡阴森神秘的外观不同,里面倒是做得很温馨,客厅穹顶很高, 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暖色的光线,照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一道香槟色的珍珠帘子把客厅分为内外两个部分。 江野看到珠帘后面摆着一张长餐桌, 已经铺好了米白的蕾丝餐布,有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从屏风后面转过来,将装在三层银质餐盘里的甜品放在桌上, 又利落地倒了杯红茶。 江野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认出这是白月宫殿的管家, 明明是个AI却有重度洁癖的那位。 他在这里,就说明这里确实是墨恩斯的居所,江野向四周看了看,“墨恩斯不在吗?” “大人有事外出了,他知道您今晚会来,所以让我提前备下夜宵来招待您。” 江野微微一怔,“你是说, 墨恩斯明知道我会来, 但还是走了?” 管家欠了欠身, “正是。” 江野不说话了,他忽然有点儿不太高兴,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有些别扭, 又有些憋闷, 好像一团无形的棉花堵在心口。 明明当初在阿尔兰蒂斯告别时,墨恩斯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江野以为自己的主动拜访会让他非常惊喜,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甚至没有亲自来迎接,而是为了别的事情外出了,连一点儿时间都没留给他。 江野忽然不太确定自己在墨恩斯心中的地位了,难道他并没有那么特殊吗? 这种心情江野曾经体会过,那时候他还在环梦市,记忆尚未恢复。 大概是与墨恩斯结婚三年之后吧,江野偶尔会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尤其是墨恩斯身边围绕着更优秀更漂亮的男男女女的时候。 江野知道那叫吃醋,本来情人之间互相吃醋也没什么,但现在却不同了,他们已经离开了环梦市,江野的记忆也全部恢复,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绪。 江野心里很烦,他感觉自己被冷落了,这种强烈的落差感让他非常不安。他坐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却如坐针毡,不断地调整坐姿,红茶也喝了很多杯,点心一口没动。 “大人恐怕要天亮才回来,需要我送您回去吗?”管家煮了新的红茶,“或者我带您去客房住一晚。” 江野更不开心。 客房?什么时候他要去住客房了?他在这里的身份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客人吗? 江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捂着脑袋颓废地趴在餐桌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他根本没办法和墨恩斯断得干净彻底。环梦市,那可是整整十年啊,对于墨恩斯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对于江野来说,他一生中感情最充沛的年龄,都凝聚在那十年里了。 就算环梦市是假的,时间流速是假的,他也是真真切切地与墨恩斯相爱了十年,这些感情像后遗症一样,即使病好了,梦醒了,也仍然在影响着他的思绪。 管家见江野一直不说话,便出言提醒:“先生?”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呆着。”江野趴在桌子上,心里想着最多就等墨恩斯半个小时,等不到人他就走,再也不来了。 但是刚闭上眼,困意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江野就这样睡了过去。 清晨时,墨恩斯才从外面回来,一进来就看见江野趴在桌上睡得正熟。 他脚步停顿了片刻,脸上少见地出现了迟疑的表情。他从沙发上捡起一条毯子,轻轻披在江野身上,但并没有把他叫醒,而是转身向西侧的楼梯走去,有点儿回避的意思。 江野睫毛颤动了两下,慢慢睁开眼睛,银白色的发尾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江野立刻反应了过来,准确地伸手抓住墨恩斯的衣角,“干什么,你要走?” 墨恩斯叹了口气,只好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只是想去换件衣服。” 他摘掉黑色的皮质手套,随手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江野的目光顺着那副手套落下去,看到在指尖的部分有像血渍一样的痕迹,而墨恩斯身上也隐隐约约萦绕着一股杀气与血的味道。 墨恩斯揉了揉江野的头发,顺便帮他抚平睡乱的发丝,“我没有受伤,那是别人的血。” “……”江野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说他昨晚去了哪儿,杀了谁?还有最重要的,那些突然出现的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墨恩斯这位阿尔兰蒂斯之主又为什么能无视门的规则,大摇大摆地来到人类的地盘? 但一开口,江野却带着一点儿质问的语气问道:“你不想见我?” “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你。”墨恩斯苦笑着,“我怕我见到你之后,会忍不住把你再关起来,囚禁在只有我能看到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我当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放你走的吗?” “你明白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永远想占有你,掌控你,可是我又怕自己的偏执会伤害到你,所以只能避而不见。” 墨恩斯按住自己的手,轻声道:“直到现在,我都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欲望,星星,我不想让你难过。” 江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坐远了一点儿,拉紧了风衣外套的拉链。 墨恩斯无奈:“别这样防备我,我是有理智的,不会像个野兽一样突然把你按倒在餐桌上,撕碎你的衣服。” 虽然他很想这样做。 “我来是有正事的。”江野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给人类当说客?” 江野不悦地皱眉,“什么叫给人类当说客?我也是个人。” “嗯嗯,你是,你是。”墨恩斯敷衍着点头,顺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那是昨夜江野喝剩下的红茶,已经凉透了。 “你要是这种态度,我们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墨恩斯叹息,好言相劝:“亲爱的,这些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怪物并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家人,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插一脚进来呢?” “享受个屁的生活!你的怪物昨天才打烂了我家客厅的窗户。”江野板着脸指责,“那可是我租的房子。” 墨恩斯哄小孩似的:“好啦好啦,我会赔的,给你开张支票可以吗?” 江野恼火地咬了咬后槽牙,“你非逼我跟你动手是吧!” 墨恩斯立即抬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们最好不要有身体接触,否则我可能真会忍不住把你按在餐桌上了。” “……”江野站起来搬着椅子,坐在了墨恩斯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宴会长桌,如同楚河汉界一般分明。 这样江野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墨恩斯,我只想知道那些怪物是不是你放进来的。”江野紧盯着墨恩斯,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死了很多人,难道你想挑起战争,侵略我们的世界吗?” “你这可是太冤枉我了。”墨恩斯笑了起来,江野很熟悉他这种笑容——作壁上观,然后幸灾乐祸。 墨恩斯闲适地靠在椅子里,优雅地架起长腿,右臂搭在扶手上,“我对密特斯伽不感兴趣,也无意去侵吞这块无聊的地盘,这是你们人类自找的麻烦。” “…什么意思?” “是你们人类,不,是一小部分人类的贪婪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墨恩斯手指轻敲着扶手,“星星,你知道‘桥’吗?” 江野犹豫:“你是说架在河上的那种?” “差不多吧,不过我说的‘桥’和‘门’一样,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 “‘门’是开在‘墙’上的漏洞,所以仍然受着墙壁规则的制约,但‘桥’却跨越了墙壁,百无禁忌,所以我才可以来到这里。” “制造‘桥’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密特斯伽存在魔力强大的阿尔兰蒂斯原生物种,依靠这种联系,我便能造出一条‘桥’来。” 江野恍然大悟,“活山?” 但紧接着他又陷入迷茫,低下头下意识咬着指甲,“不对,这不成立啊,如果活山魔力很强,它就不能穿过‘门’啊……” “是的,看似是个悖论,但你忘了吗,活山是被拆散运过‘门’的。” 墨恩斯笑笑,“活山是个非常神奇的物种,它们虽然与世无争,甚至很少动,但因其庞大的身躯,所蕴含的魔力在阿尔兰蒂斯也称得上前列。” “更重要的是,它的魔力几乎全部储存在骨骼中,而且即使死了,拆散了,也仍然可以视为一个整体。” 眼见着江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墨恩斯又为自己说了几句好话,“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我的目的只是来密特斯伽寻找自己的仇人,他太会躲了,我不亲自来,恐怕很难找到。” “一座活山便足以架设‘桥’,所以我当初只许诺给W一座矿山,但是他们呢,足足开采了十六座,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江野不太确定,“……会有十六座‘桥’吗?” 墨恩斯摇摇头,“不,阿尔兰蒂斯和密特斯伽的界限会被模糊,那道隔离两界的墙壁正在崩塌,所以怪物们才会倾巢而出,入侵你们的地盘。” 墨恩斯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想,应该也有不少人掉进阿尔兰蒂斯吧,唉,墙壁崩坏之后是会这样的,很麻烦。” “……”江野喉咙干涩,脸色苍白,他几乎能想象到墙壁彻底崩塌之后,人间会变成怎样的炼狱。即使人类有重武器,有高科技,但那也绝对是比世界大战更残酷的灾难。 江野艰难地开口:“你完全不管吗?难道你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吗?” “责任?哦,你提醒我了。”墨恩斯抬了抬手,管家从屏风后出现,双手呈上一个浅棕色的文件袋。 墨恩斯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合同,“让我们来看看当初签订的合约,这里很明确地写了,W公司只能在我规划的范围内开采矿石,如果擅自出界,不管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都与我无关。” “你明白吗,星星,是W违约在先,合约已经作废了,我没有任何义务去帮我讨厌的人类收拾烂摊子。” 墨恩斯在说“讨厌”这两个字时,眼中的厌恶是货真价实的。 第091章 密特斯伽的神 江野沉默了很久, 才缓缓抬起头,“那么,你也讨厌我吗?” “你当然是我的例外, 我爱你。” 墨恩斯的眼神变得很温柔,似乎想起了一些非常久远的事情。他想把江野抱过来亲一亲,但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 就像阿尔兰蒂斯和密特斯伽之间隔着一道墙壁那样。 “星星,你可以坐到我身边来吗?”墨恩斯轻声问他。 江野坐在原位没动,墨恩斯便叹息道:“我应该先去楼上换件衣服, 这样满身血气地拥抱你, 确实不太礼貌。” 江野眼睛微微睁大, 嘴唇颤抖了一下,“…你杀了他吗?” 墨恩斯明知故问:“谁?” “你知道我在说谁。”江野已经大概猜到了,既然那人是墨恩斯的亲生兄弟,就必然与他有着相似的身份与地位。他早就该知道的,墨恩斯的兄弟,他的仇敌,就是密特斯伽的创世神。 江野并不知道创世神陨落之后世界会怎么样, 但他知道那对于人类来说绝非好事, 最糟糕的后果是整个世界都会崩溃。 “我没有杀他, 事实上我还没找到他的下落。”墨恩斯如实告知。 江野看向垃圾桶里的手套,“可你身上带着血。” “那是他的一个手下,我抓住了他, 想从他嘴里问出些有用的情报来, 不过没有成功, 他倒是挺忠心的,也很有骨气。” 江野感到一阵悚然, 直到现在他仍然畏惧着墨恩斯的残忍与冷酷,并且永远无法否认这个。他轻描淡写地谈论一个人的生死时,江野总会不寒而栗。 “…你把他弄死了?” “没有,我把他放走了,不过我在他身上做了一个标记,如果我足够幸运,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目标的踪迹呢。” 江野捏紧了桌布,声音有些哑,“你杀了他,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嗯……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没死过,他也没死过。”墨恩斯满怀恶意地笑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密特斯伽就此陷落。” 江野盯着他的眼睛,“墨恩斯,这是我的家乡。” 墨恩斯耸了耸肩,“抱歉,不过我确实不知道神明死后,他所创造的世界会是什么下场。” 江野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关乎了整个世界的存亡,他必须用上一切筹码,来改变墨恩斯的想法。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的问题吗?” 江野冷不丁地翻起了旧账,让墨恩斯有些紧张,“你是说……死亡,或者爱我?” 墨恩斯也明白自己那时候有多混蛋,仗势欺人,威逼利诱,坏事都做绝了,江野记仇也是应该的,只是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江野站起身,双手按着桌面,上身压低,隔着桌子凝视着墨恩斯,“那我现在问你,复仇,或者爱我,如果你只能选一个,你选什么?” “……”墨恩斯无可奈何地叹息,“星星,我当然爱你,但这和复仇完全是两码事,不能相提并论。” “你不需要把自己当作筹码来跟我谈判,也不该这样做,密特斯伽有那么多人类,你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是一个普通人,没必要把责任都担负在自己肩上。” 墨恩斯绕过桌子,走到江野身边,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回椅子上,“其实你根本不想来找我,是有人求你,逼你来,对吗?” 江野沉默地移开视线。 墨恩斯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宋云生找上门来,他确实不打算走这趟浑水,他已经受够了所有艰难、痛苦、麻烦的事情,只想像从前一样过着平淡甚至无聊的生活,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却好像永远无法实现似的。 墨恩斯怜爱地抬起江野的脸,“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做不到袖手旁观,可你的力量那么弱小,根本无力回天,所以你只要像平时那样,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就够了。” “可是……” 即使是江野,也学习过什么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果连整个世界都会陷落,他们又何以为家? “你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就别去管了,自己还能轻松一些。”