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流的她》 1、不值钱的遗产 黎见煦死了。 收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施愿正喝得半醉,在酒吧里和新交的男朋友大开派对。 吊在天花板上的旋转灯球由蓝变红的间隙,她脸上漾着迷离的弧度,冲亮起的屏幕那头喂了一声。 堪堪几秒,再等到灯球从红变蓝,那笑意僵凝在唇畔,她一瞬间找不到支撑点的身体,紧跟在坠落的手机后,直直软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整整五天。 从赶往医院,见到黎见煦躺在白布下的破碎尸体,到黎家大宅挂白布置起灵堂,再到于烈火中化作几抔骨灰的黎见煦,在他早就选好的墓地下葬,施愿都在重复同样的一句话。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正当盛年,五十不到,跺跺脚整个赫海市都要抖三抖的黎见煦,会落得个在出差归来的路上发生车祸,被货车上砸落的钢筋贯穿胸膛不治身亡的下场。 冻得冰凉的手指半蜷在黑色大衣的袖口之中,施愿站在黎家所有直系亲属的末尾,又在心中询问了自己一遍老天夺走黎见煦生命的原因,才抬起充满疲倦的面孔,望向四周。 身后是冬日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眼前是被深黑衣装包裹的乌压压人墙。 有持续的哽咽和抽气声于人群中响起。 施愿并不清楚此刻在为黎见煦哭泣的人是谁,但当她把目光转向这支队伍的顶端,却见黎见煦留下来的三个儿子仅仅沉默站在原地,不像是身处葬礼,更像是在参加就职会议。 这种诡异却处在黎家既定规则之内的场景,令得施愿情绪中的哀伤一下子被冲散了大半,她来不及装作若无其事转过眼睛,就被立于第一位的黎家长子黎向衡叫去献花致礼。 施愿在黎家寄住了十年,尽管本身没有血缘亲属关系,但由于黎见煦的宠爱和偏疼,她排在最后,也作为一份子将代表哀思的白菊放在黎见煦的碑前时,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随着花束的落地,施愿的泪水仿佛及时的雨水般悄然落了下来。 她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许久,起身之际,恰好与照片中依旧风度翩翩的黎见煦对上眼睛。 - 结束葬礼的第二日,作为黎见煦生前最信任的下属,同时也担任着黎氏集团法律顾问职位的何律师,特地选了早晨七点不耽误上班的时间,将共住在黎家大宅的四人叫到了客厅。 施愿所在房间的楼层最高,于是从电梯里出来的她又变成了吊车尾的那个人。 獭兔毛拖鞋踩在锦毯铺就的大理石砖上无声无息,施愿用双手拢住下半张脸小小打了个哈欠,再抬头,眼尾堆积的少许生理泪水,将她素白的憔悴面孔点缀出难言的动人和可怜。 就算脾气性格差到没眼看,可单论这张脸,真是最挑剔的艺术家来了都挑不出错。 静默之中,不知是谁的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而施愿不曾注意他人的念头和随之呈现的细微表情变化,她的目光落在坐在沙发的四人之上,权衡一番后,她走向前坐在了同自己关系尚算亲近的黎家次子黎晗影旁边。 她裹紧身上的睡衣,和黎晗影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何律师。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她几日以来一直沉坠的心脏倏忽悬了起来。 “好,既然大小姐也到了,那我们正式开始今天的内容。” 何律师清了清嗓子,打破无人出声的凝肃气氛,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对于黎见煦先生的不幸离世,我表示很遗憾,也希望三位少爷和大小姐节哀顺变。” 这只是一句客气的铺垫。 节不节哀,黎见煦的死亡已成定局,他们都要顺应改变。 果然,铺垫草草结束,何律师立刻进入了重点:“但难过归难过,黎先生已逝,黎氏集团仍然要照常运作,根据黎先生生前立下的遗嘱指示,我也要对他名下的集团股权、房屋土地、字画古董等一系列遗产,做出切合法律法规的分配安排。” “黎先生手上持有的黎氏集团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其中百分之五十平均赠予长子黎向衡先生和次子黎晗影先生,各得百分之二十五。另外百分之十,则赠予三子黎闻烈先生……” 涉及遗产分配,施愿也顾不得接着为黎见煦的死伤心。 毕竟她能够住在黎家,且以大小姐的身份自居十年,皆源于黎见煦的宠爱。如今黎见煦不在了,剩下的三个性格迥异的儿子,可不见得会如黎见煦一般继续对她保持纵容。 所以,能拿到多少遗产,直接影响着施愿余后人生的地位和生活质量。 何律师花费了足足十分钟,才将分配给黎家三兄弟的财产名录宣读完毕,不出施愿所料,她的那位弟弟——母亲身份不明,从小地位尴尬的非婚生子黎闻烈得到了最少的东西。 施愿一向不喜欢黎闻烈,只因对方性格乖张,和她相处了十年都没有看顺眼的时候,可听到黎见煦留在遗嘱上的直白而残酷的安排,她的瞳孔中也禁不住生出几分同情的微光。 然而同情不了多久,何律师口中遗产受赠者的名字,就换成了她的。 “大小姐。” “根据黎见煦先生的遗嘱指示,您能够得到的财产部分——” …… 听到结果后,当夜,碍于他人目光无法出门买醉的施愿去酒窖选了瓶二十万的红酒。 她用开酒器粗鲁旋出红酒的木塞,拎着它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给闺蜜许沁月打电话。 “你说黎叔叔怎么能够这么对我?” “就一套房子和五千万,他的儿子们却能拿到那么多!” 施愿囫囵喝下一口酒,昂贵的深红液体在她口腔中迸开层次复合的香气。 她却只能感受到苦涩。 没等许沁月在话筒那头响起安慰,她又抬高嗓音连声抱怨道:“我爸妈就是为了黎家才会飞机失事去世的,他说会好好照顾我,结果还不是在遗产安排上分了彼此?” 许沁月习惯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她拿远手机,稍稍避开施愿略显刺耳的音调。 等到施愿倒完一轮苦水,又好声好气地和她说道:“其实五千万现金不少了,再加上黎伯父分给你的那套在黎家最贵楼盘中的房,你要是把它卖了,怎么着也变成亿万富婆了。” 一个多亿的财产,放眼整个赫海市,又有几个人可以通过奋斗一生得到? 施愿只不过是仗着运气好,被心怀愧疚的黎见煦带进了黎家,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享其成。 这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许沁月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只能顺着施愿喋喋不休的诉苦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 可她安抚来安抚去,总是安抚不到点子上。 施愿烦躁起来:“哎呀,你不懂——钱又不是最大的问题。” 许沁月止住劝慰:“那还有什么问题?” 施愿本不想提,奈何酒精催化发热的心绪。 她憋了片刻,别别扭扭出口:“何律师宣读完遗嘱离开后,黎向衡立马当着大家的面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既然父亲给你安排了住处,那我也就放心了’。” 黎氏集团旗下的半亿豪宅,当然富丽舒适。 只是迈出黎家的一刻起,她的地位就变了。 许沁月听懂了施愿话里藏话的意思。 她无言一瞬,大脑情不自禁展开联想,倘若施愿失去了黎家的地位和庇护,这些年她在外头凭借张扬跋扈的个性得罪的富少小姐们,前去找她麻烦的队伍恐怕能直接排到法国。 “你应该明白黎向衡的意思了吧?难不成他这句话还能是真的出于担心我?” “喂,月月,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你怎么不理我嘛——” 施愿喝下了小半瓶红酒,昏沉燥热的酒意上头,迟迟得不到手机那头传来的反馈,她干脆把酒瓶往旁边一放,胡乱蹬掉脚上的毛绒拖鞋,倾身趴上了缀满蕾丝的浅粉色公主床。 “哎,我刚才在帮你想办法呢,要不你现在去和黎大少坐下来好好说一说?这黎伯父才刚走没多久,他要是马上把你扫地出门,也太不留情面了,更何况传出去还不好听。” 许沁月长叹了口气,试图劝服施愿服个软。 “你都没跟黎向衡生活过,根本不知道他的脾气!” 施愿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定许沁月的提议,她的眼前浮现被许沁月提起的男人的面孔,耳畔似乎已经响起了鼓起勇气提出请求后,被对方居高临下,无情拒绝的冷然声音。 她绝不可能拉下面子去求黎向衡! 许沁月继续试探道:“那二少三少呢?他们会不会更好说话一点?毕竟黎家也不是黎大少一个人说了算,如果二少三少为你出面求情的话,大少他总要顾及家人们的想法。” 施愿难以违心地夸奖这是个不错的方法。 黎闻烈跟她从小针锋相对,唯一脾气温和的黎晗影又从未反驳过黎向衡做出的决定。 反复思考,这都是一条看不到光亮的道路。 施愿在床上滚了一圈,胸腔内的心脏于渐急的呼吸中砰砰作响。 许沁月连出了几个主意都得不到施愿的肯定,难免感到一筹莫展,犹豫道:“事情未必会沦落到那种地步,你们一起住了这么久,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好歹也培养出了些亲情。” “话说回来,你不是和陆观承感情很好吗?他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只要你不随随便便和他闹僵分手,想必哪怕没有黎家这一层,圈里的那些人也不敢不给你面子。” 陆观承,是之前和施愿在酒吧开狂欢派对的新任男友。 家世背景尚算雄厚,人也长得高挑清俊。 然而光凭这些条件,他也只能吸引从初中开始谈恋爱,阅男无数的施愿一时的兴趣。 如若黎见煦不发生意外,在与陆观承厮混几个月后,她就会感到腻味,接着不留情面地一脚把他踹开。 现在,这根在历任男友的对比下显得食之不算有味的鸡肋,忽然成为了一根救命稻草。 施愿不由得转了转干涩的眼珠。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被黎向衡扫地出门。 但在那之前,如果她能顺利和陆观承定下婚约,将来嫁到陆家去,似乎也能保得住接下来半辈子人上人的生活。 2、不值钱的遗产 许沁月的无心言语,为看不清前路的施愿提供了一个方向。 事关己身,黎见煦死亡带来的影响不再作为重点,她迅速从中挣脱出来,开始盘算起怎样才能把陆观承变成掌控在手心的棋子,促使他竭尽全力保住自己下半生的地位和富贵。 不过无论怎么计划,直至黎见煦死后的大半个月,这期间施愿都老老实实地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平时就算下楼活动、吃饭、聊天,也不见往日的随心所欲。 她告诫自己,在达成目的之前,不能被黎向衡抓到足以将她立刻赶出黎家的把柄。因此耗干了二十三年以来所有的耐心,等到居住的大宅上上下下撤掉全白装饰,等到黎家三兄弟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工作的工作,出门的出门,才抓紧时机和陆观承约了个见面的日子。 短裙、长靴、吊带、皮草、闪耀的珠宝,夸张的提包…… 这些过往经常得到眷顾的衣物通通被施愿放弃。 她只穿廓形简洁的毛衣长裙,搭配了件深色系的厚实外套,挂着罕见的甜美笑容和目光奇异的大宅陈管家打完招呼以后,驾驶保时捷前往陆观承提前预订的茶室包厢。 …… “愿愿,我没听说过你喜欢喝茶啊,怎么这次特地叫我选了这么个地方?” 陆观承来得很早。 和施愿约了十一点在茶室见面,他十点半就到了。 事实上,在所有施愿参与的派对约会中,陆观承从来都没有迟到过。 施愿有一张漂亮到极点,也善变到极点的脸蛋。 在陆观承和她仅是普通朋友的时候,曾见过她一脚把晚了十分钟上游艇的姗姗来迟者踹进海里——好不容易得到女神的垂青,他自然要把所有细节做到位才是。 大到包厢的装修风格,小到摆在桌上的茶具颜色,陆观承都按照施愿的喜好一一要求。 见自己的提问始终得不到施愿的回答,陆观承也不生气。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绷着一张小脸的施愿脱去外套,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有心想要讨得她的开心,便一拍手,暗示早就在侧厅准备的茶艺师进来表演茶道十六艺。 菱格造型的推移门被轻巧打开。 侍者侧身让出一条通道,他的身后,穿着素雅旗袍的茶艺师端着全套器具缓缓步入。 安宁舒缓的古琴乐声响起,茶艺师刚把托盘在仿古的木桌上放下,那头心怀有事的施愿不耐烦地拧起两弯细眉来:“你都知道我不喜欢喝茶,还弄这些无聊的花样干嘛?” 马屁拍在马腿上,陆观承有些讪讪,站在他俩旁边的茶艺师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 但他习惯了施愿的喜怒无常,连忙自觉拦下所有错误,摆手让茶艺师赶紧下去。 待清空了包厢内的闲杂人士,他又满脸讨好地赔笑道:“愿愿,是我不对,没猜中你的心思,你别生气,要是不喜欢这里,我们换个场子也行。” “……算了,我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玩闹。” 施愿单手撑住脸颊,眼珠从茶室墙壁上悬挂的花卉水墨画,转到陆观承目光灼灼的脸孔上——本是能打七分的俊美五官,偏偏被这做小伏低的表情破坏,讨不讨好有都显得腻歪。 施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打想好要嫁给陆观承之后,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别扭。 她按捺下无处发泄的心思,换了只托脸的手掌,开门见山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结婚是人生大事。 但失去了所有血亲,连黎见煦这位娇惯了她十年的收养者也去世,结不结婚,和谁结婚,似乎都变成了施愿简单一个念头就能决定的无聊琐事。 她把真实而狡猾的目的隐藏在爱意和命中注定的花哨包装之下,发表了一通时长三分钟的坦率告白,直将作为接受方的陆观承哄得整个愣住。 “愿愿,你是说,你想和我结婚……?”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欣喜若狂,陆观承向前倾斜身躯,闪烁的眸中泄露几分不可置信。 “是啊,怎么了吗?” 施愿侧着下巴与他对视,因心虚而迟疑一秒,又故作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不是你说你很爱我,想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吗?怎么,现在瞧见我心软了,你就想反悔了?” “不、不是这样的。” “可黎伯父不是才……”陆观承怕施愿伤心,没有接着说下去。 “黎叔叔的事,我当然伤心啊。” 施愿半睁着一双狐狸眼,提到这件事心情又陷入了低落,她暗道要是黎见煦还在该有多好,自己能享受无法从逝世的父母身上得到的亲情,也不用为没有着落的将来担忧。 她想着想着,眼底浮散开隐约的泪光,“可是都过去不少日子了,人总要向前看,况且黎叔叔当初也说过,希望我能早点找到另一半来代替他好好照顾我。” “如今黎叔叔不在了,你难道不想承担起责任将我保护好吗?” 一半为着黎见煦的意外伤感,一半因着得到的可怜巴巴的遗产自艾,施愿面上的表情愈发真情实感,直叫陆观承的心脏又酸又胀,翻腾出数不清的怜惜情绪来。 几乎一瞬间,想要娶她的念头压倒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半张薄唇,打算郑重地吐出句“我当然想”,可临来前,母亲得知他要和施愿见面后推心置腹说出的一番言论,又如同头顶中央空调吹出的热风般,在耳畔持续不散的作用。 陆观承的想法顿时变得复杂。 他略作思忖,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施愿搭在茶桌上的细腕,犹豫着问道:“愿愿,不是我不想和你结婚,只是……你清楚你们家现在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 窥见陆观承言语间的不自然,施愿演出来的半真半假表情一滞。 “就在几天前,黎氏集团向外界公开了内部股权的调整安排,你大哥和你二哥各得百分之二十五,你们家的那个私生子三弟,也有百分之十。” 说到施愿时,陆观承的语气越发艰涩,“愿愿,只有你,你什么都没有。” 这些年,施愿从未参与过黎氏集团的日常运作。 她也不曾想到,黎见煦遗产的分配情况,居然还要向所有人都公开。 原本打算只要许沁月守口如瓶,她就能够在外人察觉自己在黎家的真实地位前赶紧嫁到陆家,现在黎氏集团公开了这一项,岂不是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有多么一文不值? 施愿气得牙根发酸,连日来埋藏在心口的各种负面情绪像烟花般炸开。 她腾地站起身:“陆观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你说你爱我,爱的就是我在黎家的身份和背景吗?黎家的股权我一点都得不到,你就不爱我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 遭到施愿的误会,陆观承也跟着站起来慌张解释道,“原来我和你在一起,爸妈都很支持,可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变故,我还是很想和你结婚,可我爸妈那里就有些犹豫。” 原本黎见煦在时,施愿受尽万千宠爱。 大家表面上不提,背后也在议论她肯定是黎见煦同其他女人生下的另一个私生子。 因此哪怕当初陆观承恋爱脑上头,和施愿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就想考虑婚姻大事,他的父母也乐见其成——毕竟同样是情妇所生,三子黎闻烈头上有两个哥哥压着,身份极其窘迫微妙,而施愿只不过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女孩子,娶她只会有好处而没有任何坏处。 眼下真相大白,施愿纯粹就是一个寄住在黎家的普通人身份,大家又或多或少了解她和几位兄弟的关系不大和睦,陆观承的父母又怎么愿意自己的儿子去娶这样一块烫手山芋? 陆观承再三表明心志,向施愿发誓就算她一无所有,自己也非她不娶。 他可怜巴巴地请求施愿给他一个机会,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说服父母同意。 可施愿却没有被他一连串的剖白和真情打动。 她娇美的面孔覆着寒霜,神色也越来越难看。 她意识到如果连陆观承都这样对待自己,那么等到彻底出了黎家的门,再遇到那些面和心不和、平时就喜欢互相拉踩的塑料朋友,自己会被奚落欺负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给陆观承机会,让他想办法说服父母——谁又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说服,或许那天还没到来,她施愿就先成为了被人踩在脚下的烂泥! 陆观承仍在滔滔不绝地倾诉衷肠,施愿却一言不发地从他的桎梏中抽回自己的手腕。 她挣离的力气太大,干脆利落的举动惹得陆观承顿住话音。 他愣怔地喊道:“愿愿……?” “算了,陆观承,我突然觉得我们也不是那么合适。” 施愿转身拿下挂在墙壁木架上的大衣,折在手肘里,抱起双臂冷冷回应。 随着她的话音入耳,陆观承又一次体会到不可置信。 他没法立即明白施愿的心肠有多冷酷,仍尚存几缕希望,朝施愿走近一步,展开手臂想要黏腻地拥抱她:“宝宝,你又生气了吗?我真的没骗你,我今天回家就和我爸妈——” 啪—— 这次响起的,不再是施愿拒绝的言辞,而是手掌拍击在皮肉上的清脆声响。 “我都说了要和你分手了,还来纠缠干什么?” 施愿突如其来的耳光,让陆观承在茶室中彻底风干成一具苍白僵硬的雕塑。 施愿犹嫌不够,自认为人生中第一次提出结婚的请求,受到来自对方的言语闪烁和搪塞便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很爱你吧?只是随口说句结婚,想看看你的反应找个乐子而已,结果你却这么没用,连和谁过一辈子还要听从父母的指示!” 尽管跌下高位的未来就在不远,但憋了这些日子,施愿还是禁不住把脾气泄了个痛快。 她讥讽完陆观承,也懒得去看对方的反应,拎起皮包就往外走。 推移门的骤然拉开,相较茶艺师入内时的轻缓,发出一声与轨轴激烈摩擦的尖锐哨音。 施愿用指腹摩挲着掌心发烫的娇嫩皮肉,低骂了句真是晦气,正想沿着出口的指示标识离开,却倏忽在茶室的走廊另一端,看见了一个绝对不想看见的身影。 3、不值钱的遗产 施愿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黎晗影。 但转念一想,他和自己这种躺平的无业游民不同,作为年轻有为的大学老师,平时也很喜欢弄些品茶谈典的花样,因此会在茶室出现也不稀奇。 如果可以,在黎晗影不曾发现自己的情况下,施愿更乐意装成什么都没看到,避着他离开。但眼下,对方正立在走廊的尽头,一瞬不瞬地同她对望,显然在等她过去打招呼。 施愿咬了咬嘴唇,极力想要挤出一抹若无其事的笑容。 而在她犹豫的半分钟里,包厢内被一个耳光打成塑像的陆观承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三步并做两步,利箭一般从里面冲了出来,用力钳制住施愿的手腕。 这副红着双眼,喘着粗气,看起来十分骇人的架势,却把施愿真的给看笑了。 她并不挣扎,任凭陆观承把她的左手拉到身前,又挑高单侧眉峰,毫不畏惧地悠悠反问道:“陆观承,你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打回来?” 她边说边将另一只手连同链条包悄悄挪到背后,转开包上的旋钮,向内摸了进去——自从几年前差点被一个色狼堵在商场的安全通道性骚扰以后,她每次出行都会带上防狼喷雾。 然而还没等到施愿摸到防狼喷雾的瓶身,她视线前的画面忽然一晃。 随着噗通一声闷响,陆观承弯曲双膝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他越发抓着她的手腕不放,还用两手将其牢牢拢进怀里:“愿愿,我真的真的好爱你,我没办法离开你,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不要和我分手,我今天就回去和我爸妈说……” 幸好茶室的vip包厢为了保护高级客人的隐私,在设计过程中加入了足倍的隔音材料,这才没有将陆观承狂热而又卑微的哀求声传到更多人的耳朵里去。 只是里面的客人听不到,不代表这场闹剧就没有旁观的对象——来往的侍者和茶艺师见此情景,尴尬地立刻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只恨自己不是个透明人。 更尴尬的是,几十米外,还有个最要命的黎晗影在看着。 由于背对着走廊的一侧,陆观承不曾发觉黎晗影存在的踪迹,他声情并茂的表白进入高潮,话音间牵扯出几分抖索和感动自我的破碎哽咽。 施愿喜欢看戏,但不愿意连带自己也牵扯其中,变成被别人评头论足的对象。 如今被陆观承拉扯着,她非但半点不感动,反而觉得无比丢脸。 为了不再继续出洋相,她压低声音,靠近陆观承,带着寒意警告道:“陆观承,你快点放开我,你们陆家也是赫海市有头有脸的家族,你不要脸,你爸妈还要脸呢!” 谁知一提到爸妈两个字,陆观承更是来劲。 他膝行向前半步,像是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大声说道:“你相信我,愿愿!我刚在站在里面都想清楚了,我们先斩后奏,下午就去把结婚证领了,我再回家和我爸妈说!他们要是还不同意你嫁进陆家,我就以死威胁,反正陆家都是一脉单传,就我这一个儿子!” 施愿:“……” 她不说话了,加紧速度掏出防狼喷雾,准备在陆观承脸上来两下,帮助他醒醒脑子。 下一秒,又突然在陆观承的香水气息和颤抖高音之间,感觉到了第三个人的靠近。 一只白皙的大手接连做了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施愿只听见牛皮糖般纠缠不休的陆观承发出两声痛叫,紧接着,她的手腕失去了束缚,陆观承也被扯住领口拖着后撤了半米。 黎晗影看着清瘦,却能轻而易举地摆弄身高足有一米八三的陆观承。 他像是拖一袋垃圾似地将陆观承拖到离施愿足够远的位置,才松开手掌,放任他摔倒在地,垂头笑盈盈地对他说道:“陆少,你在公共场合骚扰我的妹妹,有点说不过去吧?” 我的、妹妹。 听到这两个词汇,施愿急促的呼吸错漏一拍。 相处十年的生活,她除了偶尔在吵架找不到占据上风的说辞的时候,恶意称呼黎闻烈为小弟弟,其他的场景中,几乎很少对他们有过以兄弟的名词相称——当然,他们亦是如此。 她将掏出一半的防狼喷雾悄悄塞回皮包,又看见黎晗影把身躯伏得更低,微动嘴唇在扬起上半身,不服气地大喊“我和愿愿是真心相爱的”陆观承耳畔说了些什么。 一瞬过去,陆观承忽然失去了所有斗志,脸色苍白、心如死灰地躺了回去。 解决完问题,黎晗影上下拍了拍掌心不存在的灰尘,跨过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的青年,保持着今日和施愿见第一面时,那种气定神闲的模样,朝她走了过来。 “走吧。” …… 施愿跟在黎晗影身侧离开茶室,撇下自己的保时捷,上了黎晗影常开的中档价位奥迪。 “中午了,想吃点什么?” 黎晗影把车钥匙插进锁孔,并不着急启动汽车,侧过头来望着副驾驶上的施愿。 “气都气饱了,什么也吃不下!” 施愿将金色的包链绞在纤细的手指间,忿忿地回应道。 “那就先回我家吧,我下午有点事,得回去拿两样东西。” 黎晗影说的“家”并非他们同住的大宅,而是为了方便上课在那附近买的一套房子。 大半个月都闷在大宅里循规蹈矩的生活,施愿难得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就算针对陆观承的结婚计划失败,她也不想立刻回到黎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于是佯装体谅地说道:“不用管我,你有事你就先去忙好了。” “你确定我把你放下之后,陆观承不会看你落单继续纠缠上来吗?” 黎晗影一句话就成功堵上了施愿的嘴巴。 只是他住的地方,里面又没有黎向衡和黎闻烈那两个讨厌鬼—— 稍微忍耐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施愿不是个执拗的人,在一些形势所迫的问题前,她很擅长说服自己。 她勉强点了点头,看着黎晗影踩下油门,熟练地打转方向盘,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你究竟跟陆观承说了什么?怎么一句话就让他跟个死鸭子似地躺在地上?” 施愿的眼睛有点近视,她又不爱戴眼镜,和人交谈时有喜欢身体前倾的习惯。她好奇地仰脸询问,充斥着馥郁花香调的呼吸似有似无吹拂在黎晗影的下颌和耳畔。 是玫瑰和粉胡椒的味道。 黎晗影轻微晃神一秒,确定完毕她身上的气息构成,重新聚焦视线平淡地回答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他,其实他父亲养在外面的情妇去年刚给他生了个弟弟。” …… 黎晗影买下这间大平层后,施愿一次都没拜访过。 她望着小区门口的烫金铭牌,恍然记起黎见煦分给她的房子似乎也在这条路上。 滴答。 指纹解锁大门,黎晗影先一步进入玄关,从内嵌式的樱桃木鞋柜里找出女士拖鞋给她。 施愿没有过多思考为何单身的黎晗影独居的房子里会出现女士物品,只是脱下高跟鞋,将双脚踩了进去,感受一阵,别别扭扭地说道:“这尺码倒是挺合我的脚。” 黎晗影将她带了进来,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落坐于她右手边的单人沙发。 黎家人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 不管是成天面无表情的黎向衡,还是喜欢摆臭脸的黎闻烈,哪怕是唇角天生微翘,怎么看都像在笑的黎晗影,只要和他们处于同一个空间相互不说话,施愿就会开始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仿佛无形而冰凉的锁链环在脖颈之上。 小幅度挪动着下半身,调整坐姿几秒,她没话找话道:“你不用去上课吗?” “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正好中午和个朋友出来喝喝茶,结果撞见了你。” 黎晗影回答得很是详细。 顺着他的语境,施愿短暂回忆了茶室内的场景。 能够上资格和黎晗影一起喝茶的朋友,怎么想都肯定是圈子里的人,说不定她还认识。还好单是黎晗影一个人围观,那位和他一起过来的同伴没有撞见她出糗的情形。 黎晗影观察着施愿由紧张转为稍稍松懈的面色,唇畔笑弧陷在逆光的角度里默不作声加重了一些,他用温和却略带困惑的语调主动提问道:“我前面听见了你和陆观承的对话,什么结婚不结婚的,愿愿你有这方面的打算,也不跟家里提前说一声吗?” 闻言,施愿的面孔再次紧绷起来。 她用做了延长的指甲抠了下沙发的皮面,避开黎晗影的目光,用尽量轻描淡写地口吻说道:“开个玩笑罢了,陆观承那个样子,我也就是跟他玩玩,真要结婚,还能看得上他?” “你觉得你在跟他玩玩,我瞧着他倒是对你很上心。” 黎晗影轻笑着感叹一句,触及施愿瞪过来的抗拒目光,调转话锋道,“不过不止是陆观承,父亲同样也很疼你,他分给你的那套房子离我住的小区不远,有最好的位置和最美的景致,你要是下午不忙,可以抽空过去看看,验收一下。” “可我在大宅都住习惯了,不舍得搬出去。” 黎晗影主动说起这件事,施愿自然不能错过这个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她长翘的睫毛一颤,又把面孔转回去,对上仍在注视着她的黎晗影,下意识用惯常的撒娇语调说道。 “父亲去世,家里又没有其他长辈。” “你和我们三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以后只会越来越不习惯。” 黎晗影半靠在沙发上,好声好气地同她讲道理,又贴心询问,“是父亲送给你的房子你不喜欢吗?如果不喜欢,直接和我说就是,我给你换一套,或者买套你喜欢的送给你。” 说来道去,就是要把她扫地出门。 真不知道黎晗影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跟黎氏集团的股权沾不到半点边,仅有一套房子和五千万现金,接着又搬出大宅,这不相当于和圈子里的人表明了她在黎家的地位大不如前,或者说干脆已经没有了地位吗? 施愿的心情更是不快。 可她拉不下脸向黎晗影求证,只能噘起嘴气鼓鼓地不答话。 黎晗影静候片刻,见她依旧是赌气的模样,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客厅。 他踩着拖鞋的脚步声渐远,施愿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果然,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欢迎她,就连对她态度最和缓的黎晗影也觉得她是个麻烦。 意识到这点,施愿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应该对陆观承那么狠——好歹陆观承被打了一巴掌,也没恼羞成怒打回来,还是一门心思想着跟她结婚,嫁给他说不定后半生真的会幸福。 施愿的念头在脑海里千回百转,一时之间,更加痛恨起冷酷无情的黎向衡来。 她在沙发上坐立不安了许久,黎晗影消失的脚步又贴着后背由远及近。 海鲜浓郁的香气率先侵入施愿的嗅觉。 她吸了吸鼻子,收到反馈的肠胃蠕动着发出饥饿的抗议声。 一抬眼,黎晗影将盛着热气腾腾意大利面的白瓷餐盘放到了她身前。 大手揉捏着她的指节,将半蜷的手指捻开,一双洗干净的乌木筷子顺势放入指间。 去而复返的黎晗影蹲下身子,望着施愿半是诧异半是气闷的眼睛,缓缓开口:“愿愿,我知道你心里在介意什么,但说到底,大哥都是为了你好,毕竟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父亲也没有正式收养你,父亲走了,你再这么不清不楚地跟我们住着,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也没上他黎家的户口本。 自欺欺人的真相被揭开,施愿的喉咙顿时堵得慌,胸口也有些酸胀。 她选择忽略黎晗影诚恳的目光,垂眸去看桌上用昂贵海鲜食材作为辅料的意大利面。 黎晗影还是不懂。 比起他们三个出生就流淌着黎家血液,高高在上飞翔于云端的白天鹅,像她这样忽然之间拥有全部,又忽然之间快要一无所有的丑小鸭有多么惶恐。 施愿将筷子用力扎入勾缠的奶白色面条中心。 余光的边缘,黎晗影修长如玉的手掌就垂在她伸手可触的咫尺间。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的脑海突地涌起一个荒唐却又合情合理的念头。 没有明确的关系,就不能做黎家人。 身份不清不楚,就不能一起住。 ——那么,换个角度,如果她嫁到了黎家,拥有了正式合法的关系身份呢? 4、不值钱的遗产 是黎晗影自己说的。 黎见煦不曾收养她,她和他们三兄弟之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兄妹关系。 不是兄妹,没有关系。 那就算做夫妻,谁又能说些什么? 更何况,黎家是赫海市乃至全国都名声赫赫的商业巨擘,她嫁给谁都比不上嫁给黎家人来得体面。倘若能够更进一步,把未来丈夫牢牢吃死,说不定黎家的股份她也能分上一些。 在埋头吃面的十五分钟里,施愿迅速完成了思想上的转变。 她悄悄瞟着安静坐在旁边的黎晗影,脑子里则浮现出黎向衡和黎闻烈两兄弟的面孔。 比较起来,黎向衡已经当了好几年黎氏集团的总裁。 眼下黎见煦去世,估计不久以后,他还会顺利接手职位,升任为董事会主席。 况且他的母亲陆瑾曼还在,外祖家的背景财力也很雄厚。尽管与黎见煦离婚多年,但陆瑾曼至今没有再婚,有且只有黎向衡一个孩子,显然整个陆氏的未来也将由他做主。 而黎闻烈则是国际超模,长相更是整个黎家最出色的,前段时间还被一家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有影响力的时尚杂志《fantastic》,评为“全球最美的十张面孔之一”。 可惜他的生母从未被黎见煦公开过,到现在都是个不解之谜。 私生子的身份使得黎闻烈在对上自己的两位兄长时多少失去了些底气,落到圈子里,那些恨不得把地位、出身、血统这几样与生俱来的条件,当做闪耀的钻石胸针别在衣襟上的富二代们,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最后便是黎晗影。 他的母亲秦以舒是黎见煦的第二任妻子,赫海知名乐团的首席歌唱家,拥有优雅的气质和清亮的歌喉,据说是黎见煦几十年如一日的真爱白月光。 可惜白月光一般都活在人们的回忆里,因食道癌去世的秦以舒同样不例外。 少年丧母的黎晗影,有着与他母亲十分相似的面容轮廓和性格作风。 他头脑聪明,天资出众,跳级在国外读完硕士后,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顶级学府赫海大学的任课老师。这么多年,哪怕最受黎见煦喜爱,也从未和黎向衡争夺过黎家的话事权。 三个男人,三种性格,各有各的好处和缺点。 似乎很难抉择。 但理智告诉施愿,无论黎闻烈多么俊美,黎晗影多么温柔,唯有嫁给黎向衡才最风光。 可每当黎向衡出现在脑海,她唯一能够铭记的,只有那双望过来时冰冷狭长的眼睛。 黎向衡很少给她好脸色,她也讨厌黎向衡的的严肃和不近人情。 但在最直观的抗拒之后,一想到自己即将做的事情,是如同捕猎般挑选出一个黎家男人,针对他们构建陷阱,然后一点点瓦解他们的理智,吞噬他们的情感和爱意。 那股嫌弃感就莫名化作了不甘征服欲。 最后施愿决定先对黎向衡试试。 她是个想到就要行动的的性子,更何况对她而言,挑逗男人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 她拜托黎晗影带着自己去看了看遗嘱中分到的天价别墅,又顺带享受了一回专职司机送回大宅的周到服务。眼见距离黎向衡下班尚有几个小时,她施施然来到十年里涉足的次数屈指可数的厨房,吩咐轮班的厨师炖一点适合冬天进补的汤。 咕咚,咕咚,咕咚。 奶白色的汤水在专用的陶瓷炊具中慢慢煨着。 施愿思忖光凭嘴说一句显得不够诚心,于是问清楚炖汤花费的时间,接着回到房间补了一觉,待到天光下沉的傍晚才乘坐电梯下楼,亲自择了几片主厨切好的鲜嫩松茸丢进锅中。 黎晗影连着两天有课,今天不回来睡,黎闻烈又是个时常出国,神龙见头不见尾的主。黎向衡刚刚接手黎见煦手头的业务不久,连着半个月也都是从公司吃完了晚饭才回来。 施愿单独享受完供她一人享受的六菜两汤,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黎向衡到家。 十点过半时,她终于听见陈管家快步过去开门的声音。 “大少爷回来了!” 陈管家以为施愿等在客厅,是专程为了和下班的黎向衡打招呼,就连问候声都比平时高了半度,只为给她通风报信。 然而结果出乎他意料,施愿发觉黎向衡回来后,先一步小跑着进入了电梯。 提醒变成自作多情,陈管家窘迫地摸了摸鼻尖。 一瞬瞧出异样的黎向衡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把脱下的大衣交到旁边的女佣手里。 他没等电梯下落,而是走向了大宅正中央的楼梯。 回到房内的施愿一面哼着歌穿上早就挑选好的衣服,一面给待命的厨房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把自己“亲手”炖的滋补汤水盛出一碗送到六楼。 露肩的修身丝绒连衣短裙,配上某奢侈品牌新出的字母丝袜。 她将烫卷的亚麻金长发披散下来,然后在手腕和耳垂下方各喷了一点甜美的香水。 不需要额外的妆容,只简单在饱满的嘴唇上涂一层淡红唇釉就可以。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施愿怎么看怎么满意——实际上她本来就很美,从上初中开始便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勾勾手指,露出微笑,就能得到无数前仆后继的少年们的真心。 为了试探一个黎向衡,她竟然还打扮上了。 施愿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面前等身镜中那位精致动人的大美女也跟着撇了撇嘴。 希望黎向衡别不识相。 施愿边想边推开门,接到电话,端着汤水的佣人则提前等候在了走廊中。 面对佣人“大小姐现在是否要出门”的询问,她单手接过托盘,摇了摇头,心情颇好地展颜一笑:“向衡哥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吗?还是在三楼的大书房?” …… 黎向衡洗了个热水澡。 他披着纯黑色的连体浴袍,就着温水吞下家庭医生专为黎家每个人定制的保健品,短暂休息了五分钟,又前往配备的小书房打开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 初步接手黎氏集团的全部业务,饶是成为总裁多年如黎向衡,也有许多需要整理熟悉的地方,他将行政法律部门共同起草的六星级酒店项目合同审阅了一遍,又对其中一些不甚满意的条款做出批注,正转动鼠标滚轮向下浏览,忽然听见房间外传来有人敲门的动静。 他走过去,将门打开,一张始料未及的笑脸撞进眼帘。 “向衡哥。” 施愿刻意造作的嗓音又软又甜,像是一湾用琥珀蜜糖融化的溪流。 黎向衡同她对视,忽然想起上次她对自己露出同款笑容,是因为招惹了与黎家实力相当的容家少爷,又腻味了想甩掉,但对方不依不饶非要她负责,于是只能请求他出面摆平。 面对不好解决的普通麻烦事,她一向更加依赖黎晗影。 如今跳过黎晗影直接来找自己,那么唯有一个原因。 黎向衡瞬间猜出了施愿前来的目的,但仍旧装成一无所知。 他简短道:“什么事?” 施愿一伸手,将旁边置物台上的托盘端了起来,她献宝似地把那碗汤捧到黎向衡眼皮底下,讨好道:“知道你最近很辛苦,所以我亲自下厨为你炖了碗滋补的汤水。” 她将“亲自下厨”四个字咬得很重,希冀从黎向衡的脸上瞧见受宠若惊的神色。 可惜—— 没有。 黎向衡不仅不受宠若惊,也没有把汤接过来的意思,只是说:“我在公司吃饱了。” 意思是,他喝不下这碗汤。 施愿不愿这么放弃,皱着鼻尖,自下而上,穿过睫毛的间隙,去看黎向衡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就算吃过饭,总喝得下下几口汤吧?我做这些也是体谅你在公司连轴转很忙……” “你也知道我连轴转很忙。” 黎向衡重复一遍施愿言语间的几个词语,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面对施愿的态度足以称得上风平浪静,施愿却一下子听出了其中微妙的嘲讽之意。 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一股热流冲击眼睑下方的两侧皮肤。 把汤扣到黎向衡脸上的冲动比做小伏低喂进他嘴中更强烈,她深吸口气,眸光中的愠怒探出个苗头,可对上黎向衡仿佛正在旁观戏码的双眼,气恼很快又被其他情绪压抑下去。 “哥哥,其实是人家有事要找你。” 干脆把“向衡”的名称前缀去掉,施愿的音调一低再低。 这算是个求人的姿态。 “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再说嘛?” 是了,不得到一个无可更改的答案,她很难彻底认命。 想到这里,黎向衡终于向旁迈出一步,为她让开以供单人进入的通道。 黎向衡的房间布置十分简洁,同他的人一般,处处充斥着冷峻厚重的元素。 施愿不是没有进来过这里,但头一回打量得这么仔细。 然而黎向衡并不回应她对于装潢设计的一些虚伪称赞,反倒关上通往书房的大门,将施愿带进了卧室里。 他从光滑睡衣布料之下伸出的双腿半敞,坐在铺陈黑色四件套的床畔,看上去仿佛即将发生三流言情小说里,说着可以满足女主的请求,但条件是让她好好服侍自己的十八禁狗血剧情。 推销不出去的滋补汤,再一次被施愿放在了靠近落地窗的圆几上。 她很有客人自觉地坐进摆放在圆几右侧的沙发,双手抚平堆积在膝盖上方的裙摆褶皱。 “是这样的,我今天抽空去看了下那套房子——” 既然直言不想离开大宅这一套在最好说话的黎晗影那里都行不通,施愿决定变换招数,以退为进,“里面的装修太少女心了,我想全部推翻,重新找团队设计。” “像哥哥你这里的布置就很好,摆件装饰也没那么繁琐,一看就很高级。” 施愿继续进行违心的夸奖。 “那套别墅的装修,都是父亲吩咐人按照你房间的风格来特别定制的。”黎向衡把里头的缘故告诉给施愿,这下子似乎她再说全都不喜欢想推翻,就成了辜负黎见煦的一番心意。 另外,黎向衡还有一层潜意思,施愿在大宅的房间是她当初更换了五六个团队,反复设计修改才敲定下来的,这头她住得满意,那头却挑刺黎见煦给的别墅,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施愿解释看腻了就是想换一种也不是,顺着他的话说那都不换了也不是。 她用心声将黎向衡翻来覆去骂了一万遍,勉强挤出个笑脸:“原来是这样,黎叔叔对我真是用心——不过房子就我一个人住,有些地方我还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再稍微调整下。” “需要多久?” 黎见煦询问。 “半、半年吧。” 这是施愿给自己定下的攻略某个黎家人,成功嫁回到这里的时间。 黎向衡却说:“我会找国外最好的设计团队给你,只是稍微修改,三个月也用不到,等一切都调整到位了,你就搬进父亲送你的别墅里去。” ……所以出车祸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黎向衡?! 施愿下意识转过头,又看了眼圆几上半凉的汤水。 想要把它直接泼到他头上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5、不值钱的遗产 黎向衡顺着施愿目光的轨迹,看向了她视线的终点——那碗已经不再散发热气的补汤。 他并不相信汤是施愿亲手做的,小时候她兴趣所致,想要跟随家里的甜点师学习制作马卡龙,却不小心把烤箱和厨房的墙壁炸了个洞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 这碗汤多半出自家里最会制作汤水的那位广式大厨。 按照施愿的个性,自己拒绝满足她的愿望,那么一切跟他有关的东西都会成为她报复发现的对象,被冠以专程为他制作的滋补汤水首当其冲,归宿不过是垃圾桶或者摔在地毯上。 黎向衡收回目光,略微感到可惜。 但依然不近人情地追问道:“还有事情吗?如果没事可以离开了。”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施愿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并非要与他耍赖吵架,而是顺势端起了滋补汤。 她敛着长睫,低眉顺眼道:“好,哥哥,我知道了,但这碗汤我从下午就开始准备了,足足花费了好几个小时,你就给个面子,稍微尝一尝吧?” 施愿的顺从和听话令黎向衡更加意外。 他观察不到施愿眼底的情绪,只瞧见她下半张脸中色泽最为鲜明的两瓣嘴唇,正委屈而虚怯地抿在一起,像是湿润春日未至时不愿开放的花苞。 倘若再多看几秒,哪怕最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不自觉心生怜意。 黎向衡决定给自己这位养妹一点面子。 毕竟她能够答应条件,自己也省去了许多功夫和精力。 于是他把手伸了过去,说道:“好,麻烦你费心了,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 施愿的眼睫又是一抖,懵懂小鹿似地半抬眼,露出几分真切的惊喜之意。她躲过黎向衡的大手,缓步靠近,含含糊糊地撒着娇:“哥哥,要不让我喂你……” “不——” “啊!”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黎向衡的“不用”后半个音节还未出口,那头施愿倏忽尖叫一声,表演起平地摔跤的绝技,被她托在手掌的汤碗也顺势向前倾斜,不偏不倚洒在了黎向衡被睡裤包裹的大腿上。 幸好补汤已经晾凉得差不多,黎向衡除了被有些分量的汤碗砸了一下之外,并无大碍。淋漓而散的汤水濡湿了他的双腿大半,还有几点溅射他的小腹附近。 黎向衡一下子皱起英挺的眉峰。 而犯错的施愿表现则犹显浮夸慌张。 她在黎向衡的两腿间半蹲了下去,一面用尾音急促的语调连声说着“对不起”,一面又隔着黏腻的布料,把手放在他靠近敏感部位的皮肤上,美其名曰擦拭,实则乱摸一通。 这通挑衅使得黎向衡连接眉尾的神经突突直跳,他想要控制住施愿作乱的双手,偏偏后者滑地像鱼一样。 “你不用擦了,我会叫佣人进来处理的!” 无奈之下,他冷声制止道。 “呜呜哥哥对不起,人家不是故意的,别叫佣人进来,我会帮你弄干净的……” 施愿装成听不懂,半点也不复刚才的乖巧。 甜美迷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接着无声无息扩散,如同细密的蛛网般将他捕获。 哪怕黎向衡能够屏蔽嗅觉,但眼睛局促一转,又不小心窥见不该看到的一幕。 施愿的露肩连衣裙交织到锁骨之下,做成了别出心裁的v领式样。 此时此刻她半蹲弯着腰,顺服无害的模样远非平日所见的骄纵带刺。 心中象征理智的声音,催促着他赶紧转过头,对施愿保持尊重。 可另一股源于雄性血脉的本能,却仿佛重伤圣人的十字架般,无情贯穿他的目光,将他钉死在原地。 黎向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岁月,他始终保持着禁欲克制的状态。 即使听从父亲母亲的嘱咐,和几位家世不俗的千金小姐有过短暂的见面来往,他也秉承着绅士的礼仪,仅仅停留在简单的吃饭看电影流程上,连别人的手都不曾主动牵过。 他认为自己对于男女间的欲求纠葛并不具备幻想。 娶个妻子也不过是延续父母的前路,只为强强联合,使公司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但此刻面对施愿看似无心的挑逗,望着她半蹲在自己身前,头颅再低一点就能构成更多误解的姿势,他忽然像个初涉欲/望的毛头小子般,体内迸发出气血上涨的冲动。 而随着灼热沸腾的血液在四肢躯干中迅速扩散,重复道歉的施愿突地发出又一声惊呼。 “哎呀!” 黎向衡机械性地低下头去,僵直的眼珠落在不可言说的某处,几乎是刹那就明白了施愿大呼小叫的原因。 “哥哥,你怎么……” 这种时候,再叫哥哥这个称呼,不啻于往黎向衡紧绷的精神上丢下成吨的冲击炸弹。 一种背/德禁忌的羞耻感,让他瞬间从有点感觉变得十分坚硬。 意识到这种失态是施愿面前发生,且她的面孔就悬在精神抖擞那处的几厘米之外,黎向衡也顾不得掌控轻重,一把握住施愿的手臂,将她猛地拉远。 施愿被捏得有些疼,用愈发娇滴滴的语气请求道:“哥哥,你轻点呀……” 拉拉扯扯之间,黎向衡越来越上火。 他一瞬不瞬盯着施愿兼顾娇媚与清纯的脸蛋,明显觉得她做这一出花样就是为了戏弄自己。 他本应该冷静、自持、不为所动,以沉默的抗拒来嘲讽施愿的挑逗,看着她使尽浑身解数依然无可奈可,直到气恼着跳脚,用行动和表情来宣告计划的彻底失败。 可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对着施愿,一个十三岁就来到了黎家,与他没有名分但相处整整十年的养妹露出丑态。 黎向衡加大了钳制施愿的力度。 他尽力掩饰发沉的呼吸,另手指向门口:“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施愿却继续维持着楚楚可怜的神色,用手指摩挲着他掐住自己皮肉的修长指节,慢吞吞道:“哥哥,你让我出去,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房子设计调整,三个月真的不够。” 她时而用绵软的指腹旋转打圈,时而用硬质的美甲边缘来回勾画。 “……那你想怎么样?” 施愿漾开甜蜜的笑:“人家说了,得半年呀,而且只能多不能少。” “施愿,你不要太过——” “过分吗?” 她佯装无辜地歪了歪头,“总没有对着自己妹妹/勃/起/的哥哥来得过分吧?” …… 黎向衡的妥协让施愿十分满意。 她单手捏着空了的汤碗,再次瞧了眼黑着面孔的黎向衡,然后心情愉悦地关上房门。 走到长廊右侧的电梯,她摁下向下的按钮。 等待的间隙,她将手机从连衣裙中掏出,打开屏幕,终止了正在运行的录音软件。 “……这可不能怪我,我也是以防万一。” 凹陷的梨涡在施愿的唇畔一闪一闪,把她的容貌衬托得像是山茶花一样洁白清纯。 可她小嘴张合,吐出的自言自语又带着恶劣的心机,“谁都知道男人性/欲上头的时候许下的诺言根本不能信,我要是不留点后手,万一你提起裤子不承认可怎么办?” 叮咚。 电梯打开。 施愿走进其中,注视着一无所知的黎向衡所在的房间,恶作剧似地吐了吐舌头。 电梯下行得很快,将近深夜十一点,天花板挑空的客厅仍然灯火通明。 占据半幅墙面的超大电视上,正播放着上个礼拜在国外举行的某奢侈品压轴大秀,身穿高定礼服最后出场的青年,有着一米九的身高,烟灰色的眼睛,以及一张俊美绝伦的面孔。 施愿暂停脚步,伫立在电梯旁,安静地欣赏了半分钟。 直至一只赤/裸的手臂抬高伸出沙发的遮挡,懒散问道:“看够了没有?” “你可真是自恋,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看自己走秀。” 施愿把汤碗交给上来帮手的女佣,又说自己肚子饿了,吩咐她去厨房拿点夜宵,接着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距离发问的青年最远的单人沙发上。 “怎么,在大哥那里受了气没办法发泄,所以来找出气筒来了?” 黎闻烈坐了起来,柔韧性惊人的双腿盘成打坐的姿势,上半身穿一件无袖的潮牌背心,黎见煦去世没两个礼拜,他就脱下了一板一眼的西装,满头黑发也染成了银白的颜色。 施愿在心里骂他非主流,面上却装作不知地睁大双眼问道:“你在说什么呀?” “你‘亲手’炖给大哥的汤,厨房还剩下不少,我刚才回来喝了一碗,和安主厨的手艺真是一模一样。”黎闻烈同她对视,言语间讥讽的意图毫不遮掩,“你现在才知道爸走了以后黎家是大哥当家吗?这时候再想着去讨好他,是不是太晚了点?” 施愿想起黎向衡吃瘪的表情,只觉得黎闻烈的嘲笑完全没有一点攻击力。 她屈指勾了勾披散在胸前的浅色长发,靠在沙发扶手上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做的汤好喝吗?不过你还是少喝点才好,毕竟每天火力都已经这么强了,再补下去小心流鼻血。” 黎闻烈被她一噎,松散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他阴沉沉地看定施愿几秒,说道:“你在得意些什么?不怕大哥把你赶出黎家了?” “赶出去我也有钱有房,没什么可担心的。” “倒是你,虽说都是黎家人,偏偏跟我这个不姓黎的一样不受待见。” 施愿讽刺着黎闻烈拿到手的股份远远少于其他两位兄弟的事实,等待着看他翻脸暴跳如雷的模样,然而等了又等,也只看到黎闻烈唇角散开古怪的微笑。 “你继续嘴硬好了。” “要是真的那么有底气,至于上赶着去跟陆观承谈婚论嫁?” 6、不值钱的遗产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听到黎闻烈的话,施愿陷入了一秒钟的心虚。 她思索着难道是黎晗影把这件事转头告诉了家里? 可刚才黎向衡在见到她时却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 思来想去,得不到答案,她只能质问起唯一猜测到的可能:“你那时候也在茶室?” 黎闻烈耸了耸肩:“要是我在就好了,这么难得一见的戏码,当然亲自观看才有趣。” 他倒没有隐瞒施愿的意思,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经过吐了个清楚。 原来今天不只是施愿、陆观承和黎晗影在那里,就连圈子里向来和她不太对盘的,扬轩实业的千金赵善萱,也在某间vip包厢里同相亲对象见面。陆观承扑通下跪的时候,赵善萱刚想去到卫生间补补妆,结果刚拉开门看到分外精彩的一幕。 察觉到没有人发现自己,她连忙缩回包间,只将推移门开了条缝隙,偷偷把这场面用手机录了下来,转头又发在所在的微信姐妹群里。 结果可想而知,不出几个小时,视频就被传了个遍。 还有唯恐天下不乱者跑到黎闻烈这里,旁敲侧击起黎家接下来是不是要举办什么喜事。 黎闻烈把话说完,施愿立刻拿出手机,点开了不用时常年被她折叠的几个微信群。 那些群却静悄悄的,连个吭声的人都没有。 往日经常邀约逛街喝下午茶的活跃分子,也仿佛突然有了默契般集体不在线。 施愿的大脑转动两秒,很快明白过来,这是那些人常用的排挤手段。 当大家共同讨厌一个人,又不方便直接将对方踢出去的时候,他们会私下里商量好不在原先的群里聊天,而是重新拉群,热火朝天地说起被踢出局的那个人的坏话。 从前仗着黎家做圈子领头人的施愿,将这套运用得很熟练。 男男女女,只要惹到了她或是她看不顺眼,就会带头将他们挤出富二代们的小群。 如今报应不爽,风水轮流转到了她身上。 眼见预料的未来正在逐步发生,施愿的脸上也失去了从黎向衡那里占到便宜的喜色。 他们才清楚自己没有分到黎见煦的股份,态度就已经转变成了这样,倘若再发现她从黎家搬出去,住进了一个离大宅十万八千里远的房子里,还不晓得要扮出怎样丑恶的嘴脸。 施愿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朝黎闻烈摊开手掌:“把你的手机拿给我看看。” 黎闻烈欣赏着她光彩消融的眼睛,自觉扳回一局,笑着拒绝:“我怕你看了受不了。” 施愿也不跟他废话,干脆站起来扑到他身上,朝着裤子的两侧口袋探去。 讲道理历来不是施愿的强项。 年纪更幼稚一些的时候,黎闻烈的个子还没她高,一把推倒他,骑到他背上将自己喜欢的玩具、零食、礼物抢过来,施愿干得十分娴熟且嚣张。 而每次打起架来,闹到黎见煦那里,也只会被他以和稀泥般的“虽然愿愿是你姐姐,但她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子,让着她点没什么”作为结局。 如今,施愿还残留着过去的习惯,跟黎闻烈说不通就直接抢。 只是黎闻烈已然不再是发育比较晚,个子矮上她一头的孩童了。 他轻而易举控制住施愿横起手肘试图压制自己的动作,一把攥紧她细伶伶的手腕,露出半截虎牙冷笑道:“施愿,你睁开眼看清楚,还以为我是十岁的孩子,任凭你欺负吗?” 一只手被控,施愿仍然不肯放弃。 她在黎闻烈身体的某处,触碰到了一个坚硬有棱角的东西,便再次朝着那头摸去。 她的手冰凉凉的,肌肤纹路却是羊脂玉般的细腻,黎闻烈被她一路找一路掐的行径激得邪火直冒,再次磨着牙讥讽道:“你可不是我的亲姐姐,只不过是我父亲出于内疚养在家里的小玩意儿而已,现在没了父亲的庇护,你不想做黎家的女儿,想做女主人了,是吗?” 施愿被他说中心思,反而更加理直气壮。 她下了死手,在黎闻烈的腰侧狠掐一下,毫不退让地回怼道:“就算真的想做黎家的女主人,我对你这个毛没长全的小孩子也没什么兴趣,就是勾引黎叔叔也比勾引你好!” “噢,噢——” “你还想做我的小/妈。” 黎闻烈忍耐着痛楚,发出恍然大悟的气声,他强迫施愿趴伏在自己的胸膛上,提起黎见煦也没什么敬意地继续讽刺道,“可惜想做小妈,你只能跟着父亲一起上天堂了。还是说,眼看着父亲不在了,你又改变了主意,穿得这么少,还端碗补汤,想去大哥身上找机会?” 这寻常女性听了会倍感耻辱,气得浑身发抖的混账言语,在施愿这里根本不奏效。 她无动于衷地近距离注视着黎闻烈的脸庞,等到对方自以为得逞,想要变本加厉之际,放弃了触手可及的手机,扬起右掌给了他一个不重不轻但充满羞辱性质的耳光。 “如果我这叫做穿得少,那你就是不知检点,是男是女都要勾引的荡/夫。” 她回击的用词远比黎闻烈来得下流粗俗,趁着对方捂着侧颊,真的气到浑身战栗的空隙,把手机顺利掏了出来,又将摄像头对准他的脸庞,上划进行解锁。 黎闻烈的微信界面很干净。 他的身份尴尬,又不喜欢社交,圈里人就算有活动也不怎么会主动前来邀约。除了长期合作的经纪人通知走秀安排和工作事项,他几乎很少和无关紧要的人闲聊。 只是这次不同,零零散散从折叠的角落放出来的几个群聊漂满鲜红的@提示标记。 施愿一一点开,三下五除二找到了赵善萱最初发送的源头。 她将那条只有二十几秒的视频快进着看了一遍,由于是隐秘的拍摄角度,没怎么映进她的脸,反倒是那句“别管我家里反对,我们先斩后奏,下午就去把结婚证领了”格外明显。 也不怪有人来黎闻烈这里试探。 都上升到了家里反不反对的地步,很明显不该只是陆观承剃头挑子一头热。 施愿甚至瞧见了她多年以前的某位前男友,私聊黎闻烈不阴不阳地感叹着“没想到你家那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居然会随便选择陆观承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结婚”。 不过看来看去,针对这些信息,黎闻烈破天荒一个字都没有回应,问的多了,还冷冷撂下句“闭嘴烦死了”——这和施愿猜测的,他混入其中说自己坏话最起劲的情景截然相反。 施愿看他顺眼了一些,关掉手机,扔回他手边,开口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不似几分钟前的剑拔弩张:“看你没说我坏话,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黎闻烈仍然半靠在沙发扶手旁,眉眼间笼罩着阴霾,揉脸不出一声。 他的肤色生来白得炫目,任何颜色沾染其上,都会成为刺眼一笔。 施愿打他的力气虽不算重,但仍有桃花似的淡红色在靠近他侧颊的下方渲染开来。 意识到自己理亏,施愿不得不低头,她坐近了一些,别扭地嘴硬道:“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下狠手,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是你的姐姐,你的嘴就不应该这么坏。” 黎闻烈依旧不搭理她。 触及那声“姐姐”,他的眸光阒然淬上碎冰,冷得渗人。 施愿只好没话找话继续道:“本来想下楼吃个宵夜,厨师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做得这么慢,我去厨房看看。你要吃什么,等会儿我回来的时候也给你带一份。” 她调动起少得可怜的细碎记忆,恍惚想起黎闻烈的饮食喜好,找补一句道:“要不豉汁蒸排骨吧?我记得你爱吃那个。” “……” “喜欢豉汁蒸排骨的是二哥!” 施愿的道歉和解都这么没诚意,把黎晗影钟意的东西安插到他的头上。 黎闻烈也不清楚到底被打的脸更痛一些,还是被气到发胀的胸口更痛一些。 他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十厘米开外的施愿:“你以为你还能这样颐指气使多久!” …… 黎闻烈留下这句话,拖鞋也没穿,光着脚走了。 他不愿接受施愿的和解,含有二分之一外国血统的烟灰色眼睛里蕴着低气压的风暴。 施愿凝望他远去的背影,迟迟没有动作。 不过她并不是在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从刚才的言语里再次敏感捕捉到一些细节。 危机迫近眼前,陆观承在走廊里没皮没脸的一跪,又加速了真相的传播。她必须维持住自己的体面,否则隐忍已久的赵善萱,恐怕就会成为第一个同她过不去的人。 个性恶劣且难以控制的黎闻烈没必要考虑。 而按照黎向衡的个性,自己想要快速拿下他也是难于登天。 施愿攥紧拳头,把主意打回了温和无争的黎晗影身上。 时间紧迫,她不能再这么迂回委婉。 搞什么服软暗示求情一点用都没有,黎家的每个人都是那么铁石心肠。倘若黎晗影这里再不成功,半年期限一到,她真就只能像过街老鼠一般,灰溜溜地收拾行李搬出去了。 ……或许,有什么办法,能够迫使最有责任心的黎晗影主动对她负起责来。 7、不值钱的遗产 周五的下午,还有一节课就能结束工作的黎晗影接到了施愿打来的电话。 “你送我回去的那天,我去找向衡哥谈了一下。” 黎晗影注意到,施愿对于他们的称呼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哥”这个用来强调彼此之间亲缘关系的字眼被施愿反复使用,仿佛在试图唤醒他们心底的恻隐之情。 他应了一声,示意施愿接着往下说,又听到话筒那头娇柔的嗓音忽见低落。 “向衡哥对我的态度不是很好,不管我怎么请求,他也只同意给我几个月的时间,让我暂时留在大宅,等到黎叔叔留下来的房子布局调整完毕,我就得立刻搬出去。” 这是黎晗影早就预料到的答案,对此他并无任何的心绪起伏。 施愿的父母因公在回到赫海市来的飞机上罹难,黎家的确应该担负起照顾他们遗留下来的孤女的责任。只是十年已过,施愿长大成人,也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她能够分到遗产的一部分黎家已是仁至义尽,黎向衡作为未来的当家人,没有必要再跟她继续牵扯下去。 只是施愿说这话时,在手机的另一侧似乎快要哭了。 她倾诉的口吻茫然又仿徨,像是找不到巢穴的幼鸟般向黎晗影寻找依靠。 不得已,黎晗影安慰了她两句,又保证道:“虽然我不清楚大哥到底怎么想的,但我始终都把你当成妹妹,就算你要搬离大宅生活在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以随时找我。” 施愿问道:“你真的不会不管我吗?” 她这副惶惑的模样,令黎晗影感叹起原来一个人发生改变,真的无需经历漫长时光。 他耐心回应道:“当然,愿愿,你不用这么患得患失。” 猎物跳进了提前准备好的陷阱,施愿低落的语调一顿,微微勾起唇角,用益发小心翼翼的态度说道:“……既然哥哥这么说了,那我真的有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黎晗影看了眼办公室墙壁上的挂钟,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你说吧。” 施愿道:“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我心情不是很好,可陆观承的事没过去多久,我也不想出去见朋友。哥哥,我们是一家人,只有你不会看我笑话,你能不能过来陪我喝喝酒?” “愿愿,我现在没什么空闲,还要上课——” “不用现在,今天晚上七点行不行?” 幸好施愿没有不依不饶地闹着让他立刻赶过去,但黎晗影仍然有些迟疑:“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酒量都不是很好,你让我陪你喝酒,我怕是没喝几杯酒醉倒了,你会介意吗?” 怕的就是他醉不倒。 施愿心内一喜,口中体贴道:“没关系,主要也不是为了喝酒,我更想和你聊聊天。” 对方的语气卑微成这样,黎晗影也不好再拒绝。 他让施愿将喝酒的地点发到自己微信上,承诺等教学任务结束就会赶过去。 …… 约好七点,黎晗影估算着时间,到的不早不晚。 他推开挂着正在营业中标牌的酒吧大门,里面却空荡荡的,灯光也调成了静谧的深蓝。 这是施愿常来的酒吧。 曾经黎晗影为了给她庆祝生日踏足过这里。 空间的右侧有一个宽敞的环形舞池,往日到了这个点,总有年轻男女在其中放肆舞动。 舒缓悠扬的音乐如溪水流淌,一改浮华喧闹,让人忍不住安静下来。 黎晗影环视一圈,没见到施愿的身影,旁边殷勤上前的酒吧经理对他说道:“黎先生您好,今晚施小姐已经把这里包下了,她在二楼的svip包厢等您上去。” 好吧,说是改变,也没完全改变。 起码高调浮夸的作风依然存在于自己这位妹妹的身上。 黎晗影腹诽一句,跟着酒吧经理踏上如同星河流转的旋转式大理石阶梯。 正当他一无所知地走向目的地时,独自待在svip包厢里的施愿也陷在皮质的沙发中,一边喝酒,一边通过用特殊玻璃构建而成的落地窗,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施愿所处的包厢,无疑有着整间酒吧最开阔的视野。 落地窗的存在,能够使得置身其中的贵客享受俯瞰众生的愉悦感。而基于保护贵客隐私的原则,特质的玻璃又阻挡了外界窥探的目光,只保留单方面自内向外看清全局的权利。 待黎晗影的身影消失到旋转楼梯的最后一阶,施愿收回注意力,望向台面上摆放的酒。 光是几瓶烈性的洋酒难免目的太过明显,她在上来之前,特地命令调酒师制作了几杯看外表花花绿绿,没什么威慑力,但实际上喝起来很容易醉倒的鸡尾酒。 酒吧经理敲了敲门,她按下旁边允许进入的按钮,看到休闲打扮的黎晗影跃入眼帘。 真是一张温柔无害的脸。 黎家人祖传的狭长桃花眼镶嵌在清隽眉宇之下,让他英俊得恰到好处。 “哥哥!” 施愿喊了他一声。 绑带散落的高跟鞋东倒西歪在手工地毯上,她光脚自沙发上跃下,小跑过来迎接他。 黎晗影展开手臂,虚虚扶住她,两个人的身体差一点贴上。 所幸施愿也没再靠近,她用一个轻飘的眼神暗示经理和侍应生赶紧下去,接着关上包厢大门,把黎晗影带到了落地窗边的沙发旁。 “哥哥要喝什么,请自便吧。” 说完这句,她又熄灭了吊灯,只让旋转的灯球和天花板四周的装饰灯继续发挥作用。 黎晗影粗略看了眼满是外文标识的洋酒,理智令他选择端起一杯蓝绿渐变的鸡尾酒。 “我喝这个吧。” 他做完决定,目光游移到施愿仍然裸/露在外,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白嫩双脚上,停顿一瞬,关切道,“冬天的地板还是很冷的,你要注意些,别感冒了。” “现在整个黎家,也就哥哥你还会关心我了。” 施愿拿起一瓶开封的洋酒,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注入半杯,她仿佛一株萎靡不振的植物,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极端美丽的面孔中浮出几分自怨自艾。 黎晗影跟着喝了口鸡尾酒,酸甜绮丽的液体进入口腔,回味却带着干冽辛辣。 他没有忘记到来的目的,细致替黎家人解释:“别这么想,大哥的性格一向都是面冷心热的,父亲还在的时候,你闯下大祸,他都会向着你说话,帮你在父亲面前遮掩。” 施愿并没有因为他的开解而好受几分,她幽幽说道:“其实,我也不仅仅只是为大哥让我搬出去这件事而不高兴,昨天我遇见了leo,他对我说了几句话,我才更不高兴。” leo,是黎闻烈的英文名。 施愿没法用正常的语气叫他弟弟,称呼他的名字又过于亲近,是而这个习惯保留至今。 黎晗影识趣询问:“阿烈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赵善萱那天也在茶室,还把我和陆观承拉扯的样子偷拍下来,发到了群里。” 施愿猛地灌了口酒,朝他抱怨,“真是丢死人了!都是因为黎氏集团公开了股份继承的说明,让赵善萱他们知道黎叔叔根本不看重我,所以现在就拿这条片子作为挑衅!” 