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丧失生育能力后》 第1章 灾变纪年 已经是傍晚时候，夏日的酷暑已经消散大半。 大梨县聚居点，有铁丝网包围的农田之中，一些老人正趁着天气终于凉爽起来，在田地之中做着农活。　　田地边缘的长椅上，一名老妇人抱着怀中的婴儿，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随口与周诚聊着天。　　“阿诚，今年你该毕业了吧？”　　“对。”　　“毕业好啊……”　　对面的老妇人满是感慨的看着周诚“现在这世道，年轻人这么少，一个县都平均不到一个，你又是博士毕业，不管哪个公司都得抢着要啊。”　　周诚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妇人怀中的婴儿肉嘟嘟的，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不断够着老妇人手中的拨浪鼓，没有牙齿的嘴巴张开，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吼……　　一声猛兽吼叫声从农田方向传来。周诚抬起头，便看到通了电的铁丝网之外，一头老虎正在不断游移，不时对着铁丝网之内的老人们吼叫龇牙，跃跃欲试。　　忙于农活的老人们像是没有看到，没有听到这吼叫声一般，自顾自的干着手中的活计。　　老妇人怀中的小婴儿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哇哇大哭起来。　　老妇人忙不迭的将手中拨浪鼓塞到婴儿手中，柔声哄了起来“宝宝乖，不哭不哭……”　　等小婴儿终于不哭了，老妇人才抱怨道“这大虫真是讨厌，迟早用枪打了它。阿诚，你回来的时候没遇到吧？”　　“没遇到。遇到也不怕，我车上有枪呢。”　　“对，是要准备一把随身带着。这世道，离了聚居点，没枪可不行。对了阿诚，这次回来……”　　还未等老妇人说完，她怀中刚刚平静下来的婴儿忽然再度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声极为凄厉。　　老妇人瞬间慌乱了起来，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番婴儿的情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尝试着哄哄，却丝毫没有效果。　　哭了约莫一两分钟的样子，正在奋力挣扎，奋力哭喊的婴儿忽然间失去了动静。　　他的脑袋和四肢无力垂下，眼睛闭上，哭声消失，胸膛也停止了起伏。　　老妇人有些焦急的看向周诚“阿诚，你快帮阿姨看看，宝宝他怎么了？”　　周诚不慌不忙的接过白白嫩嫩，如同粉雕玉琢一般可爱漂亮的小婴儿，直接将其翻过来，在背部摸索了一下“没电了。”　　一名扛着锄头的老农快步走了过来，听到周诚话语，劈头盖脸的开始训斥老妇人“整天都想些啥子，看个孩子都看不好，没电了都不知道换。　　今天孩子的室外时间还没达标，影响了孩子性格发育怎么办？”　　老妇人一边从包里摸索着新电池，一边不满的反驳道“有本事你来看孩子啊，就知道伺候你那点破地，政府每周送来的菜不够你吃啊？”　　“你个败家老娘们，政府送来的菜不要钱啊？咱们养老金就那么点，不得省点钱给孩子买衣服买奶粉？　　再说种植大楼里种的菜，哪儿有地里长出来的健康好吃？”　　老妇人不说话了，嘟囔着将一块电池递给周诚。　　周诚在婴儿背部按了一下，一个隐蔽的电池仓舱盖弹开，周诚将新电池装上去，小婴儿立刻有了动静。　　他像是刚睡醒一般打了个哈欠，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十分灵动。　　老妇人将婴儿抱在怀里，满是心疼的轻轻晃着“宝宝乖，奶奶以后一定记得给你换电池。咱们去玩，不理爷爷好不好？”　　老农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婴儿，老妇人瞪了他一眼，径直抱着孩子走了，老农的手有些尴尬的收了回来。　　“阿诚啊，这次回来能呆几天？”　　“明天就要走了。”　　“哎。”　　老农轻叹一声“以后有空了，多回来看看我们这帮老家伙。我们也撑不了几年喽，再过几年，咱们这大梨县聚居点恐怕也要撤销喽。”　　周诚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次离开，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心中这样想着，周诚嘴上却微笑着答应“您放心，我一定多回来。”　　应付一番老农，周诚回到了家中。　　“阿诚回来了？快洗手，饭马上就好。”　　“知道了妈。”　　等了片刻，饭菜都端上了桌，三人各自落座。　　60多岁的刘丽娟满是慈祥的看着周诚，不断给他夹菜“多吃点阿诚，等你去了大京市，可就吃不到妈做的菜喽。”　　同样60多岁的周大虎瞪了刘丽娟一眼“说的什么话，儿子又不是不回来 了。” 刘丽娟恶狠狠的反瞪了回去“就你话多，猪蹄子都塞不住你的嘴。”　　周诚哭笑不得“爸妈，你们别吵了，快吃饭吧。”　　一顿饭在不断的拌嘴之中结束。　　吃完晚饭，天已经擦黑。三人结伴下了楼，便看到许多邻居们同样已经吃完了饭，正在聚居点内或者散步，或者三五成群的聊着天。　　聚居点之外的野兽吼叫声，聚居点内的聊天声，欢笑声，仿真婴儿的哭闹声，汇聚在一起，让这个夏夜具备了一种别样的静谧气息。　　父亲周大虎与几名叔叔伯伯凑在一起杀起了象棋，母亲刘丽娟凑到了妇人群里聊天，周诚则坐在长椅上，怔怔望着天空。　　夏夜的天空十分清澈。一轮月牙挂在天上，漫天繁星拱卫之间，一条如同玉带般的银河横亘天空。　　“已经是灾变纪年第60年了啊……”　　周诚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60年前，人类世界的所有人全部失去了生育能力。　　