墨恩斯把江野抱进怀里,极尽温柔地劝说着。 平时他对不自量力的家伙没有任何耐心,甚至不屑于去看一眼,可对上江野,他还是想好好安慰几句。 墨恩斯明白江野内心的纠结和苦楚,他作为一个人,在人类的社会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与这个世界建立起了深刻的联系。 他的归属感,他的家乡,他的良心,都不允许他袖手旁观。 可墨恩斯并不会因为他就放弃自己的复仇计划,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这份仇恨已经深深地刻入骨头里,无法消弭。 “外面恐怕会越来越乱,你就暂住在这里吧,我会派人把江北也接过来。” 墨恩斯安抚似的揉了一把江野的头发,江野还想说什么,白屋却突然出现在门口,低声道:“目标开始移动了,他往西北方向去了。” 墨恩斯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最后又看了江野一眼,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好好休息。” 然后便随着白屋一起离开了古堡。 江野烦闷地坐在桌边,他也想走了,可是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正如墨恩斯所说的,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他没有强大的力量,头脑也不够聪明,勇气也不是很足。江野忽然觉得自己唯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是误打误撞又莫名其妙地,被墨恩斯喜欢上了。 这种想法让江野非常沮丧,他闷闷不乐地站起身,离开了客厅。 一直到深夜墨恩斯都没有回来,江野独自躺在主卧的大床上,盯着头顶深蓝色的帷帐出神。 他并没有睡,也睡不着,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卧室的环境发生了变化,飘渺的白雾沿着地板向中间的大床汇集,越积越多,慢慢的,几乎整个房间都被白雾覆盖了。 江野坐起身,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吃惊,情绪很稳定,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过了会儿,白雾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江野一直盯着他,“你是谁?” 那人自茫茫白雾中走出来,江野看到了一张与墨恩斯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江野知道那并不是墨恩斯,先不说对方身上细润如水的气质,清净温良的眼神,光是那头如同乌鸦羽毛一般柔顺的漆黑长发,就和墨恩斯完全不同。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江野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无关长相,也和墨恩斯没有任何关系,单纯就是觉得亲近,是一种非常远古的、始祖的、回应在血脉中的呼唤。 所以江野立刻明白了这是谁,“你是墨恩斯的兄弟吗?他正在到处找你,想要杀了你。” 男人苦笑一声,“是的,我知道。” 他一笑起来,和墨恩斯更像了,简直就是同一个人。江野又问:“那你怎么还敢过来?这里是墨恩斯的地盘。” “我的手下把他引走了,而且这是在梦里,我想他不会注意到我来了。” “梦?”江野看看床边的雾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说怎么雾霾都进屋里来了。” 也难怪江野情绪这么稳定,做梦时头脑确实不太清醒,就算现在有只恐龙夹着公文包推开门走进来问江野买不买吸尘器,他都不会惊讶。 江野掀开被子,很好客地拍了拍床,邀请对方坐下,“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墨恩斯为什么那么恨你?” “是我背叛了他。”男人眼中流露出自责与后悔,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回忆那些他亲手犯下的罪孽。 “我的名字是恩德尔·森得·密特斯伽,最开始我和墨恩斯出现时,只是一个存在,连质量和形状都没有。” “我们只是同时诞生在同一个地方的两个‘点’,当我们开始思考时,便有了自我与意识,时间开始流淌。” “那时候还没有空间的概念,我们感觉非常挤,于是便分别向两侧移动,空间由此被开拓。” “这就是阿尔兰蒂斯和密特斯伽的雏形,后来我们逐渐完善了外形、语言等等,开始在自己空间里创造生物与环境,并乐此不疲。” 恩德尔的声音低了下去,“分歧是在此时产生的,墨恩斯赋予他的子民奇形与力量,而我给了人类创造力与生命力,这本来没什么,我们只是醉心于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也曾互相信任,互相尊重,经常会一起讨论如何去创造和管理自己的造物。” “但是空间和能量是有限的,两个世界必然要争夺资源,我太沉迷于自己的创造,太贪心,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世界,然后我暗算了他,将他推入黑暗的、无际的虚无之地,那是个对于神明来说也过分寒冷孤寂的地方。” 江野皱起了眉头,“他在那里呆了多久?” “很久。”恩德尔轻声说着,“久到足够我侵占了许多资源,让密特斯伽的领地远大于阿尔兰蒂斯。” “大概十万年前,墨恩斯把虚空撕开一条裂缝,从里面逃了出来,来向我复仇。” “我将太多力量赋予在密特斯伽的土地上,已经无力招架他的报复,所以我用仅剩的力量在两个世界之间建立起一道墙壁,至少能保护密特斯伽不被破坏。” “江野,你现在看到的我,其实只是一缕残魂罢了。” 江野侧头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知道了前因后果,他便能明白墨恩斯对人类的厌恶,也理解他内心的仇恨,可是对于恩德尔来说,他曾拼下性命建立的墙壁,竟然就因为自己所庇护的人类,马上就要毁掉了。 第092章 于是只好滚来滚去 “我不得不承认, 和墨恩斯相比,我天生便有贪婪的劣根性,并且将这个缺点遗传给了人类, 这是我的错。” 恩德尔诚恳地望着江野,他的眼睛是黄金一般的颜色,“可是, 江野,你也是人类,你明白人类整体是守序向善的, 我们不能因为少部分人的错误, 就全盘否定人类这个种族。”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江野心烦地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痛,“可是光我知道有什么用,墨恩斯铁了心要杀你,更不会去管快要崩塌的墙,就算世界末日了,他也只会笑着看戏。”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找我, 想让我帮忙吗?可是我做不了什么, 我没办法劝墨恩斯改变主意, 即使他爱我……” 恩德尔缓缓摇头,轻柔地打断他的话,“不, 还是有办法的, 你知道阿尔兰蒂斯的世界树吗?” 江野迟疑片刻:“我好像听墨恩斯说过。” 他的身体都是由世界树的枝干做成的, 但江野没提这个,面对陌生人他仍然保持着基本的戒备心。 “世界树是墨恩斯创造的第一个生物, 准确来说,在空间诞生的第一个纪元里,我和他一起埋下了它的种子。” 恩德尔回忆着这些遥远的事情,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微笑,他怀念地叹道:“那时候我们的关系还不错,是亲人,也是朋友。” “世界树的时间几乎是永恒的,它结下的第一颗果实直到今天仍然挂在最高处的枝头,像刚长出来一样,那就是可以修补墙壁的钥匙。” “江野,我需要它,有这颗果实做媒介,我能把墙壁修好。”恩德尔忧虑地停顿了一下,“…只要别太晚,在墙壁彻底崩塌之前。” “所以你要我去找一颗已经过期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果子?”江野心生警惕,这和去别人家偷东西似乎没什么区别。 “你不会想诓我干坏事吧?”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我不会骗你。”恩德尔突然抬起手,有些失礼地捧起江野的脸,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 江野愣了下,但并没有反抗,恩德尔身上没有恶意,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欲望,他就是很单纯地看着自己,目光亲切而温暖。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好像一位父亲在注视着他最疼爱的幼子。 江野隐隐有种感觉,恩德尔表面上是在看他,实际上却是透过他去看人类这一种族。 “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即使你弱小、冲动、不太聪明,可你身上的美德足以压过所有的缺点。” 恩德尔松开手,轻声道:“比如说你现在虽然嘴上怀疑我,但心里已经决定要帮忙了,对吗?” “……”江野沉默了几秒,“知道吗,你跟墨恩斯真的很像,我的意思是,贬义的那种像。” 恩德尔笑了起来,“是的,我们都很狡猾。” 江野有点儿无语,但又不好吐槽什么,他盯着恩德尔,很没礼貌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看到对方的发尾与衣摆几乎是半透明的,就像灵魂一样,堙灭在模糊的白雾中。 所以江野突然想起了江北,并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假设,他吸了口冷气,“难道说,江北的灵魂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你?” 对的,他早就该猜到的,当初墨恩斯和乐师都非常笃定地说江北的灵魂会消散在密特斯伽,可他偏偏却出现在“门”的附近。 所谓的奇迹背后必有因果,能做到这件事,且有动机做这件事的,只有密特斯伽之主。 “我用结界保存了他的灵魂,派人送到了阿尔兰蒂斯的入口。”恩德尔并未否认。 他冒着被墨恩斯发现的风险去做了这件事情,其背后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单纯只是因为江野在为他的弟弟哭泣。恩德尔看着他们,想到了自己。 江野不解,“可是你刚才怎么不说呢?” “我不想挟恩图报,你来帮我,就相当于归入我的阵营,站在了墨恩斯的敌对面,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不知道墨恩斯会不会顾念旧情…你知道的,他对待叛徒一向冷酷无情。” “所以只要你心里有一点儿不愿意,我都不会逼迫你。” “不不不,等一下。”江野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个得弄明白了,我可没说要做你的队友,更没说要做墨恩斯的敌人。” “如果你真能修好墙壁,我是乐意帮忙的,但这可不是为了你们。” 恩德尔:“那是为了什么呢?” “那可太多了。”江野扳着手指如数家珍,“为了早上七点半能准时喝到楼下便利店的甜豆浆,为了我正在追的电视剧不断更。” “为了我好不容易攒的买房首付不会变成一堆废纸,为了江北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书。” “为了想吃糖醋排骨时能随时去超市买到打折的猪肉,为了半夜看球赛还能点外卖,为了周末不上班时能去踏青郊游,而不是在废墟里面捡垃圾。” 没有什么宏伟志向,也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江野认真在意的,不过就是这样一桩桩平凡的小事。 恩德尔笑着赞许:“这样很好。” “我知道自己很好。”江野又自信起来了。 他虽然是个普通人,可是他能把自己的生活照料得很好,那么他便是一个了不起的普通人。 “那么事不宜迟,我现在就送你去阿尔兰蒂斯。” 江野惊讶,“现在?” “墨恩斯很快就会发现我的手下只是个诱饵,等他回来就来不及了。” 江野犹豫,“可我根本不知道世界树在那里,也不知道第一颗果实长什么样子。” “如果把阿尔兰蒂斯看作是一个空间坐标系,世界树就在它的零点,我会给你一件可以指引方向的东西,为你打开通往阿尔兰蒂斯的‘门’……” 恩德尔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模糊,周围的雾气裹挟着他,逐渐淡去,声音也越来越远。 “现在你该醒来了,我很抱歉让你独自去完成这项任务,但我无法陪你。” “你要小心,阿尔兰蒂斯的野兽不会伤害你,但世界树并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那里同时存在着永恒时间与混乱时间,你要去寻找时间的漩涡,并且从那里回来……” 江野听得一知半解,“这是什么意思?” 但恩德尔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白雾已经彻底消失殆尽,江野睁开眼睛,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张开手,掌心里有一个像指南针似的小东西,外壳是某种漆黑的宝石,表盘上没有字母和数字,只有一根细细的指针。江野晃动指南针,指针稳定地指着同一个方向。 江野又看了看周围,没找到恩德尔说的‘门’。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换上自己的衣服,把指南针塞进外套口袋里,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 现在江野知道恩德尔所说的‘门’是哪一扇了,门外已经不是古堡的走廊了,而是一片幽暗的树林,夜风吹过枝叶稀疏的树梢,发出飒飒的响声。 深秋已至,寒冬将临,这些高耸入云的大树已经不在开花了,叶子也落了很多,但江野仍然一眼认了出来,这是白月宫殿附近的花林。 他迈过门槛,房门在他身后消失了,现在他独自站在空地上,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地,身后是一面坚硬的岩石峭壁,有几十米高。 江野认出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阿尔兰蒂斯时所看到的景色,他们就是在这里遭到了蚯蚓怪的袭击,差点儿全军覆没。 江野看了眼指南针,抬脚走进了花林。 夜晚的花林是刺木鹰的地盘,不过现在江野可不怕它们,事实上他一进花林,那些像小汽车一样巨大的怪鸟就拍着翅膀四处逃散,转眼间就不见了影子。 江野穿过花林,来到了白月宫殿。 墨恩斯不在这儿,江野也不需要顾忌什么,他回这里就跟回家一样熟练,大摇大摆地走进后院,顺手牵了匹独角白马出来,还打包了一点儿好吃的东西。 白马见了他也很高兴,亲昵地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江野拉住缰绳,翻身上马,朝着世界树的方向走去。 这段旅程比江野预想的要长,他穿过辽阔的荒野,趟过湍急的河水,翻了不知道多少座山,也经过了许许多多的城镇,独角白马走在再坎坷的路上都如履平地,所以有时候江野就直接趴在它背上睡觉,枕着雪白蓬松的鬃毛。 大概七天之后,江野进入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森林,这里的树比花林的还要更高更大,突出地面的气根纵横交错,深绿色的藤蔓如同帘子一般垂下来,头顶的阳光几经波折才照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束。 那些奇妙的星尘又出现了,不过因为是白天,它们的光显得有些暗淡,江野骑马走在树根上,任由这些小精灵落在自己肩头,在头发里躲来躲去。 指南针没有什么动静,但江野有预感自己正在接近世界树,他的身体很放松,心情也不错,大概是因为接近了自己的源头。 临近下午的时候,江野拉紧缰绳停住了马。 前面没路了,他看到了一面深棕色的墙壁,很突兀的立在那里。 江野不太理解为什么森林会有一堵墙,还是一堵非常高的墙,江野抬起头往上看,即使仰到脖子都痛了,也看不到顶。再看看两边,也完全没有尽头。 独角白马溜达到一边去吃草,江野沿着墙壁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不对劲儿,他伸手抚摸着墙壁,感觉潮湿粗糙,还有很明显的竖向纹路。 