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是谁?》 1、帖子 夏。 前两日的暴雨过后,聒噪的蝉鸣声只停了小半日,就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吵得人心烦意乱。 思逸社区老旧的居民楼下停了几辆陌生的车,下来的男人们看着都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感觉,叫人不住侧目的同时也是本能地躲得远远的。 “思逸社区八栋二楼二号……是这里吧?” 满脸横肉的金浩然捏着小灵通上记录的地址,确认了句。 “是。”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徒弟走过来:“师父,单元门上写着。” 金浩然跟着走进去,还不忘念了句:“之前就跟这边的负责人说了,这单元门要早点修好,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单元门大敞着,这样的老旧小区,最容易遭贼惦记。 他们往狭窄且有些破旧的楼道挤着上到了二楼,敲了会儿门后,也没人应声。 “不会跑了吧?” 有人嘀咕了句。 正好这时对面邻居打开了门,露出了一道门缝和一条老式的门内栓锁链子,一个看上去有几分怯弱的男人露了半张脸,细声细气地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你们找谁?” “方策。”金浩然没有亮出证件,免得才高考结束不久的小孩遭人议论:“我们是弄社区调查的,方策不是父母去世独居在家嘛,过来做个调查。” “哦。” 那个说话慢吞吞的男人道:“他今天没出门,估计在里面。” 邻居就隔了一条狭窄的走道,会知道也很正常:“也有可能昨天我出门的时候他去他老师家里,晚上没回。不过这孩子一直都是别人敲门不想理的就不理,你们可能要多等等了。” 听到这话,金浩然给自己徒弟递了个眼神。 年轻的徒弟立马往前了一步:“先生,你对方策印象很深吗?” 邻居:“是啊,毕竟他一个人住,听说他母亲很早过世了,父亲也不知道去哪了,所以总会想要多关照一点。多可怜的小孩子啊。” 他说着,叹了口气:“但他似乎不太爱与人来往,我每次给他送东西他都不会理我,挂在他门把手上的新鲜水果放烂了也不会收……噢,他还没有什么朋友,只和他老师家的孩子走得近。好像还总是和另一个孩子起冲突,我之前在广场上看见他和另一群人推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欺负了。” 金浩然微顿,拿出了照片:“和他起冲突的人里有这个人吗?” 邻居把门打开了一点,但链子还没放下。 他仔细看了看:“好像就是这个人领头的。” 他又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社区调查的吧?” 金浩然撩眼,还没说什么,背后的门就被打开。 所有人紧张了一下,就见一个瘦弱且有些阴郁的男生拉开了门:“刚刚是你们敲门?” “方策。” 金浩然隐晦地亮了一下证件给他看,用身体挡了挡,不让他对门的邻居看见:“进去说?” 金浩然盯着面前的方策,看见他在看见警徽那一刻微缩的神态和本能地恐惧与紧张,心里闪过了万般的念头。 但方策并没有要跑的意思,而是让开了门:“…进来吧。” 男生的声音甚至都紧绷着,尾音有些抖了。 他带来的警察都是办过许多案子的,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 方策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在听见后面跟进来的那个警察关上门时,伴随着一声“嘭”的声音,也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金浩然回头扫了眼那个警察,对方怔了下,张张嘴:“不好意思…这门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响。” 他真的没用什么力。 金浩然扫过屋内的陈设,这家的东西都是旧物件,没什么新添的,冰箱也是很老旧的款式了,看着脏兮兮的。 大头电视机旁边有到人胸高的木柜子,上头似乎倒扣了一个相框。 方策转身,低垂着头,哪怕进了自己的“领地”,他还是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声音又小又含混:“什么事?” “你前天在哪?” 金浩然开门见山:“前天上午九点零四分。” 方策有点茫然似的:“我、我在,我在家……?” 金浩然拿出那张照片:“认识他吗?” 照片里是一个看上去有点凶的男生,不过看年纪和方策是差不多大的。 然而方策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就猛缩了一下,脚也是本能地后撤了一步,有一种想要跑的姿态。 金浩然:“你见过。” 他肯定地开口,又说:“你和他什么关系?” 方策动动唇,脑海里有一瞬间就好像塞了一只蝉一样,嗡嗡叫个不停,根本听不清声音。 “……方策!” 还是金浩然的一声厉喝,把他的神思拉回来了一点:“我们现在依法对你进行传唤,你好好想想你前天上午到底在哪。”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方策,又说:“因为你现在只是第一嫌疑人,我并不希望你惹一身流言,你配合一点,我们不拷你,你跟我们上车,可以吗?” 方策几乎已经是无意识地点了头。 张济死了? 他稀里糊涂地跟着金浩然上了车,脑瓜子还有点嗡嗡的。 张济怎么就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而且是凶杀……是谁杀了张济? 在窗外的风景飞速划过后,方策松了松自己攥成拳头的手,有点焦躁地抬手咬了一下手指盖。 他这个动作惹得所有人看了他一眼,因为方策那一下咬扯得实在是太用力。 “干什么?” 旁边的警察忍不住重了点声音:“你还要自残啊?” 方策瑟缩了下,嗓音无比干涩:“我、我…可以联系我的父母吗?” “……?” 什么? 几人的汗毛都炸起来了,方策才想起什么似的,改口:“不是、不是…是我的老师,我的老师。” “你这个情况我们当然是要通知家属的,只是因为你家户口显示你母亲已经在十一年前意外身亡,你父亲下落不明。你还有别的‘长辈’?” “我老师……” 方策低声:“江棋全,他是我的高中老师。” 想到老师,想到山文哥,方策稍微安定了一点,也冷静了很多:“…张济是怎么死的?” 这孩子是不是冷静的太快了? “你到了警局就知道了。” . 【标题:很讨厌一个人,他总是带人找我麻烦,真烦。还害我在长辈面前丢了好多次脸,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吃个教训?】 rt,我真的是烦透了。 忍了他很久了,越来越过分了,之前有一次还闹到我们学校来了,还是一个学长碰上了请了保安帮我赶走的啊啊啊啊我真的要崩溃了…… №0☆☆☆lz| 报警啊 №1☆☆☆==| 他每次都把事情闹得很大,弄得我身边的人现在也开始议论了,真烦。他还找不同的人来…… №2☆☆☆lz| 没动手的话报警确实只能起到警告作用吧,对方如果铁了心要弄你,就算被警告拘留也要弄,那也没办法。 №3☆☆☆==| 我更好奇lz和那个人有什么恩怨 №4☆☆☆==| 真烦,真想杀了他 №5☆☆☆lz| 不至于吧楼楼 №6☆☆☆==| 杀呗,记得要把自己包严实点,别留下什么痕迹 №7☆☆☆==| 最好雨天去,现在很多地方都开始装监控了,那玩意儿是真烦。还好暴雨天,如果碰上比较昏暗的情况,就看不太清楚了 №8☆☆☆==| 凭借我多年看悬疑漫画的经验,如果要动手,最好不要用刀或者什么,尽量想办法把人弄晕了挂着吊死或者丢湖里比较好,容易被判定意外身亡,如果用刀就肯定会被定性凶杀,到时候查起来,真的很容易查到你身上的,尤其你和他还有冲突 №9☆☆☆==| 能避开监控还是避开比较好 №10☆☆☆==| …… 卤煮你还在吗 №62☆☆☆==| 在呢,我在认真记录你们说的所有办法 №63☆☆☆lz| 不是吧露珠你真打算杀?不是开玩笑? №64☆☆☆==| 我支持lz杀,lz加油哈哈哈哈 №65☆☆☆==| 哈哈哈哈我们不会成从犯吧 №66☆☆☆==| …… “这个帖子是你发的吧?” 金浩然指了指打印出来的内容,指尖点在那个“lz”上:“是你吧。” 方策瞳孔微缩,意识到了什么,心惊了一瞬:“……我没有杀死张济!我那天根本就没有见到他!” “没有见到?什么叫没有见到?你那天确实是去找了他、想要见他,是吧?” “不是…我、我就是口误,我是没有见过,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我那天在家里睡觉,我睡了一天……” “方策!” 金浩然厉喝:“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你睡了一天?!” 方策瑟缩了下:“我真的睡了一天……” “监控显示你那天去找了他!方策!你还要怎么狡辩!” 金浩然睖着他:“你觉得你做得天衣无缝?很不巧吧,就在你去的前一天,张济他们小区正好装了监控!” 方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真的没有…如果是我做的我肯定会删除那个帖子,我留这种线索给你们干什么?我脑子有病吗?” 金浩然冷冷:“虽然这是个匿名论坛,但我们查询到了你有申请删除帖子,只是版主和管理员这两天因为私事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个论坛所有的申删帖,你还有话要说吗?” 方策愣了一下,又像是才想起来一样:“我、我是因为看到他们后面吵起来才申请删除的,如果没有吵起来我不会申请删除的。” 帖子后面确实吵起来了,是因为有人骂了楼里的人一句一群神经病,还说举报了。 然后楼里好多人围攻那个人说开不起玩笑云云。 然而在金浩然他们面前,方策已经是满嘴胡话的小孩了。 而在这个时候,金浩然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转身示意记录的同事,对方点点头。 金浩然先出去接电话:“小周,怎么样?” “金队。”周冉倒抽了口冷气:“你知道他家倒扣的相框是谁的吗?” “是他妈妈的照片!而且这小子还在他妈妈的照片上用红笔画了好大一把叉!还写了去死!” 周冉:“金队,之前不是那个心理专家过来上课,说有人天生变态,才几岁就会杀人吗?你说他妈真的是意外吗?” “十二年前,他才六岁,你在开什么玩笑?”金浩然无语:“不要随便揣测,我告诉过你的。你查完他家,再跑一趟查查他在学校的情况。” “好的好的,金队你放心。” 金浩然嗯了声,正要挂断:“噫?金队,等等!” 周冉有点不确定:“……赵叔是不是说张济有服用大量安眠药?” 金浩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怎么了?” 周冉:“……这小子家里有一瓶没有标签的药,药丸上就刻着‘s.a’!” 2、苏白云 s.a,二类精神药物,安眠药。 金浩然让周冉带回来做检验后,挂了电话,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审讯室。 方策的反应不太正常,他也看得出来,他实在是太惊惧了。如果他本身就有精神病的话,吃这一类药物也很正常。 他告诉自己冷静,不要先入为主认定了他是嫌疑人。 这样会忍不住把所有线索往他身上靠。 金浩然再度回到审讯室时,没想到有人比他冷静得更快。 方策抬头看向他:“金队。” 他知道他姓金,是因为注意到了有人这样喊他。 “你说监控拍到了我,但我确实记得我那一天睡着时在家,醒来时也在家。能让我看看监控吗?” 方策沉静道:“那天大暴雨,监控可见度不高,除非我把脸怼在监控前,不然你们怎么能看清认定就是我?” 和金浩然一起负责审讯的警察没忍住:“只有你在这种大夏天还穿长袖,而且我们已经摸排过张济身边的关系网了,他只有和你才有这么深的冲突,他的死法和你在论坛上跟人讨论的一模一样,虽然监控只拍到了你的背影,但那个背影和你十分相仿,还有你的鞋子。” 他指了一下:“监控里也是这样一双白鞋子。” 方策没看他,而是看着金浩然,他显然是知道这里是谁说话做主:“金队,我应该有权利看一眼你们指证我的证据去确认是不是我吧?” 金浩然皱着眉,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给他看一眼。” 于是他们就带着方策起身,去电脑室调出了那段监控。 前天的雨是真的很大,新装的摄像头虽然很新,但清晰度不够高,就算是没有暴雨的时候,人脸也不算特别清楚的,更何况是下暴雨。 方策盯着屏幕里出现的黑色人影和一把长柄的黑伞,看那个人影进入了张济家的单元楼内,全程就没有露出过头来。 但……他承认,那个背影和他很像。 金浩然按下暂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方策问金浩然:“出来的时候没有照到脸?” 警员一时间不说话了。 金浩然淡淡:“这个摄像头是新安装的,安装人员可能有点失误,画面里的人进去后不久摄像头就掉在了地上。” “所以你们无法确定在他之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进入、他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方策把自己啃咬伤了的大拇指藏在拳头中:“你们就凭我和张济有冲突就说是我?” “我说了只是传唤问话,没说会以嫌疑人的身份拘留你。但在我们问话的过程中,从你家搜出来了什么证据就不一样了。” 金浩然注意到方策紧绷的肩膀,又说:“如果你坚持自己没有做过的话,你就不用害怕,先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那天到底有没有出门,到底见没见过张济?” “我没有见过他!” 但是…… 方策动动唇,还没说什么,金浩然就道:“去审讯室说吧。” 那里有记录仪。 方策坐进审讯室,金浩然示意警员给他倒杯水,方策又道:“鞋子。” 他看向金浩然:“你可以去问我高中班上的班长要照片,如果她没有删掉的话,那你们就会发现我下雨天都是穿一双黑红色的球鞋。” 他虽然有点遏制不住自己的微抖,但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她爸很有钱,给她买了一台可以拍照的手机,她偷拍过我很多次。我下雨不会穿白色的鞋子,因为容易脏,也难洗。但我非下雨天都是穿白色的鞋子。” 金浩然稍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 他再度出去,不仅吩咐人去方策学校查查详情,还再度打了周冉的电话:“怎么样?” “那小子作案后肯定不可能把衣服带回来的,随便找了个地方烧掉也有可能。”周冉有点烦:“他们这边一块都还没有装监控,缺失的点太多了。哦对了他家里还有一本上锁的日志,金队我是给你带过来还是直接现在拆了?” “带过来。” 金浩然想了想:“你再去问问他邻居他前天的动向,摸一下他的关系网。” 周冉:“好嘞。” 金浩然挂了电话,看向守在外面的队员:“…你去调一下他母亲的档案,尤其是当年他母亲意外身亡…看有没有记录,还能不能找到。” 电子科技是近年来才开始兴起,他们局里大部分都还是纸质档案,还没来得及入电子档。都忙。 那个队员去了,另一个人就问金浩然:“金队,有问题?” “…我总觉得这事有点邪。”金浩然瞥了眼审讯室的门:“这小子太割裂了。” 看见他们的时候怕成那样,听见是张济的事,到了警局里,竟然就这样缓了下来。 而且如果是他杀了张济,他就那么没有戒心地给他们开了门?他看他们家的门也是有猫眼的。他就那么自大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被警察抓? 看着不像。 “而且……” 金浩然捏了捏眉心:“你费尽心力挑灯苦读靠上了最高的学府,能干出就是因为对方老是找茬所以真把人杀了的举动吗?等他开学到了学校里,张济还能一张火车票十几个、二十几个小时去北边找他麻烦?” 难道……张济真不是他杀的,但他犯了别的事? 可是是什么事,才能让他一开始是那么放松,看见他们的警徽才会瞬间害怕的呢? 从前有什么旧案逃脱,以为被翻出来了找上门了? “……不可能吧。”金浩然喃喃:“十二年前,他可只有六岁。” . “那个老人是江棋全,他是我们县一中评了好多年的优秀教师,退休返聘,还在教书。” “他左边那个是他的儿子,江山文,说是和方策一块儿长大的,和方策关系特别好。” “他右边那个穿高领衣的是钟余生,说是江山文的同学,借住在江山文家,也和方策认识,所以一起来了。” 大厅的警员小声与金浩然说:“但我看他好像挺不耐烦的,和方策关系不太好。听到方策就看着特别……凶。” 金浩然点点头,那边还在做简单的询问。 “你们和方策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老师…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母亲去世后,我就算是他的监护人了吧。” 江棋全是个高中老师,六十一岁的年纪,已经是退休返聘了,他的两鬓斑白,焦急得双眸含泪:“警察同志,我相信小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我们能不能见见他?” “这个要问我们队长。” 金浩然过来的时候,刚好就听见这一句话。 他扫了三人一眼,发现这三人各有神态。江棋全是最着急的,江山文看着也是满脸的担忧还有急切,倒是那个钟余生,眉眼淡淡的,有几分冷意。 这就很奇怪了,不是担心方策的话,为什么会跟过来? 金浩然示意:“我是这次案子的负责人,你们跟我过来吧。” 江棋全立马在江山文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小策他没事吧?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金浩然稍顿,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耐人寻味:“他没事…他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小策他身体不太好。”江棋全满脸愁容:“受到惊吓就很容易感冒发烧,所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他不可能杀人的。” 金浩然扬眉。 这么弱? 他带着江棋全三人进了休息间,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方策,加上他到底才满十八岁,所以他们还是让他先在这里休息。 ——也是因为方策的状态看上去太差了,他们担心关拘留所会出事。 在看见江棋全的那一刻,方策立马就站了起来。 他几乎是扑进江棋全和江山文的怀里的,江山文反手抱住他,不停地拍着他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小策,冷静点。” 他低头,温柔地安抚着人:“哥哥和老师都来了,没事的。” 方策眼睛红红地抬起来,一点也没有刚才在审讯室时冷静对质的模样,但他的眸光在瞥见钟余生的那一刻又瞬间凌厉。 他不喜欢钟余生。 钟余生是山文哥的大学同学,但不是一个院系的。 这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总是用鼻子看他,对他也毫不客气,又凶又冷。偏偏山文哥和他关系好,钟余生寒暑假经常会来这边玩。 金浩然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注意到他的表情时,就若有所思。 ……他很反感钟余生? 钟余生看见他时也很明显地皱起了眉,有几分烦躁的感觉? 有意思。 既然是这种关系,为什么会来? 江棋全紧紧抓着方策的手,将孩子挡在了自己身后,他看向金浩然:“警察同志,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案子疑点太多,金浩然能说的也比较少,他把能跟家属通知的都说了。 方策在江棋全和江山文身边,又没压住自己的情绪:“我说了我没做!我没有杀他!我那天根本就没有去找他!我一直在家里睡觉!” 但是这一次,江棋全并没有也很坚定地跟金浩然说不会是方策。 他听到方策说“睡觉”时,表情就变了变。 最后他回头看向方策,眼里的神色极为复杂,以至于他最后捏了捏眉心,问了句:“小策…是不是你的……第二人格?” 方策瞬间愣住。 第二人格? 什么东西? 金浩然根本没听过:“你们在说什么?” 江山文上前一步:“警察叔叔,我们能不能单独聊一下?” 金浩然看了眼方策。 这屋内有监控,倒是不怕方策做什么:“好。” 于是江棋全和江山文又跟金浩然先出去,留了钟余生在这里陪方策。 休息间的门关上后,方策动了动眉眼,脑海思绪混沌到寻不到一点苗头。 真的是…他的第二人格吗?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钟余生站在了他面前。 他是北方人,身高和体格都高出他许多,投下的阴影笼罩他的刹那,就让方策奓毛。 随后钟余生微微弯腰,漆黑的眼眸盯着他,用气声跟他说话:“他们不知道你,但我知道你。” 什么? 方策茫然地看着他,就见钟余生那带着戾气的眉眼压抑着,抬手微勾了一下自己遮着脖子的衣领,露出了底下已经痊愈了十几年的伤痕,给方策看。 在看见那一圈痕迹时,方策的脑袋就当场空白了。 而钟余生还是用气音慢慢跟他说:“你还记得吧,你亲手留下来的伤。” “不过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记得。虽然你改名字了,但你还是和以前长得一样漂亮。” “苏白云。” 一道不存在的惊雷在方策的世界炸开,他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小腿撞到了椅子的那一刻,也带动着椅子撞到了另一把。 巨大的动静惹得金浩然第一时间就推门而入,只见方策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样,整个人抖得仿佛要呼吸不过来,甚至要不是钟余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抓在手里,只怕他要直接摔倒。 “怎么回事?” “小策?” 这一次最着急的就是江山文了。 他急忙越过金浩然走过去,把方策揽在怀中:“小策?你还听得见哥哥说话吗?小策?” 3、走向 【4.3,雨 今天记忆好像断片了,我很清楚我没有那样做,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雨天,我讨厌雨天。会让我想起那一天……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杀人。】 —— 这场面一时间可以说是很混乱。 主要是方策往江山文怀里躲的时候,钟余生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腕,还抓着他的手,不仅很用力,还冷冷地看着他。 要金浩然说,那就是他感觉他们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 但还好没有。 最终三个年轻人还是分开了,方策坐在江山文旁边,钟余生被金浩然喊了出去谈话。 “你刚刚跟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钟余生低垂下眉眼,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模样。 金浩然这火气就忍不住往上窜了一下:“你知道如果这起案子你是知情人,你要是知情不报的话,你要负什么责任么?” 钟余生却根本不怕,只是淡淡道:“你们先弄明白他的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吧。” 金浩然:“……?” 这又是什么? 似乎是看出来了他的疑惑,钟余生说:“就是人格分裂,江老师应该跟你说了方策有人格分裂的情况。” 金浩然敏锐地捕捉到:“你很了解这些。” “我是学医的,而且我硕士读的精神。”钟余生平静道:“我当然知道。” 金浩然:“……” 老实说,他第一时间根本没太听懂钟余生说的是什么。他只是想起了同事说这位也是北边的大学子、高材生。 钟余生:“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病因比较特殊,大部分人的情况都是童年遭受了创伤,这种创伤会使得患者产生一种将‘自身’分裂的防御方式去保护自己。也就是一个人格只记得坏的一面,一个人格只记得好的一面。这种病也会导致记忆断片,但并不是真正的断片,只不过是一个人格不记得的事是另一个人格做的。” 金浩然听得有点晕乎,但大概听懂了钟余生的意思:“你是说,方策没有说谎,他真的不记得,但这并不代表事情不是他做的。” 有可能是他的第二人格。 “而且他确实有可能会分裂出第二人格。” 钟余生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 金浩然稍顿,多年做刑警,让他练就了一种很难跟别人解释的嗅觉——钟余生和方策之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故事,而且是关于童年的。 “他小时候发生过什么?” 档案里没有记录啊。 然而钟余生只是淡淡道:“谁知道呢。” 金浩然:“……” 有时候是真的很想给这些臭孩子一巴掌。 . 给巴掌是不可能的,金浩然让钟余生进了休息间,江山文就看向了钟余生:“你们刚刚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钟余生瞥了眼他还搭在方策肩膀上的手:“没什么。” 他问方策:“是吧,方策。” 方策抬起头,现在的状态还是要比刚才那会儿好多了,只是他多少还是有些瑟缩,根本不敢看钟余生一眼:“……是、没,没什么。” 怎么办? 怎么回事…… 他没有死。 方策将自己的大拇指紧紧拳中,遏制着想要啃咬的动作,因为江山文和江棋全都说过好几次让他不要咬手,他在他们面前会竭力克制。 他没有死。 那他出现在他新的家人身边,出现在他面前,是想要干什么……想要报复他吗? 想到这里,方策在惊恐的同时,另一半脑子也是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山文哥给他弄的药是从谁手里弄到的? 他记得山文哥说过钟余生学医,还留校读了学硕。他考的还是精神方面的…… 山文哥和钟余生的关系那么好,如果他是从钟余生手里拿的药……他没有数那说是有一个月量的药到底够不够一个月,他甚至没有关注这个问题。 如果根本不够一个月的量,他们都说是一个月的量,从他拿到药到现在算,药量对不上的话……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那山文哥注意到了吗? 方策看了眼江山文。 江山文觉察到他湿润的视线,低下头,轻轻问了句:“怎么了?不舒服吗?” 方策瞥了眼钟余生:“……没。” 金浩然在远处默不作声地将这些收入眼中,江棋全又拉了拉他,示意他们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 为了避免方策再和钟余生起“冲突”,金浩然还特意没有喊江山文了。 他们出去后,江棋全就道:“警察同志,我们能不能先接小策回家?” 金浩然皱眉:“就算他真的有精神病,那也不是你们说了算,我们需要先向上面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他不是没遇过精神病作案,但这种什么人格的,他是第一次见,肯定要先向上面汇报。 “如果他真的是你们说的那个情况,也不可能放他进入社会,他的那个什么,第二人格?已经杀人了,我们肯定要把他送精神病院监管。” 江棋全:“……” 他动了动唇,有点无助,混浊的双眼泛起了泪花:“警察同志,他才十八岁,他今年刚结束高考,他……” “您说的情况我们都知道。”金浩然打断了他,同时也是扶了这个老人一把,慢声道:“您别担心,我们会先查清楚整个案件到底是什么情况,还请您告诉我张济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冲突。” 江棋全低下头:“…张济从半年前开始,就突然总是找小策的麻烦。一开始只是到他家门口闹一闹,那会儿小策已经开始备战高考了,为了避免他被影响,我们就把他接到了我家里住。张济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了上来,那一次小策也发了火,和张济起了第一次正面冲突。还是我们小区的保安把他们拉开。” 金浩然回忆了一下张济,也算是“魁梧”,在一想方策那细胳膊细腿:“他打得过?” 江棋全:“小孩子嘛,动手哪有什么章法,别看小策瘦弱,但他跑得挺快,也很会躲。” “后来呢?” “后来,张济还闹到了学校里,不过我们一中保安办事效率一直很高,加上那天山文刚好去找小策,给他送东西。他还没闹太大,就被山文先注意到,喊保安处理掉了。” 金浩然:“张济为什么对方策纠缠不休?” “我…我不知道。”江棋全看向外头明媚的日光:“嫉妒吧。听说他初中辍学,你再看小策。” 他喃喃:“小策是那么优秀。” 金浩然皱起眉,盯了江棋全一瞬。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起冲突? “所以你觉得方策不会杀人?” “……我认识的小策不会。” 江棋全似是自言自语般:“但他那个第二人格……” 他没有说后续的话,金浩然心里却已经有了点答案。 江棋全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方策的第二人格。 “你见过他的第二人格吗?” “算是见过吧。” 金浩然凝神:“说说看吧。” 但江棋全却反而沉默了下来。 “江老师。”金浩然不得不再提醒一下他们:“你现在直接跟我说,总比我们之后自己查到要好。万一之后我们查到什么不利于方策的,又发现你们知道却隐瞒,只会加重我们对方策的怀疑。” 江棋全苦笑了下:“……他的第二人格,比较冷漠,也很容易发脾气。还有点…反社会倾向。” 他捏了捏眉心:“他的第二人格说过想让所有人都去死这样的话。” …… 而在里面,江棋全和警察出去后,江山文就看向了钟余生:“学长,你刚刚跟小策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余生知道,江山文一喊他学长,就是认真严肃起来了的意思。但他压根不理他,只是垂下眼盯着不敢看他的方策:“你不如问问他。” 江山文看向抿着唇的方策,他很清楚,方策的这个表情就是他怎么都不会说出来的。 所以他只能温声安慰方策。 金浩然和江棋全重新进来时,金浩然就说:“方策,你的特殊性你老师都跟我说了,所以我们暂时不将你关在审讯室和拘留所,你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留下一个人陪你,剩下两个人先跟我去做笔录。” 江山文自然认为方策会留下他,所以他看向江棋全:“爸,你和钟余生先去吧。” 然而方策在这个时候开口了:“钟、钟余生。” 江山文一顿。 方策看向他,轻轻道:“山文哥,你和老师先去吧。” 金浩然有点意外了。 ……是因为刚才的事,他们要聊点什么吗? 他没有提醒他们这里面有监控,而是果断“助攻”:“那江山文、江老师,你们跟我来吧。” “小策。” “山文哥。” 方策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去:“你和老师先去吧,这里是警局。” 除非钟余生疯了,为了报复他连自己也要搭进去,不然不会做什么的。 江山文深深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站起来:“好。” 金浩然先让同事带江家父子去准备做笔录:“我待会过来。” “好嘞金队。” 他自己则是先去了监控室,让人把刚才那一段监控调了出来。 监控是新装的,最新研发的可以收音的监控,但效果不是特别好,他们说什么监控里没有收录到,但金浩然能够看见钟余生的动作。 虽然钟余生特意避了一下,可他抬手拉衣领的动作没有完全避开,只是让人看不到他的脖子有什么。 金浩然皱紧了眉:“…谢了。” 他拍了同事的肩膀:“这事我先上报给吴局。” 这案子,似乎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有预谋的凶杀案那么简单了。 4、旧案 【4.9,雨 最近阴雨天很多,今天好像记忆又断片了。可我从前从来就没有这种情况,难道是因为张济找到了我,总是来找我麻烦,加上高考压力……我最近晚上总是梦到他、他们……是我亲手杀死了他们。】 —— 警局休息间。 