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魔围》 第一章 红衣女人 陈芙一直认为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 至少在傻杯公司赔笑了整整一天外加苦哈哈地加班到深夜之后,不应该遇到如此倒霉的事。她眯起眼睛望向黑黢黢的竹林,即便强烈的第六感在促使她需要马上用尽全部力气跑离这里,但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忍不住又向前迈了一步。 这是陈芙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的中心公园。作为本市最大的惠民工程,公园修建的十分用心,内部道路均铺上了柏油,又加修了塑胶跑道,平日遛弯锻炼的市民络绎不绝。当然这其中植物也格外的茂盛,不仅有从南方运来的园林树种,还有和高大乔木相映成趣的灌木和竹林。眼前这片竹林在月光下黑的可怕,竹叶在凝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初秋的冷泉市依然受副热带高气压控制,白天热得恼人。陈芙只穿了短袖的上身开始“噌噌噌”地冒出鸡皮疙瘩。 一个黑色人影倏而在她眼前闪过,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好像是穿着红衣的长发女人。 陈芙惊得寒毛直立,极度紧张让自己颤抖不已“有人……吗?”问出口又想给自己来个嘴巴,现在都快凌晨1点了,什么人还能在公园遛弯? 当然不可能有人回应她。 作死的心态冒头,她就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两步,果然透过影影绰绰的竹林看到了那抹红衣。 白天这里竹林树木郁郁葱葱都高度影响视线,何况是视野极差的夜晚。陈芙使劲眨巴眼睛,还是不确定刚才看到的,究竟是突然飞起的红色塑料袋还是人影。 坏消息是今夜无风。 不知道哪儿给她开了聚焦放大外加夜视功能,陈芙突然就对竹林后面的景象一清二楚。 事后她想想,好像感觉那个场景不是她看到的,而是直接出现在她脑子里的。 在竹林之后的草地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梓树,树下站着刚才的那个红衣的女人。陈芙的目光在移到那棵梓树时就立刻僵住了。那树上摇摇晃晃吊着一个黑衣男人,仿佛风干的腊肉。 女人歪过头向她看过来,惨白的面孔在微笑中僵直可怖,陈芙头皮瞬间就炸开了,用尽了毕生的全部力气飞也似的向前跑去。边跑还边在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什么的,后来直接开始骂骂咧咧狂奔着冲出了公园。 大路上的灯光让她炸毛的神经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是不敢有任何停留,拿出了跑八百米的速度直接冲过路口,小区的入口已经近在眼前。 从包里摸门禁卡的时候,陈芙感觉自己的手一点也不受控制,几秒钟残忍得无比漫长,她额头上开始冒汗,眼珠死死的定住,根本不敢看其他地方。 好在她还是顺利跑进了单元门。夜晚的电梯就停在首层,陈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飞奔进去。 在电梯关门的霎那,她好像在透明的单元门外看到一抹红色。 陈芙赶紧闭起眼睛,口中继续念念有词,骂人的,祈祷的都不过大脑出来了。 真是倒了大霉。 阖上家门的瞬间,陈芙喘着粗气慌不择路地打开了每处能开的电灯,急躁的举动让她那二房东兼室友都察觉到异常,打开了卧室的门。 “你干吗?这么晚回来还开这么多灯?”室友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下一秒就要发作。 陈芙还在惊吓中没有回神,看到一向不睦的室友突然像是狗扑向肉包子似的冲过去,直接把人抱了个满怀。 室友差点摔个趔趄,傻了眼。陈芙则是满脸鼻涕满脸泪的大叫“终于看到活人了,我快吓死了!” 在室友嫌弃恼怒的推搡中,陈芙语无伦次的述说了自己刚才的经历。室友猛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又撞邪了吧?”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陈芙现在是冷静多了,听了她的话开始回想自己最近格外倒霉的经历,边想还小声的喃喃自语“不会啊,上次是意外事故……”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陈芙并没看到她的室友兼二房东,这个长脸女人愈发阴沉的脸色和盘算的眼神。