这不是墙,这是一棵巨树。 因为它的树干实在是太粗太粗了,江野站在近前,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弧度。 江野沉默地站在树旁,深刻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这么大这么大的一棵树,它的果实得长在多高的地方?江野又没长翅膀,难道要他坐飞机去摘吗? 江野搓了搓手心,思考了一下徒手爬上去的可能性,三秒之后,他确定自己不行,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事已至此,江野决定先吃饭,他就近找了块平整的岩石,随便用手拍了拍土,就一屁股坐在了。 他从包里拿出一块干巴巴的面包,抹上果酱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江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是白马在乱走,扭头一看,却见它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闭着眼睛睡觉。 那声音仍然在响,而且越来越近了,江野脸色微变,他听出来了,那声音不是在身后,而是从头顶传来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沿着树干往下爬。 江野立刻扔下面包,召唤出黑弓,警惕地盯着世界树。 长箭已经搭上弓,弦绷得很紧,在江野戒备森严的目光中,一个奇怪的东西沿着树干爬了下来。 江野呆住了。 那东西很小,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隐约看起来有个人型,但是整个身体都裹在藤蔓中,四肢像猴子一样灵活。 江野之所以呆住,是因为在那小人“头部”的位置,藤蔓的缝隙中露出一小片布料,布料上有个已经褪色的记号,是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 江野太熟悉这个符号了,这是他亲手画的。 “大…大林?” “小江!”藤蔓人偶突然发出一声喊叫,然后像个猴子似的飞扑过来,直接冲到江野脸上。 “我的天啊!我的老天爷啊!你居然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就饿死在那个鬼地方了!”大林激动得语无伦次,“这都多久了,太好了,太好了,我马上把赵辰叫过来。” 他松开江野,手臂的藤蔓嗖的一下飞了出去,足足延长到了五、六米,他轻松地攀附在树干上,三下两下便爬到了几十米高的地方,等他再下来时,带回了另一个藤蔓人偶。 江野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江野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与故人重逢,说实话,他本来都不抱希望了。 三人都很激动,花了足足十分钟才勉强平复下心情,围成一圈坐在岩石上。 赵辰先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当时你被困在雕像里,我们本来想去森林里给你找点儿吃的,但是一进去就下了大雾,根本找不到出口。” “后来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越走越远,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虽然怪物对我们不感兴趣,但我们的身体实在是太脆弱了,很快我们的双手双腿都折断了,只能在地上滚来滚去。” 江野听到这里有点儿愧疚,“早知道我应该用不锈钢筷子给你们做腿,树枝太容易断了。” 赵辰笑了一声,“大林一边滚一边哭,他觉得你一定已经死了,为此伤心了好久。” 大林听到这儿,面子挂不住了,急急忙忙地推了赵辰一把,“行了,这种事不用说的那么详细。” 赵辰便继续说道:“我们就这样滚了有三个多月,期间被鸟叼走过,也顺着河飘过,最终来到了这棵树附近。” “这是一棵很神奇的树,它的叶芽落在我们身上,在我们的身体里生根发芽,长出许多藤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们可以自如地控制藤蔓,不但行走很方便,还能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赵辰举起“右手”,用藤蔓卷起一旁的石头,轻而易举的扔出去十几米远。那块石头看起来有三个江野那么重,直接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江野现在更确信眼前的就是世界树,只有世界树才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大林急切道:“别说我们了,你那时候是怎么脱困的?为什么会来这里?” 江野把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但因为这些事情太长太复杂,他还是说了很久,期间大林不停地打岔,问东问西,显然江野的经历让他大为震惊。 “所以我受恩德尔所托,来这里寻找世界树结下的第一颗果实。”江野叹了口气,“如果不把墙壁修好,我们的世界就有大麻烦了。” “果实…”赵辰为难地摸了摸’下巴‘,“我们在这棵树上生活了很久,也去过树梢,从来没有见过果实,你确定他要找的是果实吗,这里树叶倒是挺多的。” “可是恩德尔说了,这里时间永恒,第一颗果实至今……”江野的话戛然而止,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赵队,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 赵辰思索片刻,“一年多吧,不到两年,怎么了?” “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一样的,不太对。” 江野喃喃自语着,他记得墨恩斯也说过,世界树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同…对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白屋在世界树的内部建造了城市,也就是说只有内部才有永恒时间,那么果实也是长在那里。 江野侧头看着这棵参天巨树,“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只是在世界树的外面。” 他想了想,“你们能带我上去吗,我想去找找入口。” “当然可以。” 这不是什么难事,大林和赵辰先爬了上去,然后降下藤蔓,缠在江野腰上,把他拽了上去。 世界树如此巨大,仅仅是一根斜逸出去的小树枝,就有马路那么宽,大卡车都可以在上面随便跑。 叶子倒是比江野想象的要小一些,不过也可以摘下来做雨伞了。 江野沿着树枝往前走,赵辰和大林紧随其后,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道路”明显变窄了,他们即将来到树枝的枝头。 就在这时,江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飘渺的风铃声,在耳边转瞬即逝。 江野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没人回答他,赵辰和大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寂静的森林里只有江野一个人,他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第093章 星星,星星。 江野明白, 自己大概是被卷进了所谓的时间漩涡里,同时他也明白什么叫同时存在永恒时间与混乱时间。 简单来说,他穿越了。 此时的江野仍然是江野, 但却已经不再是现在的江野,而是变成了过去的江野,与此同时, 他也毫无征兆地、突兀地记起了自己的前世。 恩德尔曾经提到过的虚无之地,那个连神明都会感到孤寂与寒冷的地方,其实是江野的老家。 所谓虚无之地, 就是字面意思, 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不存在,像空虚的宇宙一般漆黑。 但是阴阳平衡,物极必反,时间久了,在这极度寒冷与黑暗的地方,反而生出了一团团温暖的光,像萤火一般四处飘荡, 美丽至极。 江野曾经就是这些萤火中的一员。 但是他又非常与众不同, 他是这无尽虚空中极为罕见的具有灵智的萤火, 也就是说,他能思考,并且清楚地认知到自我与外界的区别。 除了智慧之外, 江野的外形也略有不同。 其它萤火最多只有玻璃珠那么大, 而江野呢, 可了不得!他足足有啤酒瓶盖那么大!简直就是庞然巨物! 当然那时候江野还没有玻璃珠、瓶盖之类的概念,但是既然他鹤立鸡群, 出类拔萃,便不屑于与其它不开智的萤火为伍。它们只会随波逐流,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不会说话也不会唱歌,一点儿理想和追求都没有,傻得不行。 江野总是为自己感到骄傲,而且快乐,他会一边飘荡,一边哇啦哇啦的唱歌。 这是他为自己编的歌,用来赞颂自己的伟大,歌名翻译过来就是《我就是天下第一牛逼的》。 那会儿他还没有语言的概念,只会发出一些语气词。 当他高兴的时候,他会说:呀呀~ 当他生气的时候,他就说:滋滋! 当他伤心的时候,他就只呜呜的哭。 总之他有这样一套独门的话术。 他就这样唱着同一首歌,在漫无边际的虚空飘了几千年,然后他遇见了墨恩斯。 当他看到墨恩斯的时候,他说:哇! 这表示他特别特别的震撼。 墨恩斯是江野见过的最复杂的东西,他既不是球形的、也不是正方体(是的,江野曾经见过正方形的萤火),而是一种非常特殊非常美丽的形体。 江野曾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是一朵冰蓝色的萤火。 那个与自己不同的颜色令江野如痴如醉,他围着蓝色萤火转圈,殷勤地与它贴贴,但是对方的颜色越来越淡,身体也越来越冷,最后它消失了。 那朵萤火凋零了,当时的江野还不懂什么是死亡,正如他不懂自己为什么活着一样,但他很伤心,他决定永远记住这朵蓝色萤火,并将它的美丽列为世界第一。 可在见到墨恩斯的那个瞬间,江野就知道,蓝色萤火只能排第二了。 江野靠近了,仔细观察墨恩斯的样子,每一处细节都让江野分外兴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色彩,这么多形状。 墨恩斯闭着眼睛,呼吸和心跳都很浅,整个身体包裹在寒气之中,纤长的睫毛上有细碎的白霜。 江野觉得他可能不太舒服,因为这里真的很冷,所以他自作主张地飘过去,落在墨恩斯的胸口上。 温暖的萤火融化了一小片白霜,墨恩斯全身冷得像冰一样,唯独心口被捂热了,有了一些温度。 江野很高兴,于是发出了呀呀的声音。 十几万年的寒冷与孤寂,这是墨恩斯第一次听到声音,感受到温度。 他睁开眼睛,看见江野乖乖趴在自己胸口上,努力发光发热,怪可爱的。 于是墨恩斯便想将他占为己有,趁他不注意,突然伸手抓住他,把他握在掌心里。 江野吓坏了,他急急忙忙地从指缝里挣脱出来,飘到一边,发出滋滋的威胁声,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愤怒和强势。 江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飘到一边去,有足足一百年没有搭理墨恩斯。 墨恩斯只好向他道歉,虽然江野听不懂,但他从语气中感觉到了墨恩斯向他示好的态度。江野感觉自己得了胜利,高高兴兴地飘了回去,与墨恩斯成为了好朋友。 只是他还是很讨厌墨恩斯的右手,他只愿意和墨恩斯的脑袋贴贴,看到右手过来立刻就会逃走。 大概三百年之后,江野才理解脑袋和右手同属于一具身体,他们是一个整体,都是墨恩斯。 这不能怪江野迟钝,对于江野来说,墨恩斯实在是太大了。而与之对比江野就很小,他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凝聚在核心里,换句话说,他的脑子只有花生米那么大。 虚空中仍然很冷,但已经没有了孤寂,墨恩斯无聊时就教江野说话,他先教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指指自己,“我的名字是墨恩斯·伊维·阿尔兰蒂斯。” 就这样重复了几百遍,江野那聪明的小脑袋瓜终于理解了,他兴冲冲地围着墨恩斯上蹿下跳,不断喊着:“伊维!伊维!伊维!” 墨恩斯便笑着答应,“嗯,是我。” 教会江野念名字用了大概两个月,之后墨恩斯又花了足足一千年,才让江野学会基本的语言。 之所以用了这么久,并不是墨恩斯教学能力不足,纯粹是因为江野是个问题学生。 他是个相当自我又喜好自由的小东西,经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墨恩斯是不是正在教他说话。 他会忽然飘走,就在同一个地方发呆,呆上十几年,也可能会突然唱起谁也听不懂的歌,一句歌词重复成千上万遍。 墨恩斯总是很有耐心地等他。 虽然过程不太顺利,但好歹也是教会了,江野很喜欢说话,他总是停在墨恩斯的肩膀上,像只乌鸦似的布拉布拉地说个不停。 墨恩斯也会给他讲外面的故事,有一次他提到了星星,江野好奇地追问:“星星是什么?” 墨恩斯笑道:“和你很像,远远看去就是一团温暖的光。” 江野又兴奋起来,围着墨恩斯转圈,“好耶!我是星星!我是星星!” 于是江野的名字就这样草率地定下来了。 他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还把它和墨恩斯的名字都编进了一首歌里,每天都要唱一百遍,歌名是《星星和伊维是好朋友》,歌词也是如此,且只有一句,江野百唱不厌。 在这恐怖的虚无之地,他们互相给予着快乐,度过了极度漫长的时间。 但江野和墨恩斯的关系并不是一直都很好,有时候江野也会跟他吵架,最厉害的那次是因为虚空中突然出现的一条裂缝。 江野不知道那条裂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并不是很关注外界的东西,但当他看见时,裂缝就已经在那里了,隐隐约约透着光。 墨恩斯似乎便是始作俑者,他一抬手,便有一道疾风凭空而生,化作无形的利刃,重重地砍在那道裂缝上。 然后那道裂缝就会变得稍微大一点儿,但也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连江野都挤不过去。 江野很快就对裂缝失去了兴趣,而墨恩斯则继续扩大着这条缝隙,这样的工作又持续了几千年,江野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呀?” 墨恩斯耐心地解释道:“这是通往外面的门,我得想办法把它弄大一些,才能从这里出去。” 江野疑惑:“外面是什么?” “是另一个世界哦。” “外面比这里要好吗?” “好很多,在外面你可以看到阳光和月亮,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还有许多动物与植物。”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江野一边问,一边在墨恩斯的头发里钻来钻去,抓起他的发丝缠在自己身上,开心地荡起了秋千。 墨恩斯温柔地用手指把他接过来,放在肩膀上,“有人暗害了我,我很信任他,但他却为了利益,将我推进这个深渊。” 江野的光芒闪了闪,表示疑惑。 恩怨情仇对江野来说还是太难懂了,他现在还是个连两位数加减法都会算错的小朋友。 不过他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能从语气中听出对方的喜恶,他蹭了蹭墨恩斯的脖子,“你讨厌他,他是个坏东西吧?” 墨恩斯笑了笑,“是啊,所以等我出去了,马上就会杀死他。” 江野又闪了闪,“什么是杀死?” “就是人为地让他死亡。” 江野好奇:“死亡是什么意思?” “嗯,死亡啊……”墨恩斯觉得应该给江野上一节实践课,让他清楚地认知到死亡这一抽象的概念。 于是他随便抓住了一朵从身边飘过的萤火,轻而易举地用指尖碾碎了它。他张开手,掌心里是一堆冰蓝色的灰烬。 “星星,这就是死亡,它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那熟悉的颜色让江野呆住了,几秒之后,他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逃到了离墨恩斯很远的地方。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朵让他念念不忘的冰蓝色荧火不是消失了,而是死了,彻底的死掉了。 死亡在江野脑海中变成了一个巨大可怕的猛兽,在无形的时间中追着他撕咬。 他感觉好痛,害怕极了,惊慌失措地乱飞,迷失了方向,又撞在了墨恩斯身上。 “讨厌!讨厌!讨厌!”江野连声哭喊着,他又开始憎恨墨恩斯的右手了,那指尖上还残留着死亡的气息。 