方策用眼尾的余光瞥了眼在他身边椅子落座的钟余生,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也终于遏制不住的抬起手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 “…你、你为什么,”也不知道是因为用气声说话,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声音都在抖:“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钟余生是一年前出现在江山文身边的,是去年的暑假,江山文给他打电话,笑眯眯地告诉他有一个学长刚好要来他们这边玩,那个学长读书特别厉害,还在备战考研。 方策听着江山文的声音,期待着期待着,没想到钟余生从见到他起,眸光就冷冷的。 方策自小就是一个对视线特别敏感的人,甚至他有几分旁人无法理解的敏锐嗅觉,所以他能够感觉到,钟余生在打量他。 那种久违的冰冷而又带着侵略性的打量的感觉,几乎让他瞬间就奓毛。 但他以为是钟余生对他这张脸,又或是钟余生纯粹不喜欢他一个男的长成这样,没想到…… “你很怕我?” 钟余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我能活下来,你很不高兴?” 方策:“不……” 他嗓音都有些沙哑,本能地想要找江棋全和江山文,但又矛盾地排斥这一刻,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你能活下来就好。” 只是他这话听语气,感觉不到太多的喜意,于是休息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方策悄无声息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再度主动开口:“你想做什么?” 钟余生没有接话,又是反问他:“你知道江山文的药是从谁手里拿的吗?” 方策猛地扭头看向他,就见那张往日里对着他凶神恶煞、冷漠至极的脸在此时竟然带了点淡淡的笑意,因为身高问题照成的视角差距,让低着眉眼看他的钟余生简直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狩猎者,讥嘲且轻蔑地看着他的猎物。 方策登时奓了毛,他的声音更哑了:“是你……” 他果然是来报复他的! 也是…无论是张济,还是钟余生,他们都有资格向他复仇…… 钟余生还是没有回答:“你会告诉警察么?你的药是江山文给你的,你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量,从半年前开始,江山文就在偷偷给你弄药。你会跟警察说么?” 不。 他不会。 山文哥的前途那么好,他怎么能拖累山文哥…… 钟余生把这一局算得太死了。 他早该发现的,早在钟余生明明那么讨厌他却还是接近江山文、经常出现在江山文身边时,他就应该发现的。 是这些年的安逸让他忘了警惕吗? 怎么办,他现在该怎么办? “你不说出来,那你就要么入狱,要么进精神病院被监管。” 钟余生稍顿:“等你被正式拘捕的时候,你的旧案还会被翻出来。” 方策咬着后槽牙看着面前宛若从地狱归来的恶鬼:“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钟余生抬手,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用口型喊那个久远的名字——苏白云——“我是最纯粹的受害者,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方策的肩膀都抖了抖。 他当然最清楚。 . “……方策?” “是啊。” 金浩然觑了吴局一眼,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吴局,有问题吗?” 吴局走了会儿神,想起了许多的旧事:“那个孩子…我确实认识。” 是他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也是因为那个案子他立下了大功。 金浩然一愣:“您认识?” 吴局没有详说:“你先去给江家父子做笔录,我去休息间看看他们。” 他稍顿:“他母亲的案子你不用查,那确实是一个意外,和他没有关系。他那个时候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 金浩然在吴局面前,就很像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在他面前的样子:“啊?” 吴局瞥他:“能让你知道的时候就会让你知道,现在不说就是事情还没到要把往事全部翻出来的时候。他母亲的案子你的确不需要去查、怀疑,他的不在场证明我能给他做,我知道他那个时候在哪,你别在错的方向走远了浪费时间。” “好的吴局。”金浩然并不怀疑吴局,只是觉得这个案子牵扯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金浩然:“那吴局,他那个什么什么障碍……就是第二人格,是怎么回事?” 要问这个,吴局就沉默了:“你等会,我问问省厅的专家。” 他直接用座机打了通电话过去,略过了案件详细。 他开了免提,所以对面的声音金浩然也能够听见。 “人格分裂?他童年经历过创伤吗?” “嗯。” 吴局应声:“很大了。” “那确实有可能…他什么时候出现第二人格的?” 吴局看向金浩然,金浩然:“他身边的人说是就三四个月前。” “?这情况倒是没听说过…一般都是经历创伤时或者经历创伤后不久因为受不了所以分裂……不过也是我们现在的案例比较少,他可能是在我们知道的案例外的情况。具体还是要做检查确认。” “这个我们这里的医院查得到吗?” “也不是查不到,主要是需要时间,就是他的环境里装24小时监控,时刻有人和他接触观察,因为两个人格间记忆不相通,你们得看到了他的第二人格,才能确认他真的是人格分裂。” 她说着,稍顿了一下:“要我来一趟么?” 吴局还没说话,金浩然就立马道:“夏老师愿意来一趟?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全队上下都欢迎夏老师莅临指导!” 吴局:“……” 他瞪了金浩然一眼,金浩然装看不见。 “金队客气了。”夏老师在那头说:“这情况也很少见,我也想来看看。我现在就去打申请,回见。” 电话挂了后,吴局看向金浩然:“你还真是不客气。” 金浩然摊手:“那个什么人格分裂,我们局里就没有人懂的,当然只能请省厅的专家了。” 就是不知道,方策到底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 吴局到休息间时,方策和钟余生之间已经没了言语好一会儿。 见到吴局推门而入,钟余生率先站起来:“吴叔。” 吴局愣了一下,看着钟余生那张脸,记忆中那张濒死的脸和他现在的意气风发逐渐重叠,他不由得有些欣喜:“长这么大了?” 钟余生颔首,吴局笑了一下,但在钟余生的视线瞥向方策时,他的目光也就跟着看了过去。 和钟余生的大大方方不一样,方策低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多久没剪了的额发盖过了眉眼大半,整个人白得有点不自然,而且瘦瘦弱弱的,长得特别漂亮。 ——方策是真的很漂亮,就是那种走大街上一定会被人误认为是女孩的类型。 吴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以为他是一个女孩子。还是后来查了户籍才知道他是男孩。 “……方策。” 吴局轻声:“好久不见。” 方策抬眼,看了吴局一眼,又低下头:“…我们见过吗?” 吴局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起了人格分裂的事,但钟余生却轻哂了声:“装什么?” 方策放在膝头的手攥紧,很勉力地回忆,也无法从记忆里挖出吴局的脸。也有可能是那一张张模糊的脸中的1234…… 吴局关上门,走到他们对面坐下:“金队跟我说了案件详情,当年那起案子,张济…我看过了,他的妹妹是那起案子的受害人。我们四个都和那个案子有关,金队跟我说,你们有很多话瞒着他,愿意跟我说一说吗?” 他轻声,慢慢诱导着方策:“方策,金队怀疑你,但我并不怀疑你,我知道你不会对张济下手的,尤其你知道张济的妹妹是受害人,是吗?” 方策抿住唇,好像被他的话抚慰着放下了戒心一样,慢慢应了一声。 见他还是愿意开口说话的,吴局就松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吧。 当年那桩案子,还是苏白云的方策根本不愿意说一句话。所以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抓到那个从犯。 . 金浩然没有第一时间去做笔录,而是转去了档案室。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 档案室的老何看了他一眼:“你找十二年前的案子?” 金浩然说:“想看看吴局十二年前是不是查了蒋莱的案子。” 蒋莱就是方策的母亲。 “蒋莱?”老何不知道,但他知道另一件事:“十二年前吴局不在我们县,他在隔壁山沟沟里呢。他那个时候查了什么案子我不知道,但十一年前震动全国的锁链案就是靠他抓到凶手的。你们竟然不知道…也是,这起案子在局里都是保密的,吴局自己也不愿意聊。你别说出去啊。” 锁链案? 金浩然怔了下,瞬间回忆起来了当时看报时看到的模糊照片和细枝末节—— 是一桩儿童绑架凶杀案,被找到的每一个孩子都被用锁链栓了起来。 具体的细节因为太过罪恶,为避免模仿犯,所以在报纸上模糊了案件很多细节,警局内也不愿意多提,他也是在看到儿童拐卖案的时候,听局里老人含糊提过两句。 说是,凶手把那些孩子拴起来,当狗养。 而且因为至今有一个从犯没有被抓住,所以当时涉案的所有受害者连带着暴露在纸媒上的受害者家属全部在国家的帮助下更名、换了地方生活。 金浩然有种直觉。 方策和钟余生,还有张济,这三人绝对和这一起案子有关系! 5、不在场证明 【4.22,雨 今天记忆好像又断片了,好烦。 又做梦梦到那个院子了……更烦了。爸爸说让我不要多想,专心备战高考,妈妈也给我做了一桌子全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安慰我只是压力太大,应该不会是第二人格,山文哥都特意跟学校请假延长了在家时间…… 我真没用。 真的好烦。 你会看我的日记吗? 如果你真的存在,你能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存在的吗? 如果你真的存在,那你为什么没有带走我那些痛苦的记忆呢? 为什么让我还记得他,记得他们,记得我所杀过的那些人?】 —— 周冉带着一些物品回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着急看日记,周冉先跟金浩然说了询问邻居的事。 “金队,我们问了一下那个邻居,邻居说他也不确定那天方策有没有出门,反正是没听见什么动静的。他还说方策在他们那边还挺有名的,主要是一个人独居,社区经常会来人关心他。加上他自己争气,学习成绩特别好,不过方策和邻里的关系都很一般,提起他,都觉得是一个没什么礼貌的孩子。” 周冉稍顿:“我们还问了一下其他人,对方策的印象确实都不太好。他从来不会和人打招呼,无论认识不认识,别人想帮他他也会拒绝,而且态度挺差的。邻居说没见着他和谁关系好,只有一中的江老师一家和他关系很好,经常上门,以前江老师腿脚利索的时候,江老师就常常和他的老伴去方策家收拾东西,后来江老师腿脚不好了,就是江老师的那个儿子上门。” “他们有他家的钥匙?” “有的,好像三个人都有一把。” “那那个叫钟余生的呢?你问了么?” “我给他看了钟余生的照片。” 周冉说:“他说他见过钟余生找方策,不过都是和江老师的儿子一起去的,他们也都进过方策家里。” 他好奇:“金队,你不是特别怀疑方策?” “见到方策前我是怀疑的,但见到后……除非他大学报考的是表演专业,不然他杀人有困难。” 金浩然淡淡:“他太容易惊惧了,根本不像是能冷静处理这么多事的凶手,除非他真的有第二人格。” 而且……锁链案么。 方策是锁链案的受害者吗? 那张济找他是为什么呢? 张济的年纪,对不上锁链案的受害者的年纪,所以只能是家里有弟弟或者妹妹是受害者,是在那起案子里出事,所以憎恨还活着的受害者?觉得死的为什么不是他们? 金浩然也不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他捏了下眉心:“他的日记呢?” 周冉忙把本子递上。 金浩然戴好手套,把本子从袋子里面取出来后打开,就愣了一下。 一旁凑过来的周冉也怔了怔。 金浩然飞速地翻了一遍…… 空的? 但这本本子看上去不像是新本子…… 金浩然摸了一下里页,皱紧了眉头:“撕掉了。” 又或者说…是很小心地裁掉了。 太奇怪了。 金浩然喃喃:“每次我要觉得他不像是凶手的时候,就会有新的东西让我怀疑他是凶手。” 就好像…有谁在折磨方策一样。 . 休息间。 吴局看着方策,慢慢道:“江老师他们说你人格分裂,是真的吗?” 方策低着头,眼尾的余光飞速瞥了眼钟余生,低声:“我不知道。” 吴局微扬眉:“到底怎么回事?” 方策抿住唇:“我还没去做过检查,山文哥说等开学了我们去北方的大医院做检查。” 而且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人格分裂,而不是什么人陷害的? 吴局慢慢嗯了声:“过两天省厅会来专家,你好好配合她,可以吗?” 方策还是垂着脑袋,没有说话。反倒是钟余生主动问了句:“她会问到当年那个案子么?” “……如果你真的是人格分裂,那可能是童年创伤导致的。” 吴局说:“大概率是会的。” 钟余生看了方策一眼,就见方策控制不住地咬了一下大拇指,神情明显有些仓惶。 他没说话,吴局也没说什么,只是等方策给个答案。 方策颤了会儿,在极为混乱的记忆和思绪中定了定心神:“…好。” 吴局松了口气,又笑着跟方策说:“方策,我还是相信不是你的。” 方策嗯了声,将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一点点梳理过后,也慢慢镇定下来了不少,只是一颗心,还是向着最深处坠落:“我也觉得不是我自己。” 他是很小声地嗫嚅出声的,吴局没有听清,但钟余生听见了,所以钟余生抱胸冷淡道:“你为什么觉得不是你自己?你不是有不受控的第二人格吗?” 他一说话,方策就本能地有几分惧意。 但想到很有可能是钟余生故意陷害他,甚至要把江老师他们卷进来,方策就攥紧了拳头,有了莫大的勇气:“我就算再想杀他,我也不会动手的。” 他不会杀人。 因为他已经体会过那种感觉是多么恶心而又恐怖的了。 方策抬眼直视钟余生,一字一顿道:“我就算真的有第二人格,我的第二人格也不会动手。” 钟余生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所以才会勾起嘴角。 在方策看来,他这样的姿态真的很让人讨厌,会让他不自觉地想到一些已经被他埋在记忆里的旧事。 好像那天,在那个蝉鸣吵到人心烦意乱的夏天,钟余生站在他面前,听他怯怯地说话,也是露出了一个这样带着讥嘲的笑。 他以为他要失败了,可钟余生还是跟着他走了…… 对。 钟余生还是跟着他走了。 所以都是他的错觉,他根本不需要怕钟余生。 就算钟余生真的设下了这么大一个局又如何? 这世上不会有完美犯罪,他一定能够找出钟余生的破绽。 没有人可以毁了他。 谁都不可以毁掉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新家。 只要他从现在开始不吃安眠药,只要证明他没有第二人格,只要证明那瓶安眠药有问题,还有……还有……他能说吗? 他能告诉他们钟余生为什么要设这么大一个局折磨他吗? 江老师和山文哥,还有师母……他们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他能告诉警察,然后让警察帮他保密吗? 不,警察如果这么可信,张济又是怎么会知道他就是苏白云的?钟余生又怎么会找上他? 明明他和小时候长得那么不一样了。 就在方策紧紧掐着自己指腹的肉思索对策的时候,钟余生忽然慢悠悠地来了句:“嗯,我也相信你。” 方策一愣,吴局也有点意外,但他很开心。 钟余生能够和方策握手言和,那就好。说明钟余生已经从当年的事中走了出来,说明钟余生真的是一个好孩子,不会迁怒。 有当年事件的受害者带着,方策也能走出来,不再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活着吧?明明……不是他的错啊。 方策不可思议地看着钟余生,就见钟余生甚至拿出了证据:“吴局,实不相瞒,我能证明那天方策确实在家里睡觉。” 还在感慨的吴局:“?!” 方策:“……?” 钟余生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那是可以拍照的手机,像素虽然很低,但照片能显示时间,确确实实是前天上午八点多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方策正在床上躺着睡觉,皱着眉头,看着睡得不太安分。 吴局还没说八点多不能证明九点零四分他没有出门,毕竟他们小县城就这么点大,完全赶得到。 结果钟余生又低下头按了按手机,再给吴局看了眼:“这一张是九点拍的。” 照片里方策还在睡觉,这回换了个姿势,手抓着被子,还是很不安分的样子。 铁证。 吴局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反复确认。 而另一边的方策已经低下头,不去让吴局看出破绽。 钟余生什么时候进的他家? 他又没有他家钥匙…是山文哥给他的吗?可是山文哥明明知道他不喜欢钟余生,为什么要给他钥匙? 还是…… 方策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 他前天晚上醒来时房间窗户好像格外干净,他还以为是雨洗了一遍,难道是这人爬窗进他房间后还顺便给他拖了个地…… 那他是为什么而来?他想要做什么? 疯子。 吴局捏了捏眉心:“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钟余生平静道:“迟一点出示没犯法吧?” 吴局:“……” 这孩子,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吴局其实也不太记得钟余生原先是个什么模样了,他只记得他是救下来了的孩子里伤得最重的一个,脖子被那种类似荆棘的铁线缠绕了一圈,伤口扎得很深,医生说再偏一点就要扎进动脉里了,但即使这样,也还是抢救了好久,他们再去迟一点,他的命就没了。 钟余生又问:“有这个,我今天可以带走方策了吧?” 方策抬眼看了他一瞬。 吴局:“当然。” 他起身:“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吧。” 他走了后,方策主动问钟余生:“为什么帮我?” 还是气声,这一次却坚定了许多,没有发抖了,却带着疑惑。 “?” 钟余生似乎很不理解:“我不是一来就跟你说了么?别人不知道你,但我知道你不会动手杀人。” 方策:“……?” 你当时说那话是这个意思? 方策现在根本来不及去跟钟余生聊聊说话的艺术,他更在意:“安.眠药不是你给山文哥的?” 钟余生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他轻扯了下嘴角,想说什么,但最终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大五去医院实习过,我有医德,你没有做过检查,没有来我这挂号,没有病历,我不会给你开精神类药物。” 他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冷,方策判断了一下,确认了他说的是实话,却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变得更为焦躁,要不是因为记着有监控,还有不能在外人面前丢脸,他只怕现在就要开始抓自己的头发了。 而钟余生继续道:“这也过了几个小时了,你差不多能冷静下来,该怀疑一下真正值得你怀疑的人了吧?” “还是说…你改了个更像男孩子的名字后,反而变得软弱了?” 方策闭了闭眼:“闭嘴。” 不会是他的…… 说到底,山文哥和他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6、秘密 因为钟余生的绝对证据,哪怕这案子有再多的线索指向方策,他们也不得不让方策今晚回家,甚至不能进审讯室,只能在普通的传唤室说话。 不过在金浩然看来,江家父子的反应还是值得推敲的。 听说有证据证明方策没有嫌疑,两个人都是十分惊喜。 但在听说是钟余生拍了方策睡觉的照片时,江棋全怔愣了下,有点懵,似乎没听懂这话似的;而江山文则是在怔过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方策:“小策?” 方策在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反驳钟余生,他一看江山文的反应,就知道钟余生多半真的不是走正门进的:“…是我之前给了他一把钥匙。钟余生不是学精神的么?我找他帮忙。” 这借口确实没问题,但是周冉在旁边没忍住:“弟弟,你家这钥匙是批发的吗?谁都给?” 方策低垂着头:“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也确实,方策家没什么金银首饰,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大件电器和家具……还有他这个人了。 但自从隔壁山沟沟十一年前的那桩案子后,他们这边查拐卖绑架可严了,方策又是个成年人了,更不容易闹这事。 只是…… 金浩然用局里的相机拍了钟余生出示的那张九点的照片留作证据后,看了眼钟余生:“你为什么会拍他?” 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每一个人都很想问。 钟余生为什么要拍睡觉中的方策? 方策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虽然钟余生这张照片真的救了他,可他为什么要拍他? 是未卜先知,直到前天会发生什么吗? 他到底想干什么? 钟余生关了手机揣进兜里,平静道:“看他表情不太好,拍下来是准备之后问问他做了什么梦,用来做课题研究。只可惜他那天在家睡了一天,我离开时还在睡觉,后来我也就忘了。” 方策:“?” 钟余生在他家待了一天? “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金浩然把相机交给周冉:“他的邻居说前天他并没有听见方策家门有什么动静,你真的是用钥匙进门的?” 钟余生:“他邻居一天都守在客厅和门口么?” 这确实也是个好问题。 金浩然安静了会儿,到底还是说:“也没别的事了,你们先回去吧。之后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联系方策你的。而且方策你的那些物品我们暂时无法归还,等到确认和案件无关了会通知你领走,另外方策你在案子了结之前不能随便离开县城,如果是开学要去学校,需要提前跟我们这边说一声,不然我们会视作逃犯处理。” 方策点了下头。 他跟着江棋全他们走出警局时,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江棋全握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先去老师家,你师母还在家里等着你。” 方策瞥了眼钟余生,没有拒绝:“好。” 师母严婧,也是一位人民教师,只是已经退休,也没有接受返聘。她眼睛不太好了,总是看不清,也没必要再在讲台挥霍。 方策跟着江山文他们上楼,钟余生走在最后面,在他后面。 他的步伐声音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很轻,明明是帮了方策的人,却让方策无端有些毛骨悚然。 ……有一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其实这一局也有可能是钟余生故意的。 安眠药也许真的是他给山文哥的,毕竟山文哥没有任何要报复他的原因,但钟余生有。 他毁了钟余生的人生,还在差点杀了钟余生,哪怕得救了,钟余生的脖子上还是被他亲手留下了那样狰狞丑陋且屈辱的伤害,那可是象征着那两天他被当做狗圈养在他身边的日子啊。 所以钟余生完全可以报复他,他和其他恨他的人联合,又故意救他,为了挑拨他和山文哥的关系,为了让他彻底众叛亲离…… 他听山文哥说过两嘴,钟余生的家里很有钱,本来钟余生要学商做生意继承家业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钟余生的父母在十年前宁愿交大笔的罚款,也还是重新要了一个孩子,现在培养的重心全部都在钟余生的妹妹身上,对钟余生就是只打钱,根本不管。 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放弃了钟余生。 因为那样的伤痕,钟余生这辈子都只能穿高领衣了。 是他亲手毁了钟余生。 只有钟余生…… 幼时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方策脑海里闪过了他第一次站在钟余生面前的样子,也闪过了钟余生毫无防备跟着他走上林间小道的样子,还有他用带着铁刺的金属缠绕在钟余生的脖子上…… “咔哒” 门锁开的声音直接吓得方策激灵了一下。 他深呼吸了口气,尽量用轻松一点的神态去面对严婧。 严婧看见他,自然少不了一番关心,在听说得亏有钟余生拍照做证明后,更是忙拉着钟余生的手说谢谢。 她还习惯性地将两个孩子的手拉在一起,钟余生的手就压在了方策的手背上。 方策体温偏低,也就是因为这个,张济和他拉扯时感觉到,说他是天生的冷血动物。 但钟余生的体温很烫,几乎是让方策一激灵就要抽手,结果被钟余生迅速地紧紧抓住。 严婧没有觉察,只是泪眼婆娑地跟方策说:“小策,你要好好谢谢钟哥哥。” 方策就一个想法。 谁要这么喊他。 “…谢谢。” 但谢谢确实还是要说的,不过谢的是刚刚钟余生反应过来抓住了他。 不然被严婧觉察到……他不想把老师一家牵扯进来。 江山文也在旁边拍着心口说:“这一次真的是多亏了学长。” 他诚挚地跟钟余生说:“学长,多谢。” 钟余生瞥他一眼:“客气。” 严婧之后自然留了他们吃饭,他们也先在这儿吃过了晚饭。 因为严婧和江棋全身体都不太好了,所以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去提案子的事,好像不提,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之后也不会找上来。 ——尤其已经有铁证证明方策当时在家了。 只是吃过饭后,方策提出要回家。 江山文自然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方策却看了眼钟余生,然后跟江山文轻声说:“山文哥,你陪着老师和师母吧,让钟余生送我就行。” 江山文一顿,看向已经越过他走向方策了的钟余生,再看方策:“也好。” 他慢声道:“那你到家后记得给我发一条信息,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 他又跟钟余生说:“他怕黑,学长,麻烦你多照看他一点。” . 方策家。 方策回家后的第一时间,就关上门反锁。 他看着钟余生:“你爬窗进的我房间。” 是肯定句,钟余生一挑眉,也没否认:“是。” “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我是来帮你的。” 钟余生仿佛进了自己家一样,很淡定地看了看少了些什么:“他们把你母亲的相框也拿走了。” 他说着,还想到了什么:“对了,你还要感谢我,提前把你的日记给处理了。” 方策上前两步,钟余生回首,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方策看着瘦瘦弱弱的,但身体里意外地藏着大能量,一把就将钟余生放倒,把他的手反剪在身后,压制在沙发上,另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钟余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钟余生感觉到压在自己背上的重量,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 随后方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一阵天旋地转,他闷哼了声,钝痛蔓延开的时候,位置也被交换,整个人也被钟余生制在了沙发上。 钟余生一只手就嵌住了他的双手,用腿压住了他的双腿,阒黑的眼眸看着又隐隐有一点十一年前的模样了。 冰冷又危险,好像如果方策不把他弄死,以后他一定会会来生吞下他的血肉。 “都这个时候了,你怀疑我还是胜过他,为什么?” “他是我哥!” 方策咬牙切齿:“而你是……” 是一个差点被他杀死的人。 是一个被他毁了人生的人。 方策紧盯着钟余生的眼睛,这一刻的他和之前在警局瑟缩唯诺模样完全不像一个人:“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你设局,不是吗?”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钟余生挑眉:“你说得对。” 他慢慢道:“但我那天冒着私闯民宅的风险也要进你家给你拍照,就是为了确保你有‘不在场证明’。知道为什么吗?” 钟余生寄住在江棋全那。 方策的心颤了颤。 “那天那么大的雨,江山文还要出门,而且我看他提了一个袋子,还是长袖。这大热天,就你穿长袖,我觉得不对劲,所以也跟着找借口出了门,然后翻窗进你家,就是为了确保你是安全的。” 钟余生:“我每隔半小时就给你拍了一张照,你可以看看我手机,我蹲你边上拍了一天,还帮你处理了一些你不能给警察看到的东西,你就这样对我?” 他扫视了一下方策,暗示他刚才的举动。 但现在方策根本没有闲心去理会他的控诉。 他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 江山文在那天出门了。 提着长袖衣服,出门了。 方策挣扎的手脚彻底没了动作:“…你很早就怀疑山文哥了,为什么?” 钟余生轻呵:“你尊重一下我专业好吗?你这突如其来的第二人格切换,他们信,我可不信。而且……你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方策看着他,钟余生又忽然说了另一个话题:“怕黑?” 方策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是不怕,是骗他们的,怎么,你要去揭发好全了你的计划,完成让我众叛亲离的最后一步?” “……有这样容易被人嘲笑的恐惧点确实是能够让人觉得自己是弱小无害的好办法,但你为什么希望他们觉得你柔弱无力?” 钟余生不明白:“你这样反而容易遭狼,不知道么?” 方策冷冷:“关你屁事,从我身上起来。” 7、共犯 方策没有追究钟余生爬窗进他家还看他日记、藏他日记的事,甚至可以说没有计较。 不仅仅是因为钟余生这一手真的救了他,也是因为在方策看来,如果钟余生很早就怀疑江山文了的话,来都来了,顺便调查一下他家有没有什么异样是江山文留下的,也很正常。 ——反正他也会干这事。 所以方策觉得无所谓。 “你第一次出现‘第二人格’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看了我日记么?” 方策冷漠地起身去倒水:“喝什么。” 钟余生扬眉:“我竟然还有水喝,看样子江老师的确将你教得很好。” 方策:“谢谢你对老师的肯定。” “冰水吧。”钟余生说:“可以让脑子转得更快一点。” 方策从冰箱里取了两杯冰,再加了水,把其中一杯递给钟余生。 钟余生接过,手似乎是无意地压蹭了一下方策的手指,方才没有太过注意。 钟余生:“你的日记里没有详细写你‘记忆断片’是怎么回事,所以你第一次出现第二人格是什么情况?” 方策低眼,喝了一口冰水后,慢慢道:“是四月三号,我那个时候在山文哥房间做午休,山文哥帮我批卷子,我睡醒来后……” 就看见江山文很担心地看着他,还轻轻问了他一句:“小策?” 当时方策不明所以,却还是敏锐地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山文哥…是怎么了吗?” “……你,你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江山文有些迟疑和困惑,还拧紧了眉:“你……”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方策心里就一个咯噔,他本以为是因为最近张济总是找他麻烦,让他不断地回忆起了旧事,加上高考的压力挤压着,所以他做梦说了什么胡话。 但没想到江山文是说:“你刚刚突然跟我说不想去学校读书了,还让我别给你看卷子了,你说你反正不会去参加高考了。” 方策:“……?” 他愣愣地看着江山文:“我说了这样的话?” “是啊…”江山文也很懵:“我还以为你是压力太大了,让你不要管,先好好休息。” 