借着喝酒的气氛,她第一次把不满说得这么直白。 而话语入耳,黎晗影仅是沉默,过了会儿才道:“我会派人去处理,但愿愿你也是——总该收敛收敛自己的性格,否则不说交朋友,你未来的丈夫也未必能够受得了你。” 受不受得了,横竖在年幼的她性格出现变化之际,黎家无人引导也无人在意。现在把她当成个累赘想要丢掉,又来劝她改过自新有什么意义? 黎见煦说是宠爱,实际上不过是放任她的行为,从不曾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尽心尽力。过去她还能够自欺欺人,如今看到遗嘱的分配,自己真正占据心里几分地位可想而知。 施愿不与黎晗影对视,垂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杯中的烈酒,好借此掩去瞳孔深处的嘲讽。 然而呈现到伪装的肢体动作之上,她向来高高挺直的、傲慢如同小孔雀般的身体蜷曲了下来,嗓音从喉咙底部发出,沮丧又楚楚可怜:“……我知道错了,哥哥。” “真的知道了吗?” 黎晗影略带怀疑。 “真的知道了。” 施愿耷拉着秀致眉眼,又闷声回答了一次。 所有的高傲和锐利自她的气息中,如退潮的海浪般尽数散去。 她仿佛已然认命。 黎晗影这才抬起手掌,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要知道,哥哥都是为了你好。”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触动了自黎见煦死后故作坚强到如今的施愿,她的狐狸眼中狡黠顽劣不再,渐次弥散开淡淡的水光,忽然间将高酒杯就势一放,扑进了黎晗影的怀抱。 “我只是很不安……” “小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从自己的家被领到了黎家。等我开始明白这其中的原因,我又害怕哪一天黎叔叔认为补偿够了,就把我丢在一旁,再也不搭理。” “我失去了父亲母亲,也没有其他的家人,只有你们了……” 施愿身子一颤,呜咽起来。 此时此刻的她,是畏惧被即将到来的骤雨就此打散的柔弱花枝。 黎晗影在三兄弟之中,称得上同施愿关系还不错,但也没有见过这样怯弱的她。 他试图将她推开的手悬在胳膊两旁迟迟未动,最后悄然叹出口气,反手抚上她的背脊。 “你不要害怕,愿愿,我们只是希望你能改正你的性格,如果你真的被人欺负受了委屈,不用说我,哪怕是大哥和阿烈,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一次,黎晗影脱口而出的言语真情实意了许多、 他感受到自己胸口的衬衫布料晕开潮湿温热的触感,只以为长久不出声的施愿正在无声哭泣,“不瞒你说,我打心里也觉得大哥的做法过分了一些……不过,距离你搬进新家还有些日子,你就抓住机会在大哥面前好好表现,我会找个时机再去跟他谈谈的。” “谢谢你,哥哥,谢谢你……” 施愿用了点力气,将黎晗影抱得更紧。 她聆听着这具年轻健壮的躯体之下暗含的蓬勃心跳声。 良久之后,重新仰起脸来,用指腹将满脸的泪水擦尽,绽放出一个湿漉漉的微笑,“有哥哥这些话在,我还担心什么?我们喝酒吧,把发生过的不开心全都忘记。” 8、不值钱的遗产 施愿的一通哭哭啼啼,让黎晗影卸下了最后一丝顾虑。 他开始相信她今天找自己来,真的只为喝酒谈心。 为了让施愿的心情尽快好起来,重拾对于黎家的信任,他边喝着鸡尾酒,边有意识地同施愿提起过去十年间的相处里发生的趣事,以及黎向衡和黎闻烈心里在意她的证明。 “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五岁那年得的一场重感冒?” “那会儿父亲出国谈合作去了,家里常驻的家庭医生也有事请假回了老家,大哥被你高烧不退的昏迷模样吓到了,半夜三更抱着你开车十多公里赶到了医院急诊部。” 黎晗影的笑容和手中的三角杯一样温情透明,他说起这件事,半是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哥那么慌张,冲到医生面前拉着他的手不放,嘴里催促着快救救我妹妹。” “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很多细节我早就忘记了。” “原来向衡哥也对我这么好过吗?” 施愿抱着双膝蜷坐在黎晗影身畔,从黎晗影口中娓娓道来的言语,让她生出一种失真的感觉,拥有这副好大哥状态的黎向衡,简直就是平行世界里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是什么时候起,她和黎向衡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她也有些记不清。 似乎是因为上了高中以后,她沉迷于感情游戏,开始频繁地更换起男朋友。 “那十五岁的阿烈曾经一个人揍了三个同学的事,你有没有印象?” “那三个同学还是阿烈的小跟班,他总是和他们玩在一起。” 黎晗影秉承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把杯底残余的鸡尾酒一饮而尽,趁着施愿提起酒瓶为他添酒的间隔,又说起黎闻烈,“你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间和好朋友反目吗?” 施愿抿着嘴唇,说不出半个涉及黎闻烈打架原因的字眼。 开玩笑,她从进入黎家起就和黎闻烈不对盘,怎么会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他的情况? 黎晗影勾起天生含笑的唇角,把这个他们兄弟三人都清楚,唯独瞒了施愿一个人的秘密和盘托出:“那是因为,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的跟班们也暗恋起蝉联初高中两部校花的你,有一天还当着阿烈的面漏了嘴,说要是能有机会跟你亲个嘴该多好。” 亲嘴。 不只是血气方刚的男生们想这么做,施愿也曾受到过不少女同学的告白。 被欲/望催生的绮丽幻想在她看来仅仅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值得黎闻烈发怒的? 可面对施愿的不解,黎晗影用一种类似自言自语的口吻低声道:“阿烈虽然喜欢跟你吵架拌嘴,但最是护短,他从不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议论你,更何况是这种出格的性幻想。” ……黎晗影口里提到的这两个人,真的是她所熟识的黎向衡和黎闻烈吗? 施愿的情绪深处,充斥着数不清的不可思议。 黎向衡怕她生病太严重回来黎见煦责怪,连夜带着她驱车去看医生还算说得过去。 但黎闻烈为了维护她而打架—— 哪怕再青春冲动一点的年纪,她都觉得难以想象。 荒谬之下,施愿只好观察起黎晗影此刻的神态,好借此判断这些往事的真假。 而黎晗影说到尽兴时干脆仰起脖颈,又将三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的狭长的双眼之中迅速泛开潋滟连绵的碎影,这点细节被施愿捕捉到,她用手指戳了戳黎晗影的手臂,慢吞吞地试探道:“哥哥,少喝点酒……你是不是醉了?” “啊……我没醉啊。” “才喝了、喝了三四杯,我怎么会醉?” 男人的好胜心总是会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突然彰显。 黎晗影为了向施愿展示自己的意志有多么清醒,又在她的注视下把手里的三角杯换成更大的浮雕玻璃杯,接着精准无误地拿起台面上度数最烈的洋酒,往里咕咚咕咚倒了大半杯。 “cheers!” 他对着施愿举起手。 施愿便也凑过去,同他碰杯。 然而她把边沿递到唇畔刚喝下一小口,那头喝得很急的黎晗影砰地将玻璃杯放在了吧台上,略带笨拙地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如月色般迷离朦胧的笑容。 然后,同样是砰地一声闷响。 他仿佛失去了支撑身躯的全部骨骼,软软地朝沙发上倒去。 施愿:“……” 她没预估到就这么一点酒,就能令得最优雅得体的黎晗影变作酩酊的醉鬼。 但一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的提防和顾虑却一点也得不到松懈。 “哥哥……” “哥哥。” 她隔着衬衫布料,费劲推了推黎晗影的肩膀,面上伪装出来的表情更显慌张脆弱。 黎晗影毫无反应。 漆黑的睫毛如同休憩的鸦群停靠在他闭合相触的眼睑之上,平静并无一丝颤动。 等了大半分钟,施愿大着胆子,手也从他的肩膀来到了他的面孔。 她用恶作剧的方式捏住黎晗影的鼻尖,那样万一黎晗影是假装的,等到他睁开眼睛问责自己,施愿也可以笑嘻嘻地跟他说只是开个玩笑何必那么介意。 指尖的力道逐渐加重,她阻断了黎晗影赖以呼吸的通道,看着他感到难受地拧起眉峰,含糊地呢喃了一声,又张开嘴向包厢内汲取新鲜湿润的氧气。 “哥哥,别和我闹了。” “你再不睁眼,我就把你的嘴巴也捂住。” 她俯下腰肢,在黎晗影耳边缓缓吹着气。 黎晗影的手臂胡乱挣动了两下,直至她将手掌盖住他的双唇,也找不到反抗的重心。 看来真的是醉了。 笨拙得像是四肢不协调的小狗一样。 倘若是清醒的黎晗影在伪装,恐怕怎么也装不到这种程度。 那么,刚才她听到的有关黎向衡和黎闻烈的两件事便也算不得数。 施愿微微转动着眼珠,进行最后的检查。 确定没有一丝可疑之后,她彻底撕下了委曲求全的面具。 “我才不会相信你说的那些屁话。” 她撑直纤细的手臂,悬在黎晗影身体的上方,愤怒地反驳道,“黎向衡是贱/人,黎闻烈也是贱/人!什么发高烧半夜送我去医院,什么第一次和自己的跟班打架都是为了我,这种施舍的小恩小惠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 “黎叔叔一走,他们就奚落我、慢待我、迫不及待地要把我赶出黎家,这些都是我轻身经历到的,任凭你再怎么替他们遮掩,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他们!” 絮絮发泄了一大堆,施愿怨恨的心情才得到缓解。 无法让黎晗影得知真相,也得不到他的回应,她逐渐觉得有些无趣。 把注意力放回昏沉的青年身上,施愿视线露骨地逡巡着他的薄唇和下颌。 看着看着,萌发自欲念的微小火苗,忽然在流淌的血液之间流窜。 经历过男女之事后,她虽不滥/交,但也有正常的需求。黎晗影就这样如同献祭羔羊般地躺在沙发上,比平时居高临下,占据兄长身份的他更能引起她的觊觎。 抛开计划之外,施愿产生了些许兴趣,她用无比轻佻的手势拍拍黎晗影无暇的侧颊,压低声音:“我明白,只有晗影哥哥你对我还算不错,所以这件好事,也只能便宜你。” “……不过,据说男人醉倒了就完全立不起来,希望你别让我太失望。” 在全凭自己主导的双人戏里,施愿松懈下来,舒展的笑意里多了点妩媚的颜色。 她结束言语,按下了沙发旁边的请勿打扰按钮,拉上落地窗的自动窗帘,又过去将包厢的大门锁上后,才将荷瓣似的娇美面孔凑到最近,不紧不慢吻上了黎晗影的薄唇。 只有单方面主动,而另一方没有任何回应,哪怕接吻,似乎也缺少了些情迷的意味。 施愿的目光始终保持着审视和清明,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尽管有一点期待,却更像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因此,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黎晗影淡红色的唇面,并没有急着探索更深入的内里,空闲的手指也不曾闲着,慢慢向下解开了他的衬衫纽扣。 比面孔还要白上一些的健壮躯体一点一点呈现在空气中。 线条饱满,肌肉分明。 黎晗影兄长的身份在此刻完成了全然的蜕变。 从此以后,施愿再如此称呼,绝不会忘了今夜的错乱和背离。 因为没有把他们当做过亲人,所以施愿黏腻地呼唤着哥哥也不会体会到羞耻,倘若眼下黎晗影醒着,她甚至很有兴致看一看他的眼中弥散开激烈的挣扎和禁/忌的罪恶感。 这样想着,施愿轻轻舔开了黎晗影的齿关。 酒液的醇香和柠檬的清爽,在充斥着利用和贪欲的亲吻中交融传递。 施愿作为主导,逐渐有些沉溺于这种精神愉悦压过外在愉悦的美好体验。 她也仿佛醉了,微阖着双目,继续向下抵住黎晗影皮带的金属搭配。 …… 而施愿不知道的是,在她注意走神之际,那闭目昏醉的青年忽然睁开了眼来。 9、不值钱的遗产 唇舌的交缠,似乎能够消融这场亲密接触背后的冰冷实质,让更多缠绵温情渗透出来。 捕捉着黎晗影口腔中的酸甜酒味,施愿游刃有余地进行着前奏。她盘算着,夜还很长,作为主导者,自己应该更好地利用酒醉不醒的黎晗影,来使感官得到快乐。 只是很快,她在亲吻中分出的额外注意力,被青年不正常的热情回应所带回——察觉到那原本如同无定小舟般,被自己带着游移的舌尖开始反客为主,施愿立即警觉地睁开眼睛。 重获视觉的瞬间,她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直勾勾的瞳孔因兴奋的醉态而涣散地放大,夜空般的漆黑占据了整片虹膜。 温润、优雅、和煦,这些令施愿习以为常的特质通通不再具备,冰冷的色彩配上随着灯球变换时明灭的几道暗光,让黎晗影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沉感。 施愿这个不像黎晗影的黎晗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想伸手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推开。 但目前的情况又残酷地告知于她,是她主动亲吻了黎晗影,并且现在整个人还趴在他的身上,甚至于连手指都仍然放在黎晗影腰间的皮带上来不及撤开。 须臾的惊慌过后,施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在算计黎晗影之前,她也提早做出了万一对方没醉被抓包的假设。 大脑的运转抵达从未有过的最高速,施愿强忍着肌肤的颤抖本能,将几秒前才袭击过黎晗影面孔的手掌掩到背后,对他露出一个如梦初醒的、楚楚可怜的笑容。 她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说自己暗恋了黎晗影好多年,刚才酒精上头一时之间没控制住,希望黎晗影能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并将一切当成没发生过。 “哥哥——” 她艰难酝酿完推脱的言辞,先唤了声黎晗影作为缓冲。 然而这一声娇媚的呼唤刚出口,只是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紧盯她的黎晗影倏忽有了反应。一只同视线一样冰凉的大手极力张开,在施愿没有反应过来前夕,径直捂住了她下半张脸。 “唔唔!!” 黎晗影不许施愿再继续说话,还恶劣地改变着指骨的力度,将她的下颌两侧的皮肉来回挤压,强迫她张开嘴唇,湿润的透明唾液沾染在了靠近虎口的皮肤。 施愿禁不住感到愣怔。 ……黎晗影疯了吗? 要是他没醉,那现在是在对自己干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刚才捏住了他的鼻尖不让他呼吸,所以他想要报复回来吧? 被发现的心虚胆怯和猜不透黎晗影想法的不解交织之下,施愿的呼吸逐渐有些不太顺畅,她竭尽全力通过鼻腔汲取氧气,可不知黎晗影是否故意,时不时用手指压住那里。 即将窒息的痛苦让施愿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她收缩着脆弱的喉管,呜呜咽咽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又去推搡黎晗影结实的胸膛,试图让突兀变得专制的他将自己放开。 然而像是被施愿的反抗惹得不耐烦了,黎晗影忽然趁她不备将膝盖屈了起来。 猝不及防被顶了一下失去平衡的施愿,以倒栽葱的姿势重新趴回他的怀抱。 而这以后,她也彻底丧失了反抗和挣扎的机会。 ……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施愿恨不得让它们从自己的脑子里删去。 站着,跪着。 坐着,躺着。 她搞不清楚黎晗影哪来那么多花样,也搞不清楚他究竟醉了还是没醉。 他有着源源不断的精力和无师自通的天赋,摆弄她好像在摆弄一个柔韧性惊人的玩具。 无论是叫黎晗影还是叫哥哥,是哭泣还是斥骂。 到施愿精疲力竭之前,他都没有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成为一时天堂一时地狱的象征,他很喜欢看着施愿,看着她哭到打嗝的面孔,看着说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水滴落脖颈,再被指腹微糙的指尖摁着筋脉抹去。 他是醉着的吧。 他是认不出自己的吧? 施愿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强调着这两句言语,可被黎晗影揉捏得狠了,她又会忍不住想象如果这是清醒的黎晗影做出的行为,那么真实的他该有多么可怕。 起初的施愿还有余力胡思乱想。 到后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黎晗影和她沙发上的时候,有谁的手肘不小心顶到了拉开自动窗帘的按钮,那浅蓝色的百叶窗自两边徐徐分开,施愿尖叫喊着不要捂住面孔的下一秒,被黎晗影托着两侧膝盖抱了起来,走向那扇她从今以后的人生再也忘不了的落地窗。 中央空调吹出的温暖热气和冰凉坚硬的特质玻璃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整个人像是一张无力而轻飘的白纸般抵在了窗户上。 如果可以,施愿多么希望那个时候的她可以分解所有血肉,真的变成一张毫无颜色和分量的白纸,那样也就不会感觉到羞耻、崩溃、哀求、哭闹这些人类才具备的情绪。 从莹润小巧的脚趾起,靡丽的粉意渲染了施愿的每一寸肌肤。 她想回头哭求黎晗影换个地方,却又被一双灼热的手掌抓紧了肩膀和腰窝。 …… 干涸的泪水化作黏糊糊的污垢堆积在施愿的眼尾,她望着悬挂水晶吊灯的天花板,将所有不堪的记忆倒带一遍,耳畔随即响起宿醉醒转的黎晗影捂住额头发出的不适低吟声。 她没法确认昨天是什么情况,也不好先发制人,只能使劲盯住吊灯不眨眼睛,强迫眼眶产生酸涩感,继而泛出能够象征自身崩溃心情的泪水。 幸好上天眷顾了她。 湿热的生理液体很快顺着下眼睑分泌出来。 而低吟过后的青年就在这时忽然僵住与她相贴的身体——长达一分钟的寂静之后,黎晗影迅速收回勾住她腰肢的手臂,掌心撑住皮质沙发的外围,猛地坐了起来。 “愿、愿愿。” “对不起……” 黎晗影局促失态的模样,令施愿在这场计划的失控发展里找回了些许自信。 眼睛的酸胀到了一定程度,她颤了颤睫毛,准备开始表演。 但似乎泪水已经在昨日过量的欢愉中消耗殆尽,她无法成功滚落两串晶莹大颗的泪珠,好在沙哑微弱的嗓音能够让眼中含泪的戏码事半功倍。 施愿并不看他,仍然失神对着天花板,口中故作宽宏大度地说道:“算了,哥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们不在一个户口本,也没有血缘关系,你不用觉得有罪恶感。” 如果施愿醒过来大吵大闹,或许黎晗影还有应对的措施。 可是她这副体谅的态度,越发显得喝醉酒强迫养妹和自己上床的黎晗影不是个东西。 黎晗影捞起扔在不远处的大衣外套,小心翼翼盖在施愿身上,他转动视线,懊恼地扫过那些空了的酒杯,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致歉道:“不是这样的愿愿,又不是拥有法律规定的关系你才是我的妹妹,你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对你这样……我真的、真的该死。” “对于昨天的事,哥哥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施愿没有全然相信黎晗影,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他的动作,状似无意地试探道。 再多看眼对方落在大衣布料外的裸/露脚踝都会加重罪过,黎晗影干脆翻身坐向距离施愿半米的沙发角落,垂着眼帘,依次扣住松脱露出锁骨和胸膛的三粒扣子道:“我喝酒很容易断片,只记得昨天和你说起有关大哥和三弟的事情,其他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是啊,喝醉酒对我做了这样的事,转头起来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施愿的声音越发哀怨低微。 她转过身来,望见自己掉落在黎晗影鞋边,被暴力扯成两半的蕾丝内裤,哽咽着指责道,“你昨天把我弄得好痛,我的大腿内侧现在肯定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施愿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在唤醒潜伏在黎晗影灵魂中的下流因子。 一些具象的画面于他脑海中肆意闪现。 皮肉的绵软,嘴唇的触感,黎晗影都一一记得清楚。 可呈现到面孔之上,他依然是那个备受良心和道德煎熬的惘然青年,他无力地反复表达着忏悔,精英高智的外表不复,落到施愿的眼底竟然有些可爱和可怜。 果然,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都是那么的令人讨厌。 唯有他于心有愧,卑躬屈膝地跪在脚边赔罪,才会让自己产生几分怜爱的兴味。 施愿万分享受这种把黎晗影逼上绝路的方式,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黎晗影的罪恶,若非散架的身体一时很难重新散发活力,她恨不得手脚并用为黎晗影展示他的恶劣性/癖。 而黎晗影听也不是,捂住耳朵也不是。 在这种状态之下,他沉默了近始十分钟,终于等到施愿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 “算了,哥哥,真的算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再多说什么也没用。” “更何况我早就和男朋友有过这种行为,你也不必去对一张不存在的膜负责。” 看着黎晗影挣扎闪烁的眼睛,施愿故意说出更加令他痛苦的言语。 “你走吧,我会当成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再次强调自己的宽容和大度,并变相在黎晗影摇晃的心理防线上给予重重一击。 然后,她如愿以偿看见黎晗影扭过英俊的面孔,羞愧又郑重地说道: “愿愿,这是我犯下的过错,我不会因为你的谅解就逃避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 “……我想尽力补偿你,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吗?” 10、不值钱的遗产 黎晗影线条精致的薄唇开合着,吐出具有引诱性质的字眼。 补偿。 想要什么。 也许普通人会觉得走到这一步,自己就能够顺理成章地提出条件。 但施愿明白,借由“意外”理直气壮去讨要某些东西,只会唤醒踏入陷阱的猎物那暂时被蒙蔽的警觉,从而让他发现意外可能不只是纯粹的意外,而是人为的算计谋划。 施愿的个性天生与蛰伏、隐忍这类词汇无关。 可一旦遇到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情,她又是位耐心绝佳的猎人。 她与黎晗影相望,计划成功一半的窃喜感在心头如涟漪般散开,以至于她必须用过长的指甲死死掐入掌心,才能维持住呈现在神色之间的、摇摇欲坠的脆弱状态。 她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气向黎晗影发问:“补偿……你说的,是什么样的补偿?” 黎晗影想了想,脑海飞速闪现施愿几天前同自己提起过的,有关于黎见煦分配遗产多少的问题,于是充满歉意地和她商量道:“愿愿,我知道父亲去世,留给你的东西不是很多,所以我打算从我名下的财产中划分出两亿给你,这样也好保障你将来的生活。” 和个大帅哥睡一次能赚两个亿,似乎怎么想也不亏。 可施愿有过形形色色的前任,在和他们长年累月的相处中,她对于如何掌控男人很有一套心得体会——黎晗影越是这样说,她就越不能和解。眼下这个时机,她唯有表现出面对黎晗影拿钱封口的愤怒和质疑,才能促使黎晗影的内疚更重,借此为自己积累更多道德资本。 施愿将指甲往娇嫩的皮肉里扎得更深了些。 连绵不绝的痛楚传递到大脑,刺得临近天亮时才稍稍休息一会儿的神经末端突突直跳。白皙额角爆出青紫的脉络,她眼中象征愤怒受伤的光亮如同燎原的火苗般迅速扩张。 黎晗影等待着她给出答应或是拒绝的结果。 谁知施愿冷冷看了他许久,最后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将覆身的外套丢到一边,一言不发地把所有能穿的衣服穿好,接着从沙发上站起,行动艰涩地朝着门口走去。 “愿愿,你要去哪儿?” 她这副反常的状态令黎晗影更加担心,他急匆匆地穿好鞋,快步向她奔去。 施愿却在靠近门口的豪华卫生间前停了下来,面色淡漠地说道:“我要进去洗漱。” 她的态度比黎晗影没说出补偿条件之前更差,而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黎晗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的目光扫过她压抑情绪的眼睛:“要不我陪你吧?你这样我不放心。” 施愿深吸一口气:“不用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了,愿愿?” 与施愿阴差阳错上床的错乱感屏蔽了黎晗影往日的镇定,他仍然拦在施愿身前,低声下气又反反复复地恳求着她的原谅,“是这个补偿不好吗?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认为父亲对待你确实欠缺了一点考虑,或者,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我能做的一定会做到!” 话音未落,发生在陆观承身上的场景,又一次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施愿高高扬起手掌,一个耳光将他打得偏过头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因极端的气恼而接近破音的质问:“黎晗影,我谢谢你的两亿!难道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妓女吗!不小心睡过了撒点钱就可以堵上我的嘴!” 这个耳光用了不小的力度,打得黎晗影一瞬间理智回笼。他品尝着舌尖弥漫开的、血液的腥甜气味,再次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施愿走进卫生间用力关上了大门。 门口随即反锁,施愿将他彻底赶出了自己的领域。 黎晗影像座苍白的雕塑站在门口,他心中担忧独自一人的施愿会因为情绪的起伏过大而做出什么傻事,静候许久,闻听卫生间传出哗哗的水声,才终于放下了半颗心。 他回望一团狼藉的包厢,透过落地窗看到楼下已有不少员工正在陆续打卡上班。 不能让这其中发生的一切被其他人知道,否则传出去难保不会影响黎家的事业。 黎晗影皱着眉,随手拿起一瓶洋酒冷敷发红的半边脸孔,他开始担负起保洁人员的职责,打开内置的空气净化系统,将包厢内所有可疑的液体布片通通清除干净。 在观察地毯有无细节遗漏之时,黎晗影看到了那条属于施愿的、变成破布的蕾丝内裤。 这是施愿故意丢在这里的。 除了刺激向来心细如发的黎晗影之外,她也确实没有办法再将它穿回身上。 黎晗影手里提着杂物桶里原本的黑色垃圾袋,犹豫几秒,却没有将内裤和其他的垃圾丢在一起,而是两只手捏着两侧作为连接的粉色蝴蝶结,把它塞进了自己的男士手提袋。 十分钟后,靡乱的气味彻底散去。 见施愿仍然没有出来的迹象,黎晗影发了条微信给她,说自己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他按铃唤来侍应生再次打扫卫生,自己则下楼去把垃圾袋丢进路边的公用垃圾桶里。 接着回到酒吧,黎晗影吩咐经理将他带到监控室,确认svip包厢里没有安装摄像头,他和施愿两个人昨天发生的事绝对不会泄露后,才恢复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姿态,微笑着同经理道谢:“真是麻烦您了,等我回去会让朋友来您这里订购一批酒。” “黎先生,您、您太客气了。” 经理诚惶诚恐地鞠躬道谢,他不是没有瞧见黎晗影面上的可疑痕迹。 但只要酒吧能够得到黎家的关照,就算对方在包厢里当场完成变性又怎样。 “应该的,毕竟愿愿向家里夸过好几次你们酒吧的服务环境很好,还很注重客人的隐私。”黎晗影的言语透出意味深长,“希望作为经理的您能够让这种优势继续保持下去。” …… 黎晗影把麻烦事处理完回到包厢,正逢洗漱完毕,戴好墨镜的施愿准备离开。 他下意识伸手按住包厢的门框,犹疑地问道:“愿愿,你没收到我的微信吗?” “什么微信?我的手机没电了。” 漆黑的墨镜遮住大半张素面朝天的脸庞,施愿面不改色地撒谎。 当她不专注演戏的时候,随口撒下的谎言一眼就被黎晗影看穿。 他无声叹了口气,对此默认纵容:“你是不是要回家,让我送你回去吧。” “不回家,我要去找月月逛街,你就别跟着去了。” 施愿继续敷衍,硬邦邦的语气冷得像冰。 ……她的内裤都还在他的包里,难不成挂空挡去跟闺蜜逛街吗? 黎晗影不好把心声说出口,只能迂回着说道:“你人不舒服,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吧。” 黎晗影的语气温和一如既往,除开因着一巴掌而英俊的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意之外,他的表情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待施愿依然贯彻着那副温和包容的模样。 哪怕坚硬顽固如黎向衡,被她摸了两下,都在神态间发生了一些根本上的变化。 为什么黎晗影和她睡了,才经过短短的二十分钟,就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施愿突然有点不爽。 她连名带姓叫他:“你真的很烦,黎晗影。” “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哪怕他们之间最不熟的那几年,施愿对他都没有用过这种态度。 黎晗影的胸口倏忽感到发堵。 他眼见走廊的另一侧有脸生的服务生上来,心想他们两个要是继续在这里杵着,说不好施愿情绪激动起来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便难得强硬的拉住她的手腕。 “黎晗影,你要干嘛?!” 施愿条件反射就要挣扎。 黎晗影咬了咬牙,凑到她耳边说出一句话。 …… 奥迪一路稳稳当当地将施愿送回了大宅。 常年服务黎家的佣人,对于这段时日施愿和黎晗影同进同出的频率略微感到吃惊。 但很快令他们感到更加吃惊的事情接踵而至。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最爱摆架子的施愿并未等待佣人手扶头顶车框迎接她下来,而是沉着脸抬脚落地,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 另一侧,停下轿车的黎晗影慢了十几秒现身,右脸上顶着说不清是什么缘故的薄红。 彻夜未归,一看就处于发怒边缘的大小姐,和神色略显不自在,脸有些肿的二少爷,这种罕见的、奇妙的组合,引起了佣人们的瞩目和猜测,但秉承着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他们匆匆掠过一眼便装成若无其事将两个人迎了进去。 “不用管我们,你们去忙自己的吧。” 施愿不耐烦地命令道。 “是,大小姐,那您需要用早饭吗?” 管家堆满笑容,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触施愿的霉头。 “不用准备,午饭我也不吃,我要上去补觉,你叫厨房煮点西芹虾仁粥等我起来喝。” 说完,施愿不等管家回应,就噔噔噔地踩着高跟鞋往电梯那里走。 黎晗影紧随其后——今天是周末,他不用上课,也打算在家里休息休息,顺便想出一个叫施愿的脸色阴雨转晴的补偿方案。 电梯显示处于上升状态,显然是有人正在使用。 施愿按下按钮,抱起手臂等候电梯下降。 周围无人,她瞪着跟屁虫似的黎晗影低声道:“你怎么还跟着我,不用回学校吗?” “愿愿,今天是周末。” 黎晗影好脾气地说道。 双休的周末,他是肯定要回到大宅住的,这是黎见煦在世时留下的规矩。 施愿不甘咬了下嘴唇,又找他的茬:“那你去走楼梯,我不想跟你一起。” 见黎晗影转头离开的速度太慢,她威胁似地补充一句,“你不走的话只能我走了,可我昨天一晚上都被你架着双腿没放下,现在走路都发颤,你好意思吗!” 黎晗影没法捂住她的嘴,只能投降地举起双手:“好好好,我去走楼梯。” 对话的过程中,施愿注意到上行的电梯很快变成了下行。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电梯已经把人送到了楼上,下来的肯定是个空轿厢。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想起在酒吧包厢里,黎晗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又趁着青年还没彻底离开她的视线,忿忿地自言自语道:“这些本来就都应该是你做的,谁让你弄了我一晚上不够,还是个喜欢关注自己妹妹有没有穿内裤的变态!” 施愿的声音很小,在没有完全把黎晗影抓牢之前,她不想叫任何人知晓。 然而,她说到“有没有穿内裤”时,那本该无人的轿厢,却恰好在她面前徐徐打开。 11、不值钱的遗产 电梯门打开,西装革履且面无表情的黎向衡出现在施愿的面前。 不知是否为巧合,他的目光半垂着,不偏不倚与施愿墨镜下的双眼对上视线。 埋怨的表情凝结在面孔之上,施愿的脑海一瞬间最先产生的不是黎向衡有没有听见的惊慌,而是自己现在挂着空挡,裙摆和丝袜之间的缝隙被风吹过,有种微妙的羞耻感。 她吞了口唾沫,把接下来准备继续pua黎晗影的话咽回肚子里,又见黎向衡似乎有从电梯出来的预兆,于是后退一步,半是心虚半是别扭地攥住袖口。 而还不曾走远的黎晗影瞥见黎向衡的身影,也折返回来,态度尊重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大哥。” 黎向衡无视插足在他们兄弟中央的施愿,微微偏头打量着数日不见的黎晗影。 末了,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了?” 在回来的路上,黎晗影就想好了遮掩脸部红印的借口,他回望黎向衡,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早上洗漱的时候,没注意卫生间还留着昨晚的积水没干,所以不小心摔了一跤,脸撞在了洗手台的拐角上,谢谢大哥的关心,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看着有点肿了而已。” ……三好学生就是三好学生,连理由都找得那么牵强。 施愿顶着墨镜用余光瞥了眼走到自己身边的黎晗影,心底不屑之余,又禁不住感叹虽然理由找得不好,但不擅长说谎的他,在说谎时候的心理素质倒是很强。 黎向衡对黎晗影的说辞不置可否。 他简单叮嘱道:“等会儿我会让家庭医生为你过来简单处理一下的。” 待黎晗影点头道谢,他又转过来对着施愿,语气不复面对亲弟弟时的疏离客气,“父亲规定了如果没有必要的事,不准夜不归宿,你已经全部忘记了是吗?” 施愿最讨厌黎向衡这副区别对待还要居高临下的态度。 她仗着黎向衡看不清自己的神色,在漆黑墨镜下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 “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接着,她拖长语调,沙哑的嗓音娇滴滴的,道歉却显得没什么诚意,“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段日子以来心情特别不好,所以昨天去找月月喝酒,结果醉倒睡她家了。” 许沁月常住的房子距离黎晗影的住处不远,她宿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开不了车,拜托周末同样要回到家中的黎晗影将自己一起带回去,也算是人之常情。 只是尽管理由找的充分,但很容易说得越多越是出错。 因此施愿堵住了黎向衡追问的话头,伸了个懒腰故意打着哈欠说道:“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真的很困,想上去补个觉,哥哥你问完了能不能麻烦让让?” 黎向衡岿然不动:“你进来就是,我想起来有个东西忘拿了还得上去一趟。” 施愿心里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把黎晗影赶去楼梯,可同样的态度、同样的说法,她却不敢拿来对付黎向衡。 反正只是几十秒中而已,忍忍就是了。 她硬着头皮,低敛眉眼进入了轿厢。 不识相的黎向衡又询问起在场的另一个人:“阿晗,你不进来吗?” “不了。” 黎晗影接收到施愿瞪过来的不善目光,笑道,“走走楼梯,锻炼锻炼身体也挺好。” ……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升到黎向衡居住的五楼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施愿紧挨着空间边缘,连一片裙角都不想和对方过多牵扯。 然而,柔婉的机械女音提示五楼已到,黎向衡却没有出去,而是按下了关闭键。 做完这件事,他又取消了施愿前往六楼的按钮,任凭电梯停在此处一动不动。 “……我还要上去呢,哥哥这是干什么?” 见此情形,施愿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味。 但为了不叫黎向衡察觉到异样,她不得不装成懵懂的模样发问。 黎向衡黑沉沉的眼睛偏了过来,他将施愿盯得心里发毛,又骤然情绪不辨地开口说道:“我竟然不知你和你闺蜜的关系好到了这种程度,她竟然会关心你有没有穿内裤。” 施愿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他听到了…… 他果然听到了! 大宅的每一处空间,哪怕置身于电梯之中,也有着一年四季26度恒温的中央空调,和煦的暖风吹拂着施愿的发丝和脸上细小的绒毛,施愿却吓得手脚发凉。 她暗自责怪自己为何要嘴快,又实在不清楚黎向衡听到了多少。 简短估算过时间,施愿思忖按照电梯下落的速度,黎向衡绝不可能把她和黎晗影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去,便一咬牙,装傻充愣道:“大哥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黎向衡勾起唇,并非笑的弧度:“你昨天究竟在谁家,需不需我给许沁月打个电话?” 沾上他就像鞋底踩上了一块黏糊糊的口香糖。 无论是用手扯还是用水冲洗,总要留下不干净的污渍。 施愿索性启唇,故作坦荡地报出一串数字来,气愤指责道:“号码我已经告诉给你了,你打电话过去问好了,真不明白是为什么,明明我在这个家住了十年,也算哥哥半个亲人,结果黎叔叔去世后哥哥又是想把我赶出家门,又是找其他的借口针对我欺负我。” “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当初在飞机上跟我的爸妈一起死了算了——” 施愿之所以敢在黎向衡拨通电话前先发制人,不过是仗着曾经许沁月为她打过无数次掩护,这一次她笃定对方也能与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搬出亡故的父母和黎见煦给黎向衡扣帽子,继而掩面就要假哭。 谁知呜呜两声刚从喉咙里出来,黎向衡就不为所动地冷凝眸光,冲她发出警告:“施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你不想离开黎家的庇护,不想失去颐指气使的权力,你想要继续做人上人,要是听话点也许我还会考虑——” “但如果你存着心思,像勾引我一样去勾引黎晗影,我保证你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黎向衡波澜不惊的每句话都如铁锤般高高举起,然后重重砸进施愿的听觉神经之中,昨夜直到现在,除却酒水没有吃过一点食物的她禁不住感觉到头昏眼花。 她望着青年说完之后,打开电梯门漠然离开的身影,伸手搀扶在侧旁的扶手上,缓了片刻,气得笑出声来,咬牙切齿地说道:“黎向衡,走着瞧吧,你总要为你的话付出代价!” …… 施愿勉强走回房间,泄愤似地一脚踢上大门,又将其彻底落锁。 只剩下百分之三电量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未读微信。 点开对话框,是黎晗影发来的,问她是否已经上床休息。 黎晗影的消息状态仍然在正在输入中,显然这个问题不是他最想要得到的答案。 心火未平的施愿将从黎向衡那里受到的气发在他身上,刻意晾着他不回复,将手机充上电后,又去衣帽间选了套丝绸睡裙和干净的内衣内裤,走进浴室泡起了澡。 一个小时过去,她将里里外外搓了个干净,敷上面膜,吹干头发,才慢吞吞走出来。 打开手机一看,黎晗影的输入状态消失,屏幕上却仍然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话。 施愿猜测他要说得还是那些“对不起我会补偿给你”之类的没用废话,坐在床边思索几秒,用美甲哒哒敲击着手机发送道:【我们的事情好像被黎向衡发现了。】 【他刚才把我堵在电梯里,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安静许久的黎晗影几乎是秒回:【发生什么了,愿愿?】 装什么,还以为他真的有心思睡着觉。 结果还不是假装高冷,实际上守在手机边上等待自己的回复。 施愿鄙夷地撇了撇嘴,再次刷了会儿美妆视频晾他十分钟,才不紧不慢地打字:【我那会儿又不知道他坐电梯下来,说你关注我穿没穿内裤的时候,正好被他听见了半截。】 【电梯旁边就你和我两个人,他认为那些话都是我拿来勾引你的。】 【对了,黎向衡还说我只是寄住在黎家的一个孤女而已,他心情好可以留我多住一会儿,但要是我不听话不顺着他的意思,他随时都能够把我赶出去。】 【就连黎叔叔分给我的房子和财产,他也有办法全部拿走,让我一无所有流落街头。】 施愿搜刮着脑子里能够想到的文雅但恶毒的词汇,骂人脏话之类的太不符合黎向衡的身份,说给黎晗影听他也不会相信,只有这种轻描淡写的倨傲言语,才能放大他的冷酷无情。 对话框里又沉寂了足足一刻钟。 等到施愿不耐烦想闭眼入睡之际,黎晗影的消息终于姗姗来迟:【不会的,愿愿,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说的可能都是些气话,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施愿一阵无语。 从前和黎晗影接触不深,她只知道对方算是奇葩倍出的黎家人中难得的正常子孙。明明处理起陆观承来也很是干脆利落,怎么到了自家人这里,反倒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黎向衡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 他们又不是同胞兄弟,传言还说就是因为黎见煦婚后和黎晗影的妈精神出轨,才逼走了第一任夫人——大房和小三的孩子也能建立这么深厚的兄弟情吗?! 施愿感到匪夷所思。 她在嫌弃黎晗影对待家人有着盲目的信任感同时,又突然阴暗地想到,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她选择了黎晗影,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嫁进黎家然后彻底拿捏他也变得十分容易。 在黎向衡那里承受的屈辱倏忽卸下了许多。 施愿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看见黎晗影完全相信自己,成为自己的狗的那天到来。 她瞳孔间闪烁着恶意的兴奋,低头组织起挑拨离间的言语:【是是是,你的哥哥弟弟都是好人,整个黎家就我一个不懂事的大恶人,所以被你强迫了也是我活该。】 【我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要听好了,就让我自己一个人等着被黎向衡赶出家门!】 12、不值钱的遗产 【愿愿,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看见施愿噼里啪啦发来的一大段指责后,黎晗影重复起今天不知是第几遍的道歉。 文字在对话里转了半圈,得到一个鲜红刺眼的感叹号。 系统提示着他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 这是施愿的常规操作。 十年来,黎晗影被拉黑删除的次数还算少,至于他另外两位兄弟,则是黑名单的常客。 黎晗影堪堪发送重新添加的请求,那头房门就被人敲响。 家庭医生来得很快,替他做了大致的检查,还开了一支祛瘀消肿的药膏给他。 如此半个小时过去,黎晗影送走对方,打开手机,通讯录那里仍然没有任何反馈。 或许是将自己删了以后就直接埋头睡觉了吧? 黎晗影猜测着,也没再打扰。 时间一晃就来到傍晚六点半——黎见煦在世时规定的饭点。 黎晗影准时下来吃饭,见黎向衡坐在从前的座位上,正在低头翻阅一本财经杂志。 黎向衡在左第一位,他在右第一位。他的旁边是施愿,而施愿的对面是黎闻烈。 过去的他们簇拥着主位上的父亲,也算得上表面和睦的一家人。 如今父亲走了,黎闻烈又飞去法国走秀,偌大的欧式餐桌上唯余他们兄弟二人。 黎向衡点头同黎晗影打个招呼,他们心照不宣地坐等十分钟。随着时间流逝,黎向衡的眉峰逐渐蹙紧,他不想惯着施愿的坏习惯,唤来女佣:“你去上楼把大小姐叫下来吃饭。” “大哥。” 往常对于黎向衡的行为处事从不吭声的黎晗影,一反常态为施愿说起话来,“我今天把愿愿送回来的时候,看她的模样确实挺累的,能睡着的话,多睡会儿也很好,现在去把她叫起来,她有起床气心情不好,就算勉强坐着也吃不下饭,何必呢?” 黎向衡不以为然:“你不该这么纵容她,她只会越来越没样子。” “不过是一顿晚饭不下来吃而已,大哥不用上升到这么严重的程度,更何况前些日子愿愿的表现也挺好的,一直规规矩矩待在家里,也没给我们惹出什么麻烦。” “前些日子表现好,就应该继续保持下去,而不是故态复萌。” 女佣上楼的脚步迈到一半顿在原地,略显窘迫地望着两位男主人你一言我一语。 餐桌上的气氛渐渐趋向凝肃,黎晗影仍然没有选择闭嘴。 他解开衣袖扣子,将布料翻卷到小臂间,垂落视线:“其实愿愿除了嘴上不饶人以外,性格没有那么坏不是吗?否则父亲也不会十年如一日地宠着她,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女儿。” 黎晗影的话牵扯到施愿初来乍到时的一件往事。 当初本着替不幸罹难的下属兼好友照顾孤女的责任感,黎见煦想把施愿养到十八岁上大学,然后给她一笔足够过上富裕日子的财产,让她搬出黎家独立生活。 谁知随着感情的日益亲厚,直到施愿读完大学,黎见煦都没有再提起当初的打算。 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是不可能被黎见煦所看重的。 既然黎见煦认为施愿不错,那么作为子女的他们又有什么立场同自己的父亲唱反调? 黎晗影的言辞依然温和谦逊,却叫黎向衡没办法再接着批判施愿。 他合上杂志,随即取消前头的吩咐:“那就听二少的吧。” 能够不用接下烫手山芋似的任务,女佣舒了口气,连忙恭敬垂头返回厨房帮忙。 饭厅里又恢复到兄弟二人共处的空荡状态。 黎向衡看了黎晗影一会儿,忽然开口迎合道:“是啊,父亲对待愿愿一直都很好,他还说过就算哪天他不在了,我们也要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愿愿——” “阿晗,这些你都记得吧?” 在施愿面前表现得连个天衣无缝的谎言都想不出来的黎晗影,面对黎向衡意味深长的言语,却始终保持着应对得体的态度,他用公筷夹了块黎向衡爱吃的芦笋放进他饭碗里。 那青翠而甘绿的色泽,如同此刻呈现在他唇畔的笑容一般洁净无害。 黎晗影说道:“请大哥放心,父亲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 晚饭后,黎向衡上楼处理公务。 坐在座位上暂时没动的黎晗影,陡然被放在裤袋里的手机提示音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解锁屏幕看了一眼,随口吩咐收拾碗筷的佣人道:“你去问问厨房,为大小姐准备的西芹虾仁粥熬好了吗?好了的话盛出来一碗给我。” 黎晗影的要求很快被满足。 熬得浓稠的咸粥被放在托盘里,上面还贴心地放置了几碟施愿爱吃的小菜。 婉拒佣人随行的请示,黎晗影亲自接过托盘,担任起侍候施愿的职责。 他乘着电梯上了顶楼,一路走过去,见施愿的房门半掩着,便轻轻敲了敲。 收到从内传来的允准后,他推门而入。 “来得倒是挺快,我还以为你要过会儿才能看到短信。” 睡醒的施愿靠在床上,轻薄的蚕丝被要盖不盖地拢在腰腹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尽管她删了黎晗影的微信好友,可想要折磨对方出气,有的是方法能够联络上。 黎晗影将她喜欢的粥水小菜一一放在床头柜上,关切询问:“愿愿,你哪里不舒服?” “你真的想知道吗?” 施愿一抬头,似笑非笑。 “当然,你身体不舒服哥哥怎么会不担心?” 黎晗影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检查着施愿的状态。 “那你凑近点,我再告诉你。” 黎晗影不疑有他,靠近施愿的身侧坐了下去。 十秒后,他的瞳孔微微扩大:“……你说,你哪里肿了?” “就那里呀。” “哥哥不要明知故问。” 凝视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黎晗影,施愿毫无羞耻之心,懒散地回答道。 随着她笃定的嗓音二次传入耳际,黎晗影难以控制地脸红起来。 ……他有那么粗鲁吗? 竟然肿了。 施愿很喜欢这张俊脸染上不知所措的颜色,差点就要露出得逞的笑容。 又在唇角即将扬起的半路刹车紧急,眨了眨眼提示道:“哥哥应该明白吧?这种药不能向吴医生拿,否则大哥会更加怀疑我们的。” 愧疚和赧然之意泛滥,纵使再怎么不好意思,黎晗影也应下得很快。 …… 施愿有些饿了。 把黎晗影拿来的食物放到落地窗边喝茶的圆桌上,慢悠悠地品尝着。 她将虾仁粥喝个干净,连小菜都吃了七七八八,才感觉虚泛的身体有了些许力气。 她在窗畔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房门又被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黎晗影推开。 “愿愿,呼——你要的东西我买回来了。” 黎晗影透出口气,大步走来,把被不透明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膏递了过去。 只是没料到,施愿仅仅敷衍地拆开看了一眼,就立刻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大惊小怪地质问道:“我是大腿肉被你掐肿了,你给我买这种东西干嘛?” 她说的是那里。 又没说清楚具体的部位。 而且谁会不好意思把大腿两个字说出来? 黎晗影稍一思忖,立刻明白这一切不过是施愿的圈套。她心里有火想发泄,才会故意误导他,令他开车从位置偏僻的大宅出发,来回折腾了近一个小时去买涂抹私/处的药膏。 但他并没有生气,只说自己的房间里有家庭医生下午刚开的药膏。 等黎晗影拿过来,施愿依旧不愿意善罢甘休。她重新躺回床上,却不盖被子,将两条白玉似的大腿架在黎晗影的膝盖上,娇声抱怨自己累得不行,非要黎晗影给她上药。 “哥哥说要补偿我,不会这么一点事情都不愿意做吧?” 她乜起双眼,因着肚子填饱,瞳孔间漾开一抹餍足的神色,看起来像是慵懒的猫。 黎晗影不由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在餐桌上刚应承黎向衡的诺言。 他会像照顾妹妹一般尽心尽力照顾施愿。 ……可寻常的兄妹会这样吗? 照顾到床上不够,过后还要情状暧昧地上药? 黎晗影晃神的刹那,手背已经被一只温温软软的小手盖住。 “哥哥不愿意吗?” 施愿倾过来的面孔悬在他咫尺处,满脸无辜地问道。 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黎晗影的手自发触摸到了她柔滑似水的裙角。 他将裙角向上撩起,眼眸映进一寸寸白到耀眼的肌肤。 可仍然不够,施愿身上的淤痕藏在更深处。 她嘴上指导着黎晗影顺着弧线向前摸索,又贴着他的耳朵看似虚心地求教:“哥哥喝醉了和没喝醉真是判若两人,这么没轻没重的,难道你都没有一点经验吗?” “我这些年忙着读书跳级,毕业后又一门心思想把老师当好,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没找过女朋友。” “噢,原来是憋的,怪不得能够翻来覆去弄一个晚上。” 施愿嘻嘻笑着,用小巧的鼻尖蹭了下他的耳廓。 黎晗影一抖,手中的力度顿时也失了轻重,不小心按到施愿肿起的地方。 耳边随即传来一声尖叫。 细细的、无力的、又蕴含着羞恼的,跟那个记忆模糊的夜晚出奇的相似。 黎晗影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用力咬住舌尖。 痛楚却是两个部位一同出现。 施愿的牙齿抵住了他耳朵上凸起的软骨,似乎想要咬断似地那么发狠研磨,含糊而迷离的话音自她齿间响起:“……轻一点,就是这里,哥哥可以涂药了。” 黎晗影顾不得疼痛。 在这种时刻,疼痛才能助他垒高道德的底线。 他如蒙大赦地蘸取药膏,对准淤痕细致涂抹起来,偏偏施愿还要施加精神折磨。 她并不松开黎晗影的耳骨,用气声问出送命题:“如果那晚,不是我,是别人,是个普通的女侍应生……哥哥会怎么办?也像对待我一样,拿钱打发她吗?” 黎晗影无言几秒,说道:“我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你别这么信誓旦旦,不会犯错那我是怎么回事?” 施愿步步逼迫着他。 黎晗影只好言简意赅:“看她需求。” “那要是,她想成为你黎二少的女朋友吗?” 黎晗影道:“如果完全是我的错,那么我会负责。” 他的咬字落在“完全”之上,回答的语调透着几分怪异。 可惜施愿的感官被打圈旋转的指腹吸引,没有仔细思考这层话的深意。 步步铺垫到这里,她顺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哥哥就不需要对我负责吗?” 黎晗影彻底沉默。 他加快涂药的速度,在确认尽数涂抹完毕后,放下施愿的双腿站起了身。 “愿愿,你是我的妹妹。” 仿佛害怕施愿听不清楚,他重复一遍道,“也只能是我的妹妹。” 13、不值钱的遗产 她是黎晗影的妹妹,也永远只能是他的妹妹。 碍于一层莫须有的关系阻隔,她在黎晗影这里的待遇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侍应生。 想到这里,施愿的心头顿时涌上被羞辱到的怒意,以及强烈的不甘心。 她仰视着黎晗影歉意鲜明的眉眼,脑海里有道声音在尖锐反问,她费尽心思计划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得到对方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吗? 黎晗影对着黎向衡、对着黎闻烈都能做出许多妥协让步,为什么对着她反而不可以? 就因为她姓施不姓黎? 目前这种情况,她甚至连黎晗影起初承诺转给她的两亿都不好开口讨要。 …… 黎晗影告辞离开,还未把门彻底关上,施愿的目光就已然转向了梳妆台旁边的摆设。 那是黎晗影前两年代表赫海大学前往西班牙做学术交流时,参加佳士得拍卖会高价竞拍回来的中世纪古典花瓶,他原本想将花瓶送给有着收藏爱好的黎见煦,却被半道跑出来的施愿劫走,黎见煦得知后,仅是笑着说了句“既然愿愿喜欢,送给她又何妨”。 眼下,整个房间唯有这只花瓶同黎晗影最有关系。 施愿拿起它就想狠狠砸到地上。 但高举过头顶的瞬息,黎见煦遗嘱的内容忽然闯进她的脑海。 除了分得的房子和五千万,大宅里属于她的东西,她在离开之际都可以带走。 ……不行不行。 这花瓶价值好几百万,她不能浪费自己的钱。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被奇形怪状的念头一打岔,施愿的怒火倏忽失去了发散的途径。 她半搂着花瓶,闷闷不乐坐在床沿,气着气着,丢在一旁的手机响起叮咚的消息。 施愿以为又是黎晗影发来的没用废话,不耐烦一打开,却见银行的转账提醒—— 黎晗影竟然不声不响把两亿提前打到了她的账户里。 【那两亿是我自愿赠予施愿女士的,我放弃后续一切讨要追回的权利。】 他似乎懂得施愿的多疑,不多时又用自己的手机号码向她发送了这样一条短信。 过去施愿并不在意钱多钱少。 毕竟只要黎见煦在,她就可以永远拥有享受挥霍无度的生活。 但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笔,皆是她今后人生的保障。 施愿扫了眼银行账户后面附带的一长串数字,对黎晗影的不满稍稍平息。 这个木头脑袋虽然在某些方面转不过弯来,但好在说话算数。 就在她晃动着双脚,打算把这些钱分批储存在不同银行的时候,黎晗影也仿佛开窍了。 紧跟在上句话后,他又万分诚恳地接连补充两句。 【愿愿,这是我的第一笔补偿,但我知道拿它来填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远远不够。】 【你是我的妹妹,以后不论有什么要求,哥哥都会尽力满足你。】 本无实质的字眼语句交汇在一起,共同凝结成为一条桎梏黎晗影的钢铁锁链。 不光如此,黎晗影还亲自把控制这条锁链的另一端送到了她的手上。 “满足……真的什么都能满足吗?” 施愿重复着这个词汇,漂亮的面孔落在逆光处,忽然万分娇媚地笑了一下。 既然黎晗影非要把这条顺利转变成男女关系的道路堵死,那就不怪她使出别的招数了。 …… 只是没等施愿想好对付黎晗影的下一招,黎向衡又开始折腾起了她。 那晚过后几天,一年到头几乎从来不曾主动搭理她的黎向衡忽然发来微信,要求在房子装修好前,她不能继续呆在家里做无业游民,得去黎氏集团上班做他的贴身助理。 施愿当然不想去。 本来她对自己的要求就是结婚前仗着黎家过逍遥快活的日子,结婚后仗着夫家和黎家继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说她胸无大志,可打小黎见煦就是这么教育她的。 什么都不用发愁,一切都有他这个黎叔叔在。 就算现在黎见煦死了,施愿也没思考过找个普通工作养活自己,毕竟寻常人的几千块钱工资,她每个月拿到手,就连黎见煦送她那套房子的物业费都交不起。 话说回来,黎向衡安排这一出也未必存了好心。 施愿果断说不要,转头黎向衡威逼利诱起她,只要在黎氏上满半年班,他就从私账上划出五千万给她凑满一个亿,否则从今以后施愿遇到任何麻烦,他都不会出手帮忙。 黎向衡这么做只是想把施愿放在眼皮底下,防止不肯罢休的她再想方设法勾引黎晗影。 而听到能赚五千万的施愿,面对这份“强迫”而来的工作也没了那么多抵触。 何况黎晗影工作日有课,平时不到周末也不会回大宅,她在位于市中心的黎氏集团上班,只要小心避开黎向衡,就能够趁着工作和下班的时间,跑去和黎晗影促进促进感情。 打定主意的施愿佯装不情愿地和黎向衡拉扯,从微信打字到电话语音,纠缠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磨得黎向衡又答应送她一辆她最近刚看上的、全球限量的粉色阿斯顿马丁。 …… 礼拜一,早上七点,施愿被女佣从被窝里挖了起来。 对方从衣帽间的角落,为她翻找出一套从来没穿过的灰白职业装,一边搭配相对应的首饰皮包,一边对着洗漱完毕,昏昏欲睡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化妆师在脸上涂涂画画的施愿说道:“小姐,大少已经用完早饭准备出门了,现在正坐在楼下等您。” 施愿睁眼看了一秒手上的钻石腕表,又迅速恢复瞌睡的状态,说话的声音仿佛在进行午夜梦呓:“不是说九点才上班吗……他这么早出发干嘛,去给公司的大门开锁啊?” 这阴阳怪气的话她敢说,在场的另外两人却不敢接,只好赔着笑脸打哈哈。 化完妆时间已快到八点,施愿让三催四请的女佣告诉黎向衡一声自己马上就来。 回过头来,看着铺陈在大床上的衣服,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去上班一定要穿得这么老气吗?” 她低声嘟囔着,再次把目光投向衣帽间。 二十分钟后,忍无可忍的黎向衡坐电梯上了六楼。 咚咚咚! 他屈起指节大力敲门的动静响彻整个安静的走廊。 “铛铛,我来了!” “哥哥别这么着急嘛——” 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亚麻金长发披散在身后,梳妆完完毕的施愿提起裙摆冲他一笑。 …… “你穿的这是什么?早晨我派上去的佣人就给你准备了这个?” 车身加长的碳黑色迈巴赫上,浑身笼罩着低气压的黎向衡再也无法强迫自己视若无睹,他伸手按下升降板的开关,挑剔起施愿从头到脚的着装。 平心而论,芭比卷配上浅粉的羊毛高领连衣裙,衬得施愿仿佛一蓬轻盈俏皮的云。 她可以穿着这身去逛街、去野餐、去参加聚会,但就是不应该穿着去上班。 黎向衡回想自己装修色调只有黑白灰三重的办公室,和身边两个常年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助理,只觉得额头有根凸起来的青筋正在突突直跳。 他这一问出口,施愿用脚指头想想倘若自己回答说是,那位无辜的佣人肯定要遭殃。 看黎向衡受挫心底暗爽的她十分义气地回答道:“这可不怪她,她是为我准备了一套灰白职业装,可我不喜欢啊,这样穿着去上班,第一天工作我心情都不会很好——” 她斜起勾着眼线的狐狸眼,拖长语调,“难道哥哥觉得我这样穿着不好看吗?” “施愿,你不要跟我胡搅蛮缠。” “没人和你讨论你穿得好不好看。” “就算很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穿,你是去上班的,不是出去玩的。” 黎向衡尽力维持心平气和的语调,试图让面前这位满脑子馊主意的小公主不要再添乱。 施愿却眉开眼笑:“谢谢哥哥夸我好看,哥哥你穿西装也挺不错的!” 黎向衡:“……” “昨天晚上我仔细看了一遍你发给我的集团规定,上面只说了上班的着装要整洁干练清爽,我就穿了一条裙子,很整洁干练,而且整体的颜色只有一个粉色,也很清爽呀。” 施愿睁着眼睛说瞎话。 实际上五页纸的集团规定,她看到一页半就开始打哈欠。 努力半天,只记住服装穿着的一条,打算遇到黎向衡挑剔自己着装时拿来堵他的嘴。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眼见施愿这么不受教,黎向衡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发觉按照这个速度说不定自己今天上班还要迟到。 ……真是笑话,这些年就是高烧将近四十度差点晕倒在卧室的时候,他也没迟到过。 “你——”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冰封的目光重新钉在施愿的面孔之上。 才开了个头,手臂就被温热的体温环了上来。 “哥哥。” 施愿抱紧手臂,甜腻腻地唤着他,“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也是我成为你助理的第一天,更是我们一起坐车去公司的第一天,这么多个第一叠在一起,这个日子真的很特殊。” “以前我爸妈告诉过我,在特殊的日子必须要保持开心,这样好运气才会始光顾。” “所以,为了做商场上的常胜将军,你可不能在今天对我发脾气。” 14、不值钱的遗产 九点十五分。 标志性的迈巴赫停在高达一百零八层的黎氏大厦门口,身穿制服在门口站岗的保安们用一种见证盛夏天气下冰雹的眼神,注视着表情比往常更加冷肃的黎向衡推开车门现身。 “早上好,黎总!” 当黎向衡的面孔映入眼帘的一刹,不论如何惊讶于这座大厦的主人从未有过的迟到行为,鞠躬问好已经成为镌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习惯。 黎向衡稍一点头,停留在门前几秒,又回过头对着尚未关闭车门的后座皱眉问道:“都已经迟到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磨磨蹭蹭的?” “哎呀,来了来了!” 回答他的是一道尾音绵长的女声,甜润的咬字方式仿佛细小的钩子在人心上划过——黎向衡的豪车以往不是没有搭载过女性客户和合作者,只是没有人会像这样撒着娇同他说话。 保安们对视一眼,莫名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就在他们猜测来人身份时,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又伸手挡住头顶车框,另手探向车内,毕恭毕敬地搀扶着一只白嫩如玉、做着法式美甲的手,将对方迎了出来。 “真的好久没有来过黎叔叔的公司了——” “我记得上回来,好像是,两年前吧?” 为了保暖,施愿的粉色毛衣裙外罩了一件纯白的系带大衣,她一面感慨一面走近两步迅速扫过两位保安制服上的胸牌,而后浅浅对他们微笑道,“小汪,小叶,都还认识我吗?” “大小姐,早上好!” 施愿明亮皎洁的笑容几乎融化了严寒的冬日,若非黎氏对于旗下员工有着异常严格的要求,望着她的微笑,连迎接外宾都能对答如流的两位保安差点变成结巴。 “嗯!早上好!” 施愿答应一声,对保安们能准确无误认出自己的行为表示肯定,又撩起压在大衣领口里的几绺发丝,温柔地说道,“以后大家就都是同事了,你们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被她迷惑人的皮相所吸引,保安们的面孔悄悄浮起两抹绯红。 旁观施愿肆无忌惮地对着不清楚她本性的普通人卖弄风情,黎向衡本该无动于衷,但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这一幕,和他在看见施愿同黎晗影亲昵地并肩站于一处时一样刺目。 他将薄唇抿得更紧,淡声询问:“还不走吗?” “噢噢,我不小心把时间忘记了。” 施愿和保安们说了声再见,尖头高跟鞋踩在地面亲亲热热地走上前来。 她挨近黎向衡,在外人面前表演起兄友妹恭的戏码,“人家是想着以后要在黎氏长期上班,就提前和每一位同事都打个友好的招呼嘛。” 施愿叽叽喳喳说着话,黎向衡却没有回应。 两个人逐渐走远,只留下继续在门口站岗的两位保安。 长得清纯美丽,性格又如此平易近人。 这位总共打过三两次照面的大小姐似乎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他们恋恋不舍地收回尾随着施愿背影的视线,心中下意识为她开脱起来。 明明这么亲切随和,怎么会传出她脾气差得天怒人怨的谣言? 不不不,肯定是嫉妒。 下一次,他们还是要相信亲眼所看到的事实。 …… 两人走进总裁专用的电梯里。 由于黎氏大厦的层数实在太高,等电梯到达对应的楼层都需要花费几分钟的时间。 往常只要进入公司,黎向衡的脑子里只会留下与工作相关的记忆。 今天却格外不同。 他站在施愿身边的半米开外,主动开口打破了电梯内静寂无声的气氛:“从你的嘴里听到和两个站在大门口的保安都是同事,请他们多多指教之类的话,真是让我感到意外。” “我是黎氏集团的总裁秘书,他们是黎氏集团的保安人员,大家当然是同事了。” 施愿的心情从上车摆平黎向衡开始就变得很不错,她装作读不懂对方的话里有话,目不转睛望着右上方液晶屏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笑盈盈地应对道。 “可我不会忘记十七岁那年,你将上一任的管家顾姨推倒在地,还当着所有佣人的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过是条服务主人家的狗,给她根骨头她就应该汪汪叫。” 曾经黎向衡也想过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父亲将施愿带回家中,他就应该学着对她好。后来发现她在父亲的溺爱纵容下逐渐暴露本性,他又觉得自己的念头真是可笑又无谓。 涉及往事,施愿如同假面般焊死在唇畔的笑容终于淡了许多。 她的瞳孔深处转瞬闪过浅淡的怨恨,并不针对自己年少时的所作所为辩解多少,只半仰着脖颈偏过面孔,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哥哥让我上班,我就老老实实上班。”