他知道别的萤火是没有思想的,又呆又傻,江野也不喜欢它们,可是它们死了,江野还是会伤心。 他生气了,他怨恨墨恩斯杀死了自己的同胞,于是不断地撞他,打他,烧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墨恩斯只好把它拢在手心里,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星星,那只是一朵萤火而已,在虚空中有几千亿朵这样的荧火。” 他已经习惯了藐视这些过于繁多的生命,它们比路边的蚂蚁还要低微。 但江野泣不成声,“我也…我也是萤火,我也是……” 墨恩斯沉默了,尽管他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唯一的错误是过于突兀地在江野面前展示了死亡,而不是捏死无辜萤火的这一行为。 但最终他还是愿意放下身段去哄江野,用手指轻轻抚摸他。 “抱歉,星星,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第094章 第一个纪元 一句苍白的道歉没法唤回江野的心, 他原本那么快乐自在,无忧无虑,然后墨恩斯在他面前捏碎了他的同胞, 留下了难以消弭的心理阴影。 他生起了大气,不愿意再停留在墨恩斯身上,躲在一边哭了七天七夜, 又冷战了三十年,才肯委委屈屈地回到墨恩斯身边。 他不舍得一走了之,因为他只有墨恩斯这一个好朋友。 但他不像之前那样亲近地趴在墨恩斯的肩膀上, 或者贴贴他的脖子, 他挂在了长长的发尾处, 用银白色的头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个会发光的茧。 墨恩斯把他拿起来,敲门似的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有人在吗?” 江野闷声道:“我不在家!” 墨恩斯忍俊不禁,“那是谁在说话呢?” 江野固执地顶嘴,“反正不是我在说话!” 墨恩斯笑道:“叫星星出来一下好吗,我很想念他。” 江野不出声了, 身体轻轻抖动起来。他一害羞就会这样。 “星星…星星在家。” 江野从头发里钻出来, 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墨恩斯的手心。 墨恩斯轻声问:“还在生气吗?” 江野晃了晃, “好一点了。” 他躲在墨恩斯的指缝里,犹犹豫豫地说着,“对不起哦。” 墨恩斯一怔, “为什么跟我道歉?” “我不该跟你吵架的…”江野躲到了手指后面, 墨恩斯听到他的声音闷闷的, “虽然你做了让我不开心的事情,可你才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们天下第一好。” 墨恩斯忍不住笑了,“即使我是个残忍、冷血、傲慢的人,你也觉得我是天下第一好吗?” “我们就是好朋友呀。”其实江野根本没懂那三个形容词是什么意思,他从墨恩斯手里飘出来,钻进他的衣领,紧紧贴着他的脖子。 他遥遥地望着那条裂缝,小声问:“等那条缝缝变大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没错。” 江野的温度一下子变低了,他十分沮丧,连光芒都变得黯淡。 墨恩斯继续道:“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你不是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江野立刻高兴了起来,他一兴奋,体温就急速上升,像个要爆掉的电灯泡。 墨恩斯感觉有点儿烫,便伸手把他拿了出来,“不过我出去之后要先去报仇,可能会杀人哦,你怕不怕?” 江野仔细想了半天,才认真地回答道:“是那个坏东西先欺负你的,你应该去揍他一顿,我会帮你,我超厉害!” 他飞到半空中,努力发光发热,表示自己真的很强。他坚信自己是除了墨恩斯之外最厉害的生物,因为他足足有啤酒瓶盖那么大! 但最终江野还是没能帮上忙,在离开虚无之地时,他们遭遇了混沌的飓风。当时一片混乱,江野又太小太轻了,墨恩斯不慎将它遗落。 江野猜测自己大概是掉进了人间,又不知道怎样的机缘巧合,最终转世成了人类。 江野恢复了这么长的记忆,但实际上他只在这个时间漩涡里停留了几分钟,很快他又被卷入另外一个混乱的时间——那场创世神之间的战争。 江野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这场争斗,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未见识过墨恩斯真正的力量。 那实在是太震撼了,江野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几乎每一秒都是天崩地裂,海沸山摇,整个世界都在晃动,这对其它生物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末日般的灾难。 雷鸣点燃的恶火延绵数千公里,燃烧不休,足足燃烧了十天十夜,然后是倾盆而下的暴雨狂风,几百米高的海啸淹没了大地,逼迫所有生灵向烧焦的高山迁徙。 恩德尔之前说得都是真的,他将太多力量付诸于自己的土地,很快在墨恩斯面前落了下风,于是他只好放弃这场战争,落败而逃,藏匿起自己的行踪。 江野看见墨恩斯像个魔鬼一般倨傲地站在大火与废墟之上,冰冷地说道:“好吧,我找不到你,那我就毁了你的世界,把你创造的生物屠杀殆尽。” 恩德尔无法忽视这样的诅咒,因为他是博爱而贪婪的神,他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子民,爱到宁可暗算自己的双生兄弟。 所以他倾注全部的力量创造了那堵墙壁,以骨血为墙砖,用神格建立起不可破灭的规则,将阿尔兰蒂斯与密特斯伽彻底隔离开来。 而他自己则化成了一缕虚弱的游魂,躲藏在人间的某个角落。 江野远远看着墨恩斯站在墙壁的另一侧,手中的长剑仍然滴着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神的鲜血汇成小溪,奔腾为长河。 他微微低着头,银白色的发丝挡住了脸,江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愤怒,还是痛苦,或是无法消弭的憎恨与怨气。 他最信任的、与自己站在同一位置的兄弟背叛了他,他的真心与感情被狠狠践踏,踩进了泥里,现在却连报仇雪恨都做不到。 江野明白他曾遭受了多大的痛楚,虚无之地那么黑那么冷,冷到连神明的身体都会结起冰霜,骨头缝里都泛着寒气,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监狱。 在江野遇到他之前,带给他那微不足道的温暖与快乐之前,他可能已经独自忍受了几十万年,这是比死亡还要残酷的折磨。 江野忽然很想哭,不为自己,也不为世界,就是单纯为了墨恩斯的痛苦大哭一场。 世界树的时间再次流转,江野被吸进另一个漩涡中,这次他来到很早很早以前,在这个时间点上一切都尚未发生,恩德尔还没有背叛自己的亲人,墨恩斯也尚未承受虚空的寒冷,这是世界的初始。 江野站在一片美丽的草原上,雨过初晴,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芳香。 他茫然地向前走了一会儿,看到墨恩斯坐在一棵树下。 他挖起地上的泥土,分成两份,又从空气中摘取能量,混入其中,然后他熟练地一捏,两只雪白的山羊便从他掌心中诞生。 它们有着黄金般的眼睛和鹰爪一样的前蹄,一前一后地跑走了,很快便在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长成了一大群。 这是阿尔兰蒂斯的初始,空间和物种都还很少,但已经是第一个纪元的末尾,江野的目光落在墨恩斯身后的树上。 他马上就辨认出这就是真正的世界树,它太美丽了,仿佛是由一整颗晶莹剔透的白宝石雕刻出来的,树干与枝叶中流动着星尘般的细碎光点,即使是太阳也无法掩盖它的光辉。 它甚至已经结出了第一颗果实,它的果实和树干一样,有着白宝石般的质感,果核像浸润在流水中一般轻轻晃动,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江野犹豫着走过去,墨恩斯发现了他,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你是从哪里来的?”墨恩斯问他,态度还很友善。 “嗯……”江野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在他面前的是过去的墨恩斯,他们还没有任何交集,完全就是陌生人。 “你是从哪个时间上来的?”墨恩斯换了个说法。 江野一怔,“你知道我是穿越的?” 墨恩斯笑笑,“当然,这里可是世界树的内部,同时存在着永恒时间与混乱时间。” 这句话和恩德尔说的一样,江野犹豫了下,“我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我们那里有了大麻烦,需要世界树的第一颗果实。” “这样吗?”墨恩斯站起身,将果实摘了下来,递给江野,“拿走吧。” 江野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就这样草率地给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要拿它做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江野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骗子,他曾经许下诺言,会帮墨恩斯报复那个欺负他的坏东西。可现在他在做什么?他无耻地背弃了自己的承诺。 墨恩斯拉过江野的手,把果实放在他的掌心里,合拢手指,“拿着吧,因为你很可爱,所以我愿意给你。” 江野低头看着这颗美丽的果实,他知道,只要恩德尔拿到它,修好墙壁,断绝桥梁,墨恩斯的复仇计划就会全盘崩溃。 因为人类已经得到了惨痛的教训,他们绝对不会再踏足阿尔兰蒂斯,跟里面的任何生物打交道,而墨恩斯也永远无法再跨越墙壁了。 “未来的你会记得我曾经来过吗?”江野问。 墨恩斯摇摇头,“你并不是真正的穿越到了过去,我只是他留在这个时间点的残影,你做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到他的记忆,也不会影响到未来的发展。” “不过这颗果实是真的,它是永恒的,过去与未来是同一的。” 江野低头,双手握着果实,它明明是冷色调的,但却很温暖。 他思考了很久,作为活了二十五年的人类,作为曾经与墨恩斯相伴数万年的萤火,他深刻地思考着自己应该站的立场,以及他应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 最终他伸出手,把果实塞回给墨恩斯,“还给你,我不要了。” 第095章 所以我也爱你 江野把果实还给墨恩斯之后, 就飞快地逃走了,他怕自己再停留一会儿就会反悔。 他头也不回地奔跑着,不知何时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 他回到了最开始陷入时间漩涡的地方,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从粗糙的树枝上摔下去。 所幸大林反应很快, 立刻伸出藤蔓卷起他的腰,把他拽了上来。 “吓死我了,你刚才怎么回事?” 大林心有余悸地说着, “刚才走着走着你突然就站着不动了, 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跟丢了魂儿似的。” “我可能是掉进时间漩涡里去了,我穿越到了过去。” 大林惊叹不已,“这么牛逼?那你找到果实了吗?” 江野迟疑了一下,“…没有。” “还要继续找吗?”赵辰问。 “不,算了…” 大林插嘴:“我觉得那个恩德尔就是故意诓你的吧,我们俩在这儿呆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什么果子, 再说了, 这么大的树它得结多大的果子啊, 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拿的回去。” 江野莫名有些心虚,他主动放弃了那颗果实,其实就是放弃了拯救人类的关键钥匙, 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别的解决方式, 尤其是在恢复记忆之后, 他不能置墨恩斯的痛苦与仇恨于不顾。 血债血偿,虽然残酷, 却已经是最妥善的办法了,江野觉得恩德尔应当站出来偿还自己的罪孽,而不是永远躲在那堵无形的墙壁之后,这对墨恩斯来说太不公平了。 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回去,赵辰和大林都想回家见见爸妈,失踪多年的儿子突然回来,想必是个巨大的惊喜。 虽然他们的身体变成了现在这个奇怪的样子,但这并不全是坏事,他们有能力保护家人,甚至从身上揪片叶子都能当作护身符来用,那毕竟也带着世界树的气息。 江野把赵辰和大林放进背包里,骑上独角马,三人一同回到了那扇门前。江野推开门,看到卧室仍然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甚至连床上的被子都保持着原样。 江野心生疑虑,他走了有十几天,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不见了吗?墨恩斯没回来过? 他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身后的阿尔兰蒂斯景色晃了几下,重新变回了古堡的走廊,‘门’消失了。 现在正是深夜,房间光线昏暗,只有窗外冰冷的月光照进来,地板上映着影影绰绰的黑蓝色树影。 整个卧室都是静悄悄的,江野松了口气,墨恩斯大概确实是没回来,古堡里的佣人们也只是人型AI而已,他们可能以为自己睡了一个长达十几天的懒觉。 江野拉开背包拉链,放在地上,又走过去按亮了床头的台灯。 然后他一转身,就看见有个男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台灯的暖光与冷色的月光交融在一起,仿佛正处于阴阳交界一般,让他的身体轮廓显得愈发漆黑阴森,那眼神也无端显得有一点儿狠毒。 江野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说话都磕磕绊绊的:“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 “你还没找到恩德尔吗?” 话音刚落,江野就知道自己不打自招了,果然墨恩斯冷笑起来,“知道他的名字,那就是已经见到了,‘门’也是他给你开的吧,他想让你做什么?” 江野犹豫,“他让我去摘世界树的第一颗果实。” 然后他很快地为自己辩解,“但我没拿,我是空手回来的。” 他张开手,表示自己的清白。 墨恩斯却不相信他,“不是没拿,而是根本找不到吧?” 他坐在沙发上,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右手摩挲着茶几上的一个高脚玻璃杯,里面还有小半杯红酒。 江野感觉他好像很烦躁,他想再解释几句,墨恩斯却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他失望而充满苦意地叹息道:“我知道的,江野,恩德尔才是你的主神,密特斯伽才是你的家乡,你永远不可能站在我这边,永远会与我对立,永远会去做一些令我伤心的事情。” 江野试图开口:“我这次真的没有…” 墨恩斯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我爱你,但我也不能让你干扰我的计划。” 他放下酒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整个卧室拢入无形的结界中,把这里变成了只可进不可出的牢笼。 江野没注意到他做了什么,但他很在意刚才墨恩斯说的话。他静静地看着墨恩斯的脸,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傻X,大傻X! 什么叫永远和他对立?永远不会站在他那边?他江野可是为了当初在虚无之地时的一句口头承诺,做了全人类的叛徒! “墨恩斯,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了我没拿,是没拿!不是拿不到!” 江野气急败坏地骂人,“你能不能别沉浸在自己那个苦情人设里了,听人解释行不行啊,实在不行你去找乐师借两个耳朵吧!” 他一着急,墨恩斯便又觉得这人是心虚成怒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江野没有任何理由站在自己这边,他曾经带给江野不少痛苦,即使后来尽力补偿了,也很难抚平曾经的伤疤。 只是他也是有感情的,神一旦有了感情,也就变得有血有肉了,会变得任性,蛮不讲理。 