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陈芙耷拉着脑袋,连妆都没心情化。她昨晚掉入了黏腻恐怖的梦 中,完全没有睡好。 她的公司离租房大概有不到3公里,如果横穿那个公园,路程直接缩短三分之一。陈芙当下昏昏沉沉,下意识还是朝着公园入口走去。 当眼前出现的黄色警戒条,让陈芙瞬时清醒了过来。她刚想上前问问,又被那几个在警戒条前面的警察严肃的样子立马吓退。 该说不说,她运气这会儿又不算差了,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面相慈祥的大妈,笑眯眯的问她是不是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我看你经常走这里,今天不能走了吧。” 公园里平日里遛弯的、穿行的、锻炼的都多如牛毛,陈芙觉得自己的样貌不至于让人过目不忘,这大妈怎么就跟认识她一样。 自来e的陈芙自然马上就接过话茬。 在大妈的介绍下,原来昨晚这里面是发生了一场杀人案。陈芙马上就想起来那一个梓树上晃晃悠悠的男人,浑身打了个冷颤。 “这死鬼江卫国纯属活该,要不是他勾引人家老婆,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嘛。”大妈絮絮叨叨“一切都是报应不爽……” 陈芙下意识地跟着点头,大妈却突然叫道“欸,他老婆来了,我得走了!”陈芙好奇地四处张望,似乎在视野中一抹红色转瞬即逝。她瞬间回想起来那个在树下的红衣女人,禁不住浑身起了白毛汗。她对这个诡异的女人很是膈应,正准备叫住大妈问个清楚,却发现目之所及连个人影都没有,好像那个大妈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算飞毛腿也不至于这么快吧。陈芙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就在陈芙觉得自己是不是快疯了的时候,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干净整洁的男式皮鞋。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中年男人陌生的脸。 第二章 嫌疑人 这人身高比陈芙大概高不到半个头,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整洁的警服,左胸前的口袋上绣着警号026119。他笑起来的眼角都是细纹,自我介绍道“这位同志你好,我是冷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队长,褚江。”同时出示自己的证件。 刑警……警察叔叔?陈芙赶紧乖乖地一直点头。 褚江颇为好奇地打量这个内心戏丰富的女孩。年轻人,长得还挺可爱,满脸的胶原蛋白,应该和自己队里的小邢爽一般大。 “你刚才自己在这里干什么呢?现在这里不能逗留,知道吗。”因为看着她和邢爽差不多的样子,褚江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居然都变得柔和。 陈芙赶紧讪讪地道歉,说自己是遇到了某个大妈聊了会不着四六的天而已,又试探地问“褚警官,那个男的……就是,”她想了一下刚才大妈提起的名字,“江卫国,他是不是上吊死的啊。”其实问完她差不多就后悔了,跟警察打听这个,纯属于没事找事。 褚江眉毛就跳了跳,这小姑娘—— 果然今早下辖派出所上报的案子,就让他心神不宁,这属于常年接触出来的第六感。 “你叫什么名字?”褚江问。 好的不灵坏的灵,陈芙一向深有感触。所以在跟着褚江上警车之后,陈芙认命地蜷缩在后座上,一边小心翼翼的问能不能跟自己公司联系下,一边把自己的身体更缩向车门。 她的手机根据要求被暂时收了起来。 褚江跟她同坐后座,两个人之间的空都塞得下另一个陈芙了。褚警官也没搭话,就闭目养神。 隔着栅栏坐在副驾的年轻男警官则是满脸笑意地转过头,扭着身子艰难地跟陈芙对视“同志,到了局里好好聊聊,聊完了肯定还你手机。”话音未落就被褚江瞪了一眼,讪讪地回过头。 “了解情况。”褚江柔声以做补充。 人生第一次到公安局,陈芙瞪大眼睛滴溜溜打量周围。此时的她尚不知道,以后自己将会是这里的常客。 她被带到了问询室,褚江就安排人拿进来一个笔记本电脑,摆弄了一阵后,直接扭过屏幕对着她,问道“这是你吗?” 由于轻度近视和过度紧张,陈芙快把脸贴到屏幕上去了。屏幕上是暂停的监控画面。画面上则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公园北门跑出来的情景,右上角的时间停在02:17:52。