他轻声:“我还特意给你买了你喜欢的小蛋糕。” 每次方策闹脾气的时候,江山文都会给他买他喜欢吃的小蛋糕哄他。 所以…… 方策抿住唇:“我真的…不记得了。” 江山文放下手里的红笔,倾身抱了抱方策:“没事没事,可能是压力太大半梦半醒说胡话了。小策你别担心,没事的。” 他温柔地问方策:“你还要再睡一会儿吗?还是想先吃小蛋糕?” …… “就是这样。” 方策咬着嘴里的冰,回忆起之后每一次自己的“第二人格”出现,都是江山文口述给他,还有他给谁发了他不知道的短信…… 真正“见”过他“第二人格”的,只有江山文。 可是山文哥到底为什么要怎么做? 他们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山文哥对他好了那么多年…… 钟余生一时间没说话,方策就看向他:“?” 钟余生语意有些不明:“你睡在江山文的房间?” “?”方策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那是我哥。” 钟余生:“你们又不是亲生的。” 方策也知道。 他不是江棋全的儿子,也不是严婧的儿子,更不是江山文的亲生弟弟,但在他心里,他们已经是他的家人。 是他的亲生父母,是他的亲生哥哥。 方策懒得跟钟余生多说,钟余生又漫不经心地来了句:“而且我以为你现在会很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你睡觉。” 方策一顿。 他几乎瞬间就被钟余生这一句话拉回到了那个蝉鸣聒噪、炎热得令人心烦意乱的夏天。 回到了那个小瓦房里。 回到了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床板上。 回到了一翻身就能够看见一群小孩蹲在他旁边,一个个眼含泪水,惊恐又仇恨地盯着他…… 方策攥住了桌上的水果刀,眨眼间刀刃就抵在了钟余生的脖子上,声音也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你是不是很遗憾我当年没有杀死你?” 钟余生根本不带怕的,抬起手就抓住了方策的手腕,语调还是那样悠悠:“别抖,蹭得我有点痒。” 他说着,又聊回案子:“你在警局就怀疑这件事了吧?为什么没有跟吴叔或者其他警察说?” 方策没有说话,只是挣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但钟余生将他攥得更紧,以至于让他吃痛,手指被压迫得张开,握不住刀,刀也随之掉落,被钟余生用另一只手接住。 “你到现在还是怀疑我多过他,为什么?” 十一年而已,从苏白云变成方策,就变成了这样吗? 长了年纪,本事和脑子却反而倒退了? “……山文哥没有害我的理由,也没有要杀张济的理由。山文哥和我无仇无怨,和张济也无仇无怨。但你有。” 方策撩起眼皮,直直地看着他。 钟余生却轻嗤了声:“当年我和你根本不认识,我和你也无仇无怨,那你为什么挑中我呢?” 方策:“……” 他偏开头,漂亮的眉眼压抑:“那不一样。” “但你不是最清楚的么?一个人可以坏到什么地步,一个人的恶可以到什么地步。” 钟余生冷淡道:“有些罪案,不是因为仇怨才诞生的。” 方策当然知道。 “你当然知道。”钟余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想怀疑江山文。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们一起长大,你就要为他背罪?” 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知道方策所有事的那个,明明他们先认识。 方策深吸了口气:“山文哥对我很好,他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害我?” 小时候,刚从那个案子里出来,被改名字送往他已经不记得模样的母亲老家,也就是这里时,他遇见的第一个哥哥就是江山文。 那个时候方策还留着女孩子的学生头,哪怕穿着长衣长裤,也被误会成了女孩子。 江山文也误以为他是女孩子,直到他剪了头发。 其他人骂他是娘娘腔,江山文就站出来帮他教训那些孩子。 他不动手,但说话头头是道,那些小孩要跟他动手,他就拉着他直接跑去找大人。 闹了几次后,社区里也没有小孩说他是娘娘腔了,一个个见了他就绕道走。 后来读书,方策因为没上过幼儿园,小学的时候不太跟得上进度,尤其是外语。 又是江山文耐心地教他,引导他学习。还把自己的旧衣服翻给他穿、带他出去玩…… 上了初中,方策偏科严重,又是江山文在备战高考的间隙还给他整理错题、补习…… “所以你还没有觉察到江山文跟你之间的异样吗?” 钟余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打断了方策的回忆。 方策垂首低下眼,没有说什么,但显然也是有了答案的。 保护欲。 如果江山文真的有问题的话,那就是“保护欲”。 江山文他们确实知道一点他和锁链案有关系,但都以为他是受害者,并不知道他在这起案子中是什么样的扮演者。 加上方策一直在他们面前示弱,对于江山文而言,他就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弟弟。 如果……如果他发现方策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保护呢。 “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方策冷冷:“如果山文哥知道我能保护好自己,一定会为我开心的。” 他又说:“说到底,你这位学精神的高材生又为什么没有跟警察说你的怀疑呢?” 钟余生勾起唇,捏着方策的手:“因为江山文没有作案时间。” 方策一顿。 就听钟余生随意道:“我一开始的确怀疑江山文是不是假冒你去做了什么,但我前天从你这去江家后,我特意当着江老师的面问了江山文一句这么大雨出去干嘛了,有没有淋雨感冒,要记得喝姜茶。” ——他说这些是为了套话。 “是江老师亲口说江山文只是出去了一下,半个小时左右就回来了。” 这就代表江山文根本没有时间去完成杀人到掩盖痕迹一整个过程。 而且说到底,方策觉得那个坏得刚刚好的监控也很耐人寻味。 金浩然说过张济的死法和论坛上的一模一样,那就是吃了安眠药后被投湖淹死…… 方策低下眼:“如果不是山文哥……” 那就是要么他真的有第二人格,但他的第二人格没有杀人。 要么就是这个局确确实实是钟余生设下的,他故意布下这样的局,就是为了看他挣扎,甚至此时接近他、入蛛网之中,也只是为了以最近的距离欣赏被网住的飞蛾如何作茧自缚,越陷越深,最后生生在蛛网中没了生息。 要么……江山文有同谋。 难道是有谁告诉了山文哥他从前都做过了什么,所以山文哥选择帮助那些人…… 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可以接受的。 但是方策心里也很清楚。 这只是他希望的而已。 他太清楚有些罪犯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犯罪了,所以……他也不会全然相信钟余生的。 “我想去现场看一眼。” 方策起身,又看了眼还抓着他手腕的钟余生:“你去么。” “去吧。”钟余生慢悠悠道:“不然免得又有谁往你身上泼脏水。” 他说着,又若有所思:“不过要是对方想把我们俩都处理了的话…那我们可能要一起成为嫌疑人了,我就是你的共犯了。” 方策:“……” 神经病。 “但是,” 钟余生又笑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方策:“我早就是你的共犯了,不是么?” 从他没有说出自己脖子上的铁丝是方策缠上的,而是指认了苏见善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方策的共犯了。 方策在得知钟余生就是那个“哥哥”,而且还活着、活得很好,甚至和吴局认识时,也就知道了,钟余生帮他瞒了下来。 8、保护欲 虽然警方并没有告诉他们张济在哪出事的,但要找到地方并不难。 小县城里一点事都传播得很快,甚至都不需要打听,方策和钟余生下楼找个人多的地方买个东西,就能听到风声。 方策看着钟余生掏钱包付款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跟江山文报平安。 他低头编辑短信。 其实他真的不想怀疑江山文。 因为江山文对于方策而言,是很不一样的。他和江棋全、严婧一样,可以说是很早,也可以说是在潜移默化中,早就被他视作家人了。 但方策的理智又告诉他,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甚至他已经开始以犯罪心理去分析江山文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江山文和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小策别怕,有我在呢”“没事的,小策,我会保护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诸如此类的话。 其实方策也是早有觉察,他发现江山文很喜欢“责任”“被需要”,所以他一直把自己包装得很弱势,仿佛这么大人了,连一个水瓶盖子都拧不开,还得让哥哥帮忙一样。 方策从来没有想过这有什么不对,他想要温暖、正常的家庭,但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就只好把自己变成能得到这样的家庭的人了。 反正当弱者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很愿意当永远需要被保护的、无法飞翔的雏鸟。 但是…… 山文哥真的会因为他其实不需要他保护,所以干脆折断他的翅膀么? 精神病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如果他被监管在那里面,到时候能来探监的就只有山文哥他们了,老师身体不好,要不了几年,能来探监的就只有山文哥,他和外界一切的联系都构建在山文哥之上。 山文哥想让他知道什么,他就知道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也不会知道。 之后再想点办法,说他情况好起来了,或者让他在精神病院闹出什么动静,说让他接回家把他关起来监管…… 方策攥紧了手里的薯片袋。 “嘭”地一声,气体受到压迫,薯片袋就直接炸开了。 钟余生回首,借着橙黄的路灯看见方策冷郁的眉眼,便扬了下眉,有些意味不明:“怎么?终于发现江山文的异样了?” 方策抬眸,他看着钟余生,语调冷漠:“我跟你一起行动不代表我信任你。” 还是那句话,这一切也有可能是钟余生布的局。 至于为什么和他一起行动……把钟余生放身边看着,总比放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要好。万一他对老师一家下手呢? 钟余生从一开始就认出来了他,却一直没有说,每次对他的态度都那么差,不就是因为他见不得他过得好么? 钟余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随便你,证据和时间会证明我的立场的。” 他们一个吃着薯片,一个吃着冰淇淋,从市区走到郊区,也不过就半个多小时。 钟余生掏出了新买的手电筒,才打开,光就晃到了底下的警戒线,还有警察站岗。 方策停住了脚步,喃喃了句:“果然是这里。” 钟余生偏头:“又有故事?” “……这里很适合抛尸。” 方策借着他的手拿住电筒,光朝着他们视野盲区的一处照过去:“那边有一个很陡的斜坡,只要用小拖车把人推到这边来,然后搬到坎上,用力一推,百分百会滚进湖里,不会有半点偏差。” 更重要的是…… “我在论坛上写了我家这边有一片没什么人来的郊区有这样的地方。”方策面无表情:“更详细地描述了那个坡和可以怎么丢下去。” 钟余生不是很意外:“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在网上发泄情绪。” 方策没有理他。 他在想,犯人完全按照他的帖子里的内容作案的话,应该不是巧合,那无论是不是江山文…他们是怎么锁定他的帖子的呢? 他经常在匿名论坛发泄情绪,因为怕江山文知道,所以在江山文眼里,他是根本不知道什么论坛社交网站,也根本不会玩的。 方策从不会跟江山文提这些事。 他每次用完电脑也会删掉记录的。 但是…… 方策知道,玩电脑厉害一点的,就都有办法查询到他的浏览记录。 可他每次用电脑不是借楼下小卖部就是借江山文的……山文哥会去专门恢复他的记录吗? 如果江山文真的是幕后黑手之一,的确有可能。 方策深呼出口气,背靠上护栏,第一时间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了。 钟余生瞥他一眼:“很郁闷?” 方策看向他,钟余生又用那种似乎不着调的语气跟他说话,但说实话,比起之前带着讥嘲的冷言冷语讨喜多了:“你没必要郁闷,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厄运降临就是没有缘由的。” 他稍动,方策以为他要来一句什么提起当年的案子,往他心上扎刀子时,钟余生说出口的话却是:“我们能做的只有在问题来临时先解决问题,去想为什么的功夫,不如先拿来解决问题。毕竟世上不是每一个‘为什么’都能得到答案,纠结原因是徒劳的。也许问题解决的时候,你就能知道为什么了;也许问题解决的时候,你也就不在意为什么了。” 方策眸色微动。 南方夏日的风是炎热的,扑面而来的干燥让人总是会有一种难言的窒息感。 可方策和钟余生就像是两个怪物一样。 一个长袖,一个高领衣,靠在护栏上,在无人的郊外,和蝉鸣虫声作伴。 钟余生低头看着方策,神思微微散了两秒。 从十一年前开始,那时候他十一、十二岁,他第一次见到方策,他就觉得方策很漂亮。 那种漂亮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比奢侈品店里的橱窗摆放的瓷娃娃还要精致。 如同人偶一般,而且还是带着恶魔之力的人偶,蛊惑着人去触碰接近,不自觉地就想要跟着他走。 这么些年,方策长大了,身上的魔力却没有少一点。 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只要是注意到了他的人,就很难不被他吸引。 他就好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但在钟余生看来,方策没有罪。有罪的是那些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 方策:“你不愧是学这个的。” 面对方策的冷言冷语,钟余生也并不意外,他笑了下:“谢谢你对我的认可。” 左右有些事一时间也想不明白,钟余生就问他:“听说你想报投资专业?” 钟余生在北方的最高学府,他们学院专门为金融经济开设了学院,还是很重视这一专业的。 方策嗯了声,也没瞒着。 如果钟余生真的不是那个幕后黑手的话,那他就是他的学长了——虽然不是一个院系的,但是是同一所大学。 “为什么?对赚钱很感兴趣?” “这世上有人会有人对赚钱没兴趣么?” “有啊。” 钟余生随意道:“我就没兴趣。” 方策突然想到江山文说钟余生是“被放弃”了的事。 他看了眼钟余生,看着不像不高兴……是真的被放弃么?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方策压根没有过多关心,只是道:“我反正很有兴趣。”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马路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着的一辆小轿车:“我以后要赚钱买比那辆车还要好的小车。” 小县城里这种小车少,所以当然惹人注意。 钟余生跟着看了眼,若有所思:“你跟江山文说过这类话吗?” 又聊回到了案子上,方策也没瞒着:“当然说过。” 他不仅说过,还说自己要赚很多的钱,以后养江棋全和严婧,逢年过节就要给山文哥发大红包。 他还说,以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江棋全和严婧都笑着说他以后就是方大老板了。但山文哥那个时候也没有流露出不悦或者什么一样,而是很温柔地笑着跟他说:“那我可等着小策你发达了带我吃香喝辣。” 不会是他的。 方策冷静道:“你不是也说了么?山文哥没有作案时间。” “可我不相信你有第二人格,你自己不是也不信么?” 就是因为怀疑第二人格的真实性,方策才会总是在不自觉地剖析江山文的心理。 因为……如果他真的没有第二人格的话,江山文高低也是个从犯。 为了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为了囚.禁他? 钟余生又说:“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方策看他,钟余生淡淡:“他跟我一个同专业的学弟玩得不错,那个学弟刚好和我是一个社团的,见了两次,我就和他认识了。” “在我们才熟起来后,他就问了我一个问题。虽然他说他只是好奇,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问题挺耐人寻味的。” 钟余生:“他问我普通人吃长期□□神类药物会怎么样。” 方策:“……” 他面无表情:“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且我也不是普通人。” “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真的需要精神类药物治疗。”钟余生冷漠道:“那也应该检查后由医生开,而不是自己瞎吃。你吃了多长时间的安.眠药?” 方策:“…张济开始来骚扰我不久后吧。” 总是梦到那些场景,睡得不安定,也就慢慢不敢睡觉了。 山文哥看出来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好,就问了怎么了。方策说压力大,睡不着,山文哥便说他想想办法。 方策不是不知道安.眠药吃多了不好,但是睡不着真的让他很痛苦。 可睡不着究竟是因为张济,还是因为那些旧事,又或者是因为他自己…因为他清楚自己在他认定的新家人面前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张济的出现,让他开始害怕这份和睦被打破。 方策低下头,双手掌根撑了一下自己的双眼。 可到底还是被打破了啊。 他真的不想怀疑江山文。 因为如果江山文没有作案时间,那…那谁是他的同谋?还有谁这么了解他…… 只有江棋全和严婧了啊。 而如果江棋全替江山文隐瞒了他那天回家的时间,故意说没多久就回来了呢? 不,不会的。 方策告诉自己,江老师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别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说好的不以恶先看人的。 9、邻居 之后方策和钟余生还去了张济家附近看了看。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张济住这的?” “……” 大概是因为钟余生知道他过去的不堪丑陋,所以方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瞒一瞒:“他总找我麻烦,我考虑过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方策根据自己看过的监控视频站定在一个路灯面前:“……就是这里吧。” 他是说那个监控。 现在还没有装新的,但这底下有残留的工具,看着像是刚拆下残骸或者准备明天再来装新的。 钟余生站定在他旁边:“我没有看那段监控,前面就是张济家?” “他家在七楼,这边有电梯……”方策说着,稍顿了一下:“电梯不在这个口子,那个人是故意走楼梯的。” 方策看向钟余生:“你去问保安。” 钟余生看着更像大人一点,问保安保安也会帮他查一查。 钟余生没意见。 他们就去了保安室,钟余生跟保安说:“叔叔,不好意思,我妹妹前天撒谎说她没有出去玩水,我们妈妈让我们过来查一下监控,不知道方不方便?” “大雨天跑出来玩水?” 保安哇了声:“很危险的啊!你们怎么没人看一下?” 钟余生:“前天不是大暴雨嘛,我们家里人都被困在外面了。” 保安没有怀疑这话,他俯身操作电脑:“你们哪栋的?” 钟余生:“六栋的。” “六栋的?那只能给你们查电梯那边的了,步梯入口的监控九点多的时候就坏了。” 他低头:“你们知道她几点出去的吗?” 钟余生摇头:“没关系的叔叔,我们不耽误你太久,你倍速放就好了。” 他看了眼方策:“我弟弟动态视力很好。” 方策没有否认。 保安没听懂什么叫“动态视力”,但还是给他们把前天那一天的电梯口子的监控调了出来:“喏。” 方策就伸手摸上键盘,开了十倍速,还快进跳过了九点以前的监控视频。 保安看了他一眼,本来都在想是不是这两孩子拿自己消遣,但他看方策凝神看着屏幕,又有点不确定起来了。 而且之后方策还加到了十二倍速甚至十四倍速,飞速看完后,方策按了暂停,冲钟余生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是走的步梯了。 步梯坏的那个监控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保安:“你真的看清楚了?” 他是觉得有点惊异了:“你们…真是找妹妹的?” “是啊。” 钟余生把手搭在方策肩膀上,方策一顿,但到底还是没有甩开他——为钟余生刚刚的谎言。 钟余生一副炫耀的口吻:“我家孩子是不是很厉害?” 方策:“……” 保安还真跟他聊了起来:“他这以后可以干刑侦啊,今天我们小区也有警察来查了案子,我听他们说他们一个警察,可厉害了。看监控也是唰唰的,一下子就找到了。” “……” 他们走出小区的时候,钟余生突然问了句:“你有想过当警察,是吗?” 方策没有说是与不是:“我过不了政审。” 就算…就算站在法律的层面上,他当年无法被认定为从犯,可他和钟余生他们这样的受害者不一样。 他是那个恶魔的家属,他并不是完全无辜的。 方策把话聊回案子:“如果没有人帮忙,一个男人要把一个不省人事的男人从七楼抬下来,可没有那么轻松。” 张济家在七楼。 钟余生:“所以你认为有可能是张济自己跟着出门的?” 方策嗯了声:“从金队他们的话也可以判断,并不是暴力破门而入。” 他微顿。 其实他还有一个想法。 会不会是谁跟张济说,有一个很好的法子可以整方策,只需要张济配合一下。然后张济就这样入了套,自愿避开监控和他们到了郊外……那天雨那么大,如果及时躲避,或者在监控看不见的地方上了车,完全可以不被发现。 然后张济又被骗着吃下了大量安眠药,他只是一个初中辍学的,很容易上钩。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半个多小时也不够。所以要么真的和江山文没有关系,要么就是还有一个犯人。 江山文在整起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是让他以为自己有精神病、第二人格,甚至是让别人也这么觉得。但他们因为专业知识不够,忽视了一点最重要的——如果他真的是人格分裂,那么警方一定要见到他的第二人格、确定他真的有第二人格,才会将他以精神病犯罪去处理。 除非他们有把握说服他装疯卖傻? 但方策更倾向于他们确实是疏忽了这一点。 这世上是没有完美犯罪的,再高智商的人设下的局,也总会有漏洞。 而如果江山文还有一个犯人…… 方策不觉得是江棋全或严婧,两位老师已经上了年纪,身体都不太好了,那样折腾一下,就算张济入套自愿跟着走了,也多少要做点事,回来后肯定会有不舒服。 所以江棋全和严婧在方策这儿,嫌疑最少,几乎为零。 最高的还是钟余生。 因为钟余生完全有可能编织一个巨大的谎言往他身上套,他只要问江山文,就能完成对质。但……江山文也有可能骗他。 方策抿住了唇。 他觉得很累。 十一年前很累,现在也很累。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平静的人生,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就一定要找上他? “你还在怀疑我?” 钟余生冷不丁地出生,把方策从情绪里拉了出来。 方策抬眸看他一眼:“…当然。” 钟余生就勾了下唇:“我猜到了,所以我也有不在场证明。” “你说你给我拍的照?你完全可以请人……” 方策的话还没说完,钟余生就把手机怼到了他面前。 手机里显示照片时间是九点出头,照片里不仅有睡着的方策,还有钟余生的全脸。 “不只有这一张,每半个小时我给你拍了一张后也给我自己拍了一张和你的合影。” 钟余生慢悠悠:“你要是还不相信,要查有没有ps痕迹,我也可以导给你查。” 方策:“……不用了。” 他面无表情:“看得出来没有。” 他又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还真谨慎。” 方策天生就是个怀疑人的性格,所以钟余生能够拿出来的证据越多,他越怀疑钟余生。 因为…钟余生看着就很像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留了这么多不在场证明。 “我说了,因为我学的是精神。” 钟余生收起手机,扯了下嘴角:“你认识的、他身边的,学这个的就只有我。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坐在审讯室的那一刻,第一个怀疑的,也许就是江山文。因为是他第一个说你有第二人格。但你最怀疑的,只会是我。” 因为江山文学的是中文系,是没办法给方策弄药的。除非他自己说自己睡不着失眠怎么怎么样,去医院开了药给方策。 只是钟余生知道,江山文的药来历没有那么干净。 钟余生:“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是最怀疑我。” 他没问为什么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他只是有点好奇:“方策。” 钟余生偏头看着因为热所以用手指勾着衣领透风的人,眸光扫过他露出来的大片嶙峋白皙的漂亮锁骨:“江山文第一次说你发了脾气你自己却不记得的时候,你怀疑过么?” 怀疑江山文说的真实性,怀疑他要干什么。 方策没有回答这话,而是继续往前走。 但钟余生已经知道了答案。 尤其方策的日记,也表露出了他的困惑。 “我很清楚我没有那样做,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那句“但是”后面的省略号,隐去的是他的不解困惑,是他对江山文的动摇和怀疑。 可他还是装聋作哑,甚至顺着江山文的意思开始□□神类药物。 所以啊。 他才说方策真的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意识到,他究竟有多招狼。 . 钟余生和方策快要到方策家的时候,江山文给钟余生打了电话。 “学长,已经很迟了。” 电话那天的江山文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我看小策差不多两小时前就说他到家了,你还没回来吗?” 钟余生借住在江棋全家里。 “哦。”钟余生随意:“方策说他有点睡不着,药又被警察收走了,我留下来陪他。” 江山文顿了下:“这样啊,你问问小策需不需要我过去。” 钟余生问了,方策摇头。 钟余生就说:“他说不用。” “好的。”江山文:“那你们好好休息,也不知道明天警察还会不会找上来…早点睡吧。” 钟余生嗯了声。 他挂了电话后,就道:“他还挺能装的。” 方策看他一眼:“你也是。” 钟余生扬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格外灿烂,也让方策无端有点奓毛。 ——钟余生也不是个好人。 方策能够感觉到。 他能嗅到他身上的……同类气息。 所以他也很排斥钟余生。 他们进到楼道里,方策才掏出钥匙,对面的门就打开。 邻居稍顿:“小策啊,你回来了?白天那伙人真的是社区的人吗?” “嗯。”方策低声:“来问我家庭情况的。” “哦哦哦。”邻居又想到什么似的:“哦对了,我女儿前段时间给我寄了特别新鲜的苹果,我给你拿一点。” 方策微皱眉:“不用了。” 他说:“夏叔,谢谢您。我不喜欢吃苹果。” 夏叔:“很甜的!” 钟余生出声:“夏叔,他不喜欢吃苹果,不是甜不甜的问题,多谢你的好意。” 夏叔闻言,看了他一眼,又问方策:“你新交的朋友?” 方策不喜欢被打探隐私,所以没有回答,只是打开了门后,说了句:“您早点睡吧。” 然后便把钟余生拉进了屋内,直接关上了门。 “……你不喜欢他?” 钟余生问。 “说不上不喜欢。”方策低头换鞋子:“他太热情了。” 钟余生若有所思:“……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方策:“?他是我邻居,我当然见过。” 而且不止一面,方策经常会刚好和他撞上。 钟余生:“我不是说这个。” 他道:“我觉得他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方策看向他:“不是跟山文哥来找我时见过?” 钟余生回忆了一下那种感觉:“……应该要更久远。” 这话说出口,两个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该不会——他和十一年前的案子也有关系吧? 10、伤痕 “你对他有记忆吗?” “有。” 方策知道钟余生在问什么:“夏成武,他是一年前搬到我对面的,总是喜欢给我送苹果,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吃苹果了。但还是给我挂门把手上,我给他放家门口他还是会给我挂回来。” 只是那个时候方策已经“钝”了,他只以为是人好心,怕他不好意思收,又或者是觉得送出去的再收回去不好,所以才和他有这么多拉扯。 现在看来…… “但是为什么是苹果?” 方策皱起眉:“如果他真的和那起案子有关的话…没有苹果这个元素。” 还是说,有哪个小孩的名字和苹果有关吗? 方策蹲坐在沙发上,一边思考,一边无意识地双手抱胸,深呼吸了口气,脑袋抵在了双膝,把自己蜷缩着埋起来。 钟余生、张济、夏成武…… “你们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别人我不知道。” 钟余生在他身边坐下,淡淡道:“我是因为江山文钱包里的照片。” 方策眼睫微动:“啊,那是我们四个人的全家福。” 不仅有他和江山文,还有江棋全和严婧。 钟余生:“……?”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轻哂了声:“你们四个人的?” 方策抬起头:“有问题就说,别在这里阴阳怪气。” 面对方策的冷言冷语,钟余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深:“我看他钱包的时候,里面的照片只有你和他的。” 方策一愣:“……” 他心里的那个空洞也就在这句话里被撕得更开。 因为……他没有单独跟江山文拍过照片。 方策其实不爱拍照,那四人合照,也是因为严婧想拍,所以他才有点别扭地站在了江山文旁边。 如果钟余生没有骗他的话,那就是江山文把那张照片的江棋全和严婧裁掉了。 方策攥紧了拳头。 又听钟余生说:“你要是不信,明天可以想办法看一下他的钱包。” 方策瞥他:“我会自己验证的,不需要你教。” 钟余生似乎很喜欢看他露出爪牙的模样,因为他眉眼弯着,完全没有生气。 又是一会儿的安静,方策突然出声:“我现在应该和小时候变了很多。” 钟余生看他:“或许吧。” 其实外貌上,方策和小时候确实变了不少,虽然还是一样的漂亮,但方策小时候是那种比较朦胧的,让人认不出他的性别。现在却是属于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男孩子的那种漂亮,要多几分攻击性。 更重要的是,方策小时候有几分孩童的懵懂感,现在只有冷恹阴郁。 当然,他在江棋全他们面前不是这样的。 钟余生知道方策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反正对于我来说,你就算整容了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方策:“?” 面对他的问号,钟余生低哂了声,刚要说什么,方策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是短信。 方策避开钟余生看了眼,是江山文给他发过来的。 【江山文: 小策,明天过来吃饭吗?钟余生在你旁边吗?】 方策思索了一下,打字:【过去,想吃老师做的辣子鸡了。他不在。】 在,但他可以不给钟余生看。 【江山文: 好,我跟我爸说一声。我明天有点事想和你单独聊聊……你今晚小心一点钟余生吧。】 方策稍顿。 来了。 江山文和钟余生,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有问题的人,要来了。 