他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曾经那个全心全意支持他的星星,江野此时的所作所为便更令人寒心,但墨恩斯明白这不是他的错。他失忆了,已经不记得从前,即使那段时光比他做人类的时间要长的多。 墨恩斯不会责怪他,只是暂时也不想看见他,因此他将江野关在房间里,独自离开了。 江野立刻就追了上去,刚到门口却撞上了一堵隐形的墙,他惊诧地睁大眼睛,双手摸索着,感觉门口像是竖着一块过分干净的玻璃。 “等一下!你给我回来!”江野攥起拳头,用力捶打了几下玻璃墙,却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墨恩斯的背影越来越远,即将消失在拐角,江野咬了咬牙,“你不是想找恩德尔报仇吗?我知道他在哪儿。” 墨恩斯的脚步倏然停住了。 他转过身,不慌不忙地来到门前,与江野隔着那道结界对视。 “但你应该不会老实告诉我吧?”墨恩斯上下审视着江野,视线冰冷,“你明明可以隐瞒过去,却偏偏这时候说出来,不怕我对你严刑逼供吗?” “不用严刑逼供,你进来我就告诉你。”江野往后退了两步,给墨恩斯腾出地方。 他这么坦然,墨恩斯反倒是摸不准他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了。他停顿了片刻,便迈过门槛走到了房间里面。 江野在他面前站定,抬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干净利落,清脆响亮! 墨恩斯:“……” 他其实看到江野抬手的动作了,只是没躲,因为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他现在仅仅是有一点儿无语,“你把我骗进来,就是为干这个?” “不,还有别的。” 江野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墨恩斯,仰起头亲吻他的嘴唇。 这个吻热情而奔放,唇齿相依,舌尖交缠,江野甚至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墨恩斯错愕地往后退了半步,抓着江野的后衣领把他拉开,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精神病人,他几乎都有点儿害怕了,“星星,你…你怎么了?” 江野不说话,凑上去还要亲他。 墨恩斯只好用手臂把人隔开,他万分纠结地道:“星星,别耍赖好吗,我没时间陪你玩,就算你忽然想和我上床,我也得先去办正事。” 江野舔了舔嘴唇,目光如炬,“你不想吗?”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星星,你不能再拿身体跟我做交易,一来没有用,二来…我很爱你,这件事本该是浪漫的,我不能让你在我怀里只能联想到算计和阴谋。” 江野才不想听这些无聊的大道理,他遵纪守法了小半辈子,现在就要肆意妄为一回。 他很不满的盯着墨恩斯,那双漆黑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出星光的质感,“以前连嘴都没有,想亲也只能蹭一蹭,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形,怎么连亲一下都不让了?” 墨恩斯愣住了,他恍然明白过来,一把抓住江野的手臂,有些失态地将他按在墙上,“你想起来了?你怎么会想起来的?!” 江野很直接地感受到了对方的震惊,因为墨恩斯手上的力道很大,即使他这副身体是用木头做的,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疼痛。 他吸了口冷气,“轻点儿,要骨折了。” 墨恩斯连忙松开他,迟疑地问:“世界树有着混乱的时间漩涡,你被卷进去了?” “没错。”江野转了转胳膊,又用手揉着肩膀发疼的地方,“我还见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你呢。” 江野仔细想了想,坦诚地道:“讲真的,我觉得以前的你比现在的你好多了,他更温柔,也更大方。” 墨恩斯醋意横生。 “那只是个残影而已,实际上并不存在。”他万分嫉妒地说道。 江野忍不住笑了,“可他也是你啊,就像从前的星星也是我一样,那个残影明明不认识我,可是他爱我,所以我也爱你。” 他仰起头,又亲了墨恩斯一下,很轻很浅的吻,像当初那朵没有重量的萤火一样,温暖地落在脸颊上。 第096章 真掏心掏肺的交情 因为这个轻浅的亲吻, 墨恩斯身上所有的恶意与戾气全被化解了,他甚至短暂地推迟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抱着江野坐到床边, 想和他甜甜蜜蜜地叙叙旧。 但江野毫不留情地推开他,蹲在地上拉开背包的拉链,把赵辰和大林放出来。 “把这个透明的墙撤掉, 他们俩要回家。” 墨恩斯怀疑地看着江野,“你不会走吧?” “……我现在一出去,W那群人会像饿了三天的狗一围上来, 我宁可呆在这里躲个清净。” 他这样说, 墨恩斯就放心了, 爽快地撤掉了结界。 江野送大林他们离开,不放心地叮嘱,”你们小心点儿,别被那些士兵当成怪物一枪子儿崩了,尽量躲着人吧。” “对了,你们还认识路吗?别又走丢了。” 大林挥了挥藤蔓手,大大咧咧道:“放心, 我现在可以和部分植物说话, 迷路了问它们就行, 它们经常用须根和别树聊八卦,没有它们不知道的事情。” 江野讶然,“厉害, 赵队, 你也能听懂植物说话吗?” 赵辰摇头, “这可能是他被花树寄生的后遗症吧。” 他凑到江野耳边,低声道:“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他脑子坏了, 得了妄想症,后来才知道是真的。” 江野也压低声音,“你能确定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儿悬呢?” 大林伸出藤蔓鞭打赵辰,“我能听见!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蛐蛐我。” 江野又想起件事情,对赵辰道:“差点儿忘了,我公寓的卫生间里还关着一只山羊,就是那个喀索尔食心魔,你安顿好家人之后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蒸了烤了涮了都行,或者养着当个宠物,毕竟你跟它也算是有掏心掏肺的交情了。” 赵辰:“……” 他将手搭在江野膝盖上,麻木道:“小江,有点儿太地狱了吧…” 墨恩斯很乐意在江野面前做好人,便送了个顺水人情,派两只速度极快的赤眼乌鸦带赵辰和大林回家。 现在卧室里只剩下他和江野了,两个人很亲密地挨在一起,墨恩斯坐在床边,江野躺下了,头枕着他的大腿,伸手把玩他的发尾,将柔顺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之间。 “真好看,我在世界树遇见的那个你,头发比你现在还要长一点儿,我跟他说想要那颗果子,他就给我了,特别大方。” 江野想起从前,半真半假地抱怨:“以前跟你要把弓箭,你还跟我谈钱。” “我好像没跟你谈…算了,那时候只是想逗逗你而已。”墨恩斯目光愈发地温柔,“他给你果实,你为什么没要?” “因为我决定要站在你这边了,虽然我还是会尽力去救人,尽可能多杀死一些怪物,但我不会阻碍你去复仇了,我知道你……” 江野脑海中浮现出墨恩斯站在墙壁另一侧时的样子,那时候他满身杀气,却又痛苦不堪。 他不想再回忆了,便转移了话题,“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星星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墨恩斯苦笑,“因为我害怕。” “害怕?” 墨恩斯用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江野的短发,“我怕你一旦恢复了记忆,会更恨我,那时候我们那么要好,可后来我却总是在伤害你。” “那么为了补偿我,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江野翻身坐起来,很认真地盯着墨恩斯的眼睛。 墨恩斯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等你报完仇,能不能帮我们把墙壁修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恩德尔犯下的错误,应该由他一个人承担,密特斯伽是无辜的。” 墨恩斯言语中多了几分冷意,“本来就是一丘之貉,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不管是恩德尔,还是密特斯伽,都应该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 江野眨了眨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忍心看着我住了好几年的房子被大怪兽一脚踩平吗?” “白屋可以给你建造一座城市,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江野晃了晃墨恩斯的手臂,放低态度,软下声音,“伊维~” 这阔别已久的称呼令墨恩斯心神一震,差点儿没忍住着了他的道,但墨恩斯到底是墨恩斯,枕边风不是那么容易吹的,他迅速冷静下来,铁石心肠,“撒娇也没用。” 眼见着来软的不行,江野也不装了,他把墨恩斯的手臂随便一丢,“恩德尔是个贪心的神,但是你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墨恩斯不以为然:“至少我不会觊觎别人的东西,还在背后捅刀。” “恩德尔的缺点是贪婪,可你也不是完美的,你们的造物都有自己的影子。”江野想着阿尔兰蒂斯那些凶猛可怖的怪物,得出结论,“你是暴虐之神。” 墨恩斯略有些不悦,却又无法反驳。 即使身为创世神,他们也不是完美的,相反,正因为他们强大、全能,所以一旦有了缺点,反而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他们甚至不能像凡人那样,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咱俩在虚空里第一次见面时,我只是想跟你贴贴,你却直接把我抓了起来。”江野翻起了十万年前的旧账,“那次可把我吓坏了,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接近你。” 墨恩斯笑了下,“有足足一百年呢。” “但我还是原谅你了,因为我是一个宽容大方的人。”江野得意洋洋地自夸着,就像很久以前他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萤火时那样,毫无顾忌地为自己感到骄傲。 墨恩斯无奈,“你的意思是,我很小心眼吗?” “我可没有这样说。” 墨恩斯想了想,“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江北为了钱或者其它东西出卖了你,你会怎么办?” “江北不会这样做。”江野十分笃定。 “我是说如果,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嗯…”江野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很显然这个假设对他来说是个旷古绝今的难题。 他想了很久,才自嘲地道:“我没出息,我可能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检讨自己不会教育小孩,让他长歪了。” “如果我没做错,也没有误会,他纯粹是个两面三刀的坏种,我大概会很伤心,然后跟他彻底决裂,再也不见他了。” 墨恩斯:“你不会想报复他吗?就这样忍气吞声?” 江野缓缓摇头,“我只是一想到曾经有很长一段艰难的时间,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度过,那时候我们只有彼此,所以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忍心再去伤害他。” “但是你不用参考我的意见,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也不能把我和江北的关系套用在你和恩德尔身上。” 江野用双手握住墨恩斯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对方的体温比他低一些,摸起来是像玉石一般的温凉。 “我恢复记忆之后,就想起了虚无之地有多黑有多冷,也明白你在那里忍受着多么强烈的痛苦,所以我完全理解你的仇恨。” “虽然我还是希望你在复仇之后能帮忙修复墙壁,但即使你不愿意帮忙,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改变。” “那么在这种没有任何顾忌的情况下,你打算怎么做?” 墨恩斯沉默了,他一时间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江野也不催促,他靠在墨恩斯怀里,像从前那样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懒散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太晚了,我要睡一会儿,你今晚陪我吧。” 他很有安全感地闭上眼睛,在墨恩斯怀抱里睡着了。 第097章 来点儿光合作用 江野没有睡太久, 三个小时之后,天色刚蒙蒙亮起时,他便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墨恩斯躺在身边,手臂搂在他的腰上,是一个很亲昵的姿势。 墨恩斯比他醒得更早, 或许根本没睡,他抚摸着江野的头发,轻声问:“时间还早, 不再睡一会儿吗?” “不了。”江野拍了拍脸, 迅速驱散困意, 他如今这副身体的素质十分强悍,即使刚经历了劳累的长途跋涉,只是短暂地睡了三个小时,便恢复了旺盛的精力。 他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睡衣,大概是墨恩斯趁他睡着时换的,睡衣布料轻薄而柔软, 摸起来很舒服。 不远处的古典雕花玻璃窗外忽然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 那两只赤眼乌鸦回来了, 不断地撞击着窗户,然后又落在窗台上,啊啊啊的叫了起来。 江野连忙走过去拔掉插销, 开窗将乌鸦放进来。 它们两个都带来了赵辰和大林的回信, 左边的乌鸦腿上绑着一根白布条, 上面用中性笔写着一行字:顺利到家,家人平安, 勿念。 字迹工整,而且看语气这是赵队的留言。 另一只乌鸦嘴里叼着张拍立得的照片,是大林的妹妹搂着大林在哭,大林则伸出藤蔓比了一个OK的手势,意思是他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江野把照片和字条都收起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虽然古堡周围弥漫着有毒的雾气,不过闻起来倒是不错,有一点儿香香的,像在百花盛开的田野里。 事实上这些毒雾确实是由花朵释放出来的,那些将古堡托举起来的荆棘与藤蔓便是真凶。它们的花很小,而且和枝干是一个颜色,不易察觉。花瓣张开时,里面的管道就会冒出毒雾。 不知是不是早晨的缘故,江野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冷洌,呼吸时喉咙里冰冰凉凉的。他吐出一口热气,很快便在空气中形成了团团白雾。 “下雪了。”墨恩斯从背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头顶。 他的视线穿过浓浓的雾气,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外面的大楼与街道已经被积雪覆盖,车辆寸步难行。 “下雪?这个时候?”江野眯起眼睛,努力向远处看去,但除了茫茫大雾,他什么也看不见。 江野觉得奇怪,“现在下雪有点儿早了吧,这才几月份。” “确实早了。”墨恩斯关上窗户,卧室重新变得温暖起来,“因为两个世界互相干扰,所以天气变得异常了,这场雪可能会下很久,温度会一直降低。” 江野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变成冰河世纪那样吧?” 墨恩斯似笑非笑,“这谁知道呢。” “……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幸灾乐祸,至少别那么明显好吗。” 江野转身开始收拾东西,他的背包还丢在门口,不过里面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只拿走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他又毫无顾忌地在墨恩斯面前脱掉睡衣,换上自己的衣服。 