模糊的外形正是她昨天穿的那件外套。他们点击开始播放,果然看到了昨晚自己慌不择路跑步的情形。 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自己,有种奇妙的陌生感。 “是你吗?” 陈芙无奈且乖巧的点了点头。 屏幕被扭了过去,不一会儿又扭了过来,播放的另一段监控,陈芙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也探身看去。 她定睛看了会儿,意识到这是今早在公园入口前的监控,自己像是在演什么默剧似的比比划划,直到镜头中出现了褚江的身影,二人对话后身影才一同消失。 就刚才的事,陈芙也没有失忆,她疑惑的抬头看了眼褚江,却发现褚江冲她挑了挑眉,示意她再认真看。 这一看,她自己也发现了端倪。 她之前不是和那个大妈聊了会儿天吗?这怎么从头到尾监控中只出现了她和褚江两个人? 冷汗“唰”得下来,陈芙的心脏急速跳动起来。 这次是真的白毛汗,纯被不明现象吓的。 陈芙嘴唇发白,哀求地看向对面的两个人“不是,我真的看到了一个大妈,还跟她聊了会儿天,是她跟我说的死者叫什么名字什么的……” 褚江捏了捏眉心,与旁边的小警官使了个眼色,对方则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陈芙,你还知道什么,最好和盘托出。”褚江说。 陈芙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她觉得简直有点听不懂对方的意思“您现在的意思是——我是嫌疑人吗?” 对面的人好整以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陈芙从最初的惊吓演变成愤怒,她的音量也陡然拔高“我真的只是路过看到了,一个红衣女人和那个吊,吊在树上的男人, 别的我都是听大妈说的啊!” “可是,”褚江微微叹气,“并不存在你说的那个大妈。” 陈芙如遭雷劈,呆滞了半晌也未回神。褚江身边的小警官还在伤口撒盐“你做过精神鉴定吗?有过吸毒史吗?” 陈芙的嘴角抽搐,嗫嚅半晌才憋出来句“……都没有。”现在已经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褚江向小警官耳语几句,转头向陈芙道“今天你的供述不具备可信度,你先回去,等我们再通知。”除了机械的点头,她也没办法做别的回应。 说的句句属实,但又如此离谱。陈芙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多事,早上非得过去插一嘴,才发现这贼船上去就下不来了。 褚江安排好了陈芙这边的事,就转头到楼上的办公室。屋里早就坐定了一个人。壮汉,看起来30多岁,褐色的皮夹克好像小了一号,紧紧的箍着臂膀。 冷泉市刑警支队副队长,李风前。 “风前,”他道,“一会儿和克林到我办公室来,开个小会。”壮汉听罢立马站起来,声音洪亮“是!” 三个人聚在褚江的办公室。他示意那两个人坐下,说“局里已经安排我们组成心公园案’专案组,我决定以咱们几个人为主来破这个案件。” “褚队,你觉得陈芙的话可信吗?在死者死的时候有人在场?”坐在一旁的那个小警官说道。他是前年才来冷泉市公安局的警校高材生,名唤佟克林。 “先从排查公园所有的监控录像开始。”褚江没有直接回答佟克林的问题,而是把工作安排了下去。佟克林嘴角立马就耷拉下来,闷闷地应声。李风前就笑道“小佟,就你记性最好,也只有你看监控效率最高,这个活当然是你的。”褚江咳了声,说“风前,你负责死者家属,等他们来认尸得时候要努力劝说他们同意验尸。当然如果物鉴处有发现的话,就可以直接打刑事案件的验尸申请。这些都要盯紧了。”说罢又叹口气“把陈芙这个履历都查清楚,包括有没有既往病史,以及和死者江卫国的交集。我会和小孙走访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把一切安排妥当,在众人都离开,屋里仅剩他自己之时,褚江才缓缓把门反锁,随后拨打了一通电话。 “杜医生,是我。”电话很快接通了,褚江声音低沉地说着。“对,恐怕又得请你出马了。嗯,是的,这次的人……”他顿了顿,苦笑着摇着头说,“大概是个灵媒的小姑娘。” 第三章 噩梦 到警察局被问话也不算常事,所以陈芙回去上班的时候,理所当然受到了大家的盘问和“关心”。好在她人缘不错,倒也没受太多非议,只有中年危机的男组长对她面色不善,吩咐今天的活计不做完不能下班。这男人因为马上就要到35岁,大概因为养家压力和中年危机,平时就跟个更年期妇女一样易怒易燃易爆炸。 陈芙吐吐舌头,心说晚上又得很晚才能回去了。但没让立马卷包袱走人,她已经很感激了。