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别管我心里怎么想,起码我为黎家树立了形象,那些保安对我的印象肯定很不错。” 施愿的话没有承认黎向衡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揣测。 但她模棱两可的言辞,让处在她视线盲区的黎向衡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姓黎家的姓氏,也不曾流淌黎家的血液。 仅仅因为寄住在黎家,就傲慢地认为可以把所有人踩在脚底。 黎向衡想,自己果然不应该对施愿有所期待。 让她离开黎家回归原本的身份,才是对她的肆无忌惮、恣意任性的最好惩罚。 黎向衡没有再跟施愿对话,他把手伸进了大衣侧袋中,那里放着为施愿提前做好的员工铭牌和权限卡——他原本想要亲手交给施愿,眼下却改变了主意。 电梯到达一百零七层,黎向衡的办公场所。 再往上是黎见煦独占的楼层,象征着集团领导人身份的董事长办公室也在那里。 为了表达对他的追思,已经掌握了实质权力的黎向衡还未搬入。 这层的占地面积同样宽敞开阔,出了专属电梯就是两位男性行政助理的办公室。 他们负责着黎向衡方方面面的行程和协同工作,任何人想要见到黎向衡,过了楼下保安和前台接待的第一二道防线,还要经过他们的第三道防线允准,才能正式入内。 施愿这个特别助理上任得仓促,黎向衡把整层最小的接待室临时改造成了她的办公室,推开磨砂质感的玻璃门走进去,整个房间的装修和一百零七层呈现的风格一样冷硬极简。 黎向衡将她带到这里后,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走。剩下施愿一人望着除了电脑、文件、办公桌、书柜以及一套牛皮沙发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嫌弃地拧起眉来。 颜色这么难看,家具也这么单调。 黎向衡让她在这个房间里上半年的班,真的不是抱着打算让她抑郁的目的吗? 施愿在办公室走走停停,看到不满意的地方就打开网购软件火速下单替换的东西。 就在她思考要找哪家家具品牌的销售,挑选办公桌椅和沙发书柜的时候,叩叩——敞开的玻璃门被人敲响,她抬头一看,是张陌生而年轻的男性面孔。 “你好,施小姐。” “我是黎总的行政秘书,我叫江敞,黎总让我带你熟悉集团和工作一个星期。” 青年对施愿扬起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态度得体有礼,又透着股若有似无的疏离。 长相还算不错,和她上一个男朋友陆观承一样能打七分。 作为天之骄子的黎向衡讨厌任何平庸的事物出现在他身边,看来外表也是评判的标准。 不过江敞的英俊并不能抬高他在施愿心中的分数,经历过形形色色的人,施愿一下子就看出在对方的眼中,自己只不过是个拿又不想拿起,丢又不能丢掉的麻烦。 如果没有黎向衡命令,他大约不会靠近她一步。 从小因着顶级美貌而占尽便宜的施愿,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个gay,就算没有心动的预兆,可人们对着赏心悦目的事物,又怎会打从开始就抱有隐约的嫌弃呢? 不满在脑海打转一秒,回想起集团公布的股权调整通知,她又开始猜测或许是黎向衡向下属透露了迟早要将自己赶出黎家的打算,所以对方才会初次见面就有意识地保持距离。 施愿握着手机的指尖一阵发紧。 在二十三年的生命里,她最乐此不疲的游戏就是看人自己打脸自己。 江敞并不知晓在向施愿提前表明立场的瞬间,自己已被对方视作无聊工作生涯里的一大消遣,他望着从发丝到穿着皆散发出格格不入气息的施愿,看她一无所知地对自己回以一笑,而后伸出手来,柔柔道:“你好啊,江助,大家都是黎总的助理,你叫我施愿就好。” 莹白的小手半垂在空气中。 细腻完美的肌肤,纤秀无茧的指节,食指上设计成花朵造型的、华光璀璨的十克拉天然粉钻,无一不向世人昭示着其主人的高不可攀和养尊处优。 看见施愿手上的戒指刹那,江敞情不自禁愣怔一秒。 他认出了那枚钻戒的来源——曾经他陪同黎向衡出差国外时,在黎向衡手中的画册上面见到过,是一家专供百亿美元身家以上的富豪参加的、会员制拍卖俱乐部的顶级藏品。 如果不是碰巧听见黎向衡和黎晗影商量,让施愿过段时间搬出黎家的电话,江敞不会拿出这样客气又界限分明的态度对待施愿。 可这枚价值一千万美元,被黎向衡拍下后又转赠给施愿的戒指,突然让江敞明白,似乎在这位年轻的黎家掌权人心中,施愿的重要程度并非他嘴上说的那么无关紧要。 见青年迟迟没有伸手回握,施愿按捺性子等待片刻,逐渐有些不耐烦。她暗骂一句黎向衡派来的狗简直和他本人一样不知好歹,打算收回去的手又倏而陷进了灼热的体温之中。 “那么,也请你多指教,施愿。” 15、不值钱的遗产 属于男性的、清瘦修长的指节深陷于白皙无暇的肌肤。 区别于言语来往间的虚伪客套,真实有力的触感让施愿再度看向面前的青年。 对方的眉目不动,客气又暗藏疏离的表情看起来和第一眼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但直觉敏感的施愿,依旧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究竟是什么,没等她仔细探究,江敞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他转过身体,朝着门口方向半垂头颅,恭敬目送两道身影的路过离开。 顺着他的动作,施愿才注意到黎向衡和另一位陌生青年正在一前一后走来,途径她的办公室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道路尽头的专用电梯。 “他们要去哪里呀?” 施愿问道。 江敞道:“黎总早上九点半和雍德实业的王总有个会议要开。” 施愿又问:“那个跟在身后的男人,是他的另一个助理吗?” 江敞为她解答:“是,他叫周颂宇。” 施愿敷衍地哦了一声,绕开他走至门口,抱臂注视他们二人消失在电梯逐渐闭合的钢铁轿门中,过了几秒,笑盈盈地回头望向他:“看来你在我哥哥那里没有这个周助理受宠。” 施愿清楚,带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她若是老老实实上班,助理不会有任何奖励,可她要是由着性子捣乱或者出现了什么差错,助理必定受罚。 因此两个助理的地位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江敞习惯了人人说话七弯八绕的职场,没料到施愿会如此直接。 他有些不适应地侧开彼此相对的视线,才用谦逊一如既往的态度回道:“周助比我早来公司两年,是我的前辈,工作能力一向很强,更受黎总的信赖也实属正常。” 施愿暗自嘲笑他死鸭子嘴硬,又觉得或许这点来日有机会可以利用一下。 她没有继续揭江敞的短,而是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哥哥今天给我安排工作了吗?” 只要她不再追问些让人没法回答的问题就好。 江敞刷新了对于施愿性格的认知,态度愈发谨慎小心:“黎总倒没安排,只说让我先带你在公司里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认识认识各个部门。” “那就走吧。” 公司大厦里的空调很暖,施愿将羊绒大衣脱下,搭在办公椅背上,只穿着毛衣裙的她走在前面,江敞则退后半步跟在后面。 尽管名义上是同级,但在场的二人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前后顺序有什么不妥。 电梯逐级往下,江敞略过一些根本不可能会跟施愿接触到的部门,而着重将分布在各个楼层的瑜伽室、健身房、阅读室、食堂、游泳馆等供员工使用的内部设施向她逐一介绍。 “像游泳馆、瑜伽室、阅读区这些场所,内部都设置了黎总的专属房间。” 说着,江敞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薄薄的卡片,递给施愿,“这是你的员工铭牌和权限卡,上下班打卡需要用到员工铭牌,平时上班也要挂在脖子上。如果你想要使用公司的休闲娱乐场所,刷权限卡就可以,你这张黎总特地有过交代,他能进的地方你也都能进。” 施愿随意打量了一眼蓝底白字的员工铭牌和整张烫金的权限卡,就将它们兴致缺缺地重新塞回江敞的手心:“我这条裙子没有口袋,就拜托你先帮我拿着吧。” 口中说是拜托,她的语气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江敞也没拒绝,带她转了大半个小时,又让电梯下行至偏向底层部门的二十三层。 “二十一楼、五十六楼、八十楼,分别对应着初中高三级行政部门。” “黎氏的岗位结构不同,我们除了是黎总的贴身助理,也要负责这三个部门的统筹管理工作,中级和高级的办公区域刚才我都带你去看过了,那么初级的我们也去看一下吧。” 电梯门徐徐打开,江敞这时候又走在施愿的前方,担负起领路和向导的作用。 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长达几百米的走廊安静无声。 偶尔有员工推门而出,瞧见江敞纷纷上前向他问好。 这种场景之下,江敞扮演起上位者角色远比他在施愿面前游刃有余。施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敞,在心里贴上一道又一道接触他后对应产生的标签。 再走几步就是每层都有的茶水间,施愿像巡视班级情况的班主任一样在透明的玻璃墙外逛了一会儿,不多时便犯困地捂嘴打了个哈欠。 江敞见状,立刻识相说道:“好了,既然差不多了,那我们就——” “回去吧”三个字没说出口,原本表现得对一切都不太关心的施愿忽然放轻脚步,她比了个手势示意江敞闭嘴,接着缓缓走向没有把门彻底关住的茶水间。 “听说那位上班第一天就迟到,而且不仅自己迟到,还连累黎总也破天荒晚了好多。” “我去,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事情已经够无语了,她怎么来上个班还这样啊?”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明明都不姓黎,那架子摆的哟,比姓黎的都大。” 茶水间内,一男一女,聊得热火朝天。 茶水间外,施愿仿佛无声的幽灵倚靠着大门,目光不辨阴晴地盯在一处。 堪堪听了两三句话,她就知道那两个员工嘴中讨论的主角正是自己。 “黎总也真是的,当初老黎总还在的时候,他和那位还被爆出在慈善晚宴上吵架,怎么现在老黎总人没了,黎总反而优待起她来了,没把她赶出去,还放到公司来摆着。” “……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操作。” “能是什么操作,当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咯!” “说不定早就搞上了,现在没了老黎总,他俩一刻也分离不得,索性打包带到公司。” “真的假的啊?那要是爆出来,得多刺激的一条新闻!” 或许是因为还在公司,两人的对话用词不算多么恶毒,相比施愿更年幼时在黎家的佣人和他们的亲戚那里偷听到的恶意言语,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施愿的耳畔源源不断涌进他们兴奋而隐秘的议论,心却仿佛触及他人之事般漠然。 她神光冷淡的眼珠微微偏转,试图透过门缝看清那两个员工的长相,余光又不经意将站在半米外的江敞,表情复杂的面容映进眼底。 江敞并未察觉到施愿正在看他,他的注意力重点也同样在茶水间内——尽管不似施愿听得那般清晰,但他还是通过只字片语很快领悟了当中两人诽谤的核心。 ……真是要命,果然接触这位大小姐开始就要倒霉吗? 江敞恨不得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直接离开,他不知道的是,一个计划正在施愿脑海产生。 “哈哈,我也是猜的,那些上层的富人不都——” “你猜的什么,要不跟我也说说?” 随着话音响起,江敞来不及阻止,施愿一下子推开了茶水间的大门。 她截断男员工的闲言碎语,唇畔的笑容仍旧从容优雅,提问的语气却凉如寒冰。 …… “郑小荃,张赫,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了,两个初级行政部门的普通员工。” “哥哥,你必须把他们都开除。” 才从其他公司开完会赶回来的黎向衡被施愿拦在电梯门口,她无视尴尬在场的江敞周颂宇二人,一面拉着黎向衡的衣袖,一面继续缠着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黎氏本部工作的员工有一万多名,黎向衡哪里记得住这两个人的名字。 他头疼于施愿上班第一天就给自己找事做,走向办公室的脚步不停,头也不侧地同她说道:“你电话里就叫我把他们开除,现在我回了公司,你还不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吗?” 那些话太过不堪入耳,他们的身边还有不知情的周颂宇在,施愿不好直接复述出来。 她加快速度跟着黎向衡,言语间略带遮掩:“我当然不会莫名其妙要求你开除两个人,是因为他们上班期间带薪躲在茶水间闲聊,还说了许多关于我的坏话!” 总裁办公室的银质标识映入眼帘,在进入之前,黎向衡终于停了下来。 他侧头望着气鼓鼓的施愿,却没说打算怎么处理那两个人,只道:“他们说了你的坏话,具体内容是什么,你总要告诉清楚,我才好酌情定夺。” 大概是孩子喊了无数遍狼来了,等到狼真的来袭之际,大人们已经无法分辨是真是假,施愿有过罄竹难书的前科,黎向衡也无法从她的表情中查证那些坏话到底如何过分。 可施愿却一反常态地闭上了嘴,她的眼神透出难言的光亮,盯着黎向衡足足一分钟,才倔强道:“说坏话还有分轻重吗?他们说了我,你不就应该站在我这边帮我?” 施愿的避重就轻,让一个早上心情都不太美妙的黎向衡彻底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同样的话他在施愿打电话过来时就说过一遍。 总要了解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他才好给出处理结果。 可不管是见面还是手机里,施愿总是言不尽意,表现更像是在进行随机找茬的游戏。 另一边,就连提前一刻钟回来,找那两个员工谈话的周颂宇也没有问出什么。 黎向衡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深呼一口气,忍耐着对施愿说道:“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情回家再处理,你是来上班的,不是来给我添麻烦的,你还记得吗?” 电话里得不到回应,当面说还是被对方如此敷衍。 施愿的忍耐力仿佛到了极点,她用最后的理智极力压制住逐渐提高的声量:“给你添麻烦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别人无缘无故诽谤我,我还得忍气吞声吗?” “添麻烦就是像你现在这样。” “胡搅蛮缠非要我开除两个员工,要你复述内容或拿出证据,你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黎向衡还有许多公事要忙,他不想同施愿吵架,做出结论后朝她摆了摆手,“你回去上班吧,如果实在没什么事情干,我会安排江敞分派给你一些基础的助理工作。” 这个不经意的举动,瞬间化作点燃原野的火苗。 施愿的眸光燃烧着,语气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她松开黎向衡的衣袖,退后一步道:“你真以为我是因为他们说了我才这么生气的吗?他们也说了你,说了整个黎家,那些没有证据的污言秽语,我再复述一遍都嫌脏。” “不过算了,你本来也是这样,从来都不相信我。” …… 施愿用充满失望的语气说完这两句话就走了,没有大吵大闹,没有甩手早退。 黎向衡尾随她几步,见到她没有选择进入电梯,而是回到了办公室规规矩矩坐着。 这副一反常态的模样,令黎向衡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些异样的感受。 难道他真的错怪了她吗? 他让周颂宇暂时下去,将目光投向了整个上午始终陪伴在施愿身侧的江敞:“你一直跟着我妹妹,有没有听见那两个员工到底说了些什么?” 从刚才起就充当透明人,不发一言的江敞此刻才抬起头来。 难以启齿的表情在他面孔上闪现。 他安静几秒,缓缓开口道:“……黎总,这件事您确实错怪了施小姐。” 20-30 第21章 逾越肌肤界限 坐在离开酒吧的车上, 施愿胸腔中的心脏仍在砰砰直跳。 容怀瑾痛呼一声倒下去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敢笃定黎晗影那一下肯定砸断了他的鼻梁。 温文尔雅的面孔不复,一瞬间展现出来的极端暴戾最是让人心惊。 但害怕被发现真相的慌张与胆怯过后, 施愿又困惑于常年身处教书育人的课堂, 职业为大学老师的黎晗影, 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更接近于黑/帮斗殴时会用到的娴熟手段。 奥迪开了一路, 施愿也胡思乱想了一路, 她的注意力一时放在沉默驾驶的黎晗影身上, 一时又想到容怀瑾向后仰倒时,那迅速发胀充血的鼻梁。 容怀瑾肯定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施愿的心高高悬着, 担心的却是,也不知他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出卖自己。 汽车开到小区前方的缓冲带,凸起使得车体颠簸了一下,才把施愿的神智拉回。 她听见久久不言的黎晗影说道:“愿愿,到家了。” 前不久来过一次,施愿对这里的布局残存着一些印象。 她跟随黎晗影回到住处,自发从嵌入式的鞋柜里找到自己上回穿过的毛绒拖鞋。 黎晗影的目光在她因弯腰而露出的细白后颈上停留一秒, 说道:“愿愿,你先去沙发上坐着缓一会儿,我去为你煮杯热牛奶,待到心情平复后,我再把你送回家去。” 容怀瑾前头才说过,她沦落到这种境地,皆是因为黎见煦的遗嘱和黎向衡想要将她扫地出门的明显态度,此刻黎晗影又说要将她送回到那个不再能够遮风挡雨的家中去, 施愿想也不想反手抱住黎晗影的手臂,咬着下唇倔强道:“我要留在这里, 我不回去。” 黎晗影被施愿搂紧的胳膊,正好是缠着手表用来殴打容怀瑾的那只,在蓝宝石表面砸到对方的面孔上时,他的指骨也因为力的作用而大力碰撞感受到了接近骨裂的痛苦。 他望着施愿如同惊弓之鸟的柔弱姿态,不忍心再将她寻求依靠的双手拂开。 只好暗自忍耐,用哄孩子一般的态度安慰她道:“愿愿,你不应该相信外人的挑拨。大哥都把你安排到了公司上班,就说明他并不打算与你划清界限。” 纵使神态间掩藏得再好,随着身体的无距离接触,施愿还是感受到了黎晗影因疼痛而紧绷的身体肌肉,她敏锐朝着青年的手掌看去,并不回应对方的话题,只小心翼翼捧起他的手腕,心疼地说道:“哥哥,你也受伤了,这骨头都肿成这样了怎么不跟我说?” “没什么大不了,过几天就恢复了,愿愿,你要听哥哥,嘶——” 黎晗影自认为手上的是小伤,相比容怀瑾承受的痛楚,这点代价简直微不足道。 他又想劝说施愿不要对黎向衡产生恨意,结果未知有心亦或无疑,施愿在垂眼查看他伤口时,小拇指上的美甲不小心划到了他肿起的骨头。 黎晗影免不了发出一声呻/吟,那些施愿不想听的话语也顺势被吞咽回喉咙。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施愿装出万分内疚的神色,将黎晗影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又吹。 她看起来似乎快要哭了。 眉头半锁,泪光莹莹,仿佛心疼到极点的样子。 黎晗影薄唇一动,不好再重复刚才的话题。 施愿趁热打铁,楚楚可怜地继续补充道:“哥哥别管我了,只是被容怀瑾强吻了而已,真要计较起来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我就当成被狗咬了一口,还是哥哥手上的伤最要紧。” 为了防止再碰到黎晗影的伤口,她转而拉住青年的衣袖,将他带到客厅的沙发旁坐下,又问道,“药箱是在哥哥的衣帽间吗?我去把它拿过来给你上药。” 意识到眼下的施愿并没有谈心的兴致,黎晗影也就叹出口气,点了点头。 “那哥哥等我一下!” “好。” 他的目光跟随施愿朝房间走去的背影几秒,回过头来盯着手上的伤,不知在想些什么。 …… 黎晗影的房子面积不大,客厅到卧室只有一小段路,施愿才推开房门,放在连衣裙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将近九点,而打电话过来打扰他们的人是黎向衡。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必以黎向衡的手段,总是弄清了她被冤枉事件的来龙去脉。 施愿侧身进入衣帽间,点亮照明灯光,却不急着寻找药箱,反倒指尖一滑摁掉青年的电话,转而在微信上故作愤怒地打字道:【我让江助理转达给你的话,你没有收到吗?明天上班我会准时来的,也不会再惹出任何事情,今天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我想静一静。】 消息发送后,她盯着微信界面看了会儿,黎向衡没有回复,来电震动又继续响起。 “……黎向衡,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别人给你发消息你不回,你打电话过来别人就一定要接起?” “我呸!” 施愿压抑着声音低骂几句,索性将手机直接静音——就算要接电话也不是这个时候,等会儿到了黎晗影面前,如果黎向衡还是这么锲而不舍,那她拿这件事来利用一番也是不错。 她将手机重新放回连衣裙侧袋,随意打量衣帽间两眼,就在角落顺利找到了药箱。 …… “不好意思,药箱不好找,耽搁了点时间,让哥哥久等了。” 十分钟后,施愿提着银白色的小巧药箱,从走廊转角的阴影处缓缓走来。 黎晗影清楚记得自己一向把东西固定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但对于她的借口,他仅仅嗯了一声,致谢道:“辛苦你了愿愿,把药箱给哥哥吧,我自己涂药就好。” 施愿身子一歪避过他抬手而来的动作,她在黎晗影的身边坐下,将药箱放在茶几上找出消肿的药膏和棉签,玩笑道:“哥哥是担心这么一点小事,我也笨手笨脚的做不好吗?” 做了十年大小姐,施愿用反问语气说话时,难免带上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可黎晗影习惯了她的个性,也明白在这显得有些生硬的语调之下,是出于对自身的一层关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柔和了下来,放松身体后靠在沙发上:“好,那愿愿你来。” 施愿嘴唇一翘,情绪不高的面容也有了阴雨转晴的迹象。 她将琥珀色的消肿药膏挤出来一点放在雪白的棉签上,又在即将给黎晗影涂药之时,嫌弃贴身放置的手机硌到皮肤,而选择将它随手放在茶几的一角。 “哥哥,来,抬起手。” 施愿罕少有这样心无旁骛的温柔时候,她单手托住黎晗影抬高的手掌,一边画圈转动着棉签将药膏涂抹均匀,一边又轻轻地吹气,希望能借此消除指骨周围的灼热刺痛。 浅亚麻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黎晗影注视着她顶端泛出一点漆黑本色的丰盈发旋,又冷不丁回忆起刚才自己在她弯腰之际,于呈露的后颈处看到的未褪红印。 像是被人用失控的力道捏出来的,又仿佛一枚沉浸忘情的吻痕。 但不管是哪一种,黎晗影只要一想到这是其他的男人留在施愿身上的,心里的某处就比红肿凸起的指骨来得更加不舒服。 在这种不适的情绪引导之下,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滑入施愿丰密的长发,拉下裹覆颈项的毛衣布料,按照那一眼的印象寻到了对应的后颈位置——更下面一点,靠近细长的脊柱,不被身体主人所看见,似乎是一种对于其他觊觎者的隐晦炫耀。 脖颈是捕猎者猎食动物时一击致命的地方,对于危险的敏感程度较之其他部位加倍。 施愿感受着黎晗影冰凉的指腹,在自己的某处皮肤上来回摩挲,直到亲密接触接触的双方一起温暖发热——她记得曾经看过几本网络小说,在有ABO性别划分的虚构世界里,倘若一位Alpha这样对待身边人,那么下一秒他多半就要张嘴对着腺体咬下来完成独占标记。 ……今晚的黎晗影实在是太不像黎晗影了。 知道怎么打架让对手更痛,会逾越肢体接触的界限,来主动抚摸自己的肌肤。 施愿涂药的动作停了,她侧过面孔试图捕捉青年做这件事时眼底充斥的情绪。 “哥哥,怎么了?” 茶几上那屏幕漆黑一片的手机却再度亮了起来。 来电提示又是黎向衡。 这个插曲同样干扰到了黎晗影。 他的余光映进自家大哥的名字,指尖意味不明的磨蹭随即停止。 他轻咳一声,收回左手,没有选择告诉施愿真相,只撒谎说:“我看你脖子这里刚才蹭上了点脏东西,就想着帮你弄干净,现在已经没有了。” 施愿虽怀疑,却也没有追问下去,柔顺地微笑:“是这样啊,谢谢哥哥。” 黎晗影见她没有接通号码的打算,而茶几上的手机还在持续不断地亮着,便顺势转移话题问道:“是大哥打来的电话吧?愿愿,你不接吗?” 施愿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不想接。” 黎晗影误以为她还在对于容怀瑾的挑拨耿耿于怀,倾身过去把手机拿了过来。 他将它放在施愿并拢的膝盖上,与她对视,推心置腹道:“就算有什么误会,冷战终归是最不明智的做法。你这样和大哥僵持,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施愿装出想把手机丢在一边的姿态,眉眼间难掩对于黎向衡的厌恶。 “……你根本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事情。” 她翕合着唇瓣,连被强吻时都不曾流露出的受伤神色,猝不及防涌进黎晗影的视线。 黎晗影眉心一跳,想要询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见施愿破罐子破摔地用力抓住手机,面朝他冷冷说道:“既然哥哥这么想要我接通这个电话,那我就打给你听听吧!” 第22章 麻烦看一下作话 黎向衡破天荒下班回家得很早。 他认为自己和施愿之间的问题, 必须于今日得到妥善有效的解决。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早就猜到了这种他误解亏欠施愿的局面,极大可能是对方故意造成的。但彼此相处十年, 他又不得不承认, 施愿对于自身的性格确实有几分了解。 黎向衡生来不喜欢成为理亏的那一方, 因此哪怕知道一切可能施愿设下的局, 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入陷阱, 从而让施愿掌握暂时能够与自己谈判的权利。 用完晚餐, 黎向衡就坐在了大宅二楼,唯有一家之主才能办公使用的书房里。 他推掉繁忙的公司事务和属下来电, 一门心思等候施愿到将近九点。 书房的大门敞开着,楼下每次家中主人到来时,管家佣人的问候声始终未曾响起。 站立在靠门角落的古董,钟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发出磕哒的报时声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见施愿今晚似乎又有不打算归家的迹象,黎向衡掏出手机, 开始拨打她的家庭短号。 没过几分钟,他就看到了施愿发来的、怒气冲冲的微信。 不要跟她说话。 也不要再给她打电话。 她只想静一静。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再怎么亲密无间的亲人,也应该适当退让,给对方留出独处的空间,更何况他们这种处处充斥着算计、虚伪,实则彼此厌烦的关系。 可在任何层面,黎向衡都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 他当然也不会把施愿的警告放入眼里。 输入短号, 摁下拨打键,无人响应挂断, 再重新输入短号拨通电话……他像是程序中被植入了对应指令的机器人一样,用前所未有的耐心重复着前面的动作。 …… 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之后,黎向衡听着耳畔再次响起的嘟嘟声,皱起英挺眉峰目视前方。他思忖自从父亲去世,施愿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自己有义务给她立一立规矩。 走神的几秒,手机终于被接通。 施愿硬邦邦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叫哥哥,也不叫黎向衡,他在她口中的身份象征退化为一个简单粗暴的“你”字。 黎向衡放任气氛沉寂片刻,试图通过背景音去分辨施愿置身何地。 可惜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也没有狐朋狗友的嬉笑声,她的周围安静一反常态。 “为什么我接了你的电话,你反而不说话?”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真听过我的意思,说了想要静静,你还要一直来打扰我。” 黎见煦死后,乖巧一段时日的施愿终究回归了原来的模样。 她的嗓音如同蜂蜜灌溉的河流般甜润,态度上却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不听话的坏孩子,迟早会受到惩罚。 黎向衡并不显露自己的心思,淡声说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样很没规矩,现在已经九点,父亲在时立下的家规,不可以夜不归宿,看来你全部忘记了。” 千算万算,施愿也没算到,接起黎向衡的电话,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倒打一耙。 眼下她就在手机的另一边,身畔几厘米外是能够清楚听见他们对话的黎晗影。 她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又担心谈话内容被黎向衡带歪,导致后续的计划失败。 于是装出气得想要同他吵架的态度,拔高声调,转移话题:“黎向衡,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你理亏,只有你一个人是什么错都不会犯的!” “我是人,当然也会犯错。” 黎向衡坦然承认的嗓音仍然有条不紊。 施愿摸不透他说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到底是打算怎么处理自己,便抢先道:“好,你都这么说了,那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应该给我道个歉?” 想象中的道歉是绝对没有的,黎向衡无视施愿的质问,依照自己的节奏继续道:“员工郑小荃和张赫在茶水间说的话,我都调取监控查明白了,他们不仅侮辱了你,还造谣诽谤了黎家,我在下班前已经把他们开除,并通知集团法务部,随时准备好做出起诉的处理。” 对于黎向衡冷冰冰像块石头似的姿态,施愿原本还有些忿恼。 但随着他后续言语的呈现,察觉计划的事情完成了大半,她又暗喜起来,面上愈发振振有词道:“既然你听见了那些话,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在公司里说不出口。” “造谣我和你背地里有一腿,还说黎叔叔去世我们迫不及待搞到了公司。” “他们侮辱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反正从我寄住到你家那天起,这类难听的话我就听到过不少,他们还侮辱黎叔叔,侮辱整个黎家,这叫我怎么能忍?” 三言两语,从个体受辱到黎家群体被造谣的事件主角转变,使得施愿顺利将自己架上了道德的高地,也让旁边问不出所以然的黎晗影懂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微微侧转瞳珠,含蓄又得意地睨了面色逐渐凝重的黎晗影一眼,接着调转回头,放轻起先尖刻的语调,对黎向衡不冷不热道:“我知道哥哥对着我,向来就是错了也很难把道歉说出口,但归根究底,其实我想要的也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我们是一家人,哥哥宁愿偏心非亲非故的外人,也不愿相信我,我真的很难过。” 话点到为止,再表现得难堪亦或可怜,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施愿只想让黎晗影看看,容怀瑾说得一点都没错。 黎向衡看轻于她,圈子里那些处于中下层的二代们也会跟着对她不再敬畏尊重,而身份更高一些,譬如容家,譬如之前的赵善萱,更会迫不及待把她踩下去。 施愿的关注点都在敛下漆黑长睫,眸光被挡,不知作何感想的黎晗影那里,她带着几分委屈,几分隐忍的言语出口,却得到来自黎向衡出乎她意料的回答。 “愿愿,你的目的是什么,当真以为我不清楚吗?” 施愿的心跳错漏一拍,在黎向衡说了半截时就条件反射捂住听筒。 她后颈的皮肤紧绷起来,大片的肌肤颗粒无声浮现。 但幸好的是,黎晗影没什么反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毫无察觉。 施愿往旁边挪动两步,待到距离足够远,才小心翼翼把捂着的手掌松开一个缝隙,只听见那头的黎向衡还在说:“我不想跟你争辩什么,如果你想你的计划能够进行下去,今天晚上就必须回到家里来,否则你被冤枉与否,还有那些人议论你的话,我都不会在意。” ……黎向衡终究是黎向衡。 他不是心软温柔的黎晗影,也不是年轻气盛的黎闻烈。 想要算计他,就像是想要拔掉一根睡着的猛虎的胡须。 今晚这个家,施愿是非回不可。 可她已经能够想到,就算回去,也只会被不留情面地揭穿,绝不可能得到一点好处。 黎向衡说完这句话就挂掉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接连的几声忙音如同施愿的心一样,急促跳动着,却又迷惘无所落地。 她把手机从耳畔拿开,改为紧紧握在手里,一只手背凸起处红肿,泛出药剂湿亮光泽的大手就在这时将她的手拢在了掌心:“愿愿,你和大哥打完电话了吗?” “嗯、是啊。” 施愿有些不安,她害怕黎晗影听到了黎向衡后面的话,从而认为她别有用心。 “你怎么不抬头看我?” 黎晗影坐了过来,被布料包括的大腿挨着她,暖热的体温熨帖着她的身体。 施愿不敢抬头看他,只咬了咬红嫩的嘴唇,小声道:“……这件事,哥哥怎么看?” “愿愿,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只拢着她的手向上,来到她垂落不肯抬起的下巴。 因为无法使力,施愿只好配合着黎晗影将自己的面孔抬起。 黎晗影的瞳孔晴朗明澈,像是夜晚高悬在夜幕中格外皎洁的月光。 施愿与他相视,只觉得许多伪装之下的真实情绪无所遁形。 ……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又会怎么想? 她小巧的鼻翼翕动着,脑子里又开始寻找起万一黎晗影问起,应当如何推脱。 然而,黎晗影仅是说道:“你别害怕,我觉得你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两个员工这么污蔑你,污蔑我们黎家,开除起诉都不过分,否则传到外人耳朵里,要把我们想成什么样子?” “话说回来,父亲去世后,我有时真不知道大哥在想些什么。” “我以为他说让你搬出去,只是想让你改改坏脾气,心里依旧把你当成家里人。” “但他现在……” 黎晗影的话猛地止住,他不爱在背后道人是非,再说下去便显得有违原则。 可他第一次婉转表达的,对于黎向衡的不满,却叫施愿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上天还是站在了她这边,黎晗影终究什么都没听到。 施愿那颗砰砰的心脏跳动得更加激烈,这次却不再因为忐忑和惶惑。 她想,这件事有了一个更好的转折,也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全新开始。 嫁到黎家,得到些许股份还不够。 她差点忘了黎晗影和黎向衡这一对亲兄弟的手上,都有着数量相同的集团股份。 黎向衡能做得了集团主席,难道黎晗影就不能做吗? 明明都是天之骄子。 “哥哥……” 施愿反手柔柔抚摸着黎晗影支起自己下颌的手腕皮肤,她本就瘦削的两侧肩膀半蜷着,显得自下而上注视的目光又软又湿,“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让你以为我在挑拨离间。” “可是你不管我,光让大哥决定,我的未来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对吧,哥哥?” “……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她刻意让眼神透露出全然信赖,又拉着黎晗影的手,重新回到了他摩挲过的后颈位置。 果不其然,黎晗影的手一动不动。 眼神却摇晃着,泛出极细微的透明涟漪- “哥哥,这么晚了,我好困。” “等下就要见到黎向衡了,他要是拉着我教训个没完,你可得帮我呀……” 奥迪开进临近大宅后花园的露天停靠点,在下车前,施愿拉着黎晗影的衣袖撒娇不停。 她身上穿着白日里前往黎氏集团上班时的过膝大衣,拉高的毛衣领口簇拥着精致的小脸,被容怀瑾堵在女性休憩室强吻时的羞恼和惊恐一扫无踪。 作为回应,黎晗影安慰她道:“明天还要上班,大哥不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 似乎前头的动摇是一场午夜梦境,回到黎家,他又变成了对黎向衡敬爱有加的好弟弟。 施愿心里的小人撇了撇嘴,面上却是乖巧:“有哥哥在,我什么都放心。” 顾忌在家,她没有黏黏糊糊上去想挽黎晗影的手。 离开停车场,两人肩并肩走回大宅中。 轮班的管家和佣人们等候在门口,提早得到消息的他们没想到回来的主人有两个,诧异不过一秒,又训练有素地准备男士拖鞋,以及接过黎晗影和施愿手上的提包大衣。 问及是否要吃点夜宵时,施愿朝挑空的二楼望了一眼,问道:“大哥还等在书房里?” 管家恭敬点头:“大少他一直都在等你们回来。” 倒胃口的人还在等着问话,施愿也就失去了闲适的心思,她随口吩咐道:“那就算了,通知女佣帮我放好热水铺好床,明天还要上班,见完大哥我就回房睡觉。” 管家得到吩咐,躬身退下,平时能坐电梯绝不多迈一步脚的施愿选择走起了楼梯。 黎晗影也没阻止她,似乎度过半个今晚,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无形的默契。 二楼的书房大门内敞,长廊铺满厚实的地毯,脚步放轻的人踩上去无声无息。 施愿嘘了一声,示意黎晗影慢行几步,自己则小跑着上前去。 “大哥。” 她的眼帘映入黎向衡端坐的身影,立刻停在距离在宽大办公桌几步外的地方。 黎向衡屈起指节,徐徐转动着食指上的铂金戒指:“你下班后去了哪里?” 施愿不想说起酒吧的遭遇,下意识朝黎晗影逐步走近的走廊里望去。 她心虚时喜欢往左侧看,这点小动作被黎向衡理解为正在组织谎言企图欺骗自己。 “你不用拿话瞒我,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去了哪里。你现在已经进入黎氏成为了我的助理,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黎家的形象,不要老是无所事事地去跟狐朋狗友们逛街泡吧。” 黎向衡语气平淡的告诫传入施愿的耳朵,连带稍远处黎晗影也一字不落地全部听清。 他眉峰一蹙,脱口而出的谎言取代施愿的回应响起:“大哥,你误会了,愿愿没有和朋友去泡吧,她只是觉得今天第一次上班很值得庆祝,就来找我一起吃了顿饭。” 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家的人,出现在他的书房外面。 尽管施愿没去泡吧鬼混,但不顾他的警告和黎晗影走在一起是更加严重的事情。 黎向衡淡漠的眼睛染上一丝阴影,他审视着施愿,不悦整日的心情在此刻雪上加霜。 但他的情绪没有外露太久,随着自发站立在施愿身后,像是充当着守护者角色的黎晗影的出现,他停止转动戒指的动作,将手肘支撑在办公椅的扶手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施愿说道:“你去找阿晗吃饭庆祝无可厚非,但下次应该提前和我说明。” “大哥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或许是因为有了黎晗影的支持,施愿发觉自己对上黎向衡如有实质的目光,少了许多心虚和惶恐,她若无其事地微笑,“如果没别的事,已经很晚了,我想先去休息。” 黎向衡让她回来,她就乖乖回来。 可谁又规定,回来之后她就不能给黎向衡添堵。 她假装看不出来青年眼中的未尽意味,随意打了个招呼就想转身离开,逼得黎向衡不得不以出声命令道:“阿晗你先回去,愿愿,你留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一个不老老实实在市中心的房子里待着。 一个上班第一天就跟他大吵一架,在他提出好好沟通时还要跟他耍小心思。 禁欲感十足的银质细框眼镜后,黎向衡的上眼睑一下又一下跳动个不停。 他等待着黎晗影关门出去,把书房的空间留给自己和施愿谈话,却不想黎晗影忽然对他说道:“大哥,其实今天回来,我也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 黎晗影走上前来,半个身子挡住被黎向衡一览无余的施愿。 他不自觉地充当着守护骑士的角色,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亦让黎向衡眉头半锁,“和愿愿庆祝完回来的路上我思考了很多,她现在愿意去公司上班,而不是成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我们不应该对她一下子要求太多。” “我想大哥和我一样,都是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真心疼爱的,对吗?” 这些话让黎向衡曾似相识。 只不过往昔的兄弟二人之间,是他担负起告诫者的角色。 好端端的,黎晗影为什么要复述一遍自己对他说过的言语? 疑问产生于脑海的瞬间,黎向衡的第一想法,就是施愿趁着庆祝吃饭的契机,把自己在公司里冤枉她的事,添油加醋跟黎晗影说了一遍。 只是施愿对黎晗影而言,向来都不是特殊的。他对她表达善意,也对关系密切的朋友、学生、同事表达善意,这种善意来源于从小蕴含的教养,并不涉及私人感情。 更何况,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黎晗影一直以来也都死死克制着自己的真心。 可明明已经两边警告过,他们的关系还是日复一日地越走越近。 被动拒绝着一切双向往来的黎晗影,竟然会主动回护施愿。 想到这里,黎向衡回望于他,意味不明地提醒道:“阿晗,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得,但有些事情,你从前遵循,时至今日,也最好不要忘记。” 什么曾经,什么遵循。 施愿不懂黎向衡在打什么哑谜,两人的对话结束得太快,她只来得及捕捉到黎晗影微微波荡的目光,在听完黎向衡的话后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书房悬顶的灯光衬得他的面孔更苍白了一些。 他颔首对黎向衡说道:“我知道了,晚安,大哥。” …… 敞开的大门终于闭合。 偌大的书房内也只剩下黎向衡和施愿两人。 黎向衡摘下眼镜,后靠在椅背之上,从容不迫的假面刹那间消失无痕。他用手缓缓揉捏着高挺的鼻梁,语调沉然:“我警告过你不要和阿晗走得太近,为什么就是不听?” 施愿也随他一同卸下了弱小可怜的伪装。 她走到黎向衡眼前,双手撑住桌面,倾下腰肢娇俏笑道:“哥哥是在怪我不守承诺吗?可哥哥你不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二哥说把我当成妹妹一样疼爱,结果呢?” 她翘着唇角,得意又傲慢,和依偎在黎晗影身边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仅要榨取猎物的血肉,还要将他们的感情骗得团团转。 黎向衡的眼前浮现黎晗影挡在她面前的举动,眸光中随即蔓延开浅淡的嘲讽,他屈指敲击两下手边的桌沿,泰然自若道:“你既然表现得这么不怕我,还站那么远干什么?” 站得近还是远,横竖施愿笃定黎向衡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她绕过大班台的桌角,走到黎向衡身边,声音充斥娇滴滴的嚣张,干脆明示道:“我已经回到家了,可哥哥欠我的那句道歉我还没听到。” 欲望化作浇灌花朵的雨露,越发将她的面孔滋润出熠熠生辉的妍媚动人。 黎向衡处于下位看这张脸,心中却滋生出一种将她折落枝头,捻进掌心的恶意。 他的视线扫过施愿垂落在自己身畔不远处的白皙手掌,低声说道:“我不认为对于一切的始作俑者,有什么道歉的必要。” 黎向衡面对施愿,一向很能克制自己性格中的真实一面。 今夜却是个例外。 或许是黎晗影的言辞行径变成了催化剂,又或许施愿不入流的挑衅真的戳中了痛处。 他轻轻挑起的桃花眼中,无声释放着危险的讯号。 而一时不察,满心想要以牙还牙激怒他不得的施愿,又换了种方式接着寻衅:“哥哥的嘴真是硬,都快要硬过身上其他的——” “啊!” 最要紧的关键处没说出来,她已被黎向衡钳着手腕一把拉坐到了大腿上。 “你在得意些什么?” “你的心思都被我看透了,还真以为自己赢了吗?” 黎向衡掐着掌心的细腕不放,另手用力将她鼻尖以下的半张脸孔握在掌中。 从打电话开始他就在忍耐,时至当下终于忍无可忍。 施愿被迫闭紧喋喋不休的小嘴,在他怀中无力挣扎的样子令他由衷感到解气,“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把阿晗叫进来,让他一起看看你连我一同勾引的面孔。” 黎向衡将施愿抓得更紧。 他从后面凑近施愿的颈项,鼻尖嗅闻到由玫瑰、蜜橘和杏仁交织的馥郁气息。 原本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的一次惩罚,但某个瞬间,黎向衡忽然发觉,那两个被开除的员工似乎说得没错——此时此刻,他对待施愿的手段,很难说得上只来源于怒火。 “你私底下的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只要我想,立刻就可以让阿晗察觉真相。”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那么做吗?” 他步步紧逼着臂弯中的施愿,望着她被浅粉毛衣覆盖的雪颈,挺直的鼻梁抵了上去。 “因为我说的话你永远不会听。” “只有自己亲身投入其中,重重地摔上一跤,才会品尝到什么叫做痛。” 鼻尖的摩挲终究挑开了那一层不设防的柔软布料,黎向衡望见刺目红痕,止不住冷笑道,“不管你和黎晗影亲吻、拥抱,还是上/床,你到最后就会发现根本走不进他的心。” “因为他有病。” “而且这病任凭谁也治不好。” 第23章 和他到了哪步 刹那间, 施愿停止了反抗。 尽管习惯了黎向衡的刻薄言辞,但她还是一下子没法接受,他用面对陌生人时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语调, 同她突然说起黎晗影有病。 她唔唔挣扎两声, 试图逃离黎向衡的掌控, 将话问个清楚。 黎向衡倏而撤掌松开了她, 仿佛对待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般让她从自己腿上下去。 秘密开了个头, 又遮遮掩掩不肯全盘托出, 施愿哪里甘心就这样离开。 她重获自由,涨红着脸颊呼呼几下喘匀气, 顾不得还被动坐在黎向衡的膝盖上,与他面对面道:“我不走,你要把话说清楚,二哥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总不会是绝症吧?” 要是绝症,那她枉费这么多心机干什么? 就算嫁给黎晗影,也会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 但话说回来,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亡夫的股份和遗产…… 施愿的微表情变了又变, 从满腹忧愁到微露喜悦不过一个眨眼。 彼此相对的距离太近,黎向衡马上看破了她的心思。 他对她无情无义的个性了如指掌,见多了此状况,已然懒得露出不屑。 他顿了顿,用最平静的语气反问出鲜明的鄙夷:“你问我这些问题,究竟是出于关心阿晗,还是害怕失去自己在黎家唯一的靠山?” “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说的话当然是因为对二哥在意。” 这种不要钱的好话施愿信手拈来。 事涉自身利益, 她也顾不上对黎向衡的强制行为扮出横眉冷对的表情,她细白的手指攀附在对方的条纹领带上, 半是殷切半是讨好地问道:“大哥,你就告诉我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就瞒了我一个人,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黎向衡抬起手,试图把她不规矩的手掌拂下去。 可目光触及施愿晶亮的瞳仁,他犹豫一秒,又将双手搭回了两侧的扶手上。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施愿,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施愿连忙点了点头。 为着刚才的一番纠缠,她的长发小半深陷在高领的包裹里,发梢刺得皮肤滋生痒意。 她维持着小狗般眼巴巴注视主人的姿势,随手穿过头发的缝隙将其撩起,手腕却再一次被目光沉下来的黎向衡制住:“那你回答我前面的问题,现在和阿晗进行到了哪一步?” 施愿微微睁大了双眼。 她本想自己和黎晗影在黎向衡面前的表现,也不过是在正常关系的情况里稍显亲密了点,除开那日似是而非的暧昧言论,黎向衡应该抓不到什么实质的把柄。 怎么此刻他表现的样子,却像是下班回来正好捉到了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妻子和奸/夫? 施愿试着转动被困在黎向衡指尖的手腕,发现无异于蜉蝣撼动大树,纹丝不动。 她只好装模作样地拧着眉头,示弱道:“哥哥,你弄疼我了……” “不要转移话题。” 黎向衡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施愿仍对他扬言要自己一无所有的警告心有余悸,于是咬死了不肯承认:“没有转移话题呀……我和黎晗影、本来就只是单纯的兄妹关系,大哥要冤枉人也该有个限度……” 红痕都已经映在脖颈上了,她还这么死鸭子嘴硬。 黎向衡差点就想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若说刚才他对施愿还有些许耐心,眼下却是被她的撒谎狡辩刺得心头更加厌倦。 他想,和施愿浪费口舌终究无用,本打算借着上班的机会,减少她和黎晗影的见面往来频率,事实证明,他对施愿还是太宽容了,他一定要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牢牢看守起来。 施愿做好了用一哭二闹三装傻的方式,来和黎向衡进行持久战的准备。 谁料她才把脑海里的念头转了个来回,黎向衡就握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屁/股离开自己的大腿:“你不说实话,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记住我今天的话,你回房吧。” …… 黎向衡在她这里掌握不到确凿证据。 而她在黎向衡那头,也没弄清楚黎晗影究竟得了什么病。 施愿在乘坐电梯上楼的路上,回想了一遍今天的情况。 她发现不管是黎晗影还是黎向衡,似乎都对自己的脖子有着异样的执着。 匆匆回到房间,施愿梳起头发对着镜子找了个来回,苦于看不到后颈的具体情形,她又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估摸着大概的位置咔擦咔擦拍了几张。 终于在一张照片里,她看到了皮肤上不知何时留下的红痕——这痕迹多半是和容怀瑾演戏时他留下的,乍一看像极了才刚经历过不可言说的激烈情事。 怪不得黎向衡会连有没有做/爱上床这种话都能问出来。 施愿挂怀着黎晗影的疾病,又被这横生而出的小插曲搅弄得头疼。 她和容怀瑾的事没有告诉黎向衡的必要,毕竟他相比黎晗影多疑了不止一星半点,可要怎么消除黎向衡的疑惑呢?同他说直接说这是蚊子咬的或是不小心撞到的,只会惹来嘲笑。 施愿边泡澡边思索着应对方策,待到吹完头发出来,放在床头的手机多了条未读信息。 是个陌生号码。 但短信的内容叫施愿一眼认出了发送者是谁。 【我今天的表现如何?黎晗影那个圣父现在一定对你充满了保护欲吧。】 圣父。 用来形容黎晗影,倒是恰如其分。 施愿顺着记忆里黎晗影缠着手表砸下去的镜头,想到了容怀瑾惨不忍睹的鼻梁。 有闲心半夜三更对自己骚扰邀功,多半问题也不大。 她随手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却被容怀瑾秒挂断。 新的短信又飞快地发了过来:【我暂时破相了,还贴着纱布,很丑,不想被你看见。】 施愿看完顺便左滑删除,像是怕她被拒绝了不高兴,容怀瑾的电话在短信后响起。 “抱歉啊,是我估计出了错误,我也没想到黎晗影会对你下手这么狠。” 施愿假模假样地道着歉,另手扯起铺好的被子盖住自己。 “没关系,没什么大事。” 容怀瑾安慰的言语说得吃力,施愿不明白为什么他鼻梁受伤,声音也变了个调子。 “你现在是在医院吗?” “要不要我明天下班了抽空过来看看你?” 面对施愿的询问,容怀瑾识趣地道了声不用:“我醒过来以后就跟爸妈打了个电话,说要临时去国外出差一个月,你要是过来看我,明天他们就该知道我被打躺在了医院里。” 施愿本也没打算真的去看望容怀瑾。 和一个强吻过自己的人转头握手言和,落在别人眼里肯定会引起怀疑。 “好,那你恢复得差不多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分手了两年,如今重新连接起关系,谈完正事,一下子就没有了话题,施愿客气地说出结束词,等待着容怀瑾主动挂断电话,那头却只传来略显沉重的鼻息。 “容怀瑾,你不睡觉吗?” 她耐性有限,索性将话挑明。 躺在漆黑一片的VIP病房里,唯有彻夜不灭的走廊灯,隔着透明玻璃照进室内。 不久前续打了止疼针,药效未起,容怀瑾这会儿还是痛得无法入睡,他极力克制压抑的呻/吟,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要不我们聊会儿天吧,我总是会想起谈恋爱时的你。” 满腹心事的施愿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 她想自己十三岁搬进黎家,对于黎晗影年少时的过去着实了解不多。 瞧着不愿吐露实情的黎向衡,以及周围服务了黎家这么多年,却从未提起过这件事的佣人们的样子,显然她直接去问黎晗影本人也并不明智。 容家和黎家自上一代就有来往,说不定容怀瑾会掌握着点蛛丝马迹。 “好啊,阿瑾,我正好想和你说说话。” 可怜容怀瑾以为她要跟自己怀想一番过去的风花雪月和美好记忆,他瞬间觉得鼻梁的伤口没那么痛了,就要挑选最念念不忘的说起:“你还记不记得——” “你还记不记得我二哥年少时候的事情?” 共同的语句开头,转向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轨迹。 容怀瑾愣了一秒。 意识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连聊天都要说起情敌,他覆盖在绷带下方的面孔一阵扭曲。 “无非就是知名的三好学生,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他尽量让语气呈现出风淡云轻。 以免好不容易得来机会,又在施愿那里的印象烙下妒夫二字的烙印。 书房的互相试探,让施愿从黎向衡的表情和动作中,根本否定了黎晗影身患绝症的可能——治不好的病如果不是出自身体,那么多半来源于精神。 可容怀瑾提供的情报,却是她从任何一个跟黎晗影接触过的人口中都能得到的。 施愿翻来覆去地思考着黎晗影身上的异于常人之处,得出结论,他简直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正常人都要好上十倍。温柔、得体、优雅、聪慧,以及出生上流圈层不该有的同情心。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你就没从哪里听到过一些有关于他的缺点?” 施愿抓了抓头发,索性问得更加直接。 “缺点……愿愿,你关注这个干什么?” 一看施愿不是来跟自己讨论黎晗影的优秀出众,容怀瑾充满阴暗与破坏欲的心情瞬间被照亮。他抿着薄唇,一面绞尽脑汁地搜集着情敌的缺点,一面故作矜持地问道。 “因为我要嫁给他啊。”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两个人婚后能否一直过下去,是看对方最大的缺点自己究竟能不能够容忍,我现在多了解黎晗影一点,将来也方便我更和睦地跟他相处。” 这下,容怀瑾分不清到底是鼻梁痛还是心脏更痛了。 他按捺着想把手机用力砸到地上的鼓噪情绪,听见亮起的屏幕那头施愿语气散漫欢欣。 “……愿愿,你为什么对他就是那么关心?” “我跟你谈过恋爱,也见你跟别人谈过恋爱,但没见到过你把身段放得这么低。” 他充满醋意和不甘的声音最终还是隔着手机传了过去。 施愿仰头看着天花板,叹出口气:“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呀阿瑾,你要是现在能够把手头上的容氏股份转给我,我也不需要这么辛苦了,而且还能保证这辈子只关心你一个。” 没有撒娇卖乖。 没有绿茶扮相。 这一刻的施愿毫无保留地对着容怀瑾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话筒那头沉重的呼吸慢慢微弱了下去。 施愿并不怪他,对比股权分散到三兄弟手里的黎家,容家的产业都握在他父亲手里。 见问不出什么,她道了声晚安,想要挂断号码。 屏幕即将熄灭的前夕,容怀瑾吃力断续的嗓音再度响起:“……我想起来了,在你寄养到黎家的前两年,黎晗影忽然没有征兆地被黎伯父送去国外,做了半年的名校交换生。” 施愿心念一动。 又听他紧接着干涩保证道,“愿愿,我发誓,你想要的,我迟早都会给你。” 第24章 想一直在一起 一晚上, 施愿心里藏着许多七拐八绕的思绪,到起床的闹钟响之前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但她是一个要么不说,说了就要做到的人。 因此强忍着滔天的困意, 把自己从被窝里挖出来穿衣洗漱。 女佣按照惯例上楼来叫她起床时, 她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梳妆台前, 正用化妆刷蘸取修容, 一遍又一遍地遮盖着眼睑下方由于睡眠不足而出现的青黑。 “大小姐, 需要呼叫造型师为您上来服务吗?” 女佣收拾起浴室内昨日换下的衣物, 柔声询问施愿的意见。 将最后一层修容涂抹完毕,一副漂亮面孔总算勉强回到了无瑕的状态, 施愿打个哈欠,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用了,以后工作日都不用安排人来给我化妆做造型,家里离公司那么远,为了不迟到,你看情况把一些麻烦的步骤都给我省略。” 七点半,施愿下楼吃早饭。 尽管比第一天提前很多, 距离九点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但不再等她的黎向衡已经早早出发了,唯独放在餐桌主位上还未收拾起来的咖啡杯,证明着他曾经坐在这里。 施愿随意估算了一下他睡觉到起床的时间,心里感叹他活着真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端着各式早餐的佣人们行云流水走了过来,依据施愿的喜好,将她喜欢的中式蒸点和咸粥放在她的面前,又将另外一份纯西式的培根煎蛋吐司, 放在她的正对面。 “家里还有别人在吗?” 施愿问道。 “是的,大小姐, 二少爷还没下来。” 佣人回答。 “奇怪,他今天没课吗,怎么现在还没出发去赫海大学……”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施愿疑惑自言的时候,客厅的楼梯之上传来逐步下落的足音。 “早啊,愿愿。” 黎晗影穿着简洁修身的黑色毛衣和休闲裤,半长的头发自脑后梳成优雅的低马尾。 不见面还好,一相见,黎向衡的话又在耳边重复作响。 施愿恨不得自己的双眼化身成为CT仪器,从里到外把黎晗影扫描个透彻。 “早啊,哥哥,你今天不去学校吗?” 好在她还懂得分寸,及时移开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 “不着急,下午的课,可以晚点儿再去。” 黎晗影旋身坐在那份西式早餐前,银质刀叉在指间起落,自成一副仪态优美的油画。 一方本就寡言,一方又为着其他的原因,也没有闲谈的心情。 短暂的早餐时间过去,施愿用餐巾擦了擦嘴,打算跟黎晗影告别。 “你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在施愿放下筷子的那一刻,黎晗影也没有继续吃饭。 他的视线落在施愿因为肤色过白而若隐若现的黑眼圈上,温柔地说道,“我看你的样子,昨天晚上应该没休息好,等下就不要疲劳驾驶了,我开车送你上班吧。” 以往对于黎晗影的体贴,施愿一向来者不拒。但黎向衡的话变成了一枚埋藏在他们之间的定时炸弹,而那个未知的疾病就是等待点燃的引线。 黎向衡说无论关系深入到何种地步,她到最后都会发现自己无法接近黎晗影。 那么,黎晗影此时此刻对她的好,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意? 施愿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遇事不喜纠结的个性又很快让她暂时说服内心:反正她从来不曾对黎晗影付出过一丝真感情,又何必在意他所展现的好是否另怀目的。 如果一艘船行驶不够平稳,实在会有倾覆的危险。 大不了,她再找准目标,更换一艘就是。 “好啊,哥哥。” 她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那就麻烦你了。” …… 考虑到路程长短和交通便利的问题,黎晗影把自己的车弃在了大宅,他询问施愿上班打算开哪一辆车,施愿却径直将他带到停到车库最角落的冰莓粉阿斯顿马丁哪里。 “这辆车我之前没见你开过,是新买的?” 发动跑车,黎晗影的手指抚摸过包裹住方向盘的粉白菱形皮革,口中问道。 “是啊,黎向衡送给我的,似乎是昨晚加急空运过来的吧。” 第一次乘坐,施愿四处摸索隐藏按钮,打开按摩功能,又调节起座椅的位置。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黎晗影的话,终于找到舒服的姿势,伸了个懒腰,面向黎晗影没骨头似地倚着。 黎晗影嗯了一声,迎着日光照耀的神色未变,但施愿奇异地感觉到他对此兴致不高。 踩下油门,阿斯顿马丁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庄园主道,朝着下行的公路开去。 “昨天我走以后,对于冤枉你那件事,大哥有向你解释吗?” 畅行了一段无人且坦荡的路途,他们的车辆逐渐与其他上班早高峰的车流汇集。 连吃了两个红灯,在等待的间隔里,黎晗影和施愿聊起天来。 “哥哥想要他对我解释什么?” 施愿刻意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他让我上班给我开工资,说只要老老实实待满半年后走人就给我五千万,再加上这辆车,他这么大方的老板,从来都是不会做错的啊。” 这辆全球限量的顶级跑车,原本不过是跟黎向衡就上班一事讨价还价所占到的便宜。 但施愿微妙的语境,将黎晗影引向了另一种层面的联想之中。 傲慢如黎向衡,宁愿拿钱堵住施愿的嘴,也不肯承认自己先入为主犯下的错误。 红灯变黄,黎晗影一贯和煦的表情也慢慢淡了下去。 他默不作声握着方向盘,加速跑车将一路试图争锋的车辆赶下,而他的声音萦绕在狭窄空间内显得又沉又轻:“愿愿,你以后想要什么东西,不用找大哥,直接跟我来说就是。” “晚点我将这辆车的双倍价格转到你账户,你就当成是自己买的,不要不开心。” 黎晗影转钱转得如此大方。 到现在,他所给予施愿的,早就大大超过了黎见煦遗嘱里面分给施愿的那部分价值。 施愿得意心想早上特地选了这辆车果然没错。 她观察着黎晗影的侧脸,笑嘻嘻地说了句哥哥真好,在第二笔巨额赠予的诱惑下,她倾身靠近黎晗影一点,用一种孩童嬉闹似的语调问他道:“我想要什么都能跟哥哥说吗?” 黎晗影没有丝毫犹豫:“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就都可以。” 这一刻,他的形象在施愿的心中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控制住眸光中即将出现的兴奋和不知满足,话到嘴边的“那要是我想要黎家的股份呢”堪堪咽了下去。 不,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施愿把头转向黎晗影的余光捕捉不到的侧旁,有意识地收敛着灼热的呼吸。 一些骤然而生的怪异念头在脑海嫩芽似地萌发。 如果这样的黎晗影都有病,那其他的黎家人岂不是都应该得了十种八种? 命运注定她陷在黎家这个巨大而尊崇的精神病里,她择取其中一个症状最轻也最大方的,起码不至于像看到过的狗血小说里的女主那样,身心又要受虐,好处一点也捞不到。 纵使无法读取此刻施愿真实的想法,黎晗影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其他。 刚刚眼睛不眨损失了将近九位数的他,丝毫没有为人付出过后渴望得到夸奖和表扬的情绪,他偏了偏脖颈,视线仍然谨慎地注视着前面拥堵的车流,用与往日别无二致的语气询问道:“愿愿,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施愿并不回答。 她在下一个红灯到来之际,倏而抬起头在黎晗影的脸上亲了一下。 “忽然觉得,和大哥比起来,哥哥你才和我更像是一家人。” “要是能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施愿说完,仿佛害怕黎晗影赧然,很快把头扭了回去望向车窗外。她的嗓音如同树枝破损处滴落的浓郁树脂,沾染上停栖的飞虫,一点一点将它吞噬殆尽。 另一侧,黎晗影仍在平稳驾驶跑车。 谁也不知道的是,他在体会到施愿温热亲吻和柔软告白的瞬间,用力咬住了舌尖。 …… 相比昨天的无所事事,今日施愿一到107层,就发现助理周颂宇守在了她的办公室前。 他将臂弯间足有二十本之多的文件夹放在施愿的桌上,向她下达黎向衡的任务:“这是公司近两年内完成的重要项目,你根据日期前后的顺序,把它们整理到表格文档中,并将其中的一些例如合作公司、节点进程、事后反馈等关键信息罗列清楚。” 这些只是初级的工作,需要花费的只有耐心、专注与时间。 黎向衡有意让她的生活被正事绊住,从而抽不出空闲缠着黎晗影暧昧调情。 整个上午,施愿办公室的透明走廊里陆续走过无数人,有黎向衡接到电话上下楼一趟,又有其他或眼熟或面生的集团高管、董事会成员、项目合作商来来回回七八趟。 对着枯燥的表格看累了,施愿就分出一点注意力,放在那些与黎向衡见面的人身上。 如此,乏味单调的半个工作日总算过去。 到了中午,黎向衡和城建部的相关人员有个饭局,一秒都不得休息便带了周颂宇出去。 整个楼层里没有了他,施愿也随之放松下来。 她在办公桌上趴了一会儿,肚腹又发来饥肠辘辘的抗议。然而维持一个姿势忙碌了这么久,她实在提不起下楼吃饭的兴趣,便打开外卖软件漫无目的地滑动界面。 叩叩。 玻璃门被人敲响。 施愿停下挑选外卖的动作,整张脸只有眼睛向上动了动,见来人是江敞。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午休了,我实在是忙到现在才有功夫来找你。” 施愿摆手表示不介意,一切肢体语言都在告诉他有话快说,不要做些无用的客套。 “是这样的,你今天上班有把护照和身份证带过来吗?” 江敞开门见山道。 “护照、身份证……要干嘛?” 面对施愿摸不着头脑的神色,青年微微挑起眉梢,眸光亦露出几分讶然:“黎总没跟你说吗?我们下周要飞去意大利出一个月的差。” 第25章 手臂上的红印 什么去意大利出差? 根本没人和她提起。 