他背对着墨恩斯,弯下腰,抬起一只脚穿裤子,这个动作使他的腰背轮廓变得很清晰,挺翘窄小的臀部包裹在黑色四角内裤里。 墨恩斯难免多看了几眼,江野一回头,他就很正人君子地移开视线,“你要走?昨天不还说不想被W那些人骚扰吗?” “那我也不能总躲在这里,总得做点儿什么,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 江野蹲在地上系好鞋带,推开门头也不回地摆手,“行了,我走了,你好好的,我有空就回来看你。” 他那语气简直就像志愿者来探望孤寡老人。 墨恩斯试图挽留,“吃完早餐再走吧,我听说人类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江野:“我整个人都是木头做的,不会得胃病,其实我觉得我根本不需要吃饭,晒晒太阳来点儿光合作用就饱了。” 他推开门走了,客厅里的佣人纷纷向他鞠躬行礼,那扇漆黑沉重的大门自动打开了,江野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下去。 站在扭曲扶手上的乌鸦们倒是不叫了,红眼珠里也没有敌意,但是它们仍然贱贱的,会趁江野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过来用鸟喙拽他的衣摆。 江野踩着崎岖不平的废墟,笔直地穿过浓雾,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些军用帐篷和电网的轮廓,以及瞭望塔高高的尖顶。 而且离古堡越远,温度就越低,地面上也开始出现积雪,当他彻底脱离雾区时,雪已经能淹没他的膝盖了。 天空中,鹅毛大雪仍然纷纷下落。 江野身上穿的还是秋天的衣服,黑色的高领毛衫和单层的防风工装外套。不过他并没有感觉特别冷,只是觉得有一些凉。 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到他出来,纷纷露出震惊的目光,大概是没想到江野竟然能活着从那里出来,甚至还完好无损。 距离他进去已经过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都以为江野已经完了,W的高层甚至想把驻守的人撤走。 现在城里时常有怪物横行,世界联合政府已经组织了专项队伍调查此事,W赚够了钱,却不愿意为此负责,想要抽身而退。 撤离的命令发了两遍,但宋云生坚持要在这里等,所以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只有他和雷因的亲信。因为有那种毒雾存在,他们无法从这里获取任何信息,也不能针对江野开启搜救工作,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 但是他竟然自己回来了。 宋云生连忙迎上去,地上积雪太厚,他的行动缓慢,走起路都很艰难。 “你没事吧?”宋云生上下扫视了江野一番,见对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我有件事得告诉你,江北的学校被怪物袭击了。” 江野瞬间急了,“怎么回事?” “你先别紧张,江北没事,事实上他们整个学校基本上没有伤亡,只有几个学生被惊慌的人群踩到了,但也没有大碍。” 宋云生也有些疑惑,“据说那只怪物闯入了学校,靠近宿舍楼时突然又离开了,等特警赶过去的时候,那怪物已经跑得影儿都没了。” 江野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墨恩斯后来跟他承认了,因为时间紧迫,江北的身体是用世界树脚下的泥土和木屑做成的,但那也是世界树的一部分,怪物忌惮他很正常。 “那江北呢?” “学校要修复被怪物破坏的设施,所以学生都回家了,不过你家里现在没人,我把江北接到安全屋去住了,你放心,那里很隐蔽,我的妻子也住在那边。” 他这么一说,江野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看,“宋云生,你别来这套,同一个招数你不能耍两次吧?” 宋云生赶忙解释:“不不不,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用他来威胁你的意思,你可以随时把他接走,我告诉你地址。” 他说了一个很详细的位置,离江野家倒不是特别远,就在隔壁城市。 宋云生确实是想帮江野把江北保护起来,现在世道一片混乱,除了时不时冒出来的怪物之外,某些信奉恐怖主义的不法分子也趁机开始活动了,狂热的邪|教组织更是出来大肆敛财,新闻上时常报道恐怖袭击的案件,比从前多了几十倍。 江野见宋云生还有几分诚心,于是也漏了点儿信息给他,他说明了灰矿与墙壁的联系,但隐瞒了其它事情,只是说墨恩斯不喜欢密特斯伽,所以不愿意帮忙。 “真是造孽,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入职这个破烂公司。”宋云生烦躁地咬着手指,忍不住骂了起来,“操的,我的职业规划出大问题了啊。” 江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只圆滑的狐狸露出这种表情,配合他人畜无害的外貌,还怪好笑的。 宋云生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我现在给联合国写封检举信,把W的高层都抓起来,借助政府的力量将倾销出去的灰矿都收回来,送回阿尔兰蒂斯,这堵墙能恢复原状吗?” “很难说,我觉得这事儿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不过江野很赞同宋云生前半句话,W公司的那群坏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应该抓起来狠狠地关进大牢,判个死刑。 就在这时,宋云生别在领口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江野听见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的是英文,嗓音低沉浑厚。 江野很快辨认出对面是那位名为雷因·哈德尔的军官,但他外语水平有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宋云生的眉头皱了起来,“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关闭对讲机,“我们有麻烦了,隔壁街道有家医院被怪物突袭了,雷因那边人不够,向我们求助。” 他迟疑地看向江野,“你愿意来帮忙吗?” 江野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纹身,“付钱就行。” 第098章 故地重游 江野可不愿意给宋云生打白工, 不过如果付钱,那就一切好说了。他也不贪心,只要了普通士兵的十倍工资, 毕竟他这个战斗力,少说也是个英雄单位。 “你还挺便宜。”宋云生爽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给江野开了张支票, “要是等会儿有时间的话,给我开张发票,我想雷因长官很乐意给这笔支出报销的。” 江野无语, “你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他接过支票看了眼上面的金额, 心安理得地收进了衣兜里, 弯下腰坐进了开到身边的越野车里。 那家医院所在的街道已经被军方封锁,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 手持电棍和盾牌的防暴警察正在疏散人群,医院的方向不时传来爆炸声与建筑倒塌的声音,枪声像放鞭炮一样连续不断,人们惊慌失措地逃跑,场面一片混乱,甚至还有一群狂热分子趁机闹事。 那些人就跟不要命似的, 还一个劲儿地往警戒线里冲, 高举着写满口号的旗帜和横幅, 向警察示威。 警察们不得不用催泪瓦斯驱散人群。 宋云生给江野翻译了那些横幅的内容,“末日审判,上帝之怒, 人类应该灭亡、死亡带来重生…基本上就是在鼓吹世界末日说, 邪门得很。” “但其实怪物带来的损害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厉害。”他顿了下, 又换了种稳妥的说法,“至少暂时是这样。” “只要疏散及时, 附近的军队有重武器,伤亡人数就远比地震、海啸之类的自然灾害要少。” “说实话,这段时间人类有点儿自乱阵脚了,怪物尚在可控范围内,但因为怪物而引起的战争、游行、恐怖袭击等等,影响更加恶劣。” 江野没说话,他看着眼前大喊大叫、推搡争斗的人群,感觉确实有点儿世界末日的意思。 但宋云生的判断仍然过于乐观了,现在墙壁只是正在崩溃,还尚存着规则与力量,等它彻底崩塌之后,这些怪物就不会像宋云生所说的那样,还在可控范围内了。 宋云生给其中一个警察出示了证件,带江野穿过了警戒线,快步往医院的方向跑去。 江野问:“就我们两个去支援?” “有你就够了吧。”宋云生淡定地道,“之前袭击学校的怪物之所以会突然离开,我想或许就是因为江北在那里。” 他跑得很快,但说话依然不疾不徐,“我猜测可能是墨恩斯在你们身上施加了某种保护的咒语,总之怪物不会袭击你们对吧?” 江野很不高兴地皱起眉,抬腿踢了他一脚,“你小子,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你把江北接去跟你老婆一起住,是拿他当护身符用了吧!” 宋云生被他踹了一个踉跄,也不生气,仍然腆着脸陪笑,“我只是猜测嘛,再说了,我也是真心为江北考虑过的,他住在我那边有吃有喝,还有专门的保姆照顾着,不比一个人住在小公寓里好吗?” 江野想想也是,他公寓所在的那条街道在被眼球怪袭击之后,已经断水断电了,还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江北独自住在那里,确实不如和宋云生的妻子住在一起要好。 别的不说,宋云生在疼老婆这方面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他算计谁都不会拿自己老婆当筹码,所以那栋安全屋也一定是一等一的安全。 只是江野还是有些担忧,“阿尔兰蒂斯的怪物也分三六九等,如果医院里面那个见了我就跑,那一切好说,但我怕它是比较厉害的那一类,比如说那只眼球怪,就算我在场,也不耽误它吃人。” 宋云生耸耸肩,“听天由命吧,实在不行就等死咯。”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医院大门口,停车场的草坪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好几个人,身上都穿着染血的黑色制服。 江野看见他们的胸口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不知道是什么武器,竟然轻易打穿了由特种钢做成的防弹衣。 他隐约有种预感,医院里这只怪物可能不简单。 他张开右手,召唤出自己的黑弓。 轰——!!! 医院的走廊里突然发生了爆炸,三楼的窗户一面接一面地爆开,有个黑影从里面摔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训练有素地滚了两圈,就势卸掉冲力,迅速地站起身,用力擦掉嘴边的血。 雷因眉头紧皱着,眉间几乎拧成一个结,他冷峻地盯着医院大楼,又回头看了宋云生和江野一眼,“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他顺手捞起地上某具尸体的冲锋枪,扔给宋云生。 宋云生接住枪,熟练地退出弹匣检查子弹,“没办法,人员紧缺。” 雷因紧盯着他,“现在这个医院里,只有我们三个活人。” 宋云生:“……疑似过于紧缺了。” 他掏出手机想再搬点儿救兵,医院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长鸣,那声音极其刺耳,宋云生感觉自己的耳膜几乎穿孔了,大脑嗡嗡作响。 他不由得松开手机,弯下腰捂住耳朵,试图缓解这种痛楚。 有足足三十秒,除了耳鸣之外宋云生什么也听不见,一只诡怪的生物从破窗里爬出来,顺着墙壁向下爬去,转眼间就来到了院子里。 这只怪物有些像蝎子,全身覆盖着黑色的外骨骼,有四对虫足,非常坚硬,每走一步都能在水泥地上戳出一个洞来。 它的尾巴也像蝎子那样高高立起,末端有个尖锐的倒钩,泛着红光。 蝎子怪其实并不算大,不算那条尾巴的话,它的体型还不如一头野牛。可是江野发现它身上竟然一点儿伤痕都没有,漆黑的外壳像黑洞一样,吸收了所有的色光。 江野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长弓,他忽然感觉这两者的材质很相近,不由得喃喃自语,“不会吧…” 如果自己这把弓都是以蝎子怪外壳为材料做成的,那还打个屁啊!这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事情毫无意义。 “它的外壳很硬,不管是子弹还是手雷,都无法在它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刮痕。” 雷因冷静地说道,江野注意到他肩膀正在流血,左腹部也有贯穿伤。 在他们赶来之前,医院里已经发生了一场恶战。 眼见着蝎子怪逐渐向他们逼近,江野只得拉紧弓弦,试探着给它的眼睛来了一箭。 没用,这只蝎子怪是真真正正地武装到牙齿了,它连猩红的眼珠子上都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透明壳。 “你们俩离我近点儿。”江野又射了一箭,仍然徒劳无功。 这就很棘手了,或许蝎子怪的破坏力没有那只大眼珠子强,可它的防御力太高了,简直就是刀枪不入,如果让它爬入闹市区,后果不堪设想。 江野正在考虑火攻的可行性,宋云生突然推了他一下,“江野,快看上面!” 江野应声抬头,震惊地睁大眼睛,只见蝎子怪正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纯白色正方体,像个小房间似的冲着蝎子怪砸了下去,将它困在里面。 紧接着这个白色方块迅速收缩,不过几秒钟,就连带着里面的怪物一起,缩到了魔方玩具的大小,轻飘飘地落在某位不速之客手中。 来人身材修长,容貌妖魅,苍白的皮肤衬得右耳的耳钉愈发嫣红。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腰间紧束,衣襟和袖口处点缀着如星光般的细碎宝石。 他就坐在三楼某个破碎的窗口上,斜靠着窗框,随意地抛玩着手中那关押蝎子怪的纯白方块,长腿悠悠晃着。 江野收回黑弓,但脸上没有半点儿被帮助了的喜悦,还低低地骂了句脏话。 宋云生还没见过白屋的人形,不过他很擅长察言观色,一见江野这态度就大概明白了,“怎么,这是你的熟人?” “是个混蛋。”江野说话毫不客气。 白屋坐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脸上仍然带着那一贯的阴险狡猾的笑容,“真没良心,好歹我也救了你们。” 他熟练地操纵空间,将手中的方块压缩到骰子大小,然后用拇指与食指碾碎了它,晶莹的碎尘洋洋洒洒地飘散在风中。 江野冷道:“我可不信你是专门过来帮忙的。” 白屋笑着鼓了鼓掌,“还是你了解我,救你只是顺带的事儿,我来是因为这里是个好地方,正好位于整座城市的中心。” 在他们说话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纯白的点,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散,最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整个城市笼罩在其中。 什么街道、楼房、汽车,全部都被铺天盖地的白色所淹没,当江野三人回过神来时,医院…以及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满目的苍白。 他们身处一条纯白色的走廊,无灯却非常明亮,宽度大概有三米多,两边的墙壁上是一扇接一扇毫无区别的房门,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 江野的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双腿发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重回这个恐怖的、充满绝望与眼泪的地方。 第099章 十二小时 宋云生抓紧了手中的冲锋枪, 低声问:“白屋迷宫?” 江野缓慢地点头,他脸色很难看,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仿佛这空旷的走廊里氧气突然变得稀薄。 宋云生知道他在这里吃了不少苦,这种久远而深刻的心理阴影没办法彻底消除,他也只能拍拍江野的肩膀, 做无言的安慰。 雷因那边已经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他将袖口的布料撕成条状,当作绷带将不断流血的肩膀与左腹紧紧绑了起来, 勉强可以止住血。 