乖乖地坐回了工位,悲切地打开电脑开始跟甲方霸霸软磨硬泡——社畜不是人,还有人不知道吗? 加班后回家的路上陈芙机械地甩着昏沉沉的脑袋,独自走在深夜安静的街道。 工资刚刚够房租和日常开销,不是那点可怜的加班费,根本剩不下一点。每天拖着沉重的身体和精神,在霓虹交错的大都市里寻找一点点缝隙生存。 陈芙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这种“冷漂”连个下水道里的老鼠都不如。老鼠还有个自己打的洞,而自己则是妥妥的“三无”青年。 无房,无车,无对象。丝毫不知道明天在哪儿。 不过陈芙的消沉只维持了一秒,因为一秒后老天像跟她开玩笑似的,在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路灯下,穿着白色的连裤袜和粉红色的连衣裙,正在一脚一脚踢着路面的小石子。 黑色的长发垂下来看不清脸。 陈芙的头皮瞬间就炸了,这个时间点会有小孩在外面?鬼都不信!她仅做了零点一秒的心理建设,就拔腿向前跑去,边跑还边半闭着眼睛,生怕余光扫到什么爆炸性的东西。 陈芙的体力约等于废物,所以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但她感觉应该已经跑了超过1公里,此处理应距离小区不远了,就开始逐渐停了下来,朝天大口喘着粗气。 当她再度向前看时,视野中小女孩正冲着她微笑。女孩嘴角咧开的弧度诡异的大,声音喑哑悠长。 “小——姐——姐——几——点——了——”这种声音完全不似人发出的,陡然就让陈芙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那诡异的女孩只距离陈芙不到三步。 在肾上腺素极度飙升之中,陈芙似乎突然冷静下来,努力将视线聚焦在女孩身上影子,有。黑眼球,有。血呼刺啦的外伤,没有。过分狰狞的面孔,没有。哪哪儿都明明是个人啊! 陈芙突然开始放心下来。这女孩是个人,肯定的。 仿佛刚才跑了1公里还在原地打转的不是自己似的。 “小妹妹,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快回家去!”确定是人之后陈芙突然开始理直气壮,同时下意识的看了眼手机屏幕。 “半夜12点半。”天知道陈芙真的只是想看一下时间,没有要回答她啊! 那女孩甜甜一笑,突然没来由地朝自己鞠了一躬。陈芙呆呆地看着女孩直起身体,下一刻就站到了自己面前,脸上再也没有笑容,眼底出现了陈芙曾见过的那种幽蓝。 只一瞬间,陈芙就觉得周身的空气像是被突然抽干,不能呼吸,不得动弹,六感只有视力和意识尚存,机械地看着女孩的脸骤然放大到眼前。 惨白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猛然变作了纯黑色,像无底深渊,散发着阵阵死亡的冰冷气息。 陈芙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想到了什么,或者就是纯纯的一片空白,但在极度的恐惧和死亡压迫之下,所有的感觉和经历都在无限拉长,好像在穿越黑洞的事件视界。 直到远处传来的女声,打破了僵局—— “区区青鬼,也敢跟我抢人!”那声音跟斧头似的劈开了凝固的空气,陈芙全身的桎梏瞬间消散,六感霎那间回归,马上向后倒退了两三步,与那女孩拉开距离。 刚刚还自信满满的女孩像是看到猫的老鼠一样,马上抱着自己的头蹲了下来,浑身瑟瑟发抖。 陈芙根本不敢考虑其他,憋起一股劲就准备撒丫子开跑。但还没等她动腿儿,就看到不远处的巷子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你过来……”那声音由远及近,又仿佛就在耳边,惊得陈芙起了一身鸡皮 疙瘩。 抬起头来,她果然看到了熟悉的红色上衣。 这一次红衣女人的面容十分清晰的呈现在了陈芙眼前。该说不说,确实是个美女,大双眼皮和高鼻梁,弯曲的黑色波浪长发正好挡住了部分脸颊,更带了三分柔媚。 也不知陈芙是被接连惊吓的失了智,还是破罐破摔,她也不想逃跑了,站定等着红衣女人逐步向她靠近。 “把你一切都交给我吧……”那女人的声音婉转悠长,带着若有若无的悲切喑哑,像一种特效松弛剂,让陈芙浑身每块肌肉都放松了下来。她闭上眼睛,专心沉浸在温柔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镜前映出自己穿着大红嫁衣的影像。陈芙开心地转了两圈,就听见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她刚想探头去看,就被几个女人摁着坐在了床上。 她的新郎,正在渡过重重考验才能迎娶美人归。 若说普通人一生中唯一一次当主角的机会,那就是婚礼。