饿意和困意暂且放在一旁, 施愿的大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中,升起无数问号。 大约是她的表情过于迷茫,江敞只好斟酌着对她解释道:“这趟出差在你没来上班前就已经通知下来了, 我和周助的签证也都一早就办好了, 但是黎总昨天半夜突然打电话给我, 让我在下个星期二之前把你的签证也一起搞定——” “我还以为黎总他已经提前跟你说过了。” 江敞的几句话语,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 他没提到的是, 他另外还收到了黎向衡的另一条指示。 接下来的半年, 所有需要出差或者暂时离开赫海市的工作行程,都要把施愿安排进去, 以及任何需要携带女伴出席的重要场合,受邀女伴的那一栏,都填上施愿的姓名。 冲着这番安排,江敞认为自己及时改变处事态度,向施愿卖好是明智之举。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虽然表面看上去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互不相容, 但通过黎向衡冰冷态度下的真实行为,他还是从中揣摩出了对于施愿不宣之于口的看重和在意。 任凭江敞在那头怎样误解,施愿却是一秒读懂了黎向衡的用意。 他要把她放在眼皮底下时刻监视,不让她有大把的时间去和黎晗影相处。 ……真是用心险恶的奸诈小人。 施愿深恨黎向衡三番四次为难自己,干脆推脱起来:“我又不懂意大利语,英文也是马马虎虎,大学一毕业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带我出去会拖你们后腿, 万一我走丢了怎么办?” 她双手环臂,鼓着光滑的脸蛋支在办公桌上。 桌面宽大, 越发衬得她下巴尖尖,面容小巧,表达不满的眼睛里神光娇俏。 饶是见过她与黎向衡争执吵闹的激烈场景,江敞还是忍不住被这副皮相勾出几分怜爱的情绪,他道:“没关系的,黎总自身的外语水平就很高,更何况我们还随行配备了好几个专业的高级翻译,你到了意大利跟紧我们,不到处随便乱跑就好。” 他满心想要哄着施愿重展笑颜,却是忘了一点。 在黎见煦没有去世的那些岁月里,眼前这位经常乘坐私人飞机,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全世界各地旅游扫货的大小姐,并不是个没出过国门,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小女孩。 施愿一双狐狸眼半瞪半乜地望着江敞,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手提包,摸索起随身携带的护照和身份证。她刻意放慢手上寻找的速度,实则脑筋转得飞快。 江敞说到底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人,她同他废话那么多也没用。 现在正是她和黎晗影关系的上升期,还有那个具体是什么情况的病症她也没弄明白,这一走就是一个月,谁知道过后再回来一切会不会出现变故。 施愿打定主意不让黎向衡得逞,她觉得自己应该在出发之前想个办法留在赫海市。 而且,这个办法还得让黎向衡挑不出毛病来。 “哎呀,手提包里东西有点多,这屋光线不好还有点暗,江助你稍微等我下,我再认真找找。”施愿语调娇柔地道歉,取过桌上的手机,装模作样想要打开自带的手电筒。 江敞望着她刻意拖延的模样,纵容轻笑道:“好,慢慢来,不着急。” 施愿没空关注青年对自己的观察和解读,她解锁屏幕,亮起的界面仍停留在外卖软件之上,是她刚才在看的一家网红奶茶店。 退出的瞬间,她的目光被店铺宣传新品的电子广告横幅所吸引。 冬季热卖,一刻暖心。 产品是几杯碰撞在一起的,冒着腾腾热气,看不出具体口味的奶茶。 在广告横幅的右下方,还有一排细小蚊蝇般不被常人注意的备注提示:以上饮品含有牛奶、花生、青稞等成分,乳糖不耐受和坚果谷物过敏者请谨慎食用。 施愿顿时眼前一亮。 她对花生轻微过敏,这是黎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吃多了虽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很容易在后背和四肢上泛起瘙痒的红疹。 红疹这种东西,只要不去抓挠,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消失无踪。 说不定,连带着还能解决那日被黎向衡看到后造成误解的脖颈红印问题。 一个浅显的计划初具雏形,事不宜迟,施愿将身份证和护照都拿了出来,交给伸手过来的江敞,她顺势扬起脸孔,唇畔勾起一抹甜笑:“江助,你是不是要去楼下吃饭?” 江敞完成老板下达的任务,原本想走,闻言脚步一停:“怎么了,要一起吗?” “不是不是。” 鸢尾紫的裙装下,施愿交叠的双腿换了个支撑点,“我今天的鞋不太合脚,路走多了脚后跟磨得慌,公司又限制了外卖上楼送餐的层数,想问问能否麻烦你帮我带份饭上来。” 能够博取好感又不用出大力,何乐而不为。 江敞立刻答应道:“当然可以,你是想吃公司食堂的饭,还是哪家餐厅?” 施愿说了家黎氏大厦附近的,常年需要排队的高档中餐厅的名字,又佯装不经意提起:“能帮我再带杯奶茶吗?我听闺蜜说最近有家网红店推出的冬日新品很流行。” “行。” …… 往后的几天里,江敞每日都在任劳任怨地帮施愿带热饮和中饭。 施愿的口味出奇得稳定,雷打不动都是同一家奶茶店和餐厅。 每到中午,黎向衡一离开,施愿就会自动发微信叫他过去,给出自己不能下楼吃饭的理由更是千奇百怪,什么裤子太紧、裙子太短、心情低落、外面下雨。 江敞将它当做施愿的故意报复。 因为不想去意大利,又无法改变黎向衡的决定,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他这里出气。 好在只是跑腿送个饭,拿到手施愿也不怎么抱怨早晚、冷热或是口味咸淡,江敞反而觉得这位传说中脾气差劲、喜怒不定的大小姐实际上心眼也没那么坏。 他对施愿的看法在改变,而施愿的计划也在一步一步进行着。 她的办公室有自带的卫生间,她每天估摸着花生的剂量,只喝下几口就将奶茶倒掉。 轻度的过敏让几点红疹在后背和大腿内侧处迸开,还附带蚊子叮咬似的痒意,随着日子的推移,早前的逐渐转变为深红,而新长出的又如同蔷薇般透着淡粉。 不适感尚能忍受,准备出差的倒计时也在一天天来临。 黎向衡自打那日后再也没有跟她主动说过话,对于临时通知她出差也不做任何解释。 周末过去,江敞赶在礼拜一为施愿拿到了签证。 不过他仅仅是将这通消息告诉给了施愿,却没有把相关的证件交还给她。 “抱歉,东西都在黎总那里,他说等你跟他一起上了飞机,他自然会还给你。” 面对施愿不善的目光,他犹豫了足足一分钟,才把黎向衡的话如实转告。 很好,她算计着黎向衡,黎向衡也提防着她。 ……但他以为把身份证扣下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吗? 施愿故作冷漠地绷紧面孔将江敞送走,忍了再忍,才没在办公室嘲笑黎向衡天真。 她又去了趟卫生间,检查一遍自己的过敏情况,确认足够唬人,且除了泛痒之外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和变化后,她轻快哼着歌,将毛衣领口翻折一层,又把两边袖口稍稍拉高。 …… 办公室的大门被人轻轻敲响。 这么规矩而有分寸,想来是只能是那两位身为职业精英的助理。 黎向衡放下手中正在阅览的项目报告,扶了扶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开口道:“进。” 来人却让他感到意外,是抱着一大堆文件的施愿。 她将这些文件毫不客气地堆放在黎向衡的办公桌上,冲他伸出手:“我的东西。” 黎向衡挽起双臂,无视她悬在眼前的手,放松背脊后靠在座椅之上:“你的这些文件是我让周颂宇安排给你的,就算做完了,也应该归还给他,而不是直接来找你的老板。” 施愿反唇相讥:“我也没听说过哪家大企业的老板,会黑心到把员工的证件都扣下。” 黎向衡不为所动:“是江敞没有跟你说清楚吗?我说了只要你老实上飞机就还给你。” “哥哥究竟在担心什么?我是你的员工,要跟去出差不是理所当然?” 施愿居高临下的目光,从黎向衡的脸庞流转到他一丝不苟扣紧的领结处,蓦地发出一道清脆的笑声,“总不能是在臆想我趁你不在天天跑去跟二哥在一起吧?” “你自己打得什么主意,自己知道就好,不用特地强调。” 事实已成定局,在这里做无意义的争吵,只会浪费彼此的宝贵时间。 黎向衡拿起桌上座机的话筒,想叫周颂宇进来把占据了半个桌面的文件夹处理干净。 他的手指刚触及数字按键,整个手背却被施愿用力按了下去。 嘟—— 突兀且持续的噪音由话筒传入耳际,黎向衡面不改色的表情终于产生了变化。 “你在闹什么?” 他问道。 施愿却抓着他拨打号码的手,从办公桌的对面绕了过来。 曾在大宅书房里发生的一幕又于这一刻上演,只不过施愿这次主动得出奇。 她仗着黎向衡坐在椅子上转动没那么灵敏,另手朝他的西装口袋摸去:“你把我的身份证和护照都放在哪里了?你还给我,我就不跟你闹下去!” 口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由于款式贴身,施愿这一下摸到了黎向衡紧窄的腰线,还不怕死地捏了捏。 熟悉的身体反应让黎向衡动作一滞,短短的间隙,施愿的手又不知道探到了哪里。 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施愿竟然胆大包天到在公司就敢对他如此。 是信了黎晗影有病的说法,于是转移目光,将勾引的对象变成了自己? 这次,真的有必要给她一点实际的教训。 黎向衡迅速扼制住无限展开的念头,再次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施愿的手腕。 “啊!” 由于手臂忽然被人控制,来不及撤开力道的施愿被迫向他怀里倒去。 与此同时,黎向衡也看到了蔓延在她衣袖之下的点点红印。 第26章 试探与被试探 “施小姐, 您的检测报告出来了,上面显示您的过敏源是花生、榛子类坚果。” “看您身上红疹的具体情况,您是不是这几天都在食用相关的食物?” “虽然过敏数值不高, 但以后的日常生活, 您还是需要多加注意。” 黎家投资的高级私立医院内, 虽是不太严重的小毛病, 依旧由副院长亲自出面, 第一时间拿着新生成的检测报告过来, 为施愿做出一番慰问和说明。 “如果还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您可以打开手机, 电子报告我已经发到您的微信里。” 施愿靠在病床上休息,听到对方的话语,她半阖双眼轻轻点头。 副院长顺势把治疗的药物和报告交到在旁的黎向衡手里:“那就不打扰您了,您的病情无需住院治疗,回家后遵照医嘱按时服药就可以。另外,每到夜晚红疹的瘙痒感可能会加重,袋子里面还有两支清凉缓解的药膏, 一天两次,可以让家里佣人帮着涂一涂。” 黎向衡道了声谢,待到副院长离开,对施愿说道:“药和报告你自己收好,既然过敏不严重,我就回公司上班了,司机候在医院的停车坪里,等会儿他会直接带你回家。” 从发现她手臂上的红疹, 到眼下看完医生,黎向衡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陪着她。施愿以为他会把出差和生病两件事关联起来盘问自己, 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么轻轻放过。 她不确定地望着黎向衡,试探道:“哥哥不送我回家吗?” 黎向衡平静道:“你是过敏起红疹,不是腿断了,应该不需要我全程背着你。” 施愿:“……” 黎向衡丢下话,推开门走得头也不回,徒留施愿在病房里对他的不解风情感到无语。 …… 因着后背发痒又不能伸手去挠,接连几个晚上施愿都没有睡好。 一被司机送回大宅,她吩咐女佣把药膏涂满患处,趁着药效发挥作用的间隙,顺手给黎晗影发了条自己生病的消息。黎晗影没立刻回,她也没等下去,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天黑。 厚厚的丝绒窗帘拉着,屋里的照明唯有一点帘幔缝隙处透进来的光晕。 施愿睡了个酣甜无梦的好觉,迷迷糊糊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余光冷不丁瞧见自己左手的不远处安静端坐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她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又想起自己睡前给黎晗影发了微信。 应该是他一下课就赶回家了吧? 这样想着,施愿的心口宛如被温暖的水流浸泡着,泛起些许飘然的情绪。 她将手从轻软的被子中伸出,沿着男人的膝盖向旁摸到了他的手掌。 这只手修长如玉,温度又比睡梦初醒的她低一些,施愿摩挲两下,很是满意。 她顺势与男人十指紧扣,把他温凉的手背拉过来抵住发热的面颊,猫似地磨蹭着,鼻音闷闷地撒着娇:“你赶回来看我呀?怎么就这么坐着,也不叫醒我……” 男人的手于此刻变成了适意的玩具。 施愿贴着它,偶尔又不规矩地挨个揉捏每一处凸起的指节。 她只以为是黎晗影,也没什么戒备,满心放松地赖了会儿床,见黎晗影一直不说话,又觉得无趣,便放开他的手,朝床头附近的照明开关摸去。 与此同时,迟迟不开口的“黎晗影”终于出声:“你平时就是这样对待阿晗的?” 还差一点就能开灯,施愿却猛地顿住。 那不是黎晗影的声音,而是本该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的黎向衡。 施愿喜欢明亮,讨厌任何阴暗的东西。 但这一刻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反倒成为了掩盖她失措表情的最佳保护。 ……黎向衡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 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液,那只被她松开的手掌在她愣神的瞬息凑了上来。 黎向衡四指拢着她的下半张面孔,只剩一根食指在她睫羽乱颤的眼皮上滑动:“愿愿,你的睫毛抖动得好厉害——都是兄长,怎么你对待我和阿晗的态度如此不同?” 洁净干燥的指腹,无端令施愿回忆起游蛇的触感。 她只差在心里尖叫,身体僵硬许久,才勉强从口中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理由:“我、我刚才做梦没分清楚现实,还以为自己是和一个前男友待在一起,话也是对他说的。” “什么区别对待你和二哥,没有的事,哥哥、哥哥想多了……” “徐劭、谢拓之……容怀瑾、江振轩,祝青柯、宋洋、陆观承。” 黎向衡按照时间远近,依次报出施愿历任前男友的姓名,他不再挪移手指,只是轻轻贴合施愿的眼皮,像是一台能够感知她真正心意的人工测谎仪。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梦到的前男友,是哪一个?” 这其中的许多名字施愿早就忘记了,只是随着黎向衡提起,才复苏些末记忆。 她循着声源,用仿佛看待怪胎的眼神看向黎向衡那里。 要不是确定除了容怀瑾以外,黎向衡从来没有关注过任何一段感情,她简直要以为黎向衡是什么心思深不可测的变/态,在她的身上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才能记得这么清清楚楚。 “应该是谢拓之吧,还是宋洋……我也忘了。” 她应付着黎向衡的问话,从那一大堆人名里随便挑选了两个。 “噢。” “他们俩,确实有可能搞错,毕竟是表兄弟,长得有些相似。” 黎向衡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半直起身,将头顶的吊灯开启。 强烈的光源猝不及防袭来,施愿偏过头去用手挡住才消弭掉一部分刺痛的感觉。 饶是如此,依旧有温热的生理泪水自眼角堆积。 黎向衡回到家后换了件黑色的衬衣,没打领带,最上方两枚纽扣敞开,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看着施愿泪眼汪汪地瞪了过来:“哥哥,你刺到我的眼睛了!” 在这个施愿全然专注刺疼的双眼,而无心顾及其他的时刻,他凝起视线在她的脖颈处,忽然问道:“那天你脖子上的痕迹,也是因为对于花生过敏吗?” 施愿差点想也不想就要顺着他的话肯定。 但一个激灵,又想到黎向衡根本不曾对自己提到过红痕的存在,倘若她这么说了,黎向衡肯定会立刻意识到,她早就发现了那处痕迹,并借此怀疑这次过敏究竟是无心还是故意。 她顿了顿,才睁着双眼无辜反问:“什么脖子上的痕迹,哥哥在说什么?”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黎向衡的目光微微一动。 “没什么。” 他坦然自若转移话题,“你现在这个样子,随时都需要有人护理,出差就不方便了。” 见黎向衡没再刨根问底,施愿悄然松了口气。 不用出差,正中下怀,她的心狂喜起来,但面上依旧含蓄而不安地说道:“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花生过敏,应该是这个礼拜多喝了几杯奶茶的缘故。” “你以前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就不清楚自己对什么过敏吗?” 黎向衡的目光注视着她。 施愿理直气壮道:“当然不清楚,我从小就不喜欢吃那些剥起来麻烦的坚果,碰都不怎么碰,又怎么能知道吃了那些东西会浑身出红疹发痒。” 黎向衡没有立即说话,像是在脑海回想以前的记忆。 过了会儿,他又跳到了另一件事情:“你和我的助理江敞,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自己吃了花生进医院,黎向衡回到公司肯定也会召集助理了解下情况。 为什么选了江敞? 为什么让他连续带了一个礼拜的饭和奶茶? 这么突兀的行为,没有个正当的理由肯定说不过去。 施愿得意地思忖,还好她提前考虑到了这步,绝不可能让黎向衡找出漏洞。 她胜券在握,却抿起嘴唇住了口。 “你怎么不说话?” 黎向衡盯着她的眼睛不肯放过。 施愿又用牙齿咬住下唇,转过身去用背影对着黎向衡,赌气道:“我知道哥哥想干什么,问来问去,不就是想找出我故意让自己过敏的证据——你干脆直接骂我罚我得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你用不着说,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施愿拔高声调,盖过黎向衡沉静的声音,“你说过,你是我的老板,我只是在你手下上班的助理,你让我出差又不提前通知我,我最讨厌别人擅自做出决定,一点都不尊重我!” “我是拿你没办法,难道连让你的助理跑腿买饭出出气也不可以?” 说着,她取过手机,打开生活平台软件,把其中一家店的信息调取出来,扔到黎向衡的手里,“你自己看,那两家店平均排队时间都要一小时起步,我就是想要他把午休的时间都耗费在这上面!你现在知道真相了,我的性格就是这么恶劣,所以过敏是我活该行了吧!” 她佯装气得发抖,又当着黎向衡的面撩起衣袖,去抓挠手臂上的红疹。 黎向衡连忙抓住她的手:“挠破会留下疤痕。” “留疤也是我的报应,哥哥总该满意了吧!” 施愿嘴硬不休。 黎向衡同她僵持几秒,终是呼出口气,沉默着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又反手从床畔的塑料袋里翻找出止痒药膏。透明的膏体挤出一些在指尖,他低下头,耐心对着发热发痒的红疹呼呼吹气,待到施愿的表情舒服一点,才把药膏仔细地抹了上去。 “下次别再为难他了,他只是按照我的命令做事。” 黎向衡生来高傲,自然不会做出诚恳道歉一类行事。 他肯低头为她涂药,嘴上还缓和了语气,已经是不小的让步。 施愿享受着他的服务,眸光轻慢垂落在他头顶漆黑的发旋处。 接着,唇角无声勾起。 然而得意不过片刻,她又听见黎向衡倏忽说道:“不过,你过敏了也没什么关系。正好去意大利出差也不太着急,我可以往后推十天半个月,等你康复了再一起去。” 第27章 兄妹会这样吗 施愿发送消息时, 黎晗影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教学工作会议。 他将手机静音,等到冗长的会议结束,才看到她说自己过敏看完医生回家休息了。 黎晗影立刻请了假往大宅赶。 尽管如此, 到的时候天也已经完全黑了。 他乘坐电梯上楼, 刚从轿厢出来, 就与走廊里的黎向衡狭路相逢。 黎向衡单手拿着张纸巾, 另手二指上残留着晶亮的透明液体。他半靠在施愿房间不远处的墙壁上, 正专注地低头擦拭着, 听见黎晗影的足音,才抬起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黎晗影看了几秒那些液体, 没有第一时间问候。 反倒是黎向衡主动打起招呼:“阿晗,明天还不到周末,你怎么今天回家了?” “我听说愿愿生病了,就赶回来看看。” 黎晗影发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自动判断起黎向衡手上液体的来源,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迫使停留其上的目光进行转移,若无其事地同黎向衡说起回来的原因。 黎向衡并不好奇是谁通知了他施愿生病的事情, 只再度用纸巾包裹着手指擦拭起来,嘴上淡定地说道:“恐怕你现在不方便进去看望她,我前面陪了她很久,她这会儿刚睡下。” 丢下工作,陪伴施愿,还耗费了很久的时间。 这三句话用在谁的身上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发生在黎向衡身上。 黎晗影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施愿提到黎向衡时厌烦的眼神。 然而说出这些话的黎向衡,回望过来的视线又是那么的坦荡和镇定。 他平复着有些异样的心绪, 轻声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愿愿了?集团的事务那么忙,更何况她生的只不过是轻微过敏这样的小病, 你都愿意耐下心来花时间陪她。” “倒也不是我突然有了耐心。” “她在办公室午休时犯的过敏,或多或少也跟我有些关系。” 黎向衡将纸巾随手丢进走廊里摆放的垃圾桶中,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看一眼她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拉着我不放。大概人生了病就是心智脆弱吧,所以不管见到我们兄弟中的哪一个,都想撒娇让我们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 说者看似无意,听者却全然有心。 黎向衡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叫黎晗影听了个分明。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起来,迎着黎向衡逐渐靠近的足音缄然几秒,说道:“既然大哥已经哄着愿愿睡下了,那我先不打扰她,过段时间再来好了。” …… 由于整个楼道的隔音都十分良好,施愿并不清楚黎晗影来过。 对于他们在走廊里的交锋,亦是一无所知。 送走黎向衡,她靠在床背上,强压怒气刷着手机。 望着通讯录里江敞的联系方式,她心里思考起过几天向对方打探一下意大利那边最后的期限是几号,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再吃点花生拖延康复的时间,把出差的事情覆盖过去。 盘算完后续的计划,施愿转手点开了黎晗影的微信。 对话框中,距离黎晗影回复说马上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她估计着时间,想就算路上堵车,这会儿对方怎么也应该到家了,可迟迟没见到黎晗影推开房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钟头,施愿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她询问二少回到家里没有。 得到回答,说他此刻正在楼下,和大少爷一起共进晚餐。 见黎晗影按照约定回来了,施愿的心情勉强好了一点。 她猜想有黎向衡在家,对方行事自然有所顾忌。可不管怎么顾忌,如果和黎向衡去意大利出差推脱不得,她怎么也要在出国前打破和黎晗影之间的,他拿来自欺欺人的兄妹关系。 施愿的眼珠转了转,干脆从床上起来。 她走到衣帽间选了件性感的丝绸睡衣,揽镜自照时,又瞧见裸/露后背上的大片红疹。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赢得出差时间往后推移十天半个月的结果。 施愿总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挫败感。 最后,她将睡衣换了回去,老老实实把后背和四肢的皮肤都挡住,决定换种方式。 【哥哥,我在你的房间等你,不要告诉大哥。】 她给黎晗影发完微信,拎着装药的塑料袋偷偷下了楼。 来到黎晗影的房间所在的楼层,施愿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在,推开门潜了进去。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她直奔卧室正中央的大床。 黎晗影一个礼拜只回家住两天,这里的一切陈设都干净规整得像是样板房。 施愿将药袋放在旁边,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一种类似草木和树汁的香气萦绕在布料中,醇厚的、清新的,是黎晗影身上的气味。 似乎不是香水,而是某种洗衣洁剂。 施愿闻着这股味道,烦乱的情绪倏忽平静了不少。 她调整着姿势,想着到底是横躺还是侧卧,才能使得黎晗影掀开看到时更具冲击力。 然而换来换去,施愿还是没有等到黎晗影早点回来。 身下的这张大床,再配上这股香气,似乎比她自己的床更具催眠作用。 眼皮渐沉,她最后又在黑暗中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真的到了半夜。 她身上的被子被人掖得严严实实。 视线尽头,有朦胧的灯光环绕,施愿定睛一看,是黎晗影坐在落地窗边正在看书。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唤了声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黎晗影将书倒扣在茶几上,朝她走了过来:“抱歉,吃完饭大哥说好久没跟我聊天,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痒吗?” “当然痒,特别是背上,挠还挠不到,难受死了。” 害怕着凉,施愿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堆成三角形的鹅绒被上顶着她睡眼惺忪的面孔,活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粽子。 黎晗影坐在她身边,拉出她的手臂细致检查着上面的红疹。 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密集可怕,才松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他听着施愿的抱怨嘟囔,好脾气地哄着她:“愿愿听话,就算很痒也尽力忍一忍,不要用指甲挠,万一挠破了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施愿顺势眼巴巴道:“医生给我开了药,说痒的时候涂一些会好,哥哥能不能帮忙?” 手臂上的患处还好,可后背上的就要解开衣服。 怎么看,他作为兄长也不能代劳。 黎晗影委婉说道:“我送你回房间,让女佣上来帮你涂药吧。” 回自己房间涂药,那她多此一举来这里干嘛? 施愿困倦的大脑一秒清醒,她干脆从被窝里扑了出来,一把抱住黎晗影的脖子:“不要不要,不要打电话给女佣,我就要待在哥哥这里……哪儿也不去。” 热烘烘的体温簇拥了过来,为了能够舒服些,施愿没有穿内衣。 她像是八爪鱼一般缠绕着黎晗影,而黎晗影也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她毫无束缚的身体。 他总说他们是兄妹。 ……可兄妹会这样做吗? 仿佛情人一样拥抱,所有的伪装和尖刺脱下,她对他不设防地展现全部。 黎晗影依旧不习惯这样与一个人亲近。 他被施愿抱着,过了许久,才能控制住全身的肌肉不至于石化般一般坚硬。 他的双手垂在施愿的身体两侧,没有回拥,安静再三,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因为大哥有事没法再继续陪着你,所以你才想留在我这里?” 黎晗影的话语很怪异。 如果换成其他的男人,施愿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对方在吃醋。 可他的声音里却没什么外露的情绪,就好像真的不理解这件事,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施愿搂着他的手臂一僵,贴着他的颈项问道:“……怎么会忽然说到黎向衡?” “我没回来之前,应该都是大哥在陪着你吧。” 黎晗影语调不变,目视前方,“我只是突然发觉,他照顾起人来也能做得挺好。” 他接着说道:“如果你有需要,我想大哥不会推脱。他来陪伴你,我也能放心许多。” 施愿隐隐约约体会到了一点黎向衡所说的,在他身上的不同常人之处。 黎晗影是对她很好。 偶尔突破界限的举动,让她以为,他也在慢慢动心。 然而他从来没有占有欲。 施愿需要他时,他尽心尽力,施愿不需要他时,他也可以放任施愿投向别人的怀抱。 是真正完美无私的圣父。 施愿的心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 她想看黎晗影为自己失去理智,而非在面对她时,只能提供一些不温不火的善意。 “黎向衡是黎向衡,黎晗影是黎晗影。” “大哥照顾我,也不过是出于前段日子冤枉了我的一丝内疚感。” 不甘的欲念驱使之下,施愿放弃了半勾半放的招数,她调整语气,用十二万分真挚的态度,靠在他耳边缓缓低语,“只有哥哥你对我,从来都是一颗真心,并不计较其他……你在我心里始终都是特殊的,我不允许你拿黎向衡和自己相提并论。” 特殊。 记事到现在,自从母亲去世后,黎晗影几乎没有再听到过这个词语。 相比运筹帷幄的黎向衡和张扬桀骜的黎闻烈,他在黎家的身份从来都是最普通的那个。 而他的母亲在世时,一向告诫他父亲心里的继承人位置属意黎向衡,更是她与父亲忘不了的初恋之情,才会造成父亲与黎向衡母亲第一段婚姻的彻底破裂。 所以,甘于平凡,不要相争。 ……可是现在,施愿竟然和他说,黎向衡没法跟他相提并论。 某种封闭多年的隐秘情绪,忽然从理智的囚牢中撞破了一个缺口。 施愿看不见的背对处,黎晗影的瞳孔深处隐隐有什么碎裂开来。 可她以为自己的这番表白还没办法起到足够的作用,又在一番激烈的犹豫过后,用更轻的声音对他坦诚说道:“……其实,我知道自己吃花生会过敏,可是为了不跟黎向衡去意大利,为了留下来每天都能看着你……我还是鬼迷心窍地这么做了。” “怎么办,哥哥?” “我对你的感情,好像发生了一些控制不住的变化。” 第28章 就当我在迫你 为了让自己发生“变化”的感情更具说服力, 施愿把生病过敏的真相全盘托出。 她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己强忍不断加重的痒意,连续喝了一个礼拜的花生奶茶,只为了不和黎晗影产生太久分离的经过——纵使身体十分痛苦, 她的心却是雀跃又欣喜。 她丝毫不觉得这种通过伤害自身来达成目的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言语间天真而病态的爱意, 直叫黎晗影的眼底掀起汹涌难言的情绪。 “愿愿, 答应哥哥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好吗?”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的。” 他避而不答施愿的告白, 迟疑再三, 终是抬起右手,沿着她清瘦的脊骨线条一下下安抚着, 像是在安抚一只流浪许久,有了家却始终得不到安全感的猫咪。 “……我为着哥哥变成这样,哥哥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施愿嗓音里的期待渐渐淡去,她用手指抓紧黎晗影后背的衣料,再次执拗地质问。 黎晗影试图跟她讲道理:“是因为有了那个不该有的晚上,你才发现自己对我的感情产生了变化吗?愿愿,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 其实你内心的变化仅仅源于你对我们之间兄妹关系不再单纯的迷惘,它不是自然产生的爱情,而是一次走入歧途的动摇。” “什么歧途动摇?哥哥是还在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吗?” 黎晗影语重心长的劝告,并没有迎来施愿的深思。 她的情绪仿佛受到冒犯一般突兀激动起来,张嘴在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听到黎晗影的吃痛闷哼,她才松口,伸出手指反复抚摸着那处渗血的咬痕,“这个世界上是有不少女人会对自己第一次的性体验对象产生情愫, 但你又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更不会因为跟你睡了一次, 而恋爱脑上头分辨不清自己的心!” 她说到“你又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时,黎晗影的呼吸静滞一瞬。 附着在他心上酸胀发酵的感觉,更加令他体会到何为无所适从。 他张了张嘴,想要有所回应,却被施愿推开,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迅速拉开距离。 紧接着,施愿的唇角勾起自嘲的微笑:“但你有一点说的没错,那个夜晚的确很重要,它是一剂催化剂,让我得以正视自己多年以来,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的感情。” 她的话断在这里,莫名地停顿几秒。 就在这几秒,黎晗影突兀意识到,倘若自己再听下去,或许会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他整具身体被施愿眸中奇异的光彩定格在原地,失神地从她口中再一次听见那个应当成为前尘往事的姓名:“哥哥,你应该还记得前段时间刚被你揍过的容怀瑾吧?” 施愿微微侧过面孔,望向窗边轻柔挥洒的落地灯光,神色像是在缅怀某段曾经,“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短发的模样,其实他的长相和你并不相似,但在那个宴会上,他背对着我端着酒,一身修身的黑西装,让我无端觉得他的背影和你很像。” “所以我花了很多心思让他爱上了我,又软磨硬泡让他养起长发。” “束起低马尾的他背影跟你更加相像,偶尔约会恍惚之时,我差点对着他叫出你的名字,后来这种错觉出现的越来越多……我生怕被他发现我对你心存情愫的真相,才会下定决心同他分手。” “……再到后来,我们之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也就是哥哥你看的那样。” 施愿的脖颈落寞地垂了下来,她说出埋藏多年的心里话,越发不敢与黎晗影对视,“那次和你喝酒,我没想到醉了的你会是那个样子……我挣扎着,告诉你醒过来肯定会后悔,可你还是不放过我……但说实话,我们的关系走到今天,我得偿所愿,并不后悔。” 黎晗影从没想过背后的真实情况会是这样。 他注视着暗恋自己多年的施愿,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纵使施愿非要逾越兄妹应守的道德界线,难道他就有资格责怪施愿吗? 这本该是一段一生都不见天日的感情,是他分明清楚自己酒量不好,还没有坚持做到滴酒不沾,有了那荒唐的一夜,才会从星星点点的余烬,发展成为燃烧整片荒原的烈焰。 因着异于常人的内里,他已经做好了独自到老的准备。 每个夜晚,灵魂深处都有道声音在鼓动着他应该对施愿负责,可他始终害怕打破枷锁的结果,会对施愿造成比狠心不回应感情更加严重的伤害。 想到这里,黎晗影重新稳固着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我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就算我们没有明确的兄妹关系,可在一起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我不想你仅仅因为品尝过一次短暂的快乐,就要被迫承担起众口铄金的长久痛苦。” 听到他的话,施愿的面孔之上,却投射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指指点点又如何,众口铄金又如何?难道每个人都要受制于世俗的桎梏,而终生挣扎在可望不可得中吗?” “况且,从我进入黎家开始,外头说我是黎叔叔私生女的流言就没有停止过。” “哥哥不也应该能够理解我吗?” “明明你的母亲是黎叔叔和陆阿姨离婚后,才正式成为黎家第二任女主人的,他们却要在背后造谣她早就做了第三者,登堂入室逼得陆阿姨不得不离婚。” 说着,施愿的手紧紧握了过来,似乎要成为黎晗影同仇敌忾的支撑。 她的体温是那样温暖,叫黎晗影惊觉自己竟然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留恋之意。 “勇敢的人才能拥有快乐,敢于舍弃的人才能无坚不摧。” 施愿步步进犯的声音似有魔力,“要是黎叔叔顾忌着外界的议论,没有和哥哥的母亲再续前缘……那还会有哥哥你的出生吗?等待着他的结局,只有和陆阿姨一辈子做一对互相无法理解的怨偶,到死都品尝不到充斥着爱意与幸福的婚姻生活是何种滋味。” 黎晗影始终难以反驳她。 诚如施愿所言,尽管他的母亲顶着不道德的小三头衔进入家门,但相比因父母无爱而被迫寡言早熟的黎向衡,到母亲食道癌去世前夕,他无疑真切享受过一段被爱包围的时光。 那种感觉太过温暖美好。 以至于失去母亲之后,他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将其留住。 黎晗影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浑然不曾发觉他被施愿握住的手掌正在微微颤抖。 这样暗示内心正在摇摆不定的细节,施愿当然不会错过。 她想,这是黎晗影最后的机会,自己和黎向衡约定的半年期限已经过了一个月,如果这次她不顾一切的告白仍然不起作用,那么黎晗影就会成为一颗没用的棋子,被她直接抛弃。 值得高兴的是,上天总算眷顾了她一次。 施愿松开黎晗影的手掌,她的指腹洁白而细腻,轻轻按压在青年跳动剧烈的脉搏上方。 她的口中再一次进行撼动理智的冰冷蛊惑:“哥哥,一个是正确但痛苦的结局,一个是错误但快乐的结局……两者相比,我只会毫无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我们何必总是将自己桎梏在狭窄的道德枷锁之中,可以允许别人对不起我们,却不能允许我们伤害别人——高尚的品格,正直的思想,守序的人生,真的那么有意义吗?” “我可以直言你比黎向衡和黎闻烈都要优秀得多,可世人只会牢记黎向衡的冷酷无情和黎闻烈的张扬自我,而不会记得那个普通而低调的你。” “……你真的甘心吗?” “或者,再过分一点。” “哥哥就权当是我在逼迫于你吧。” “我是个没有原则、不守秩序的人,看中了某个人某样东西就一定要得到。这次,我为了留在你身边吃花生害自己过敏,你拒绝了我,下一次——我又会做些什么呢?” “哥哥不如和我试试吧,反正我天生喜新厌旧,说不定很快就能放过你。” 低缓的言语是捕获飞虫的大网,缠绵的动作是消融抵抗的粘液。 施愿没有一刻放开过黎晗影,在娇柔美丽的面孔之下,她的偏执将黎晗影牢牢围困。 黎晗影所做的唯有沉默。 他没有答应,也不能拒绝。 过高的道德底线注定他无法残酷地伤害别人,更遑论,这个别人是他看作家人的妹妹。 在昏黄迷离的灯光里,他放任施愿一点一点吻上了自己。 她身上的香气如同她的性格一般馥郁浓烈,呼吸之间,黎晗影切实地感受着她的存在。 衬衫的纽扣被炽热的手指解开。 施愿主导着一切,在充分动情过后,她咬住他肩膀上的伤口,提起裙摆坐了下去。 终于掌控在手的快感,远比身体间的接触更令人沉沦上瘾。 她是一阵凝出实体的微风,也是一缕沁着春水的烟岚。 彻夜,她萦绕在黎晗影的耳边,亲吻着他,吞噬着他,且甜腻而理直气壮地冲他要求着:“哈……我是哥哥的家人,哥哥为我、做出一些牺牲,也值得是不是……” “……” 束缚青年黑发的绑带被施愿随手扯下,未知扔去了哪里。 黎晗影后仰脖颈,抹去眼睑上方湿热的汗水,重新聚焦视野,试图将她看得清楚。 却被她交叠双手,用力盖住了追求真实的眼睛。 第29章 我要做你嫂子 顾忌着施愿的身体状态, 黎晗影只让她做了一次。 这一次的体验,远好过黎晗影酒醉状态下的很多次。 她全程主导,想快就快, 想慢就慢, 只要累了黎晗影就得停下, 偶尔因为尺寸过甚而感觉到胀疼, 她便用指甲抠弄黎晗影肩膀处的伤口, 叫沉溺其中的他跟随自己一起体会痛楚。 尽管他们之间还不能称之为爱人, 耳鬓厮磨时也缺少两情相悦的真挚旖旎,但胜在施愿钟意的就是这副黎晗影被她玩弄在股掌中的低姿态, 心理层面产生的快感无与伦比。 享受完了,她又收起爪牙,像是无害的幼兽般贴在黎晗影身侧温存片刻。 落地窗前的帘幔未曾全然遮拢,施愿迎着漆黑无星的天幕平复着激烈的心跳。 待到身后属于黎晗影粗重的呼吸逐渐趋于正常后,她拉起滑落在肩膀一侧的睡衣领口,转身望着他的脸娇滴滴抱怨:“哥哥,我的睡衣都被你扯破了……回头你要赔我一件。” 黎晗影会意拿起手机, 往她的银行账户里转了一千万。 欲念褪尽,他意识到自己在清醒的情况下,和视为妹妹的施愿发生了关系。 肌肤的热度尚存,施愿嫌弃躯体湿腻没有盖被,两条白到晃眼的大腿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大半双人床,黎晗影不经意将其收入眼底,又略显狼狈地快速移开目光。 施愿看他一眼,将头歪在他的臂膀上:“哥哥害羞什么, 明明刚才你也很舒服。” 更加窘迫的红意浮现在黎晗影的眼睑下方:“愿愿,你暂时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能够被施愿动摇, 在她的“强迫”下半推半就,可思想终归有些传统保守,就算愿意担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却一时半刻无法顺利完成从兄妹到恋人的转变。 施愿吃饱喝足,耐心也比往常好上许多。 她瞧着黎晗影羞愧赧然交织的面孔,觉得很有意思。又探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腹肌上下左右肆意勾画着:“暂时不说,那等会儿就可以说了吗?哥哥想听人家说些什么呢?” “……愿愿!” 这下,黎晗影连耳朵都红了个彻底。 施愿乐不可支地轻笑出声。 她不得不承认,身体的负距离接触仿佛也拉近了彼此的心灵。她对黎晗影多了点怜爱的意味,随即用软腻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妥协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哥哥别生气。” 服软一次,她又迫不及待地索取起好处:“哥哥,我这么在意你的感受,你是不是也应该答应我,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说我们永远只是兄妹之类的话语?” 黎晗影垂下眼帘,安静了足足五分钟,才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字。 施愿钟意他的顺从听话,脑海里自发想象起他们结婚之后,黎晗影将股份和财产尽数上交,把她的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她说往东他绝不往西的幸福场景。 所以黎向衡说他有病,到底是有什么病? 难道做舍己为人的圣父,也是一种黎向衡那样的自私鬼所看不过眼的病? 施愿的大脑没有边际地胡乱漫游着,尽管已经半夜凌晨,她却丝毫没有困意。 等到身体的情潮全然平息,她起身下床,借用黎晗影的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推开门出来时,黎晗影也换了一身新的居家服。 施愿用毛巾包裹长发,坐到窗边,冲他撒娇:“我累得很,哥哥给我吹头发。” 黎晗影天然拥有男妈妈属性,照顾起人来熟练无比。 他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捧起她亚麻浅金的头发,风速调整在最低档,吹出的气流和他的动作一样轻柔。施愿舒服地探出一口气,微微阖上眼睛。 “愿愿。” 黎晗影在这时唤了她一声,却没有下文。 男女朋友关系确立,需要对家人和朋友公开,经历完这次,他终于做好了和施愿迈过那条线的准备,只是在他的观念里,怎么公开,什么时候公开,应该由两人一起决定。 他想问询施愿他们在一起的消息,要不要先由他去跟黎向衡、黎闻烈说明。 但施愿一下子误解了他的迟疑,推己及人,她欢喜地思忖黎晗影不想公开他俩的关系真是再好不过,在没有得到黎家的股份之前,她还不能正式和黎向衡宣战。 于是,她伸手向后,示意黎晗影来握住自己的手,故作善解人意地劝慰他道:“哥哥放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要你立刻把我看作女朋友确实有难度,不过不要紧,我会尽可能给你消化的时间,其他人那里我也会好好保密。” 黎晗影看不到施愿的表情,只凭语气判断她这么说似乎全是为了自己。 那只白皙娇嫩的小手悬在半空中,静候着黎晗影感激地回握,而站在后方的青年却迟迟没有放开她的长发,那双本无着落的目光也随之发生晦暗的游移。 她不需要公开,不需要昭告全世界的名分,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体贴懂事。 可…… 黎晗影咽下口唾液,突兀体会到一丝无法表达的闷涩。 …… 短暂品尝过偷欢的滋味,在天亮之前,他们要各自回归原位,把罪证抹平。 施愿吹干长发,又转头在黎晗影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冲他恋恋不舍道:“明天见。” 黎晗影送她到门口,见她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朝着黎向衡所在的房间方向看去。 黎家三兄弟的卧室皆在四层,这个点黎向衡肯定结束了工作正在休息。 施愿凝神倾听片刻,确认没听到异样的声音,就朝黎晗影无声挥了挥手,让他回去。 她指着掌心的手机,用张合的嘴型说出:“等我回房给你发信息。” 黎晗影也就一点头,欲言又止地送她离开,关上了大门。 深夜的走廊熄灭了大半照明,仅留下几盏光线更为昏暗柔和的壁灯。 走到距离黎向衡房间足够远的位置,施愿才放下心来。 路过最外侧的黎闻烈的房间就是电梯,她的足音逐渐变得轻松,速度也有所加快。 但很快,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令她立在原地生生停下了脚步。 这么晚了,电梯竟然还在运行,而且已经到了三层,马上就要停靠在四层。 难道是黎向衡刚从大书房上来? 现在跑向楼梯已经来不及了,她应该怎么向来人解释自己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这里。 诡计多端如施愿,这个时刻也免不了手脚发凉,大脑一片空白。 叮咚一声,提示音轻响,轿厢缓缓打开,出现的却是另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极度的慌张刹那间被一盆凉水浇灭,施愿同来者对视几秒,理智回笼眨了眨眼睛。 幸好。 只要不是黎向衡就好。 结束杂志的拍摄任务,又坐了十五个小时飞机回国,黎闻烈到家时已是深夜,他不想打扰任何人休息,特意吩咐管家不要将这个消息提前告知两位兄长。 他没想到的是,误打误撞还能碰见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 惊讶过后,黎闻烈默不作声扫视起施愿的着装,迎着不甚清晰的灯光,他发现对方残留在眼角的绯红媚意,以及明显经过大力拉扯而松松垮垮的衣领。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产生,他挑起左侧眉峰问道:“半夜三更,你在这里做什么?” 对付黎闻烈这个野种,远比对付黎向衡要容易。 施愿拎起手里的药袋,理不直气也壮:“我过敏了身上痒,找人帮我涂药。” “家里的佣人是死光了吗?需要你半夜三更来找男人涂药?” 黎闻烈被施愿毫无逻辑的借口气笑了,他质问起来,音量有逐渐提高的趋势。 施愿做贼心虚,连忙踮脚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拉到一旁楼梯的拐角:“你嚷嚷什么!” 黎闻烈张口咬了一下她的手心,趁着她吃痛收回手的间隙,冷声道:“如果真的只是涂药,你何必这么心虚?施愿,你都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吗,连衣服领口都被人给拉坏了!” 他才出去了半个月的时间,家里到底是怎么了? 施愿原本还和两位兄长,特别是大哥闹得不可开交,结果一转头就爬上了他们的床? 黎闻烈越想堵在心口的气越不顺,索性道:“你和他们睡了是不是,大哥还是二哥?” 施愿不理解为什么他要表现出一副好像被老婆戴了绿帽的表情。 她衣着单薄,尽管走廊里常年开着恒温空调,肌肤感知间也渗出几分萧索冷意。 不想再跟黎闻烈纠缠下去,施愿索性竖起眉毛斥骂他道:“我是让男人涂药,还是跟男人睡觉,黎闻烈你管得着吗,黎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做主了?” “你就这么饥渴吗?缺男人缺到家里来了?连自己的哥哥也能下手!” 黎闻烈气急败坏道。 他俊美到有些阴柔的面孔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丝罕见的扭曲,破坏了原本无死角的精致,骤然横生出几分让人寒噤的暴戾阴郁。 然而时刻关注黎向衡那头有没有动静的施愿,却顾不上观察发生在他身上的异样。 她寸步不让地回嘴道:“你不是嘲讽我都要被扫地出门了还一点都不着急吗?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就算我做不成黎家的女儿,也有一样有本事可以成为你的嫂子!” 听到施愿亲口承认,黎闻烈只觉得心里的某处彻底坍塌了。他双手握拳,死死掐住掌心的皮肉,勉强保持着镇定:“二哥不到周末不会在家里,今天才礼拜四,难道是大哥?” 他又迅速否定自己的想法:“……不、不会是大哥,大哥一向偏爱端庄文静的类型,最讨厌你平时的样子……只有心软的二哥才有可能吃你这套。” 施愿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不给他任何用以看穿真相的神色。 见她不说话,黎闻烈瞳孔越发冰冷,他一把钳住施愿的手腕,恨声道:“猜来猜去确实没有意义,不如我现在先敲开大哥的房门,当面问清楚他和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床!” “黎闻烈,我给了你脸,但你不要没完没了。” 施愿被诘问得烦了,心想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当务之急是确保不会捅到黎向衡那里去。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甩开黎闻烈桎梏自己的手掌。青年的力道却大得可怕,任凭怎么使劲也挣脱不了。 他又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你到底和谁睡过了,今天在这里给我说清楚。” 骨头快要被捏碎的疼痛刺激着施愿,眼睛也随之散开湿漉漉的水痕,她的言语却仿佛一把薄利的刀刃,“黎闻烈,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不知道亲妈是谁的野种,连继承的股份都不配拿到三分之一的边缘人物,凭什么去管你哥哥房里的事?你猜猜这个男人要真是黎向衡,你亲手拆穿他的秘密,他会怎么对付你!” 针锋相对了十年,施愿实在太过了解怎样去狠戳黎闻烈的最痛处。 果不其然,她的话语入耳,黎闻烈烟灰色的眼睛里迸发出要将她撕碎的恐怖情绪。 “你还想打我吗,黎闻烈?” “连嫂子都想打,你可真有本事。” 面对一路以来欺负的对象,施愿深知他如今已然长大成人。 倘若不慎露出一点心虚示弱的迹象,恐怕从此以后就连黎闻烈也能骑到她的头上。 因此她坚持着应有的自尊和骄傲,嘴上不肯有一丝让步。 而僵持的结果是,黎闻烈终于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五指。 怒意攻心,他将施愿一把推到旁边的墙壁上,掐着她的下巴惩罚似地吻了上去。 第30章 她和两位兄长 黎闻烈用一种近乎啃咬的力度亲吻着施愿。 舌尖每舔/舐过口腔的一处, 心里就会疯了似地猜测自己的哪位兄长造访过这里。 一面是强烈的嫉妒心促成的些许注意力分散,一面对方过于无力的反抗造就的轻敌,就在他顶开施愿的牙关, 想要往更深处探索之时,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自舌尖发生。 血液的铁锈味瞬间弥散口腔, 施愿忍受着作呕的感觉, 反手推开吃痛松懈的黎闻烈。 望着青年因剧烈痛楚而扭曲的俊脸, 她犹嫌不够, 又狠起一脚,用力踢在他右侧膝盖后陷的关节处:“黎闻烈,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黎闻烈猝不及防被踢得弓起了身体。 他舌头痛得抽气,膝盖也一下曲倒在地,一时半刻难以站直。 饶是如此,他依然从如潮水席卷的疼痛中拼凑出一抹吃力的弧度:“姐姐何、何必必厚此薄彼?你都能把自己、送到哥哥们的床上去,我吻你一下,你装什么、贞洁烈女?” 施愿听了只觉可笑:“不好意思,这跟贞洁烈女没有任何关系, 纯粹是因为你不配。” 她逆着壁灯映射的光影,居高临下俯视几乎跪倒在自己脚边的黎闻烈,泛红肿起的唇面上被另一张薄唇强行吮/吸摩擦的触感迟迟难以散去,实在令她感到恶心。 一股无名邪火灼烧着理智,她干脆顺着黎晗影拉扯过的衣领猛地使力,脆弱轻薄的丝绸布料当即崩开一声撕裂的脆响——再眨眼,一块不规则的布料碎片出现在她的掌心。 施愿单手捂住有走光嫌疑的胸口,另手抓着那块布料反复擦拭起双唇, 直至唇周的肌肤都传递出火辣辣的热感,她才将用过的布料羞辱似地丢在黎闻烈脸上。 狠狠磋磨过黎闻烈的自尊心, 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施愿的心这才恢复平静,只一双狐狸眼中狠意犹明,她慢条斯理地警告着:“记住我的话,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试试。” …… 施愿说完就走进了电梯,只剩黎闻烈一人在地毯上跪坐了很久。 他小的时候出过车祸,右腿当时接连动了两次手术,随着年岁推移到现在,虽然日常行路、工作走秀没什么问题,但受不得重力,以及长时间快跑仍会隐隐作痛。 清楚这件往事的施愿,好巧不巧踢得正是黎闻烈受过伤的位置。 疼痛和肢体无力感尚未过去,黎闻烈一时也不好直接站起,他只能维持着这个丢人的下跪姿势,手指死死抓着施愿扔下来的布料,脸沉在阴影里,牙关之间嗑嗑作响。 一连串怨毒的质问自喉咙深处溢出,声音逐渐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弱不禁风的昂贵丝绸在他的指尖撕扯下几欲变形,迎合着咬牙切齿的语气,仿佛午夜惊醒前夕不慎做到的可怖噩梦,“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是要跟我抢——” 右膝的痛苦持续了多久,黎闻烈执拗阴郁的质问就重复了多久。 待到终于能够站立,他扶着墙一点一点勉强将自己撑起。 视线的尽处,是两位兄长的房间。 静寂的气氛弥漫,一切悄然无声。 房间内,是心满意足沉睡的他们,房间外,是内心煎熬愤怒又无力的自己。 黎闻烈颤抖着的指腹又一次摩挲过睡衣碎片光滑的布面,他发觉某种熟悉的、如同局外人一般的感受又在一刻将他彻底吞噬。 他从来就不属于这个家里。 黎见煦厌恶他身体内流淌的另一半血脉,将彼时年幼的他接回来后,除却与黎晗影、黎向衡同等的物质条件,再没有给予他一分属于家人的关心。 而他名义上的两位兄长,因为知晓了最大的秘密,对待他也只是容忍、放任且客气。 唯有施愿被蒙在鼓里,和外界一起天真地相信他的身份仅仅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黎见煦偏疼于施愿,而漠视于他,导致施愿越发看轻他。 人前还勉强维持几分作为姐姐的虚情假意,人后则想方设法欺压他、驱使他。 或许他应该厌恶痛恨施愿。 可相较于被冰冷地忽视,被漫不经心地纵容,他忍不住迷恋起施愿对自身的过度关注。 恨也是爱,爱也是恨。 ……只要不是彻底的冷漠,什么都好。 他在施愿笑嘻嘻的威胁里为她扛下犯的过错,在她数不清是第几次,跨在自己身上打作一团的蛮不讲理里,感受着体温相贴的亲密无间——他按照施愿希望的那样,把扭曲的爱意隐藏在痛恨而锋利的眼神之下,自下而上仰望着,在这段关系里始终占据高处的她。 黎闻烈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流溺于水,勉强依靠腐木求生的人。 腐木破败易折,他却在患得患失中,依靠着它存活了下去。 …… 知道施愿和兄长中的某人突破了道德底线的黎闻烈,今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就着孤凉的月光坐完了后半夜。 他试图回忆和施愿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最后发现实在是少得可怜。 源于本能的后悔在心绪间产生,黎闻烈忍不住反思起自己的幼稚。 原想着黎见煦活着的一日,他都没有办法把禁忌的感情对施愿说明,只好通过这种剑拔弩张的相处方式,让自己的影子在施愿的生活中占据无可替代的一笔。 早知道黎见煦死后,施愿会大胆到对他的兄弟下手。 他为什么不早点……不、不,为什么不从开始就换种手段引诱她,走进她的心。 黎闻烈想了又想,还是不相信施愿同兄长上床会是出于爱情。 在快要把他整个人撕裂的妒忌里,他艰难地分出一点理智,倒带了施愿说过的话语。 她只是一个寄居者,并非黎见煦的女儿。 所以黎见煦去世之后,她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黎家。 她不想被扫地出门,所以才会想要通过另一条道路,去成为名正言顺的黎家人。 是了,一定是这样。 施愿一定是为了物质和高高在上的地位,才会剑走偏锋。 她想要的,难道自己就不能给她吗? 如果嫌弃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够风光,也不能带给她足够的话语权—— 那么,等他的哥哥都死了,他成为黎家新的掌权人,施愿会自愿来到他的身边吗? ……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进室内。 如梦初醒的黎闻烈微微眨动了一下疲倦的眼睛,清澈的眼白里红血丝蜿蜒。 他站在落地窗前,于七点不到时目送黎向衡的迈巴赫驶出庄园,又在将近八点,见到了大宅两扇沉重的欧式雕花门,为黎晗影的奥迪再次缓缓开启。 果然,昨晚的嫌疑人不只是黎向衡。 黎闻烈的心脏在了然的情绪里沉入谷底。 不算周末,佣人们统一八点半上楼来收拾脏衣,打扫卫生。 黎闻烈思考,昨天施愿去了某一个人的房间,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他利用好佣人上来前的这半个小时,说不定就能清晰锁定目标。 黎闻烈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他要去捉自己兄弟的奸。 他的呼吸沉重灼热,又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战栗。高强度的奢侈品大秀结束,算上飞机里度过的时间,他已超过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然而神智却清醒得可怕。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转动把手,率先推开了黎晗影的房门。 黎晗影向来爱洁,他的房间早在佣人来之前就经过了初步的打扫,窗明几净,屋内的光线和煦而透亮,被子枕头摆放规整,洗漱用具也在各归其位。 黎闻烈走进靠门的卫生间,第一步检查着脏衣篓里的情形。 上了床,身体出汗,多半会洗澡,脏衣篓里就会留下源自施愿的衣物。 令他失望的是,那里面清一色只有男性的衣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黎闻烈的心脏砰砰跳着,说不清自己究竟应不应该高兴。 他出了卫生间,又来到衣帽间以及配套的小书房,一无所获之下,他最后冷着面孔走向黎晗影的大床,弯下腰翻找着每一处,甚至凑近去闻枕头上是否存在施愿的香水气息。 依旧没有任何味道。 或许经过一夜,香气早就挥发了也说不定。 黎闻烈呼出口气,把床单被套也拆开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难道,真的是黎向衡? 心里随之浮现的疑问,令黎闻烈感觉到难以置信。 就在他打算再检查一遍大床的时候,垂落的视线冷不丁发觉灰色地毯上的一处异样——那是一根颜色很淡的头发,安静地躺在靠近床沿的交界处。 黎闻烈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分开手工地毯细密的纤维,将它捻在指间,拣了出来。 是浅亚麻金。 在这个家里,只有施愿一人染了这个发色。 和他想得一样——昨天同施愿上床的人,果然是黎晗影。 黎闻烈边缘放大的瞳孔阴冷得快要滴出毒水,他强忍着把屋内家具陈设全部砸到地上的冲动,回顾了一遍自己检搜过的地方,确保一切照旧,不会落下把柄引起他人的注意。 保险起见,他又例行公事去检查了黎向衡的房间。 结果却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他在黎向衡的房间里,也找到了施愿的头发。 一个在靠近床沿的地毯上,一个在沙发底下。 一个头发根部已经染上了一些黑,一个却是全然的亚麻浅金,看样子时间更早。 ……是他想要的那样吗? 施愿她,和两位兄长,都上了床。 60-70 第61章 剪不断理还乱 黎闻烈的虎牙相比普通人更加锐利。 在他舔/舐施愿手背的时候, 牙尖时而会不小心碰到施愿娇嫩的肌肤。 这让施愿生出一种猛兽进食前夕,正在对猎物进行最后的死亡安抚的错觉。 “你放开我!” 她敏感的身体无可避免地颤抖起来,连声斥骂黎闻烈是狗, 又倒退脚步, 想要借助身体的重力, 迫使黎闻烈松开自己。 慌乱间, 她的后脚跟不小心踩到凸起的床柱, 足下失去支点, 直接坐倒在黎闻烈床上。 这个姿势反倒便宜了黎闻烈。 他顺势单膝跪地,从施愿微肿的指骨关节, 舔到做了法式美甲的白皙指尖。 一种啧啧的水声自他口中发出,再配以垂眸专注的神色,让施愿莫名感到难堪。 等到他终于满意,离开施愿的肌肤时,线条优美的唇瓣上还挂了条粘连的银丝。 “姐姐别生气。” 坏事得逞,他来不及回味,望见施愿酝酿怒意的表情, 只好调整痴迷的神色,刻意呈现出几分郑重其事,“姐姐诶误会我了,医学研究里表明,人的唾液中含有天然的镇痛剂,叫做奥匹啡,比吗啡还要有效六倍——我舔完姐姐有没有觉得好点,不是那么痛了。” 现在这个情况, 又不允许自己拿起手机查询。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施愿脸皮突突发烫,但关节处被冰凉唾液覆盖, 抛开恶心不提,好像真的不是那么痛了。 她一把推开咫尺间隔的黎闻烈,转身抽取放在黎闻烈床头的纸巾。 不顾与纸巾摩擦带来的疼痛,她反复擦拭自己的手背,散落的发丝挡住黎闻烈看向她的视线:“你别太过分了!我是你的养姐,也是你二哥黎晗影的女朋友!” “你是养姐,他是表哥。” “也说不清谁的关系近,谁的关系远,不是吗?” 黎闻烈见施愿掌心的纸巾变成了破碎的一团,又十分贴心地多抽出几张给她。 他在这个施愿没有发难的短暂间隙里,咀嚼着散发馨香的皮肉与舌尖相遇时心底自发攀升的狂热欢喜,这种情绪悉数涌入眼底,变成了妖精似的引诱。 他谆谆为她指点迷津,“更何况,姐姐那么漂亮骄傲,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应该属于你,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就只有我二哥一个男人吗?” 施愿被他说得意念一动。 但转眼想到,黎晗影愿意把手上拥有的一半股份转让给自己,而黎闻烈才给了这么一只颜色她不喜欢的翡翠镯子而已,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肉眼可见。 她不上黎闻烈的套,用手撑住身体两侧的床铺,半真半假地嘲讽他:“嘴上说说不要钱,谁还能不会?你要真觉得我应该拥有一切,那我想要你名下的黎氏股份,你给不给?” 黎闻烈不假思索问道:“姐姐真的想要吗?” 施愿的心绪平静了一些,望着他:“对啊,我不要一点半点,要就要全部,你给吗?” 黎闻烈毫不犹豫:“我愿意给。” 意识到他似乎是来真的,施愿不说话了。 她的瞳孔凝到一处,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就算黎闻烈给全部,那也没有黎晗影所给的一半多。 再说,在黎家三兄弟里,黎闻烈是个边缘人,为着实质是表兄弟的缘故,得到的股份也比黎向衡和黎晗影少很多。他的身家和根基远在意大利的加西亚集团,让出自己拿着烫手的黎氏股份给她,对于黎闻烈而言,也远远算不上伤筋动骨、需要仔细衡量的事。 ……什么时候,他愿意拿出加西亚集团的股份给她,那才真的算是真心实意。 施愿计较着方方面面的得失,心中的平衡依旧没有如黎闻烈所愿向他倾斜。 她的脸上又浮出那种黎闻烈熟悉的,试图敷衍人时的虚伪笑容:“算了,我开玩笑的,好歹你是黎家人,我又不是,怎么可能把黎家的股份交到我手里。” 黎闻烈却认真道:“我没跟姐姐开玩笑,你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找我。” 黎向衡靠不住,黎晗影那里又埋伏着可能会踩到的雷,施愿没把后路堵死,若无其事转开话锋:“好了不说这件事了,还是说回怎么在二哥那里圆上我来你房间这件事的谎吧。” 她的话断在这里顿了顿,去瞧黎闻烈脸上的反应,确认没什么变化后,继续道,“我会跟他说,在知道你的身世背景后,你的父亲邀请我去你家吃了个晚饭。” “那天正好逛完街,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匆匆忙忙的,离开的时候我不小心落下了几样东西,其中就有一样是特别买给二哥的礼物。” “我回了国才发现了这件事,原本不太确定忘在哪里,还以为是收拾行李时落在酒店,经过你餐桌上的提醒,我才想起来那些东西似乎落在了你家里,又因为其中一样是给二哥准备的惊喜,所以我不想让你在饭桌上直接说出来。” 谎言在肚子里打了好几遍草稿,施愿说出口时格外从容流畅。 黎闻烈一言不发听完,全程用一种晦暗难测的目光看着她,直至施愿被盯得不自在了,用了点力气推他手臂一把,他才颔首允诺道:“我明白的姐姐,不会露馅。” …… 施愿没准备同黎晗影说自己得到凯撒赠镯的事情。 回到卧室,她再次尝试将镯子摘下。 然而翡翠的圈口偏小,黎闻烈替她戴上时,又怕她会拒绝接受,因此动作格外用力。 指骨的地方粗看肿胀不太明显,但唯有施愿自己知道,碰触到硬物时会出现明显痛意。 摘取无果之下,她开始编造第二个谎言,好在黎晗影看到镯子时自己能够应对得宜。 心怀有事的时刻,分秒总是过得飞快,转眼日光下沉,时间来到晚上。 早上从四楼回去时,施愿就把自己和黎闻烈一起串好供的解释发到黎晗影的微信上,然而一整天都没有得到回复,晚饭时,黎晗影依旧不曾出现,剩余她和黎闻烈四目相望。 问了旁边服侍的女佣,施愿才得知,他要忙着准备开学辅导院系学生们参加世界竞赛的资料,已经提前打了招呼不吃晚饭,等到工作结束,如果饿了再叫厨房做宵夜。 施愿总觉得这件事的实情没有那么冠冕堂皇,黎晗影的心底肯定有了别的看法。另一边,她也记挂着从他的房间里再找一找有关心理疾病的具体线索。 