方策回了个好,就收起了手机。 他一抬眼,就对上了坐在旁侧但没有看他手机的钟余生的眸光。 钟余生的眉眼很深邃,盯着人看时,尤其因为他的身高,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让人不寒而栗:“江山文?” 方策没有回答,钟余生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他说了什么。多半是要和你单聊,然后往我身上泼脏水了。” 方策起身,直接截断了这个话题:“你睡沙发。” 钟余生无所谓:“换洗衣物呢?” 方策稍顿:“我家没你能穿得下的衣服。” “挑一身最宽松的给我吧。” “……” 方策没说好不好,但去衣柜里翻了会儿,到底还是找到了之前超市清场买错码了、他穿着太大了的衣服。 方策没丢,是因为他还在长身体,想着说不定以后就穿得下了。 方策先进浴室洗澡,他脱了上衣,露出劲瘦的身躯,还有被藏在长袖底下的胳膊。 穿长袖,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的右手手臂有很多道凌乱的划痕,都是旧伤了。 左手小臂还有一个类似咬伤的旧伤……这个,是钟余生咬的。 以前的钟余生,差点把他一块肉咬下来。 方策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皮肤,心说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最怀疑钟余生。 都差点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了,恨到这个地步了,跟他说他并不想弄死他? 方策扯起嘴角。 开什么玩笑。 这群人,就没有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方策打开水,眉眼冷沉。 钟余生有一句话说得对,其实他早就觉察到了,他和江山文之间的“不对劲”,只是他一直觉得,如果表现得弱态就能有一个温柔的哥哥,那就装小白兔好了。 就像如果他足够优秀懂事,江老师和师母就会对他另眼相待,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所以他就很努力地学习,成为了他们口中优秀的好孩子。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竟然只有他的仇人才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 有点可笑。 . 方策那套衣服对于钟余生而言还是太小了,而且钟余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童年阴影,所以身材锻炼得很好,就把那套衣服撑得很紧。 方策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脖子上的伤痕多停留了一会儿。 不用问也知道,他被救出去后肯定是九死一生,也肯定很疼。 方策低下眼,很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说到底,确实是因为他。 钟余生稍停,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策就进了房间关上门,没了他说话的机会。 钟余生也没有追着要跟他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记得那一天。 记得穿着裙子的方策,攥着带着尖刺的铁丝往他脖子上缠的那一瞬间。 剧烈的疼痛和面前精致到真的像人偶的小孩的脸重叠在一起,以至于他到现在每一次看见娃娃店里摆放在橱窗的昂贵白瓷娃娃,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瑟缩一下。 也会想起那一句细声细气的话,只听语气,就好像小孩在小声说着什么快乐的秘密,带着稚童的纯真,脆生生的,内容却如同恶魔之语—— “哥哥,你别怕,只要你听话,只要你学好狗叫,就不会有事的。” 钟余生盯着方策的房门,无声地勾了下嘴角,眉眼充满攻击性。 . 第二天早上,方策和钟余生一起在楼下吃了早餐,就出发去江山文那了。 这天气热,衣服晒一晚上就干了,钟余生自然是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们出门时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对门的夏成武,他没有再挂苹果在方策门口了,方策扫了一眼他门口还摆着的鞋架子,确认了一下人应该还没跑。 ——如果,他是说如果。 他昨晚想了一夜,假设夏成武和江山文联合起来骗他,夏成武又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骗张济,去设下一个局来“抓”他。 那么在他们的计划中,应该是完全没有想过,钟余生会插手。 正是因为钟余生的照片做足了方策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方策现在才能在外行动。 不然一环扣一环,除非方策在警局里咬住江山文,指认江山文,说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有第二人格,全部都是江山文说的……而他们也能确定方策不会。 至少,方策到现在都不会跟警察说出来。 而目前钟余生入局彻底搅乱了他们的计划,也把原本对于方策而言只有一条出路的局戳破了无数个洞出来,如果夏成武要跑,方策觉得太正常了。 没跑的话……要么夏成武真的无辜,要么他们还想赌一赌。 方策和钟余生到江棋全家中时,江山文并没有着急支开钟余生,而是很寻常地跟他们讲话说笑。 但也没有聊案子。 还是中午在诡异的平和中吃过饭,钟余生有个电话要接,江山文才示意方策和他进房间。 他们一进去坐下,江山文就压低了声音快速道:“小策,之前我没有跟你说过,是因为你和钟余生关系不是很好,所以我没有多说。但是现在……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和他关系好了起来,可你的安眠药是他给我的。” 他说:“我也是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这件事不太对劲的。从一开始就是他跟我说有一个月的量,我也没有细数,我听金队说,从你家搜到的安眠药从我开始给你的日期算,根本不够一个月的量,如果你没有多吃,那就是他给的有问题。” 江山文:“还有你人格分裂的事……我是隐去了你的名字询问了他一些情况,是他告诉我你可能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人格分裂的。” 方策并不是很意外他这些话。 因为如果罪魁祸首真的是钟余生的话,那么这些事也一定是钟余生做的,也就是江山文说的,真的是钟余生做的。 至于记忆断片…也许他真的有第二人格,只是因为之前已经结束了锁链案,日子平静了那么久,第二人格没有触发保护机制,就没有出现;而张济的出现,让他回忆起了那桩案子,也就被触发了保护机制。 但。 方策抬眼:“哥,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钱包吗?” 江山文一愣,先下意识地去开自己的抽屉:“你看这个干嘛?” 他没有犹豫地就从抽屉里拿出了钱包递给方策,方策打开看了看,就见上面的照片赫然是他们四个人的合影。 照片也没有半点损坏的样子。 “……” 方策合上钱包,还给江山文:“……哥,那你说钟余生的动机是什么?又为什么还要证明我不在场呢?” 江山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紧皱起眉:“说起来,我和他也只是偶然因为一个朋友认识的,认识后,他就突然开始接近我,一放假就来我们这…他是不是认识你?” 方策没说话,江山文又道:“总而言之,小策,你一定要小心…我待会就会去跟警察说这件事,如果警察不会拘留他的话,那你千万要小心。” 他看着是真的会去跟警察说。 方策拧起眉,脑子乱糟糟的,偏偏在此时,有人敲了敲房门。 江山文说了进,就见钟余生打开了房门,扫了他俩一眼,阒黑的眼眸带着逼人的气势,眸光意味不明:“你们关起门来在聊什么呢?” 11、心动 方策抬眸看了他一眼,逆光而立的钟余生,看着更加高大可怖了,那种压迫和危险感,就好像恐怖电影里堵住了最后生路的鬼怪。 方策很清楚自己现在面临了一个难题。 充满迷雾的前方出现了两条路,一条路站着自那起案子后,他受保护计划更名改姓回到母亲老家认识的哥哥,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帮助他重新融入社会的江山文;另一条路则是站着和他一起经历过那昏暗无光的日子,还和他彼此留下了这一生带着痛和恨、无法抹去的痕迹,理应是他的仇人的钟余生。 而两个人的身后都是一片浓厚到他不做出选择就无法拨开的迷雾。 这似乎很好选。 江山文身上的疑点确实是很多,但钟余生身上的疑点同样不少。 过于刻意的不在场证明,明明和他有着血海深仇却反而在帮他。按理来说,就算其他人都原谅了他,钟余生也是最不该会原谅他的那一个。 “没什么。” 江山文主动出声,笑得轻松:“我只是跟小策商量这事后续暂时先不要跟我爸他们说了,如果没有事,自然皆大欢喜,不需要提,我爸他们也知道没事了。提了也是徒增两个老人家不快。” 钟余生看了他一眼。 江山文房间里就一把椅子,所以方策是坐在他的床铺边沿的,钟余生也就顺势坐在了方策旁边,也就是江山文的床上。 这倒是让江山文有点意外了。 钟余生…其实一直是一个很有距离感的人。 在学校里,无论是不是和他关系好的,都觉得钟余生很像小说里的那种医生男主角的形象,带着疏离,也很少和人有肢体接触,甚至似乎有点尽量避免。 可在方策这儿,钟余生不仅抓过他的手,还和他离得很近。 江山文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从钟余生和方策第一次见面起,江山文就总觉得他们之间很微妙。 一开始是钟余生单方面的,现在成了他们双方面的。 钟余生:“你说得对。” 他意味不明地:“江老师和严老师都上了年纪了,这一遭对他们来说肯定有影响。” 方策皱起了眉。 . 今天警察没有找他们,江棋全又没提案子,但留方策也很明显。 又是让方策帮忙出出题,等下一届高三开学他要用来做开学考;又是跟方策说一块儿看一下电视,说以后方策去北方读书了,就不常见了,让方策多来来,或者他和老伴儿过去找他,方策当然会选择常来这边坐坐,这么热的天,还让江棋全往他那跑? 还拉着三个孩子坐在一起,让江山文他们跟方策说说学校的事。 他留他们的举动太明显了,所以在晚饭后,江棋全实在是没办法留他们,只能看着钟余生拿起包又要跟方策走。 江山文问了句:“学长,你要住到方策家里去吗?” “目前不知道什么情况。”钟余生随意道:“我们都觉得是有人陷害他不是吗?” 他看着江山文,微勾的嘴角有几分意味深长:“我手机可以拍照,能够做足不在场证明。” 江山文想了想:“也是。” 他看向方策,方策对上他的目光,知道他想让他拒绝钟余生。 但现在不行,他还有事要和钟余生单聊。 所以在离开了江棋全家后,方策直接开口:“山文哥说药是你给的,你要辩解一下吗?” 钟余生扬眉:“……所以你还是更怀疑我。哪怕他说的第二人格你根本就没有感觉。” “我查过资料了,人格分裂,我对第二人格完全没有感觉也很正常,因为我是记忆断片。” 方策仰头看向钟余生:“如果我真的有第二人格,那么山文哥说的一切都成立。” 钟余生点头:“的确。” 他并不否认方策的话,也承认现在他和江山文各执一词,却也各有各的可以让方策相信的理由,甚至方策最怀疑他也无可厚非。 重要的是…… “所以你作为当年那起案子的受害者。”方策没有半分退缩,直直地注视着钟余生:“为什么不仅不恨我,反而要帮我?” 终于问了。 钟余生勾起唇。 他就等着方策问这个问题。 以及……果然如他所想,当年的案子对方策留下的阴影不深,他真正畏惧的只是不想让他选中的新家人发现他曾经是一个怎样的“坏种”。 钟余生垂首,凑近了方策一点,声音压低的同时,也放得很轻:“因为我当年知道你是个骗子……我是自愿跟你走的。” 方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钟余生很喜欢看方策睁大眼睛的样子,平日里总是半耷拉着眉眼显得沉郁的人会在这一刻将那双漂亮到像是宝石的眼睛暴露出来,让人有一种想要挖出来、藏起来的冲动:“你找上我的时候,孩童失踪的消息已经在你们闹得动静不小了,我当然会怀疑你的动机。” “尤其你把我带得越来越偏…但我确实是自愿跟你走的。”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衣领底下藏着的伤,轻笑起来的模样,不再是那种成熟的学长的感觉,而是带着恶劣:“你该不会以为你毁了我吧?” 方策似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一样,茫然地看着他:“难道不是……” 钟余生本来可以活得更好的。 “我并不想继承我家里的产业。” 钟余生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而且当年…我想让他们也着急、后悔甚至最好是我死了,让他们痛苦一辈子。” 方策后撤了一步,在钟余生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钟余生说的“他们”是谁。 他看着钟余生哪怕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的神态,对上钟余生漆黑的眼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子。” 这个人是十足十的疯子。 听到方策这么说,钟余生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深:“可能是吧。” 他微微抬起手,攥住了方策的手臂,不让方策再退了:“不然怎么会在那样混乱屈辱的日子里,对你心动呢?” 方策挣了一下他的手,没挣开,又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砸懵了头。 什么? 钟余生再度低头,光影拉长的影子笼罩住了方策,就像是锁链一样。 当年的锁链缠绕捆绑住了钟余生,现在无形的锁链又试图禁锢住方策。 “甚至这么多年,我始终没能忘掉你,一次次的入梦……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帮你么?” 钟余生抓紧了方策:“因为我喜欢你。” 甚至是从十一年前的第一面开始—— 他心知肚明面前的小孩是个男孩子,却依旧怦然心动。 12、十一年前(上) 十一年前,夏。 清贫的小镇上,来了个“大人物”。 开着小车来的,镇上的人都没见过,一个个的都想看一眼。大人物看着斯斯文文的,说是谁谁谁家的秘书,来这边看地做规划的,还带了个养得特别好看白净的孩子,说是他老板的儿子,偷偷跑出来的,藏在后备箱里,他开出了老远才发现,最后没办法,他只能先带上了。 也是因此,他们在宾馆落榻时,宾馆老板提醒了一句:“最近我们镇上总有小孩走丢,你们要注意点。” 于是钟余生就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跟陌生人走,不要相信任何人。” 但钟余生在小镇逃离家里所谓的精英教育的第二天,就又收到了家里的电话。 说是安排了人来接他,说是他还有一堆的课要等他回去补。 钟余生觉得开了空调的宾馆都压抑得让他想吐,所以他跑了出去。 他在小镇的郊区遇见了一个“女孩”。 “她”朝他走来的时候,钟余生就知道“她”其实是个男孩子了。 可他依旧被他迷住了。 他就像是电视剧、动画片里的妖精一样,穿着一身有点简陋朴素的碎花裙,扎了两个小辫,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比他见过的任何珠宝还要漂亮,却也更加像是死物……如同他在拍卖会上看见的那个说是上世纪的公主专门请了多少个匠人打造的瓷娃娃一样。 空洞的美丽。 可他不是瓷娃娃,他是活人,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站定在钟余生面前,细声细气地说:“哥哥…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搬过来的吗?” 钟余生怔怔地看着他:“……不是。” 他不是这个山沟沟里长大的孩子,不是在消息闭塞的环境下长大的人,从他主动跟他搭话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我是来这边旅游的。” “那你都去哪里玩了呀?” 小孩仰着头看他,这个姿态,能够将他的精致展现得淋漓尽致,也让人不自觉地会被他夺去心神:“我们这儿好玩的地方很少。” 钟余生:“的确…这里很无聊。” 小孩就轻轻笑:“但我知道一个秘密基地,哥哥,你想去看看吗?” 钟余生眉眼微动,嘴角也勾了起来:“……好啊。” 他想,好啊。 就借着这个机会,毁了他,毁了他这个完美的工具。 他们会后悔吗?会后悔自己逼他太紧,会后悔自己要求太多才导致这个局面的吗? 如果,如果他死了,他们是不是会痛苦一辈子? 他跟上了那个小孩,并且问了他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按理来说,这种被“调教”好了的孩子,不该告诉他大名的,但也许他说的是一个假名:“苏白云。” 小孩重复了一遍:“天上的白云。” 苏白云带着钟余生往走过无数遍的路走去时,只有一个想法。 很有钱的一个哥哥,看带他来的那个人,也很紧张他。如果他失踪了的话,应该会惊动更多的人,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他吧? 那…那那些人就都能得救了。 苏白云的心都提了起来,为了避免钟余生察觉到异样,他还特意时不时地跟钟余生说话:“哥哥你今年多大啦?” “十一岁。” “哇,哥哥你十一岁就这么高了,我还以为你十四五岁了呢。” 还好他只有十一岁。 如果超过了十二岁,他就不会要他了,会把他送回去。 “我是北方人,所以个头高。” 钟余生扫了眼苏白云:“你多大了?” 苏白云:“我今年七岁了。” “读书了吗?” “没有。” 他脆生生道:“爸爸说女孩子不用上学。” 钟余生:“……” 有点稀奇。 钟余生能够确定苏白云是男孩子,一般来说只有重男轻女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把男孩当女孩养的爸爸。 又或者,这个“爸爸”,不是真正的爸爸。 钟余生:“那你识字吗?” 苏白云:“嗯,爸爸会教我。” “你爸都教你什么?” “很多,拼音、背诗、加减法、打算盘……” 这确实很多。 钟余生皱了下眉,觉得这个犯罪团伙有点奇怪了。 尤其苏白云还数到了:“爸爸还会教我画画、唱歌。” 难道不是诱拐小孩的? 钟余生看着苏白云。 是他想多了吗? 然而他们说着话,越走越偏,穿过了田,走到了山林里。 这边的山和钟余生爬过的那些山都不一样,因为人迹罕至,所以格外清幽,有一种比空调还凉快的冷寂感。 他们走的小路十分狭窄,可以看得出来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人踏足,而且走出来的路也是偏新的……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感萦绕在了钟余生的心头。 而且……他开始隐隐约约听见了背后响起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不轻,甚至可以说是偏重的。 就像是恶魔的脚步声,甚至仿佛是故意发出来的声音,为得就是凌迟自己的猎物。 在那一刻,钟余生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了自己似乎干了一件错事。 但苏白云已经停住了脚步回头,对着他身后脆生生地喊了声:“爸爸!” 钟余生跟着回身,就看见一个男人从坡下走了上来。 那个男人其实长得真的很普通,没有什么健硕的身躯,也没有高大的体型,有点黑,剃了了个圆寸,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弓着腰干活,所以脊背有些岣嵝,但他大概也就三四十来岁的样子,和这座小镇中的很多男人的面貌都很像。 他笑起来的时候,乍一看好像很和蔼,但就是让人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小云啊。” 他喊苏白云:“交到新朋友了?” 苏白云点头:“哥哥大我四岁呢。” “这样啊……” 他站定在钟余生面前的时候,钟余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 尤其—— 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把藏着的棍子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钟余生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苏白云忍着瑟缩,仰头看着男人。 他看着男人再度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小云就是特别懂事,挑中了一条很漂亮的狗呢。” 他笑着说:“小云应该没有见过这种品种狗吧?” 苏白云乖顺地摇了摇头。 男人就牵起他的手,然后弯腰抓住了钟余生的脚踝。 苏白云意识到他要把钟余生拖着回家,忙道:“爸爸,我很喜欢这条…狗狗,他长得很好看,别弄坏他的脸好不好?” 男人停住脚步,低下头看着苏白云。 他的脑袋后面就是刺目的太阳,看得苏白云有些头晕目眩,也如同中暑了一半随时要昏倒,但他还是展露出了甜美的笑,期待地看着男人。 “好啊。” 于是男人弯下腰,将钟余生扛在肩上,牵着苏白云往更深处走:“爸爸跟你说,像他们这种有钱人,最会养狗了。一条狗一天吃的东西,比我们一个月吃的还要贵。你最喜欢吃的鸡腿,有钱人家的狗都不屑光顾……” 苏白云其实根本没听进去什么,他悄悄看了眼钟余生,确认钟余生额头没有流血,才安心一点。 流血了的话…容易死。 要是他是女孩就好了。 苏白云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是女孩,爸爸不会对他下手那么狠的,之后的待遇也能好一点……但是他等不及了,他没有办法再等一个机会了。 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要找一个能够真的把这件事闹到全国都知道的,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小屋里已经有一个哥哥神志不清了,警察叔叔再不来,爸爸就要把他埋了。 苏白云知道“埋”了是什么意思,埋了以后再挖出来,就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能吃东西了,就是死了。 苏白云和男人走到了深山里,甚至走到一半时,男人还弯下腰,再把他抱了起来:“小云是不是累了?小云今天走了很久的路呢。” 苏白云今天确实走了很久的路。 男人带他出来挑新的“狗”,苏白云花费了很多时间,才瞄准钟余生。 他没有办法,他必须要挑一个哥哥姐姐。 如果他不挑的话,男人就会以“是不是家里的狗太多了,小云怕爸爸养不起”为理由,在他睡着后,把他屋子里的一个哥哥埋了。 至于报警,苏白云根本不敢。 男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 就算他第一时间钻进了警局,得到了警察的庇护,男人的第一件事不是阻止苏白云说什么,而是回来,把所有人埋了。 他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的。 他已经因为这个害死了一个哥哥。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他逃了,但结果他带着警察回家,收获的是空无一物的小屋,项圈和链子是有。 但是男人说是养狗做准备的,说他跟他闹了别扭,就撒谎,还连连跟警察道歉。 加上当时那个哥哥,并不被家里重视,爸爸坐牢,母亲不在本地,就一个奶奶带着,他奶奶上了年纪了,不记事了。 他平时又到处野……所以真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说谎。 “小孩子嘛,总是这样。” 这就是他们的原话。 而在警察走了后,男人就看着他,轻叹了口气:“小云啊,你不乖啊。你怎么能和妈妈一样背叛我呢?爸爸只是看小云很喜欢狗狗,所以想办法在给小云弄乖狗狗啊。” 再后来的事…… 苏白云的手狠狠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微抖了一下,男人就偏头看他:“怎么了?” 他笑得还是那样温柔:“小云之前摔下山时受的伤还在疼吗?” “…嗯。” 苏白云小声:“还有点疼。” “那回头爸爸去给你弄点药。”男人轻叹着气:“所以都跟你说了要听爸爸的话,不要贪玩,不要到处跑。还好那个山坡不高。” …… 苏白云站定在只有他和男人生活的小屋面前,看着男人推开了他的小屋的门,也看见了那几个或蹲或侧躺在地上的哥哥姐姐。 他慢慢走进去,对上他们压抑着惊恐的目光,在男人背后摇了摇头。 这几天的“磨合”下来,他们也从一开始的大哭大闹到现在能够大概明白了。 因为苏白云已经学会挑人了。 他一定要挑年纪比他大的,最好是十岁出头的,这样他们多少能够明白一点他的意思,能听懂他的话,安分一点、冷静一点。 哪怕他们恨他,也总能明白听他的话能过得好一点。 男人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蹲下来,就在找项圈。这些都是他从别人家或者垃圾桶里收集到的项圈,都破破烂烂了。 他随便挑了一个给钟余生戴上,又用钳子把铁链钳在上头,然后把链子交到了苏白云的手里。 “小云,你先将就着用这个。” 男人温柔地笑着,摸了摸苏白云的脑袋,好像真的是送了一个寻常的礼物一样:“回头爸爸亲手打造一个配得上品种狗的项圈,再由你亲手给他戴上,好不好?” “……好。” 苏白云在心里祈求。 谁都好,快点来救救他们。 13、十一年前(中) 钟余生睁开眼的时候,脑袋的痛胀自然是不用说,更重要的是他缓了缓后,发现了自己被跟狗一样栓着,手脚还捆着麻绳,勒得特别紧,根本动弹不了。 关键是狭窄炎热到已经让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但钟余生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热不热的问题了,而是…… 他看见自己身边还有好几个和他一样状态的人,一共五个,两个男孩,三个女孩,有一个男孩倒在了地上,脸色看着很难看。 他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其中一个女孩就立马伸出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眼里还有哀求和惊恐。 钟余生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见他没打算说什么了,几人都是感激到哭了出来,却也不敢出声,哪怕热得不行,也要依偎在一起默默流泪。 钟余生看着他们,心里实在是有点不舒服,本能地寻找了一下苏白云,没见到人后,就转为打量整个屋内的环境。 这间小屋看上去很像是人工搭出来的房子,而且很简陋,钟余生只在参观那种伟人故居时看见过这样的房子,甚至这个房子比那种还简陋,不规整的砖瓦只是架在上面防水,旁边基本上都是木头竹子撑起来的,透着潦草和随时要倒塌的危楼感。 不远处就有一张小床,收拾得挺干净的,还有一个看上去用了很久的布偶……其实更像是别人不要的捡回来洗了,但是没洗干净,还有破碎和粗劣、凌乱的针脚。 就感觉很像……是苏白云的爸爸给苏白云缝的。 因为一般母亲做这种针线活比较多,不会缝得这么差。 至于别的物品,就没看见有什么了,这个屋子比较小,比起房间,更像是什么杂物间,又或者说……牢笼。 钟余生看向那群挤在一起的同龄人,动动手指,勉力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识字吗?】 他听父母说过,这种穷乡僻野的地方,很多小孩是没读过书的。 事实上也只有那个清醒的男孩点了头。 【这附近没有其他人住?】 男孩又点了头。 【你们认识苏白云吗?】 男孩这一下就摇了头。 【就是带你们来的那个…女孩子】 男孩还是摇头,用眼神焦急地示意他。 钟余生大概理解了一下:【他们父女俩你们都没见过,是吗?】 男孩点点头。 从外地来的犯罪团伙? 钟余生的心有点发沉。 那这里就不会是他们的停留之地……他们抓他们干什么呢? 器官买卖?人口贩卖? 钟余生看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牵连到了远处的柱子上锁链,也看了眼其他小孩脖子上挂着的东西……真的很像狗项圈。 如果只是单纯的绑架拐卖,把他们手脚绑住就够了。 男孩也躺倒在地上,颤抖着没什么力气的手,很费力地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字—— 【你要听小云的安排,你听她的话,我们暂时都能活】 钟余生微顿,感到了几分匪夷所思。 什么? 虽然已经见识过很多事了,但在这一刻,钟余生觉得自己的所见所闻似乎还是十分瘠薄的,因为他根本看不懂这一行字。 而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他们连忙用身体擦掉了土地上的字。 匆匆跑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苏白云。 苏白云带着水来的,他小心地把水先喂给了倒在地上已经没什么神智的男孩,钟余生就看着其他小孩竟然也没有朝他说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苏白云低声:“他暂时先出去了,我看着他出去的。” 他这话一开口,就像是什么开关一样,一个女孩子绷不住,直接哭了起来:“呜呜呜……” “姐姐,你别哭。” 苏白云把剩下的水先递给她,轻声道:“他今天心情好,暂时不会来找你们了…就算找也是找这个哥哥。” 苏白云说着,看了眼钟余生,眼里满是抱歉。 钟余生冷冷地盯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白云没有多言,只是把水分给其他人后,还倒了一杯出来,递给钟余生:“哥哥,你先喝点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时间很紧。 钟余生也没有犟,先把那杯水喝了。 喝下去的时候,钟余生就知道是溪水,不是烧开过后的水。 味道很奇怪,但苏白云的话又让他一时间注意力不会放在这上面:“哥哥,你听我说。他不喜欢你,所以你可能要忍一忍……你家里人什么时候能发现你不见了?如果他们动作快的话,你应该最多也就忍一两天……你千万不能反抗他,他会打死你的。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忍一忍。” 说这话的时候,苏白云的眼眶都红了:“对不起,但是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了。” 他们都是被人忽视的孩子,就算有一两个真的让家里人着急又怎么样? 有精力、敢去警局里闹的都在外地打工,他们只能指望钟余生。 指望钟余生这个家里人会专门出那么多钱给他订空调房的有钱人的孩子。 他这样的人,不见了,家里人肯定会很着急的。 钟余生看向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每一双都直直地望着他,小小的他,第一次被这样“委以重任”,也第一次感觉到“真实”。 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他只知道自己有点后悔。 不是后悔趟进这摊浑水,而是后悔自己没有留下自己的去向信息。 他还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甚至还在想如果就这样死了,或者在这里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伤害,他父母说不定就会悔恨自责,会重新“正视”他。 但那是他自己作践自己,所以他无所谓。而不是现在这样……这么多孩子,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想活,苏白云也想活。 早知道这样,他应该要留一点信息给林叔的。 . 苏白云说那个男人不喜欢钟余生,是真的。 才入夜,天还没完全暗下来,男人就突然打开了小屋里的门,直接一把将钟余生从地上拉了起来。 