陈芙腼腆地笑着,看男人在众人拥簇下踏进房间,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胸膛宽阔而厚实,陈芙闭上眼睛,被男人背起来走出门去。 喜庆的乐声和漫天的彩纸花瓣向他们头上和身上砸去。他们的婚礼开始了。 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花了三十万才娶到的……”“得亏长得还行。”“新娘家里是七八个姊妹兄弟,好容易才卖了她换些钱给兄弟娶媳妇。”“能从那种穷乡僻壤嫁到咱们这里算她命好……” 陈芙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迈的父母找掮客给她物色婆家的场景。稀树高草,瘦田多丁,家贫无路。注定只能出卖唯一值钱的东西—— “秀丽!过来拍照!”清脆的声音响起,阳光下身着紫色短裙,头戴花环的美丽女孩正冲她招手,分外耀眼。 陈芙抿了抿唇,以绽放的笑容来回应她。 第四章 过去的事故 美好又奇妙的婚礼场景,突然换做了室友那一张带着惊吓、愤怒和嫌弃的大脸。 “我本来是要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搬家的,但是现在你要立刻马上给我搬走,你不走我就把你的东西都给你送到你公司,还会跟你老板报告你做的好事!” 陈芙懵在当场,深吸了好几口气,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有脸问我?”她室友更来气了,“你整天招邪不说,天天都几点回来?叮铃咣当吵醒了我不说,问你话也不回答,活像个神经病!” 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芙感到头疼欲裂,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再也没心思跟这个冷脸阎王的二房东掰扯。 “多给我两天吧,下周肯定搬走。”陈芙甩下这句话,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关起门来。 她感觉自己有点发烧,浑身脱力,直接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 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她抬头就望见了自己手中打着的一把方格花纹的天堂伞。她转了一把,溅开的水滴在微弱的灯光下莹莹发亮。今晚的雨夜中还带着一股久违青草的芳香。 可她的心却莫名的狂跳了起来,带着难以言明的紧张和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旋即吞了吞口水,向着灯光所在的前方走去。 熟悉的院门被轻巧推开,那扇门却仿佛是一个会吃人的洞口,散发着腐烂绝望的气息。 此时陈芙却清清楚楚意识到,这是她记忆中的家。 或者说,是附身她那个人记忆中的家。 她就像剧本杀体验玩家似的,违和地融入幻境中的一切。当下的情绪和感知都那么真实,但她对自己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却毫无预知。但是她就是知道,目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院中葡萄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绿葡萄,尚未变作紫色。她莫名伸手摸上了那些青涩的果实,好像心里还有隐约的愉悦。 檐下灯在细雨中更为昏暗,她抬头看了看,似乎记得这是她男人在集市上拣来的二手货。走进了屋檐,顺手收了伞,她在打开客厅门的瞬间下意识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窗向里看了看。 她真的很喜欢玻璃门,除了采光目的,或许还有羡慕城里人的小洋气。但是现在她却无比憎恨这扇玻璃门!因为她透过那门清楚的看到了她的男人和那个女人半裸着抱在一起,叠在沙发上—— 她的男人和……对她最好的女人。 女人翻起的荷叶边短袖,露出白嫩的酥胸,短裙褪到腰际。 那女人满脸红晕,透出来酥酥痒痒的浪叫,让陈芙“唰”得红了脸,不敢直视。而在她身体里的那个“人”,胸中涌起的却是无边的震惊和愤怒! “毛小月!江卫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是这个记忆的主人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瓷器,嘶哑着尖锐的直插到空气中。 陈芙猛地睁开了眼,视野中还是熟悉的房间,呆滞了片刻,才逐渐找回身体的感觉。