宋云生看着最近的那扇门, 手搭在门把手上, 想要打开看看。 江野立刻按住了他的手臂,“别开!” 迷宫里机关重重,谁也不知道这扇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会喷出熊熊烈火还是万支毒箭。 江野隐隐有种感觉,此时迷宫的陷阱并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个吓人的恶劣玩笑,那些掉落陷阱下方也一定不再会是成堆的海洋球或厚床垫, 而是锋利的刺刀。 但他不明白白屋这个突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是为了报复他, 又未免太过牵强。他确实看白屋不顺眼, 也坏过他的好事,但除了嘴上对骂两句之外,两人之间一直平安无事, 不至于这时候突然发难。 江野感觉自己可能只是被顺带牵扯进来的, 这座迷宫里恐怕不止他们三个人。 “我们得进门去。”雷因突然说道。 江野迅速地反驳, “不行,里面很危险!” 他说的时候, 忽然发现雷因紧紧盯着前面,江野转过身,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块巨石正轰隆隆地向他们滚过来。 那块石头不大不小,正好能在走廊里顺畅的滚动,两边几乎没有缝隙,看那重量,估计也能很流畅地将江野三人压缩成zip。 “快进去!”江野立刻改口了,他推开最近的那扇门,三人飞快地钻了进去,那块巨石滚过来之后,竟然就在房门处卡住了,将唯一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所幸房间内没有机关,江野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摸索了一遍,又趴在地板上听了听声音,才确认这里是安全的。 宋云生坐在地上,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刚才是最后一个进门的,那块巨石差点儿压碎他的小腿。 “我现在彻底理解你了,江野,你在这种鬼地方摸爬滚打了一年,没死也没疯,真是太坚强了。” 江野站在门口,尝试着推了推堵门的巨石,“我走的迷宫和现在这个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致命的机关。” 否则他第一次进迷宫,不用等到三个小时,十分钟就会死掉。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那当然,你要是死在我身体里,墨恩斯得把我活剖了。” 这话不是宋云生说的,更不是雷因,江野脸色一变,猛地回过身,白屋就站在房间角落里,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江野现在一看见他就头大,比看见满地乱爬的蟑螂还要恶心,“你又想搞什么?现在情况已经很混乱了,能不能别再火上浇油。” 白屋又笑,“虽然我平时很喜欢找乐子,不过这次来是有正事,我来寻找恩德尔,我们伟大的阿尔兰蒂斯之主的血仇。” 他一用这种矫揉造作、还略显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江野就知道准没好事儿,他质疑道:“墨恩斯都找不到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找到?” “我不需要主动去找,只要我手里有足够多的人质,就能逼他主动现身。” “人质?” “对啊。”白屋张开手,仿佛一位艺术家自豪地介绍自己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作品,“看看这个迷宫,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吗?四十五万,这座城市一大半的人都在这里了。” “迷宫内陷阱全开,最多十二个小时,这些人全部都会死在这里。”白屋的笑容充满恶意与讥讽,“他不是最爱自己这些子民吗,让我看看他愿不愿意为了这些人主动站出来牺牲。” 江野看着他,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只感觉一股阴冷刺骨的凉意像毒蛇一样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白屋只是个心理变态又爱惹是生非的麻烦精,和街头闹事的混混没什么区别,而此时的怀特·白站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个极度危险、毫无人性的疯子。 江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墨恩斯的命令吗?” 白屋坦然承认:“不是,是我自作主张。” 江野咬咬牙,尽量使自己在气势上占据上风,严厉指责道:“你身为墨恩斯的下属,难道不应该以墨恩斯的命令为先吗?你瞒着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他向你问罪?” 白屋啧了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该怎么说呢,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吧,墨恩斯也算我三分之一个朋友,我现在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作为他的朋友,站出来为他排忧解难。” 他顿了下,不怀好意地游说:“江野,其实我觉得你应该理解我才对啊,你恢复了记忆,深爱着墨恩斯,难道你不应该为他鸣不平,同情他,然后与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上?难道就因为你当了二十几年的人类,就倒戈相向吗?” 江野脑中不由得浮现起那滴血的长剑与寒冷的虚空,这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无比清晰地展示在他眼前,江野为之感到心痛,但是…… “那是他和恩德尔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江野一字一句地说着,“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插手,更不应该牵扯其他人进来。” “……好吧,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 白屋似乎很同意地、摸着下巴点点头,但很快他便话锋一转,恶劣地笑着,“可是,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也明白,我天生就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这复仇计划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却磨磨唧唧地找不到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江野。” 江野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他知道白屋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你,墨恩斯做事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他必须要时刻考虑你的心情,不敢大肆屠杀人类,即使这些全部都是仇人的造物,根本不值得同情。” “但我没有这个顾虑,所以我可以包揽这些麻烦事。”白屋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唯一的疏漏就是不小心把你也捕捉了进来,但这也没办法,谁让你正好处于城市中心呢。” “为表歉意,这个房间是绝对安全的,你暂时在这里呆会儿吧,让我们看看十二个小时后到底是恩德尔主动现身,还是整个迷宫的人类全都死绝。” 白屋眯起眼睛,粉红色的眼珠愈发妖异,“其实两个结果我都很期待。” “你个混蛋!”江野毫不犹豫地抓起黑弓朝白屋射了一箭,黑雾凝结而成的长箭准确地穿过了白屋的脑袋,紧接着他就像陶瓷一样裂成了无数纯白色的碎片,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融化进了地板里。 宋云生惊疑不定,“你把他杀了?” “没有,那只是个分身,他的本体是这座迷宫。” 江野忧心忡忡地看着堵在门口的巨石,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彻底无能为力了。 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唯一能扭转局势的,只有那两个人,那对在世界伊始之初就存在的、曾互相信赖又反目成仇的双生兄弟。 想达成圆满的结局,就要贪婪之神自我牺牲,要暴虐之神宽容谅解…… 江野无力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烦躁地抱住了头。 说实话,他根本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不管是墨恩斯还是恩德尔,这两位神祇都不高洁,也不圣明,他们从未受过长者的教育,他们的劣性更甚于自己的造物。 去除外面那层裹着神辉的壳子,其实他们也只是会被私情裹挟的凡人罢了。 第100章 下死人了 雷因和宋云生对着门框打光了子弹, 但无济于事,那块巨石仍然牢固地卡在门口与对面的墙壁之间,无法撼动分毫。 “没用的。”江野低声说着, “普通的武器很难破坏迷宫。” 宋云生低下头拉开尼龙枪带,把冲锋枪仍在地上,“你的弓箭也不行吗?” “在走廊里可能会有点儿效果, 但这里是牢房,白屋一定已经加固过了。” 雷因神情凝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吗?” “……是的。”江野其实经常体会到这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 “除了等待,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洁白的牢房里寂静无声, 除了三人的呼吸声之外,就只有宋云生偶尔的叹息声。 外面的屠杀大概已经开始了,但人类的惨叫声却无法传到房间里面,连一点儿血腥的味道都闻不到。 他们三个就仿佛被隔绝了一样,明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无法阻止,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 江野盯着堵门的巨石, 那块石头是球形的, 所以并没有完全把门堵住, 下方还留有一定的空隙,但非常狭窄,只能允许人伸出去一只手。 宋云生看着手机, 幽幽地道:“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江野背靠墙壁坐在角落里, 疲乏地闭上眼睛, 没有说话。 在这间牢房里,时间流速被拉扯得极慢, 不知又过了多久,江野忽然感觉有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左手手指,触感是热乎乎毛茸茸的… 江野一低头,就看见手背上趴着一只灰棕色的老鼠。 江野:“……” 毫不夸张地说,江野当时就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腾的一下跳了起来,下意识想把这只大耗子踢飞。 但紧接着,他忽然感觉老鼠这个惊悚的造型有一丝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这只老鼠的双眼被金色丝线缝了起来,背上长着一只酷似人耳的器官,如果江野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乐师的“耳目”。 “怎么了?”宋云生凑过来,看见地上的老鼠时也吃了一惊,“哪来的耗子?” 江野没搭理他,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戳了戳老鼠的头顶,低声问:“是你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老鼠吱吱叫了起来,它抬起头,抽动着鼻子与胡须,在地板上到处嗅闻。 当它嗅到地板中心时,忽然停住了,扭头冲着江野吱吱的叫。 江野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用脚轻轻拨开老鼠,召唤出弓箭,对着地板中心连射了三箭。 比起牢不可破的墙壁,这块地板确实更脆弱一些,在弓箭的连攻之下,地板破出一个大洞,刚好够成年人钻过去。 只是洞下面漆黑一片,看不出有多深。 宋云生捡起一枚已经凉透了弹壳,扔下去听了听回音,“差不多三、四米,不算高。” 他们不知道这下面有什么,但总比束手无策的等待要好,三人没有犹豫太久,便按着顺序跳进洞里,江野打了头阵,雷因是伤员在中间,宋云生断后。 江野一落地,周遭便迅速地亮了起来。 和其它地方一样,这里仍然是纯白的、明亮的走廊,墙壁上有许多门,前方也有很多不知通往何处的岔路。 宋云生:“你不是通关过这个迷宫吗,还记得路吗?” 江野摇头,“忘了,而且就算我记得,路也是会变化的。” 他通关的那次,曾无意间触发过一个烟花的机关,不过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了会将人炸成碎片的剧烈□□,所以走老路是绝对不行的。 “白屋说过出口在他的右眼,但我不知道那具体在什么位置。” 江野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忽然他们听见走廊的尽头里传来砰砰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砸击地板,而且越往前走,就越清晰。 当他们谨慎地走到尽头,穿过一扇敞开的大门时,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惨烈画面。 如果用一个简短的词语来概括,那就是——尸雨。 穿过那扇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变成了一片开阔平坦的空地,足足有五、六个足球场那么大。 而头顶是高不可及的天花板,上面诡异地镶嵌着无数个白色房门。这些门一会儿紧闭,一会儿敞开,像许许多多咀嚼食物的大嘴。 数不清的尸体从房门里掉出来,或是被烧成焦黑的,或是被洞穿心脏的,这些以不同方式死亡的人们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肢体扭曲,骨骼折断。 因为数量太多了,看起来就像是在下雨一样。 “这里是…”江野脸色苍白,他几乎全身都在发抖,“…是,是停尸房。” 所有在迷宫中死去的人都被门传送到了这里,尸体几乎要铺满房间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气,这里简直就像是十八层地狱。 宋云生忽然抓住江野的手臂,失声喊了出来,“江野,看!那个人!” 江野闻声看去,眼睛骤然睁大了,几乎是恐惧到了极点,他竟然看见江北从天花板的某扇门里掉了出来。 他就和其他尸体一样,从几十米的高空中摔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四肢以一个可怕的角度扭曲着。 江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急忙冲过去,被一具尸体绊了一脚都来不及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到江北身边。 江北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满身血污,胸口插着一把利刃,正中心口,这是他在迷宫陷阱中所受到的致命伤。 江野手足无措地跪在他身边,很久以前江北中枪而死的画面与现在相重叠,让他痛苦万分,大脑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不愿意相信江北会这样突然地、轻率地死去,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江北的伤口处忽然长出了许多晶莹剔透的树芽,它们充满生命力,抽枝展叶,将利刃缓缓顶出去,然后开始朝气蓬勃地织补江北受损的身体。 反折扭曲的四肢也发出骨骼摩擦的声音,逐渐恢复原位。 然后,江北忽然睁开眼睛,身体向上弓起,从胸膛里发出一声惊厥般的喘息。 江野:“!!!” 