苏白云不在他身后,不知道去了哪儿,钟余生就听见男人笑着跟他说:“听说有钱人家养的品种狗叫起来都不一样。” 他看向其他孩子:“乖狗狗们,你们想听一听品种狗是怎么叫的吗?” 没有人敢回答他。 不过没有关系。 男人将钟余生松开,丢在地上,充满恶意和扭曲地看着他:“叫啊!” 钟余生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他微微咬住后槽牙,一身的反骨直接上来,当场就忘了苏白云说了什么:“你……” 但他才发出一个音节,就被男人猛地踹了一脚,直接把后续的话也踹进了肚子里。 钟余生真的是从来没被这么对待过。 虽然他七八岁开始就锻炼体能,学习防身术,但教他的那些老师都很有分寸,就算难免受点伤,也不会是这样的疼痛。 被一脚踹翻的瞬间,钟余生的眉头都拧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就冒出了大片的冷汗,整个人也是脑子空白了一瞬,那种撕裂的钝痛感,从腹部传递到全身,让钟余生嗓子里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呻.吟闷哼。 然后他听见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因为他这一声痛吟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原来品种狗就是这样叫的啊。” 钟余生在几乎让他脑袋空白的痛苦中,终于意识到了,这个男人不是什么犯罪团伙,也不是什么拐卖组织,更不是人体器官的。 他没有那么恶劣,却又比那些更恐怖—— 他是纯粹的罪犯,是以杀人甚至是凌虐人为乐的精神病。 钟余生勉强睁开眼,他能够从这个男人的眼中看见愉悦,那种愉悦并不是什么高昂的亢奋,就是很像一个正常人在平时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所流露出来的欢欣。 ……这是个精神病。 钟余生看过关于先天性犯罪人格、危险人格、反社会人格等等一系列相关的影片,也大概知道这类人的一些共性。其中让钟余生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些人比最穷凶恶极的罪犯还要恐怖。 因为他们的世界,不是正常人的世界,他们的思维,不是正常人的思维。 他们大多数都不能称之为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同理心。 钟余生在这一脚里想起了苏白云的话。 也想起了第一次见苏白云的感觉。 被这样的人认定为“女儿”,难怪如同人偶一般空洞。 他忍着痛,按照苏白云说的,顺着这个男人的意思走,而不是违抗他。 在这一刻,钟余生也终于有了几分求生的心。 因为真的太痛了。 但是男人的羞辱也真的不是一个人可以承受的,如果钟余生没有那么早熟,可能还能勉强消化,偏偏他受过顶尖的教育,早早地就知道了“尊严”二字,被当做狗一样对待,对于他来说那份屈辱…… “爸爸。” 最后还是苏白云出现,他手里拿着本子:“我做完了题目,我是不是可以跟狗狗玩了。” 男人才终于松开他,没有让他继续学狗叫,也没有让他继续匍匐在地上爬行。 男人走向了苏白云,似乎真的还是那么慈爱且宠溺的样子,他摸了摸苏白云的脑袋,无奈道:“你啊,只要一说玩,做什么事都快。” 男人抽出苏白云手中的本子:“爸爸看看你是不是都做对了,做错了的话,爸爸要没收掉你一条狗狗。” 钟余生有注意到,苏白云瞬间攥紧了自己的裙边。 好在男人也没有非要把对的说成错的,好在苏白云真的全部做对了。 男人起身离开:“不要和狗狗玩太久,今晚要早点睡,小云,你答应爸爸的。” “嗯。” 苏白云放松下来:“爸爸,晚安。” 14、十一年前(下) 苏白云压根就没有心思跟他们玩。 他把钟余生扶起来后,在地上写字,问他疼吗。 钟余生攥紧了他的手,到底还是十一岁的孩子,难免因为刚才的待遇微微红了眼。 他不说话,可大概是因为他和苏白云以前遇过的每一个孩子都不一样,没有骂他、怨他,没有崩溃大哭,没有求饶,只是无声地盯着他,所以苏白云反而是那个率先破防的人。 苏白云低下头,眼泪砸在了钟余生的手背上,无声地抽着脊背。 ……他之前说,他才七岁。 钟余生看着这个瘦小的男孩,甚至是被打扮成了女孩的男孩,写字问他:【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苏白云在地上写出了他这个年纪一般来说不一定会写的字—— 【恶魔】 对于他而言,苏见善就是恶魔。 从妈妈离开他们的那一刻起,苏见善就变成了恶魔。 他好想妈妈。 好想离开恶魔身边。 虽然妈妈对他也不是很好,但妈妈不会让他把哥哥姐姐带到家里来,然后杀死哥哥姐姐,更不会这样对待哥哥姐姐。 苏白云闷着,很小心地吸了吸鼻子。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苏白云把所有人的链子攥在了手里,这样就可以防止苏见善趁他睡着了偷偷把谁带走了。 而到了第二天,苏见善所说的专门为钟余生做的“项圈”就做好了。 苏白云看见他手上拿着的刑具,脸色都白了一瞬。 但苏见善却坚定地把东西交到了他的手里,嘴里还说着:“小云,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这个啊,就是他们有钱人口中的‘铆钉’项圈,是不是很漂亮呢?” 苏白云试图打动苏见善:“爸爸,我不喜欢。” 然后苏见善捏着他肩膀的手就重了几分,笑得还是那样慈爱:“小云,你说什么?” 苏白云浑身的伤都开始疼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瑟缩:“我、我说…很漂亮。” 苏见善就把他轻轻往钟余生他们面前推:“那你去,挑一个狗狗,先给那个狗狗试试,好看的话,我们再做几个。” 苏白云没有办法反抗他。 他被推得踉跄了几步,也对上了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知道脖子有多脆弱,都知道如果那尖刺扎进来会怎么样。 苏白云也知道。 因为他已经见过了。 他拖着脚步,一边在内心期待着警察能够快点来,一边慢慢走近他们。 苏白云只恨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神鬼。 谁都好,为什么没有人能来…… 他站定在了钟余生面前。 苏白云对上钟余生的眼睛。 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敢去看这个哥哥眼里到底是什么情绪了,他闭着眼,弯下腰,颤抖着手慢慢贴近钟余生。 钟余生没有办法躲,只能任由那一圈带着尖刺的铁丝贴上他的脖子,刺痛传来的刹那,还有苏见善温温柔柔地一句:“小云,你不想给狗狗戴上漂亮的项圈吗?你不喜欢狗狗了吗?” 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让苏白云不敢再有半分的迟疑—— 上次苏见善说完这话后,活埋了一个姐姐。 但上一次是只有一个姐姐,这一次……他不动手的话,苏见善会把所有人活埋的。 苏白云能够感觉到。 或许是那可笑的血脉让他和苏见善还有这样的“牵连”,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摸索到了苏见善的行事方式。 对不起。 苏白云双手交错着,将尖刺彻底扎进了钟余生的脖子,不够长的铁丝两头也才因此相碰。 那已经不是痛不痛可以形容的了。 因为钟余生甚至被激起了本能,奋力挣扎着偏头,狠狠地在苏白云的小臂上咬了一口。 “嘶!” 巨痛袭来的时候,血腥味也直接在钟余生的口腔里炸开。 还是苏见善冲上来,用暴力手段将两人分开。 但他没有关心苏白云,而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钟余生,依旧笑着:“品种狗和乡下狗也没有什么区别嘛,一样会咬人。” 在那一刻,钟余生终于明白了。 这个男人根本不在意苏白云,也并没有把苏白云当成自己的孩子。 对于他来说,苏白云就是一把刀,一把供他取乐的刀。 不仅如此,他还想要彻底毁掉苏白云,把他变成和他自己一样的疯子。 但钟余生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慢慢闭上眼睛,后来的一切都不知道了。 只是迷迷糊糊间好像被救了出来,而且还有很多人围着,他看见了各种攒动的人影,唯独没看见苏白云。 等到他再清醒的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市里的医院,在监护病房里。 他不知道警察是怎么把他们救出来的,但通过警察的话可以知道,就是他失踪的第二天,警察就找到了那间小屋。因为最开始苏见善在山的另一边的村子里作案时,苏白云就报过警,找过警察。 只是那时候警察上门,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还是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一个刑警在办别的案子路过苏见善之前的落脚地时,特意去看了一眼,发现苏家父女都不在了,问了旁人说是警察来了后第三天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他又麻烦同期在隔壁县城调了档案,这才知道苏白云其实是个男孩儿,根本不是女孩。 那个刑警是警察学院出来的,受过系统化的培训,正经大学毕业。 所以他当时就意识到了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当即就上报给了市里。 可是当时没有监控,好些人家里座机电话都没有,找起来可以说是如同大海捞针。 还是钟余生家的林秘书报了失踪,这件事又闹到了市局,那边才拿着苏见善和苏白云的照片过来一找—— 在有了方向后搜山,就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所以……” 吴安在看向钟余生,轻声问:“你脖子上的伤,是苏见善弄的吗?” 钟余生眉眼稍动,把那句“苏白云呢”咽了下去,闭上了眼睛:“嗯。” 他说:“都是苏见善干的。” . 而十一年后的夏天,钟余生低头看向方策:“那以后,我父母没有再逼我学那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我之后高考选择的专业他们也没有再插手,不想去的宴会也都可以不用去。” 他说:“我得偿所愿了,但却又总是感觉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轻声:“我总是在想你呢。‘苏白云’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他还好吗。” “直到从江山文的钱包里看见你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看见你长大了,而且从江山文口中听见你过得还不错,我就很开心,也想再见见你。” 方策:“……” 他靠在自家的门后,凝视着钟余生:“你每次见我时态度并没有多好。” “我说了,我喜欢你。” 钟余生轻扯了下嘴角,语气又有几分冷了:“你和江山文没有血缘关系,却和他那么亲密,你还想让我笑呵呵的跟没事人一样?” 方策:“……你知道我是男的吧。” 他真的无法理解钟余生说的喜欢:“退一万步说就算当年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就算我们抛开过去来看现在,我也是个男的。” “……男的和男的也可以在一起。”钟余生盯着他:“你也看过国外文学作品,知道同性恋吧?你经常上的那个匿名论坛,可是有不少关于同性恋的帖子,你就没看过?” 方策:“……” 他安静了片刻,无比冷静道:“你要是真想报复,设下这么大一个局,然后骗我说喜欢我,也完全有可能,不是么?” 这个手段,他很熟悉。 苏见善说,妈妈和他离婚了,妈妈不要他们了。 苏见善说,小云啊,以后你就是爸爸的所有财产了,爸爸是最爱你的,所以爸爸想要给你一切的好东西,他们有钱人有的,爸爸都要给你。 苏见善说,小云啊,爸爸是因为太担心你,所以才一直跟着你,所以才要守在你门口睡觉的啊。 苏见善说,我们小云那么漂亮,就该留长发穿裙子,不要当那些只知道勾引女人的小白脸。 苏见善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他爱他。 可他真的爱他吗? 不。 苏见善是在用他报复妈妈。 但可笑的是,妈妈早就去世了。她根本看不见。 钟余生不是很意外方策会说这样的话:“你还在怀疑我。” 他无奈地一叹:“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的话?” 要怎么样才相信钟余生吗? 方策想起了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没有一次愿意给他讲睡前故事的苏见善。 所以方策抬起头,冷淡地看着钟余生:“你要是真喜欢我,就会想要跟我接吻。” 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你下得去嘴,我就信你。” 钟余生一怔。 他皱起眉,似是有点气笑,晦暗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方策:“方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方策偏头,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一样。 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童年的经历和缺失,终究让他变得和寻常人不一样了。 “仇人不会想要亲仇人吧,你要是真喜欢我,你就……” 方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下一秒,钟余生的手肘就撑在了他脑侧的门板上,直接低头,闭着眼吻住了他,也将他后续的话全部堵住。 方策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15、第一个 钟余生的唇是柔软且滚烫的,和他整个人不太像,但又似乎很贴切。 而且钟余生不仅仅是亲下来,甚至是含住了他的唇。 方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先动,一把就推开了钟余生。 钟余生顺着他的力道,后撤了两步,也在方策惊愕的视线中,带着很明显的意犹未尽的神态,舔了下唇。 就连嗓音都喑哑下去:“你刚才吃的糖是葡萄味的。” 有点葡萄的甜味。 钟余生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方策的脊背就炸寒了一片。 他在这一刻终于不质疑钟余生了,一个男的,说喜欢一个男的,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当然如果是骗子的话,嘴上说什么都能做到。 可真要亲…… 方策脑子里乱糟糟的。 钟余生是真的不觉得恶心。 网上的人都说,同性恋很恶心,他们班里的同学也都觉得男生和男生谈恋爱,或者女生和女生谈恋爱,是一件特别恶心的事。 所以方策以前读书时,因为长得太漂亮,还总是被充满恶意的问是不是同性恋。 是不是方策不知道,方策其实对于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不、不是…… 方策低下头,偏开钟余生的目光。 他跑偏了。 重点不是这些。 重点是钟余生竟然喜欢他。 钟余生怎么会喜欢他? 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了,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他长得像女孩子,所以钟余生才觉得也可以的吗? 钟余生看着方策在这一刻分寸大乱,无声地勾勾唇。 到底还是小孩子。 钟余生的视线笼罩着方策,就连人微微泛红的耳尖都收入了眼底。 ……竟然还会害羞么。倒是新的收获。 “…现在信了么?” 钟余生出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气氛。 方策又抬眸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嗯了声。 他确实相信了。 除非钟余生是影帝,不然…… 方策回想起刚才那一眼看见的笑意和温柔,更加不能理解了。 钟余生为什么喜欢他?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 方策闭了闭眼,思绪又被拉回到案子上。 如果他选择相信钟余生,那么事情就会走向另一边的明了,疑问也会很清楚。 首先就是,如果江棋全并不知道这些事,那么江山文的同谋是谁? 夏成武吗?江山文又为什么会和夏成武联合在一起? “……先等警察那边的专家过来。” 方策抬眼,冷静道:“先确认我到底有没有第二人格。” 的确,整起案子的关键就是方策的第二人格。 就算钟余生证明了他那天没有出门,那么他到底有没有第二人格,也就决定了江山文到底有没有说谎。 如果江山文没说谎,那么这起案子背后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钟余生对他的想法没有意见,所以他点了点头后,看着方策低头踩了鞋子,换了双鞋就往里走,又喊住他:“方策。” 方策停住脚,回头看向钟余生:“?” 就见从再见到时就总是一脸孤傲的钟余生,好像有点紧张似的,声音都有些绷着,低低地问了他一句:“你会考虑么。” 他其实没有想过要告诉方策的。 最初只是想看看“苏白云”活得好不好、过得怎么样。 结果跟过来后,他总觉得江山文和他之间很微妙。 他是学这个的,所以当然能够感觉到,江山文对方策的那种保护欲,很奇怪。 就好像……是设定好的一个程序一样。 他自己都在不停地强调他会保护好方策。 就是因为这份异常,钟余生才开始关注起了江山文做的每一件事。 然后就发现了更多的不对劲。 没想到十一年后,已经更名为方策的苏白云,又被卷入了案子中,而且是为他布下的局。钟余生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和苏白云说喜欢。 他真的没想过要说的。 如今社会如此,同性恋这个词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甚至可能可以说很多人都没有听过“同性恋”,只是一味地说“男的和男的谈恋爱”“女的和女的谈恋爱”,并且态度都是持排斥反胃恶心等等…… 所以钟余生没有想过要说出来。 但既然说出来了,那就顺便再问一句,也就这样了。 可方策没有回答他,而是在看了他一眼后,转身直接进了房间里。 晚上洗漱后,灯一关,屋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方策躺在有空调的房间里,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客厅里对着沙发的风扇,又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钟余生……其实是第一个。 是第一个醒来后没有怨恨他,没有骂他,没有对他嚎啕大哭的人。 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十一年前的那些事了,一是自己本能的回避,二是他当时也真的太小了,记忆中苏见善的脸都模糊到苏见善现在就算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够想起来是谁了。 但他今天突然想起来了那一天。 他想起来他在钟余生面前哭绷不住掉眼泪的时候,钟余生好像是动了动手,抬起被束缚住的双手,用能打开的双臂,勉强地抱了他一下。 那是他有记忆以后,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拥抱。 和苏见善抱他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但后来他好像从江山文的身上找到过那种感觉。 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从此以后,那个他不知道姓名甚至忘了长相的哥哥就成了他的心魔。 因为他一直以为他亲手杀了他。 无论怎么说…… 方策抬起手,手臂压在自己的眼睛上,难得地轻轻勾起唇笑了起来。 他还活着就好。 . 第二天上午,方策就收到了金浩然的电话,跟他说省厅的专家来了,让他去一趟。 钟余生看向方策:“你要通知江山文他们吗?” 方策合上翻盖手机:“不,你和我去。” 钟余生勾勾嘴角:“好。” 他们到了警局后,没想到省厅来的专家还是钟余生的熟人。 “噫?学弟。” “夏老师,你们认识?” “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很可惜的苗子啊。” 夏老师看向金浩然:“他来我们公安面试了,但最终选择了留本校读学研,我还想问他为什么呢?” 她看向钟余生:“不想来研究犯罪心理学?” 钟余生笑笑:“想做更大类。” 他们简单聊了两句,金浩然一早就给他们安排了房间,大家坐下后,夏老师也直入正题,她看向方策:“既然你和钟余生那么熟,他应该有跟你详细说did是什么情况吧?” 方策抬眸,钟余生就在旁边解释了一句:“did就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简称。” 夏老师:“是的,你自己有什么感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断片的?” “……就在几个月前。” 方策低声:“四月三号。” 夏老师一怔:“…目前收录的所有案例,都是小时候受到创伤时无法承受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以此来承受创伤。而一旦患上了did,就不会只有一个人格诞生,你的记忆却只在几个月前才有断片的情况出现?” 她的口吻很温和,没有半点质问的感觉,能够让人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方策低垂下头,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钟余生就给了夏老师一个眼神,示意她等一等,也让金浩然暂时不要说话。 夏老师当然知道。 她看方策的第一眼,就知道方策就算没有did,只怕也有点别的心理问题。 对待这样的人,耐心是很重要的。 而在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方策出声:“我觉得…我没有人格分裂。” 夏老师一怔,金浩然几乎就要问你说什么了,但被夏老师摁住了:“方策,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吗?” 方策抬眼,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漂亮却也带着疏离的剔透感:“很显然我是‘主人格’,我拥有大部分时候的记忆。而如果我真的有人格分裂,那为什么作为主人格的我,仍旧记得从前的一切呢?” 清晰到他到现在看到钟余生的脖子,还是回想起尖刺刺进去时的手感。 金浩然到底还是没憋住:“…你知道如果你没有第二人格的话,那么有问题的就是谁吗?” 他不是问方策这个问题,而是在问方策能不能确定。 方策轻呼出口气,慢慢道:“我第一次出现‘记忆断片’是和山文哥在家里,我做了个午睡,醒来时就发现‘我’似乎和山文哥说了什么,是山文哥告诉我的,但是我根本不记得。” “第二次是四月九号。” 方策冷静道:“当时是山文哥带着练习册来我家找我,我做卷子的时候,我自己感觉太累了,就趴下睡了会儿。睡醒时发现我给老师发了短信。” 内容是想杀了张济什么的。 方策:“第三次是四月二十二号,山文哥带了我不喜欢吃的东西过来,他说是我昨晚打电话跟他说想吃的。但我没有找到通话记录,那个时候…我们怀疑是不是我的第二人格打完电话后删掉了。” 说是“我们”,其实方策内心是根本不信自己真的有第二人格的。 更重要的是…… “都是雨天。” 他轻声:“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第三次,之后的每一次,都是雨天。而山文哥回学校后,我又没有出现记忆断片了。” 而刚好,张济死的那天,也是一个雨天。 夏老师沉吟:“…现在有些影视作品也拍摄过did,会用天气或者一些物品做‘暗号’,比如说如果打雷,什么人格就会出来。但实际上我接触的did患者,人格转换是很频繁的,也许会有特定的事件能让特定的人格出现,可不是只有特定的事件才能让其他人格出现,日常生活中也经常会出现切换。而且如果你真的是did,你就不可能只分裂出一个人格。” 金浩然果断起身:“我带队去把江山文带回来。” 16、父子 金浩然只找了江山文,但江棋全执意要跟着来,那也没有办法。 他特意没有让江山文和江棋全见面,也没有透露方策和钟余生正在局里。这几次碰面,金浩然也是注意到了,虽然方策说是说只是江棋全的学生,加上江棋全他们从前有多照看,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金浩然看来,是有几分怪异的。 可即便如此,江棋全和江山文都问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方策在吗。 金浩然:“我们传唤的是你。” 他跟江山文说:“你找方策干什么?” 江山文垂首,轻声:“我想不到你们找我能有什么事了,只能是张济那起案子。所以我想问你们是不是小策也在。” 金浩然:“那你知道我们要问你什么吗?” “是想问小策的第二人格吗?” 江山文叹了口气,语气真的和寻常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他有问题,金浩然都想问他是不是学过表演了。 江山文:“我不是专业的,我也只是问了我学医的朋友,结合小策的情况,做出了一些猜测而已。小策应该有跟你们说过,我们约好了等开学了我就带他去北方的大医院看看。” “我就这么直接跟你说吧。”金浩然道:“你说他人格分裂,但在我们专家的确认下,他是人格分裂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了你,没有人见过他的第二人格。” 江山文微怔:“…你们怀疑,我在说谎?” 金浩然没有回答他,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那天上午九点,你在哪里?” 江山文没有犹豫:“我出门去办事了。” “什么事?” “我去给人送东西。” “什么东西要冒着大暴雨发洪灾的生命危险也要去送?”金浩然一拍桌子:“江山文,你自己想清楚了,我们既然会传唤你,那就是手里掌握了一定的证据。如果人不是你杀的,你在这里隐瞒,以后量刑只会更重!如果人是你杀的,那就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江山文,你是高材生,你读的书比我多多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江山文微微动唇,却还是没有说话。 金浩然又说:“你看看你爸,六十一岁的老教师了,却因为你奔波成这样,你的心就不会痛吗?!” 江山文垂着的眼帘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金浩然在他抬眼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什么话了。 因为原本沉默的青年,突然轻轻笑了下,有点无奈的样子:“金队,我那天真的是去送东西了。” 他说:“人民路南路口的那个小卖部,他家儿子闹着要看一本课外书,我们这边书店没有买。我跟老板约好了我那天给他们送过去,虽然下了暴雨,但我答应了人家的事,我总不能食言吧?” 他说得很详细,显然是不怕他们去查,这让金浩然皱紧了眉头。 但……人民路南路口,也是可以去往张济家的,只是要绕一个路口而已。 江山文的嫌疑并不是就这样能够洗清的。 “就为了一本书,你大暴雨的天还出去?”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 江山文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爸从小就教导我,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就算千难万险,只要答应了,就一定要去做。” 金浩然皱起眉。 他想起钟余生说的江山文对方策的保护欲有些病态了,又想起夏老师说有时候一个人的执念太深,就会走向犯罪。就像是有些抢银行的就是对钱的执念太深。 江山文对方策的保护欲,会是他的执念吗? 因为方策长大了,要去读大学了,方策的高考成绩又要比江山文还优秀,他都不是自己报考的,而是最高学府给他打电话邀请他就读……羽翼渐丰的雏鸟,将要飞离巢穴在天地翱翔了。 江山文会因为这个,想要折断方策的翅膀吗? 金浩然想到自己没案子时翻过的那些骇人听闻的卷宗,陷入了些沉默。 离开问询室后,金浩然靠着墙上没有说话。 这两天他们都没有闲着,方策说的照片,他们也去查了。 他班长手里的确有偷拍他的照片,但小姑娘显然不知道方策知道她偷拍了,所以他们找上门的时候,慌乱到哭了,求他们不要抓自己,还是周冉好声好气地说没事我们是社区的人,就是要一份方策日常在学校的照片而已,再让小姑娘删了。 ……方策,这个人也不简单。 他和寻常他那个年纪的小孩不同。 还有钟余生也是。 那么刻意的不在场证明,莫名和方策迅速亲密起来的关系,更像是共犯达成了共识。 金浩然捏了捏眉心。 周冉走过来:“队长,我们这…怎么说?” 他是想问要不要去问江棋全。 金浩然想起江棋全说方策优秀时的欣慰和一点……说不出来的怪异。又想起江棋全说他的第二人格时的排斥和厌恶,又捏了捏眉心。 他不是没有办过复杂的案子,但是这起案子…他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架势。 人人都有秘密,总感觉每个人都有问题,就没人能摘干净。 “……你觉没觉得。” 金浩然看向周冉:“江山文其实本来是要说的,但是我好像说错什么话,让他决定不说了。” 周冉啊了声。 金浩然糟心地看了他一眼:“算了,你要走的路还长着。” 他走出几步,脑海里把自己刚说过的话过了几遍,有一种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道:“你去查一下江棋全和江山文……” 说到底,六十一岁和六十岁的两位老教师,只有一个二十岁的孩子,是不是太高龄生子了? . “山文哥和江老师吗?” 方策微怔,回忆了一下:“…我不是一开始就认识他们的,最初认识的是山文哥,那会儿,是我刚搬过来,被几个小孩欺负了,山文哥站出来帮我赶走了他们。后来还是我读初中开始,江老师才总是带我回他家,让师母给我做好吃的,提前教我一些知识,所以我学起来很轻松。” 钟余生微顿:“…你初中的时候,成绩好吗?” 他这话问出来,金浩然和夏老师都看向了他。 方策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我初中入学考,考了第一名。” “但是江老师他应该不会……” “作为一个老师,会偏爱优秀的孩子也无可厚非。”钟余生说:“但重点是他是怎么教育江山文的。” 他随意道:“反正我觉得江山文挺假的。” 方策瞪他。 钟余生:“你冲我甩冷刀也没用,你自己不觉得吗?江山文的脾气好得有点让人不舒服了。” 就好像,苏见善给人的感觉一样。 明明笑着、说话那么“慈爱”,却让人无端发毛。 钟余生问方策:“你就没有这种感觉吗?” 方策低下头,没有说话。 没有吗? 其实他有啊。 如果没有,他又怎么会写日记记下来?他一贯不写日记的。 他只是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真的把江山文当做哥哥的。 而且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江山文和苏见善不一样。 可…在江山文第一次,也就是四月三号那一天,说他做了什么,但方策却没有一点记忆的时候,他就在江山文身上感觉到了苏见善的感觉。 方策低着头,要不是因为这里是警局,不是自己家,他就又想当刺猬,把自己蜷缩起来了。 也就是在长久的安静后,周冉敲门走了进来:“查到了查到了!” 他吐槽了句:“这纸质档案真难翻……队长。” 周冉看向金浩然:“江山文是江棋全收养的小孩,他们夫妻俩都不能生孩子了,江山文是被人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福利院院长和江棋全关系很好,所以就推荐他们收养了江山文。” 