不仅自然繁衍，便连克隆技术、试管婴儿技术都无法再培育新的生命。　　而除了人类之外，地球之上的其余所有物种全都没有受到影响。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类文明便这样一日一日的衰落下去。如今，总人口更是降低到了仅有不足十亿。除了“春雷”计划造就出的不到两万名年轻人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都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　　在灾变之初，世界政府紧急研发了“无损胚胎取出术”，将那些想要堕胎的孕妇腹中的胎儿无损取出，并冷冻了起来，留待未来解冻。　　因为已经度过了精子与卵子结合阶段的缘故，这些胚胎的发育并不会受到灾变的限制。　　被冷冻起来，等待解冻发育的胚胎总计有约200万个，如今已经解冻了约三万个，去除因为技术不成熟而发育失败的，便是如今这世界上仅有的这些年轻人了。　　加上年轻人，这总计不足十亿人口，便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全球各地，灾变之初便由世界政府主导开始执行的“摇篮计划”，所建造出的众多或大或小的摇篮之中，苟延残喘。　　人类文明已经灭亡在即。　　夜风轻轻的吹着，周诚始终望着浩瀚星空怔怔出神，像是在搜寻着那人类文明苦苦搜寻而不得，始终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一样。　　“所有人都在说，我们的文明已经没有了希望。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便连巅峰时代，拥有无数精英的人类文明都搞不清楚末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已经彻底衰落的我们，更不可能找到末日的真相。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能躲在摇篮之中，以一种相对体面的形式退出地球舞台，已经是文明的幸运，不该再奢求更多。　　但……　　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也好，说我狂妄自大也罢，就算我们的文明此刻已经到了末期，也总要有人站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自大的，试着去救一救的……” 第2章 月神 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如同过去几十亿年那样。 周诚早早的起了床，走出房间，便看到父亲和母亲比自己起得更早。　　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　　吃完早餐，下了楼，周诚看到，聚居点内，除了那些身体不好，只能卧床休息的邻居们之外，剩下的几百名老人几乎全都来了。　　“阿诚，有时间了一定记得回来看看我们这帮老家伙。”　　“阿诚，路上小心一点，遇到猛兽就开枪。”　　“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面对着众多长辈的殷殷嘱托，周诚庄重鞠躬“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厚重的聚居点大门缓缓打开，周诚上了车，发动车子，缓缓驶出。　　任凭车子在智驾模式下自行前进，周诚始终转着身，仔细、认真的看着站在聚居点大门口处的父亲、母亲，以及一众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们的身影，像是要将人们的身影深深记在心里。　　因为周诚无法确定自己这一次离开，未来是否还能再回来，再见到父亲母亲以及这些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　　他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件事情，周诚已经计划了七年之久。　　在这七年时间之中，为了这件事情，周诚在主专业的物理之外，还辅修了山地生存、考古等专业，甚至还专门练了枪法。　　他要去一个名为杨家沟的地方。　　七年前，人类世界最后一支考古队发布文章，公布己方在杨家沟发现了一个存在于公元前22世纪左右的青铜时代上古部族的遗迹。　　考古专家们研究发现，这个被命名为“杨家沟文化”的上古部族，曾经长时间维持在对于太阳、天空、大地等自然神灵的崇拜之上。　　但在灭亡前夕，崇拜对象却忽然变化，从自然神灵转变为了拟人神灵，开始崇拜该部族认为掌握着“生育权柄”的月亮。　　该部族对于“月神”的崇拜，甚至于疯狂到杀害了大量孕兽和孕妇作为献祭祭品的地步。　　转变信仰之后没多久，该部族便灭亡了，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据考古专家们研究，该部族的灭亡极有可能与过于疯狂的生殖崇拜有关。　　毕竟，连孕妇都要杀害作为祭品，这种部族灭亡也很合理。　　限于自然环境因素，考古队并未停留太久，获取到初步结论后便匆匆离开。这一篇论文，也未引起多少人关注。　　连文明都快灭亡了，谁还会关注这些埋在土里的瓶瓶罐罐。　　但这一篇论文却引起了周诚的注意。　　周诚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真正的逻辑……有没有可能是反过来的？　　有没有可能，杨家沟部族并不是因为过于疯狂的生殖崇拜，甚至于杀害孕妇才导致部族灭亡的，而是，该部落首先失去了生育能力，才会骤然转变信仰，开始疯狂崇拜月神？　　