江北像诈尸一样猛地坐起来,抓了抓因为快速复原而发痒的胸口,扭头看向江野,眼睛一亮“哥,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他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和江野在菜市场偶遇了。 “巧你脑袋!我真想找医生瞧瞧你的脑袋怎么长的!” 江野劫后余生,来不及惊喜,首先冲上心头的就是后怕和愤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老老实实在安全屋呆着吗?” “我担心你,电话也打不通,所以才来找你,没想到刚下飞机,还没出机场,就被卷到了这里。” 江北回头看了看,身后仍然是不断坠落的尸体,江北目瞪口呆,“我去,下死人了。” 江野:“知道吓人你还敢来,不想活了是吧!” 要不是时机不对,江野真想揪着他领子狠揍一顿。 他们先退到了墙角,防止被掉下来的尸体砸到,江野脸色阴沉,“幸亏你现在的身体和从前不一样,要不然你还有命站在这儿跟我嬉皮笑脸地说话?!” 江北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的,虽然几分钟前他才刚刚踩到机关,被一把金属利刃刺穿了心脏。 “没事的。”江北笑道,“我知道我不会死。” “你知道?”江野疑惑,“墨恩斯告诉你的?你什么时候和他接触过?” “嗯……当初离开阿尔兰蒂斯的时候,我就简单问了一下。”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江北拿自己的身体做过实验,最开始是用美工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连伤疤都没留下。 然后他又测试了烧伤、窒息、骨折等等,全部都会痊愈,最后他找了栋烂尾楼,从二十层跳了下去。 虽然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几分钟之后他就醒了,并且身体上所有的伤口全部消失,安然无恙。 这些疯狂的事情江北不敢跟他哥说,怕他哥当场气死。 从某种角度来说,江北的脑子也不是特别正常,他对这些非人类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并且乐于探究其奥秘,哪怕是拿自己做试验品。 江野没有怀疑江北的说辞,他就算再了解江北,也想不到他竟然敢从二十楼跳下去,只为了测试自己会不会死。 “哥,你看,那个人…”江北忽然伸出手臂指着前面,江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尸山血海中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穿黑色的古典长袍,漆黑的长发散在肩头,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下,他却没有影子,甚至连本体都模糊得像个虚影。 恩德尔终于还是来了。 【全文完结】 第101章 复仇,还是爱我? 恩德尔缓步走在遍地的尸体中间, 神色悲恸,散落的发丝遮掩了他的侧脸,长袍的下摆拖在地板上, 明明只是残魂,却因为神明的极度悲伤而沾染了人类的血。 他低头看着脚下这一具具、层层叠叠的尸体,就好像在看自己死去的孩子。 宋云生迷惑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江野,那是谁?” “那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墨恩斯’。”江野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了恩德尔的身份,“…曾经是。” “是你们刚才提到过的恩德尔?”宋云生马上就想明白了, “墨恩斯利用灰矿来到这边, 就是为了找他?他们是…” 宋云生看看恩德尔那张与墨恩斯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又看看站在一起的江野与江北,恍然大悟,“他们是兄弟?” “可以这样说吧,虽然他们的姓氏…” 江野话音戛然而止,他侧头看向另一边的墙壁,白屋在那里开了一扇新门,墨恩斯缓步走进这个明亮却残酷的墓地。 一黑一白, 就这样在尸山血海中相见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墨恩斯漠然打量着眼前他追寻了整整十万年的仇人, 至此,他终于可以痛快的手刃这个叛徒,发泄长年累月的痛苦, 但喜悦感并没有预想的那样强烈, 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墨恩斯扭头看向江野, 想从自己的爱人身上找到一点感情上的支持,但江野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他紧紧盯着恩德尔,神情复杂。 恩德尔半蹲在一具尸体旁边,准确地说还不算尸体,那人还没有死绝。 他满脸是血,睁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但却是有出气没进气。这个人的肺部被刺穿了,越来越严重的缺氧让他的脸色逐渐发青。 恩德尔俯身,伸手想要抚摸他,半透明的手指却穿过了对方的脸。 这人竭力睁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濒死时眼前的人是谁,他的嘴唇缓慢张和,发出模糊的、几不可闻的气音: “God bless…” 恩德尔一下子呆住了,随后脸上浮现起无尽的悲怆与悔恨。 这个人临终前祈求神明的保佑,可是他不知道这无妄之灾就是他的神明招来的。 恩德尔因为贪心而欠下的债,最后却要这些无辜的人来偿还。他不惜背叛自己的兄弟也要为人类争得福祉,可他惧怕毁灭,不愿背负自己应当背负的罪孽,于是这份懦弱便将他最爱的子民推入火坑。 江野明白这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种下的因,就应该由谁来承担恶果。 恩德尔主动出现在这里,江野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恩德尔缓缓站起身,向墨恩斯走去,他的右手中幻化出长剑,刀刃锋利得可以映出周围的影子。 但是墨恩斯没有动,现在的恩德尔已经全然不是他的对手,他没有必要防范,但恩德尔此举让墨恩斯有些疑惑,难道都到这地步了,他还想负隅顽抗吗?这明明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恩德尔走到墨恩斯面前,站定,仔细审视着这张与自己相同的脸。他们自宇宙之初便相识,在世界上只有空间,还未存在生物的第一个纪元里,只有他们两个互相陪伴。 “我很抱歉。”恩德尔说道,他低下头,在墨恩斯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托起长剑,递到对方面前。 “我不应该再继续逃避下去,我必须赎罪,墨恩斯,杀了我吧,正如我当初暗害你那样。” 长剑只是普通的剑,但那在墨恩斯手中,就是可以弑神的剑,他知道自己可以轻易地刺穿恩德尔的心脏,让他形神俱灭,彻底的消失。 至于他的世界会怎么样,墨恩斯不清楚,也不关心。 他没有动手,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手中的剑,又扫视恩德尔身后的尸横遍野。 “我想知道你主动牺牲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救这些人类吗?你觉得平息我的怒火之后,我就会帮你照看密特斯伽,视你的子民如我的造物吗?” 墨恩斯一边说着,一边有微弱却清晰的怒意从心中涌起。 如果恩德尔只是为了救人才牺牲,那就证明他对自己没有丝毫悔过、歉疚之情。 恩德尔摇头,“这只是一半的理由。” “另一半呢?” “……”恩德尔迟疑了几秒,“我想你不会相信的,我希望我的死…能够让你开心。” 墨恩斯没说话,他的手紧紧握在长剑的金属剑柄上,掌心一片冰凉,这让他有些晃神,想念起江野温暖的体温。 “我一直很后悔当初那样对你,背叛你,与你反目成仇,有很多次我都想主动去找你,哪怕你杀了我,但我又很恐惧,害怕主神彻底陨落之后,他的世界也会化为虚无。” “我是如此的贪婪,无法舍弃自己的子民与领地,所以我犹豫不决,踟蹰不前。” 恩德尔伸手握住长剑,他的掌心被利刃割伤了,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墨恩斯,虚空里很痛苦吧?那么黑,那么冷,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杀了我吧。” 他抓着长剑,剑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墨恩斯没有动,他只是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恩德尔一起在阿尔兰蒂斯种下了一棵小树。 那天的日光是非常明媚的,然后恩德尔说,他应该在密特斯伽也种一棵,毕竟他们是双生的亲人。 墨恩斯又看向江野,他和江北站在一起,因为这紧张的气氛而紧挨在一起,就像两棵互相扶持、互相依靠的树。 “亲爱的,还记得当初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墨恩斯的话锋忽然转向江野。 江野一愣,尔后心领神会,“你是说,复仇,或者爱我?” 墨恩斯笑了笑,“现在再问一遍吧。” 江野犹豫不决,他有些搞不懂墨恩斯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不想用感情去要挟你,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你也说过,我们的感情不该作为交易的筹码。” 墨恩斯无奈,“星星,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总得给我个台阶下。” 他动了动手腕,“难道你真想看着我刺穿他的心脏?” 江野眼睛微微睁大,他迅速明白了墨恩斯的想法,并为之感到欣喜。 贪婪之神自我牺牲,暴虐之神宽容谅解……他竟然真的看到了这样的结局。 恩德尔能活下来,江野当然是高兴的,毕竟如果不是他,江北就永远回不来了,他的灵魂会消散在密特斯伽。 “好吧,那我要问了。”江野整理了一下衣领,微微仰起头,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 “墨恩斯,选吧,是复仇,还是爱我?” 第102章 一些尾声 这个简短而意义明确的问句曾经一度是江野噩梦的开端, 也是他与墨恩斯纠葛的开始,那时候他的选择其实是死亡或者屈服,两边都是非常痛苦的东西, 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战胜从前的不堪,轻描淡写甚至高高在上地使用相同的句式,去反问墨恩斯。 不过墨恩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手中的长剑仍然抵在恩德尔心口。 他笑着问道:“爱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江野面无表情,“墨恩斯, 差不多行了, 别得寸进尺。” 显然现在这个情况并不适合开玩笑, 更不适合求婚。 墨恩斯经常会做一些完全不符合场合的事情,江野到现在都为之感到无语,他不由得想起上次自己刚被救出迷途镇,还奄奄一息的时候,墨恩斯却自认为很浪漫地跟他讨论起了求婚戒指。 墨恩斯见好就收,手腕一转收起了长剑,他脸上带着一点儿温柔的笑意, “对我来说, 还是你最重要, 那么我当然会选择爱你。” 恩德尔满面愧色地低下头,“我并不值得你的原谅,墨恩斯。” 墨恩斯转向他, 又换了一副冰冷的表情, “我好像没说过我会原谅你。” 江野一愣, 旋即皱起眉,“你不会要出尔反尔吧?” 恩德尔反而露出解脱的笑意, “是的,你不应该原谅我,我必须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这是当然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忍气吞声。” 墨恩斯抬起右手,一剑划破了空间,半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透过裂缝隐隐可见里面的无尽漆黑与寒气,只有模糊的光点上下漂浮。 江野一下子认出来了,裂缝那边就是记忆中的虚无之地。 “进去。”墨恩斯命令道,“等你在里面呆个十万年,品尝过我曾经遭受的一切苦楚之后,我们再来谈原谅的事情。” “至于密特斯伽,江野喜欢你的世界,并且愿意生活在这里,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会帮忙修复墙壁,重新隔开两个世界。” 不是赶尽杀绝,而是网开一面,甚至愿意为他善后,收拾现如今混乱的局面,这种仁慈与宽容让恩德尔万分惊讶,好像今天才刚认识墨恩斯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江野一眼,大概明白了墨恩斯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恩德尔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向那条通往虚空的裂缝,阴冷至骨的寒风从那里吹了出来,掠过他的长发。 临进去之前,他忽然又回头道:“十万年后,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能和我一起在密特斯伽也种一棵树吗?” 墨恩斯停顿片刻,点头,“可以。” 恩德尔释然地笑笑,不再犹豫,稳步踏入了虚无之地。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墨恩斯信守诺言,修复了两界之间的墙壁,并派人消灭了所有游荡在人间的怪物。 宋云生也践行了自己之前那句仿若玩笑般的承诺,给相关部门写了封举报信,揭发了W公司的所作所为。 不过这小子鬼怂鬼精的,事先做了准备,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W那群参与计划的大佬们死的死抓的抓,他自己倒是带着老婆回老家过好日子去了。 江野这边过得也不错,墨恩斯给他在繁华的市中心买了一栋豪华大别墅,带地下室和泳池的那种,于是他“安家立业”的夙愿终于完成了第一项,有房子了。 这绝对是江野人生中最大的喜事。 “房子有了,下一步呢?” 提出这个严肃问题的人是江北,他放寒假了,正坐在沙发上玩电脑。 因为某人的慷慨解囊,他们现在一点儿也不缺钱,过得相当富裕,所以江北不用再去打工了,他趁假期开发了一个新的爱好——3D建模。 他打算把阿尔兰蒂斯的所有生物都建出来,为此,他还经常跑去那边采风。地下室里有扇门,是墨恩斯专门开给他们用的。 江北对自己亲哥的人生规划有着强烈的指手画脚欲望,“哥,下一步,你该结h…” “婚”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江野无情打断,“我该立业了,我现在就去招聘网发简历。” 江北有些无语,“那墨恩斯呢?你不打算跟他发生点儿什么吗?” “我最近都没见过他,鬼知道他去哪儿了。” 上次和墨恩斯见面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对方似乎正在处理修复墙壁的事情,忙忙碌碌的。 江野幸灾乐祸,“他不会把墙壁修好之后,发现自己过不来了吧?” 江北:“……怎么可能,‘桥’还在啊。” 江野恍然大悟,“哦对。” 他遗憾地啧了一声,“可惜。” 江北:“……你确定你们是谈恋爱吗?你是不是还记仇呢?” “当然没有。”江野靠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我只是觉得这种状态挺好的,我想他了,可以去找他,但他不能突然跑过来骚扰我,这样很安全,很好。” 他浅浅喝了口咖啡,双手捂着热乎乎的杯子,只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安然。 然后门铃就响了,这个时间点来的不会是小时工,也不会是送报员,不可能是他的任何一位朋友或同事。 江北坐在沙发上没动,任由门铃一声声响着,江野认命地叹了口气,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走去开门。 墨恩斯就站在门外,如火如荼的夕阳余晖洒在他的脚下,也照在他手中的玫瑰花束上,每一片花瓣都极尽舒展。 “好久不见,星星,给你带了花来。”墨恩斯眼中满是笑意。 “以后不要再送花了,又没有用。” 江野接过花束,随手放在鞋柜上,然后他霸气地抓住墨恩斯的衣领,仰起头,亲吻他的唇角。 “跳过这些没必要的环节,我们可以直接进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