他把档案交给金浩然:“所以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听到这里,夏老师微扬眉,看向方策,温声道:“方策,在你的印象里,江老师和江山文的关系怎么样呢?” 方策知道他们在怀疑什么:“……山文哥和江老师关系很好。我是说真的,我没有隐瞒任何内容。” 但是他补充了一句:“至少在我看来很好。” 夏老师是看了方策的一点资料的,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意外身亡,他可能都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家庭是怎么样的。 也许在他眼里“和睦”就够了,他并不能明白一个家庭的“爱”是怎么样的。 夏老师看向金浩然:“金队。” 他们也合作过几次了,自然不需要多说。 金浩然点头:“嗯。” 夏老师又起身:“走吧。” 她跟方策和钟余生说:“方策,我们先去医院给你做一个检查,did虽然不能用仪器检测出来,但did患者通常会伴随着其他问题影响身体,可以先用这些确认。” 她笑:“你不用担心,不管有没有,我们警方会负担这一部分费用的。” 方策没有拒绝:“好。” 钟余生也站了起来:“我陪你一起。” 方策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拒绝。 17、车 一套检查下来也有了定论。 方策除了身体底子有点虚,也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了。 夏老师看过他的报告后,轻叹了口气。 因为知道方策很重视江山文,所以她才叹气的。 “你身体激素都没有任何问题。” 夏老师摩挲着手里的报告:“方策,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所以…我也就不多铺垫了。你觉得江老师有参与进来吗?” 方策低下眼,嗅着医院里的消毒水气息,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钟余生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动动手指,想做点什么,却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 表白完后没被方策讨厌,就够他庆幸的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方策根本就不在意他,所以无所谓他对他是什么感情。 “……我不知道。” 方策抬起头,看向夏老师,认真地说:“说到底,我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了解山文哥和江老师。” 就像他们也不是那么了解他一样。 从一开始就没有坦诚的关系,注定充满秘密吗。 方策轻呼出口气,慢慢道:“在我的视角里,山文哥对我的确有点保护过头,但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我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因为‘保护欲’而做出这些事,又或者…不仅仅是保护欲。” 江老师喜欢优秀的孩子,这点他们都知道。 他一看到那些成绩差还不努力、每天跟混混一样混日子的,就糟心得不行,常常在家里唾弃他们。 方策也不想用这样卑劣的心思去猜江山文,因为他真的把江山文当做自己的亲哥哥。 可如果,是因为对于江老师而言,他也算他和严婧的儿子了,他却比江山文优秀,作为“长子”的江山文,会有压力吗? 世人总是对大的那个要求更多,好像大的就该顶天立地一样。 方策想到江山文跟他谈及钟余生的父母还生了个妹妹,由着钟余生做自己喜欢的事时的语气……是羡慕吗? 他回忆起那个晚上,他和江山文在阳台上。江棋全和严婧去参加学校安排的活动了,江山文偷偷带他喝酒,但又不让他喝。 他说:“小策还没成年,不能喝酒,就喝果汁吧。” 买的果汁,也是他最喜欢的葡萄味的。 那个牌子的葡萄味果汁很贵,方策舍不得花钱买,但是江山文总是愿意掏自己的生活费和零花钱给他买他喜欢吃的东西。 他跟方策说的最多的就是:“我是哥哥啊,哥哥疼弟弟,是理所应当的。” 真的是理所应当的吗? 江山文喝着酒跟他说钟余生的事时,又到底是带着什么心情的呢。 . 夏老师没让方策他们跟着再回到警局,而是让他们先回去。 说到底,办案是警察的事,不是他们的事。 回去的路上,钟余生问方策:“难过吗?” 方策看他一眼,约莫是因为他和钟余生之间真的可以说是“没有秘密”,无论是十一年前还是现在,钟余生都参与了进来,还知道得这么详尽彻底:“嗯。” 所以方策才没有瞒着,主要是没有必要:“和十一年前一样难过。” “……苏见善。” 钟余生低声:“你那个时候没有告诉过我,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方策:“但你还是知道了。” 他偏头:“你甚至没有因此恨我…你也是个奇葩。” 钟余生笑了一下:“不过你现在已经不在意苏见善了。” 至少不是在方策在意的人面前提起,对于方策而言,那段过往好像也不算什么。 “…我知道我自己没有错。” 理智上知道,只是情感上会无比愧疚。 方策:“而且都十一年了,我已经从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乖乖成为他的帮凶的一个小孩,变成了成年人,能够做更多的事了。我没有必要让一个人渣影响我的一生,不是吗?” 钟余生望着他,眉眼微动。 为什么会喜欢方策呢? 他想他好像有了答案。 十一年前的苏白云已经被折磨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可在那个小屋里,他捧着水,带着为数不多的食物来分食给他们的时候,他的眼里还带着光。 他那么小,却那么坚强。 好像无论是刀枪还是荆棘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哪怕现在处于低谷,他也终究能够成长成漂亮的花朵,亦能成为苍天大树。 方策:“说到底,就算没有我,苏见善也会‘养’出一个他想要的‘女儿’的。不过他恨我,所以他更想毁掉我。” 钟余生扬眉:“你知道他恨你?” “我当然知道。”方策垂眼:“……我也被温柔对待过,所以我知道。” 十一年前钟余生突然抱他那一下,就让他明白了。 苏见善根本不爱他。 因为苏见善的怀抱是冰冷的。 可钟余生不知道方策是说他,他以为他是说江山文和江棋全。 如果…江家父子都有问题,对方策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吧。 钟余生说:“他们也会和苏见善一样,下一个十一年,你也就不会在意了。” 方策眸色微动:“…可人生又有几个十一年。” “但你十一年后才二十九岁。”钟余生低笑:“正值青壮年。” 也是。 方策的心里终于轻松了点。 虽然他还是希望这一切都和江棋全、江山文无关,还是希望那个家依旧是他能够坐下来吃饭的地方,能够在未来放假去吃师母做的排骨。 但…… “我已经不需要十一年去自我消化和放下了。” 他长大了。 他不需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去想明白一件事了。 钟余生点头:“这是好事。” 人的这一生总会遇见各种大大小小的糟心事,如果件件都要成心上的疤,那这颗心很快就会死掉的。 他看向方策,话题又一转:“所以…苏见善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愿意告诉我吗?” 钟余生稍顿,换了个探寻方策身世的方式:“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那样对待。” “……” 方策安静了两秒,钟余生都要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了,他就道:“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 钟余生的确有权知情。 “苏见善这个人,大概就是天生危险人格。我妈和他是一个村的,苏见善的父母花了几十块钱,让苏见善娶了她。但我妈长得很漂亮,以前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看不出来什么。后来我们村拆迁,老人们又早逝,两户人家的钱凑在一起,就在这儿买了房。” “虽然这也是个小县城,但和山沟沟里已经不一样了,我妈学会了打扮,也开始识字,懂的事多了起来。她本来就不喜欢苏见善,在知道了可以离婚,她作为一个人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后,她提出了离婚。” “连房子都不要,就是要离婚。” 方策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家的事:“苏见善没同意,还掏出了刀,说她生死都只能是苏家的人。我妈是个聪明的,软了语气讨好了他后,第二天就跑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当时不少人都议论我妈是跟有钱人跑了。苏见善其实一直不太受待见,他这个人……阴狠,脾气爆,跟人动手的时候下手特别狠。就是要把人往死里弄的架势,好像根本不知道对方会死,又或者说……” 他不在意对方会不会死。 方策:“他信了别人说我妈是跟有钱人跑了的话,也从此开始特别敌视男孩,还非要把我打扮成女孩。加上……他工作的地方有一次来了个有钱人,他不小心踢到了那个有钱人家养的狗,对方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还让他赔了一大笔钱,从那以后,他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他也带着我离开了这里,去了很落后的地方。” 后来的这些,也是方策长大了点后,一点点去查,才查出来的。 其实苏见善是很聪明的,他在读书和学习甚至工作上都没有什么建树,可在犯罪上,他的能力就像是天生的。 不是厉害一点的刑警,真的轻易就被他糊弄过去。 “……那你恨你妈妈吗?” 方策知道他是指相册的事:“我刚查到这些的时候恨过。”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那的确是我写的,我那个时候恨她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一切。” “不过后来再大两岁了,我就知道了。” 方策无所谓地耸肩:“她不喜欢苏见善,甚至厌恶苏见善,又怎么可能喜欢我。也许在她眼里,我身上流着和苏见善一样的肮脏血脉。” 他说着,又看向钟余生:“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反社会人格是基因,存在遗传的可能性……说起来,你竟然完全不怀疑我,也是神奇。” 明明在钟余生的视角里,他方策更像是那个主宰了这一切的“恶人”。 “……反社会人格的确有遗传的可能性。” 钟余生看向远方:“但是我始终觉得,人之初,性本恶。可这世上仍旧有很多人能够受到道德和法律的束缚,能够拒绝心里被勾起的恶与欲。那么就算是有反社会人格的人,也应该可以拒绝。” “环境、基因……等等一切的确可以影响一个人,但这种影响不是绝对的。有人是化学天才,在国家单位上过班,还当过兵,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依旧用自己的高智商头脑犯罪。” 钟余生轻声:“但也有人生于黑暗,心向光明。” 方策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他笑了下:“论迹不论心吗。” 钟余生勾勾唇:“你知道就很好。” 他们说话间,也走到了社区入口。 这边入口有很多,这个离方策家最近,但是现在围了起来,在施工。 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反正两人转身,方策说:“换个地方走吧,就是要绕远路。” 钟余生点点头。 然而他们在绕到另一个口子时,方策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方策盯着停在小巷子里的车:“…那辆车。” 他声音沉下去:“我们去桥那边的时候,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车,就是这一辆。” 钟余生微怔:“…车牌不一样。” 他不是怀疑方策,而是提醒。 方策嗯了声:“所以才不对劲,我可以肯定就是一辆……车前盖的划痕长度和深度,都一模一样。” 车子停在路灯下时,他借着反光看清楚了。 18、人 金浩然在接到他们电话的第一时间就来了。 小县城,红绿灯都没有,地方也就那么点大,十分钟左右就开到这儿了。 钟余生迎上金浩然:“金队,我们问过了,这辆车是方策邻居夏成武的。” 金浩然一愣,心道你们都快成警察了,不过也没有什么不悦,只是道:“……我对他那个邻居有印象。” 他看向方策:“他说他给你送水果你都不收,挂在门把手上挂烂了都不理,还说他每次给你送东西你都不理他。” 方策:“?” 钟余生扯起嘴角:“金队,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我亲眼看见过他给方策送苹果,方策还跟他说谢谢…虽然拒绝了,但我家小策拒绝得很有礼貌。他毕竟这么多年跟着江老师长大,不可能这点礼貌都不懂。” 而且方策虽然看着阴郁不好接近,他人本身也并不是无礼狂妄的性格。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案子上,没人注意到有人偷摸着说了句什么。 金浩然果断示意:“周冉,你留下问话。” 他再招呼其他人跟他去抓夏成武。 周冉站定在方策和钟余生面前:“…咳,我们之前问他话,感觉他在这边生活了很久,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吗?” “一年前。”方策说:“他总是给我送苹果,我不吃苹果的,我拒绝了很多次,但他还是送。” 周冉:“……?为什么。” 方策冷淡:“我也想知道。” 周冉:“也是哈。” 他又问:“那你和他结仇了吗?” “没有。”方策补充:“至少在我印象中没有。” 周冉轻嘶:“不过也是。” 他安慰方策:“你别太在意,我毕业后也办过不少案子了,有些罪犯吧,不一定是和你有仇,就是脑子有病单纯看不惯你或者嫉妒你过得好,就想对你动手。” 方策客气道:“谢谢。” 周冉琢磨了一下他这个语气,估摸着方策不太需要他安慰,于是就又问了一下细节,更加确定了这个夏成武有大问题。 而金浩然也带队下来了:“人不在家,回局里安排。” 他看向方策和钟余生:“你们回家去吧,如果怕就来警局待着。后续交给我们警察吧。” 金浩然不想他们“查案”,方策和钟余生都知道。 倒不是觉得被抢了活,多半是怕他们出事,也怕他们打草惊蛇。毕竟他们不是专业的。 不过钟余生没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方策。 方策是这次事件中心,他有权追求真相。 “金队。” 方策抬眸看向金浩然:“…问清楚、定下来后,能不能告诉我所有?” 金浩然本来想说案子有些细节肯定不能说,但他对上方策黢黑的眼眸,想到这孩子对江山文的依赖,结果却…… “好。”金浩然说:“除了我们内部一些事不能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 方策和钟余生回了家后,第一时间没有立马休息。 钟余生先去厨房检查了一下刀具都在,然后抽了一把小刀握在手里,再去方策的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房间里没人才把窗户关紧上了锁。 而方策也把家里其他地方大概检查了一下。 “…他应该也不会躲在这儿伏击我。” 方策微微放松下来:“他看上去没有多能打,而且如果他真有那个胆子,根本不用布这么大的局。” 钟余生看了他一眼。 方策不明所以:“?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钟余生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只是忽然感觉你不愧是小孩子。” 方策:“?” 钟余生随意道:“有些人不一定是恨你或者嫉妒你…你感兴趣的话我回头可以把我变态心理犯罪的书借给你,对于有些人来说,作案不是为了什么,只是‘狩猎’。” 方策默了默:“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钟余生笑:“现实的确有这样的人哦。这也是天生危险人格的一种表现,你跟他灌输再多的道德律法,他脑子里只有自己的杀欲,又或者说,喜欢那种将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他们总觉得自己很聪明,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蔑视生命也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这种人多少还有点自我的性格。” “说起来夏成武总是给你送苹果也是,如果他不是当年案子的受害者家属,苹果有什么特殊意义。他跟你无冤无仇,却把你定为了‘目标’,那么他送你苹果时肯定满脑子都是‘苹果营养成分高,他为什么不喜欢吃呢,他一定喜欢,只是不好意思收’这样的念头。” 方策:“……” 他安静了几秒,抬眸看向钟余生:“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小孩子。” 钟余生几乎不假思索就说了这三个字,然后在方策的问号中笑着道:“想要什么,就固执地去迎合;喜欢什么,就紧抓着不放手,明知道有问题,还要装聋作哑,直到真的坏死了,才怅然若失地松手。” 方策知道他在说什么。 所以他面无表情:“你今天非要跟我打一架?” 钟余生勾起唇:“但是你这样很可爱。” 方策:“?” 钟余生摊手:“我也没说你做错了什么。人嘛,总是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的执念,做出各种各样的事。你看我小时候为了让我爸妈也后悔一次、正视一次我说的话,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 他点了点自己的脖子:“这不也是我偏激的象征?” 钟余生看着方策:“其实我能够明白你。没得到过的东西,当然会很想要。尤其明明大多数人都能有…说的中二一点,就是我小时候对‘自由’的向往,就如同你对家庭的向往。” “……但是我做错了。” 方策低下头,声音有点闷:“我不该从欺骗开始。” “你也不算是欺骗啊。”钟余生弯眼:“你只是想做个好孩子。是他们对你的要求太高了,他们希望你完美,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完美的人?” 他宽慰方策:“再说了,这世上很多人都戴着面具,人和人的相处,很难做到完全坦诚啊。” 方策眸色微动,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态,也藏住了他的心思。 很多人都戴着面具。 那么钟余生呢? 钟余生藏了什么? 方策没有问:“知道了。” 因为钟余生的敏锐和他学的专业让方策必须更加慎重地对待他。 “…你还会做饭?” 方策看向跟在自己家似的打开了他家冰箱门的钟余生,换了个话题:“能吃么。” “放心。”钟余生还挺喜欢方策这样跟他说话的,尤其方策不会这样跟江棋全他们这么说话。意味着他在江棋全他们面前终究披了一层乖孩子的皮,在他面前反而无比真实。 共犯的好处啊。 钟余生勾起唇:“毒不死你。” 方策没有丝毫负担地让钟余生进了他家厨房。 他偶尔也会在家里煮个面或者粉什么的,也会动锅子,所以家里调味料都有,回来的路上他们还顺便在底下买了点菜和米。 方策本来是想自己尽尽地主之谊,但既然客人说他会做,那就交给客人好了。 钟余生还把自己的手机给了方策:“你要玩么?” 方策稍怔。 钟余生的手机是新一代的智能机,和他们这些翻盖的、小灵通都不一样,是触屏的,可以拍照不说,还能用手机旁边的笔点点画画。 这手机还挺贵,方策虽然有国家补贴,但是也舍不得买。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钟余生的手机,多少是有点他的隐私吧。 方策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钟余生说喜欢他的事。 “……” 方策拒绝了钟余生:“不用。” 他稍顿,也回答了钟余生之前的表白:“我也不喜欢你,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钟余生解袋子的手一顿。 并不意外的拒绝,但…… “你好歹等吃上这顿饭再说吧?” 钟余生无奈:“不怕我不给你做饭了?” 方策不懂:“你不做我就去楼下买快餐啊。” 钟余生:“……” 他呢喃:“算了,就一小孩,哪懂啊。” 他把菜拿出来:“别浪费了,而且我不想吃快餐。” “哦。” 方策客气道:“谢谢。” 不过不仅仅是这件事,还有很多事…他都挺谢谢钟余生的。 甚至包括…这一次钟余生陪在他身边。 如果没有钟余生陪着的话,他可能没有办法那么轻松地去面对这么多事。 方策又有点好奇:“你妹妹是自愿继承家业的吗?” “是啊。”钟余生算了一下:“她现在十岁了,每天乐呵呵地跟着我爸妈去参加各种宴会,我回个家她都不让我喊她名字,得喊小钟总。” 说到自己妹妹时,钟余生眉眼间荡漾开淡淡笑意,看得方策有点恍神,其实在想起钟余生那个拥抱后,他就知道,钟余生是个温暖的人。 如果说他不希望江山文会是布局的人,那他其实也不希望钟余生是。 不过…钟余生肯定还有事瞒着他,这是肯定的。 方策现在从自我编织的虚假美好中醒来,头脑就越来越清醒,被茧丝覆住的直觉也成蝶挣扎而出。 只是钟余生下一句话就是:“不过她要是看见你,肯定很喜欢你。” 方策一愣。 钟余生随意道:“她很喜欢长相漂亮的小哥哥,总说我长得太凶,还说我丑。” 平心而论,钟余生和丑这个字是搭不上一点边。 至于凶……他不笑的时候,的确有几分凌厉,还隐隐带着戾气。如果不是江山文说,方策都很难相信他是学医的。 但方策没有说话了。 觉察到他的沉默,钟余生微抬眉,轻笑了声:“就算你拒绝了我,我应该也还是有追求你的权利吧?” 方策:“……” 果然。 他看着钟余生:“你知道两个男人在这个社会背景下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吗。” 知道要遭受多少议论吗。 “知道啊。” 钟余生认真道:“你放心,我不会大张旗鼓地追你,闹得人尽皆知。再说了,就现在这个社会背景,人们最多只是觉得我们关系不错而已。” 方策皱眉:“重点不是这个。” 钟余生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在意。而且既然我喜欢你,我又告诉你了,我就做不到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更做不到以后再去娶妻生子。” 果然还是想试试。 钟余生看着倚靠在厨房门框的方策,将他完完整整地收入眼中。 他想,他果然还是想试试。 “不过,如果你反感的话,也可以跟我说,等这次案子结束后,我就从你的世界消失。” “……” 反感吗? 其实方策还好。 他无论是看见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一样的感觉。 而且,他并不反感钟余生。 所以方策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离开了。 但在聪明人间,这就是一种信号。 第19章【VIP】 第19章 招供 两天后, 方策就接到了金浩然的电话。 江山文招了。 “夏成武暂时还没抓到,但我们第?一时间就设了卡,也发了内网通缉,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金浩然领着方策和钟余生往里走:“你确定你愿意见?他??” 江山文提了一个要求。 他?什?么都可以说, 但他?得再见?方策一面。 而且他?愿意先招, 再见?。 方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问金浩然:“他?怎么招的?” 金浩然笑了下:“少?信点电视剧和电影,我们警方没那么窝囊, 我们知道你们去了那个湖,也知道你们还去打听了张济家的监控。我们意识到了你的帖子?那么巧一直没有被删不?太对劲,所以去跟网站背后的程序员出示了警察证,虽然花了点时间,但还是调出来查到了其中一个管理员是江山文, 是他?忽视隐藏了你的帖子?, 让其他?管理员也没处理,然后等到动手的那一天再放出来。” “我们把这个证据摆在江山文面前的时候,他?就辩解不?了一句了。” 这案子?基本?上算是了结了,只差把夏成武缉拿归案,所以金浩然语气都轻松了些?:“很多?罪犯啊,就是不?把警察当回事儿,真?以为像悬疑小说里写的那样, 警察就是摆设, 轻松就被耍得团团转。” 他?说着, 又有点感慨:“我去年还办了一起案子?,是一个男的把他?小孩杀了, 他?以为警察查不?到,还特意来报案说走丢了, 找得特别着急。最后我们把能?查监控的地方都查了个遍,又查到了三轮摩的司机,找到了线索,最后跨县办案,让别县的警局帮忙调了那边的监控,就抓住了他?。” 钟余生随意道:“有时候人犯下的罪,是无知之罪。” 金浩然扬眉看向他?:“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哈。” 他?又看向方策,在迟疑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方策这个孩子?,给他?的感觉就是要比其他?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坚强很多?,也聪明很多?。有时候说太多?,反而勾得人家难过。 方策和钟余生进?了审讯室,站定在了江山文面前。 江山文没有抬头,方策凝望着他?,也没有沉默:“为什?么?”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答案,但他?还是想知道。 为什?么? 江山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我爸知道了吗?他?什?么反应?” “……江老师今年六十一了。” 方策说的不?是“因为考虑到他?的年纪,暂时还没有通知他?”,而是冷了嗓音,攥紧了拳头:“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样报复他??!” 钟余生抬了抬眼。 用自己报复谁的举动,他?很熟。 方策很讨厌吗? “他?对我做了什?么?”江山文似乎是笑了一下,语调还是那样轻轻慢慢的,但已经找不?到那种温柔耐心的感觉了,却可笑的反而因此真?实了起来:“小策,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你聪明,却又迟钝。如果?我像你一样,我大概真?的会?觉得幸福吧,哪怕被当做一个工具一样,也会?因为自己是最趁手的工具所以被好好对待而感到幸福。” 方策觉得可笑:“你觉得在江老师眼里你就只是一个工具?” 江山文:“难道不?是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白已然爬上了红血丝:“他?要我优秀,要我懂事听话,要我不?能?出一点差错,我不?就是他?拿出去炫耀的一个工具吗?!” 江山文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为了变成他?心里的完美孩子?,你知道我做了多?少?事,你知道我多?累吗?” 他?说着,又扯了下嘴角:“真?可惜。” 江山文闭上眼睛,仰靠在椅子?里:“我还想从你的嘴里听见?他?什?么反应呢。” 方策的拳头攥的更紧,要不?是钟余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真?的会?冲上去给江山文一拳。 而江山文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还在笑着说:“你很感激我吧,很依赖我吧?但是我告诉你,当年就连帮你,也是因为他?给我设定的‘程序’,他?跟我说做人就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要拥有正?义感,那才是人。所以我才会?出手帮你。” “哦,对了。” 江山文道:“后续还继续帮你,是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出来了你对我的依赖,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有一种我手里也抓住了什?么的感觉,真?爽。” “但是……!他?带你回家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我还在想有你做对比,也有你做我的工具,他?会?觉得我很优秀又很成熟强大吧。可你!” 江山文咬牙切齿:“你怎么能?超过我!” “你明明没有做什?么!你只是成绩比我好而已!他?怎么就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你!你只是个外人而已!你只是个外人而已啊!我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山文哥。”方策打断了他?的愤懑。 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阒黑,钟余生看着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间,那双眼睛又变成了十一年前他?初见?他?时的模样。 很美丽,却也空洞。 如同麻木的人偶一样。让人心惊也让人被蛊惑到想要把他?从“橱窗”里抱回家关起来。 “你就没有一刻把我当做你的弟弟么?” 那一声声“我们小策最优秀了”“我们小策真?棒”“小策,别怕,哥哥陪你”“钱不?重要,小策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还有跟他?的同学介绍他?时笑着说的、永远会?有的那句:“这个啊,这个漂亮孩子?是我弟弟,他?成绩可好了,还特别可爱,从来不?搞破坏,怎么样,羡慕吧?” 都是假的吗? 江山文动了动唇。 他?在崩溃的情绪中本?来是想要说没有的。 他?怎么会?有呢?从见?到被欺负的方策的第?一眼起,他?想的就是“好可怜的孩子?,帮了他?的话,爸爸妈妈会?夸奖我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后的每一步都是利用。 利用方策来完善他?的“人设”。 可是…… 江山文终于彻底崩溃。 他?低下头,脑袋重重地在桌板上磕了一下,声音因为眼泪第?一时间都没有发出来。 “……嗬…对、对不?起。” 江山文痛哭:“听见?你被抓了的时候,我是真?的慌了,我也是真?的…后悔了。” 他?恨过方策,想要毁了他?。 可他?也真?的爱过这个弟弟。 但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只有两个选择。 方策和他?自己。 而他?选择了他?自己。 在这一刻,江山文才意识到,他?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他?就丢掉了他?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心”。 他?好像没有感觉到自由。 他?只觉得好痛苦。 “……山文哥。” 方策松开拳头,凝望着江山文,就如同当年他?去监狱里在苏见?善执行死刑前看苏见?善最后一面。 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 那个时候的苏白云说:“爸爸,我最后喊你一声爸爸了。我不?会?为你立墓碑,不?会?给你烧纸钱,不?会?再想起你。” 他?转身就走,而疯疯癫癫的苏见?善在那一刻才终于找回自己作为人的一面,想要挽回他?,却被狱警摁在了地上,任凭他?如何像怪兽一样嘶吼悲鸣,苏白云都没有回头,去迎接了作为方策的人生。 钟余生说得没错。 他?很强大,他?的意志真?的很强大。 因为现在的方策已经消化得比当年的苏白云还要快了。 他?凝望着江山文,轻轻地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哥哥,以后我们见?面就当做彼此都不?认识吧。你在牢里的这些?年,我会?照顾好江老师的。” 方策微顿:“对了,你也不?是江老师的亲生儿子?,他?和师母领养了你。如果?他?没有领养你的话……” 方策没有说可能?性。 但是这些?年,江棋全到底有没有亏待过江山文,江山文自己最清楚。 