她有心哄一哄黎晗影,就叫主厨准备了他喜欢吃的海鲜烩面,还带上在意大利度假时随手挑选的绿钻领带夹——那枚领带夹颜色清新,男女皆可用,原本施愿是打算过完年去黎氏集团上班时搭配自己的西装,眼下为了叫黎晗影开心,她只能给它安上另一个名义。 四楼,黎晗影的房间外,施愿将托盘放在旁边的置物台上,敲门敲了许久。 门的另一头迟迟不见有所回应,反倒是一直留神着走廊动静的黎闻烈,轻手轻脚将房门开了条缝隙。他站在另一个空间内,灰沉沉的狭长眼睛对她露出几分揶揄。 “不许看我的笑话。” 施愿的嘴唇悄然张合着。 “哥哥不给你开门,你可以来我房里。” 黎闻烈故意抚摸了一下晨间挨过巴掌的脸颊,双眼微微眯起。 在他们无声的你来我往之中,施愿面前的房门终于有了响动。 几乎是同时发生,黎晗影出现在她眼帘,黎闻烈则心领神会地关上大门。 “对不起愿愿,前面我在书房里跟大哥打电话,没有听见。” 黎晗影口中说着道歉,无心一眼看到放在旁边,酱汁呈现半凝固状态的烩面。 他的语音滞缓一秒,问道:“这面是带给我的吗?” “当然了,我可不想你和大哥一样,也因为常年不按时吃饭落下胃疼的毛病。” 施愿拿捏着分寸,话语既像对于黎晗影这个成年人不懂事的抱怨,又难掩关心情绪。 她别扭地咬了下唇,不等黎晗影表示感谢,随口询问:“大哥跟你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重要的事。” 黎晗影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端起烩面反手关上房门,无比流畅地将话接下去,“只是交代了一下今年春节实在赶不回来,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让我多花点心思留神一些。” “对了愿愿,大哥也问候了你。” 两人同行,前面的话施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黎晗影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脚步微停。 飞机落地回家,施愿没跟黎晗影提起自己和黎向衡的争吵,只说自己在意大利玩腻了,又马上要过年,索性早点回来——而出于对黎向衡个性的了解,她认为他不会这么无聊,特地打电话回来,向黎晗影诉苦他们之间出现的情况。 但就算她不说,吵架也是真实存在的。 施愿有些意外黎向衡竟然会向黎晗影打听自己。 “大哥问候我什么?” 她挑起眉峰,重新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问了谁跟你一起回来的,在家你都做些什么,有没有按时吃饭。” “第一个问题倒像是大哥会问的,至于第二第三个,我才不相信。” 施愿试图保持轻松的气氛,唇畔酒窝一闪一闪,和他开着玩笑。 黎晗影不论证真假,只说:“大哥把你当做亲妹妹,关心你也很正常。” 亲妹妹。 施愿听见灵魂深处有道声音发出不屑的冷笑。 就算是她真的是黎向衡的亲妹妹,可在黎向衡的眼里,亲情又能价值几何。 她跟在黎晗影的身后,选择默默闭嘴。 对于陷入热恋的情侣,甜言蜜语和肌肤交缠,总是能够大幅度促进感情。 因此,施愿最常来的,就是黎晗影的卧室。 绕过放在正中央,四件套颜色为低调灰蓝的大床,食物放在一旁,没有人有心思去认真品尝,她贴着黎晗影的大腿,与他身体交叠着在窗边沙发上坐下,酝酿着怎么问起微信对话框里他没有回复的消息。 黎晗影却与她心有灵犀。 “愿愿。” 他用春风一般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你在手机上,和我说的事情——” 第62章 老公快去洗澡 不用她寻找角度开启这个略显敏感的话题, 施愿乐得竖起耳朵,去听一听这大半日不回复微信的时间里,黎晗影究竟打算对她说些什么。 她盯着他, 等待他间隔有些长的半句之后, 即将到来的真实想法。 然而, 黎晗影仿佛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的语调停在最要紧的地方, 便陷入漫长的安静。 对于他的行径, 施愿心知肚明。 果然, 再怎么情绪稳定、大度随和,黎晗影也并非圣人, 心中怎么都会在意。 她的念头转过脑子,已经有一箩筐安慰的甜言落在齿关。 加以俯落脖颈,将侧脸贴在黎晗影胸膛听取心跳声的动作,显得格外坦诚真挚:“亲爱的,不许不开心……餐桌上我叫阿烈闭嘴,以及后面去他房间里谈话,可都是为了你。” 没有眼神对视, 就无需时刻在意表情管理。 她的手指相隔毛衣布料,有一下没一下剐蹭着黎晗影凸起的锁骨,在他面前收起所有的棱角,衬得话音如春日水流般柔润轻盈,没有实体,“准备送你的礼物,我逛街的时候挑选了好久,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惊喜……宝贝你知道的, 阿烈这个人嘴上没什么把门,万一说着说着, 把具体是什么东西给透露出来了,那可不就是前功尽弃。” 施愿把话掰碎揉开解释完,陷在微妙停顿中,却没有打断她的长篇大论的黎晗影,回应才姗姗来迟地响起:“愿愿,我看了微信没有回复,一方面是辅导竞赛需要准备的资料确实很多,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不出错。另一方面,是因为总觉得你对我好像并不信任。” 是自己不信任他? 竟然不是他不信任自己? 施愿的脑海升起两个问号,听见黎晗影接着说道,“其实都是小事而已,你虽然和我在一起,但和大哥阿烈之间的亲情也不可能就此割断,大家都住在同一屋檐下,你和他们有联系,或是要单独做些什么,我都能理解——我相信,愿愿你喜欢的,始终都只有我。” 在黎晗影从沉默恢复到正常状态的同时,这种无言反而轮到了施愿。 某个瞬间,她不仅仅顾虑黎晗影的病情。 甚至连他的这份绝对信任从何而来,也产生了怀疑。 黎晗影看不到她的神色,只感觉到抚摸自己皮肤的手指未停,目光越发沉溺,半是打趣道,“我要是什么都斤斤计较,说到底累得还是自己……我总不可能把你抓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锁起来,也不可能把你缩小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 对方还能开得出玩笑。 根据施愿与男人周旋的经验判断,如果不是隐藏得太深,那多半只到吃点小醋的程度。 她悄悄舒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仰头亲吻着黎晗影轮廓清俊的下颌,大脑却与行动相反,莫名出现年少的黎晗影包中带着白骨,一边抚摸一个与人和颜悦色交谈的场景。 黎晗影并不知晓此时此刻施愿的脑子正在发生的精彩戏码,在被动接受亲昵的同时,他垂眸精准捕获施愿的唇瓣,吮了上去。 禁欲二十多年,他面对施愿时总有些忍不住。 纵使外表再温文尔雅,他带有主动性质的亲吻抚摸,总透着超出施愿想象的力度。 吻了几分钟,施愿已经腿软。 宽大的家居罩衫下,是单薄柔滑的真丝睡衣。 黎晗影的手掌揉乱了她身上的布料,也将后腰处的肌肤温度摩挲得升高发烫。 装有钻石领带夹的方盒棱角,在越来越近的身体相叠中,硬硬硌在她的肋骨侧下方,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又要到床上度过整个晚上,而前来的目的尚且半个都未完成。 她赶紧伸出手指,抵住黎晗影顺势向下的嘴唇,瞥了眼不远处的海鲜烩面,从黎晗影含住她手指轻咬指甲的暧昧暗示里艰难抽身,问道:“面、面还在那里……不吃了吗?” 黎晗影的语调因异物的存在而显得含糊:“现在这个时候,好像真的没什么心思。” 有没有心思,她也不能顺黎晗影的意。 理智紧急在线,施愿急中生智,将衣袖向下晃了晃,露出套在手腕下的翡翠镯子。 黎晗影被一泓亮目的翠绿晃过,不适地眨了下眼睛,目光亦下意识从施愿的面孔来到了她略略肿起的指骨,以及那只他未曾在施愿腕子上看到过的帝王绿手镯。 “这是怎么了?” 他燃烧着的欲念熄灭了些许,捧起施愿的手掌细细察看。 见做法有用,施愿放下心来,她喘着气轻轻晃动手腕,凑近黎晗影耳畔低语:“还不是被我这个新买的小玩意儿给弄的……逛街那会儿月月吵着大牌的设计看腻了,想买点中式首饰,我就陪她去华人开的高级珠宝行看了看……结果一眼看中了这只镯子。” “经理说对比我的手腕,圈口偏小,不一定好戴进去。” “当时想着小点就小点吧,大不了就放家里收藏。今天坐在房间没事,就心血来潮试了试……结果套是套进去了,就是手也被我弄肿了……老公觉得我戴这种绿翡翠好不好看?” “你戴什么都好看。” 黎晗影的注意力都在她发红的皮肤上,语带心疼地说道,“但是你也太傻了,这条镯子尺寸小,你回来告诉我,我可以再帮你找尺寸合适的就行,何必硬套进去吃苦?” 施愿吐了吐舌头,越发小声:“知道啦知道啦,下午也是被激得起了强迫症。” 黎晗影检查完毕,确定施愿的手确实是小伤,便打消了致电家庭医生的打算,他揉捏着施愿的指腹,问道:“从前倒是见你戴彩钻宝石比较多,现在也爱上了玉器吗?” 他听见施愿说着都已经毕业去上班了,也需要几件成熟点的首饰压压气场,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而是默默双臂使力,将怀里的她如同稚嫩的婴儿一般托抱起。 “哎呀!” 施愿吓得赶紧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料。 从沙发到床边,十来步路的距离,看似偏向清癯的黎晗影抱着她走得稳稳当当。 “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找来药箱给你上药。” 施愿此行的计划,在于尽可能地确认黎晗影房间的可疑箱匣。 黎晗影要去找药箱,她也不能闲着,跟去看看,用目光四处搜寻一下才是正理。 于是她缠住黎晗影的手臂,半仰着漂亮到极点的小脸,娇滴滴地说道:“是手肿了又不是脚肿了,从现在开始老公上哪儿都得带着我,我可一秒钟都不想跟你分离。” “愿愿……” “真拿你没办法。” 黎晗影无奈而纵容地叹气,默许着站起身。 他的背后,施愿像是刚学会游泳的小鸭子一样亦步亦趋地紧跟。 黎晗影的人生凡事都在条条款款内,向来很少任性出错,就连药箱摆放的位置,也跟他在自己市中心的平层一样,收在衣帽间直行进门。看到的第一个柜子的最下方。 施愿看了眼黎晗影抱出药箱的背影,等待着他翻找消肿药的期间,留神向四周扫视一圈,发觉挂起来的西装和休闲服深处,似乎还有个上锁的小型牛皮箱。 看形状尺寸,能放下一本相册,应该也能放得下几张照片。 施愿发自内心祈祷,希望她想找的东西不要被黎晗影销毁,或是被他存放在另一个家。 …… “涂好了。” “稍微等待一下,药膏成膜之后,就不会一直感觉到又肿又热了。” 透明的膏体从铝制软管中缓缓挤出,毫无遗漏地覆盖住每寸发红的肌肤上,为了加快成膜速度,黎晗影一下又一下地朝施愿的手背吹着气。 察觉施愿受伤后,他的态度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事事需要特别关照的幼童。 施愿十分喜欢这种聚焦全部目光,仿佛只为自己一人存在的姿态。望着黎晗影下睑处被睫毛映衬的阴影,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都这样了,晚上你可不许太过火。” 黎晗影一怔,明白旖旎隐喻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领悟过后,好不容易平息的火苗被只言片语撩拨得再度点燃理智,他放弃同施愿对视,用手背抵住眼睛:“要不算了吧……这种事情,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可我这些天只感受过老公的手和嘴,也不是特别满意呀。” 施愿说着没羞没燥的话,一垂眸就看见了黎晗影诚实出现的身体反应。 她微微勾起唇角,注视黎晗影被手掌挡住的面孔时,眼睛里却清醒明亮,全无任何情欲的色彩,“老公快去洗澡吧,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第63章 愿愿在干什么 “不一起洗吗?” 施愿没再用过激的言语挑逗, 黎晗影这才放下盖住眼睛的手,视线转到她的身上。 施愿意外他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了,嗔怪着:“刚涂完药, 老公忘了呀?” 黎晗影望着她道:“这药成膜以后可以碰水, 不会被稀释掉的。” 说完这句, 他从施愿微微变化的目光中猜测到, 施愿大概把这个问题想到了另一个层面去, 便急急同她解释, “愿愿,我不是打算在浴室里做那种事情——” “只是你现在手不是很方便, 我想着自己可以帮你。” 施愿失笑道:“你把我想得也太脆弱了,我只是手肿了,又不是胳膊断了。” 她故意曲解黎晗影的意思,暧昧地朝他眨巴着眼睛,“更何况,就算想帮忙的初心是好的,等到真的脱光了一起洗澡, 你能忍得住,我也忍不住呀?” 施愿在男女关系方面,永远比他大胆开放得多。 黎晗影听她揶揄容易擦枪走火,发干的喉咙无意识咽了口唾沫,正想再关心两句,又被施愿站起来推着后背,被迫朝浴室所在的方向走去:“哎呀,快去, 我真要等不及啦!” “等下,我还没拿衣服——” “嘻嘻, 一定要洗得久一点,里外都干净,等出来了以后,朕今晚就临幸你。” …… 黎晗影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浴室大门后,施愿才将插科打诨的笑容收起。 她从浴室外折返,却不是前往卧室的方向,而是轻手轻脚转向了衣帽间。 依旧是进门直走到底的第一个衣柜。 施愿将其推开,上方的横架按照颜色从深到浅,挂着十来套黎晗影不常穿的衬衣西装。 整洁有序,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不过这不是施愿关注的重点,她的视线向下,看见了熟悉的地方摆放着的熟悉药箱。 她沿循不久前观察到的记忆画面半蹲身体,将药箱往旁边挪开一些——果然在同列的深处,瞧见了平常被药箱遮挡,前来收拾整理的佣人们很难察觉的小牛皮箱。 深褐的颜色,几乎融入阴影当中。 施愿将它拖了出来,就着中央悬挂的小锁一看,不用钥匙,是四位数的密码锁。 她时刻关注着细节,反复默诵了几遍初始数字是“0629”,接着开始尝试解锁。 依次将黎晗影的生日、黎见煦的生日,以及自己的生日输入进去,纹丝不动的密码锁在一抹投射进来的照明里,泛出金属冷凝的光泽,仿佛在嘲笑她的头脑简单。 她实在没什么头绪,又分别试了试黎向衡和黎闻烈的生日,结果可想而知。 剩下还有一位跟黎晗影相关,且最亲近的人,就是黎晗影的母亲秦以舒。 但她活着的时候,施愿还不曾进到这个家里来。 她对秦以舒的全部印象,除了是位气质特别温柔优雅,声音像夜莺一样动听,在她家和黎家相约聚餐时,会摸摸她的头,给她夹菜的漂亮阿姨之外,其他皆是一无所知。 施愿绞尽脑汁,记忆也无法将未曾获得的信息反馈给她。 她在牛皮箱前僵持了几分钟,实在想不出来秦以舒的生日,只好暂时放弃,将箱子推回衣柜深处,继而在黎晗影房间的其他角落寻找可疑的数字线索。 卧室一无所获,她又将注意力投向从未进去过的黎晗影的书房。 书房的大门紧闭,她尝试着扭动把手,幸好这里没有上锁。 黎晗影的书房,和施愿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朝西避开阳光的那侧墙面,并排摆放着三个高大厚重的黑胡桃木书柜,其中两个书柜里满满当当摆放的,全是跟专业有关的书籍。 中文、英文、法文……还有一些书册的封面上的文字,施愿根本看不出来自哪国。 最里的第三个书柜,书籍类型则更为五花八门。 人文哲学、宇宙世界、悖论研究,施愿凑上去看了两眼已经觉得头疼。 她麻木地望着这些对比起来将自己衬托得格外矮小的书柜,心想倘若牛皮箱的密码出自上面的某本书,那她估计到死都试不出正确的数字了。 不愿让自己陷入这种悲观的想法,施愿用力摇了两下脑袋,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书桌。 区别于塞满书籍的书柜带来的压迫感,黎晗影的办公桌反倒很干净。 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关机闭合,正在充电,右侧是咖啡还剩下一半的拼接马克杯,左侧则是厚厚一叠贴着不同颜色标记贴的书籍和文件夹。 施愿的直觉告诉她密码不在这些物品里。 她绕到朝向椅子的一边,视线落在了两侧的六个抽屉上。 前几个抽屉内部并无特别,到左手边最底层的抽屉时,施愿发现在面板顶端和上层的凹陷里,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灰尘,似乎很久没有打开,每日进来打扫的佣人也不被允许触碰。 或许关键的线索就在这里了。 施愿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不让自己的指纹在灰尘上留下痕迹,一鼓作气拉开了抽屉。 随着机括的移动,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是一个相框。 它以倒扣的形式,孤零零地待在昏暗的空间里,像是一抹遗留在旧世界里的记忆。 施愿见相框上面没有尘埃,便将它拿了起来。 光阴迅速翻转,凝固在照片之中的,是处在孩童向少年过渡时期的黎晗影。 以及半蹲下来,扶着他的肩膀,朝相机镜头露出笑容的秦以舒。 成人后的黎晗影再也没有露出类似少年时一般天真无心机的笑容,他舒展得如同一棵吸足阳光雨露,蓬勃茁茂的小树,而秦以舒相对而言,更加高挑清瘦,秀美的面孔略显苍白。 施愿记得母亲对她说过,秦以舒的癌症查出来时,已经处于药石难救的晚期,入院后黎见煦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延请无数顶尖专家也没留住她几年的寿命。 秦以舒是位无比出色的歌唱家,这个不治之症的意外降临,简直像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生命的最后期限,她连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活着不如速死。 施愿看着这张照片,以及秦以舒呈现出来的精神面貌,猜想到这多半已经是对方患癌而不自知的阶段,心中忍不住感到一阵唏嘘。 这张照片会单独被黎晗影放在抽屉最底下,肯定有着独特的意义。 不过其间的意义和牛皮箱的数字一样,似乎都不是此刻的施愿能够解开的秘密。 这是她在黎晗影洗澡的过程里,能搜索到的最后一个线索。 浏览完母子二人的亲情载体,施愿难免感到失望,实在不知密码要从何而寻。 她把相框倒扣回去,正想关上抽屉,目光却被后方的几个固定的卡扣吸引。 重要的密码,黎晗影会放在是个人都能看见的地方吗? 这种相框照片的后方,容易被人忽略的空间,写些什么,装些什么,倒有几分可能性。 鬼使神差之下,施愿扭开卡扣,将固定的托板取了出来。 赫然看到相片雪白的背面手写着一串字眼。 摄于黎晗影十三岁,十二月二十一号冬季。 13、12、21。 都是数字。 黎晗影把牛皮箱藏在衣柜里,又将这个相框扣在抽屉最底层。 对于一些特殊的东西,他明显有着放在眼皮子底下,却不愿意时刻看见的习惯。 所以,施愿推测,也许这两样东西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会不会那串解锁的密码,就是在三个数字的组合里产生? 想到这里,施愿胸腔里的心跳声忽然变大了许多, 砰砰勃动着,几乎快要冲破喉咙。 她克制着奇迹大概真的能够发生的激动,牢牢记住这三个数字,匆忙拉上抽屉,争分夺秒回到衣帽间前,半蹲着将牛皮箱重新拽了出来。 1312。 她将密码锁拨动到对应数字,等待着好消息的降临。 然而想象中的机括解锁的声音不曾响起。 施愿抓紧时间,又试了试后缀月日的组合。 当1221的数字出现在小锁的表面时,她终于听见了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顶着做贼以及窥探的双重压力,施愿加重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清晰可闻。牛皮箱应声露出条缝隙,她一鼓作气将它掀开,如愿以偿让里头的情形暴露在天光之下。 正是那八张消失在管家递来的相册里的照片。 每一张上的黎晗影都失去了几分钟前,那个相框里的天真和欢喜。 他的年龄看起来更大了一些,目光深处充斥着以平静作为伪装的沉郁。 秦以舒应当已经去世,代替她陪伴在黎晗影身畔的,是一条看不出品种的长毛小狗。 施愿对比自己所见过的,那些狐朋狗友所养的宠物,得出结论,这可能是条小土狗。 这一点细节很微妙。 年少的黎晗影养狗并不奇怪。 但在处处讲究,连日常观赏的一瓶插花都要空运进口的黎家大宅里,出现这样一条血统存疑,长相也并不好看的小土狗就显得十分奇怪。 黎晗影随身携带的骨头就是这条狗身上的吗? 就这么几张普通的照片,又为什么要封存起来? 施愿随手拿起一张来回端详着,可惜这次照片的背后不再有任何字迹。 不能把这些照片拿走,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张一张拍了下来。 她打算等回到房间发给容怀瑾,让他那头委托的私家侦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 今日到来的任务终于大功告成,施愿的心情得到少许放松,赶紧将一切回归原位。 做完这些,她感到蹲久了小腿肌肉有些酸麻,便伸手扶住衣帽间的门沿打算慢慢站起。 谁料身体刚刚站直,背后几十步开外,倏忽传来了让她通体冰凉的声音。 “愿愿,你在干什么?” 第64章 蒙眼谎言拉扯 在干什么。 听见黎晗影的声音, 施愿大脑空白一秒,紧接着气血急速上涌。 手脚冰冷是最直接的身体反应,见不得人的事被撞破的惊恐下, 仅存的理智提醒着她, 无论怎样都好, 千万不能猛地拉上衣柜门, 否则会显得太过心虚。 其实衣帽间和浴室的距离不算太远, 且中间用作过渡的廊道为了契合整体的简约装修格调, 铺设的均是深棕色的实木地板,打开浴室门走到一半, 应该就会出现响动。 也是凭借这点,施愿才得以放心地待在衣帽间里,偷偷查探牛皮箱的秘密。 ……难道黎晗影是飞过来的吗? 否则穿着拖鞋走过来,怎么会一点都动静都没有? 施愿脑中放大加粗,反复回荡着这个惊疑不定的问题。 但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黎晗影抚摸白骨的样子。 黎晗影眼眸漆黑却在微笑的样子。 黎晗影面无表情的样子。 ……甚至是,黎晗影提着尖刀向她走来的样子。 真实和虚幻的想象,代替困惑的文字, 在施愿的眼前交替出现。 更糟糕的是,原本还洋洋得意,笃定还原了初始所有细节的她,开始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把牛皮箱的密码锁拨回到看见第一眼的数字——是“0629”吗,还是“0692”? 黎晗影记性很好。 如果这点最明显的东西都出错了,那么等待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施愿僵着身体,一动不动且没有回应的姿态, 也引起了黎晗影的疑惑。 “愿愿,你怎么了?” 他又问了一声, 并且迈开脚步,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两人之间不过间隔几十米,黎晗影走到她面前,花费不了一分钟的时间。 施愿催促着宕机过后试图重启的大脑,散乱的目光聚焦落回到处于咫尺的衣物之上。 对了,衣物。 她打算送给黎晗影的领带夹还在口袋里。 而面前的一排,都是衬衫和西装。 忐忑、惊慌、恐惧等负面情绪似乎最能激发出人的智慧和潜力,她的心念来回摇摆着,肾上腺素几句增长,呼吸渐次加重的须臾,一个大胆又合理的计划忽然初具雏形。 她松开撑在衣柜边缘的手,来到自己的腰间,快速解开充作装饰的丝绸腰封。 在施愿的动作过程里,黎晗影已经来到她的身后。 只差一步,他的手就会悄然无声袭上她的肩膀,而后将她整个人扭转过来。 施愿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将滑落的腰封握在掌心,迅速后撤一步转过身体。 脸色变化仅在一瞬,当黎晗影看见她的面孔时,她表情如常,没有一点儿心虚惊慌,半嗔半喜地抱怨着:“真是的,老公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呀?” 软绵绵的话音起了个开头,她踮脚向前,展开手臂,如同两条柔滑的游蛇,连同腰封一起环上黎晗影的脖颈,“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是不是就想偷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黎晗影微微侧头:“愿愿在衣帽间里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丝绸腰封足够轻盈细腻,上面还手工刺绣着古董油画般的花卉植物。 看起来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奢侈品,但只要用足力气,也能勒死一个成年男人。 施愿不知自己这一秒的心声为何会是这样的狠毒。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手下温柔的行为却与脑海沉冷的想法截然相反。 她将腰封交缠束缚在黎晗影的喉结上方,隐喻暧昧地来回磨蹭着:“这个惊喜,得老公全身心配合我才行……要是有一点点不愿意,那你和我都不会尽兴。” 黎晗影依旧没有得到具体的答案。 腰封磨蹭肌肤的触感,近似施愿挑逗他的手指。 喉结又是一个男人身上最私有敏感的部位。 那枚镶嵌在咽喉部位的软骨,在黎晗影无意识的喉咙吞咽中,上下难耐地滑动着,他反手带着攀升的隐秘欲念,一把拢住了施愿纤细的腰身:“好,我会配合。” 如同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唯一得以通行的道路是锋利薄锐的刀尖。 施愿每走过一步,警惕性越是加深一分。 她靠近黎晗影耳畔,用气声说了几句话,接着笑意盈盈同他对视:“这样可不可以?” 这句话问出口之后,衣帽间内施愿处于下风的气氛,却是瞬间倒转。 “你刚才在衣柜前,就是在做这件事?” 黎晗影抿了下嘴唇,原本沉静稳定的视线倏忽向侧旁稍稍偏转。 “是呀,不然老公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选了一件特别好看的,等下就给你穿上。” 施愿触及他不再无懈可击的表情,鼓噪狂跳的心脏才有所平缓。 她思忖黎向衡禁欲刻板,黎晗影内敛青涩,遇到紧急情况,把话题往旖旎情事的方向拉扯总归百试百灵,但碰上长久沉浸在娱乐圈名利场中的黎闻烈,这招或许就不是那么好用。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同类型,用不同方法。 在与黎家三兄弟的周旋之中,她已经愈发得心应手。 她捕捉着黎晗影的赧然,将他脖颈间的腰封放宽,一点一点顺着面部轮廓向上,滑过线条优美的薄唇,高挺俊秀的鼻梁,来到那双黎家人一脉相承,充斥着风流多情的桃花眼。 腰封遮住眼睛,严实缠了两圈,她又在黎晗影的脑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老公说过的,什么都会配合我。” 她在黎晗影耳旁再次叮嘱,“不管中途发生了什么,都不许睁开眼睛拉下腰封。” 黎晗影认真点头。 都说眼睛是反射心事的窗户,遮住黎晗影的视线,施愿就不怕自己的神色露出破绽。 她回首看向衣柜阴影深处的牛皮箱,惦记着密码锁的数字,放轻脚步后退着,口中随即命令道:“现在转过身去,前进两步,揭开浴袍的腰带,慢慢脱掉所有衣服。” 黎晗影入耳她的话语,迟疑一瞬,问道:“……内裤,也要?” “是呀,我说了,所有的衣服。” 施愿的语气甜润一如既往,面孔却平淡而漠然。她望着黎晗影走到足够远的位置,自己也反身蹲下,抓住牛皮箱两边的扣环,屏声敛气将它抱了出来。 金属小锁上面的青铜色数字,是“0629”没错。 不是“0692”。 落实了心底的不确定因素,她的忐忑得到纾解。 消耗两分钟的时间,将其他的细节再检查一遍,她终于彻底放心。 将箱子放回去后,施愿也得以抽出注意力,来完成刚才在黎晗影耳边所说的情趣游戏。 她先是比照领带夹的颜色和设计,从衣柜中挑选出搭配的三件式西装和一条灰蓝领带。 刻意将贴身穿着的衬衫遗落,她回过双眼,去看因为紧张羞涩而不发一言的黎晗影。 吩咐过要慢慢脱下。 黎晗影确实脱得很慢很慢。 施愿抱着衣物踱步到他身边,他还仅是脱了个浴袍,双手卡在裤腰边缘迟迟不肯拉下。 “内裤,怎么还穿着?” 施愿发现,黎晗影受用的,似乎不只是甜言蜜语哄骗撒娇的自己,用平淡的声音说出过分的话语,迫使他去突破底线习惯,他的身体也会随之透出强烈的兴奋。 她的手落在黎晗影的手背上,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还没怎么使用力气,黎晗影身上最后一件蔽体的衣物已然滑落到底。 呈现在面前的,无疑是一副很美的身体。 让施愿想起上大学的日子,隔壁雕塑学院经常会用到的裸/模。 她偶尔也会为着好奇,扒着公共教室的窗户,去看一看里头的情形。 但不论看到的多少具鲜活肉/体,都比不上黎晗影身躯结构的一丝一分。 每一块肌肉,每一处线条就足够让人血脉偾张。 过往,施愿是被伺候的那一方,只要享受不费什么力气。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贯彻黎晗影的身体。 而被她分外灼热的眸光所侵,青年的手掌贴在腿侧握成了两个拳头。 “愿愿……” “快继续吧……别再折磨我。” 与黎晗影略带颤抖的嗓音相反,施愿弯起嘴唇,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取出三件套里的马甲,抬起黎晗影的手臂,从手腕开始,给他贴身穿上。 “……这是什么?” “自己衣柜里的西装马甲,哥哥都认不出来吗?” 扣住贝母纽扣的马甲,却是遮不住肌肉饱满的胸膛。 穿比不穿,似乎更多了几分下流感和惑人性。 僵硬从她这里来到黎晗影身上,施愿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顺手抚摸了一下黎晗影收紧的肩膀大臂,如同打扮心爱的洋娃娃一般为他打好领带,再穿上最外层的西装外套。 她掏出口袋里的首饰盒,将天然绿钻装点的领带夹取出,郑重其事为黎晗影佩戴。 穿完上半身的衣服,她又拉着黎晗影的手来到领带夹的位置,让他感受礼物的形状,并说出对应的名称。 领带夹在黎家三兄弟的生活工作着装当中,本就是常见的东西,纵使黎晗影心情的弓弦再因为施愿时不时落下的抚摸而紧绷,要猜出它是什么,也不算费力。 他猜出来的这么快,没办法借口惩罚,施愿反倒有些索然无味。 她将领带尖勾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缠紧,轻微的窒息感令得黎晗影下意识半张薄唇。 于是一截舌尖也在湿润的口腔中若隐若现。 处于主导者的位置,施愿将自己的手指探了进去。 她漫不经心拨弄着黎晗影的舌头,啧啧的水声由自己亲手发出,才让感官十足愉悦。 垂眸欣赏片刻对方毫无招架之力,被动承受的神情,她又刻意叫出令黎晗影侧头回避的羞耻称呼:“哥哥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一个领带夹送给你吗?” 第65章 腹部上的犬牙 罕见的, 黎晗影竟然发现自己走神了。 不过这走神并非出于无聊。 而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倘若再尽数放在面前的事情上,恐怕感官会就此过载燃烧。 动弹不得的舌头被施愿使力夹住, 黎晗影连诚实表达自己想法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他“唔唔”不断的含糊声音, 却开启了施愿探索新世界的大门。 “哥哥猜不出来吗?” “看来我们并不是那么心有灵犀。” “好吧……那我先告诉你答案, 然后再惩罚你。” 施愿并不抽出手指, 语气故作伤心, 表情却透出几分恶作剧的雀跃期待, “因为,在我看来, 领带是裹住礼物包装的蝴蝶结,领带夹则是确认礼物没有被人拆封使用过的证明。” “我要掀掉封条,再扯下蝴蝶结,一点一点拆解哥哥那颗从未被人进入过的心。” 这句话透着数层似是而非的含义——表面上是情人之间的动情表白,实则却是施愿涉身其中,发誓一定要解开黎晗影隐藏秘密的誓言。 她又用了点力气,致使舌尖分出的液体越来越多, 最后化作银丝挂连在黎晗影的唇畔。 玩弄够了,她拉着黎晗影的领带,让他低下头来方便自己亲吻,嫩红舌尖轻轻舔去黎晗影唇面狼狈的唾液,施愿眯着双眼,过了会儿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哥哥的味道,很甜。” 黎晗影已经给不出清醒的回应了。 虽然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但施愿这一番对待, 却给了他精神层面更强烈的刺激。 视野被遮挡,如同暗夜行路, 只能全心全意信赖着眼前如藤蔓一般缠绕自己的女人。 她把玩着他,逗弄着他,控制着他。 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活在大哥光环下的黎家二少黎晗影。 也不再是受学生尊敬,受同事信任,拥有人人艳羡工作岗位的大学老师。 他失去了一切身份,仅仅成为一件身上烙着施愿姓名印记的,独属于她的物品。 ……天知道他有多么向往这种,不被其他关系枷锁束缚,纯粹难分的关系。 念头落在此处,黎晗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一定要抓紧这种幸福的感觉,不再让它化作第三次遗憾,离开自己的生命。 也许很久以后的施愿再想起今天,会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地遮住黎晗影的眼睛,竟导致一点儿都不曾发现他脱去表象的真实目光,透露出来的偏执有多么让人想要逃离。 在无法预测未来的此刻,她尽兴地满足了恶劣下/流的癖好,视线放在这次情趣游戏的最后一样事物之上——三件式西装里的长裤,她还没有给黎晗影穿上。 “把左脚抬起来。” “社会地位崇高,受人尊敬的黎老师,怎么私下里连裤子都不记得穿?” 她理所当然地掩盖掉自己单方面强行决定进行游戏的真相,用充满天真和困惑的语气,羞辱着黎晗影从内在的精神到外向的躯体,令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愿愿……不可以、不可以把这个称呼用在这里……” “为什么不可以?” 施愿笑着反问他。 她半蹲在地上,扶着黎晗影的膝盖为他套上裤子,才发现他从浴室出来时没有穿鞋。 黎家上下每日都被佣人打扫得纤尘不染,光脚走路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按照黎晗影知节守礼的性格,他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行径。 试图探究的情绪转瞬即逝,施愿抬起目光,顺利将修身的西装裤拉了上去,很快又自发为彼此设定角色,补充一句,“现在不就是黎老师,在为我这位学生辅导生理课程码?” 从答应全方面配合的那一秒开始,黎晗影就做好了施愿今晚会过分的打算。 但他想不到,时而故意提起哥哥妹妹这层禁忌的亲缘关系之外—— 她甚至把主意打到了他所拥有的职业身份上。 老师、学生、生理课程……他几乎快要向施愿开口请求。 而施愿则表现得更加卖力。 她希望从此以后,这个破尺度的夜晚不再被黎晗影想起。就算真的回忆,也陷入到脚趾紧绷的桃色画面中去,而不是分出心思考虑她的举动,是否与衣柜中掩藏的牛皮箱有关系。 “黎老师把衣服下摆咬一下吧。” 施愿以要给裤子拉上拉链为理由,重新把西装马甲扣住的纽扣解开两枚。 布料一层一层翻上去,路过腹部和胸膛,卷到弯曲脖颈嘴唇就能碰到的位置,她让黎晗影俯身低头,将马甲的下摆含在口中,不许有一秒钟放松,“要是衣服掉下来,吓得学生手一抖,等会儿没穿好的裤子又重新掉回地上,那就对不起老师啦。” 她毫无歉意感地说着道歉,口中更相近于半是折磨半是威胁。 黎晗影的舌尖刚被放过,手指夹捻的触感残留其上,冷不丁又同自己的衣服亲密接触。 房间的空调恒温26度,体验适宜,却有涔涔的热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濡湿了施愿遮住他眼睛的腰封,油画般的颜色被浸润晕染,模糊映出他长睫颤动的俊美轮廓。 见黎晗影听话咬住马甲衣料,施愿没再继续关注他面孔上的表情。 她心知肚明青年已接近极限的边缘,决心最后给他一点击溃理智的刺激,于是在拉上西裤拉链的瞬间故意卡住他的毛发。 “唔!” 黎晗影差点就要闷叫出声,马甲转眼也要从齿关间滑下。 身体比思绪更快,他抬起没有被束缚的手,将布料捂在手掌和唇瓣之间。 “小心一些。” “滑落的话,今天这趟家教课,老师不仅得不到报酬,还得倒贴学生。” 施愿再度用笑嘻嘻的声音说着,又将浅浅卡住的细链拉下,适应过后不轻不重的痛楚,令黎晗影的腹//部/青/筋迸发,平添几分隐忍而性感的视觉冲击。 亦是被这道少见的风景吸引,施愿的双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黎晗影的核心位置。 不算夸张的腹部肌肉,柔韧而块状清晰。 她曾经触摸过,也骑/坐/过,对此心知肚明。 再加上两道极明显的人鱼线,但凡多看几眼,她内心萦绕的沉甸心事就快被欲念取代。 只是看着看着,她突然在黎晗影腹部左下侧的沟壑附近,一个不凑近观察就不容易发现的交界模糊处,发现了一个线条浅灰,几乎与周遭毛发融为一体的图案。 竟然是个纹身。 纹身看起来没什么艺术化的设计,涂刺的方法更近乎写实,但胜在技艺高超,把犬牙的每一部分都结构形状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在牙尖部分,还勾勒出一个小小的缺口。 像是咀嚼什么坚硬的东西,不小心崩掉了一点牙。 由于过分写实,它也谈不上美观。 如果不是为了纪念什么,施愿实在想不出来这个图案能为黎晗影的外形增添何种魅力。 又是狗。 和狗在一起的照片。 随身携带的狗骨头。 从接触黎晗影的秘密开始,她就与这种动物仿佛过不去了。 在人力物力更迭的现代社会,科技已经进步到想要洗去纹身基本可以做到无痕微痛。 且根据彼德先生口述的黎见煦当着老师和校董的面,打向少年黎晗影的那一巴掌的场景再现,显而易见黎家并不支持黎晗影在狗死后,还同它有任何的关联和牵扯。 所以不管是黎晗影后纹上去的,还是一直都存在的。 这是向来听家里人的话、循规蹈矩的他一次隐瞒反叛,狗,或者说狗背后所代表着的某种执念,从始至终都未曾被他放下过,固执保留到长大成人的至今。 前去意大利治疗的半年,他的病就一直没有起色吗? 可自从她来到黎家,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黎晗影生病需要治疗的消息。 施愿意识到,或许黎晗影的病从未好过,只是不断成长的他学会了隐藏和收敛。 这份不肯放弃的执拗,忽然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第66章 不想下来山顶 大年三十。 施愿早上七点多就起来了。 由黎晗影充当司机, 三人驱车两个多小时,前往黎见煦父母生前居住的老宅做祭日。 说是老宅,但黎家在赫海市的滔天富贵已经超过三代。 除了宅子内部的装修设计较为老派以外, 整体看起来依旧是栋十分气派的别墅。 随着黎见煦父母去世, 他们这一代兄弟姐妹的分家, 老宅被空置下来, 成为了做祭日的祠堂, 黎家各位直系亲属的牌位都被供奉在这里。 逢年过节, 大家会齐聚老宅进行一系列祭祖祈拜的习俗。 施愿三人的居所,距离老宅最远。 他们到时, 大姑黎见映和三叔黎见曜,以及他们的夫妻儿女,皆已在茶厅里闲话等候。 见主人家到齐,来往的佣人们进行最后一道流程,在祭祖的供桌前放下厚实的圆垫。 接着,由作为大姐的黎见映带头,按照年龄长幼, 挨个给祖先父母鞠躬磕头。 施愿是外人,过往哪怕黎见煦在世时,她也是排在最后一个磕头的。 然而这一次,黎见曜的长子结束以后,只比黎闻烈大几个月的次子黎星轩正想上前,却被黎见映制止,她转头对施愿说道:“愿愿,你比阿轩阿烈他们年纪都大, 你先来磕头。” 闻言,做好了忍气吞声打算的施愿颇为意外。 她观察着黎见映的面庞, 见她表情不似作伪,才从靠近大门口的地方慢慢走上来。 鞠躬、下跪、磕头。 站起身,再鞠躬。 过往,施愿记仇于黎家其他人的挤兑排斥,面对供桌的祭拜也算不上尽心。 今日却不一样。 她望着放在显眼处的,属于黎见煦的漆木牌位,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退开来时,她收到了被黎见映紧急叫停,不得已在旁等候的黎星轩不服气的瞪视。 祭拜完祖先之后,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团圆饭。 这个年节,对于其他两户黎家人,只是无数个年节里面十分普通的一个,但对于失去了父亲的黎晗影,和从小没有母亲,长大养父又去世的黎闻烈而言,心情复杂程度可见一斑。 施愿沉默地动着筷子,旁边的黎晗影、黎闻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也安静下来。 黎见映见此情形,没有再热衷于重复过往的流程,在饭桌上看似教导所有晚辈,实则警告施愿这个住在黎家却不姓黎的外人,要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她少见的、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掏出几个厚厚的红包,第一个放到施愿手里。 “愿愿,听阿晗说你已经在黎氏集团工作。” “这样很不错,你还年轻,就应该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姑姑祝你过了新年,越来越好。” 这又跟施愿想象得截然相反。 虽然她回国以后,就从黎晗影那里听说了黎见映对自己印象改观,但这个上午实实在在经历的所有事情,才让她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的,黎晗影真的改变了黎见映。 可只是简单的一次过去拜访,为她说几句好话,黎见映就会转变态度吗? 施愿不信。 但此事于她而言,只要收获一个结果就好。 背后的真相,她暂时没有精力探知。 这个年,施愿难得过得不添堵。 她思念着黎见煦,心中只有淡淡的伤感,并无额外的憋屈郁闷。 团圆饭毕,按照以往规矩,他们回到茶厅继续坐着喝茶聊天,待到下午四点才散场。 开车返归家中,就是晚饭的时间。 因着日子特殊,黎晗影早在出发前就通知过在大宅工作的管家佣人们,准备好晚餐后拿了红包可以放假半日,明天午饭之前回到自己的岗位就可以。 “今天这个年,就要我们三个自己过了。” 时间正好,他们开车入库,佣人则把刚出炉的菜肴端上桌,再集体放假从庄园的后侧门离开,整个过程用不了十分钟,餐桌上各式各样的食物还腾腾散发着热气。 除了必要的几个职位,占地辽阔的大宅里静悄悄的,唯有随处可见的灯光径自明亮。 经历过在老宅时亲戚簇拥的热闹,施愿不可避免地体会到几丝冷清。 中午吃下的饭菜似在肠胃里没有完全消化,她对吃饭没太大兴致。 匆匆填饱肚子,就拉着黎晗影和黎闻烈要去放烟花:“管家不是说给我们准备了很多烟花吗?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现在放就正好!” 黎晗影和黎闻烈同样没什么胃口。 再丰盛的菜色过往也常吃,过年不过是把数量以铺张浪费的程度增加了而已。 他们裹着厚实的外套,离开大宅,来到正门外空荡荡的道路上。 许多半人高的烟花像小山一样放在中央,旁边静候的保安手里更是大袋小袋拎了不少。 按照管家起先的想法,他想联系专业的公司定制一场热闹难忘的烟花秀表演。施愿却说烟花秀前些年都已经看厌,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自己放着玩才有意思。 于是,为着她的要求,保安放下东西离开后,点燃引线的工具人变成了黎闻烈。 他们先是从体积最大的烟花放起。 微弱的火光在黑夜里荧荧发亮,迅速吞噬掉暴露在外的浅灰色引线。 紧接着是一声挣破升空的巨响。 尽管没有经过专业烟花公司的精心设计,但这些被管家采购而来的烟火在夜幕中绽放时,依然呈现出磅礴盛大、绚烂无匹的美丽。 火树银花、琳琅胜景、灿如披锦…… 那些自古代典籍中被创造出来的华美词汇,皆可用来形容于此。 施愿目不暇接地看着,倏忽想起自己十三岁以前的岁月。 那时的家庭算是中产阶级,她跟随父母住在城市的居民区,到处都是拥攘的人群。 城市里不被允许燃放象征着噪音和污染的烟花。 唯有放假暂住在乡下的祖父母那里,才能拿着廉价的仙女棒和同村的小孩子追逐打闹。 现在她是高高在上的黎家大小姐。 黎见煦为了修建这处住宅,买下赫海市最高的山,连带着修建了一条前往山顶的公路。 二十三岁的终点,她的人生和身后的庄园一样,处于富贵权力的最高处。 站得越高,才能看到越美的烟花。 燃烧绽放时,四面八方的天空都会被点亮。 “站在山顶看烟花,真美。” 施愿仰首望着,身畔不知是黎晗影还是黎闻烈,坦然说出了她不敢暴露在天光之下的心声。 “是啊,真的很美。” 她不姓黎,没有十足的底气,只能在真正的黎家人开口时附和一句。 话音未散,她的脑海里同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这种美丽,不仅仅源于烟花带来的视觉震撼,更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所处的环境。芸芸众生、千家万户,不管是温暖团圆,还是落寞失意,在他们立于山巅,欢笑欣喜的时刻,所有人都要一起仰头见证。 品尝过这种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滋味,谁也无法再舍得从山顶上下去。 自己也是如此。 施愿想,她就是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所以哪怕前方充斥着无数未知的风险,哪怕得到股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哪怕粉身碎骨,她都要牢牢抓住这个不属于她的姓。 …… 数不尽的大型烟花加起来,使得这场璀璨的表演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 落幕时,黎闻烈玩笑道:“都说对着烟花许愿很灵验,姐姐信不信?” 施愿道:“信不信的,都要沾沾喜气,万一灵验了也不吃亏。” “那姐姐许了什么愿望?” 黎闻烈又问。 施愿对他扮了个鬼脸:“我才不告诉你。” 她转头向黎晗影打听:“二哥许了什么愿望,快说快说,我想听。” 黎晗影失笑:“我从来不许愿,因为我只相信手里握着的东西。” 在过年这种家人都应该其乐融融的场景下,一切感情似乎都剔除了杂质,变得纯粹。 那头黎闻烈大声嚷嚷着“姐姐要不要脸,自己不告诉我,还要强迫二哥说给你听”,这头听到的施愿立刻举着引燃的仙女棒,追在他身后要去给他烫个卷毛。 黎晗影望着他们你追我赶的身影,温暖放松的笑意仍然留存在唇角,口袋里手机滴滴响着,拿出来一看,是黎向衡打过来的微信视频电话。 接通后,还在打闹的两人也围了过来,黎闻烈率先道:“大哥新年好!” 视频那一边的黎向衡看起来刚结束工作,坐在无人的会议桌尽头,举着手机对他们说道:“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我来陪你们过个年。” 施愿跟黎向衡冷战了好多天。 但大年三十的这个当口,要是吵架,会影响来年的运势。 她也勉强勾起唇角,上去跟黎向衡问好。 黎向衡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 察觉到施愿神色下掩盖不住的别扭,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情况的黎闻烈赶紧解围道:“别在这里站着了,八点春晚就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黎晗影不动声色睨了他一眼,迎合道:“是啊,到了晚上,外面还真有点冷。” “大哥叫助理送点酒来吧!” “我们正好隔着屏幕碰一杯!” 黎闻烈并未发现黎晗影的眼神,他心情不错,笑着跟黎向衡建议。 施愿记起上次酒吧里黎晗影沾酒就倒的事情,踌躇着:“二哥的酒量——” 黎晗影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打断道:“那好,反正在家里,我也喝一杯吧。” …… 从酒窖里挑了三瓶年份吉利的红酒,乘坐电梯上来时,施愿担忧黎晗影的酒量,怕等下醉了当着黎向衡的面说出不该说的东西,便又从冰箱里挑了几罐度数偏低的啤酒、鸡尾酒。 打开电视,春节联欢晚会恰好开始。 在主持人欢喜响亮的声音里,黎闻烈用开酒器旋掉红酒的盖子,给自己和施愿倒了两杯,施愿则挑出一罐青柠味的鸡尾酒,递向黎晗影道:“给,二哥,喝这个不容易醉。” 黎晗影没有拒绝,拉开易拉罐,将浅黄色的酒液倒入晶莹剔透的高脚杯。 黎向衡所处的会议室,助理江敞也为他加急送来了一瓶罗曼尼康帝。 视频通话已从黎晗影的手机,切换到了更大屏幕的平板电脑上,黎向衡率先举起酒杯,相隔大洋彼岸,提出干杯的邀请:“Cheers.” 第67章 我想许愿永远 大家隔着平板屏幕碰杯。 玻璃高脚杯相撞的声响如同廊檐下摇曳的风铃, 清脆而动听。 黎晗影虽然酒量不好,但喝着度数很低的鸡尾酒,勉强能够保持意志清醒。 超大尺寸的电视上, 春节联欢晚会已经进行到小品表演。 施愿靠坐在沙发正中间, 双腿交盘, 姿势懒散地点评着:“怎么又是合家欢的主题, 每年都没什么新意, 我已经能够想到最后又要开始‘我们一起包饺子啦’——” 她模仿的语气惟妙惟肖, 连一贯严肃的黎向衡目光都禁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提到“合家欢”和“包饺子”,黎闻烈想起今天发生在老宅的事情:“这小品结尾包不包饺子我不知道, 不过上午做祭日吃团圆饭的时候,大姑姑倒是差点要跟姐姐一起包饺子了。” “什么包饺子?” 黎向衡配合地询问。 但若是有人留神,会发觉他的惊讶和感兴趣仅仅流于表面,对这一切似乎早已提前预料到。 黎闻烈不曾察觉。 他口中和黎向衡聊天,关注点却放在施愿的身上。 见她并不抗拒自己将这件事作为谈资,便边用比双手笔画,边跟黎向衡玩笑:“每次吃团圆饭, 大姑姑不是坚决要求我们祭拜完祖先才轮到姐姐吗?过去父亲抗议了好几次,也拗不过大姑姑。” “结果今天好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黎星轩那家伙刚刚站在供桌前面,就被大姑姑命令退到一边,按照年龄长幼,应该姐姐先去鞠躬磕头。” “当时黎星轩的脸拉得那么长——” 他的双臂张开到最大,夸张的间隔距离惹得施愿笑着推他:“哪有这么离谱呀!” “那是因为你背对着我们,根本没有看清楚!” 黎闻烈又去黎晗影那里寻求支持, “二哥也看到了吧?黎星轩那个不服气的表情。” 黎晗影不说人的是非,只是委婉道:“嗯, 姑姑今天的表现确实有点不一样。” “说起来,这件事多亏了二哥。” 听见黎晗影开头,施愿两头不耽误地夸奖起他来,“要不是二哥在送年节礼物的时候使劲替我说好话,大姑姑也不会突然对我和颜悦色,还在饭桌上第一个给我发了红包,让我来年继续加油。” “愿愿,妄自菲薄” 黎晗影丝毫没有揽功的意图,语气谦逊地表示,“我只是跟大姑姑如实说明了你的近况,她瞧见你身上的改变,心里感到很欣慰,才会也做出改变的,归根到底,这一切都在于你。” 黎晗影的性格总是这样。 就算做一百分,说出来也不过是十分。 施愿虽然不是很在意黎见映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好是坏。 但这种时刻,不问白不问。 她抓住机会,试探几句:“大姑姑的性格那么固执刻板,哪是说几句好话就能改变的?二哥你快和我讲讲,是不是私下里答应要给她女儿的孩子辅导幼儿园作业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感染周围的气氛,比电视里的无聊节目反倒多出几分趣味。 黎闻烈和黎晗影也不觉跟着笑了起来。 “大表姐的小孩明天就要上小学了,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 黎闻烈捂着嘴,反手擦掉眼角的生理泪水,用手肘顶了下黎晗影,口中揶揄。 黎晗影仍然维持前面的说法:“我真没做什么。” 施愿拉长语调道:“好吧,好吧,反正我知道某人从来都是埋头做实事的闷葫芦。” 他们在屏幕的这边打闹着,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像是栖息在电线杆上,嘴却不肯安静的麻雀一家,过往再疏离的兄弟关系,再谋求算计的真假之心,都在此刻如冰遇阳,尽数消弭。 身处另一个世界的黎向衡端着高脚杯,静静看着这一幕。 起先他半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把话合着红酒一起咽下。 …… 春晚过半。 黎向衡的午休时间也即将结束。 他喝下半瓶红酒,面孔却没什么醉意,垂眸看了眼手机上两位助理发送的工作安排,转而对身处大宅的施愿三人说道:“我下午有事要忙,没办法陪你们守岁了,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好,大哥快去吧。” “也祝你新年快乐。” 黎晗影代为回应。 亮起的平板很快熄灭。 视频通话终止的长度是一小时五十二分钟。 黎向衡的离开没有对大宅的气氛造成太多影响,黎闻烈放倒平板后面的支架,将它倒扣在茶几上,回头又笑着开了另一瓶红酒:“姐姐,还要喝吗?” 施愿兴致盎然举杯:“不醉不归。” 宽大的皮质沙发,容纳他们三个人绰绰有余。 似乎只要有人陪伴在旁边,再老套落伍的节目,也能在乐此不疲的吐槽中看下去。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距离大宅遥远的四周,不断有应时的烟花升空。 它们照亮了月朗星稀的夜幕,也映得大宅的落地窗反射出如同湖面般的粼粼彩光。 施愿一个人喝了一瓶半的红酒,漂浮云端的心情烘托之下,面上的薄红混合着酽酽醉意。 她将高脚杯抵在眼前,看相隔一层玻璃的世界斑驳而迷离,倏而说道:“原本还觉得住在离市中心这么远的地方干什么都好麻烦,但是看到市中心不能放的烟花能在这里升起,忽然觉得还挺值。” 这番语序有些颠三倒四。 因着酒醉,她与人交谈的内容也变得漫无边际。 这话是同黎晗影提起,她不知究竟想表达什么,却期待对方说出能够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不料安静了几分钟,左手边依然无声无息。 施愿感到不满。 转脸过去想询问黎晗影为什么不理自己。 却发现他歪头靠在沙发的一侧扶手上,似乎醉得狠了,已经沉沉昏睡过去。 “二哥、二哥……黎晗影?” 施愿唤着他的名字,认为他在同自己上演装睡游戏,又凑到他敏感的耳廓旁,恶作剧叫他宝贝。 黎晗影的反应仅是在睡梦中微蹙眉峰,毫无醒来的痕迹。 “说好的守岁……你一个人睡过去了是什么意思……” 陷入酒醉的人,总是不如平时爱讲道理。 见怎么叫都叫不醒对方,施愿心烦起来,用力推了他几下,差点把他从沙发上推下去。 一只手在这个时候横了过来,拦住她作乱的双手,将她整个人转到了另一边。 “嘘,小声一点——” “二哥已经喝醉睡着了,我们就不要吵醒他了好吗,姐姐?” 施愿微怔转过去,对上的是一双比星光还要明亮璀璨的眼睛。 醇厚浓郁的酒液淌进了黎闻烈的眸色深处,化作充斥着爱欲迷恋的沼泽,将她的意志牢牢困住。 施愿分不清黎闻烈究竟是清醒,还是醉了。 如果清醒,他就不会在明知她和黎晗影实质关系的情况下,还要揽着她的肩膀,做出暧昧姿态。 可若是醉了,他又怎么记得提醒自己要放轻声音。 在施愿略显迟钝的思绪费力运转的间隙,黎闻烈被烟花衬托得美丽无匹的面孔离她更近了点。 他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沉溺地问询着:“姐姐知道我对着烟花许了什么愿望吗?” 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诫施愿,黎晗影尚在咫尺之间的另一边。 要是这个时候他稍稍睁开眼睛,那么她和黎闻烈皆会被加以背叛偷腥的罪名坠入地狱。 她将无力的手掌横在黎闻烈胸前,试图警告并且远离:“二哥还靠在那里——” 黎闻烈充耳不闻地重复着:“姐姐猜出我的新年愿望就放开你。” 肌肤相触的部位只有一寸,源于青年身上惊人的热度却顺势传到了施愿面孔的每一寸肌肉中。 她的眼皮持续不断地跳动着,眼睑下方的颧骨更是红到了显目的程度。 实在想不出来,她只好胡乱搪塞:“我不猜,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 这个说法显然是不能让黎闻烈满意的。 但眼下头脑昏昏沉沉的施愿,也只能这样笨拙且迟钝地跟他周旋着。 她又努力转过视线,想要通过余光去时刻关注黎晗影那头的现情。 抵抗松懈的一转眼,黎闻烈的双手从肩膀来到了她的脸庞。 他捧住施愿的脸,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嗯,姐姐这么想也没错。许愿都是朝着能够实现愿望的神灵而祈祷的,要是对和愿望不相关的人说,那就不灵验了。” ……黎闻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糊弄了? 施愿短暂的失神,捉摸不透他究竟要干什么。 她眼前的整片世界尽数被黎闻烈笼罩,连呼吸的鼻尖都萦绕着独属于他的、辛辣而跳脱的香气。 壁挂电视里,主持人向观众们告知,即将倒数十个数字迎接新年的来到。 施愿言不由衷地说道:“你、你知道就好,马上就要新年了,老老实实坐和我一起坐着守岁。” 黎闻烈却不肯就此放手,在主持人合着台下观众,越发响亮明晰的倒数“十、九、八、七”的话筒声中,他低语道:“所以我的愿望,满天的神灵没办法替我实现,我只能向你祈求。” “你说什么?” 有外界的干扰,施愿没有听清。 背景音仍在响着:“四、三、二——” 她背对着电视,双眼雾蒙蒙地与黎闻烈对视,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 黎闻烈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最后一个数字尚未响起,他倏而低下头颅,吻了上来。 嘴唇与嘴唇相触,同时有呢喃声传入施愿的耳中:“我的愿望是,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第68章 有病的黎晗影 在最初的预设里, 施愿以为自己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毫无形象地和黎晗影、黎闻烈堆叠着睡在沙发上,直至第二天被销假回来的佣人们柔声细语唤醒。 但这种东倒西歪的尽兴画面, 并未在现实中上演。 原因来自于当下黎闻烈突如其来的一吻。 施愿的耳畔被他深情款款的话音萦绕, 或许是醉意催化了胆气, 或许是新年来到的夜晚太过闲适安宁, 她阻挡在黎闻烈胸前, 想要阻止他靠近的双手滞涩一秒。 再回过神来, 唇瓣已经被黎闻烈捉住,红酒的醇香于呼吸的交缠间渐次化开。 可怕的是, 施愿被酒精蒙蔽的头脑,在选择不做抵抗的那一刻,忽然清醒得无可附加。 她明白地认识到,男朋友还睡在沙发一角,自己却坐在旁边,和他的弟弟热情接吻——倘若这件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恐怕她会首当其冲, 被世人的鄙夷和唾骂淹没。 但同时,她又坦然到无耻地承认,相较于无爱的忠贞,顺从欲望的放纵沉溺,来得更合她意。 无论男女,似乎人生而拥有渴望突破道德枷锁的劣根性。 想到这里,施愿反手扣在黎闻烈的脑后,像是驾驭一匹烈马般抓紧他的头发, 用赋予鲜明痛觉的动作告诉他,既然注定了要背叛, 就无需再浅尝辄止、小心翼翼。 收到讯号的黎闻烈给予的回应更加直白热烈。 他的舌尖纠缠着她的舌尖,痴迷而虔诚地探索着松懈的唇齿之内,未曾到访过的隐秘场所。 他表面仿佛率领麾下、侵占城池的君王,却在感受到施愿似有若无的迎合后,欢喜得红了眼眶。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黎闻烈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这个象征着亲缘关系的称呼。 而漫长的亲吻过程里,那股近似缺氧的极乐情绪占据大脑,“姐姐”两个字又变成了—— 愿愿。 他的愿愿。 施愿并不知晓,一个在她看来算是出轨,却也无关紧要的吻,对于黎闻烈而言是多么无上而狂喜的赐予,她感受着黎闻烈捧住自己脸庞的双手往下,微凉的指腹贴近了突突跳动的脉搏。 若是手指离开脖颈的部位再度下滑,他们的肢体接触就变了意味。 她能在黎晗影的旁边接受黎闻烈的亲吻,但不代表能接受在黎晗影旁边跟黎闻烈做/爱。 施愿涣散的目光稍稍聚焦,关注着黎闻烈的动作,准备随时扯住他的头发叫停。 一旁无声无息的黎晗影却在这时骤然有了反应。 他翻了个身,朝向沙发内侧的面孔转到另一侧,被酒液润红的薄唇微张,发出两声梦呓。 黎闻烈的动作亦是一停。 他和施愿共同侧耳倾听,努力分辨片刻,才捕捉到他口中呼唤的,是施愿的小名。 “愿愿……” “唔……” 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梦,梦境里竟然有施愿的参与。 黎闻烈的瞳孔几乎在瞬间蒙上了一层嫉妒厌烦的情绪,他望着施愿明显已经把大半颗心分到另一边的游离表情,舍不得离开她的唇瓣,只能含糊地请求道:“二哥没醒,姐姐,我们继续……” “够了。” 这一次,施愿推开他的手臂不再柔弱无力。 她远离黎闻烈站起,合拢掌心,抹了一把热意灼然的面孔,说道:“很晚了,已经过了十二点,明天中午佣人们回到家里,看见我们一起睡在沙发上的样子也不好看,我要上去休息了。” 当着她的面,黎闻烈虽然有些失望,但没有再纠缠强求。 他敛着眉眼,将充斥占有欲和不甘心的神色收起,体贴道:“是我的错,我没想到这一层。” “姐姐先去睡觉吧,二哥这里我会打点好,把他带回房间去,姐姐不用担心。” 施愿哪来的力气能够搬动黎晗影。 就算黎闻烈不说,她本也不打算管。 听到黎闻烈的话,她点了点头,心安理得乘坐电梯回到房间。 快速洗了个澡,施愿就着半醉的状态倒在床上,很快进入黑甜梦乡。 …… 再睁开眼,是大年初一的中午。 昨夜忘记静音的手机嗡嗡震动着,未读消息的通知栏里,红包和新年祝福语络绎不绝。 因为宿醉,施愿的额头神经一阵阵的疼痛。 她在床上靠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挑选必须要回复的挨个处理。 两三个月过去,见她进了黎氏上班,黎向衡对外也没有透露出非要将她赶出去的消息,那些原本持观望状态的塑料姐妹、狐朋狗友也开始慢慢同她恢复联系。 而这段时间在与黎家三兄弟的萦绕回旋里,施愿早就学会了如何将真实的自我藏匿得更深。 她用虚伪无比的话语一一同他们客套着: 【嗯嗯,阿绍,你也新年快乐。】 【好的,妙妙,红包就不收了,等过了年有机会出来聚聚。】 忍着不耐烦完成微信里的人情交际,她打开信息栏,一眼在无数备注的人名里,看到了属于容怀瑾的那串,没有任何标记的数字号码。 短信发送在早上七点。 【新年快乐,愿愿。】 【我不是故意要在大年初一打扰你的。】 【不过私家侦探那里查到了一些消息,我有点犹豫要不要现在发给你。】 历经分手过后的两年打击,从前骄矜自傲的容怀瑾也学会了迂回的语气。 他口中说着有点犹豫,但施愿看破不说破地腹诽,如果真的犹豫,又怎会迫不及待向她提起。 从她告诉容怀瑾,自己要跟黎晗影在一起开始。 容怀瑾就把黎晗影当成了毕生死敌,要不是她再三要求这件事不准对外泄露,他实在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广而告之黎晗影身上的问题毛病,好叫黎晗影被众人鄙夷,从而遭到她的厌弃。 施愿如何看不懂容怀瑾的小心思,无声勾起唇角,言简意赅打字:【有话直说就是,我都在意大利得知了那么骇人听闻的秘密,难道心里还没做好准备吗?】 容怀瑾显然是捧着手机在那头一直等着。 施愿的回复刚发出去,他就刷刷刷地传来了十来张图片。 这些图片里有黎晗影的照片、一些文字报道,另外还有死亡证明,和拍摄的诊断说明。 施愿先点开了黎晗影的照片。 又是少年时代的他,身边是穿着浅蓝色粗花呢套装的秦以舒。 根据周边的景象,和后续图片报道的说明,施愿确定这张照片拍摄在黎晗影和母亲给赫海市流浪动物救助协会捐赠了两千万人民币的当天。 手指一划,翻到第二张。 捐款不够,他还从协会救护的小动物中选择了一条流浪狗进行领养。 被领养的流浪狗和黎晗影的合照出现在短信的第三张。 这张照片还被配以新闻报道,称赞黎家为富且仁,多年从事于爱心公益领域的善举。 从篇幅不长的文字里,施愿了解到这条狗叫“小福”。 和它的外形一样,有点老土的名字。 它的长相和从相册上消失的照片里,时时刻刻跟在黎晗影身边的那条一模一样。 摸清了狗的来源,似乎没有施愿想象中的那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经历。 她正打算往下看,容怀瑾又发来了私家侦探总结的信息: 【这条狗算是黎晗影的母亲为他挑选的,自从黎晗影将它带回家后,他的母亲就被确诊为食道癌晚期,没办法登台演唱,余生的日子都在医院的高级病房内度过。】 【黎晗影要念书,不能荒废学业,所以就算母亲得了重病,也不能时常守在她的身边。】 【后来秦阿姨去世,黎伯父又很忙,是这条狗陪伴黎晗影捱过了最痛苦的日子。】 【好不容易他能够走出来,现实又给了他一次打击,一次牵狗出去遛弯,在人行道上散步的小福,被一辆弯道超车失控打滑的越野车撞倒,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那个时候黎晗影的心理问题就开始出现了。】 【黎家将这件事封锁得很严密,就算是黎晗影的履历档案里也没有出现半个字,我找的侦探用了不少手段,联系上了国内当时给黎晗影初次看病的心理医生才了解一二。】 【至于黎晗影具体有什么心理问题,你看病情诊断就知道了。】 容怀瑾把前情提要都交代完毕,施愿也就快速跳到了最后一张病情诊断。 医生的字都不太好辨认。 施愿认了半天,才拼凑出一些对于黎晗影病情行为的记录。 病人、尸骨、带在身边。 腐烂、坟地、挖出来。 入睡、陪伴、间接性自言自语。 病情诊断那一栏写着:偏执型抑郁、病态控制欲、人格分裂、镜像自我症。 图片的末尾还有一系列的医生建议和治疗手段。 施愿看不懂药物,也不想再看。 因为她已经确定,黎晗影就是个精神病。 相比狗死了腐烂了还要挖出来的行为,把干净的骨头带在身边时常抚摸好像不算很变/态。 施愿的联想能力实在丰富,大脑下意识展开具象的画面,喉咙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 她难以控制地干呕几下,手机屏幕上,容怀瑾又在询问:【他过去是这幅样子,就算现在看起来变得正常了,也难保将来不会复发,愿愿,这种人,你真的还打算跟他在一起吗?】 第69章 拿到股份就甩 事情搞成这样, 施愿也不知道应该把责任归咎于谁。 想来想去,她只能怪自己。 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有免费的午餐可以吃。 一切获得皆在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想要得到更多, 施愿光光付出婚姻这层关系还不够。 容怀瑾还想再多劝几句。 把收集到精神病人发病时, 失手伤人杀人的案例转发给施愿, 又委婉表明了担忧和关心。 但施愿堪堪犹豫一瞬, 就把退缩的念头全盘否定。 黎晗影已经保证了过完年会将手上的一半股份转让给她, 她怎么能够在这种只差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和黎晗影提出分手呢?如果就此放手,那前面她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什么? 如同红了眼的赌徒, 在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局,她不能允许自己迎来的结果是得不偿失。 于是,她敷衍着容怀瑾,回复道:【阿瑾,毕竟那条狗是出车祸死的,又不是黎晗影亲手杀的,我们先不要想太多, 具体什么情况,也要根据他现在的表现来判断才行。医学上说了精神疾病有治愈的可能,已经过了十年,这些年我跟黎晗影相处,觉得他看起来哪哪都很正常。】 【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吧。】 容怀瑾没料到自己给出了黎晗影是个隐藏的危险分子的事实,施愿还不肯就此放手。 他握着手机,咬紧后槽牙,愤懑片刻, 只能装作理解,无奈打字:【嗯, 你的想法也对,不过我说这些只是出于关心你,看了那么多新闻报道,感觉沾上精神病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施愿没有再回应。 她单方面结束交流,回过头去,强忍着不适感二次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资料。 确定上面的图片记录和容怀瑾转述的大差不差,她又从旁边的茶几上拿来笔记本电脑,将所有图片都备份进去,存放在文件夹内只有自己知道的位置,还在外面连上了两道密码不同的保护锁。 就像曾经偷偷给黎向衡录下的音频一样。 