这个梦过于真实,让她霎那间甚至无法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谁。 头痛和低烧让她难以支撑,只好硬着头皮请假。发完信息后倒回床上,也不管会被怎样龃龉,她也不去想了,反正是一丝气力也无。 正在浑浑噩噩间,电话铃声响起。陈芙摸索着接了起来,却意外地听到了褚江的声音—— “陈芙,你是事故的幸存者,是吗?我需要你现在到局里一趟,还有事情需要问询。” 8.29事故……陈芙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她的脑海里隐约还有一些关于事故的残像。 正在燃烧冒着浓烟的大巴车把夜幕照亮如同白昼。空气中汽油和金属的灼烧味道让陈芙本来就头疼欲裂的头更加沉重。她努力挣扎的睁开眼,眼前模糊出现了两个高大的人影的下半身。那两个人穿着非常奇怪的布鞋和白袍,她疑惑的奋力抬起头—— 画面戛然而止。待到她再度醒来,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随后的治疗让她逐渐痊愈,但是车祸的冲击让她确诊了脑震荡,不是太严重就是失了一小部分记忆。 失去 的就恰好是这场车祸前后全部的记忆。 她的情况连主治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确实除了失忆身体没什么问题,只好让她出院。作为一个做点糊口生计的普通人,陈芙最关心的,当然是收入和花销——简而言之,钱。 所以她只好整理心情,又恢复了往常忙碌的生活。 如今被褚江再度提及,才不得不面对。纵使陈芙心里再疑惑,也只能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出了门去。 时间倒回到前一晚。心公园案”快马加鞭展开侦查,凌晨时分,褚江将相关人员集在一处,简单开了个案情分析会。 先是李风前从法医和物鉴处获得的信息。根据目前初步的结果,死者大概率是自杀。其一,死亡时间应是9月9日2:15左右,除机械性窒息外,无其他致命伤。全身均有软组织挫伤,两手手掌处有轻微擦痕,左腿有严重擦伤。其二,胃容物基本为空,证明死者在死前至少有4个小时以上未进食,符合死亡时间。其三,未发现死者生前曾饮用过酒精或服食其他药物、毒品等。擦伤的问题物鉴处给出了解答。参与现场勘察的同志说,这是由于死者扔了两次麻绳,第一次爬到旁边一颗灌木上拴绳打结,不小心掉下来造成了严重的擦伤,直到第二次才成功。推测麻绳拴到脖子上荡下去真的无法挽回之后,反而开始拼命挣扎,撞到树上想抓住却抓了个空,直到窒息死亡,这才造成了多处的软组织挫伤。 第五章 巧合 李风前汇报完这些信息,又说“死者父母会在明天上午到达局里认尸,我跟邢爽说了让她接待。”褚江眉头一皱“不是说了主要咱们几个人负责吗?羽珩和邢爽还有别的案子在处理。”李风前见他脸色不好,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这不是她比我更合适吗……你也知道我不适合干这种活。” 褚江叹口气并未答话,就算默许。辅警小孙就在突发的低压中开始了他的汇报。 死者江卫国,男,31岁,本省丹红市大通县桥村人,目前在冷泉市务工。哦对了,上吊用的麻绳就是他在工地偷的。死者是家中独生子,父母都是本村人,常年务农。他在两年前娶了个媳妇,老家是偏远的西北地区,在本地无任何熟人,结婚后夫妻倒也和睦,在村民中印象都比较不错。两个人本来都是镇上的一家地毯厂上班,收入不高倒也能应付生计。结果半年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双双从地毯厂辞职,媳妇据说是跑到南方打工去了,死者则跑到冷泉来打工,从此村里就再也没见过这两个人。而且现在媳妇处于断联状态,连江家父母都无法联络到人。据死者在冷泉的工友说,这人倒也麻利能干,但好像脑子不太灵光,连手机都不会用,结账只收现金,下工的时候就在窝棚里发呆,喃喃自语说着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话,有时候还一惊一乍,神神叨叨的。也因此人缘很差,根本没人愿意跟他走得近。在出事前几天,他的情况变本加厉,非说要去找什么人,然后就擅自跑了,包工头还在发怒说不给他结钱,结果就听到死在中心公园的消息。 “他也没钱,又没奔头,从工地跑了能去哪儿?公园那儿有公厕,有免费开水,也有不少亭子能窝窝。”工友如此说道,他们对死者的死似乎都毫不意外。小孙询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或者线索,众人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突然躺在上铺的一个黝黑的汉子突然翻身坐起来,对他说“俺倒是想起来了……他说梦话。”