手机、电脑、零花钱、和同学们出去旅游……攒钱给他?买以后娶老婆用的房子?。 江老师或许的确过于追求一个人的优秀了,可每个人都有缺点。 江山文有,江棋全自然也会?有。自己做不?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也就不?能?要求别人也做到。 江山文不?可思议地抬起了泪流满面的头,怔怔地看着方策:“你说什?么?你骗我……” 但他?对上的只有方策平静的眉眼。 江山文知道,方策没有说谎。 可是…… 方策也没有要再说别的的意思了,他?转身就要走,但又被江山文注意到钟余生抓着他?的手腕,喊住他?:“方策!” 江山文无法?理解:“你为什?么相信钟余生都不?相信我?” “……因为我什?么都知道。” 方策低下头:“我知道江老师喜欢优秀听话的孩子?,也知道你一直在我身上找当哥哥的感觉。” 但他?不?介意。 他?是真?的不?介意。哪怕现在知道了,他?还是愿意做江老师和师母的孩子?。 因为……江老师可是会?冒着大雨来学校给他?送伞,就怕他?淋雨回家感冒;会?因为他?说想喝汽水,又不?知道他?要喝什?么汽水,就把整座城跑一遍,把所有的汽水都给他?送过来;就算他?发挥失误没有考好,江老师也不?会?像苏见?善那样打他?骂他?,更不?会?因为他?做错了题要去杀别人家的孩子?,只是会?皱着眉头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又或者是不?是跟不?上节奏,耐心地帮他?找问题出在哪。 或许在江山文眼里,江棋全要求他?优秀,逼得他?很累,可对于方策而言,这个家已经很好很好了。 而且…… 方策最后回头看了江山文一眼:“你说你活得很累,可你试过放松吗?你试过‘失误’或者不?那么优秀一次吗?” 江山文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怎么敢……” “是啊。你都不?知道如果?你没那么优秀,江老师会?怎么样,你就给江老师定罪说江老师只允许你优秀。” 方策不?再看他?,转头丢下最后一句话:“你只不?过是一个给自己所有的欲望和过度的自尊心找借口的胆小鬼而已。” 第20章【VIP】 第20章 落网 方策走出去后, 就听见江山文在后面突然大吼大叫:“你?以为你?就是完全无?辜的吗?!还不都是因为你??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出现,我在他面前永远是最优秀的!我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可在喊完这句话后,他又痛哭:“小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压抑得太久。” 在方策的手止不住地微微轻颤时,走在他身边的钟余生低低地嗓音就像是四四方方的盾牌, 将方策彻底笼罩, 也隔绝了江山文的声音:“他其实早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金浩然关?上了审讯室的门, 走出来时,也跟着安慰了方策一句:“这孩子?确实把话和情绪藏心里太久了, 我们前天和昨天把他身边的关系走访了一个遍,他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说他性?格好,就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的。哪怕问到他和江棋全的关?系怎么样,每一个朋友也都说很好,还说江山文在他们面前一直都在夸江老师很好。” 这并不是好事。 人?总会有负面情绪的, 没有一个宣泄的地方, 堵在心里,要么就在压抑中爆发,要么就在压抑中变态,要么就在压抑中消亡。 江山文属于?第二者。 他的心里已经扭曲了,甚至他可能自己冷静下来,抛开所?有的情绪去看自己的行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策偏头看向专业人?士:“如果…我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因为他的出现, 让江山文的“好孩子?”形象更?立体了, 可也因为他的出色优秀, 让江山文有了一种“哥哥怎么能比不过弟弟”的恐慌急迫,让江山文彻底崩溃了吗? “这很难说。” 钟余生?没有肯定地说不是, 因为他知道方策不是需要安慰,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也许是, 但也许就算没有你?,他也会在这份压抑中出事。因为他不会自我调节,他也把所?有的情绪闷在了心里。可能他出社会后,见?识到了更?多的人?和事会释怀,会明?白江老师固然有一定的缺点,但那根本不算什么,是他自己钻牛角尖,会和江老师坐下来聊一聊;但也有可能在见?识到更?多更?优秀的人?,发现自己那点优秀根本不算什么,从而更?加崩溃。” 没有发生?的事,谁都说不准。 金浩然还想说钟余生?不会安慰人?,就听方策低声说了句:“谢谢。” 对于?方策而言,这就是安慰。 他们往外走,金浩然问方策:“你?还想知道吗?整个作?案过程。” 方策没说话,金浩然就斟酌着道:“这样,我跟你?说,你?不想听了你?就喊停。” “先说江山文和夏成武是怎么合作?的吧,这个估计你?是最想知道的。” 金浩然说:“是夏成武找上了江山文,跟江山文说了些?话,比如说什么‘你?那个弟弟现在越来越优秀了,你?就不担心他超过你?’之类的。就让江山文动?了心思……江山文跟我们说,他只是想让你?在江老师面前没有那么出彩了。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夏成武会真的杀了张济。” 很显然,江棋全没有说谎,所?以江山文那天做的事,只是伪装成方策露了个背影,至于?掉落的监控,是夏成武干的。 警方这边的技侦已经查出来了监控有不自然的损伤,疑似人?为。 但夏成武要以这些?说服江山文,估计不行。 方策猜他跟江山文说了锁链案,说了苏白云。 ……江山文没有跟警方提起吗。 方策心情多少是有点复杂的。 金浩然:“不过,江山文说张济是他找来刻意和你?发生?纠缠的。” 他没有说张济太多,方策瞥了他一眼,也意识到了金浩然大概已经知道了他身上还有“旧案”。 是在查张济那边的时候,查到了吗? 张济既然知道了他是苏白云,那么肯定有跟身边的人?提过。 “但是夏成武和你?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金浩然说:“唯一要说的,可能就是他当年也在昌关?县。” 昌关?县说是说县,但其实就是一个乡镇大小,偏僻得很,哪怕到现在都被喊作?“山沟沟”。 钟余生?轻轻啊了声:“我就说为什么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是他被救出来时,意识模糊间睁开眼在警戒线外的人?群中瞥到过的人?脸。他想起来了。 金浩然继续:“还有你?的那个帖子?,江山文说他其实很早就知道你?在用那个匿名论坛了,还是一两年前,他到你?家楼下小卖部恢复了数据,然后成为了那个论坛的管理员,也锁定了你?。” 他稍顿:“我们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说他也不知道。” 也许一开始是想要关?心方策,想看看方策有什么烦恼。 但后来看见?方策发泄的那些?扭曲的情绪,江山文就扭曲地想,方策果然不如他,不如他优秀,不如他“好孩子?”。 方策微垂了眼睫:“……夏成武和当年的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金浩然有点意外他会自己提起,但又不是特别诧异。方策很坚强,他能够看出来:“没有。” 金浩然:“我们也很疑惑他为什么会找上你?,但是就我的办案经验来看……有些?人?犯案,不是我们常人?能够理解的‘为什么’。” 没有理由,他就是个罪犯。 他们说话间,周冉又匆匆跑过来:“金队!队长!抓到了!抓到了!” 他欣喜道:“我们抓到夏成武了!” 方策和钟余生?一并看过去,就听周冉道:“那孙子?,还想取钱跑路,直接被银行的保安认出来,正好碰上运钞队的,就配合着兄弟部门给他抓起来了。没跑远,就在隔壁县,现在正在送过来!” “他精神状态一定不好,做好准备,到了后突审。” 金浩然冷静吩咐后,又看向方策和钟余生?:“你?们要留在警局等吗?” “嗯。”方策点头:“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送我苹果。” 想不明?白。 钟余生?也想知道,夏成武为什么那么执着要送方策苹果,还有……追人?呢,当然陪方策一块儿等着。 所?以两人?就在外面的茶水间招待室坐下了。 “……玩祖玛吗。” 钟余生?点开手机游戏,递给了方策。 方策:“……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励志于?让我玩你?的手机?” 钟余生?笑起来:“那你?玩吗?” 方策沉默了会儿,到底还是接过了他的手机。 他确实挺喜欢玩祖玛游戏的,钟余生?大概是因为看他用江山文的电脑玩过,所?以精准地抓住了他的喜好。 说起来……钟余生?确实对他有很多关?注。 昨天和今天做饭都是比较符合他的口味。 但他压根没有注意钟余生?太多,也不知道他的喜好。 方策拿触屏笔点屏幕的时候,还撩眼看了钟余生?一眼。 恰好对上钟余生?放在他身上的视线,钟余生?微偏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方策就低声:“你?脖子?…不热吗?” “……” 钟余生?抬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还好吧,习惯了。” 方策小声:“对不起。” 难得见?他在自己面前这么软,钟余生?有点心痒痒,想把人?勾怀里蹂躏一把,但忍住了:“我比你?大,那个时候我已经十一岁了,所?以我还记得苏见?善的眼神。” 方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按了暂停,看着他。 钟余生?就笑:“你?不往我脖子?上来,苏见?善只怕是会往你?脖子?上扎,他手劲可比你?大多了。比起你?死在那,我还是更?希望我们就算留了伤,也要好好活下去。” 他看向窗户外碧蓝的天空:“活着很好,不是吗?从座机到手机,从大头电视到电脑……以后的生?活会更?好的。不能亲眼见?证科技崛起、改变生?活,真的会很遗憾。” 方策眉眼稍动?:“……我。” 他轻声:“我第一次吹到空调,就是那次事件后,我那个时候觉得真的很神奇。” 也是因此,很想一直都能吹到空调。 钟余生?抬起手,揉了一把方策的脑袋。 方策没躲开,钟余生?勾着嘴角说:“我们大学宿舍是有空调的,尤其你?们经济学院是早两年新建的,设施待遇都特别好。” 说到这个,方策问:“你?留校读研,也是住宿舍吗?” “我不住宿舍。”钟余生?随意道:“我没住过宿舍,我家在那边有房,我考上后就给我在学校附近买了房。” 方策:“……” 这是什么有钱人?发言。 钟余生?看着方策,又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你?要是不想住宿舍,也可以跟我一起住。” 方策:“?” 他沉默了几秒:“我没有忘记你?……” 到底是在外面,方策还是顾及了一下钟余生?的名声,没有说出来。 “是吗。” 钟余生?却根本不虚,反而笑得更?深:“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方策不说话了。 他准备继续去玩游戏,钟余生?又突然问他:“你?想做投资,你?有本金么?” 方策是很早就了解过这一块的,所?以他听得到钟余生?在说什么:“没有,我准备上大学后去打工,还有……” 他垂眼:“卖掉这套房。” 以前犹豫过,因为这里有他的新家。 现在没这些?犹豫了,因为这里没有了他的新家。 钟余生?没有对他要卖房投资的事进行批评教育,只说:“我可以借给你?。” 方策撩眼,还没说什么,钟余生?就示意他想听自己说完:“算借,不是白给你?的。你?赚了后的收益分我一半,还要把本金还给我,当然我也可以选择继续投资你?。你?觉得怎么样?” 确实很好。 只是这样的话,他和钟余生?要纠缠不知道多少时间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 “反正手里的钱放着也是放着,买理财不如买你?。” 方策:“……” 方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但是。 心里最后一点沉闷也消散了啊。 【正文完】 第21章 照片 虽然有钟余生陪着说说话, 还能玩玩游戏,但方策还是在等待的过程中睡着了。 毕竟等夏成武转过来?了,金浩然他们也要审清楚了后?,金浩然才能来跟方策和钟余生说结果。 钟余生坐在椅子?上, 看着方策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模样, 忽然觉得很可惜。 如果他是江山文就好了。 江山文陪了方策很长一段时间啊。 钟余生举着手, 指尖隔着衣物摩挲着自己的脖子?。 可是方策给他留下了一辈子?也不会消失的痕迹,象征着他们从?前过去的那段经历, 无论是糟糕的还是新生,都被“记录”了下来?。 方策睡着的时候,吴局来?了一趟。 他发现方策睡着了后?,就示意了一下钟余生,问他出来?聊聊吗。 钟余生稍有迟疑, 看了方策一眼, 到底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夏成武刚才进审讯室了。” 吴局低声跟钟余生说:“他不是个硬骨头?,我刚去看了一眼,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 钟余生颔首。 吴局的目光又扫向钟余生的脖子?:“…当?年?我要是再早一点。” 再早一点,钟余生就不会被绑架,也不会留下这样不可磨灭的伤痕了。 钟余生是侧站在休息间门口的,他眼尾的余光始终落在方策身上,闻言, 往吴局这边偏移了一点, 又干脆大大方方地看向了方策:“吴叔, 你不必自责,我觉得挺好的。” 他很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欲丨望, 也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其实很喜欢自己脖子?上这一圈痕迹,因为意义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意义的源头?是方策。 有这个在,方策对他也总是会好说话一点。 跟方策坦白?以?后?,方策哪怕在案子?明了前对他怀疑最深,但态度比起?以?前还是好很多。 吴局微怔。 他没有意识到钟余生对方策的感情,他只是纯粹地觉得钟余生这个孩子?挺好的。方策的爸爸那样对待他,他还能这么尽心地对方策好、帮方策,那就是很好的孩子?。 不过他也没有多言,因为他也隐隐约约觉得钟余生对方策的态度好像有一点点…微妙? 吴局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不过他知道反正不像是寻常的朋友,但也不是对方策有恶意。 吴局换了个话题,关?心了一下钟余生的近况,还问了问方策的情况。 钟余生一一回了,最后?吴局看着方策感慨了句:“这孩子?也是命运多舛。” 是很心疼的。 钟余生也看向方策,不知道究竟是跟谁说的:“他要是愿意,他想?要的,我都能给他。” 吴局一愣,还没说什么,那边金浩然就走了过来?,在看到他的时候立马站直了身体:“吴局。” 他嗓门大,直接吵醒了方策。 方策微微皱眉,抬起?头?来?,就对上了钟余生的目光。 他稍顿后?,偏开头?站起?身。 吴局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金浩然走过来?跟他们说:“夏成武全?招了。” “他为什么盯上我?”方策走出来?,嗓音带着刚睡醒的哑:“又为什么要给我送苹果?” 金浩然看着方策,神情也是有些复杂:“他说…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适合成为电影里的那种罪犯。” 方策:“……?” 金浩然:“所以?他联系了张济,还跟江山文说了你的事,就是为了逼你走上那条路,结果没想?到张济骚扰你成这样了,你还是没有动手。他就在想?是不是当?年?那个人没有打开你的‘开关?’。” 方策:“?” 金浩然没有说的是,其实还有一句话。 夏成武说,当?年?他在警戒线外看着方策,那个时候还是苏白?云的方策,就被他迷住了。 “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平静冷淡,明明遭遇了那样的一切,他却?如此镇定……他明明可以?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罪犯的!他为什么要庸庸碌碌和这些普通人融为一体。” 但哪怕不知道夏成武说了这句话,方策也只有一句话想?说:“他有病是吗。” 金浩然不知道,但钟余生有一定的发言权:“他如果完全?不觉得犯罪是什么事的话…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吗。” 方策对他是什么人格障碍不关?心:“所以?他为什么要给我送苹果?” 金浩然也有点沉默:“……他说,因为第一次见你,就感觉你像白?雪公?主。” 方策:“???” 大抵是第一次在方策脸上瞧见这么鲜活的表情,金浩然那操蛋的心情都无端好了点。 他笑起?来?,拍拍方策的肩:“有些犯人就是这样的,我们正常人很难理解他们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说:“前段时间隔壁县有一个拿着玩具枪抢劫银行的,抓了后?说看电影能抢劫成功,就以?为真的能成功。” 金浩然叹气:“我就前段时间还处理了一个往人家门口放死掉的鸟啊枯萎的花朵啊的人,他说喜欢人家,那是送她的礼物。” 听到这里,钟余生微扬眉:“金队,你们要注意一下了,这个人的人格肯定也有问题,容易出事。” 金浩然点点头?表示会的,又跟方策说:“夏成武这个人吧,到我手上进审讯室后?,我就感觉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他完全?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问他为什么杀张济,他说因为张济没用了,最后?一点用处就是看看张济能不能打开你的‘开关?’。这种人除了走司法审判,你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个为什么,是不可能的。” 金浩然办案多年?,这类人也不是没有遇见过。 有些人从?牢里出来?后?还会再犯,犯罪被抓时也供认不讳,因为在他们眼里,犯罪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他们不在意。 甚至能有人说出“我运气不好,所以?被你们抓住了呗”这样的话. 这起?案子?就到这儿了结了。 方策低下头?,第一时间没说话。 金浩然就问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 说到底,方策只是个十八岁、才参加完高考没多久的孩子?。他有些茫然:“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已经弄明白?了,但我又觉得我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弄清楚。” 无论是江山文还是夏成武,他还是不太?想?得明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甚至在这一刻,他都想?不懂苏见善又为什么会爆发。 他很清楚地知道凶手是谁了,但又似乎并不知道。 钟余生看向方策,抬手覆上他的脑袋,揉了揉。 方策没有躲,只是看了他一眼。 就听钟余生轻声说:“是欲.望。” “贪、嗔、痴、慢、疑。这是佛家说法。夏成武是‘痴’,江山文是‘疑’。” 钟余生放下手:“是他们恶念,将他们推上了凶手的位置。” 吴局捧着自己的茶杯,看着面前的两个已经长成了意气风发的青少?年?模样的孩子?:“到此为止吧。” 他说:“往前走,你们的未来?光明灿烂。”. 方策和钟余生回了方策家。 “你准备怎么跟江老师说?” “……我不知道。” 方策垂眼:“但总要说的。” 无论是江山文的是,还是他作为苏白?云的事。 他又看向钟余生:“你陪我一起?吗?” 钟余生勾起?唇:“乐意之至。” 方策又问:“大学…选修课可以?选修心理学吗?” 钟余生扬眉:“很好奇?” “嗯。” 方策说:“有点兴趣。” “当?然可以?。”钟余生笑:“你要是这么感兴趣,我还可以?把我的书借给你。” 他们聊着闲话,逐渐偏离了案子?。 钟余生跟方策说了点大学的趣事,还有他的妹妹。 皎洁明亮的月光配合着路灯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也模糊了边界。 然后?在第二天,钟余生陪着方策敲响了江棋全?的家门。 来?开门的是严婧,她看见他们,就红了眼眶。 方策就知道,江棋全?已经猜到了。 “进来?吧。” 严婧一如既往地给他们拿鞋子?:“今早老江去买了葡萄,我去给你洗洗。” 葡萄是方策爱吃的。 方策坐下后?,就看见背对着他们坐在摇椅上的江棋全?摇着身下的椅子?,没有像往常那样站起?来?迎接他,就是那么坐着。 日?光洒在他脸上,他闭着眼睛,明明是极其温暖祥和的画面,却?在此时让他看上去比往日?的任何时刻还要苍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棋全?主动开口:“他恨我吗。” 他很疑惑。 他很不解。 他不明白?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江山文可是他的骄傲啊,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也是他最优秀的孩子?。 方策安静了半晌,没有说恨与?不恨:“他有后?悔。” 但对于江棋全?来?说,这就够了:“会后?悔,就有改过的机会。” 方策低下头?,声音很轻:“老师,我……” “小策。”江棋全?终于转身:“我知道你的事,知道你是苏白?云,也知道苏见善的事。” 方策一愣。 江棋全?就冲他笑了笑:“张济找过我,跟我说过。还是很早了吧。” 但是江棋全?不在意。 “我只知道,我们小策是个好孩子?,认真努力,而且很有礼貌。” 他笑:“你很讨厌钟余生,可每次钟余生来?我们家时,你还是会打招呼,不是吗。” 方策本来?想?问江棋全?有没有怀疑过他是不是杀了张济,但听到这话时,就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江棋全?说“最后?一起?吃顿饭,我就不送你们去车站了”时,方策也应了下来?。 虽然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他想?提前去北方。 和钟余生一起?走。 在等最后?一顿饭的时候,方策去了江山文的房间。 钟余生就在门口看着他。 方策找了一下,找到了那一张只有他和江山文的照片。 是裁剪过的,江山文把严婧和江棋全?裁剪掉了,只留了他们俩。 方策翻过去,就见背面写了一行小小的字—— 【小策,我们都像是牵线木偶,在别人的期待和目光下活着,只有我们彼此不会背叛彼此,是吗?】 方策把照片放了回去。 江山文认为他超过了他,就是背叛了他吗?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想?再去纠结这些了。 方策把口袋里他能找到的江山文送给他的各种东西都掏了出来?,放进了抽屉里,然后?关?上。 就这样吧. 严婧烧了一大盆排骨,给两个孩子?都夹了很多,最后?他们走的时候,严婧还塞了一个红包到方策手上。 方策要拒绝,严婧就抓着他的手拍了拍:“我知道你把我们当?爸妈,你要是不介意山文的事,以?后?在学校里有什么事要找家长,就还是找我们。” 她红着眼睛:“你要是想?断个干净,就当?我们替山文赔罪。收下,让老师安个心。” 方策攥紧了手里的红包,低声道:“有空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严婧拍拍他的肩臂:“好孩子?,去吧。” 她轻声:“不要被过去的淤泥困住。” 你是苍鹰,抖抖羽毛,去飞向广阔的蓝天,去看多彩的世界。 —正文完— 番外一 第22章 番外一 番外一 “方策!学长又来找你啦!” 被点到名的方策微抬眼, 往活动室的门口看了眼,就看见钟余生站在门口,抬手?冲他示意了一下。 初秋这边已?经冷起来了,所以钟余生穿着高领衣, 还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他里面那?件衣有点贴身, 将他结实的身躯都勾勒了出来。 因为他常来找自己, 所以方策也经常听见身边的人议论?,说钟余生看着真不像医学生, 更像隔壁电影学院的。 方策低下眼,继续手?上的动作:“没?事,让他等着。” 他在进行社团活动,手?里的东西还没?完成。 站在他旁边的学姐笑着低声问他:“你们晚上出去玩吗?” 方策随意道:“看他吧。” 都知道他们关系好,是?好朋友, 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不纯洁的暧.昧。 方策这话更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他性格稍微有些冷淡,大家都知道。但他们也都觉得方策人好。 找他帮忙,或者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地对?待。 相比起来,门口那?个笑着的反而没?有他好相处。 等方策把东西装好后,他就跟社团的人打了招呼:“我?先?走了。” 几人冲他挥手?:“拜拜。” 方策走快了两步,走到钟余生身边, 就和钟余生一起往外走。 他虽然套了外套, 但穿得也是?有点单薄, 所以钟余生看了他一眼:“冷么?” “还好。”方策低头把拉链拉到顶:“你论?文写完了?” “……这么好的日子,能别提我?的论?文吗?” 钟余生轻啧:“方策, 你是?破坏气氛大王。” 方策:“……明明是?你自己今早还在跟我?抱怨。” 钟余生装听不见:“你想去吃什么?” 方策也没?跟他纠结到底是?谁先?说论?文的,他想了想:“看你吧。” 来这边也已?经一年半了, 钟余生带着他把这边吃了个遍,现在也没?什么特别新奇的了。 钟余生稍偏头,看着天际线最后一点晚霞:“那?去上次你说很好吃的私厨?” 方策没?有拒绝。 他们上了出租车后,方策就掏出手?机来,想要?搜索看看。 只是?他才打开,旁边的钟余生就道:“等你的时候我?看过了,没?跌。” 他是?说方策买的股票:“涨了不少,赚了这个数。” 钟余生隐晦地打了个手?势。 方策也就没?有再看,放心地收起了手?机:“再放一会?儿?就卖了…你的可以留着,短时间不会?跌。” 钟余生扬眉:“你要?做别的?” 方策嗯了声:“看中了几个东西。” 他说的东西,就是?项目。 钟余生知道他要?干更大的事了,所以他笑:“那?我?的那?一份继续交给?你,之后我?们按比例分就好了。” 方策稍顿,瞥了钟余生一眼。 就见钟余生微偏头,好似在问他怎么了一样。 车上毕竟还有司机,有些话不好说,所以方策暂时没?有言语。 等到了那?家私厨、进了包厢甚至点了菜,服务员去忙了后,方策才说:“你要?跟我?绑定一辈子吗?” 诚然,方策看到了钟余生信任他,但他不是?个傻白甜,他也看到了钟余生这么做的用意。 钟余生扬眉,也很大方:“你并没?有不允许我?追你。” 他看着方策:“你要?让我?不要?追你了吗?” 方策用热毛巾擦手?的动作一顿。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说:“我?要?做一笔大投资,完全是?赌。” “all in吗?”钟余生低笑:“我?喜欢,你放手?去做吧。” 方策没?有再说什么。 他打开自己背包的拉链,将盒子拿出来,递给?钟余生:“生日快乐。” 钟余生微扬眉,接过后就掂量了一下。 这个份量……不重啊。 方策夹了一粒花生米,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淡淡开口:“你以为我?要?送你手?表是?吗?” 这话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但钟余生却轻咳了声。 方策撩起眼皮看他:“我?第?一次看见你这样追求人的。” 钟余生其实没?有多少心虚,主要?是?他清楚方策会?知道:“你还遇上过别的追求者?” “……没?有。”方策面无表情:“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 只要?有人想要?靠近他,钟余生总会?想方设法地让对?方知难而退。 尤其是?对?他有意思的同学,因为知道钟余生和他关系好,他又没?有别的玩得好的朋友,身边就一个钟余生常常一块同出同进,所以自然有人会?想要?通过钟余生跟他搭上线。 但她们不知道,钟余生才是?宝藏最后的守关人,甚至是?洞穴里的恶龙,用自己的身躯和翅膀,将珠宝挡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她们的希望都挡在外面。 这确实很不好。 可方策作为当事人,知道且默许,那?就不一样了。 甚至包括钟余生装作不经意地向他同学和室友打探他的动向,方策也是?知道的。 毕竟钟余生在他面前也不装,被他戳穿了就大大方方承认。 “那?你花那?么多钱买表,是?要?送给?谁?” 钟余生摩挲着手?里的礼物盒:“江老师吗?” 连他跟室友说了句今年过年不在京,准备去别的地方都知道了,还猜到了他想去看看江棋全。 方策觉得自己应该要?生气地警告钟余生一句的,但他也是?真的没?什么感?觉:“嗯。” 甚至他还问了钟余生一句:“你要?和我?一起吗。” 钟余生微顿,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消散,他笑起来:“好啊。” “那?你爸妈那?边没?关系吗?” “没?关系。” 钟余生随意:“不知道在哪个国家呢,而我?还要?为我?的论?文烦恼。” 方策无端被他这话逗笑,勾了下唇。 钟余生就专注地看着他,心脏跟着软下去,也把玩了一下手?里小小的礼盒:“这里面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方策低声:“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就丢了。” 钟余生有点意外。 去年方策送他的礼物完全是?照着他的喜好来的,所以也没?有这句话。今天会?这么说……是?因为这份礼物会?比较特殊吗? 钟余生拆开了丝带后,打开盒子,就见里头是?一条漆黑的chocker,皮质的,上头还有蛇鳞纹样,在光下流转,十分漂亮。 除了这些外,还在皮面钉了缠绕的小蛇和一些零碎的钻做装饰,很漂亮,也充满野性和狷狂感?。 钟余生摩挲了一下,这个宽度,刚刚好能挡掉他的伤。 他抬眸看向方策,就见方策略有紧绷地看着他。 说到底,chocker的设计确实有一点让人容易联想到那?上面,尤其对?于经历过这类创伤的人来说。 不过…… 钟余生低笑:“为什么是?蛇鳞?” 方策听他这个口气,就知道他是?喜欢的了,所以他放松下来,没?有什么犹豫:“你像蛇。” 钟余生:“?”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钟余生有点意味不明:“方策,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说人像蛇,大多数都是?觉得阴险、冷酷,还有狠毒。 方策大大方方:“你这个人就是?心机很深。” 钟余生:“……” 该高兴方策跟他说话从不藏着吗? 钟余生有点无奈,但摩挲着手?里的chocker,还是?很高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他冲方策伸手?:“你要?给?我?戴上吗?” 方策稍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下,就听钟余生又说:“我?看不见,我?想试试。” 方策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起身朝他走过去,也接过了他手?里的chocker。 他听见钟余生用很寻常的语气问他:“所以你这些天在手?工社,就是?为了给?我?做生日礼物?” “嗯。” 方策抬起手?,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瞬间的记忆重合,还是?让他有些手?抖。 然后钟余生就握住了他的手?,他没?有说什么,还是?聊着寻常的话:“那?这个礼物可比你要?送给?江老师的礼物贵重多了。” “……又不值钱。” “材料费是?不贵,可是?是?你亲手?做的。意义不一样。” 他们说话间,方策慢慢将chocker贴在了钟余生的脖子上。 钟余生拉下了自己的高领衣,露出了底下的狰狞伤痕。方策眸色一痛,用手?中的chocker给?他盖住了痕迹。 