这些资料,是她手上最后的筹码。 虽然黎向衡的那回出了点意外,但有了吃一堑长一智的教训—— 这次,万不得已,她会把它们用在该用的地方上。 意识到自己也不是全无底气,施愿的心绪才没那么紧绷。 她的目光钉在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上,大脑则打起得到想要的东西就把黎晗影甩了的主意。 她安慰自己黎晗影说过很多遍,他只想要过当下平静的生活,对于股份、权力和斗争没有兴趣。大不了就借口这是当初他在酒吧强迫她的最后一笔补偿,过后尘归尘土归土,就当所有从未发生。 该来的总会到来,在这里重复内耗也无济于事。 大年初一尚且有事要做。 黎家的各路亲戚指不定要上门拜访,生意场上常来常往的几户人家也有可能会到来。 大宅里没有其他女眷,施愿少不了要出面招待。 她靠坐着出了会儿神,回归逻辑自洽的状态后,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洗头洗澡,做面部保养,再根据过年的新气象换了套颜色喜庆点的着装。 施愿从衣帽间踱步回来,发消息给家庭造型师,要她准备准备,十五分钟以后上来给自己化妆。 准备退出微信界面时,置顶对话框的转账提示,又吸引了她的眼球。 为了体现黎晗影作为计划目标的特殊性,施愿在一个多月就将他的微信置顶,只是自从上次设置成了消息不提醒后,再加上一些微妙的心理作用,她总是下意识将他发来的信息忽略过去。 施愿点开看了眼,转账的金额是十三万一千四百,备注:愿愿,新年快乐,永远开心。 这个数字相比前面的几次转账,不算多么惊人,重在其中内涵的浪漫隐喻。 在新年红包的下面,还附赠一条语音,让她醒了之后给自己回条信息。 施愿想了想,打电话过去,信号连通不到两秒,立刻被接起。 “愿愿,我还想着你要是下午起床就来不及了,这会儿倒正是时候。” 黎晗影的第一句话让施愿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有些茫然地问道:“……是家里来客人了吗?” “当然不是。” 黎晗影的语气听起来颇为神采奕奕,仿佛昨天晚上喝到大醉一睡不起的人不是他而是施愿,“你忘了吗?每年大年初一,我都要去外祖父外祖母家里吃午饭,早上给你发语音也是想要带上你。” 黎晗影一提,施愿才想起好像是有这回事。 ……只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就像过往黎向衡去自己的母亲那里吃饭,不会叫上他们这些多余的兄弟姐妹,黎家的规矩向来都是大宅里团聚一起过完年守完岁之后,第二天起床各做各的客,各找各的妈。 施愿的沉默太过漫长,漫长到黎晗影原本欢喜的语气,不由自主透出几分窘迫:“愿愿,你知道的,我母亲已经在很多年前去世了,只剩下外祖父外祖母这两位最亲的亲人。” “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我想带你去见见他们。” 说到“女朋友”三个字时,他的不习惯和赧然如此鲜明。 施愿关注的重点却在其他方面:“女朋友……你已经和他们说过我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 黎晗影同她解释,“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年纪大了,估计一下子接受不了,我打算先把你带过去多跟他们接触接触聊聊天,等过段时间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同他们提一提,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黎晗影一副完全以她想法为主的态度,征求着她的意见。也许在容怀瑾没有发来那些资料之前,施愿会酌情考虑。但如今决定了拿到股份就想办法提出分手,她肯定无论如何都不去。 她思考着推脱的借口,慢慢说道:“今年大哥在国外谈业务没回来,阿烈的性格又很容易惹出乱子,家里怎么也得留下两个人招待客人吧?我就不去了,明年大哥在家过年,我再和你一起去。” 当想要拒绝一件事情的时候,尽量从外界的客观因素中找到理由,而不要过多提起主观的意愿,这样哪怕对方的要求得不到满足,最多也只是失望,而不会怨怼到她身上。 这是施愿游弋花丛多年得到的经验。 果然,她为难的话一出口,电话那头期待等候的黎晗影也陷入了缄默。 他像是在叹气,又像是施愿自发产生的幻听,放低声音妥协道:“好吧,那明年再说。” 该说的话题都已经得到答案,施愿关心了他一句路上小心。 正想挂掉电话,黎晗影喊了声她的名字,踌躇着提到:“愿愿,昨天晚上……” 施愿立刻警觉:“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怎么了?” 又认为自己的语调太过尖锐和敏感,她佯装清嗓子咳嗽两声,用一贯听不出真实情绪的假笑打趣道:“哥哥喝得烂醉如泥,应该一晚上都睡得很好吧?” 黎晗影歉意地说道:“我的酒量实在不太行,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躺在房间的床上,对于昨天喝了两罐酒以后的情形竟然一点儿都想不起来——是不是我醉倒了,然后你在照顾我?” 虽然什么都没做,甚至还在酒醉的男友旁边和其他男人接吻。 但施愿认下功劳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笃定黎闻烈不会跟黎晗影主动提起,他将酒醉的黎晗影扶上楼并安顿照顾的事情,便将手机放在床上开了扬声器,故意对着话筒揉起手腕来:“哥哥放心,你没发酒疯,就是闭眼睡觉而已。” “不过喝醉酒的哥哥睡相真是不好,我怕你躺在沙发上吹久了空调感冒,就和阿烈一起将你从一楼扶到房间,阿烈放下你就走了,反而是我在旁边照顾了你半天,到现在两只手还酸得很。” 黎晗影似乎真的对她和黎闻烈做过的事情一无所知。闻言,立即真心实意地开始轻声请求她的原谅:“对不起,说好了让你依靠,结果反而还要辛苦你来照顾我。” 这种时刻,哪怕对过往的相处模式再迟钝,施愿也琢磨出了几分怪异的感觉来。 黎晗影对待她太过郑重其事,连一点小事,半真半假的抱怨都那么在意。 她皱了皱纤细的眉峰:“哎呀,我也只是和老公撒个娇而已,为你做这些事我都是愿意的。” 这句话略显肉麻,连施愿自己听着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她将手机拿远些,看了眼造型师到来还要多少时间,又不紧不慢道,“话说回来,你都承认了我是你女朋友,还总是这么客气干什么?” 然而,作为接收方的黎晗影,却越是肉麻越是受用。 他的声音明显又回到了起先眉舒目展的状态,笑着答应道:“好,我知道了,愿愿。” “我这趟出门,也同何律师约了个时间,打算讨论下股份转让的问题,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这几天里他会尽快起草一份转让协议,这样你有了生活保障,我也能够放心。” 第70章 雨夜到访前夕 吃完午饭, 从外祖父母家告辞。 黎晗影看过腕上手表的时间,驱车赶往自己位于市区的另一个家。 小区是一层一户的设计,他乘坐电梯上来, 便看到门前立着的, 被黑色大衣包裹的瘦削身影。 听到轿门打开的声音, 身影随即转过头来。 “让你久等了, 何律师。” 黎晗影率先出声, 客气地打着招呼。 几个月不见, 何律师还是老样子。 他生着一张和人们印象里,从事法律行业的工作人员应当具备的精明城府, 背道而驰的面孔,两弯偏粗的眉毛在不做表情时,总是呈现向下的趋势。 细框的金属眼镜戴在黎向衡的脸上是高智贵气。 换成是他,则更像是厚重的、遮挡住彼此目光交流的毛玻璃。 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却在赫海市的律师界混的风生水起,且深受黎见煦信赖多年。 “没有久等一说,二少, 我也才刚来。” 何应诚侧过面孔,往旁边撤开一步,方便黎晗影输入门锁液晶屏上的密码。 嘀嗒。 智能锁应声而解,他目送黎晗影踏入家中,自己则把肩膀处被雪片打湿的大衣脱下来,折叠在臂弯间,才穿着一件高领毛衣,缓缓走进属于黎晗影的房子。 “不好意思, 何律师。” “大过年还要麻烦你帮我处理事情。” 黎晗影的外祖父母和其他爱清净的老人不同,没有把房子买在宜于安养的郊区, 黎晗影从住所开车过去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路。因此他在去拜年吃饭之前就回了趟家里,提前准备好热水茶叶。 热度正好的纯净水冲泡着品质上等的茶叶。 沁人心脾的茶香随着袅袅升起的白烟,无声渗透进何应诚的嗅觉之间。 黎晗影把玻璃杯放到他面前:“尝一尝,我记得你很爱喝金骏眉。” 何应诚喜欢什么茶,整个黎家除了雇佣他超过十五年的黎见煦记得,恐怕黎向衡也不曾留意。 略感讶然之余,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右前方的沙发上,眉目依旧平和的黎晗影。 “好茶。” 微微吹凉杯沿,一口下去,何应诚酝酿在喉咙里的赞美言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黎晗影也跟着勾起唇角:“我就知道何律师会喜欢,等下还有一盒未拆封的,你走时带去。” “谢谢二少。” 何应诚没有推辞,他的心中对待今日到来的事情,更多了几分慎重。 一番简单的寒暄结束,就意味着要进入主题。 纵使黎晗影以黎见煦遗产分配不公作为借口,何应诚还是从中嗅出了一丝禁忌涌动的气息。 原本作为黎见煦的下属兼多年好友,他认为自己有义务阻拦一下黎晗影冲昏了头脑,想要把手上一半股份转让给施愿的行为。但眼下通过有关金骏眉的几句对话,何应诚想,黎晗影连自己爱喝什么茶这样小的细节都能留意或者调查到,那么对于转让对象施愿的底细和目的,大约他也尽收眼底。 没必要的废话就不用多说了。 何应诚略作思忖,开门见山道:“二少,您想要转让股份,其实不难做到,不过黎先生在生前确立遗嘱时留下过一项附加条例,那就是你们三兄弟中的一位如果想要把从他那里继承的股份,进行出售、抵押、转让之类的操作,首先要通知另外两人,且必须三兄弟都同意,操作才能生效。” 说着,他又喝了口茶,回甘的滋味润泽着干涩的唇舌,半是提醒半是补充地添上一句,“所以关于这件事,如果您真的想好了一定要这么做,就得在签订协议前夕,通知另外两位少爷到场投票。” 人们总是向往豪门,同时渴望成为豪门。 但在繁花似锦的假象之下,唯有他们这些豪门的服务者,才清楚里头有着么多惊世骇俗的内里。 何应诚回想施愿在黎氏集团上班时的样子,总觉得按照黎向衡的个性,大概率不清楚他这位养妹和自己兄弟私下里做出的小动作,否则,也不会继续把施愿留在身边,□□她在上流圈层中的地位。 另外,打从心底,他也并不认可施愿这个外人来接管黎氏十分之一的股份。 不能和自己的主家硬碰硬,他只能搬出黎见煦从前留下的规定旁敲侧击。 无论是被两位少爷知晓,还是签订协议时的到场投票,何应诚都不认为转让股份能够顺利进行。 如此,说不定可以打消黎晗影不切实际的念头。 在黎晗影缓慢品茶的间隔里,何应诚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盘算得细致详尽。 他只在无伤大雅的范围里做出提醒,而如何决定,全看黎晗影自己。 然而,令何应诚没想到的是,仿佛在时刻期盼着那一日的到来,黎晗影的沉吟没有持续太久,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表情呈现出阳光般和煦的笑意:“好啊,那就告诉他们吧,不过,不是现在。” “等你把转让协议起草出来,我看过没问题以后,就马上通知。” 他半弯清俊的眉眼,轻柔地笑着,语气却又透出几分让何应诚感到不寒而栗的执拗。 …… “所以,何律师告诉你的结果就是这样?” “想要签订协议,必须我们全员到齐?” 下午四点,黎晗影回到家里,施愿也正好送走了一波上门拜年的客人。 黎闻烈不知在做些什么,仍然没有起床,心安理得扮演者脾气差劲、目中无人私生子的角色。 施愿询问过已经销假在岗的管家,确认刚才登门的是最后一批,才同黎晗影一起上楼去。 回来的路上无人,黎晗影把何应诚说到的附加条例和她提了提。 堪堪把门关上,施愿的眉毛就不高兴地挑了起来:“有关股份的操作,必须要全数通过才可以进行,黎叔叔到底在想什么,你们三兄弟都是成年人了,还非要天天像连体婴一样绑定在一起吗?” “怎么不干脆老婆也都娶同一个算了——” 黎晗影道:“股份的事确实要慎重,父亲的举措也是希望我们兄弟之间有事可以商量着办吧。” 虽然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黎见煦的隐藏条件还是让施愿感到措手不及。 黎闻烈那里还好,他早就知道了她和黎晗影的事,又从小到大一直暗恋着她。 只要使点手段软磨硬泡,他总归能够同意。 难搞的,是黎向衡。 施愿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从哪个角度出发,能增加一点点他会投同意票的概率。 只要这个附加条件一直生效,只要黎向衡没有英年早逝,她怕是永远都拿不到黎家的股份。 施愿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又得强行忍耐,把内心的焦虑通过层层美化,包装成害怕黎向衡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顺带也不会同意黎晗影任何对她好的提议。 黎晗影却抚摸着施愿光滑似缎的长发,以一种她看不懂的表情极尽温柔地说道:“愿愿,打算把股份转让给你的时候,我就想到过父亲怕我们之间不和睦,肯定会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相信我好吗?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大哥也一定不会反对。” 施愿问反问凭什么这么笃定。 可他选择避而不答,只说她想做的事,他什么时候没有帮她达成过。 黎晗影从来都是个靠谱的人。 这点无需论证。 如果他不靠谱,施愿当初也不会选中他成为自己留在黎家的工具。 既然他这么说了,一时之间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施愿也只能惴惴不安的相信。 黎晗影怜爱地注视着她难以平复的神色,将抚摸长发的手掌挪到背后,一下一下像是给猫咪顺毛一般抚弄着她的脊骨:“笑一笑,好宝贝……只要何律师的转让协议出来,我保证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就能够顺顺利利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现在我们提前去庆祝一下,我有件礼物想要送给你。” 黎晗影磁性悦耳的嗓音混合着他话语中描述的场景,于此刻变成了一针松弛剂,注射进施愿如同弓弦拉满的神经,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些许底气,也收获了短暂的放松。 她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投票上转移,装作感兴趣地问道:“什么礼物?” 黎晗影神秘地笑了笑:“跟我去一个地方就知道。” 他不等施愿追问,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带到梳妆台前,“好了,现在我的小公主脑海里除了打扮不要再有其他的事情,换件衣服,选套首饰,然后跟老公一起出去约会。” 被他万般溺爱的态度感染,施愿听话照做。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物品,一起放进今天要带出门的提包里,挂在所坐的椅子背后。 与此同时,黎晗影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坐在施愿斜后方的床沿上,垂眸看着何律师发来的短信。 施愿也听到了那声震动,随口问道:“是谁在给你发消息?” 何律师的短信内容写明他已经把转让协议拟好,让黎晗影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 以及投票的事项要在什么时候进行,是黎晗影自己和黎向衡提起,还是由他来代劳。 何律师处理此事的效率之高,比黎晗影预估的时间还要早出几个钟头。 他一边面色坦然地回答施愿,是寒假结束要参加竞赛的学生们,在问自己一些课业上的问题,一边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转让协议,用手指敲击键盘,在手机屏幕上按出两行字:【协议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就按照这份的内容来进行。以及我现在有事要出门,麻烦何律师你帮我代为转达这个消息,为了显得郑重一些,就挨个打电话告诉他们吧,先从大哥开始。】 “好吧,做你的学生也真不容易。” “大年初一还要花心思在学习上。” 仍然被蒙在鼓里的施愿乍一听是大学的工作,敷衍两句,转头开始思考等下出门戴哪套珠宝。 犹豫不决之下,黎晗影将手机关机放回口袋,认真比较了一番,向她建议道:“你桌上的这几套跟你身上的衣服配色都不是很搭,我记得你上次不是买了一套矢车菊蓝的珠宝吗?那套就不错。” 施愿经他提醒,越想越觉得很妙。 她和黎晗影开着玩笑:“哥哥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我有什么珠宝都那么清楚?” 黎晗影摊开双手对她道:“不只是珠宝,你的一切我都放在心上。” “我才不信。” 施愿拉长语调。 确定目标,她很快站起身,像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一般转到衣帽间,翻找黎晗影口中的珠宝。 …… 卧室只剩一人之时,黎晗影的笑容渐渐收起。 他的眼神散发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平静,在四周缓慢扫视一圈,接着转在施愿挂着椅旁的提包上。 漂亮的菱形链条包,施愿为了搭配今天的衣服,特地选的最大号。 黎晗影从中找到属于她的手机花费了两分钟的时间,他摁亮屏幕,欣赏一秒屏保施愿对镜头自拍的半身照,毫不犹豫地把手机藏在了床头靠枕的下方。 第71章 爱人要爱全部 将整套矢车菊蓝的珠宝戴在身上再三比照, 施愿终于对着梳妆镜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走吧。” 而这笑意,也出现在她回过头,看向黎晗影的目光里。 她拎着提包, 跟随黎晗影下楼。 电梯在一层短暂停靠, 黎晗影出去同管家交代了两句, 很快又折返。 施愿支起手肘, 倚靠在轿厢设置的横杠旁。 看着不远处管家在转身而去时, 来不及收起的微妙表情, 她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黎晗影答:“我说今天我们不回来,让他不用安排人值夜, 做完工作自行休息就好。” “不是只去拿为我准备的礼物吗?” “怎么,还有别的安排?” 要留在家里,还是住在外面,施愿都没什么异议。从黎晗影说出转让股份必须通知黎向衡和黎闻烈开始,她对待隐藏好彼此的关系不被人察觉这件事,态度就变成了破罐子破摔。 眼看电梯屏显上的数字从“1”变成“-2”,她一面和黎晗影闲聊, 一面轻车熟路地朝着奥迪车停靠的位置走去,却被黎晗影握住手腕拉了回来。 指尖沿着手臂线条向上,黎晗影顺势拢住她的肩膀,左脚朝车库的另一个方向迈出:“礼物只是一部分,说好了要庆祝,我还想带你去看一看赫海市今日的夜景。” 大宅的周围没有五光十色的广告牌遮挡,也没有遮天蔽日的高楼林立。 身处山顶,想要欣赏赫海市的夜景, 施愿想不出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来得更好。 不过既然要出门, 她并不会刨根问底来影响彼此的兴致,脚步顺应跟上,在和黎晗影的闲谈里,他们最终在一辆底盘低矮、配色高调,看起来更像是黎闻烈会喜欢的类型的跑车前方停下。 施愿定睛一看,是辆帕加尼。 再一看,她想起,这辆浮夸的跑车似乎不属于黎闻烈,而属于黎晗影。 那是去年黎见煦还活着的时候,对于黎晗影在赫海大学拿到了教师荣誉的奖励。 全球限量五辆,黎闻烈心心念念等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等到空运回国,临了却被黎见煦命人买下,第二天出现在车库划分出来,用来停放黎晗影的车辆的区域。 黎闻烈的车被截胡不高兴,而收到车的黎晗影也不见得很欢喜。 他生性低调,无论是住所还是座驾,都奉行过得去就行的准则。 帕加尼自打归入他名下,除了拿到当天试驾一次,此后的时间都被用来放在车库里堆灰。 今天要不是黎晗影把她带到了它面前,施愿恐怕自己想不起来除了奥迪,黎晗影还有别的车。 她在帕加尼前方来回踱步,欣赏够了,冲黎晗影挑眉笑道:“某人转性了,这么高调。” 黎晗影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钥匙,摁下开车键说道:“我知道你嫌弃我那辆奥迪很久了。” 心思被揭破,施愿倒也坦然,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跑车如同鸥翼一般向上展开的车门,而后坐进内饰鲜红的副驾驶室,取笑起黎晗影老干部似的审美:“谁叫哥哥的车那么难评——” “说句心里话,就算等到我七老八十,我也不愿意开着你那辆奥迪去跳广场舞。” 施愿心情尚可的时候,说话也能谈得上风趣,尽管内容刻薄,娇滴滴的嗓音却很是讨喜。 黎晗影被她略显夸张的语气逗得轻轻勾起唇角:“行,愿愿喜欢高调我们就高调,以后和你相关的事,我都不会开那辆奥迪出来,免得给你丢脸。” 这些蛮不讲理的要求,在施愿看上黎晗影,努力装乖的初期,绝不会被提出。 如今瞧着黎晗影为自己做出的各类改变,她不断得寸进尺,又故意试探道:“其实说起来,我和哥哥的性格还真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哥哥对物质的需求没那么强烈,我却事事讲究排场。” “哥哥有时候会不会觉得我不讲道理又爱慕虚荣,然后很讨厌我?” 第二回开这辆跑车,黎晗影尚在熟悉各项功能。 他将驾驶座的位置往后退了退,好舒展自己包裹在西裤布料下的两条长腿。 听见施愿的话,他先是沉默了一秒,而后忽然很认真地询问:“每个人都有缺点。愿愿你觉得,只有完美无缺的人才值得被爱吗?” 每当黎晗影郑重起来,施愿就有一种自己想听听笑话,对方却打算真心告白的无所适从感。 她撩了撩自己已经长出小半黑色来的长发,哎呀一声,想要转移话题,耳边又传入黎晗影近似自言自语的话音:“就像人们爱玫瑰,不光会迷恋它层层叠叠的花瓣,也会赞美它长满尖刺,更具野性的枝干,对我而言,愿愿你的缺点,也是构成你这个人的一部分。” “只要是你,我都全盘接受。” 在某个瞬间,施愿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深处,生出了一种硬壳碎裂般的动容。 她记得很久以前,由于看上了隔壁建筑系的系草,便附庸风雅,约他去看大师的艺术展。 当时跟着他们的解说讲到艺术家背后的故事,说不少大师巨匠皆在患病后接触到常人接触不到的体验和精神世界,才能达到艺术事业的巅峰,创造出后世之人无法企及的伟大作品。 黎晗影也得过精神病,还是在无比年少的时候。 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能在爱情方面拥有更深刻的认识见解? 施愿出着神,她的念头呈现出一种荒诞的冷幽默。 黎晗影却在凝视她的眼睛。 他的话以一种自行赋予答案的方式传出:“我也始终相信,愿愿你爱我,就会爱我的全部。” 在黎晗影吐出这句话时,施愿差点就要汗流浃背了。 原来前面包的所有饺子,只是为了最后的这碟醋。 她的嘴唇抿了抿,想要勾起认同的笑容,但黎晗影并不需要她的回应。 他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施愿好爱我”世界,说完便发动跑车驶离了大宅。 …… 灰蓝色的天空下着纷纷扬扬的晶莹雪片。 从早到晚,没有间断。 大年初一,往日车辆拥堵的赫海市街头难得回归寥落寂静。 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驶向的不是通往市区的大路,在数不清是第几个转弯之后,黎晗影载着施愿进入一个小区,又在她困惑的眼神里,带她下车,徒步走向四楼,敲响了某位住户的家门。 施愿不爱运动,在这个没有电梯的老式小区爬了几层楼梯,显得气喘吁吁。 和她的呼吸一样转不过来的,还有脑子里的疑问。 ……他要送她礼物,就算不在奢侈品店,也起码会在商厦里吧,去别人的家里是要干嘛? 很快,有人为她做出了解答。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短发女人,打开门出现在施愿的眼前。她应当是提前得到了黎晗影的消息通知,手中握着个丝绒盒子,没有打开防盗门,仅隔着宽边的门缝塞到黎晗影掌心。 施愿听她开口说话,一副硬邦邦的态度,又觉得那张脸,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大过年的也不让我安静。” “拿了东西就走吧,我家里有客人,不方便招待你。” “谢谢你,雪恩姐。” 见过对黎晗影尊敬的,也见过对黎晗影痴迷的,施愿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对黎晗影表达嫌弃。 可黎晗影的样子,又好像两个人的关系很亲近。 她从黎晗影的背后探出脑袋,好奇地与女人对视。 女人下意识侧了侧脸,目光与她相交,不耐烦的眼神在一瞬的惊艳之后,化作和风细雨。 她的声音也跟着温柔起来,口中询问黎晗影,眼睛却直直盯着施愿:“你让我设计的东西,就是拿来送给她的吗?怪不得……要不你把这位缪斯女神也借我用用,我一看到她就灵感泉涌。” 女人的话施愿一句都没听懂。 只感觉到黎晗影无声捏住她的手腕,温和而不容反驳地回道:“不行。” 女人瞬间垮了脸。 她撇了撇嘴,嫌弃地转身摆手:“不借就赶紧走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下来的路上,施愿越回忆女人的面孔,越觉得熟悉。她坐回黎晗影的车上,见黎晗影递过来的丝绒礼盒上印着个小小的logo,便想用手机拍下来查查。 打开提包搜寻了一番,手机全无踪影。 黎晗影见丝绒盒被施愿丢在变速杆旁,目光暗了暗,重新将它拿起来,放到她的手边:“愿愿,我特别为你定做的礼物,不打开来看看吗?你在包里找些什么?” 施愿头也不抬:“我总觉得刚才见到的女人很眼熟,想用手机查查,但好像忘在家里了。” “真奇怪……我明明记得我把手机提前放进包里了……” 施愿径自嘟囔着。 “忘在家里了吗?” “不过我待在你房间的时候,也没在周围看到过你的手机。” 黎晗影面色不改地同她一起回忆,接着说起刚才那个女人的身份,“Sharon Chan,本名陈雪恩,近几年在珠宝行业很有名的设计师,前年在赫海市开设过珠宝展,你当时受邀前去参加过。” 搜寻无果,施愿耳畔传来黎晗影的话。 意识到这样晾着对方的心意不好,她连忙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提包,补救似地打开礼盒。 她从盒子的外形上就猜到了黎晗影要送她珠宝。 却没有想到,这件礼物,是一条项链。 是一条铂金、钻石、鸽子血红宝,共同组成的笼中鸟 70-80 第72章 修罗场的开端 笼子这种东西, 不管出现在何种场景之下,背后所代表的寓意都不是太好。 更遑论被在施愿眼里,曾经脱离过正常人范畴的黎晗影, 拿来当成礼物送给她。 她望着在头顶车灯映照下折射出璀璨华光的项链, 唇瓣的弧度怎么也自然不起来:“普通人送女朋友珠宝, 设计的造型不是爱心星星, 也是玫瑰蔷薇之类的, 怎么你的、嗯, 这么特立独行?” “愿愿不喜欢吗?” 黎晗影将项链从丝绒礼盒里面取出,平放在摊开的掌心, “虽然大家都觉得笼子是困住自由的东西,但我认为,鸟儿本来就是很名贵娇弱的动物,不被精心周道地呵护起来,单凭自己,很难在物竞天择的自然界生存下去。” 他的手掌冷白,贴近殷红如血的宝石, 越发衬得色彩对立而鲜明。 “我让陈雪恩设计这条项链,只是想表达守护你从始至终的心愿。” 说着,他又用手打开铂金牢笼上的机括,将笼门打开的内里转向施愿那一边,神色真诚地为她展示着,“你看,这里没有上锁,只要鸟儿愿意, 随时都能推开笼门出来。” “笼子是栖息地,也是家, 能够给予安全,又不会完全限制自由。” “我想要赋予你的感情,也是如此。” 鸟笼的雕琢工艺无比精巧,在黎晗影的言语间,可以活动的笼门开闭了数次。 好像真的如他所言一般,只为提供保护,绝不加以束缚。 但施愿的心情依然充斥着千丝万缕的复杂。 她心里的声音说着:被红宝石雕琢而成的鸟儿,生来就长在笼内。脚下牢牢扎根,空有翅膀却飞不起来,身处这样的情形,笼门能否打开,或者是否设有笼门,又有什么要紧? 被这种残酷而现实的想法萦绕,她勉强笑了笑:“人家哪有说不喜欢,只是看老公托人设计的礼物和寻常的庸俗造型不一样,才发表了一番感叹而已……老公送我的东西,我全都很喜欢。” 听她一口一个老公,黎晗影的表情越发春风拂面。 他示意施愿转过身去,现在就要把项链给她带上。 施愿却说:“我的耳环和手链全都用的是蓝宝石,项链配个红色,看起来有点不搭。” “那愿愿为了老公,把身上其他的首饰都摘了好不好?” 黎晗影压低声线,清润嗓音落在施愿耳里,竟然透出一点楚楚可怜,“老公好想看你戴上。” 施愿:“……” 黎闻烈用这招。 黎晗影也用。 她清楚对方示弱成这样,自己还要拒绝,那对黎晗影一往情深的人设就要崩了。只好侧过肩膀,配合地撩起即将及腰的长发:“那说好了,等你以后看腻了我也不会摘下来。” 黎晗影将项链绕过她天鹅似的脖颈,系上链扣,在接近脊骨的肌肤落下一吻:“永远不腻。” …… 赠送礼物,只是今日庆祝之旅的第一步。 黎晗影明白施愿无辣不欢的喜好,又包下赫海市做川菜最正宗的米其林餐厅,让她吃得尽兴。 不必应付人情来往,也暂时不去思考股份转让的投票事宜。 结束晚餐,黎晗影将施愿带到了他所说的,欣赏赫海市雪景的最佳位置。 高达八十八层的酒店顶部套房。 “你看,这里是赫海市第二高的建筑,对过去不远就是黎氏集团的总部大厦。” 站在落地窗前,黎晗影从后抱紧施愿。 玻璃倒影出亲密无间的身影,他灼热的呼吸连同细密亲吻,一起落在施愿泛粉的耳廓。 “我知道想要赏雪,自己家里也很不错。” “但雪本来就是没什么颜色的东西,只有被霓虹灯火照亮,才能呈现出一种灿烂的美丽。” “呼……站着城市中心看雪,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黎晗影的音调不负平日的清润优雅,在收稍处弥散开一丝暧昧的喑哑。 施愿裙装完好地同他相贴,唯有后方的下摆被轻巧撩起一角。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黎晗影揽住腰肢的手臂里,此刻的状态致使她根本没法分辨对方说了什么。 房间内除却似有若无的水声,只剩下黎晗影控制着频率,时轻时重的独语。 “我没有谈过恋爱。” “过去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做这种事情上瘾。” “现在我懂了,和爱人合二为一的快乐,是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代替的。” “愿愿,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就这么永远待在你的灵魂和身体里……” 施愿被弄得说不出话,只觉得按照黎晗影契入的程度,自己张开嘴就要发出作呕的声音。 溢满的生理泪水斑驳了眼前的世界,睫毛仿佛被打湿羽翼的雀鸟一般匍匐在眼睑上下。 她被黎晗影翻来覆去,持续了很久,只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在落泪淌水。 说是欣赏雪景。 彻夜,她感受着黎晗影孜孜不倦的求索精神,和耗用不尽的精力。 连雪是什么时候停的也回想不起。 …… 第二天,昏昏沉沉的施愿被黎晗影这一人形闹钟叫醒。 对比她的长发凌乱、睡眼惺忪,早了几个小时起床,打理完自己的黎晗影显得神清气爽。 “这么早叫醒我干嘛……” 施愿困得不行,坐直一秒,又差点径直躺回去。 黎晗影长臂一展,将她整个人托着,哄孩子似地低语:“愿愿,不早了,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我们该回去了。今天才大年初二,肯定还会有其他的客人陆陆续续登门。” 施愿打了个哈欠,合着眼睛,把双手打开:“……你帮我穿衣服。” 黎晗影早上起来就把她丢了一地的胸衣内裤洗了一遍,又用酒店自带的机器烘干到整洁清爽。 他一丝不苟地伺候着施愿穿戴整齐。 在为她穿上打底袜时更是单膝跪地,放任施愿的脚掌随意踩在自己的大腿上方。 施愿瞌睡了几分钟,总算睁开双眼。 她洗漱完毕,素面朝天,被黎晗影拉着手,下楼到酒店的餐厅吃了顿简易的午餐。 再回到大宅时,总有训练有素的佣人园丁穿行在各处之间的庭院,却是一片安静。 黎晗影有意让冬日的微风清醒一下施愿的意志,便将跑车就近停在露天的停车点。 两人朝大宅的方向走来,越是接近,越见主屋周围,也如同先前看到的一般全无人迹。 大白天的,他们都去哪里了? 今天又不放假,怎么除了院门旁的保安,别的岗位上一个人也无?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形,施愿迷蒙的大脑总算运转起来。 一种不安的感觉沿着尾椎骨攀升,经冷风吹拂,她毛衣下的手臂泛起细小的皮肤颗粒。 这种趋向危险的预感,在黎晗影推开主宅的大门时得到印证。 她在玄关处脱掉高跟鞋,换上拖鞋,堪堪走出门厅,就看见左侧的客厅沙发上无声坐着三人。 左中右三个位置,依次是何律师、黎向衡、黎闻烈。 何律师率先看见他们到来,脸上浮现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态。 而黎向衡仅是微微偏转目光,细边镜框后面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后,是黎闻烈。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前两步,又停顿步伐,仿佛不知该不该走过来。 施愿同他隔着几个人影相望,见他漂亮而桀骜的面孔,有着遮挡不住的怒意和嫉妒。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过是睡了一觉起来,远在意大利的黎向衡会忽然在家里现身? 施愿听见自己的喉咙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艰涩的唾沫。 不是说要等何律师起草完转让协议,黎晗影看过确认没问题以后,再商量通知他们的事情吗? 甚至,她还没来得及跟黎闻烈软磨硬泡、提前通气。 施愿手臂上的肌肤颗粒,在黎向衡的眼睛朝她看来的转眼间,蔓延到了全身。 他牙关打战一秒,发凉的手掌,忽然被黎晗影温暖的手心包裹。 他牵着她走了过去,站在三人面前,像是私奔回来的新婚夫妻在逼迫家里人同意。 “呃,正好二少和大小姐也回来了。” “股份转让协议的正式合同我已经打印出来了,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跟两位少爷说过了。” “我将作为见证人,见证投票的结果。” 为了完成黎晗影交代的使命,何律师在越来越低压的气氛里,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请问投票是否要现在开始?” 没有人说话。 事实上,即便从黎晗影告知遗嘱有附加条例开始,施愿就做好了要跟另外两人摊牌的准备,但在黎向衡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注视下,她还是紧张到无可附加。 她低着头,旁边更有何律师这个外人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黎晗影和黎向衡的声音却在下一秒同步响起: “大哥——” “何律师。” 镌刻在骨骼里的习惯驱使,黎晗影选择退让,垂眸等待黎向衡先出声。 黎向衡松开腰腹处的西装纽扣,平静启唇,“何律师,在投票之前,黎家有家事需要处理。” “你先回避一下。” 第73章 你真是不要脸 探听八卦, 是多数人的喜好。 但趋利避害,更是跟随血液一起流淌到全身的生存本能。 何应诚并不打算在律师这个行业提前退休,又或者说, 他还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多活几年。 听见黎向衡的命令, 他忙不迭站起身:“好的, 四位先忙, 处理完家事给我打电话就可以。” 他离开大宅, 并不在就近处等待, 为了确保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一路走进旁边的佣人房。 而随着何应诚的消失, 黎晗影顺理成章牵着施愿的手,坐在了何应诚原本的位置上。 他装作对黎向衡提前归来的原因一无所知,坐定后,仍然保持兄友弟恭的态度敛眉询问:“大哥怎么提早这么多天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开车去机场接你。” 正对面,憋气到现在的黎闻烈,闻言立刻冷笑着抢白:“真有意思, 不是二哥你叫何律师通知我们的吗?你还能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提前回国?” 黎晗影茫然歪了歪头,颇感意外地反问:“阿烈,你在说什么?” “我和愿愿昨天才说好了,等大哥忙完公司的事情,大家都有空坐下来,心平气和聊一聊的时候,再找个机会好好和你们商量——我怎么会叫何律师提前把事情透露给你们知道?” “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黎闻烈讥讽刻骨的笑容挂在唇角,淬着碎冰的眼神直将美丽面孔渲染出一片阴郁, 他提高声调,像是从嗓子里逼出语句, 一字一顿道:“演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演够吗?” 与此同时,施愿的念头,也在随着兄弟三人的对峙发生变化。 什么黎晗影叫何律师提前泄露,什么演了这么多年还没演够……朦胧之中,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想要抓紧将真相抽丝剥茧的那一缕开端,却怎么也够不着。 只是,不论如何,黎晗影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除非他不想将股份转让给她,否则策划这一切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随着黎闻烈和黎晗影之间的唇枪舌剑进入白热化,坐在最中央的黎向衡并没有顺势加入战局。 他没工夫跟他们扯这些无聊的戏码。 身在意大利期间连轴转的高强度工作,让他每天只能睡三四个钟头,而何律师的一通电话,更是让他放弃了前一晚的睡眠,连私人飞机都丢在罗马,选择坐最早最快的航班直接达到赫海市。 四十八小时的不眠不休似乎不曾影响黎向衡眼中的清醒、理智、镇定,然而若是施愿抽空观察留意,就能发现他眼睑下方的浅淡青黑昭示着内心疲惫和不平静。 黎向衡咳嗽一声,终止黎闻烈单方面同黎晗影进行的争执,他拍了拍眼前茶几上不曾被何应诚带走的转让协议,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阿晗,解释解释吧,这件事。” 黎晗影看着他:“大哥还需要我解释什么?” “我刚才听见何律师讲起,该和你们说的他都已经说过了。” “该他说的,他确实都说完了,该你说的,你还不打算开口吗?” 黎向衡的眼珠侧转,在话音落下的瞬息,与黎晗影对上。 黎晗影对待他的态度,同面对黎闻烈时没有任何不同,稍稍停顿过后,又要重复一遍他在何律师那里交代过的话:“我要说的,就是父亲的遗嘱分配不公平。既然把愿愿看做女儿,那么——” 黎向衡打断他:“你爱上施愿了,对吗?” 坐在黎晗影身边,还没轮到开口的施愿,刹那间心跳漏了一拍。 在刚才沉默的五分钟里,她猜测了无数种黎向衡借题发挥的可能。 比如质疑她的用心。 比如指责黎晗影不该对她太心软。 再比如诘问黎晗影的做法将集团的利益放在何地。 只是再怎么猜测,她也没有想到,黎向衡今天的手段会如此简单直白。 黎晗影仍然在看着黎向衡,目光静谧无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得不到他口头的答案,黎向衡的心底却有了答案。 他又问:“你们已经上过床了对吗?” 施愿指尖一个抖索,差点就要跳起来。 她生怕黎向衡问出更过激的话,连大哥也不叫了,尖声发难道:“黎向衡,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能不能就事论事——你问的这些问题,跟今天要解决的股份转让协议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像是被一句关系远近分明的“二哥”刺激到了,黎向衡的瞳孔震荡着扩张一秒,冷眼相视的对象也从黎晗影变成了她,“你知道黎晗影打算转给你的股份价值多少个亿吗?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哪里镶了金,跟黎晗影睡几次就能拿到这么多?这是不是就是你赖在黎家不走的原因?” 施愿的唇瓣哆嗦着。 过去,就算她被黎向衡针对,但他自恃得体和教养,从没有用过这么粗俗低级的言辞。 黎向衡的无端刻薄,令黎晗影和黎闻烈的眼底分别闪过深浅不同的怒意,只是他们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施愿已经在气急败坏中牙关不住发抖,她想也不想冲上去,狠狠给了黎向衡一巴掌。 再回过神来,手掌一片肿痛。 她望着黎向衡迅速发红的英俊面孔和彻底结冰的眼神,心里不免有些后怕。 担心黎向衡会反击,黎晗影握着施愿的手腕,将她护在自己的身体后面:“大哥,我敬爱了你二十多年,没有反驳过你下达的命令,也没有过任何不尊重你的表现。” “刚才的话,我希望你跟愿愿道歉,父亲说过,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愿愿都是我们的家人。” 眼见心爱的女人被大哥羞辱,黎闻烈的拳头用力握了起来,不料施愿的动作远比他来得更快。 他只好忍耐,想着为了帮助施愿拿到股份,兄弟间不能闹得太僵,黎向衡的那票也很重要。 黎晗影前半段要求黎向衡道歉的控诉他十分认可,只是说到冠冕堂皇的后半段,他又忍不住冷笑起来:“二哥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家人’这两个字的?用它作为借口就能把你犯下的错误揭过去吗?谁会跟家人拥抱亲吻吗?还是谁会跟家人黏黏糊糊谈恋爱?” “我犯的错我当然会弥补。” 黎晗影用很轻的声音直认不讳,又恢复到正常的音量,朝自己的两位兄弟宣告道,“妹妹是家人,妻子也是家人。等愿愿成为了你们的弟妹或是嫂子,不也是你们名正言顺的家人吗?” 在这种情况下,他越是用平淡的态度叙述自己的观点,越是让黎闻烈有种世界疯了的荒谬感。 千言万语冲击在脑海中,汇成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他无语地说道:“……你真是不要脸。” 黎晗影充耳不闻。 他拉着施愿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和黎闻烈、黎向衡相似的桃花眼传递出“输家无能狂怒些什么都好,他会忍让”的怜悯感:“所以呢?大哥和阿烈今天坐在这里攻击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是不同意我把股份转让给愿愿吗?” 他将自己和施愿划分为“我们”阵营,又把黎向衡和黎闻烈划分为敌对阵营。 自从挨了施愿的打以后,黎向衡冰封神色,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独自对抗黎晗影的黎闻烈,听到他抛出的致命问题,下意识犯了难——狡猾的黎晗影,将不同意转让股份和不同意施愿跟他在一起混为一谈,逼得他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 偏偏得不到黎闻烈的回答,他还要彻底诛心地补充一句:“我知道你们把股份看得很重要,把权力和地位也都看到的比家人还重要,可问题是,这是我的股份,又不是叫你们拿出自己手上的股份给愿愿,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黎闻烈的口舌不如身为大学老师的黎晗影伶俐。 他短促的发出了一个“你”之后,目光发直,愤恨昭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安静许久的黎向衡腾地站直身体,将手边的协议文件刺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代表着他真实想法的话音沉沉砸下:“我不同意。” “一个不姓黎的寄养者,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家人。” “我不仅不同意,而且以黎家家主的名义,要求她立刻搬出家里。” 第74章 摘取胜利果实 黎向衡把协议撕碎, 宣告要让施愿搬出去的决定后,客厅终于回归寂然。 施愿咬住下唇。 ……果然是这样。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尽管事情演变到了预料中最糟糕的地步,但施愿的心情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大约因为听过了太多次黎向衡要将自己赶出去的威胁, 她甚至在脑海内讲起冷笑话。 果然想要打出Happy Ending, 就必须过五关斩六将吗? 黎晗影是明面的第一关, 黎闻烈是潜藏的第二关。 还有黎向衡这个血条很厚的终极Boss等着自己, 不打倒他, 就不能通往美好的结局。 施愿看着散落在黎向衡手畔脚边的文件纸片, 又看了看活像个生死仇敌一般狠狠瞪着黎晗影的黎闻烈,冷笑话结束的大脑高速回归正事, 思考着当下的场面该如何收尾。 拿不到股份,她是绝对不会搬走的。 倘若黎向衡非要赶尽杀绝,那她也只能揭开他道貌岸然面具之下,曾经强迫过自己的秘密。 就在施愿犹豫要不要跟黎向衡撕破脸之时,黎晗影站了起来。 “大哥,你刚才说过的话可以暂时保留吗?我们能不能先去书房谈谈?” 没有被任何争吵和警告影响,黎晗影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淡声问道。 黎向衡对此回应:“如果要向我求情,不让施愿搬出黎家,那就不用开口了。” 明明自己就是两人争执对话里的主人公,奇怪的是,施愿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游离感。 她清亮的眼珠在黎向衡和黎晗影之间来回打转,十分好奇当初黎晗影信誓旦旦说着,一定会叫黎向衡同意,如今闹成这个样子, 做事都是温吞怀柔的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 迎着黎向衡不近人情的言语, 黎晗影的眼神在破碎的文件上方凝滞片刻,问道:“大哥撕了协议,不同意我把股份转让给愿愿,说愿愿不姓黎,也不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家人。” “那么我呢?” “大哥这副谈都不愿意谈的态度,是连兄弟也不想跟我做了吗?” 老实说,虽然是给人扣帽子的反问句,但黎晗影的声音跟平时在课堂上教书也没什么区别。 在同任何人讲道理的过程中,他从不依靠音量和气势取胜,然而就是这番起伏不大的温声细语,却在某种程度上辖制住了久处于发号施令位置之上的黎向衡。 黎晗影话音入耳的顷刻,整场闹剧中分毫不退的黎晗影,终于有了缓和的反应。 他用力扯开束缚在颈项间的灰蓝领带,沉声说道:“那就去父亲的大书房谈。” 黎晗影颔首:“好。” 他回过头,握了握迟迟不语的施愿的手背,轻声同她耳语,“等我的好消息。” …… 两人乘坐电梯上楼,沙发上,只剩施愿和黎闻烈两两对望。 趁着等待结果的功夫,施愿弯下腰,将变成两半的协议捡了起来,拼凑在一起慢慢看着。 右手不远处的沙发低陷,是黎闻烈坐了过来。 碍于两位随时都有可能下楼的兄长同在屋檐下,他保持了基本的礼仪距离,臭着脸说道:“看得再仔细又有什么用?只要大哥不同意,姐姐拿到手里的不过是几张废纸而已。” 施愿不回答,仍在专注地浏览。 转让协议的内容不算太长,上面记录的条例基本上和黎晗影说得一样。 见施愿不搭理自己,黎闻烈反倒更加来劲,他掐住指节,用短暂的疼痛压抑内心的怒火,忿忿不满,“原来姐姐当初拒绝我,就是因为二哥能给你的股份更多。” “也对,我又不是舅舅的亲生儿子。” “你一心一意要留在大宅,不到万不得已,你当然不会考虑我。” “可现在你想要的得到了吗?你真的觉得二哥靠得住?” “与其相信他,还不如相信我!” 黎闻烈的语调动作,施愿在狗血言情剧里见过很多次。观众们对于这种形象,有个统一的称呼,叫做“怨妇”——只不过,眼下从“妇”变成了“夫”。 等他发泄完最后一句,她才撩起眼皮:“相信你和相信黎晗影有什么区别?转账股份需要三个人都同意,只要黎向衡好好活着没有英年早逝,我不都得不到我想要的吗?” 施愿的声音一贯娇嫩得滴水,此时提到黎向衡,却有种说不出的无情。 黎闻烈忍受着她的讽刺,脸色变了又变,忽而凑近她耳边,委屈巴巴地小声问着:“姐姐觉得,想得到黎氏的股份,只能通过这种最傻的途径吗?” “不通过最傻的途径,要通过什么途径?” “灰色的?还是违/法的?” 施愿的注意力终是离开了协议表面的文字,来到他的面孔之上,内里的淡漠审视叫黎闻烈呼吸一停,“人渴望权力金钱,是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挥霍。要是为了得到它们,还得坐进牢子里,那多没意思——或者,你有什么办法替我去坐牢,让我在外面无罪享受,那也可以。” 黎闻烈清楚,施愿还在为黎向衡不久前的口不择言生气。 可听到她如此不重视自己,依然心脏涩胀到鼻尖发酸。 他尽力克制着泛滥的情绪,垂落眼帘,像是在外淋了雨,却不被主人允许回到家里的犯错小狗一般,卑微地向施愿寻求一个答案:“姐姐得不到股份,还会想跟二哥在一起吗?” 施愿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然,我跟他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股份。” 不是为了股份。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该死的、不应当发生在她和黎晗影身上的爱意吗? 所有的委屈和软弱,都在错漏的鼻息间,被尖锐的妒忌心吞噬。 黎闻烈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耐着性子等到黎晗影真面目败露,施愿亲自揭开真相的那天了。 狡猾的二哥那么会演戏,心爱的姐姐又如此真心实意地相信着他。 他要是不出手给予姐姐一点提示,谁知道二哥会不会维持天衣无缝的假面,欺骗她一辈子? 于是,黎闻烈收起神色间的做小伏低,嗤笑一声:“姐姐还不知道吧?二哥这里有问题。” 说着,他转过手指,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黎闻烈终于憋不住了吗? 施愿目光一晃,佯装费解地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二哥有问题?” 暗示点到为止,太过详细倒显得他蓄意污蔑黎晗影。 黎闻烈意味不明地转脸看着前方:“二哥从来光明磊落,不说别人的坏话,我也不想让姐姐误解为我在诋毁他,二哥心理有什么问题,少年时得过什么病,姐姐自己去问他吧。要是他告诉你,你可以自己权衡要不要继续跟他在一起。要是他对你隐瞒,你实在查不出来,也可以再来问我。” 他打着哑谜,又分别做了两种情形下的安排。 没等施愿开口,突兀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说回开始我询问二哥的那个问题吧,姐姐真的觉得,这场争吵里面,二哥没有任何错误,是我和大哥单方面为了股份利益,故意挑事吗?” 施愿跟不上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跳脱思路,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 “大哥之所以会回来让你们措手不及,是何律师打电话通知的没错,因为跟他说完没多久,何律师也给我打了电话。可如果没有二哥的授意,他只是背靠黎氏的打工人,怎么敢提前说出口?” 话又回到了这里,施愿抬手摁着图图直跳的眼皮:“你质问他的时候,我也到想过这个问题,可除非他不是真的想把股份转让给我,其他的,我实在想不出来他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股份转给姐姐,我想大概是真心的,毕竟二哥从来不怎么看重金钱和物质。” “那不就对了吗?” 施愿反问。 “可姐姐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早就知道不管早说还是晚说,运用常规手段根本不可能得到大哥的同意票——他要是没有后手,仅仅闹这一出,有什么意义?” “要我说,二哥费尽心思演这处戏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姐姐你和他的私情摊到明面上,再借此斩断你的退路,逼着你和他彻底绑定在一起,从此以后都是一个阵营。” 施愿听着黎闻烈层层深入的分析,再结合前面黎晗影对她的笃定许诺,心里加重几分怀疑。 如果黎晗影是个表里如一的善良好人,她相信他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坏的是,她早就知道他是不确定究竟治好了没有的精神病。 她若有所思,还想再试探黎闻烈几句。 可惜十来分钟过去,象征有人到来的下行电梯提示音叮得一声响起。 黎向衡和黎晗影一前一后走出,黎晗影照常让自己的身位落后大哥一步。 他们看起来和去时没有任何区别,衣冠楚楚,面容斯文。抛开黎向衡被施愿打了一耳光,经过时间发酵,红意越发鲜明的侧脸不提,仿佛真的只是坐在书房内就事论事地谈了谈。 黎闻烈早在电梯轿门还未开启前,就闪身回到了同施愿对望的位置。 他看着两位兄长坐了下来,四个人的座次重新回归原点。 据于正中央家主座位上的黎向衡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酝酿片刻,倏忽面无表情地对着施愿开口:“等会儿何律师会重新打印一份协议带到客厅里来,我同意阿晗转让股份给你,但不是百分之十二点五,而是百分之五。另外,我希望你拿到股份,见好就收。” 黎向衡妥协的话语出口,施愿消化了足足五分钟,才意识到,黎晗影真的做到了。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虽然结果不如他跟她保证的那么圆满,但也比想象中的最差情景好多了。 施愿紧绷的唇角肌肉一松,刚要勾起,又领悟过来眼下还不是笑的时候。 “那么阿烈呢,阿烈同不同意转让股份?” 她的双眼跟随黎晗影的问题,直直转向黎闻烈,祈祷黎闻烈可别再闹出什么意外之“喜”。 黎闻烈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反正我在家里一直都是边缘人,你们同意我就同意咯。” 随后的几分钟,何应诚匆匆赶来。 在他的见证下,三兄弟分别在同意那栏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施愿有心问问他关于黎晗影是否提早通知的事情,但此刻并不合适,只能暂时记在心里。 最后将这份匪夷所思的文件看了一眼,何应诚在心中重重叹出一口气:“那么,我会回去通知行政部,加急在公司官网发布一份有关股份转让和股东会成员增加的公示。” 说着,他收起协议放进公文包里,站直身体,鞠了个躬,“恭喜您,大小姐。” 施愿保持得体微笑,同他握手:“也辛苦你了,何律师。” 大宅的佣人管家没有在岗,作为最大受益人的施愿,客套地表示要将他送出门去。 何应诚摆了摆手:“大小姐,外面天冷,我自己出去就行。” …… 待客厅内兜兜转转变回只有他们四人,这场闹剧终于要落下帷幕。 黎向衡注视着施愿看向黎晗影的、含情脉脉的表情,再次开口:“股份我可以给你,别的你就不用想了。你这辈子,要做也只能做黎家的养女。想跟阿晗在一起,我绝不会同意。” 在他的另一边,黎闻烈尽管没有说话,但面孔上也是满满的抗拒。 把感情公开在天日之下,想要顺利开花结果,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这一切,都无法再引起施愿的烦恼。 那份官网公示,是远比得到股份更让她兴奋的收获。 这代表了她和黎家的正式绑定。 在此之后,她不必想尽办法,非要死乞白赖住在大宅里,借此昭告自己的地位一如往昔。 细细品尝着这份胜利的硕果,施愿只觉得舌尖弥漫蜜一般的甘甜。 这丝甘甜促使她短暂忘却了发生在黎家所有的不如意,回望眼神阴冷的黎向衡,绽开一抹真心感激的笑意:“好,我知道了,谢谢大哥的成全。不过我和二哥的事情,大哥就不用操心了。” “既然大哥这么讨厌我,那么我会按照你的心意,搬出黎家去,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第75章 你以为她爱你 施愿丢下这句话, 也不看在座的另外三人是何表情,就前往大宅旁边的佣人房,将所有被黎向衡命令待在自己的房间, 不准随意外出探听的女仆管家们叫了回来。 她言简意赅吩咐几个女佣上去, 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房间的衣物用品收拾出来。 望着施愿八风不动的表情, 以及黎向衡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 大气不敢出的佣人们意识到, 大小姐和大少爷吵完架又开始闹离家出走了——不过这一次, 她居然敢往大少爷的脸上打。 ……真是不可思议。 整个收拾行李的过程,无人阻拦施愿。 黎向衡抱臂端坐在沙发正中, 只是不伦不类红起来的脸,削弱了他无形散发出的威严冷肃。 不到十分钟,女佣们就齐心协力把装着东西的几个大箱子拎了下来。 为首的女佣恭敬垂头:“小姐,时间紧凑,我们只来得及收拾出这些,都是您平时要用的。” 施愿无所谓地点头:“行,那叫上几个保安, 把这些行李箱都放到车库那辆车牌号‘555’的黄色SUV后备箱里去,剩下的你们慢慢整理,弄好了叫司机送到黎叔叔送我的那套房子。” 交代完女佣,施愿又走向黎晗影。 她站在沙发后方,弯下腰,学着黎晗影准备上楼同黎向衡交谈前的样子,正要跟他说话,另一边, 年纪最轻的黎闻烈终是有些按捺不住地追问:“……姐姐,你真的要离开黎家?” “No.” 施愿竖起一根手指, 纠正他的说法,“不是离开,是搬出去。” 她顾不得黎闻烈的感受,酝酿着言语,蓄意刺激起黎向衡:“毕竟你们又还没有对象,家里就我一个人是阿晗哥哥的家属,他不在的时候,撞见你们也确实不太方便。” 阿晗哥哥。 家属。 不小心把话听进耳朵里的佣人们瞪大了眼睛。 “那么,就先这样。” 施愿笑着进行干脆利落的结尾,接着在黎晗影耳畔吻了一下,情意缠绵地说道,“阿晗,等你结束手头上的事情,就早点过来陪我吧……我会等着你。” “嗯,好。” “记得晚上早点休息,宝贝。” 黎晗影旁若无人地唤着专属于施愿的亲昵称呼,修长手指替她挽起耳边滑落的长发。 …… 施愿开车走后,留下来的三个男人里,黎向衡率先不发一言乘坐电梯上楼。 黎闻烈不愿跟在他身后离开,那样好像自己也在这场兄弟战争中认输了似的。 他岿然危坐,将原本的轻浮懒散遮掩起来,身上平添几分同黎向衡相近的无形压迫感:“利用这件事,将自己和姐姐捆绑在一起,弄得好像是对苦命鸳鸯一样,二哥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黎晗影慢吞吞地并合指腹,回忆着施愿绸缎似的长发在指尖滑过的触感,听见黎闻烈的挑衅,他充满耐心地偏过脸颊,露出他在课堂上倾听学生们发言时的神色,瞳孔专注,眉峰微蹙。 越是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越是让黎闻烈心口发胀。 他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可你以为,一个人能够永远得意下去吗?” 凝视这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面孔,黎晗影忽然觉得,作为兄弟,他们在某些方面很是相似。 没有底牌的时刻,他们总会不约而同地试图用言语动摇别人。 他面对施愿是这样,黎向衡面对自己是这样,而轮到黎闻烈,他也免不了落俗。 一切的一切,好像成为了一个怪圈,被动的那方,永远缺少安全感和底气。 念头在脑海打转,黎晗影的内心泛起一起同病相怜的悯意,体谅地劝告道:“得不得意看天,而不是看你我。不过阿烈,你也应该对新的称呼熟悉起来了,等到我和愿愿结婚,你在宾客面前不改口叫哥哥嫂子,而是叫哥哥姐姐,那大家都会觉得你很奇怪吧?” 黎晗影不说话的态度,让黎闻烈感觉到他对自己的蔑视看轻——可当黎晗影真正开口,黎闻烈宁愿他就这样沉默走人,而不是用万分怜悯的语气,去戳自己的心窝肺管子。 他猛地低下头,怕再和黎晗影多对视一秒,就会忍不住扑上去和对方打起来。 幸好黎晗影没有赶狗入穷巷的爱好,在劝告完后,他选择留给黎闻烈平复的空间,转身上楼。 缓缓闭合的电梯轿门,将属于青年的背影彻底吞没。 黎闻烈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枯坐许久,才缓缓抬起眼眸。 他尝到了舌尖上散开的浅淡血腥气。 不知何时,他已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太得意了。 为什么能够那么得意。 拿着这副好好先生的姿态,欺骗了外人,又要来欺骗他心爱的女人。 如果能把他的伪装彻底毁了就好了。 如果……自己和姐姐之间,能没有黎晗影这个第三者就好了。 视网膜中仿佛仍然留存着黎晗影似有不忍的面容,阴暗的想法攀升,黎闻烈用力闭上了眼睛。 好借此隐匿嫉妒在一瞬间催化产生的杀意。 …… 大年初二,一个千家万户喜气洋洋的日子。 有许多人在这个夜晚守着爱侣孩子,相互倾诉着对于未来日子的憧憬和展望。 而孤身一人待在房间里的黎向衡,正在通过跨国视频,远程指挥两位助理处理公司的事务。 他选择性无视对面的两位青年在看到自己脸上的红肿时,露出的一瞬惊异眼神,在结束视频之后,快速冲了个澡,接着闭上眼睛试图尽快入睡。 明天早上,他还要坐最早的飞机赶回去。 于黎向衡而言,黎氏的利益高于一切——得知黎晗影和施愿勾搭在一起,就怒火冲昏头脑,不顾一切赶回赫海市,已经能够列入毕生犯过的少数重大错误之一。 错误既然铸成,他只能尽力弥补。 然而事与愿违。 因为脸颊上似有若无的痛感,强制自己进入沉眠状态的黎向衡,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白日他和黎晗影交谈场景的再现。 隔着书房宽大的办公桌面,他们各自占据一边,自成两片势均力敌又界限分明的国度。 黎向衡的视线里映进黎晗影毫不退让的神情,下意识感到些许恍惚,记忆里那个跟在他身后,敬重地唤他为大哥,事事信赖听从的弟弟,竟然已经成长到了今日的地步。 黎晗影没有留给他太多追忆往事的时间,赶在他前面开口,慢条斯理说着:“我明白大哥总在担心,我手上拿着和你一样的股份,万一哪天对做生意感兴趣,会进入黎氏和你争夺地位权力。” “但小时候做出的承诺,到现在依然生效。” “我只喜欢从事一些结构相对而言简单明了的工作,不想花时间在揣度人心上,教书就很好,我传授知识,学生汲取知识,有黎家这一层关系在,我也不用考虑太多的人情往来和名利交换。” “如果大哥无法相信我,我愿意在转让一半股份给愿愿后,再把手上的半分之五出售给你。” 尽管黎晗影数年如一日远离名利场,但黎家人敏锐的血液始终流淌在他的身体之中,他眼里的情绪透着真挚和坦诚,提出的条件令黎向衡不可避免地动摇一秒。 其实就像黎晗影所说的那样。 只要最多的股份掌握在他手中,剩下的百分之几转让交易,又有什么要紧。 可被某种不可告人的念头驱使着,黎向衡还是要道貌岸然地说道:“阿晗,你没必要揣测那么多,股份在你的手上,我从来都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股份落在施愿的手上。” 黎晗影不解:“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愿愿拿着股份,无非就是生活过得更加张扬任性一些而已,她能有什么坏心思?何况转让股份这件事还是我提出来的,她从头到尾爱的只有我这个人。” 自家弟弟自信且一厢情愿的恋爱脑,使得黎向衡听见自己的内心发出一声清晰响亮的冷笑。 他一面想着都这样了,不被骗身骗钱才匪夷所思,一面开口提醒他:“行,施愿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我们先按下不提,难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和父亲什么了吗?” “你的病就算好了也有复发的可能,不可以随便和其他人亲近,就算想要谈恋爱,恋爱的对象也要经过我和父亲的同意才可以,这些医生叮嘱过的事情,你全都忘记了吗?” 面对咄咄逼人的黎向衡,黎晗影挑起眉:“现在父亲已经去世,替我相看女人的权力就落到了大哥手里,那么大哥认为什么样的女人适合我?温柔的、体贴的,还是贤惠的?” 黎向衡简明扼要:“不论什么样的,反正不是施愿这样的。” 黎晗影笑了笑:“所以爱情就是这么奇妙,越是不可能的人,越会互相吸引。我做了很久努力,想要控制住情感的发展,可惜还是失败了。我做不到,大哥更不行。” 彼此仿佛初学说话的幼童,来来回回拉扯,尽是些“我说不行”、“我觉得可以”的废话。 黎向衡后撤身体,倾斜脊背靠上皮质柔软的老板椅。 两天不睡觉,令他双眼发涩,脸颊上的巴掌印亦是一下又一下通过胀痛感吞噬他的理智。 他揉捏着眉骨之间凸起的山根,彻底结束想要说服黎晗影的打算。 于是轻声询问:“你以为施愿真的爱你?” 第76章 认输的黎向衡 “她当然爱我。” 黎晗影想也不想地回答。 黎向衡感到好笑:“你觉得她爱你什么?” “我的姓氏, 我的股份,我的长相,我的性格还是其他——” 黎晗影的话落在这里刻意停顿了几秒, 留给黎向衡猜测遐想的空间, 唇角随即勾起一抹沉迷的笑, “只要她对我有所图, 且抛弃别人选择了我, 那不就是爱我吗?” “……” 无语过后, 黎向衡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他,“你觉得那是爱吗, 阿晗?” “如果你变得什么都没有了,她就会把你丢下。” 黎晗影屈起指节,在座椅扶手上笃定地叩了叩:“可大哥的假设不会发生,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一无所有。” 有的时候,黎向衡认为自己这位弟弟很愚蠢,竟然会被施愿这样的女人耍弄得团团转。 只不过是一条掺杂了太多欲念而变得不再澄澈的溪流,虽有些小聪明, 但浅薄的深度就在那里,任凭再怎么扬起碎石泥沙模糊人的视线,只消知道她的目的,就能一眼看透。 可有的时候,黎向衡又觉得黎晗影的话是那么的一针见血,以至于自己无法反驳。 他们是亲兄弟,姓氏和血脉使得他们紧密相连。 只要他黎向衡不曾倒下,黎晗影就可以一直过人上人的生活。 因此, 失去一切被施愿抛弃的假设无法成立。 黎晗影得以永远迷失在“她爱着他”的甜蜜谎言之中。 黎向衡只好通过另一个角度叫黎晗影认清楚现实:“阿晗,你太自以为是了, 倘若有所图谋就是爱情的话,那么换一个人来给予施愿更多、更好的,你给不起的东西,你猜她会放弃你吗?” 黎晗影的眼神倏忽晃了晃:“不会有人比我对愿愿更好。” 察觉到他的动摇,黎向衡憋在心口的气突然顺了不少,顺带脸上的巴掌印也没那么痛了。 他再接再厉,举出黎晗影绝对不想听到的例子说道:“或许没有人比得上你对她付出的纯粹感情,但从物质方面呢?不说更遥远的别人,单说眼前你认识的,比如阿烈,比如,我——” “要是我给她更多股份,让她坐上家主夫人的位置,站在赫海市名流圈的顶端,从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会跌下来,这样的身份拿出去,应该比做你这位大学老师的妻子更风光点吧?” 说来说去,黎向衡最终将话题绕到了黎晗影在意的点。 自从他拿自己来举例后,随着他的语义深入,黎晗影的目光逐渐变得晦暗。 他停止敲叩扶手的动作,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开口:“大哥终于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黎向衡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晗影盯着他,附着在英挺眉骨之上的肌肉突突跳了几下,发冷的目光沉入阴霾之中:“大哥不同意我把股份转让给愿愿,千方百计阻止我们在一起,不就是因为很早开始已经在觊觎愿愿了吗?