引来众人哄堂大笑。小孙就摆摆手“什么梦话?”“什么月什么的,俺没听懂,但他经常说。” 小孙将这件事讲完,有些惴惴地看向无动于衷的褚江“褚队,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的线索。” “没有无用的线索,只有串不起来孤立的线索。”褚江示意他坐下,接着让调查物证的佟克林汇报。 首先是公园的监控视频,那边区域正好位于监控盲区,根据公园其他监控的视频画面,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是9月8日白天就进入了公园,一直游荡,在凌晨1点左右进入了监控盲区,至此消失不见。9号当天在凌晨2点15到凌晨4点之间再度出现在公园的各个监控画面中的人共有14个,除了“自投罗网”的陈芙外,其他人还在面部识别过程中。但就这个监控的视角和清晰度,这项工作恐怕会耗时漫长。4点之后公园晨练的人逐渐增加,更加无法判断。 褚江眉头紧蹙“这14个人必须都要抓紧一切时间查清楚。”佟克林听罢,虽然委屈,还是老实地点了头。他一天就看了一千多小时的监控,脑瓜子还是嗡嗡的。 褚江听完了所有的汇报,清了清嗓子,道“接下来,我来说关于陈芙的调查。” 陈芙的人生简单得如果写个重点事项的简历,连一页纸都填不满。 上午时分,褚江捏着薄薄的纸张,却看到了扎眼的一行字—— 事故”的幸存者。 作为近年来少有的重大公路事故,刚发生时也算轰动全城,各方媒体争相报道。但正如所有的真实的意外事故一样,因为没有格外的噱头,善后也挑不出毛病,几天后很快就风平浪静,再也无人问津。至于事故的原因,更是没什么文章可做,纯属天灾加一点人祸再加一点运气不好。夜晚行车雨天路滑,导致的对向车冲出车道,司机在慌乱中猛打方向盘,又好巧不巧正行驶在两座山峰之间,车子直接冲出了护栏,摔下了悬崖。 车上一共12人,当场死亡7人,活下来的5人至今仍有3人尚未出院,其中1人伤势较重,短期内不能脱离危险。 已经出院的这两个人,伤势都极轻,虽说也有外伤或者脑震荡,但都住了不到三天就被医生判断可以自行出院调养,可算是 命大得紧。陈芙就是其中之一。 褚江心头一跳,突然有了种莫名的预感。他联系上交通事故的同仁,调取了这次事故所有的资料。果然在下滑到事故人员名单里看到了一个他至死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就这样,褚江待在电脑前,不停的查阅所有有关事故的资料。快到傍晚时,门卫打电话告诉他有人来找他。 “谁?” “是我,褚江。”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声。褚江卸了口气“等你很久了,杜医生。” 不一会儿,杜医生就出现在褚江办公室门口。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染着一头深红的头发,眉眼十分漂亮,脸上的妆容也很精致,现在虽然发福了些,但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她穿着深灰色的风衣,脚上蹬着双细高跟的长筒皮靴,走起路来还略有些歪歪扭扭。 “你们这的门卫怎么又换人了,连我都不认识。”杜医生操着一口东北话,语速很快。 褚江笑而不语,请她落座。“上次你说的小姑娘,”杜医生没有任何寒暄,就直奔主题,“搁这儿吗?” “没有,”褚江拿起一张刚打印好信息的纸递给她,“你先看看这个。” 杜医生略带疑惑接过了那张纸,只看了一眼就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 褚江苦笑着点了点头,两个人就陷入了持续的沉默。良久杜医生才干涩地开口“确定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孩吗?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褚江把拇指蜷在手心,不停地用四指压动。他回想到了自己最不愿记起也最不能忘记的事情——那是他来到冷泉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也成了他终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让人去查了……”他叹口气,“不过不用查也就是她。你知道的,”褚江的面色十分凝重,“这个世上,本不存在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