那些被杀害的孕妇，有没有可能是从其余地方掳掠而来？　　有没有可能……杨家沟部落，遭遇到了与此刻人类文明同样的事情？疯狂的生殖崇拜，其实是杨家沟部落的先民们在自救？　　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杨家沟遗址那里，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些有关“灾变”的线索和情报？　　周诚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但听到周诚猜测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考古专家们，都认为周诚在异想天开。　　理智判断，周诚自己也知道，这概率实在太低太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更何况，如今的人类文明已经极度衰落，杨家沟那里，道路早已塌陷，且位于深山老林之中，通行极为困难。　　为了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便投入巨量资源去验证，实在不太可能。　　如今的人类文明，投入不起。　　既然如此……那就我自己去看一看，试着找一找线索好了。　　为了这个计划，周诚足足筹备了七年时间，从高中开始，直到大学，再到研究生毕业的现在，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　　是时候出发了。　　不过出发之前，得先回一趟大京市。　　自己的装备都在那里放着。　　智能车沿着已经略显荒废的道路一路飞驰。　　道路很宽，很直。在道路上跑了一个多小时，周诚都没有遇到另外的车子。　　一些野生动物欢快的在道路上跳跃奔跑着，见到车子到来，便慌忙躲到了道路之外。　　道路两侧有许多已经荒废的，甚至被藤蔓覆盖的建筑在那里无声的矗立着，像是在诉说着往日人类文明曾经拥 有过的辉煌。 几个小时之后，车子来到了人类文明的首都，大京市，又来到了市中心西侧。　　这里是大京市，也是全球最大的年轻人聚居区。春雷计划造就出的两万名年轻人之中，有一半定居在这里。　　与略显破败、古板的大京市其余地方不同，刚进入年轻人聚居区，周诚便感觉到满满的活力气息扑面而来。　　打扮时髦靓丽的年轻男女，满是搞怪风格的店铺招牌，遮阳伞之下，悠闲喝着冷饮的年轻情侣，等等等等。　　甚至有人在当街表演街舞，也有人当街拿着音响开露天演唱会，周边围了一圈人，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来到酒吧，与自己同期毕业的同学们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阿诚来了？快坐，把酒满上，就等你了。”　　“干杯干杯！”　　“好！”　　几轮酒喝下，王哲醉眼朦胧的看着周诚“阿诚啊，真的要去什么杨家沟？听说那里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烟，还有狼熊虎豹，很危险的。”　　“就是，山里头气候多变，一不小心就有危险。”　　“那里连信号都没有，遇到危险，外边人连知道都知道不了。”　　“就是啊，留在大京市多好啊，那么多公司抢着要咱们年轻人，随随便便一个工作就是高薪，吃喝玩乐，尽情享受生活啊。”　　“要我说，现在是咱们年轻人最好的时代，没有人管着，没有任何压力，想怎么玩怎么玩。”　　“趁着年轻，就是要痛快的享受人生啊，别等老了，想玩都玩不动喽。”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劝着，周诚微笑听着，不做表态。　　王哲便叹了口气“罢罢罢，知道你这人犟，没想到这么犟。来来来，喝酒喝酒。”　　一名留着齐耳短发，双腿修长的女生来到了周诚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刘玉，也是周诚的同学。　　周诚便起身，跟着她来到了酒吧角落。　　刘玉满是希冀的望着周诚“一定要去吗？”　　“对。”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周诚笑了起来“有没有意义，总得试试才能知道。”　　“那，我想和你一起去。”　　周诚摇摇头，没有丝毫迟疑的拒绝“你就在大京市呆着，哪儿都别去。你去了就是给我添乱呢。”　　刘玉满是气恼“哼，说的跟什么刀山火海似的。”　　周诚微笑着，态度却极为坚决，丝毫不为所动，刘玉只能沉默了下来。　　“行了，回去吧，同学们都在等着你呢。”　　周诚说着便要转身。刘玉立刻抬起头来“等等。”　　“哦？”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刘玉踮起脚尖，慢慢抱住了周诚。　　她用力的抱着，像是想要与周诚融为一体。　　周诚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刘玉在周诚耳边低声道“你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周诚抬起手臂，轻轻拍着刘玉的背部“等我。”　　身后，同学们似乎都喝多了，已经开始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之中，疯狂扭动着身体，一同唱起了不着调的歌“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　　我们像是鸟儿一样自由自在……”　　……　　看了看同学们的身影，周诚随手倒了一杯酒，一口干掉。　　与刘玉挥手告别，在她满是不舍和忧虑的视线之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