你想要独占的东西,又怎么会让给别人?就算是弟弟也不可以。” “你别胡说!” 言语比大脑的指令来得更快,黎向衡的反驳脱口而出。 但抬高的音量冲击鼓膜的同时,他发觉当下自己内心涌现的情绪,或许可以称之为心虚。 ……不。 没有或许,就是心虚。 借着办公桌的阻挡,他衬衫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寒声补充着,“别把你那套恋爱脑的想法套在我的身上,我拿自己举例只是为了让你认清施愿并不爱你的现实。” “哈。” 黎晗影发出似笑非笑的气声,“是吗,谁又能说得清呢?” 事情发展到这里,再用迂回的手段,注定不可能逼迫黎向衡退步。 他索性开诚布公地问道:“如果大哥不喜欢愿愿,为什么要把她丢掉的内裤藏起来?” 黎向衡直接卡壳。 这么多年以来,哪怕在商场上遇到再难缠的对手,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说不出话来过。 想不到该怎么应答,他无意识选用了最欲盖弥彰的方式:“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那我把回忆再跟大哥理一理。” 黎晗影双手交叠,支起手肘撑在办公桌上,缓缓靠近他,“那天,你从女仆手里接过脏衣篓的时候,我站在楼上的窗户前都看到了。大哥说说看,你要那个脏衣篓拿来做什么?” “我——” 黎向衡欲要解释,然而黎晗影不想再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来替大哥说吧,因为你从来做不到正视自己的欲/望。我只想要留住我心爱的人和事物在身边,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形态,你和父亲就说我有病。相较于有病的我,做任何事都遮遮掩掩的你们,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黎向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他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偶尔有逾越的冲动,也仅仅限制在无人得知的范围内。 可偏偏,他的阴暗、下流、失控,被最不该发现的人撞见了。 “大哥离开以后,我亲自前往垃圾间证实过,那些从脏衣篓里倒下去的衣物都还在。” “唯独一条内裤不翼而飞。” “一边对着我们用养兄妹的道德关系进行限制,一边却在无人处尽情放纵自己。” “大哥怎么能犯下这样低级的错?” 低缓而徐然的语气,同过去无数次发生在日常的对话并无任何不同。 但黎晗影话音尽处散发的恶意,却叫黎向衡感到不寒而栗。 他意识到,这件事,自己真的做错了。 错误不在于偷走养妹的内裤暗自发泄。 错误在于没有将内心的防御拉满到最高级,以至于叫黎晗影轻而易举地将其戳破。 戳破过后,如同打碎的发霉鸡蛋,黏腻的、肮脏的、难舍难分的内里彻底淌出。 每一次颤抖的呼吸,每一秒沉重的心跳,都在告诉他,不同意转让股份,不同意空有兄妹名义的有情人在一起,在看似大义凛然的说法背后,是他那强烈到几乎把所有理智焚烧的嫉妒心。 他输了。 并非输给黎晗影。 而是输给施愿。 输给在见不得光的阴暗缝隙之中,那吸足欲/望疯狂生长的动情和真心。 像是累到极点一般,黎向衡再度闭上了双眼。短暂的,不想再去思考计较利益得失,只有自己才清楚的颓唐挫败裹挟在话音之中,他退让道:“……阿晗,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说了,我不想怎么样。” 黎晗影再度重复一遍,“我无意进入黎氏集团,也不打算和大哥争权夺利。” “这是你对愿愿犯下的错,拿股份补偿给她,这样很合理。” 黎晗影的要求提出,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黎向衡没有再说话。 直到黎晗影礼貌地提醒他,两个人待在书房里太久不好之后,才道:“我可以投同意票,但是你只能转让给施愿百分之五……否则你去跟施愿坦白吧,我一分钱都不会同意给她。” 计划达成,知晓不能把黎向衡逼得太紧,黎晗影轻轻说出一个“好”字。 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梦境也随即结束。 黎向衡却再也无法进入睡眠,他胸膛起伏着,从无力和懊恼中转醒。 白日里,对着施愿强装的冷淡和若无其事,如潮水般尽数褪去。 他取过搭在旁边的睡衣,默默穿戴好,一步一步朝施愿房间所在的楼层走去。 失去了主人的事物,哪怕只是略作抚摸,说不定他也能收获平静。 抱着这样的念头,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黎向衡迎着宁谧的月光,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间。 出乎他的意料,房间里有昏黄的灯光浅浅弥散。 穿过廊道,驻步在分别通往卧室、书房和衣帽间的岔路时,他瞧见双人床上的床头灯以最微弱的模式运作着,黎晗影沉睡的身影趴伏在靠左一边,臂弯间还紧紧拥抱着施愿昨日换下的睡衣。 如此名正言顺。 …… 和睡不着的黎向衡一样,搬进新家的施愿同样也难以入眠。 设计团队将原本的样板房装修更换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一楼几个多功能区域还没有完全调整。 不过这不妨碍施愿的入住。 她坐在比自己大宅的房间还要宽敞不少的大床上,在黑暗中低头摆弄着手机。 在不知道是第几次刷新之后,黎氏集团的官网界面,终于出现了一条公告。 内容和何律师离开前的大差不差,大致为内部股份的调整,以及迎接施愿成为股东会成员。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落地窗对出去名贵的花卉植物错落有致。 一切都笼罩在寂静之中,唯独施愿的心情不断加热。 在到达沸点之后,她忍不住坐在床上尽情尖叫了几声。 她颤抖着手机将公告截图,打开自打黎见煦去世,慰问了她几句就陷入沉寂的微信群。 望着停留在一个多月前的对话框,不知为何,施愿突然鼻尖一酸,有热泪打湿干涸的眼眶。 她半仰着面孔,抽出床头柜的纸巾,将来不及滑落的泪水及时擦去。 有了这百分之五的股份,看圈子里谁还敢把她当做丧家之犬一样看低。 那些该收拾的人,她也该使出手段收拾收拾了。 施愿缓了片刻情绪,将精心裁剪的截图发在几个群里,特别是有赵善萱存在的名媛小群。 傲慢、得意且娇滴滴的语音紧跟其后发了出去:“前段时间我忙着为黎叔叔伤心,都没怎么关心家里遗产分配的事情。好在哥哥们也都惦记着我,不用我说,也给了我公司的股份。” “为了庆祝庆祝,要不过几天大家都出来跟我聚聚吧?” 第77章 总该看看好戏 施愿发语音的这个点虽然已到半夜, 但没睡觉的仍然很多。 群里先是安静了几分钟,然后叮咚一声,作为施愿死党的许沁月率先出来响应。 她发的也是语音, 态度热烈地说着:“好啊好啊, 正好除了走亲戚也没事干!” “月月你想去哪里庆祝?” 有人回复, 施愿就这样跟许沁愿在群里旁若无人的闲聊。 许沁愿笑嘻嘻地问道:“在思考这个问题前, 小的要问问活动是不是大小姐全程买单?” 施愿:“当然, 庆祝我成为黎氏股东的高兴事, 我要是不买单,那还说得过去吗?” “你买单那就全程你说了算呗, 我的大小姐。” 一来一往,同样满肚子坏水的施愿立刻明白过来许沁月在跟自己打配合。 她的眼珠转了两圈,还没来得及给几个选择方案,群里的富二代们仿佛木乃伊一般复活过来。 他们特地到黎氏集团的官网确定了施愿发送截图的真假,见是事实,立马变了副嘴脸。 “恭喜你呀,愿愿!” “我就说, 黎伯父从来都是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的。” “哎呀,愿愿这么受宠,继承股份那不是理所当然?” “毕竟是黎家唯一的大小姐呢,那不比其他三位少爷更加精贵~” …… 众人七嘴八舌地响应着,或打字或语音,通通说着不要钱的好话。 施愿早就习惯了这个圈子拜高踩低、瞬息万变的态度,隔着屏幕冷眼旁观片刻,又蓄起甜润语调询问:“那我和月月要庆祝, 你们都来不来?” “来来来,怎么可能不来!” “早就想约愿愿你出来逛街喝茶了, 就是怕你前阵子要忙着去黎氏上班,抽不出空来。” 施愿笑了一声:“怎么会?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再没空也得空出时间来。” 她说到“好朋友”三个字时,微微加重语气,联想到她记仇且睚眦必报的个性,手机另一头本就心怀忐忑的富二代们尴尬几秒,越发卖力地讨好着她。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沉寂已久的群里气氛炒热,按照施愿的喜好商量着到时候是包个酒吧彻夜狂欢,还是办个游艇晚会,或者干脆飞到国外,找个天气温暖的地方开泳装派对。 唯独以赵善萱为首的一伙人没有开口。 从前在群里,她们就是彼此看不顺眼的对立者,各自率领着小团体。 不过簇拥施愿的占据大多数,只有几个实在挤不进施愿身边,又或者跟施愿有过节的,才选择紧紧围绕着同样家世显赫的赵善萱,时不时唱个反调、提出“友善意见”,给施愿这头添堵。 用直白的话来讲,赵善萱一直都被施愿压了一头,在及其稀少的情况下,才能小小反击。 也难怪好不容易抓到个施愿的把柄,她就迫不及待到处转发。 赵善萱不吭声,她的忠实拥趸们哪怕没睡,也不好开口。 对头装死,那这个“庆祝派对”就没意思了。 不打算把事情揭过,施愿故意@她:“善萱,你这么早就睡了吗,怎么不出来说两句?” “为我庆祝的派对,你跟我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不会打算不来吧?” 群里这时候又不说话了。 他们都清楚施愿前脚分到可怜巴巴的遗产,后脚赵善萱就把她和陆观承在茶馆拉扯的尴尬场面转发到数个群里的真相——弱者才需要依靠扮委屈装可怜来赢得他人的恻隐支持,在绝对的身份地位之前,哪怕施愿的目的呼之欲出,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大声指责她的不依不饶和恶毒。 终于,追随赵善萱的某个跟班顶不住压力,解除了隐身状态,向施愿解释:“愿愿,白天闲聊的时候,萱萱刚抱怨过这几天她家里忙得要死,这会儿可能是太累已经睡了吧,你别不高兴。” 施愿漫不经心说道:“你们俩是好朋友,善萱睡了你也可以替她做主吧?难不成你都说了想来,善萱还能直接拒绝吗?那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吧,也不给我们黎家面子啊。” 她扯起黎家这面大旗总是无比熟练。 在无声处,不仅是赵善萱的簇拥者,所有对着施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都纷纷流下冷汗。 施愿说完这句话,退出微信群没再看下去。 她的意思点到为止,相信明天被迫“醒来”的赵善萱总能给她一个满意答案。 许沁月在群里看了会儿热闹,又给她打语音电话过来:“愿愿,你这么针对赵善萱,是不是知道了她前两个月偷拍在茶馆纠缠的你和陆观承,然后在各个群里到处转发的事?” 施愿不置可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件事许沁月也没有告诉她,不过并非出于幸灾乐祸,而是不想让她更糟心。 她好声好气地同施愿解释:“因为我跟你关系好,他们也排挤了我,有我在的群她都没发视频,我还是过了很多天,不小心在背后听见别人议论才知道的真相。” “对不起啊,没跟你说是我不想让你更不开心。” 施愿慢悠悠地说道:“下次不用瞒着,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你都要告诉我,否则我怎么知道那些每天跟我姐妹好哥俩亲的人,私底下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的。” 许沁月舒了口气,答应下来:“愿愿,我真替你高兴,你成为了黎家的股东,担心的事也终于可以放下了,现在荣耀回归,是想好了怎么整赵善萱吗?还是有什么新的主意。” 施愿“唔”了一声,仿佛在思考:“所有的事,也不光是赵善萱的错,单整她一个人还不够,等着瞧吧,那些听见我拿不到什么遗产,就计划着踩我两脚的人,总有他们的好戏看。” …… 第二日,黎晗影开车两个小时过来给施愿送午饭。 面对面坐在软装修改到一半的饭厅里,施愿跟他说起要举办庆祝派对的事情:“虽然我名下也有游艇,不过尺寸太小了,待不下几个人,老公,黎叔叔送你的那艘,能不能借我用用?” 黎晗影将放在保温盒里的四菜一汤依次摆在餐桌上,然后洗干净筷子递给她道:“这种事你直接做就是了,不用跟我商量,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Mua~我就知道老公你对我最好了。” 施愿得到满意的答案,边吃饭边做出几分关心他的姿态,“不过我走了以后,家里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黎向衡没有为难你吧?真是搞笑,他又不是父母长辈,还要插手我们感情的事情。” 黎晗影为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虫草花乌鸡汤:“后面倒是没再发生什么,意大利的事务还没忙完,一大早大哥又坐着飞机走了。但是愿愿,你也知道大哥的性子,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或许会采取一些别的手段。” 施愿不满地嘟囔着:“所以说那么听话干嘛,越对他恭敬顺从,他越不把别人当人看……没准等会儿做出什么派人把你我关在各自的家里,出入都有人监视的变/态行为。”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但黎晗影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 他又夹了一只虾放进施愿碗里,半敛眼睫同她说道:“愿愿,要不我搬来和你住怎么样?” “……哈?” “我是为了反抗黎向衡,才住到这半成品房子里面来的,你来了要睡在哪里?” 在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施愿心想,自己搬家本就是为了让黎晗影的感情逐渐冷却下来,他要是直接搬进来跟她同居,她这辈子还能有机会提出分手这两个字? “我可以和你每天睡在一起。” “或者你嫌弃这里还没装修好,直接搬到我市中心的房子里也可以。” 黎晗影的瞳孔散发着希冀的光亮,施愿看得出来,他提起这件事并非商量或是开玩笑。 面对黎晗影的热切,施愿心中的怀疑又加深了一点。 她昨晚前前后后思考了很久,总觉得黎闻烈说得没错,如果黎晗影真的做出提前命令何律师告诉黎向衡和黎闻烈,打得她措手不及的行为,那肯定不是因为不想把股份转让给她。 毕竟不采用非常手段,早说还是晚说,黎向衡都不可能同意转让股份。 但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何律师直接通知黎向衡回国,那么她再也没有办法遮掩自己和黎晗影的恋爱关系,只能迎着两方的怒火,被迫将私情公开在天光之下。 施愿迟迟没有开口,黎晗影眼底的微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黯淡下去。 他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施愿轻咬下唇,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知道的,我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有个计划,上次何律师的忽然通知,以及黎向衡的提前回国,已经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了,黎向衡跟你谈过以后,又莫名其妙答应了转让股份给我,我感觉这些事里面都好像内含着阴谋,我们还是不要那么着急吧?” 她搬出正大光明的拒绝理由,又在言语之间透出对于黎向衡和黎晗影谈话内容的探究。 略带疑问的目光滑向黎晗影所坐的对面。 而黎晗影的面孔并未露出任何特别的反应。 他用勺子舀起一口汤送进嘴里,喉结滚动着,将其咽下后,轻轻说道:“愿愿,我没跟你主动提起我和大哥谈了些什么,为的也只是不想加重你的负担或者内疚感……” “可既然你心里有疑惑,那么,我对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第78章 游艇上的交锋 “其实就跟做生意等价交换一样, 想要大哥答应也没那么难。” 黎晗影娓娓道来,“我明白大哥一直以来最介意的是什么,父亲去世, 把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平分给我和他, 虽然我并不打算进入黎氏集团就职, 但大哥还是会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所以我跟大哥商量, 我转让多少股份给你, 就把价值相等的股份也转让给他。只求他能同意我给你的生活一个保障, 以及不要再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的言语内容掩去拿黎向衡的秘密作为威胁的事情,只将自己放在愿为爱放弃一切的位置。 不出意料, 这种行为让冷心冷血,善于利用感情谋求利益的施愿认为他好愚蠢。 黎晗影当初许诺把手头一半的股份分给她,按照这个说法,岂不是另一半就要给黎向衡? 为了爱情,他真的能够忍受一无所有? 重度恋爱脑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施愿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坐在对面喝汤的黎晗影,话音间充斥着不可思议:“难道哥哥你也不知道, 黎氏集团每百分之一的股份价值多少钱吗?你怎么这么傻?股份给了黎向衡,自己什么都不剩下,那你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是要靠我养你吗?” 听到对方最后一句夸张化的说法,黎晗影俊美的面孔浮现信赖依恋的笑意:“是啊,愿愿,我最大的心愿也只不过是下班归来,为爱人孩子做一顿好吃的晚饭, 晚饭结束后一家人依偎在一起说说笑笑、看看电视——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愿愿你愿意养着我, 和我一起过这种生活吗?” ……什么孩子,什么依偎在一起看电视。 这种生活,奔波在赫海市街头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做到。 如果她想要这样的日子,那费劲一切留在黎家做什么,拿着黎见煦给的五千万乖乖滚蛋就是。 施愿转过脸:“哪有这样子的?我才不要养你呢,所以你也不能被黎向衡给得逞,反正他已经点了头,转让协议也签下了,你跟他说的只是口头内容,就算反悔了他又能拿你怎么样?” “愿愿,不是这样说的。” 黎晗影认真道,“我跟大哥提起这点,就是做好了把股份转让给他的准备。你看,他也没有赶尽杀绝,同意给你百分之五的股份,算作相当于也给他百分之五,还有剩了不少留在我的名下。” “……你真是一个从五千年前穿越过来的,那种会为了坚持正义撞柱子死掉的老古董。” 施愿没忍住吐槽一句。 像是得到了什么潜在的认可,黎晗影的笑容更是从唇角渗入眼底。 他轻轻弯起内蕴风流的桃花眼:“愿愿,也许你会觉得我的做法很蠢……但从我打算跟你在一起开始,你就是我的全部。不能跟你在一起,哪怕再家财万贯,我也还是一无所有。” “可大哥还是不同意,不是吗?” 施愿仍然不肯跳过最核心的矛盾本质。一场有关三个人的交易,她得到了股份,黎向衡削弱了内在的隐患,唯独黎晗影又损失股份,爱情又得不到家里人的祝福和认可。 “没关系,我只是向大哥表明我的态度,就算是净身出户,我也要和你在一块儿。” “大哥现在不同意,但也不能赶尽杀绝吧。” 黎晗影说完这句话,施愿没再问下去。 得知自己顺利得到股份背后的真相,来源于黎晗影的付出和步步退让,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黎晗影,似乎真的比她想象之中要更加爱她。 名为不忍的情绪催生了更多的念头,一方面,她竟然有些佩服黎晗影始终坚持的淡泊名利,真心至上,另一方面,她情不自禁感到可惜,如果黎晗影从始至终都没有得那些病该多好。 那样的话,或许她可以考虑跟他貌合神离地过一生。 施愿放下手中的碗筷,走了过去,从背后弯下腰,抱住黎晗影的肩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她罕见地说出一句真心话:“以后不要那么傻,哪怕你要为我付出,也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黎晗影抬起右手,指尖温柔覆盖在施愿环绕着他的手臂之上。 他看不见施愿的脸,却觉得此刻光凭施愿言语间蕴含的浓郁感情,自己这步决定就走得十分值得:“可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付出,你选择了我,愿意对我付出感情,那么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我答应了要守护你,这就我的责任,不是吗?” 偏执的爱在让人感觉厌烦和喘不过气来的同时,谁又能否认其背后的专注与忠诚呢? 施愿想,或许在倾注爱意这方面,不会再有人比黎晗影做得更好。 补偿的想法在脑海内稍一打转,她向黎晗影发起邀请道:“我的庆祝派对,你也跟着一起去好不好?这种高兴的时刻,我想有你在场。就是还不能对朋友们公开,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黎晗影抚摸她的手加重了些力气,摩挲着她指关节上方凸起的皮肤。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高兴地应承道:“只要能陪着你,怎样都好。” …… 施愿算准了赵善萱不会直接装死认输,果然在第二天傍晚,她答应了参加派对。 日期定在三日后,地点是黎晗影停靠在内湾码头的大型游艇上。 时间弹指飞逝,当天晚上,精心打扮的施愿挽着黎晗影的手臂,姗姗来迟登上了游艇。 尽管她是派对的组织者,但大家已然习惯了她这种压轴的出场方式。 “愿愿!” “大小姐来啦!” “今天可真漂亮~” 他们的话并不只是客套与奉承。 毕竟施愿纵使有一百万个缺点,在长相外形方面的确无可挑剔。 香槟金的高定礼服包裹着曲线优美的身体,在摇曳生姿的步伐中折射出银河倒泻的光影。 华服美人,相得益彰。 众人一时之间不知该细细打量这条出自著名设计师之手,全球仅有一条的鱼尾裙,还是该欣赏施愿那张看过无数遍,投入眼帘依然惊艳无比的脸。 不过,更让人新奇的。 是她身边鲜少参与这等场合的黎晗影。 施愿于目光的聚集处站定,随即扬声笑语:“诶,你们都这么一副惊讶的表情干嘛?大哥还在意大利没空,阿烈又常年见不着人影,我二哥是老师,放寒假他陪我一起玩玩不是很正常吗?” 施愿过完年堪堪二十四岁,她身边的狐朋狗友也不过是些刚大学毕业,或是登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黎晗影和她之间有着三岁的代沟,遇上这些人,再加上大学老师的身份,隐隐呈现出近似于长辈的地位。 游艇上播放的摇滚乐曲音量低了些。 众人收敛起面上恣意的神色,老老实实过来跟他问好:“二少。” “二少好。”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过后,人群尽头,距离舷梯最远的地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晗影哥!” 这道声音烧成灰了施愿也认得。 毕竟在黎闻烈的手机里,她还听到了其撕开成熟御姐音的伪装,显露出来的尖酸刻薄版本。 赵善萱。 施愿顺势松开挽在黎晗影臂弯间的手,迅速进入战斗防备形态。 这种形态流转到表情间,则是不同家里的优雅和落落大方。 “善萱,我才是游艇派对的组织者,你怎么光顾着和我哥哥打招呼呀?” 富二代们抱着看好戏的心理,如摩西分海般给两位宿敌让出一条道。 赵善萱热情的呼唤,得到黎晗影的客气回应,正想着如何把话接下去,冷不丁听见施愿满脸笑容叫出自己的名字,神色别扭一瞬,转过头看着她,意味不明道:“愿愿,你终于肯出门了啊。” 她来得早,心头酝酿了无数遍阴阳施愿的开场白。 只是黎晗影的到来是一个意外。 “终于肯出门”这句话相比原来的几套说辞,杀伤力小了不少,反倒增添几分模棱两可的温和。既可以看作是她忙着为黎见煦悲伤无心玩乐,也可以看作她差点被黎向衡扫地出门一直忍着。 黎晗影微微蹙起眉峰。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恪守和施愿的养兄妹关系,从未逾越一步,自然也不会过多涉及施愿的交友圈,以及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在不同的情景之下,她会得到何种态度的对待。 爱与不爱向来明显。 这个阶段,施愿是他放在心上,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的女朋友。 所有迎向她的情感,即是其中只有一丁点似有若无的恶意,他也会下意识感到不满。 黎晗影见施愿没有立刻说话,半抿薄唇,打算替她开口。 施愿却在这个时候笑了一笑,抱着手臂走到他和赵善萱的中间,语调越发轻飘娇柔:“大家不都很忙吗?善萱你也知道的呀,你忙着拜年,群里的消息隔了一天才回。” “我呢,以前没工作过,最近刚刚上手家里公司的业务,还有很多东西要熟悉。” “善萱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吧?隔了这么久才叫你们出来,你就原谅我吧?” 第79章 睚眦必报的她 相比从前的横冲直撞, 几个月不见,施愿似乎学会了迂回政策。 她好声好气地请求赵善萱的原谅,漂亮的小脸看起来清纯又无辜。 赵善萱定定对视几秒, 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黎晗影又在旁边专注沉默地看着, 只好退让一步, 偏开目光道:“谁不知道我们施大小姐向来日理万机, 我哪儿敢怪你。” “是呀, 善萱,我就说你最懂我。” 施愿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亲亲热热地挽起她的手臂。 一方戴着贴肤的丝绒长手套,一方则将白晃晃的肌肤暴露在灯光之下。 赵善萱与她身体相靠,本就不快的情绪中更是平添一丝不妙的预感。 她无法以冷脸相对施愿的主动示好,只能亦步亦趋地被施愿拉着走进游艇内部。 这两个人见面,竟然没有掐起来—— 这下,不论是看好戏的富二代们,还是原本在施愿没来之前同赵善萱凑在一起, 低声叽叽喳喳议论着施愿坏话的三个跟班,均露出面面相觑的神色。 “哥哥,你自己跟上!” 耳畔传入施愿的叮嘱,黎晗影望着她们身形相仿的背影,笑着应好。 说是游艇派对,但碍于冬日寒凉,没什么人对甲板上的乐队表演和露天烧烤感兴趣。 众人聚在舱内一层,三五成群, 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 有新学会调制鸡尾酒的,在半开放式的吧台上有模有样地露了一手,还有几个人前往靠近左侧的娱乐室打起了台球。 黎晗影没有打扰置身于姐妹茶话会的施愿,从服务生手里要了一杯鲜榨的果汁倚靠在门畔。 而和自己的朋友占据了另一侧靠窗位置的赵善萱,则时不时目光隐晦地看向他那边。 欢快的气氛酝酿起来,几个月不见的隔阂,仿佛也化作烈日下的冰雪,消弭于无形。 见此情形,被簇拥着坐在沙发中央的施愿提出早就准备好的建议:“要不要玩国王游戏?” 国王游戏,是他们这群各怀鬼胎的富二代们最玩不腻的娱乐方式——无论是暧昧已久的对象想捅破窗户纸更进一步,还是有看不顺眼的人打算整一整,都可以借助这个契机。 听见施愿说出这句话,反应快的几人脸上透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前阵子是谁把施愿的视频传播到了各个群里,他们都心知肚明。 明确了施愿想整的目标,也清楚不会整到他们头上,他们又嘻嘻哈哈开始响应。 两分钟后,几乎所有人都坐到了施愿身边,只剩下黎晗影和赵善萱为首的四人还不曾过去。 赵善萱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施愿非逼着她来,果然没安好心。 可是来都来了,这样扫兴,到最后她依旧会变成那个玩不起丢脸的人。 幸好,没参与的不只是她这边的人。 只要黎晗影也不想参加这个游戏,她就不至于成为人群中的异类。 于是,赵善萱暂时绕开几个等待她发话的跟班,端着酒杯靠近黎晗影几步,带着明显想要他认同自己的渴望,柔声询问道:“晗影哥也不喜欢太闹哄哄的游戏吗?” “哥哥?” 施愿也听到了她的话,微微抬高音调,唤道。 黎晗影坦然地同赵善萱对视,倾斜高脚杯和她碰了一下:“怎么会,过新年就是要热热闹闹,我先过去了,赵小姐也早点来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赵善萱家里的扬轩实业,跟黎氏集团也有合作。 过去黎家开办晚会,热衷于游走社交场合的她来过的次数不少。 她以为自己怎么也算是在黎见煦那头混了眼熟的晚辈,却不想黎晗影会客气地叫她赵小姐。 被扫了面子,赵善萱本就不快的心情更多了几分失落。 不等她回应,黎晗影已经径直走了过去,坐在正对施愿的沙发上。 “萱萱,你们还不来吗?” “来不来一句话呀,大家都等着呢?” 和他们明显不是一路人的黎晗影都能颇有兴致地配合,赵善萱又能拿出什么样的合理借口? 尽管她和施愿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在上流圈绝对的社交规则之下,这些都不能搬到台上。 见赵善萱不情不愿地坐了过来,还是坐在黎晗影的旁边,施愿挑起一侧眉峰,向不远处提前安排好的服务生使了个眼色:“好呀,既然大家都来,那就你来给我们发牌吧。” 国王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在场一共是三个人,就准备十四张扑克牌。 从字母“A”到数字“10”,以及“J”、“Q”、“K”和一张大王牌。 第一步,将不是大王的一张扑克牌抽出,然后将剩下的牌打乱发到参与游戏的每一个人手里。 一人一张,抽到大王牌的人成为国王,可以随意指定两张牌代表的玩家做一件事。 不过因为提前抽出的那张数字未知的扑克牌代表着国王,所以也有可能出现坑了自己的情景。 既定的法则存在,国王指定做的这件事,一般都不会太过分。 然而这是施愿组织的游戏。 她早就想好了要无差别整治这些,在她疑似落魄时就聚众打算看笑话的人。 在晚会举行的前一日,她就命令服务生用特殊墨水的记号笔,在五张扑克牌背面做了标记。 细细的直线会在灯光的折射下,折射出一丁点不被人轻易察觉的银光。拿到大王牌的施愿以及被她告知了这个秘密的许沁月,则可以根据特殊牌在谁的手上,来决定对方具体要做什么事情。 施愿纤细的手指摁在尚未翻转的扑克牌面上,朝众人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决定要玩,那我们就玩得尽兴一些,不过今晚发生在游艇上的美好回忆,大家留在脑子就好,可不要外传哦。” 话音落下,她第一个站起来,把手机放在吧台的托盘上。 施愿没有直说赵善萱偷拍的事。 但比照她为大家着想,要求上交手机的举动,侧面被点的赵善萱又是一阵脸颊发烫。 游戏正式开始。 服务生心照不宣地跟施愿打着配合。 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游戏里,拿到四次大王牌的她和许沁月,将每个人都整得叫苦不迭。 迫于黎家的势力和施愿的个性,没有人胆敢反击。 事实上,这个不作弊就充满随机性的游戏,也让藏在暗处的施愿滑得如同一尾鱼。 那头两个被施愿喊到数字,极度歧视同性恋,却被迫嘴对嘴分食了一根曲奇饼的钢铁直男刚刚忍着满脸的作呕感坐下,这边新发了一轮扑克牌的游戏,施愿第三次拿到了大王牌。 好巧不巧,做了标记的特殊牌,这次被分发到了赵善萱和她另一个跟班的手上。 施愿和许沁月交换了个眼神,恶劣的期待感隐隐涌动在眼底。 “说起来,我前些日子刷视频的时候看到个宠物吵架的小品,汪呜喵喳的斗嘴好有意思。” “你们说,人去模仿它们来表演,会不会更加搞笑?” 她交叠戴着丝绒长手套的指尖,视线在笑容略略凝结的富二代们之间扫视一圈,而后精准报出赵善萱和她跟班的扑克牌数字,拖长声调要求道:“那就这两个人来为我表演狗吵架吧——” “哈,愿愿你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鬼点子?” 没有被抽中的人们松了口气,又抱着看他人出糗的阴暗心思煽起风点起火。 “我真的要笑死了,狗叫不都一个调子——” “要是你叫就不是同一个调子了。” “快滚!” 在一片轻松的打闹声之中,赵善萱腾地站起:“愿愿,你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哪里过分?” 施愿抬起头,迷茫地问道,“啊,被点到的人是你吗,善萱?” 赵善萱沉着脸不吭声,施愿又用娇滴滴的、让人咬牙切齿的无辜语气说道,“不好意思呀,我只是觉得那个短视频很有意思,想和大家随便玩一玩,我不知道被选到的是你。” “学狗叫有什么意思?你家里没养过狗吗?” “扔块骨头给它们,听它们打起来乱叫不就行了?” 赵善萱冷声质问着她。 后面半句无心之语却让保持温和表情的黎晗影,眉眼陷入一瞬阴影。 赵善萱的声音压过了其他的讨论声。 不知何时,众人也不说话了,或尴尬、或不认同、或幸灾乐祸的眼神纷纷朝她望过来。 施愿不紧不慢地说着:“只是游戏,善萱你别那么较真呀,玩不起就没意思了,你把我和陆观承的视频偷偷拍下来,转发到各个微信群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玩不起。” 见她终于把藏起来的真心话说了出来,赵善萱冷笑:“你现在不就是玩不起在报复我?” 施愿拂过莹白耳垂上悬挂的钻石长耳坠,流苏状的金属之间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面孔在一片璀璨华光中显得越发皎洁纯美:“什么报复不报复的,别说的那么严重嘛。” “我都说了,这只是游戏,从来都很公平,什么时候善萱你拿到国王牌,喊到的数字又恰巧是我,我也会顺从照做,绝不会有任何异议。” 第80章 拿牌的人亲吻 刹那间, 赵善萱的心头狂奔而过一万句脏话。 什么这只是游戏。 难道不是游戏前面忘了加三个字? 这是施愿的游戏,是施愿用来整治落井下石的他们,特别是她的游戏。 都进行了这么长时间, 谁会看不出来她动了手脚。 可黎家这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脊背上, 在座的各位家世较之相差不少, 谁又敢站出来指责? 在这种情况下, 她怎么可能拿得到国王牌, 怎么可能报复回去? 孤零零站在众人之间的赵善萱忍了又忍, 依旧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这一次,那些跟着她在私人小群里逐帧津津有味看着视频, 评价假公主即将被扫地出门,就想趁着还能卖出价格,迫不及待找个男人倒贴嫁过去的富二代们,谁也没有替她开口。 就好像这个错误,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犯下的。 合该她独自承担。 想明白内里的真相,赵善萱忽然觉得可恶的人不仅仅是施愿。 毕竟施愿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真实性格。 无论是心胸狭窄,还是傲慢恶劣, 她都袒露在所有人目光之下,如此理直气壮。 ——可这些人又算什么? 全都是只会见风使舵、推卸责任的垃圾。 被凌乱的念头主导着,赵善萱冷冷注视施愿,很长时间都不曾回复答应抑或拒绝。 施愿却并不怕她。 她好整以暇地喝下一口泛着气泡的香槟,笑着说道:“善萱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头,我可以叫人把我的手机拿过来,播放那两只狗吵架的原视频给你听。” 说着,她叫出站在旁边, 随时准备给客人们添酒的服务生的名字,青年应声殷勤拿来手机。 只是还没来得及解锁打开, 赵善萱仿佛已经有了决定。 她神态僵硬地勾起唇角:“不用了,你说得对,每个人都要做玩得起的人。” 再一眨眼,赵善萱手指用力,将被施愿点到数字的另一人拉了起来。 她的声音像是磨着牙齿发出的:“不就是狗叫吗,我都会,你有什么不会的?” 见事态得不到挽回,跟班只好认命。 两个人开始表演对叫。 这原本是众人喜闻乐见的羞辱戏码,然而赵善萱一开口,御姐音不复以往的优雅悦耳,低沉粗重,面色狰狞,把内心的仇恨都恶狠狠地发泄了出来,好像是真的变成了被逼到极点的野狗。 “汪!” “汪汪!” “汪汪汪!” 她叫了整整三分钟,旁观的富二代们,却无人发出取笑嘲讽的声音。 每一声人声模仿的狗叫,成为了磋磨他们心志的酷刑。 赵善萱现在这个样子,谁又能说得好结束派对下船的时候,她会不会追着人咬上去。 “好了,我听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施愿终于开口喊停。 她没有抬头,一阵衣料窸窣声过后,侧前方不远处传来坐下的赵善萱时隐时现的粗沉呼吸。 她若无其事地取过一只干净的高脚杯,将手头刚开封不久的巴黎之花香槟浅浅斟满半杯,再纡尊降贵地站了起来,弯腰倾身将高脚杯递过去:“老实说,善萱,我突然有点欣赏你。” 这话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赵善萱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施愿的眼睛里除了如愿以偿的满足,的确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她不清楚那是什么,沉默看了她一会儿,把酒杯接过来,仰头一口气喝下。 “好,果然玩得起。” 施愿笑着拍了拍手。 “还是善萱大气!” 刚才还心情复杂的客人们,在施愿的掌声之下如梦初醒地跟着热烈鼓掌。 …… 游戏继续进行了下去,后面几轮,再次拿到大王牌的施愿暂时放过了赵善萱。 一人一次,她平等整治着每个渴望她坠入泥潭的表面朋友。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如此。 看到别人过得不好,自己的不幸和哀怨也能够稍稍得到平息。 搏动着的耻辱和怒意如同喷发的岩浆,在心脏最深处缓慢流淌,在冷眼欣赏了几次他人丑态之后,赵善萱的理智回归大半,思考起在这样的局面下,怎么才能够拿到大王牌,去回敬施愿一次。 通过细致的观察,她终于发现了扑克牌背面的猫腻。 身处特定的角度,有五张被人拿到手里的牌,会在照明下折射出一点银色的闪光。 回忆前面许沁月和施愿报出的数字,她猜到了做过手脚的牌大概是哪几张。 …… 夜色渐深时,把所有人都整治过一遍的施愿,语气凉凉地说着玩腻了想要结束。 最后一轮,在她的暗示下,大王牌被服务生发到了一直没有轮过的黎晗影手上。 或许是初次参加这种游戏,各方面都不太熟练,正在烦恼自己又拿到了特殊牌的赵善萱一个侧头,便不小心窥见了黎晗影拿起来却没翻开的牌底。 一个大胆的主意随即在心底产生。 在服务生尚在发牌,没有喊出“有请国王亮出身份”的间隙里,她将自己的牌悄悄放在桌沿,而后站起身,假借想要去拿酒瓶的动作,撞了下黎晗影的肩膀,迫使他们俩的牌一起掉了下去。 “哎,晗影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赵善萱酒也不拿了,抢先弯下腰,去交换桌底的两张牌。 她一边连声道歉,一边将自己的特殊牌交到了黎晗影手里。 并不知晓赵善萱做了什么的青年笑着对她致谢,唯独施愿通过扑克牌的背面迅速发现了异样。 ……该死。 怎么这么笨,连自己的牌都守不好? 局势的瞬间翻转,令施愿有苦说不出。 虽然大家都默认了今天她要出气,但也不可能明晃晃地把赵善萱换牌的发现说出来。 否则别人要是问起她是怎么知道换了牌的,那样扑克牌做特殊标记的秘密没办法再掩盖。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施愿的身体微微僵直,低垂的目光滑过桌面上倒放着的、属于自己的牌,通亮的照明之下,一抹隐晦的银光流转,使得她此刻的脸色更是差劲。 不知道赵善萱有没有察觉扑克牌与扑克牌之间的不同。 不过,特殊牌一共五张,每张牌上的标记都是差不多的位置、差不多的形态,施愿思忖,就算赵善萱看穿自己的把戏,也做不到分清哪个人手里的是哪个具体的数字。 总不可能天都叫她运气这么差吧? 怀着侥幸的心思,她把酒杯里的香槟饮尽,装作无所谓的姿态向沙发靠背上倚去。 彼此的心理在此刻成为了一种暗暗的较劲和博弈。 在施愿略显纠结的同时,赵善萱也在真心请求上天,一定要叫她猜中施愿的扑克牌数字。 再三祈祷之后,她定了定心神,把牌亮了出来:“不好意思啊大家,这一轮我是国王。” 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她遵循直觉喊出数字,“我选‘A’和‘7’。” 这是国王游戏收尾的最后一轮,话语又刻意停顿在这里。 见作为国王的赵善萱迟迟没有说出这两个数字背后的人具体要做的事情,未曾被选中的人四下环视,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嚯,这次竟然是萱萱拿牌。” “所以她指定的数字是谁在拿着啊?” 施愿垂眸望着自己手里的数字“7”,神色里有种命运怎么会这么巧合的无语。 一直在紧紧盯着施愿的赵善萱,没有错过施愿这个越发难看的微表情。 她狂喜起来,立刻转动眼珠,去搜寻第二个被她点中的人。 却忽然看见,黎晗影轻轻咳嗽一声,不着痕迹将手里的扑克牌向内藏了藏。 该不会—— 她刚才没来得及查看数字就换过去的扑克牌,正好就是“A”吧? 欣喜被无措取代,赵善萱的瞳孔有一瞬发直。 她厌恶施愿,却对待人温和礼貌的黎晗影很有好感——甚至在数次相亲不成,父母不耐烦地询问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联姻对象时,脑海里下意识数度闪过他的身影。 如果惩罚对象是施愿和黎晗影。 赵善萱根本不需要进行多么复杂的思考,就能想出一百种叫他们颜面扫地的方式。 养兄养妹,是和亲兄妹有着同样禁忌的羁绊,却又一个不小心很容易生出暧昧谈资的关系。 反复的纠结过后,在报复和不要为难黎晗影之间,赵善萱做出了决定。 爱情、男人、真心,对于她们这种人而言,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脸面才是。 想到这里,她仿佛并不知晓这两个数字背后代表的两人是什么关系一般,挠了挠头发,带着点绞尽脑汁却没什么头绪的赧然开口:“算了,我也想不出来像愿愿那样新奇的主意,就让拿着这两个扑克牌的人站起来亲一下,然后互相大声说句‘我爱你’吧。” 第81章 众目睽睽之下 赵善萱说完, 坐在黎晗影另一边的富二代循着他的咳嗽声,下意识转头看了看他的牌。 尽管被遮掩了大部分,但架不住牌面上鲜红色的字母“A”太过显眼。 脑回路转不过来的他, 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地喊道:“黎二少的牌就是‘A’诶!” 担忧的预感被人印证, 施愿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来自两方的视线交汇瞬间, 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从她的脸上来到赵善萱的脸上。 望着赵善萱刺眼的笑靥, 施愿的目光阴晴不定地闪烁着。 她心想, 对方一定是猜到了两张牌后是谁,才会下达这样看起来普通实则用心险恶的指令。 连天都要眷顾赵善萱吗? 凭什么不能让她彻彻底底赢一次? 施愿做了法式美甲的细长指甲抠进细腻掌心, 疼痛令她越发高速地思考着该如何跳出赵善萱设下的陷阱,然而那头被人喊出数字的黎晗影,已经被迫将手里的扑克牌正面露了出来。 “我去!” “真是‘A’啊——” “所以还有一张‘7’是谁?” “这这这,要跟二少接吻……” 在众人的大呼小叫里,同样为用来整人的特殊牌,为何会落在黎晗影手里感到疑惑的许沁月,正想转过头去看看施愿的表情, 却意外看到了她黑着的脸,和握在掌心的数字“7”。 “完了”两个字从心底升起,化作挥之不去的乌云,令她两眼一黑。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不用多加思忖,许沁月就已经联想到了倘若施愿和黎晗影接吻,会是怎样的轰动场面。 身为好友,她不能看着好不容易在黎家站稳脚跟的施愿,再次陷入背德的流言之中, 于是佯装镇定,替她开口:“黎二少向来洁身自好, 这些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哪像你们这些混不吝的荤素不忌?还是算了吧,或者换个正常点的指令——大家都是朋友,亲起嘴来你们不嫌恶心?” 游戏持续了几个小时,所有人红酒香槟都喝过一轮。 酒精腐蚀大脑,对于黎晗影的生疏和敬畏也有所减轻。 见许沁月跳出来说话,不知情的众人还以为是被赵善萱喊到的另一个数字是她,便嬉皮笑脸打趣:“该不会是月月你吧?别害羞啊,说不定亲完这个嘴,二少就遇到命中注定的真爱了呢?” 施愿没阻止,与她心有灵犀的许沁月干脆瞪起眼睛:“别胡说八道,桌上那么多吃的怎么堵不上你们的嘴?二少给面子和我们一起玩玩,你们喝酒上头,还真的开始拿他开玩笑了?” “哎,我们可没有要拿黎二少开玩笑的意思。” 有人嘟囔着,“这不是善萱她念到了二少手上的数字吗……” “要不……算了?大家都是朋友,有些人还有家室,确实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深知许沁月的意思多半情况下就是施愿的意思,几个不想再被她整治的客人试探着打起圆场。 眼见事情的走向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展开,搞不好还真的要取消,赵善萱暗自着急起来。 她顾不得在意表现出来的目的是否太过明显,抬高声调迅速点出来:“愿愿怎么一直没有说话呀?这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呀,该不会大家一直在猜测的数字‘7’就是你吧?” 取消最后一轮国王游戏的要求尚在唇边来不及说出,许沁月尴尬地半张着嘴,无奈的眼神悄然飘了过去,暗示自己已经尽力,接下来的决定要怎么做,只能施愿自己来。 施愿却没空去看许沁月频频使来的眼色,她的目光落在并肩而坐的赵善萱和黎晗影中间,过了几秒,才半扬起面孔,坦然而无所地说道:“是啊,‘7’在我的手里,所以你把指令取消吧。” 她用的是祈使句,语气却接近于命令,“不管哪个国家的习俗,兄妹之间也不能亲在一起。” 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让赵善萱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她并不退让交锋的视线,绵里藏针地说道:“又不是亲生的兄弟姐妹,愿愿你就这么介意吗?今天一整场游戏,被喊到数字的我们,再丢脸的指令都做了——最后一局轮到你了,你反而要求取消,是不是有点扫兴?更何况,我们的手机也都上交了,都是朋友也没人会传出去。” “你不给面子怕是不太好吧?你自己也说过的,只是游戏而已,任何人都要玩得起。” 面对这种情绪上头,非要和全世界抗争的挑事者,施愿习以为常的手段变得不太好用。 她偏向赵善萱的视野,转到了黎晗影的另一边,示意他也说两句打消赵善萱的念头。 不凑巧,脸上凝聚一层朦胧的表情的黎晗影,仅是垂眼望着手里的扑克牌,没收到她的暗示。 心烦意乱之下,施愿环视一圈噤声的周边人,想着干脆发作,质问她自己不给面子又如何? 但狡猾的赵善萱又转了下眼珠,赶在她前面开口,给出第二个方案:“或者这样,和自己的二哥实在吻不下去,你可以随意挑选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或者喊个别的数字,来代替你完成选项。” “愿愿你认为这个方案可不可以?” 她倒真是给了施愿一个台阶下来。 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抛开不提,在座的其他女性,无论有没有对象,都是出了名的玩咖,这个诱人的机会在前,谁能抵抗得住诱惑,不去亲近如同白纸一般,从未被人玷污过的黎晗影? 在这个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答案的时刻,施愿的心不可避免地动摇了几秒。 比起作为兄妹背德的丑闻被传出去,现在的情况不过是让黎晗影和其他人亲个嘴而已,这又没什么,不会少块肉,也没有法律规定结束后两个人必须在一起。 过去她喝醉了酒,也在酒吧里随机亲吻过陌生的帅哥。 然而穿过人群看向黎晗影,施愿发现他半垂的眼眸抬了起来,其中闪烁着受伤和隐忍的情绪。 是对她长时间没有否决赵善萱提议的受伤。 也是对为了守护她,让她达成心中所愿的隐忍。 施愿的心仿佛被蜜蜂的尾后针不轻不重蛰了一下,冷情的血肉突然肿胀起来。 虽然她在感情这方面从来没有太多的占有欲,但不可否认的是,黎晗影一路以来待她真的很是不错,这样把他作为筹码推出去,以此解决自己的难关,似乎有一点不近人情。 她在沉默里苦想着两全其美的主意。 忽然之间,一个言语的漏洞在她脑海呈现。 赵善萱刚才的话里,只说了两个人站起来亲吻,并互相大声表白我爱你,没有要求必须接吻。 如果只是妹妹亲一下兄长的脸颊,再说出家人之间的告白,倒是能够蒙混过关。 谁让赵善萱自己不够严谨。 越想越觉得这个借口可行性很高,施愿的内心安定了下来、 就在赵善萱一瞬不瞬盯着她,又要不怀好意开口催促的时候,她拉长语调,不疾不徐道:“我想了想,善萱你说得对,大家都大大方方完成了国王的指令,我的确不能扫兴——” “再说,黎晗影是我的哥哥,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我亲他一下,说句我爱你又能怎样?” “难道你们不爱你们的兄弟姐妹?” 施愿的话,以一种看似诡辩又没有任何漏洞的形式进行展开。 起先,赵善萱还怀揣了一点点期待,盼望她选择随机喊数字的方式,能把这个机会让给自己。而此时此刻,面对施愿的一番强词夺理,她的心中多了点计划好像成功,又好像没成功的无力感。 绕开人群,施愿来到黎晗影所坐的沙发背后,如同曾经自后拥抱黎晗影的姿势一般,她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衣襟,低声发出邀请:“哥哥,你跟我来。” “愿愿?” 黎晗影笨拙地转过头去。 无数双眼睛对准他们,施愿的视线却十分冷静地对准他:“我想亲一下哥哥,可以吗?” “……” 在一种接近眩晕的感知里,黎晗影明白了何为狂喜。 他晕乎乎地站了起来,晕乎乎地被施愿拉起手,晕乎乎地跟着她来到了远离人群的窗边。 “等下哥哥朝和那些人相反的方向转过头,我亲一下你的脸,说句我爱你,就大功告成。” 耳边传来施愿的气声叮嘱,他又一次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再回过神来时,两人笼罩隔窗洒落的月色下,一切音乐和喧闹人声远离,是难得的安然静谧。 “哥哥,记住了吧?” 施愿歪着头,重询了一遍。 她的瞳孔中充斥着专注和信赖,令黎晗影几乎忍不住要垂头亲吻下去。 他的鼻尖溢出一个轻飘的“嗯”字。 然后看着施愿靠近一步,同时露出警告的表情向注视着他们的客人们瞥去:“今天的事,大家玩过了就会忘记吧?我可不希望下了船以后,在不熟的人那里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所有人都忙不迭地发誓。 不过,就算有人不记得,她也总有手段让他们闭嘴。 施愿看了眼游艇上某个隐秘的方向,得意地略略弯起唇角。 接着,她的注意力终于落回到黎晗影的身上,被丝绒手套包裹的双臂环上黎晗影的脖颈,她沉吟两秒,真诚感激道:“哥哥,谢谢你愿意保护着我,无怨无悔地做我的家人,我爱你。” “家人”和“兄长”两个词汇关联在一起,任凭谁也不会联想到男女爱情之上去。 告白完毕,就是亲吻。 黎晗影的那一句想什么时候说都行。 终于要渡过这个难关,施愿默默松了口气。 暂时不去思考几米外的男男女女会是何种心思,她献出唇瓣,就要吻上青年的脸颊。 可变故就在这一秒发生。 四肢发僵的黎晗影像是太紧张了,在施愿靠近的须臾突兀将脸转错了方向。 该亲的地方没有亲到。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嘴唇吻到了一起。 90-100 第91章 就是想跟你睡 虽然黎见煦不是生父, 但黎闻烈从来认为,他和黎向衡、黎晗影是亲兄弟。 同样的姓氏、亲缘浅薄的相似命运和戴着假面行走的生活,他们的身上, 有太多重合的轨迹。 然而有的时候, 他又无可否认, 相较于会被道德感拘束的两位兄长, 自己的血脉中加入了属于凯撒·加西亚的恣意、疯狂和不计后果, 那些世俗的观念和传统, 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少影响。 譬如现在。 从留下施愿离开,到借助机会顺势完成关系突破, 念头的转变,黎闻烈迟疑了不到十秒钟时间。 决心顺从内心的渴望,他弯下腰,用一种引导意图明显的语气问道:“姐姐,还是很不舒服吗?其实我想打电话叫医生过来,只是酒店外面有好多记者,万一拍到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乱写什么。” 为了便于施愿理解,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无奈的是,施愿的脑子没办法如同正常状态下运作,她勉强听懂表层的意思,却看不穿黎闻烈潜藏在这个问题之下的真正目的,只是迷蒙着双眼,胡乱摇头道:“不要、不要……” “可医生不来的话,姐姐这样难受也不行。” 黎闻烈靠得很近, 他没有伸手触碰施愿,仅用炽热的呼吸轻轻拂打在施愿的颈侧。 似有若无的酥麻感, 却比直接的肢体接触来得更加折磨人。 药物的效果加重,施愿感觉自己成为了一只不堪重负的瓶子。 噗呲。 用手按下,随时随地就会挤出一大滩黏腻的水液。 浑身的热意萦绕,水分的析出,无疑更加叫她口干舌燥。 唯有近在咫尺,拥有正常体温的黎闻烈,是干燥沙漠里的那一湾沁凉绿洲。 沿着凉意的指引,她伸手抓住黎闻烈戴着手表的腕骨。 细腻而舒适的触感,短暂地缓解了施愿的空落感,但无异于饮鸩止渴。 一瞬的满足过后,随即有更猛烈的火苗于体内攀升,每一颗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欲求。 她的理智终于被那股无形之火烧断,违逆本性,语不成调地请求道:“帮帮我……” 黎闻烈的眼角轻轻折起,映出一抹得逞的笑痕:“遵命。” 他跪了下来,在施愿的床边。 …… 布料拉高盖过头顶,狭小而潮湿的空间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黎闻烈的视线被遮挡着,通身皆是施愿的气息。 甜美的、软弱的、毫无抵抗力的。 他没有见过、闻过、感受过的气息。 膝盖触及大理石地面,传来坚硬的刺痛感,在极热和寒凉间,黎闻烈意志清醒地上瘾。 施愿的胸口起伏着,呼吸忽轻忽重。 她纤细的腰肢被黎闻烈单手掌握,偶尔控制不住力气时,她会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 用上线条优美的薄唇并不够。 偶尔高挺的鼻梁滑过,也能磨蹭到令她软成一汪水的弱点。 一次、两次、三次。 到最后,黎闻烈已然记不住次数,施愿躯体深处破开的空洞才勉强填上了一些。 但她依旧不能满足。 整个世界在快慰中彻底模糊,她用双腿绞紧黎闻烈,如垂涎珍宝的恶龙一般贪婪地索求更多。 黎闻烈头皮发麻。 他被迫直面施愿那几乎叫人招架不住的热情,忍不住轻声骂了句脏话。 躯壳已然硬得像铁,再多忍耐一秒,仿佛就要寸寸崩裂开来。 他询问施愿可不可以,又不由分说,擅自替她做出决定。 皮带咔哒地解开声,在房间清晰地响起。 修长的手指落在纽扣上,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关上的大门忽然滴得一声打开。 “阿烈,你在干什么?” 抬步走进的黎向衡只打量了床上的施愿一眼,面色已是难看得骇人。 “如大哥所见,姐姐被人下了药,我正在替她解决麻烦。” 黎闻烈敞着皮带,毫无被大哥捉奸的羞耻感,他扯过一旁的被子盖住施愿,而后转过身来。 “你替她解决,我竟然不知道你大学考得是医学院。” 施愿的喘息声在两人的耳边回响,黎向衡把门锁住,踱步到电视旁的沙发上坐下。 黎闻烈则亲昵地拍了拍施愿露在外面的脚背,撒着娇说道:“姐姐过去一点。” 待到施愿呜咽着把脚趾蜷缩起来,他才靠着床沿虚虚落坐:“集团的事情,大哥都忙完了?” 黎向闻拧眉:“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 黎闻烈摁亮手机,才发现自己已经和施愿厮混了两个小时。 他不在意地弯起唇角,狭长的瞳孔在头顶的吊灯辉映下,散开一片潋滟而刺目的光亮:“我的治疗方式姐姐很喜欢,大哥要是现在能够出去,我一定会治得更快。” “你还记得她是你的养姐,或者是你二哥的女朋友吗?” 见黎闻烈充耳不闻,大有继续下去的意图,黎向衡本就阴沉的面色更加阴沉。 “父亲又不曾正式收养她,只不过她从小都住在家里,我才会叫声姐姐而已,有什么关系?” 黎闻烈上头的情绪并未随着对话的展开消退,荷尔蒙的大量分泌,致使他此时此刻充满了雄性间的胜负斗争欲:“至于大哥说的,愿愿是二哥的女朋友,我从未承认过,大哥不也是如此吗?” 黎向衡讽刺一笑:“我们不承认,事实就不存在吗?” 这句话的咬字很轻,态度也平静地像是在随意闲聊家常。 传入耳里,黎闻烈那副小三成功上位的得意表情,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然而黎向衡并不在意他的怒气,他对着黎闻烈绷紧的面孔,继续发起直戳痛点的共计:“在你出去之前,我是不会出去的。更何况施愿现在神志不清,你这样做,跟迷/奸有什么区别?” 不好放着施愿在床上,和自己的兄长打起来,黎闻烈咬紧牙关,瞳孔酝酿着风暴。 他强行将怒气值降低,竖起三根手指说道:“现在只有三个办法,第一,打电话通知医生过来,第二,找人替姐姐解决,第三,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听天由命让她独自捱过去——” “大哥打算怎么选?” 质问一出,刚才还在警告他的黎向衡,倏忽不说话了。 显然不用多言,他也迅速想到了其中的利弊。 黎闻烈挑衅着他:“不如我打电话给医生,让他开车过来,很快就能解决了。” 黎向闻不假思索道:“不行。” “酒店现在前前后后都是记者,就算要叫医生过来,起码也得半个小时以后。” 黎闻烈讥刻地看着他,眼中分明说着“你看,我就知道”。 “那看来只有一个选项了,让姐姐继续在这里煎熬。” “你看她有多难受!” 像是心有灵犀,在他责怪黎向衡时,施愿恰好发出了“好热、不舒服”的黏糊声音。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最后黎向衡的目光率先移开,落在施愿的脸上。 他陷入沉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唯独望着施愿的视线发生着隐秘的变化。 几分钟后,他像是有了主意,重新抬起头,对黎闻烈说道:“今天的记者,一半为了黎氏的晚宴而来,一半却是为了你。想要医生能够早点过来,我有个办法。” “不如你现在正大光明下去,引开剩下没走的记者。” 黎闻烈承认,黎向衡的想法的确能够解决现在的困境——这个想法虽然换成黎向衡下去露面,也能吸引一部分记者离开,但他作为炙手可热的国际超模,显然八卦价值比黎向衡来得更高。 只是黎闻烈并不放心黎向衡和施愿单独待在一起,因此抿着嘴没有答应。 “你在这里拖的越久,她就越难受,不是吗?” 黎向衡又用一句话刺进了他的心。 黎闻烈咬紧牙关,理智和情感相互拉扯交锋。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屈服:“希望你待在这里,不会做出和我同样的事情。” …… 黎闻烈离开后。 为了不叫注意力被施愿牵绊,黎闻烈握着手机,干脆一边等待他的消息,一边处理起公事来。 “唔……” 天不遂人愿,不满自己被冷落了这么久,热出一身汗的施愿,又开始在床上折腾起来。 她退化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稍有不小心,就会被周遭的事物伤害到。 时而伸手拉扯盖着的被子,时而胡乱扭动着,几次三番差点滚下来。 无可奈何之下,黎向衡只好收起手机,坐到她身边来看着她。 黎闻烈引走记者的消息迟迟不来,坐着百无聊赖的他想到要是等会儿医生过来,看到施愿这个模样未免不雅观,于是走到卫生间,打湿毛巾,替她擦了擦额头和颈项上的汗。 他没做过伺候人的事,如今头一回,做起来却是妥帖到位。 处于高热状态下的施愿发出舒适的喟叹。 目光再往下,她的大半条长腿支出裙摆,裸露在外,内侧还挂着反光的透明液体。 黎向衡的手指僵硬片刻,略显狼狈地收敛视线,单凭脑海残留的记忆将毛巾探过去。 不擦还好,一擦施愿突然有了明显的反应。 她看似无力的手指精准无误抓住他小腹上的衬衫衣料,做出想要将其解开的动作。 “施愿,你清醒点。” “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黎晗影。” 深受其害的黎向衡一把摁住她的小手,冷着声音提醒着。 施愿却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索性整个人扑到了他的两腿间。 某些几个月之前,被黎向衡强制遗忘的记忆碎片倏忽在此刻复苏——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借口擦干净汤水,刻意扑倒在他的腿上,湿漉漉的眼睛抬起来,无辜而妩媚地自下而上看他。 如今身影重叠,黎向衡冷静的鼻息停滞一秒,紊乱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 “黎向衡。” 手指向上,缠住他的领带。 那股娇蛮的调调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撑起腰肢,凑到他耳边,“我就是,想和你睡。” 第92章 醒着疯最可笑 在选择其中一种药下到高脚杯的瞬间, 赵善萱想到的,不是自己即将得到暗恋多年的黎晗影,而是就算联手做局, 她也和施愿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丑小鸭不一样, 拥有坚守的原则和骄傲。 所以她没有听从施愿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的建议, 而希冀于利用□□加上相处时的挑逗, 使得黎晗影产生欲望, 来满足内心深处一点自欺欺人的, 不纯粹依靠外力,他也能对自己动情的幻想。 也是因着这点骄傲, 对于能否真正睡到黎晗影,她的期待感没有那么强烈。 比起这点,战胜施愿才来得更加快慰。 她将□□下到了施愿要喝的那杯酒中。 只要渴望宣泄的施愿随便拉个男人一夜情,被黎晗影发现,那就是黎晗影甩了施愿。 而不是施愿捉奸到他们头上甩掉黎晗影。 主次身份变换,何尝不是一种胜利? 她才不是卑微到来捡不要的破鞋穿的那个人,而是黎晗影看透施愿, 选择了更好的恋爱对象。 脑海中想象着施愿和奸夫在黎晗影眼前惊慌失措的模样,赵善萱就能感觉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被快意驱使,她抹去了理智中对于施愿的最后一丝忌惮。 反正这件事是她们两个人做的,要想找她算账,施愿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站在阳台上,赵善萱和毫不知情的两人谈笑风生,掌控全局的兴奋隐藏在镇定的表象之下,更在她架着神志不清的黎晗影告别施愿, 面向晚宴宾客投来的目光时加载到最大。 她带着黎晗影乘坐电梯上楼,前往提前开好的房间。 又担心做到一半□□失效, 特地叫酒店送了一瓶红酒上来,想要加深黎晗影的醉意。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就算离开了施愿设定的轨迹,也都在按照她的想法进行。 赵善萱倾斜酒瓶,往两只高脚杯中注入深红的酒液,低声说了句“干杯”,就捏着黎晗影的下巴令他张嘴,将大半杯顺顺利利灌了进去。 轮到她时,她背靠落地窗喝得很慢。 一边注视着床上属于自己的胜利品,一边思考着明天醒来,该对黎晗影解释些什么。 只是就算赵善萱预估了黎晗影的酒量差劲程度,还是没算到会差成这样。 哄骗着他喝下两杯红酒不到半个小时,黎晗影就嘴里轻唤着施愿的小名,无视□□的效果,头朝着大床的另一侧一歪,昏睡得不省人事。 施愿的警告在这个夜晚成真。 她说听她的话不要做出多余的行为。 赵善萱没听,期待的美好初夜就变成了,她费劲把黎晗影放在床上扒掉衣服,然后开始发呆。 彻底喝醉的男人是不会有生理反应的。 这将多此一举的赵善萱衬托成了小丑,而他昏过去之前叫着的名字,又让赵善萱越想越崩溃。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男人?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一对兄妹? 一个死命想挣脱束缚,一个哪怕不知道自己是谁,都还记得对方的名字。 赵善萱笑不出来,分明施愿和黎晗影什么都没干,却给了她的自尊心重重一击。 她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一动没动。 原本打算做不做,都在自己和黎晗影的身上制造点痕迹的念头荡然无存。 快到天亮时,她才将身上的礼服脱下,穿着内衣裤掀开被子,相隔很远僵硬躺在黎晗影旁边。 三个小时之后,黎晗影从睡梦中醒来。 药力和宿醉交织在一起,使他感觉到头痛欲裂。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酒店式样的房间里,扶着额头转过脸,看到了佯装睡醒的赵善萱。 …… 与此同时,施愿也醒了过来。 对比另外房间里气氛凝滞的一对,实打实和黎向衡做了整晚的她,累得连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身边床铺凹陷,象征入眠的鼻息沉稳,暗示着柔软的大床上并非只有她一人。 施愿没有转头,脖颈还枕着黎向衡的手臂,零星的几个不连贯的画面在眼前回放。 她的喉咙吞咽了一下,不曾想到黎向衡抱着累晕了的她清洗完后没有离开。 施愿承认昨天勾引黎向衡是她一半被欲望驱使,一半想要报复他从前的冷脸横眉之下冲动做出的决定,但炮友做完各回各家是常态,反倒留下来抱在一起睡到天亮才显得奇怪。 正猜测着黎向衡留下来的用意,一股如同被蚂蚁啃咬的刺麻感自脚心侵袭。 一晚上没怎么换姿势导致的肢体僵硬来临得没有预兆。 施愿忍不住轻哼一声,脚掌抽了抽。 她的这点反应,很快弄醒了黎向衡。 房间内一时无人说话,施愿推己及人,认为理智彻底回归的黎向衡,回忆起自己和养妹上床的事实会感到尴尬,便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好了,我知道大哥想说什么——” 这种最不该提及兄妹关系的时刻,她反而愿意叫大哥了。 “我会当成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不就是睡了一次吗?我有过不少男友,也不是什么把贞操看得很重的贞洁烈女。” “仔细想想也很正常,我当时那个样子,恐怕GAY来了也忍不住。” “但我还是要跟阿晗过下去的,大哥回家可不要说漏嘴。” “……” 或许人都一样。 如同破壳的雏鸟,会对看到的第一眼事物产生眷恋。 自己将近三十年以来的第一次性体验给了施愿。 纵使再不苟言笑,彼此无言时的黎向衡,神色间也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柔情。 然而施愿一通像是替他开解,又像是展示自恋,还顺带提了黎晗影一嘴的的语句响起,他的表情空白一秒——所有眷恋、爱意和温存,瞬间烟消云散了大半。 对于施愿随时随地能把自己惹生气的本事,黎向衡无言以对。 面对无数亟待解决的问题,他放任自己暂时不去思考,横亘在黎晗影、黎闻烈、他和施愿之间的四角关系要如何处理这个最重要的麻烦,只是装作没听见她的话,问起:“你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还是□□,混在酒里下给黎晗影,事情结束总能把原因推给他酒量不好。 但赵善萱顾后不顾前地下了一步臭棋。 自己那个模样,还犯到黎向衡手里,再用酒后乱性作为借口,想想就知道黎向衡不会相信。 施愿头大如斗,一时间找不出合情合理的理由。 她索性用装傻应万变:“什么怎么回事,我昨天晚上怎么了吗?我只记得跳完舞之后,我这个闲人待着没事干,就随便找了个角落吃吃点心,多喝了几杯服务生端过来的酒。” “没想到那种酒看着像饮料,度数却不低,我坐着听你讲话的时候,后劲就逐渐上来了。” “噢,后面不是阿烈把我送到了酒店房间吗?” “怎么现在睡在我身边的,会是大哥你?” 