钟余生又问他:“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方策垂眼:“你之前送了我?一对?冰袖遮住手?臂上的伤。” 夏天的时候方策就没?有那?么热了,而且也不会?总是?被问不热吗穿长袖。 方策给?钟余生扣好链子,钟余生就抓着他的手?回?身让他看:“好看么?” 方策眨了下眼:“嗯……” 他忍不住:“你真不打算答应摄影社的人给?他们当一次模特?” 钟余生扬眉,松开自己勾着衣领的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颌:“你这么喜欢我?这张脸啊。” 方策:“?” 他提了半个字喜欢吗? “松手?。” “别。” 钟余生拉住他:“方策,今天是?我?生日,实现我?一个生日愿望好不好?” 方策一听就知道他想要?干嘛:“…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知道,所以生日的时候才敢跟你提。” “?打篮球的时候偷摸着抱我?的不是?你????” “那?是?半个月前的钟余生,不是?今天过生日的钟余生。” “……” 见他被自己噎住,钟余生低笑:“抱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他仰头看着方策:“我?今年也还是?喜欢你,明年也是?、后年也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方策直接抱住了他。 小孩红了耳尖,有点切齿地呵斥他:“闭嘴,在外面呢。” 钟余生是?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是?吧?! 钟余生勾唇,揽住他的腰身,埋进他的怀里,又没?忍住喃喃了句:“我?还以为你今年会?答应我?。” “别想。” “嗯。” 钟余生动了动,在他怀里偷吻了一下他的腹部:“没?事。” 他笑:“等你一辈子。” 番外二 第23章 番外二 番外二 方策毕业那年, 科技发展飞速,方策也上了新闻。 因?为一跃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的科技公司,是他投资的。 他拒绝了各方媒体?,最后接受了官方的纸质采访。 哪来的钱投资? 卖了自己的房加上一个富二代朋友借钱。 怎么想到投资这个公司的? 看了对方的项目书, 觉得实现了的话, 不仅可?以打开科技的新时代, 也可?以赚钱。 还有一些别的问题,都?没有涉及方策的隐私, 只是最?后一个问题是笑着问了他一句,那个富二代朋友这么相信他吗。 毕竟这可?是一笔极大的投资,已经不是单纯地入股,而是方策直接成为了最?大的股东,拥有一定的决策权。 拥有技术的人有没有意见? 反正暂时是没有的。 主要是方策不是纯粹的投资人, 他还能拉来合作和生意, 他只需要好好负责技术就?好了。这对于他来说其实反而是轻松的。 方策作为优秀校友,自然是被挂在了荣誉栏里,毕业典礼的时候,其实他都?有想过要不要参加,最?后还是参加了。 钟余生买了个相机,给他拍照。 方策的室友和玩得好的一些朋友也被框进了相机里,最?后方策还把相机给了室友。 “钟余生。” 他从不喊他学长:“一起拍一张?” 钟余生低眼望着方策, 脖子?上戴着的chocker上的碎钻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勾起唇, 站到了方策身边去, 又在他室友按下快门的时候抬手在方策脑袋上比了个兔耳朵。 方策感?觉到了他的手带起的风,也猜到了这人做了什么, 不由无语:“你幼不幼稚啊。” 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老?干这种事。 钟余生低笑:“男人至死是少年。” 方策白了他一眼。 走完了仪式后, 方策摘下了帽子?,钟余生就?很自然地接过,还帮他理了一下头发。 方策没躲。 哪怕这样的画面?不是第一次出现,可?钟余生看着还是很心痒。 想牵方策的手,想亲他。 他们走到树荫下,方策低头看着石子?小道上的斑驳树影,忽然问了句:“你还喜欢我?吗?” “当然。”钟余生没有任何犹豫:“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是么。” 于是方策撩起眼,回身看他:“……你不怕你爸妈说什么吗?” 其实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方策早就?有了答案。 去年过年钟余生就?软磨硬泡地把他带回了他家一起过年,方策多少有点局促,不过他和钟余生的妹妹钟思?喜很早就?见过了,就?像钟余生说的,钟思?喜是真的很喜欢他,第一次见面?时是方策大一,她就?不停地缠着方策,问东问西,却也很有分寸。 后来因?为钟余生和他总是在一块儿,他和钟思?喜也很熟了。 方策心思?比较敏感?,他有注意到钟余生的父母似乎意识到了钟余生对他不仅仅是朋友和学弟。 可?问题是……他的确不仅是朋友和学弟,还是苏白云。 钟余生扬眉:“他们知道你是谁,很早就?知道了。” 他大大方方地告诉方策:“一开始我?父母觉得我?疯了,还觉得我?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呢。” 方策抿住唇:“…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藏。” 钟余生偏头:“要不是顾及到我?们方总是个公众人物?,我?真想告诉全天下人我?喜欢你。” 哪怕知道,方策还是在此时红了耳尖:“…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外面?说这些。” 钟余生弯眼:“可?以啊。” 他完全就?是习惯性地说:“你答应我?就?可?以管我?了。” “嗯。” 方策说:“以后别在外面?说这种话了。” 钟余生微顿。 他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方策是什么意思?,却一时间失语:“……” 方策也有点小别扭,转身继续往前走:“待会还要跟社团……”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余生就?突然走快了两步,从背后猛地抱住了他。 方策个头又长了不少,但受基因?限制,他还是没有钟余生那么高的。 而且钟余生的时间比他多,总是保持着健身和锻炼,结实的身躯一年比一年邦邦硬,方策好几次去找他的时候,都?是在拳馆里找他。 他被钟余生这么猝不及防地从后面?扑上来,当然会晃了身形,却又被钟余生牢牢捞住。 “干嘛……” “方策。” 钟余生笑:“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方策:“???” 在一起第一天你就?开始想戒指了??? 他抬起手肘顶了钟余生一下:“好重…而且很热,你先松开!” 再说了,这还在外面?呢。 钟余生狠狠揉了一把怀里的人,才?把方策松开,但面?上的喜悦明晃晃,都?要飞扬到天上去了。 方策看着就?更加耳热,步伐也快了点:“说了别在外面?讲这些……” “好。” 钟余生跟上他,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听你的。” 于是钟余生跟着方策在社团聚餐后,就?很自然地带着方策回了自己的住所。 方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了,寒暑假学校宿舍不住人,他都?是跟钟余生住这边。反正两室一厅,刚刚好。 但门关上的瞬间,钟余生就?伸手抓住了方策的手:“方策。” 他低着头,把人堵在自己和门板中间,让方策恍神了一瞬,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 而钟余生低着头,很轻地问他:“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亲你了?” 方策瞬间回魂:“……” 他在聚会上不可?避免地喝了点小酒,钟余生没有喝,因?为钟余生要开车。 但那么一点,以方策的酒量,是不可?能醉的,可?他现在却晕乎到无端有些站不住脚。 尤其钟余生那张脸离他太?近了。 他那张脸…钟余生说得没错。他很喜欢。 其实一开始对钟余生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就?是觉得他长得挺帅,但脾气不好,甚至他也是真心实意地不喜欢了钟余生一段时间。 可?后来那起案子?,钟余生跑过来给他做不在场证明,还为了不打草惊蛇翻窗进来的,多少有点触动方策。 加上之后的接触…… 案子?结束再到这四年的相处,钟余生对他很好。 他知道他所有的过去,不堪的痛苦的扭曲的,可?他依旧喜欢他。 他不喜欢被人说像个小姑娘,钟余生知道,每一次都?会站出来帮他把话挡回去,还会要求对方道歉。 知道他不喜欢一个人过节,钟余生就?一定会陪着他一起。 最?重要的是,四年,他追了他四年,他从没给过钟余生“你继续追下去,到了一定的时间我?就?会答应你”这样有盼头的承诺,反而是在情绪上头时和钟余生说过那么多次“你别追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这样的话…… 可?钟余生依旧出现在他身边。 谁都?知道他对他很好,他也知道。 他甚至会帮他处理好人际关系,处理好一切不擅长的事的同时,也教?他如何去打理那些。 他是将他圈在了自己的地界,却并不是把他关起来。 他托着他往外走,就?像是教?一个人骑自行车一样,总会慢慢松手。 方策微微抬着头看着眼里全是他的钟余生,在微弱的晕眩中主动抬起了下巴。 本就?暧.昧昏暗的气氛流淌着细微的电流,在两人交叠触碰的刹那,就?噼里啪啦地炸开火花。 四年前的触感?再度复苏,柔软的唇,温热湿润的感?受…… 钟余生探进他的唇齿间时,方策主动张开了嘴。 他看了很多电影,国外有些电影尺度很大,他知道要怎么接吻。 但他没有想过,接吻这件事是这么的…… 让人手脚发软。 也许是那两杯酒的后颈比他想象得要大,也许纯粹是因?为钟余生的攻势真的太?猛烈。 他意识到钟余生抱他特别紧时,就?是人被亲得七荤八素,站不住脚微微下滑,却完全挂在了钟余生的臂弯里时。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被松开,舌尖都?被吮得麻痛到一时失声。 方策很想跟钟余生说道说道,可?抱着他的人却埋首在了他的颈窝处,紧紧的,闷着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从那一处传来:“方策。” 他呢喃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甚至还需要再确认:“你喜欢我?吗?” “……我?,”方策张了张嘴,嗓音都?有些哑:“我?不喜欢你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是脑子?有病吗。” 还能被他这样亲。 钟余生低笑,又抬起头,在他唇上和唇侧,甚至偏移到脸、眼睛,不断地在他的整张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温柔缱绻,不带丝毫旁的谷欠望,只是纯粹地因?为欣喜,因?为喜欢,所以想要亲亲。 把这四年的妄想都?在这一刻补齐。 “…痒。” 方策避不开,只能象征性地挣了一下,又说:“你现在像钟思?喜养的那条金毛,你能不能正常点……别亲了!钟余…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吻住。 但这一次钟余生只是扫荡了一下就?撤出,银色的丝线微微落下,钟余生摩挲着方策的后脑勺,低声道:“你有……了。” 他声音轻轻地:“我?帮你?” “……” 到底是谁问题比较大啊! 从钟余生开始亲他他就?感?觉到了…… 方策没说话,钟余生就?勾勾唇,继续亲他。 他很轻松地就?将总是懒得锻炼,还喜欢逃体?育课的人抄起来,走向黑暗的房间。 钟余生褪去方策的冰袖,借着凄冷的月光看着他手臂上他留下来的牙印,低头吻下去时,还含混地问:“疼么?” “…早就?忘了。” 方策嗓音沙哑:“和你脖子?上的伤一样。” 他的指尖点在钟余生的脖子?,摸过chocker后,也蹭到了藏在底下的痕迹。 钟余生不可?避免地亶页了一下,贴着方策,即便隔着衣物?触感?也实在明显。 方策就?像是被烫到似的收回手,却被钟余生抓住了手,吻且轻咬上了他的指尖,同时带子?也被解开。 方策是真的很忙。 本专业外他还选修了心理学,另外因?为要懂技术,还自学了计算机这一块儿。 所以他真的没怎么碰过,更不会怎么起这种心思?。 这就?导致时常会看着他的照片和视频想偏的钟余生在他这儿简直就?像是大魔王一般的存在。 霜是真的。 但折磨也不假。 只是此折磨非彼折磨。 最?后钟余生低头天使方策眼尾的泪痕时,方策也交代得干净,还没了半点也要帮钟余生的心思?。 好在钟余生也没想让他来。 毕竟方策今天也挺累的了。 他只把人抱起来,又往浴室走。 钟余生低头看着怀里精力耗到都?要睡过去了的方策,低笑了一声。 尤其是在看到方策在开灯的第一反应就?是偏头埋进他怀里,心更是安定了下来。 “今晚和我?一起睡?” “随便。” 方策嗓音还有点沙哑:“反正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做什么都?可?以。 钟余生勾勾唇,彻底安心。 他轻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我?。” 方策:“?” 钟余生笑:“毕竟你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个好人。 就?拿当年那起案子?来说,其实他完全可?以提前提醒方策,或者在那天之后就?提醒方策。 可?是钟余生没有。 因?为单纯地提醒,会让案子?变得“简单”起来,他也就?没有机会再次进入方策的世界了。 “你怪我?吗?” “你后悔过吧。” 方策没有回答,而是这么说了一句。 钟余生稍顿:“……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后悔自己没有提前跟你说。” 方策闭上眼睛,声音已经很困了:“那就?足够了。” 从前的钟余生只是心动和一点喜欢,所以带着攻击性想要踏入他的世界,劈开他的壳。 但现在的钟余生在爱他,所以他在保护好他的同时,也想要帮他塑造属于他自己的壳。 人无完人,他是,那么钟余生亦是,也很正常。 对于他来说,这件事不算什么,不是不可?以原谅的。 番外三 第24章 番外三 番外三 虽然和钟余生在一起了, 但对于方策而言,日子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很?自然地跟钟余生睡在了一张床上。 他只是会对钟余生的一些话有些?赧然,不是什么别扭的性格。 一睁眼发现自己被钟余生搂着睡了?一宿, 就干脆这样顺势和他睡一间房了?, 也没什么。 非要说有什么的话, 那就是方策打着哈欠看着钟余生去他房间的衣柜里把他的衣服全?部倒腾了?过来。 “为什么非要多这一步?” “这样你起来的时候就可以少走几步。” 方策想了?想,也是, 就随他去了?。 中午是钟余生做饭,他做饭的时候,钟思喜打了?电话过来,方策帮忙接了?。 “方策哥哥!” 电话那头的钟思喜很?是激动:“毕业快乐!” 方策勾勾唇:“谢谢。” 钟思喜:“啊啊啊啊我?想去找你玩的,但是我?们还没有放假呜呜呜呜——” 方策想了?想:“过几天我?跟钟余生去找你吧。” “好诶!!!”钟思喜似乎是在那头开心得跳起来了?:“那你们一定要选我?有假的日子来哦!一定要哦!我?想跟你们出去玩。” 方策听到这话, 就想起每一次钟思喜和他们在一起时, 都想要跟他们一起出去玩,但是被钟余生“嫌弃”的画面。 因为钟余生说钟思喜就是电灯泡,打扰了?他追他。可钟思喜只要找方策一说,钟余生就是再不爽也只能?是狠狠揉一把钟思喜的脑袋就作罢。 “好。”方策还挺喜欢钟思喜的,也是真心把她当妹妹:“你有事找钟余生吗?” 钟思喜:“哦,我?打他电话是找你,不是找他。” 她说:“哥哥你看一下你手机是不是关机了?。” 因为今天没事, 方策也不是手机迷, 所以他早起就没理会过自己的手机。 昨天一天都没有充电, 晚上荒唐后也忘了?这茬,没电关机也很?正常。 但方策找了?会儿, 没找到,所以示意了?一下钟余生:“你看见我?手机了?吗?” “不在你换下来的衣服口?袋里?” “没看见。” 钟余生回忆了?一下:“那你看看在不在床底下, 可能?昨晚掉床底下了?。” 方策说好,电话那头的钟思喜就咋咋呼呼:“为什么昨天晚上掉床底下了?啊?” 这孩子早熟,两人都知道。 所以钟余生轻哂了?声后,从方策手里抽出手机,跟钟思喜说:“他以后真的是你另一个哥哥了?,开心么。” 钟思喜:“!!!啊啊啊啊啊——!钟余生!哥哥哥哥哥哥!你最棒了?!你最厉害了?!” 然后电话那头又响起了?呵斥的女声:“钟思喜!你声音小点!” 钟思喜头也不回:“反正我?们家是别墅,不扰民~” “你扰到我?了?。” “你是我?妈,不是其?他民。不用在意~” “……” 还别说,挺有道理的。 方策和钟余生被她逗笑,钟余生说:“好了?,抽时间去看你,挂了?。” 钟思喜声音甜甜的:“好的,我?亲爱的亲生哥哥。” “……” 奇奇怪怪的。 钟余生挂了?电话后,方策就接走了?他的手机,还听钟余生笑着跟他说:“所以小方总,什么时候跟我?去见父母?” 方策把手机随手放口?袋里:“不是见过了?么。” 确实。 很?早就见过了?。 钟余生弯眼,直直地看着方策,嗓子有点痒:“方策。” 方策抬眸:“?” “你站过来点。” 虽然不明所以,但方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他凑近了?钟余生,钟余生就低下头,在他唇上落了?个吻。 方策微怔了?下,又在对上钟余生漆黑的眼眸时,无端觉得有点好笑:“你好黏糊啊。” 但仔细想想,钟余生确实是这样的性格。 读研的时候,只要有空就会来找他,甚至还陪课,基本上就守在他身边。 钟余生扬扬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搁谁有这么好的男朋友,都想黏着吧。” 方策一时无言,推了?他一下:“看着你的菜,我?去找手机。” 钟余生莞尔。 最后手机确实是在床底下找到了?,方策一并放进?口?袋里了?。 就是今天电话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手机响的时候,方策都没太注意,就直接接了?:“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下:“……方策?” 询问的语气,方策一听,就知道是钟余生的电话:“对。刘队你等?一下,我?让钟余生听。” 钟余生在听见是刘队时,就冲方策伸出了?手。 他拿住电话后示意了?一下方策先?吃饭。 方策点点头,也没有说要等?钟余生,就慢慢地先?吃了?。 钟余生是工作上的事,他到底还是走了?犯罪心理学,不过这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还是做研究。刘队这一次打电话,是为了?之前那个案子。详细方策不知道,只知道是有点棘手,但钟余生通过现场照片和尸体情况从心理学上分析出了?很?多线索和方向。 钟余生有一种?“特殊能?力”。 他能?够站在犯人的视角里思考,甚至能?跟犯人共情。 小说里,一般这种?人都很?危险。 但…… 钟余生挂了?电话后,走进?屋内,坐在了?方策身边。 他拿起碗筷,低叹了?声:“…我?明天想去墓园。” 方策知道他是想去看看他之前经手过的一个惨无人道的奸.杀案的受害者:“好。” 他动动手,主?动握住了?钟余生的手:“我?陪你一起。” 钟余生每一次被特邀参与案子回来后,都会低声问他能?不能?抱他一会儿。 他会难受. 去墓园送了?花后,方策和钟余生又找了?个时间去钟余生家里。 钟思喜估计是把他们在一起的事跟钟余生的父母说了?,两人竟然比方策还要紧绷。 不过方策跟他们也算是很?熟了?,甚至在毕业前的一个非学校的商业性质晚会上还互相见过,浅浅喝了?口?酒,还聊了?两句话。 所以一开始的不自然过后,就随意了?起来。 尤其?钟余生的父母干脆跟方策聊起了?生意上的事,钟思喜听得一知半解,但很?感兴趣,全?家只有钟余生对这些?事头大。 因此钟余生干脆捧了?本书?在方策旁边看,还很?手欠地要捏着方策的指尖玩。 聊到最后,钟余生的母亲轻轻说了?句:“他的刑期应该到了?吧。” 她是说江山文。 方策和钟余生卷入的第二起案子,他们是知道的。方策和钟余生都有跟他们聊到过。 方策稍顿,然后就感觉到钟余生本来只是捏着他指尖的手瞬间就变成了?扣住他的掌心,而且很?用力。 方策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跟钟余生的母亲说:“应该是吧,我?没有怎么关注。” 本来也只是随口?一提,大家都没有再聊。 但某人没法?不在意。 晚上钟余生的父母和钟思喜要去参加一个游轮聚会,要到三天后才会回来。 所以钟余生就把人拎着关到了?自己的房间,还顺带落锁。 方策听着声儿,有点好笑:“你在吃醋?” 钟余生明明知道,他对江山文就只是对哥哥。 “你从前跟他很?亲昵。” 钟余生圈住他,控诉道:“你还在他床上做午睡。我?们后面关系好起来了?,你都没有在我?床上做午睡。” 方策:“……你不觉得这个问题该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吗。” 他跟江山文只是兄弟,但钟余生在追他。 他觉得他允许钟余生做的事已经足够多了?。 钟余生却?在此时根本不讲理,张嘴就在方策肩膀上浅浅咬了?口?:“方策。” 其?实不痛,但方策还是轻嘶了?声,刚想骂人别发神经,就听钟余生很?直白地问了?句:“祚吗。” 方策整个人登时就如同被雷击过一般,在僵硬的同时,也是又焦又烫。 但都不等?他说什么,钟余生就低头吻了?下来,含住了?他的唇瓣厮磨。 其?实不需要问,也有答案。 顺其?自然到那一步,方策不会拒绝。 就是方策怎么也没想到,某人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做足了?准备。 窗外将要下雨,空气中都带着难以呼吸的湿闷感。 青草香也被闷出来,伴随着水汽在空气中游动。 雨试探着落下时,砸打在青草地上,脆弱的小草就已经受不了?地摇曳。 更?别说这场雨从小到大,一开始一滴滴慢慢砸落,到最后干脆就是狂风骤雨,不仅敲打着地面,也肆虐着世间,窗户都被拍得作响。 太过凶猛。 北方夏天的雨来势汹汹,而且漫漫长夜,整整一夜就没怎么停过。 这场雨就算是中途哑了?声儿,过了?会儿还是继续,恼人得很?。 直至天光,暴雨才终于收了?尾。 初阳的光辉透过窗户缝隙洒进?来一点,就见钟余生捞起了?脊背和他胸膛相贴的方策,走进?了?浴室里。 方策实在是太困了?,被抱起来的时候就干脆在钟余生的怀里睡着了?。 所以他暂时没有看到走过镜子前时他那一身惨不忍睹的痕迹。 不过没关系。 睡醒了?就能?看见。 当然,还得看某个憋了?四年的人还要不要继续在画纸上泼墨作调^^ 番外四 第25章 番外四 番外四 中秋时, 方策喊上钟余生,去看了江棋全和严婧。 他们坐飞机到省会,再转动车到附近市级地,然后再转出租车。确实有点麻烦, 不过方策和钟余生都觉得还好。 就是一上飞机, 方策就直接睡着了。 他微偏着头靠在了钟余生的颈窝里, 半边身?子?都压在了钟余生的怀中,钟余生垂眼时, 瞥见方策因为动作而暴露出来的颈线,尤其是肩颈连接处很新鲜的吻痕和不算新鲜还是前两天留下来的牙印,动动手?,拿自己带的小毯子?,小心地给方策遮了一下。 转趟麻烦, 方策几?乎一路都是睡过去的。 钟余生虽然也?有些疲累, 但很细心地处理着所?有。毕竟方策这么困的罪魁祸首是他。 本来是说好了今天要来看江棋全和?严婧,头一晚不能,就算想,最多也?只能一次。 可钟余生看着在广木上总是很乖,由着他摆弄的人,就实在是没忍住。 ——钟余生是真?心觉得这问题得方策背锅。 他但凡凶一点,他都能收敛一点。 出?租车开到江棋全家楼下时, 钟余生轻轻推了一下方策:“到了。” 方策眼睫动了动:“嗯。” 他其实没怎么睡着, 只是有点累, 干脆闭上眼睛。 两个人都没带什么行?李,就是背了个包, 里面是方策的电脑还有他俩的几?件换洗衣物。 钟余生负责背。 他们上了楼,还没敲门, 严婧就立马从里面把门打开了,笑眯眯地跟他们说:“老江一听有车停楼下,就猜是你们到了。” “师母。”方策打了招呼:“老师呢?” “在里面鼓捣他那个酒呢。” 严婧说着,给他们拿了拖鞋。 江棋全就捧着一个漂亮的瓶子?走了出?来:“你们上次来不是说我做的葡萄酒好喝吗?给你们装一壶走。” 方策和?钟余生看出?来了他是特意买了一个新瓶子?,所?以也?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 严婧开始炒备好的菜,三个男人就坐下来聊天。 也?没聊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问工作,还有…… “余生啊,你今年二十六了吧?还没找对?象呢?” 江棋全和?严婧并不知道他们谈恋爱的事。 现在这个背景时代,同性恋一词还是极其隐晦的,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除却钟余生的父母和?钟思喜,就只有方策的那个合作伙伴,负责技术的那位知道。他们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免得节外生枝。 钟余生低笑了声:“我不急,我这工作,找对?象难。” 江棋全知道他现在还是警方的特邀顾问,他也?认识几?个孩子?当了警察的,找对?象确实有些困难。 因为最起?码的顾家是做不到了。 所?以江棋全叹了口气,又看向了在一旁盯着钟余生剥花生的手?的方策:“小策,你也?毕业了,没遇上喜欢的女孩子??” “嗯。” 方策就直白了:“没遇见。” 江棋全还想说什么,那头严婧就喊他帮忙。 他起?身?去了,但走到一半时本来是想起?什么要跟方策说的,可一回头,就见钟余生把手?里连花生皮都碾得干干净净的炒花生放到方策手?里,还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他说话时带着笑,还有几?分逗弄的意思,看着实在是有点诡异。 偏偏方策侧首睨了他一样,乍一看面无表情,眸光里的笑意和?纵容的无奈却也?明晃晃的。 江棋全走到严婧身?边,把严婧打不开的调料瓶子?拧开后,又忽然有些恍惚:“哎,你还记得我们村之前那个跟……” 他话说到一半,又没有再说了。 严婧莫名其妙:“干嘛?你说什么?” 江棋全怔怔地,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摇摇头:“没事。” 当年他们村那个和?男人谈恋爱的男人,可是被绑起?来放火烧死了。 江棋全还记得。 虽然他当时很小很小,但他还记得那恐怖的一幕。 他的爸爸妈妈也?说,他们俩被妖怪附体了,是异类,是怪物。 后来江棋全读书走出?了大山,读了许多书,古今中外……他就知道那不是怪物。 那只是同性恋而?已. 这趟过来,自然会不可避免地提到江山文。 尤其哪怕江棋全和?严婧克制着不去聊起?,但通知他们的江山文因为表现良好所?以提前释放的电话还是打破了维系的假象。 方策其实很平静,再听到江山文也?没什么感觉,甚至还能说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去接他?” “……下周。”江棋全动动唇,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方策看了眼天气预报:“那天可能会下雨,你们出?门的话带把伞。” 他又道:“老师,可以的话你们还是打车吧,别省这点钱,那边远,转车也?折腾。” 江棋全知道他这意思就是不会见江山文了:“好、好……” 之后没聊太多,方策和?钟余生也?没有在这边住下,而?是住进了县城里的小酒店。 今年的时间?,这边也?发展了些,加上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开发,所?以有人投资做了个小酒店,不算多么豪华,但比那些宾馆要好很多。也?赚钱,因为总有人来这边出?差,这边郊区也?新办了许多工厂。 方策他们公司都在这边有个零件厂子?,供应省会的总厂。 躺在床上时,方策靠在钟余生的怀里,忽然说:“我想去看看。” 那套房他到底还是卖了的,他想回去走一走。 钟余生说好:“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他低头吻了吻方策的眉心,知道方策虽然今天白天睡了一路,但也?跟没睡没什么区别,在路上时总是是累的:“睡吧,晚安。”. 几?年的时间?,小县城的变化很大。 方策和?钟余生再次站到那个社区时,社区里已经做了一些整改了,只是老房的痕迹还是很重,不过他们走进来时,就听见有人说这边快要拆迁了。 而?方策之前住过的地方,对?方大概是因为被方策提醒了阳台不安全,所?以新装了防盗网,看着还很新。 这边监控什么的也?跟上了,毕竟国家推出?了天网,现在基本上遍地都是监控,只是不可避免地有一些监控死角。 方策走在社区内,想到什么似的,跟钟余生说:“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儿。” 他指了一下:“我那个时候在阳台乘凉,也?是等江山文来找我。结果就看见江山文带着你过来,我还记得你当时看我的目光。” 直勾勾的,很不舒服。 方策在有时候会很敏感,他那个时候就敏锐地觉察到了钟余生的视线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本来印象就不好了,钟余生对?他的态度还很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尖锐,这就导致方策很长一段时间?都很不喜欢他。 钟余生垂着眼看方策,听到方策这控诉的话,难免心痒。 想把人勾怀里亲两口,软着语调跟他道歉。 但是这是在外面,不行?。 所?以钟余生只能顺从地叹口气:“是我的问题,我道歉。” 方策无声地勾勾唇,还没说什么,又看见金浩然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他看见钟余生和?方策也?是一顿,因为那个案子?印象太深,加上这两人也?实在是过于惹眼,这些年他也?常在网络上听见,无论是帮助京那边屡破奇案的钟余生,还是现在得喊一声方总的方策,都是大名人了,所?以金浩然自然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来。 “金队。” “……好巧啊。” 金浩然笑:“你们回来看江老师?” 中秋了。 方策颔首:“是,不过如果江山文出?来后,有心悔过,我想江老师还是会认他的。” 金浩然心说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不瞒你说,我前段时间?去看了一下他。我们现在劳改办得不错,还有心理疏导师做引导,夏老师也?去跟他谈过几?次话,他两年前就悔过了。” 金浩然稍顿:“其实他还让我给你带话,说可以的话,替他跟你道歉,郑重的那种。” 方策也?不是很意外。 江山文无论有没有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都不意外。 跟着钟余生一块儿学?了这么久的心理、精神,他也?明白了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槛,有些人就是能迈过去,也?有些人就是迈不过去。 曾经觉得很大的事,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就能放下,甚至对?从前紧抓不放的自己感到无奈可笑。 方策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 金浩然看着他,略有迟疑:“…如果他想见你,你会见他吗?” “…我不会刻意躲着他。”方策轻声:“但我和?他之间?,只是陌生人了。” 他不在意了,也?无所?谓。 所?以只是陌生人。 “……也?好。” 金浩然笑着拍拍在他眼里,也?还是两个孩子?的肩膀:“没必要沉湎过去,往前走吧。” 过去只是过去,人应该往前看。 方策和?钟余生显然也?知道,所?以两人笑笑,钟余生主动搭话:“金队来这边办案?” “是啊。”金浩然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一个抢劫案的细节来核对?一下……” 他们说着往外走,老旧的社区和?居民楼被甩在了后头,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就如同旧时的伤痕和?痛苦。 和?金浩然分别后,钟余生微微偏头,脖子?上的chocker在阳光底下闪出?细碎的光,晃了方策的眼睛。 没由来地,方策忽然说:“要不要去买一对?戒指。” 钟余生稍怔,轻嘶:“……你是不是翻我保险柜了?” 方策:“?” 钟余生笑:“我早就买好了。” 他微偏头:“就是看我们小方总愿不愿意戴上了。”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