施愿把话题扯到黎闻烈的头上,事实上,由于□□的缘故,她的确记不起昨天许多事情。 黎向衡无言地听着,听到施愿问黎闻烈去了哪里,才解释:“昨天我想叫医生来给你看看,可酒店楼下都是记者媒体围着,没办法,我叫他开车出去吸引下他们的视线,好让医生顺利上楼。” 虽然他口里说着顺利,但实际的结果,在他们被子下挨在一起的身体上一览无余。 “所以,医生是没有来吗……最后怎么又变成我们睡了?” 施愿的声音像是一句疑惑,又像是一句意料之内的陈述。 她的语气并不激动,黎向衡压抑着的情绪却忽然发生了波动起伏。 医生为什么没有过来。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他们睡在一起。 当然是因为,他没能克制住自己。 施愿简单的七个字“我就是想和你睡”,把黎向衡所有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沉着尽数摧毁。 可笑的是,尽管那一瞬拥抱她、与她融为一体的欲念彻底占据上风,可他并没有迅速行动。 而是一面揽起她的腰肢将她抱在怀里,哄孩子似地摩挲她的后颈,一面用无比冷静的声音打电话给手下的人,让他们装成记者紧紧跟住黎闻烈。 必要时以黎闻烈深夜飙车,不遵守交通法规的理由报警,将他拘留起来。 总之不要被甩开,让他再回到酒店来。 接着,他按下关机键,阻止今晚任何人的来电。 …… 受女强人母亲陆瑾曼影响,黎向衡在年轻时就立下了毕生以集团和事业为上的心愿,理智、克制和绝对冷酷,将他从头到尾武装,他从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为利益以外的东西不顾一切。 而通过昨天,他才意识到。 比起为爱痴狂,奉献所有,他这种清醒着上瘾,冷静地做出疯狂决定的类型,才更荒唐。 施愿的话令黎向衡重新开启了昨夜的情绪,陷入到唾弃自己、讽刺自己的境地去。 他的神色透出前所未有的软弱,被施愿再次追问一遍,艰涩吐出几个字眼:“那是因为——” 然而,直到最后,黎向衡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真心诉诸于口。 打断他话的是一阵来自外界的巨响。 砰砰砰砰砰! 房门被人用力拍打起来。 用力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破门而入。 第93章 三个人一台戏 如此疯狂的敲门声, 显然不会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黎向衡脑子里立刻闪过黎晗影和黎闻烈的脸。 而躺在他身边的施愿则生出一种她是光顾黎向衡生意的客人,忙完事运气不好就遇到了警/察扫黄的错觉。 放着巨大的动静不管,肯定会引来其他住客的投诉。 施愿急忙裹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解放了手臂的黎向衡也得以翻身下地。 他麻利穿套起搭在沙发上的衬衫西裤, 顺口说道:“你的礼服裙上溅了很多水, 这会儿估计也没干, 就暂时穿酒店的浴袍凑活下吧, 晚点我叫人送一套新的衣服过来。” 受药物残留影响, 施愿的大脑尚有些迟钝。 她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黎向衡所说的“溅了很多水”是什么意思。 再配上黎向衡沉稳到如同叮嘱工作的语气, 厚脸皮如她,也忍不住眼睑发热:“……你帮我直接扔了吧,湿漉漉、脏兮兮的,看到就心烦。” 砰砰砰! 她略带沙哑的话音又被拍门声淹没。 黎向衡微微点头,在一来一往的对话中,除却锁骨处的纽扣还散着两颗,他已经恢复到理理头发就能够去公司上班的状态。 他把消毒衣柜里挂着的整洁浴袍给施愿拿了过来, 又弯腰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缎面礼裙,接着向发出噪音的门口走去,将礼服裙扔进了靠近玄关的垃圾桶中。 大门打开,出乎黎向衡的意料。 做出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来人竟然不是性格一贯我行我素的黎闻烈。 黎晗影穿着昨夜晚宴的定制西装,每一颗扣子都紧紧扣住,乍一看和平时并无两样。只是下摆和裤腿处人力无法熨平的褶皱,以及暗沉沉没有任何光亮的瞳孔, 昭示着他内里的不平静。 视线对上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黎晗影像是害怕看到真相, 没有立刻抬步进去。 而黎向衡潜意识不想叫短暂属于过自身的施愿被人瞧见,也没有侧过肩膀,让出通行的道路。 他思忖着黎晗影是怎么知道施愿也睡在酒店的,很快想到昨晚黎晗影的车就停在他和施愿的车中间,黎晗影醒过来,想走的时候一眼就能发现,他和施愿还留在酒店里没有离开。 至于开了一个房间还是两个房间,只要一问前台便知。 眼中闪过微小的内疚,然后黎向衡听见了黎晗影自言自语似地开口: “这是愿愿的房间,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可他明显不想听到黎向衡口中真正的答案,询问过后紧跟着下一句,“也对……我们都是一家人,昨天愿愿喝多了,我也喝多了,我不方便的时候,大哥留在房里代为照顾一下也很正常。” 见他相较于先前疯狂敲门的动作,表现出来的情绪还算平静,黎向衡转瞬做出决定:“你先进来,别站在走廊里说话,万一被酒店的监控拍下来流出去,对于我们三个人来说都难堪。” 搬出会影响施愿名声的理由,黎晗影的身体先意志一秒,迈开双腿走了进来。 走过不到十米的玄关,就能看见卧室的情形。 他仍然不敢直面身处其中的施愿,用乌龟似的速度前进着,眼珠左右侧动,时不时打量周围。 卫生间洗手台上散放的昂贵珠宝映入眼帘。 其中一条钻石项链像是匆忙中随手摘下来的,竟然挂在摆放浴巾的合金横杆上。 之后是垃圾桶中团成破布的礼裙,浅色缎料上洇开的深色好巧不巧正面朝上。 再走近几步,黎晗影的余光跃入被子凌乱的床尾,和一双白生生的脚。 一切都昭示着昨夜何等激烈。 无法顺利自欺欺人,黎晗影越走越慢。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催眠着自己,按照施愿的性格,要洗澡乱放收拾很正常,睡相不好,爱抱着被子露出脚,自己又不是没见到过。 至于垃圾桶里的脏衣服——只是打翻酒弄湿裙子了,脏了难道不应该扔掉? 一寸一寸,渐次缩小的,象征侥幸心理的火焰,在他看到穿着浴袍靠在床上,面露倦怠和媚意的施愿,和施愿旁边沙发上搭着的胸贴和内裤时,终于彻底熄灭。 黎晗影一辈子,只跟施愿谈过这一次恋爱。 昨夜他们还在共同憧憬订婚,乃至结婚—— 在遭遇爱人背叛时,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痛苦和迷惘的双重交织之下,以至于他脸上的表情趋于空白。 他又想起自己做过的梦,梦里施愿告诉他,神爱世人,可不会爱一个罪人。 黎晗影清楚自己有罪。 因着这份罪,他在施愿从前一次又一次靠近示爱时将她推远,反复强调彼此只是兄妹。 可他没有坚定初心,在感情的纠葛拉扯中爱上了施愿。 ……现在,这份罪终于来惩罚他了。 惩罚他贪婪,在明知爱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高于他人千百倍的痛楚的情况下,依旧渴望拥有。 黎晗影阖了阖眼。 既然是他合该承受的罪,他又有什么不能谅解。 …… 再睁开眼,他恢复到了最寻常时候的模样,温柔地问道:“愿愿,还好吗?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休息好了的话,就跟我一起谢谢大哥的照料,然后我们回家吧。” 施愿本还有些慌张,但这一秒,她觉得他真是个神经病。 她看着黎晗影,从他清俊的面孔,看到他半张着的嘴唇。 每一块肌肤她都抚摸着,每一寸线条她都亲吻过。 它们构成了一个近乎完美无缺的黎晗影。 但这份完美无缺下,又尽是病态偏执的内里。 施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冷淡地宣告道:“不是照料,我和大哥上床了。” 坠在黎晗影身后,迟了两分钟才从玄关踱步而出的黎向衡,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他条件反射警惕看向黎晗影,以防黎晗影受到的刺激太大,极端之下做出过激的举动。 然而,黎晗影只是眉心抽动了一下,什么都没做。 他居高临下望着施愿,尽量勾起一抹自己不介意的弧度:“不要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明白你只是喝醉酒了,喝醉酒犯错很正常,只要愿意回家就好,我相信大哥也会体谅。” 施愿的眼神也跟着语调淡了下去:“我没喝醉,我就是想跟黎向衡睡。” 黎晗影僵硬一秒,又道:“……就像家里的饭菜吃腻了,总想尝尝外面的,我能理解。” 施愿因他的惊人观点而感到无语。 亲眼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和大哥上床,还能说出谢谢大哥的照顾,一起回家—— 她真是低估了黎晗影。 所以就跟一开始判断的一样,必须是黎晗影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她才有可能甩得掉黎晗影。 她开始有意引出有关赵善萱的话题,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黎晗影向前一步,朝床上的她伸出手掌:“我想你跟我回家。” “我说了我跟、别、人、睡、了,你究竟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愿愿,我说了,我真的不介意。” “……” 见局面僵持不下,沉默在局面之外的黎向衡倏忽想起昨天周颂宇看到的情形。 他本能地认为,同样做错了事的黎晗影,不该是这副咄咄逼人的态度,于是从背后拍了下黎晗影的肩膀:“阿晗,你跟我出来,施愿需要收拾自己,我们也需要换个地方谈一谈。” 谁料面上甚至还带着微笑的黎晗影,头也不回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掌。 他直勾勾地盯着施愿,企图等到她愿意下地穿衣,随他一起离开。 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带走了黎向衡最后一点愧疚,他的视线变换间也多了几分火气。 所以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大度受害人、不,大度正房的姿态。 根据周颂宇的汇报,分明是他昨天和赵善萱勾肩搭背在先。 黎向衡没再迟疑,指出黎晗影隐瞒不提的关键:“你昨天喝醉酒,没有和施愿在一起,是谁在照顾你?据我所知,赵善萱搀扶着你坐电梯上楼以后,再也没有下来。” “你是不是想说,赵善萱也跟我照顾施愿一样,‘照顾’了你整晚?” 黎向衡提前搭好戏台,施愿即刻跟他一唱一和起来:“赵善萱?我们当时在阳台上聊天,二哥喝醉了酒站不直,我又有公事在身走不开,就拜托她把二哥送上去了,怎么,她后面没下来?” “没有。” 回答完,黎向衡看了她一眼。 不确定这件事背后是不是她的计划,当务之急,他也只能配合她。 黎晗影马上解释道:“愿愿,我可以对你发誓,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发生,那她留在你那里一晚上是在干什么?” 总算可以反击,施愿仰起脖颈,把目光对准了黎晗影的面孔,似笑非笑,“怪不得,你看见我和大哥睡了,能做出完全不介意的样子,你和赵善萱也睡了,想一人一次扯平是吗?” “我喝醉直接睡过去了,男人失去意识的时候,根本硬不起来。” 黎晗影依旧不放弃,试图用客观事实打动施愿。 “你这样说,赵善萱人呢?为什么她没有跟你一起来向我解释?” 今天的最终目的是分手,施愿懒得进入周而复始的查问和自证环节。 她猜想赵善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才会提前离开,放任黎晗影独自来房间外敲门。 黎晗影却说:“早上她对我说,昨天将我扶上来后本打算放下我走,是我喝醉了意识不清拉着她,又亲又抱想跟她上床,我可以确定我的心里只有你,且喝醉酒不可能发生性行为,所以我在跟她对峙的时候录了音,并且告诉她,为了确保我的清白和名誉,我会找律师走法律流程。” 第94章 被揭开的真相 “你疯了?” “你疯了?!” 黎晗影的话音刚落, 施愿和黎向衡就异口同声地质问起来。 这种现状,不管黎晗影究竟有没有跟赵善萱上床,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被人看到、拍到姿态亲密的情形, 顶多产生谈恋爱、家族即将联姻之类的暧昧绯闻, 也无伤大雅。 可要是走到法律的地步, 后续产生的影响力就会立刻严重千百倍。 黎向衡上前, 一把拉住黎晗影的手臂, 让他转向自己。 从黎晗影不闪不避的目光中, 他看出了对方并不是借此威胁施愿,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他沉声警告着黎晗影:“别忘了你也是黎家人, 更是黎氏的大股东,做任何事都要以集团的利益为先,你起诉赵善萱,难道没想过法院都是公开审理案件,面向公众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黎晗影下颌紧绷,面对施愿的柔声细语在对象换成黎向衡时,则变成了数不出的阴郁:“为什么总是要我体谅大哥、服从集团利益呢?大哥什么时候也能反过来替我着想?” “大哥的心情是心情, 我的心情就不是吗?” “看着我的爱人误解我,看着我伤心痛苦,大哥心里就过得去吗?” 从小恭敬到大的弟弟目带寒意,冷声反问,或许换做任何一户人家,作为兄长的那方都会缓和退让,但黎向衡从来都是黎向衡,涉及原则问题, 他不留情面指出:“你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为什么不该在一起,又凭什么不该在一起?” 黎晗影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逐步崩坏, 他望着黎向衡同自己相似的面部轮廓,空洞地笑了一声,“不该是因为大哥早就也想拥有,所以认为我不配吗?” 什么是早就也想拥有? 施愿的瞳孔剧烈收缩两下,黎晗影的只言片语,令她的大脑出现数个疑问。 黎向衡,想拥有谁? 不是讨厌她吗?不是想把她赶出去吗? 她以为黎向衡昨天晚上的情不自禁,是来源于男人把持不住诱惑的本性。 怎么从黎晗影的言语间,真相好像截然相反? ……她没有报复到黎向衡吗? 然而,施愿堪比海底十级地震的心情没有被人顾及。 这是一场涉及尊严和真心的斗争,黎向衡的眸光微微晃动,避而不谈黎晗影言语间的核心,指责着:“别把错误推到别人的头上,你本来就不适合随意开始一段感情。你不顾父亲和我的劝告非要和施愿在一起,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真的觉得自己在恋爱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 “当然是对的。” 黎晗影扬起眉梢,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秘密即将被拆穿的心虚。 他靠近一步,歪了歪头,理所当然地说道,“爱一个人不就应该坚持到底吗?当初父亲能不顾黎陆两家联姻的利益,直接签下离婚协议放弃挽留你母亲,只为了和我的母亲在一起。如今我不过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去起诉一个试图拿贞洁泼我脏水的人而已,我哪里做错了?” “你!” 黎见煦的第一任妻子和第二任妻子间的矛盾,是黎向衡和黎晗影相处时从来刻意回避的话题。 耳闻他无所顾忌的摊开来说,黎向衡浑身上下即刻散发出极其尖锐的怒意。 “你又知道什么?” “你以为你母亲真的是真爱吗?” “她只不过是死在了最该死的时候,因此父亲才会到死都在怀念她。” 黎向衡冷笑起来。 拥有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兄弟,他又何必再坚守与父亲心照不宣达成的秘密。 越是相信关于爱情的童话故事,他对待感情的偏执狭隘就会越发严重。 加以冠冕堂皇的借口,黎向衡在说不清是为了叫黎晗影认清现实,还是出于私心想要反击的心情里,轻描淡写地揭开黎晗影从不知晓的事实,“可那又有什么用?你母亲去世后,父亲虽然没有再娶,但我跟他一起出差赴宴,看到那些合作商们送来的漂亮女人,他依旧会挑选享用。” “这就是我们的父亲,为了扩大黎氏的规模,选择和我的母亲在一起,权力金钱都到达顶峰以后,又开始追忆年少时有缘无分的初恋,初恋死去,又守不住欲望,频频享受年轻异性的身体。”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黎晗影的鼻子,“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可笑的——” “可笑的是,你竟然以他和你母亲的爱情为蓝本,天真而盲目地模仿学习。” 短短的一天时间,发觉施愿和黎向衡上床的事实,又被黎向衡告知,父母的恩义情感皆是飘荡在水面的倒影,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黎晗影愣怔当场。 很快,继上次酒吧斗殴之后,他俊美面孔第二次浮现出狰狞的表情。 “黎向衡,你不要太无耻。” “造谣到父母长辈身上,就不怕得到报应吗?” 他的报应早就来了。 否则怎么会站在这里,和自己的养妹上床,接着又要承受和兄弟反目。 黎向衡将满嘴的苦涩咽下,越发风淡云轻地问道:“需要我跟你说说那些女人的情况吗?” “娜塔莎,23岁,父亲去俄罗斯谈建设工程项目的时候,当地合作商送来的广告模特。” “潘知薇,19岁,父亲巡视旗下的娱乐传媒公司时,在实习艺人的练习室一眼看中的,” “还有——” “别、再、说、了。” 黎晗影的制止声出口,如同一张拉满到极致,即将绷断的硬弓。 “还有,我忘记名字了,应该是个意大利女人吧,还是阿烈的父亲送给他消遣的——” 所有新仇旧恨缠绕在一起,忍无可忍,黎晗影的右手紧握成拳,就要往黎向衡脸上招呼。 但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冲到了他们中间。 纵使黎晗影紧急刹车,拳风也不小心擦过了对方的手臂。 施愿痛呼一声,抱按着被打到的部位高声说道:“别再吵了,大哥,你先出去!” “愿愿!” 黎晗影唤了她一声,成为习惯的关心压倒愤怒,他弯腰就要探手过去检查她的情况。 而另一边,黎向衡亦是如此。 不同的是,他的动作做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停住。 施愿的话宣告着他当下还不具备这个资格。 他欲言又止,想说黎晗影情况不稳定,留她一个人面对黎晗影,他不放心。 但触及施愿的眼神,似乎除了离开,他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选项。 “阿晗,我最后一次诚心实意告诫你。” “对待感情不要太过偏执。” “如果你一定要起诉赵善萱,最好想想你年事已高的外祖父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 …… 砰! 门开启后,又发出一声关合的巨响。 室内终于剩下捂着手臂的施愿和围绕在她身边的黎晗影。 其实被擦到的地方痛感不重,只不过这是在没有更好主意的情况下,施愿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她穿着浴袍,披头散发,神情疲倦。 而黎晗影忽略喘着粗气的面孔,看起来西装革履,活是从奢侈品走秀场中出来的高贵郑重。 似乎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可施愿明白,一个是外表狼狈,一个是内心狼狈。 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 她忽然有些理解黎晗影为什么会得病,毕竟他总是生活在一个谎言构建的世界之中。 可施愿从不幻想自己能够成为谁的解药抑或希望。 人生而即是独立的个体,救赎、温暖、改变,这类字眼太重太重。 她自认为柔弱的肩膀负担不起,于是看着黎晗影的眼睛狠了狠心,推开他想要撩起浴袍袖子检查伤口的手指,重新坐回到床上,认真说道:“二哥,我们分手吧。” 她叫黎晗影二哥,期冀一切能够回到原样——最起码,没必要做仇人。 黎晗影却垂头沉默着,许久之后憋出几个字:“我不会跟你分手。” 施愿叹了口气。 在最开始,兄弟两个没有发生矛盾前,她想过让黎向衡出去。 自己关起门来,把手机定位和黎晗影有病的真相快速抛出来,争取占据有利位置,倒打一耙。 只是现在,她的心同情着黎晗影,连带声音也温柔起来:“二哥还不明白吗?起不起诉的,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一点助力作用。” “我本来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过去的男朋友也没有在一起很长时间的。” “现在我腻了,” “你和赵善萱睡了也好,没睡也罢,权当我对不起你,我们结束吧。” “你是黎家的二少,是被黎叔叔一路夸奖长大的天之骄子,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黎晗影仍然低着头:“是股份不够吗?别担心,我想办法把名下的所有股份转给你。” 他的脑回路让施愿卡壳一秒。 她难得不想考虑股权、财富还是地位,只是从情感方面劝告他道:“这不是物质的问题。” “那是什么?” 问过黎向衡的话,又一次轮到了施愿。 黎晗影轻声反问着,“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会竭尽所能带给你,你只要像最开始决定接近我那样,对我撒娇,对我露出甜蜜的笑容,全身心依偎着我,不能够吗?” 他说得很慢。 而后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孔。 第95章 不相欠很公平 黎晗影的长相本就斯文俊秀, 此刻流泪更叫人生出自责不忍。 施愿望着两颗透明泪珠自他眼眶滑落,卡在下颌边缘要坠不坠,一时有些发怔。 老实说, 她不是没有看过黎家人掉眼泪。 譬如前段时间在意大利, 黎闻烈也因为自己的身世, 而在她面前脆弱地哭泣。 她能够理解黎闻烈, 毕竟他本来就处在二十出头, 爱恨强烈的年纪。 但在她的眼里, 黎晗影却是不同的。 忽略身上隐性的缺陷,他如同一条永远舒缓流淌的溪流, 包容温顺地供人饮用消暑——因为并非大海,不会有奔腾怒号的时刻,所以泪水这种情绪表达强烈的东西,也就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施愿坐在床上,维持着抬头的姿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 这一刻,处理男女关系从来游刃有余的她, 忽然变成了高中校园里,一不小心把同桌弄哭,却笨嘴拙舌不会哄人的角色,仅是来来回回重复着:“别、别哭了——” “那些事,又不是只有夫妻情侣才能做。” “我们回归兄妹的关系,我还是会对你撒娇,全心全意依赖你的……” 施愿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迎来黎晗影语调哽咽的追问:“愿愿, 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她摇摇头,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 黎晗影的做法, 某种程度上她能够理解,只是不能够接受。 “不讨厌……为什么不能保持原样呢?” 像是陷入了死循环,黎晗影自言自语着,又回到了原本的问题上来。 施愿有些头疼。 难道非要让她把话说绝,今天才能从这间酒店里离开吗? 相对无言间,黎晗影走近了一些,站到她的面前。 “你和大哥……是因为,你喜欢他吗?” 伴随着言语,再度自眼中分泌的泪水,好巧不巧,直直砸在了她的手背。 那眼泪的温度,顺着肌肤流进了心底,施愿仿佛被烫到一样急急缩起指尖:“我说了,不是、不是!只是喝了点酒,虽然没醉,但黎向衡来照顾我,干柴烈火的,我就产生兴致了——” “跟喜不喜欢爱不爱的没关系。” “男人有了妻子,也会对搭讪的漂亮女人动心,你就当我是个特别经受不起诱惑的男人。” 开玩笑,她平时和黎向衡剑拔弩张的模样,就算她告诉黎晗影自己喜欢黎向衡,他会信吗? 回答每一个问题,施愿被酒精和药物荼毒的大脑都转得很快,快到她的额角又抽疼起来。 然而听到她将感情视同儿戏的言语,黎晗影却舒了口气。 他上下相抵的牙关稍稍放松,在封冻成冰的气氛进一步蔓延之前,下定决心说道:“只要保留我们的关系,只要你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就行……不管是大哥还是阿烈,随你喜欢,只要、只要你把我这里当成唯一的家,想要休息的时候记得回来就行。” 被伤透了的泪意还挂在眼尾,甚至鼻尖都带着点狼狈的薄红。 如此彼此难堪的情况下,他竟然会说出,随她喜欢哪个男人,只要把他当成家这样的话?! 施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还是赵善萱下的药效果没有过,实际上她还处于想象出来的幻觉之间?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不理解黎晗影为何愿意容忍到这种低如尘埃的程度:“秦阿姨去世后,黎叔叔和那些年轻女人做过的事,你从黎向衡嘴里得知都不能容忍,为什么在我的事上这么大度?” “不难受吗?” “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你就非我不可吗?” 施愿的每一句话,无异于将黎晗影的尊严、真心和情感,都从胸膛中剖出来曝露在天光下。 如同被拖网强行捕捞上岸的游鱼,他的呼吸急促起伏着,却难以从周围获取缓解窒息的氧气。 某个瞬间,他忽然想起自尚未得病之时,就扎根在脑海的一个记忆碎片。 那是很多年前,黎氏集团正处于急剧扩张的时期,黎见煦每天都很忙。 有排不过来的应酬,有推脱不掉的酒局。 大部分日子里,他会在三更半夜回家,偶尔,助理又会打电话来,说他喝得太醉宿在酒店。 黎晗影盼望着黎见煦回来,但间或又不那么盼望。 因为他站在家门口,见黎见煦的豪车停下,奔过去拥抱黎见煦的时候,总会闻到陌生香水味。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黎见煦是坐了合作商的车回来的。 投到城南一块土地的使用开发权,黎见煦那天格外高兴,红酒白酒掺在一起喝了许多。 轮到下车,却不是黎晗影常见的年长男助理搀扶,而是整个人半靠在一个年轻女人怀里。 女人将黎见煦一路扶着,送到了他的母亲秦以舒手边,女人笑眯眯地叫了声“黎董夫人”,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弯下腰,面对表情不善的黎晗影打招呼。 尽管不到十岁的黎晗影,对于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明确的认知,可通过黎见煦、陆瑾曼和秦以舒的拉扯纠葛,他隐隐明白了何谓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他坚信自己的父母是真爱,而把所有企图靠近黎见煦的女人视作仇敌。 等到年轻女人走了,黎晗影一边跟着秦以舒进去,一边大声喊管家女佣过来帮忙。 他紧紧陪伴在秦以舒旁边,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替黎见煦洗脸、擦身、换上睡衣。 安顿完毕出去后,才紧张兮兮地拉着秦以舒的手:“妈妈,今天到家里来的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对爸爸这么亲密,她想干什么?她是不是坏女人?” 小孩子对待这个世界,好的坏的,普通的奇怪的,总有许许多多的问题。 而听到这些询问的秦以舒,则露出了年幼时候的他看不懂,但现在明白了的表情。 秦以舒没提到跟年轻女人有关的任何信息,只是用一种眷恋而忧伤的语气说着:“外面的景色总是在变换,唯有家始终在这里……我们晗晗要是想得到幸福,就要学会理解和包容。” 黎见煦的逢场作戏,秦以舒看见了也会装作不知道。 是而他的童年才会父母和睦、家庭美满。 这个画面在眼前闪回,秦以舒的话也在耳边不断回响。 黎晗影在这刻意识到,从一开始,他经由母亲的灌输,向往的就是表面亲密无间的虚假幸福。 …… 可只要维持得够久,有一生一世那么久。 谁又能说,这不是从一而终? 黎晗影的心在反问自己的时候,也跟着落了一滴泪。 而他镶嵌在面孔上的一双眼睛已经趋向干涸。 既然错了,为什么不能一错到底? 黎晗影的内心,缓缓升起另一个音色同他相同,但心绪全然相反的声音。 被这道声音驱策,他定定聚焦目光,执拗地轻声道:“我爱你,就愿意接受全部的你。” 同样的话,黎晗影不是没有说过。 今时今日听起来,施愿的心境是另一番滋味。 她想要说话,放在床头静音的手机却忽然亮了起来。 黎晗影那里,也传来电话的提示音。 施愿见是许沁月,猜不透她现在打电话来干什么,想要摁掉不接,指尖却不小心上滑了一下界面,屏保界面的软件推送栏出现在眼前。 密密麻麻的私聊和群消息冲击着她的眼球,中间还夹杂着社交平台推送过来的八卦周边。 “豪门有望传来喜事!” “黎氏五十周年晚宴,作风低调的二公子与名媛酒醉当中热吻!” “激情难抑,长吻十七次后,二人火速开房共度良宵!” 劲爆的标题之下,施愿没来得及浏览文字内容,已经被大幅高清的照片吸引目光。 照片的镜头是自后向前的尾随偷拍角度。 其中意识浑浊的黎晗影的确与赵善萱勾肩搭背,搂抱在一起,至于激情热吻,更像是凭空捏造,两三张附加接吻标题的场景,施愿多看了一会儿,基本判断为偷拍者故意采用的角度错位。 很好。 她还在担心怎么才能让今天的事情收场。 这不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施愿不清楚这是不是赵善萱背着她偷偷留的后手,心中对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厌烦感却是一下子少了许多。 她猜测黎晗影接到的电话肯定也是为着这件事。 不等对方想好应对的措施,便把手机举了起来,将亮着的屏幕朝向黎晗影。 “其实,我们的事情不算难解决,对吗?” 施愿心平气和地开口,与此同时,她看见被光亮晃到双眼的黎晗影,在看清手机放大的图片内容后,面孔上呈现出一系列惊讶、发怒、惭愧、不可思议的表情。 “愿愿——” 黎晗影条件反射叫她的名字。 施愿却将左手掌心向上,朝着门口的方向做出“请”的姿势,“不管你和赵善萱进了房间怎么样,但在我,在这位偷拍者和大众的眼睛里,你们搂搂抱抱,情形亲密的事实足以成立。” “我跟黎向衡上了床,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人一次,互不相欠,这很公平。” 第96章 前有狼后有虎 肮脏的。 这是黎晗影看到照片中歪着头半依在赵善萱身上的自己, 脑子里所冒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 他忽略了这件事的发生从头到尾,皆来源于施愿的诱导和促成——对伴侣保持忠贞的信条永恒镌刻在他的骨血里,无论是否出于自愿, 被施愿以外的女人亲近, 都让他由衷地感觉到恶心。 这恶心只对着他自己。 就像掺杂在晶莹白雪中的一缕污渍, 倘若仅是出现在泥沙脏水混杂的街头, 不会有人去计较它的污秽丑陋, 但偏偏与至为纯洁的事物混合在一起, 破坏了让人心生虔诚和向往的本质。 错了就是错了。 他确实脏了。 在没想好怎么洗刷干净错误之前,他的确没有资格要求施愿将一切当做无事发生, 继续跟自己在一起,他的爱情准则准许他为施愿让步,并不代表施愿也得按照他的想法来,无怨无悔容忍他。 黎晗影最后看了施愿一眼。 他握紧手里被体温熨到发热的手机,转身离开,先去处理铺天盖地的花边新闻。 …… 闹剧终于结束。 施愿倔强挺直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这一秒,她的内心比做了一整晚的身体还要来得疲惫。 手肘勉力支撑床铺站起身, 她踉踉跄跄进入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而黎晗影走后没多久,就有女服务生把一套新衣服放在了床面。 施愿擦着头发出来,黎向衡也回到了到处残留着他们做/爱气息的房间。 他等候施愿打理自己完毕,并不询问她和黎晗影独处说了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开车送她回家。 路程的前半段,谁也没有说话。 施愿坐在副驾驶座上,偶尔用余光观察黎向衡的面孔,只觉他又恢复到无事发生过的淡漠。 她相信新闻和群消息都轰炸到了自己这头来, 对外界变化一向比她更敏锐的黎向衡,肯定也看到了黎晗影的花边新闻——不过, 幸好黎晗影是三兄弟里最低调的一位。 就算被拍到和赵善萱有亲密行为,只要不是劈腿,不是大开淫/趴,也算不了什么。 麻烦的,是赵善萱。 现在搞成这样,要怎么处理她,还真的有点伤脑筋。 施愿正胡思乱想着什么,冷不丁瞧见不远处的交通灯上红灯亮起。 黎向衡把车缓缓停下,手指在方向盘的皮面敲击两下,开口对她说道:“我已经通知了何律师,下周一上班就处理我名下一家法国葡萄酒庄转赠给你的事宜。” “还有我前段时间刚收购的新能源公司,法人的名字也会变更为你。到时候我持有的公司股份都会转到你的名下,我聘请了行内知名的职业经理人,你不用亲自去上班管理。” “礼拜一何律师会把两份转让合同拿给你签字,你看一看,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一个葡萄酒庄和一家新能源公司。 睡了一次,黎向衡就给这么多,倒是大方得出乎她意料。 “这是对于我和黎晗影分手的奖励吗?” 尽管清楚这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题,施愿还是忍不住想问。 黎向衡一向不会顺着她的思路做题,偏过脸来看了她几秒,待到红灯变黄,踩下油门的同时才说道:“想想我也很蠢,竟然真的通过阿晗的坚持,误以为你跟他培养出了很深的感情。” 施愿听见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有些困惑地“嗯”了一声。 其实按兵不动,耐心多等一段时间,就会等来他们分手的消息。 为什么那天在办公室里,还要失控地将她按在书柜上做那些无谓的事情? 这是黎向衡离开房间,独自待着的时候,一遍又一遍思考的问题。 没过多久,他得出一个糟糕的结论。 自己对待施愿的感情,好像比想象中还要来得不可控。 他自嘲着发生在自己这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身上的,哪怕最年少张扬的时刻,也前所未有过的盲目冲动,而后在施愿反应过来,矢口否认的言语里继续说道:“其实昨天阿晗和赵善萱待在一起的情况,我的助理都有看到,并且报告给我了。只要我想,当时就可以把他们直接拦下。” 他轻描淡写承认自己作为帮凶,参与到施愿计划里的事实。 可越是爽快平静,施愿的目光就越是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将黎向衡的这种行为,归咎于为了满足掌控欲,强迫他们分开而不惜一切采取的手段。 想到赵善萱对比她而言不遑多让的心眼,施愿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大哥现在又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根本不会把二哥拦下。” “只要能跟我分手,你恨不得他去跟十个八个女人睡吧?” “何况,比起我这种半程来到你家的野路子,赵善萱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富家千金。” 她的话讽刺了黎向衡,也顺带贬低了自己的出身。 黎向衡听得心里不太舒服,但到底没有说出“赵善萱比不上你一根手指”这类理智丧失的话。 他选择再次转移话题,关心起另一件事,好似那晚充当男妈妈的角色,替施愿换衣擦身倒水上了瘾:“你既然调查过阿晗,就应该清楚他身上的病始终是个隐患。” “你背着他做了什么,最好一五一十告诉我。为了黎家不至于彻底分崩离析,我少不得要替你去善后,否则等到阿晗调查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跟黎向衡一样,施愿也很想丢掉清醒,干脆地反驳一句“你都跟弟弟的女朋友睡了,还在那里假惺惺地担心家庭能不能和睦有什么用”,可她还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她不能讽刺黎向衡,但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和赵善萱的计划。黎晗影那里是善后了,他这里拿到她的把柄,就是不被敲骨吸髓,以后也要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她转了转眼珠。 如果黎向衡这时候没有专注开车,而是把心思放在她身上的话,就会发现这是她使坏的前兆。 果不其然,施愿下一秒的问题,差点让他一脚踩上刹车:“大哥要知道我的小秘密可以,不过大哥先要表达一下诚意——你先告诉我,二哥在酒店里说的那句有关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几乎不需要思考,黎向衡就猜到了施愿指的是哪句。 主动坦白心意,和别人硬生生扯出来摊在阳光底下暴晒,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眼见施愿的家近在咫尺,他难得因为赧然兜起圈子:“哪句?” “就是那句——” “很多都是他生气之下自己胡乱臆想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是吗?那我倒想问问,大哥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跟我上床?” 施愿拖长语调,在黎向衡的言辞闪烁中,她越发确定了内心的怀疑,“总不会因为我是个漂亮的女人,还在勾引你,你就顺理成章睡了吧?可这些年,有的是长相出色的男女想上你的床。” 她话音刚结束,黎向衡加快车速冲到了保安亭边。 智能设备扫描过后,记录下车辆的拍照、外形和信息。 他又降下车窗,让保安确认完毕。 这样一个漫长的打岔,却没有降低施愿的探究欲哪怕半分。 在沉默中,黎向衡权衡着要不要索性说给施愿听。 他清楚,其实背后的计划,自己已经锁定在施愿和赵善萱的身上。 施愿这里不好突破,赵善萱那头,他却有的是办法叫她开口。 理智提示他没必要拿真心用来交换,情感又催促着他,彼此之间已经突破了坦诚相见的最后一步,他又何必为着一些不必要的羞耻和矜持,去嘴硬到底。 然而,没等到黎向衡做决定,他的车转过拐角,很快与停在施愿家门的一辆风骚跑车对上。 底盘低矮,喷漆夸张。 它和坐在其中的主人一样,毫无眼力见地堵着欧式雕花的大门。 施愿认出来这是黎闻烈昨天开着参加晚宴的爱车,想必防窥膜里隐隐绰绰的身形就是黎闻烈。 他在这里干什么? 昨天需要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会儿本来就心烦,又来堵着家门碍她的眼。 施愿让黎向衡先把自己放下再靠边停车。 她在人行道上站稳,刚想走过去命令黎闻烈把车挪开。 就看见跑车忽然倒退起来,而后轰得一声油门阵响,朝黎向衡笔直撞了过去。 第97章 何尝不是报应 “停下来——” “黎闻烈!!!” 施愿大喊起来, 声带遭到用力挤压,语调透出破音般的尖利。 她分明在黎闻烈倒退时看见他降下了车窗,也坚信他撞向黎向衡前肯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可黎闻烈没有任何迟疑, 反而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两辆钢铁巨兽遽然相撞, 很快砰得一声发出巨响。 黎向衡的迈巴赫被撞得后退几十厘米, 车前的保险杠直直掉落在地上。 从施愿的角度, 看不到黎闻烈那边的情况, 只耳边闯入两车警示系统一通触发的急促滴滴声。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瞬息,施愿下意识感觉到这个世界终于疯了。 而没过一分钟, 她又看见黎闻烈撞了一次犹嫌不够,再一次驾驶着跑车向后退去。 施愿来不及多想,遵循本能踩着高跟鞋狂奔过去,双手并用扒住车旁的后视镜。 “别再闹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小区都住着什么人!” “还是你想撞死黎向衡,就地被警察带去坐牢?!”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音量,但由于经历的场面过于出格,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起伏不定的颤抖。 车内的黎闻烈飞快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执拗地想要完成被打断的计划。 施愿只好越发用力地抱着后视镜不放手,和黎闻烈的车一起移动起来。 她边小跑,边转头去看迈巴赫的方向。 思忖着自己的动作好歹争取了十几秒的时间,足够黎向衡从车里出来逃到安全的地带。 谁料不看不知道,被撞得惨不忍睹的豪车没有任何反应,仍然静静待在原地。 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 黎向衡被撞晕了吧? 施愿的脑海萌生出越发可怕的猜想,索性心一横, 再次不管不顾喊道:“黎闻烈,你再不收手,我就直接跑到两辆车的中间,有本事你就撞死我!” 她的威胁传入车内,发动着的引擎终于停息。 害怕真的伤害到施愿,心中被强烈嫉恨萦绕的黎闻烈只好作罢。 施愿喘着粗气从手包里摸索出钥匙,遥控打开院子大门,在其他小区住户闻声赶过来前夕,她寒声发出命令:“赶紧下车滚到我家里去,不要继续待着、呼、这里丢人现眼,给别人偷拍。” 黎闻烈倔强地抿着嘴不肯出声。 但见到施愿怒意鲜明的面孔,他硬气不过一个眨眼。 “快点——” 施愿再次催促,妩媚的眼睛淬着一层寒冰。 他不愿意低头认错,只侧过脸不看施愿,下车一步三停走进了别墅家里。 处理完这头,施愿赶紧跑到黎向衡那边。 他人被防窥膜挡着,从外面看瞧不出具体的情况,施愿赶紧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噪音持续环绕的空间内,黎向衡睁着黑沉沉的眼睛,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坐着。 他察觉到施愿担忧的目光,朝她看过来,白皙的左侧额头随即淌下一缕蜿蜒的血丝。 “……你、你受伤了,哥哥。” 施愿本就不稳的语调愈发抖索起来。 她弯腰凑近黎向衡,扶住他的肩膀仔细打量,发现不知道碰在了哪里,那破损处一片青紫。 “你你还好吗,我马上打120叫救护车过来带你。” 黎向衡的手稳稳摁住她解开皮包搭扣的手指:“没必要,只是小伤口而已。” 他的眼珠充斥着意料之中的了然和平静,神志清醒地与施愿对视,“你的新家应该备着药箱吧?我去你家里简单处理一下就行。” “可是阿烈……” 施愿犹豫着。 “没关系,他也发泄得差不多了,我和他之间还剩下一点问题需要解决。” “我不是阿烈那么冲动的人,你应该相信我。” 见黎向衡依旧是一副所有尽在掌握间的态度,施愿才愿意松口。 她有自己的考量,随即询问黎向衡:“你自己进去可以吗?我要留在这里,简单善后一下。” 黎向衡缓慢颔首。 于是施愿让出供他下车的空隙,手还挡在旁边,随时准备搀扶。 黎向衡说到做到,过程中没有一次寻求依靠,他将额头捋下来略略遮住伤口,而后走了进去。 施愿目送他的背影进去雕花大门,才重新掏出手机,拨通电话给家庭医生。 她没怎么替人处理过伤口,新家药箱里的几类药物也是匆匆忙忙随意准备的。 更重要的是,或许外人的加入,能够缓解一下他们三人之间的僵硬气氛。否则只剩一个她来维持黎闻烈和黎向衡之间的和平,万一他们冲昏头脑又打起来,她怕是谁也拦不住。 施愿在外面逗留片刻,迅速跟家庭医生交代了下情况,又分别上车关掉警示系统。 得到家庭医生的承诺,十五分钟后会赶来这里,她的心这才松懈了少许。 然而加快脚步,回到家门口,她还是听见了拳头入肉的声音。 向来靠谱的黎向衡这次也失策了。 自己才没守着几分钟,这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又不顾形象地在她家里上演了“全武行”。 “你配做我大哥吗!” “怎么能这么卑鄙无耻?!” 黎闻烈大吼着,已经破皮的拳头又往黎向衡脸上招呼。 黎向衡冷静把头往旁边一躲,原本正中眼眶的拳风来不及改变方向,擦到了他的颧骨。 他的眉峰吃痛蹙起,并不言语,又召来黎闻烈更加歇斯底里的控诉:“我现在才明白,你和黎晗影就是一样的货色,不!黎晗影还比你正大光明一点,至少他不会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黎向衡遵循和施愿的承诺,没有回击,侧闪着身体躲了几次。 只是在黎闻烈变换轨迹的攻势里,他的腹部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击中了。 这次的痛楚来得更加猛烈,黎向衡眼中隐忍的怒意濒临爆发边缘。 “你不觉得你今天太过分了吗?” “作为公众人物,要时刻记得保持情绪管理。” 整场斗殴中都保持缄默的他,最终沉声开口警告。 却惹来黎闻烈的怒极反笑:“什么狗屁情绪管理——” “我就是因为太要脸了瞻前顾后,才会次次都输给你和黎晗影——” 他嘶吼着乱七八糟的话题,不肯罢手,场面也从单方面的进攻变成了双向的斗殴。 施愿看得心头邪火不断翻腾。 而随着缠斗在一起的人齐齐向后撞到客厅旁边的装饰台,一只她亲自挑选的古典花瓶跌落在地彻底破碎,忍无可忍的她反手关门,用尽全力把手里的提包砸到他们身上:“你们有完没完!” “究竟在发什么疯,要打滚出去!” 背带为金属链条的提包不偏不倚砸中了黎闻烈的脊背。 黎闻烈吃痛,手上一抖,被黎向衡一拳打破了唇角。 他感受着血腥味在舌尖散开,气喘吁吁松开黎向闻的领带。 身后有另一道脚步靠近,明显属于他和黎向衡以外的第三个人。 黎闻烈转过身去,唤道:“姐姐——” 后半截字音被巴掌声替代,淹没在喉咙深处。 施愿恶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气得满脸通红:“是谁允许你在我家门口开车撞人的?是谁让你在我的新家里面打架的!你忘了你是什么职业吗,想上新闻头条不要拉上我!” 黎闻烈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像是已经习惯了施愿说打就打的巴掌,又像是感觉不到左脸颊弥散开来的痛楚。 他不再顾及旁边是否有人,以及那个人是否为黎向衡或者黎晗影,一把抓住施愿打完后来不及收回的腕子,反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肢。 一米九的高挑个子俯落下来,如同冬日渴望温暖巢穴的候鸟一般往她怀抱里钻去: “姐姐不公平——姐姐一直以来,都对我那么不公平——” “你愿意和二哥谈恋爱,也不拒大哥的趁人之危,为什么、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冷酷……” “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机会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甩开那些记者,回到酒店,被前台告知没有医生上去,你和黎向衡一整晚都不曾出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哥哥们都可以,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他无视施愿的反抗,像是要和她融为一体般将她抱紧。 一改不久前开车撞向黎向衡时的暴戾之情,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打湿施愿胸口的布料,黎闻烈控诉着、指责着、告白着……最后又哽咽着哭得梨花带雨。 某个瞬间,黎向衡并不清楚背对着自己的,没发出任何声音的施愿是什么想法。 他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垂头站在原地,冷眼观赏着黎闻烈单独上演的悲情戏。 可内心另一个从不示于人前的他却苦笑起来。 父亲在世时一直强调家庭要和睦,而如今他们一家人的关系沦落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感情不忠造成的报应。 第98章 你会如愿以偿 黎闻烈还在哭诉, 施愿叫来的家庭医生却提前抵达了家里。 见识了别墅门口两辆豪车的惨烈情形,家庭医生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临到被施愿带进家里, 看到两位不复往日体面, 脸上双双挂彩的少爷时, 他还是忍不住瞳孔闪烁, 流露出微妙的吃惊。 “先给大哥治疗吧,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我们聊着昨天晚宴的事情没太注意前面,一不小心和阿烈的车撞上了, 大哥的额头也被撞破了一个伤口,你快给看看,要不要紧。” 施愿用着欲盖弥彰的理由。 好在医生为黎家服务多年,各种大风大浪见识过,对于怎样离谱的借口都能接受。 “好的,除了额头的伤口,其他看不见的地方我也会检查一下, 防止有任何隐患在里面。” 说着,家庭医生礼貌请求道,“不过还是麻烦大小姐去其他房间回避下,不然可能不太方便。” 言下之意,就是还要脱黎向衡的衣服。 施愿也不想留在这里对着两人——天晓得激烈运动了大半个晚上,到现在水米未进,回来又遇上黎闻烈和黎向衡相互发疯的她,真实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好, 你们慢慢来。” “我先去楼上休息一下。” 她转身要走,又被一只男人的手掌拉住。 侧过头, 泪痕未干,双眼通红的黎闻烈寸步不离地跟了上来:“在这里,我也不方便。” 他明灭的眸光间,对于黎向衡的抵触情绪未减。 挨了一耳光红起的半边俊脸,又显出十二万分的可怜。 施愿还未答话,没完全读懂气氛的家庭医生又说道:“三少,您可以先找些东西冷敷下脸。” 最后,从冰箱里找了瓶冰矿泉水的黎闻烈,亦步亦趋跟着施愿上了别墅的二楼。 视线里不再出现第三人,施愿立即垮下表情。 她加快步伐,和黎闻烈一前一后拉开距离,进入卧室就要关门把对方拦在外面。 黎闻烈却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卡在门框里,可怜兮兮地说:“姐姐如果想要废掉我一只手,就直接关门好了,不过没关系,这都是我该受的,谁让我给姐姐添麻烦了呢……” 施愿:“……” 刚才还在楼上一副要跟世界同归于尽的样子,现在又一下子变了副面孔。 过去确诊精神分裂的不该是黎晗影,该是黎闻烈才对吧。 她木着脸,不关门,也不同意黎闻烈进去。 那泛红的眼眶转瞬再次溢出湿漉漉的光泽,黎闻烈抽动着鼻翼,泪水说掉再次掉了下来。 接连不断的遭遇男人的眼泪,施愿只觉得此刻的自己连毛孔都快要渗透出咸涩的液体——这曾经是她拿来达成自己目的百试百灵的工具,现在反倒被黎晗影和黎闻烈活学活用了去。 看着黎闻烈单手拿着矿泉水瓶,微微佝偻身子,在卧室的房门前哭个不停,她终于决定开口说点叫他高兴的事,来堵上他那张自怨自艾的嘴:“我和黎晗影分手了。” 最后一滴眼泪自脸颊滑落,委屈的神色仍然挂在眉眼之间,黎闻烈却是立刻抬起了头。 “啊,是二哥发现了你和大哥……?” 他有的时候让施愿感觉到演技卓绝,有的时候又连掩饰都那么拙劣。 施愿不置可否。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心中随即对于黎晗影和赵善萱开房情形被曝光事件,产生了第二重猜测。 如果考虑到指使此事之人的动机,赵善萱为了通过制造舆论压力,迫使黎晗影对自己负责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不想让她和黎晗影在一起的人,想要利用这件事引发他们之间的争吵。 轻则恋情造成裂痕,重则关系破碎彻底分手。 这两种猜测比较起来,还是后者成功实现的概率更大。 如今再加上黎闻烈听起来略带假惺惺的疑问,施愿基本可以确定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 黎向衡是黎氏的主席,不会拿集团的名誉来玩笑。 唯有黎闻烈,嫉妒着黎晗影和她的关系,又对这类八卦媒体十分熟悉。 施愿打算最后试探一下来进行定论,于是将他带进卧室里,顺手轻轻阖上大门。 她一反常态地改变坚持,让黎闻烈感到些许不安。 他在施愿的床前站定,看着施愿离开自己走到侧畔的茶几边,往玻璃杯中倒了一杯水。 咕咚、咕咚。 她喝下半杯,缓解了高声过后的喉咙干涩,然后用指腹摩挲着杯沿淡声说道:“你想进我的房门,我也让你进来了。不过你不要误会,这不意味着我原谅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而是怕楼下的两个人听见接下来的对话,以致于你彻底颜面扫地。” 施愿的态度虽然平静,却露出了兴师问罪的征兆。 不安得到印证,黎闻烈将双手背到身后去。 冰凉的矿泉水没有冷敷他的伤口和巴掌印,反而将掌心熨得一片冰凉。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听见施愿说道:“黎晗影发不发现,你都把他和赵善萱的照片散布得满天飞,现在外面的绯闻八卦闹成这样,你认为我们还有可能会继续在一起吗?” 黎闻烈夸张地瞪大了一双桃花眼:“姐姐怎么会觉得是我找人偷拍了他们?” 还在那里装。 施愿冷笑着把玻璃杯摔到他脚边。 清水晃荡出来打湿了他的鞋面,却因为厚厚的长绒地毯缓冲,而没有化身为无数飞溅的碎片。 她指着黎闻烈的鼻子说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立刻滚出去再也别跟我见面。” 黎闻烈脸上装模作样的无辜表情又变了。 他半扬起的眉峰和眼尾慢慢垂了下来,眸光回到和开车撞向黎向衡时如出一辙的阴郁:“好吧,是我对不起姐姐……可二哥也对不起姐姐,他更应该受到惩罚。” “我只是找人曝光了二哥做下的事而已,姐姐要为他来怪我吗?” 这个局,当初是施愿一手设立的。 如今黎家三兄弟无一避免,全部参与了进来。 谁伤害了谁,谁失去了什么,谁又从中获利,竟是全部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一团糟。 施愿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缓了几秒,逐渐接受这个事实,而后平静地跟黎闻烈说道:“你做的,你肯承认就好。以后你不用再觉得不公平了,因为所有人都回归了原本的位置,我也不会再跟黎晗影在一起。” “至于黎向衡,你更可以放心,不过是一次意外互相慰藉而已,他不至于那么失去理智。” “从此以后我会好好过我的生活,也祝你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幸福。” 这是她在坐车到家来的路上就想好的结局。 短短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和遭遇。 说到底,她想要的是钱、股份和权力,而不是每一位养兄弟都对她产生爱情。 然而最后一句话被黎闻烈听到耳里,他勉强镇定的情绪又起伏起来:“姐姐就是这么想的吗?” “得到自己想要的,然后把我们全都抛弃?” “姐姐还是太不了解二哥,不了解大哥——更不了解我!” 纠缠来纠缠去,折腾这么久,施愿实在不明白他的需求。 她皱着形状精致的眉毛:“那你想怎么样?实在不行,我跟他们都睡过,也跟你睡一次。” 黎闻烈哪里想得到“性”对她而言是这么无足轻重的东西。 她看似在弱化了情事背后象征的意义,实则把他们三个将心掏给她的男人皆一一贬低。 黎闻烈几乎要跳脚,他嘶吼过的沙哑声音再次拔高:“施愿——你以为我就是想跟你上床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想做/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怎么能够这么看待我?!” “所以问你想怎么样啊?” 施愿也跟着有些破罐子破摔,“不是要公平吗?公平就是时至这一秒,没有人得到我的心。” 她不给黎闻烈继续指责自己的时间,径自把话接了下去,“你要是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就自己想个时间,我们做一次就是。如果不愿意接受,那就维持原来的样子,桥归桥,路归路。” “看你的想法,这两个选择我都能接受。” 她没把“除此之外,其他都不能接受”的话说出来,遭受双重打击的黎闻烈已经气得摔门而去。 …… 施愿没有追出去。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将杯壁沾染着水痕的玻璃杯缓缓捡起。 另一个人从半开的门口走了进来。 施愿没有起身,她的头顶落下一道属于男人的、微不可闻的呼吸。 “你和阿烈的话,我后面听到了一些。” “门没有关紧,刻意露着一条缝隙,你就是为了让我听见,对吗?” 施愿维持着姿势不变,静滞两秒后,慢吞吞的、上下点了点头。 黎向衡望着她头顶漆黑的发旋,她蹲在地毯的中间,散开的裙摆仿佛开在风中的无害白栀子。 可就是这样一丛看似无害的白栀子。 却生着密密麻麻,随时能够将他伤到鲜血淋漓的硬刺。 黎晗影的委曲求全、千般体贴感动不了她,黎闻烈的甜言蜜语、眼泪撒娇融化不了她。 而不善于处理男女关系的他当然更加不能。 黎向衡想,迟了一步,就是一步。 自己在心中酝酿了无数次的告白终究无法诉诸于口。 无形而苦涩的自舌尖扩散开来,逐寸逐寸,填满他的整副躯体。 于是,他也慢慢说道:“好,我知道了。” “你会如愿以偿的。” 第99章 一切回归正轨 黎向衡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难得的, 施愿从他一贯透着胜券在握的声音里,听出了及其轻微的沮丧和灰心。 紧接着,是房门打开的动静。 她赶紧抬头看他一眼, 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覆盖在他额角的雪白纱布。 黎向衡离开的同时, 也带走了家庭医生。 至此, 偌大的别墅中再无其他人声。 施愿捡起水杯放回茶几, 透过玻璃窗, 她看到几个装束统一, 像是工作人员的陌生人,围绕在门前破损的两辆车旁, 两人进入车内将其迅速开走,其余几人则训练有素地打扫起周边场地。 施愿将窗帘拉上,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一切恢复原样后,她回归了久违的清净。 从寒冬到春日,处心积虑谋划这么久,她终于留住了自己最害怕失去的东西。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叮咚响起。 是被设置请勿打扰的群聊和私信以外的人,发来的消息。 施愿背靠窗台, 点开来慢吞吞看着。 发送者是黎向衡的助理江敞:【你好,施愿,黎总刚刚跟我打过电话,他嘱咐我通知你,需要签名的文件周一会由何律师亲自送到你家里,你身体不舒服,从明天开始可以无限期带薪休假。】 【集团的工作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恢复了再回来上班就行。】 她前脚说出拒绝的话语, 后脚江敞的对话框就出现了这条消息。 黎向衡自作主张替她生病的理由不言而喻。 施愿退出微信,将手机关掉, 没有回应。 …… 像是毕生的目标提前了很多年完成。 施愿突然感觉到莫名的空虚。 她待在别墅里,不化妆、不社交、不出门,与世隔绝地蜗居了一个多星期。 黎家三兄弟大约都被她伤透了心,期间就连施愿认为还会来纠缠的黎晗影也没有任何传信。 等身体和心情恢复得差不多,她终于愿意应邀出门。 见的第一个人,是容怀瑾。 气氛悠扬静谧的咖啡厅里,容怀瑾和她面对面坐着。 “愿愿,你总算愿意来见我了。” “这一个多礼拜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我担心得差点要冲去你家里。” 容怀瑾仔细打量施愿的面孔,见她素面朝天,但气色尚好,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每天有那么多消息看着烦死了,我就卸载微信给自己放了个假,你有什么好担心?” “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日子过得比之前还要舒服很多。” 施愿喝了口桌上容怀瑾提前替她点好的咖啡,热气腾腾的液体入口,意料中的苦涩味道没有袭上味蕾,里面放了足足的方糖、牛奶和甜奶油,喝一口更像是某种带了个咖啡味的甜蜜饮料。 这是深知她喜好的容怀瑾特地为她点的。 施愿满足地微微眯起狐狸眼,眉宇间没有半点被外事影响的郁气。 容怀瑾这才委婉询问:“你最近怎么样?” “你指的怎么样是哪方面,黎晗影那方面吗?” 施愿毫不避忌地同他提起。 容怀瑾摸不准她是因为太难过死要面子,还是真的不在意,目光中又散开无数关切与怜惜。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 施愿并不喜欢他眼底徘徊的情绪,刺他一句,“和你谈了那么久恋爱,分手时我也不伤心。” 放在往常,容怀瑾被她这样嘲讽,心里或多或少总会感到难过。 但此刻的他,却是实打实松了口气:“主要这一个礼拜以来,真的发生了不少事情,我看到那些绯闻,原本想着大概是醉酒的误会,毕竟稍微有点交集的人都知道,黎晗影酒量不太好。” “可上了花边小报之后,他也一直没出面,还是过了两天黎向衡代为回应,说自己的弟弟已经是二十七岁的成年人,和女性正常往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们不想为此过多占用公共资源。”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家那些人都在想什么。面对媒体的采访,黎向衡不承认也不否认,而应该站出来的黎晗影更可笑,据我听说,事发第二天他就带队去了国外,参加什么大学生竞赛培训。” 三下五除二,容怀瑾把这段时间施愿没有关心的外界情况,如数说给她听。 在没跟黎晗影分手前,施愿听到他提到过好几次学校安排他辅导参赛学生的事。 只不过比赛在四月中,而现在才三月下旬。 这么早出发,她能联想到的,就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安排。 结合黎向衡所说的“你会如愿以偿”,施愿心底产生了几分明悟。 大概他手上有着她并不知晓的、关于黎晗影的把柄,才能如此笃定可以控制住这颗定时炸弹。 施愿没有开口,另一边的容怀瑾还在滔滔不绝地抱怨黎晗影的不负责任。 又留神倾听片刻,见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她表情平淡地打断道:“没关系,事情出来,我也已经放弃黎晗影了,反正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恋爱结婚这种东西,也不是非有不可。” 妒忌诅咒了日日夜夜。 想不到施愿的放弃来得这么轻描淡写且悄无声息。 容怀瑾卡壳一秒钟。 面对施愿过分淡漠平淡的神色,他在询问为什么和柔声安慰她之间犯了难。 “不要问我原因,也不用安慰我。” “你只要知道,我已经想通了就行。” 施愿竖起手指,冲容怀瑾摇了摇,她又喝口咖啡,迎着早春的日光伸了个懒腰,“为了庆祝我重新回归无爱一身轻,要不要找点刺激的活动做做?或者,叫点人出来喝酒也行。” 说不爱就不爱,想通了就放下。 当别人还陷在爱情回忆的沼泽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她已经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 过去容怀瑾有多痛恨施愿的无情,如今却透出几分庆幸。 众生平等,无人可以占据她心里的重要位置。 一场斗争,没有赢家,就意味着,他不是输家。 于是他也勾起笑容,向她提议:“喝酒未免太无趣了,这附近有一家我新投资的赛车俱乐部。” “要不要去看看?” …… 说来惭愧,尽管施愿行事恣意无忌,但她一向对蹦极、跳伞等诸如此类的极限运动敬而远之。 听到容怀瑾去赛车俱乐部看看,她的第一反应是摇头拒绝。 容怀瑾却说:“那里还没有完全对外开放,除了工作人员,只有你我两个,你要是实在害怕,坐在观众席上看我跑两圈就行。我爱车的副驾驶座从来没有邀请过其他人,愿愿你可是第一个。” 他说得这样殷切,施愿也不好拒绝。 如容怀瑾所言,赛车俱乐部真的不远。 开车不到五分钟,施愿就瞧见了黑金配色的建筑物左侧恢弘大气的英文招牌“Acme”。 走进大门不久,立刻有俱乐部经理上来接待。 他点头哈腰领着两人右转,走进了旁边略显幽暗的vip廊道。 穿过黑暗,进入光明,通道上下左右皆是全透明的钢化玻璃,踏上去需要一定的勇气。 他们行走于悬空的玻璃桥上,下方是露天的汽车赛道,以及黑白相间的空荡荡观众席。 “等下我要跑的就是我们脚下的这条赛道。” “整个场地都采用了最先进的技术,观众席最上面的那排投屏仪器打开时,欣赏的群众会被隐去身形,两边融合光线,空气中的粒子会自动模拟自然的场景,务求赛车过程更加身临其境。” 容怀瑾说着,俱乐部经理意会发信息叫人演示。 果然观众席顶端的灯光亮起发生变化,没过几秒,再看时前后左右像是插入了巨幅的投屏,使得整个赛道设置到悬崖的盘山公路上,终点则是云端无尽的悬崖。 施愿看得神往,夸奖道:“你这场地设计得真是漂亮。” “所以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试试吗?” 容怀瑾侧头笑盈盈地望着她,再次邀请道。 于是,换完衣服的施愿再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上。 她系紧安全带,手还有些紧张地抓着一身赛车装的容怀瑾。 “赛车这种运动,可不是高速公路上时速一百多码的小儿科。” “它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体验一次之后,说不定你会上瘾。” 容怀瑾笑着磨蹭一下她的指节,将她的双手放回她自己的膝盖上说道,“愿愿,看好了。” “看什么啊啊啊——” “啊”字说了一半,容怀瑾握紧方向盘,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般窜了出去。 如同俱乐部名字的“Acme”所蕴含的寓意一样,容怀瑾追求的便是极致和最高速。 拟态的画面变化为悬崖,拟声的狂风呼啸着扑打在车窗上,一瞬间就让人忘却了身在城市。 施愿被过载的速度紧紧反扣在座位上,闭起眼睛大声尖叫着,头脑却格外清晰。 这种时刻,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两年前读书的时候,和一位导演系前男友的恋爱经历。 那会儿,他们的感情正处于升温期,两人并肩窝在沙发上,看一部有关赛车的黑白片。 自然光线尽数被遮掩的室内,她的脸靠在男友宽厚的肩膀,见他着迷地看着他崇拜的电影大师所拍摄的画面,口中轻声背诵起,法国天才女作家弗朗索瓦兹·萨冈小说中描写赛车的语句: “速度能拉平沿路的梧桐树,拉长、扭曲加油站的霓虹灯光,能消除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 “速度也能摘掉罩在我头上的抑郁。” “当时速达到200码时,人们对爱情的疯狂程度,随之减弱。” 第100章 做回来才公平 当人被极致力量裹挟的时候, 就会短暂遗忘所认知的一切。 不知开了多久,也不知漂移过几个弯道之后,这条路程的终点就在眼前。 临到一半, 施愿稍微适应了这项疯狂的运动。 她开始敢于睁开双眼, 眼珠小幅度转动着, 颤颤巍巍地打量沿途碎成一片连影的风景。 然而萦绕着云雾的陡峭悬崖冲入她的眼帘, 尽管不久前才被告知, 这些都是机器模拟起来的全息投影, 但她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尖叫声,依旧不可避免地再度拔高了几个调。 紧握安全带的白皙手指恐惧到关节泛白, 狰狞迸起。 她的瞳孔蓦地放大,眼尾亦迅速分泌出温热的生理泪水。 被连名带姓叫到的青年没有任何犹豫。 整辆赛车以仿佛要同归于尽的姿势,朝着悬崖的尽头冲去。 “容怀瑾我不想跟你殉情啊啊啊!!” …… 像是几秒,又仿佛很久以后。 咆哮着的引擎停止运作,带着笑意的磁性声音和属于男性的体温香气一同朝僵直的她靠近。 咔哒。 是安全带解脱束缚的轻响。 “游戏已经结束了,还不睁开眼睛吗?” “我浑身发抖的小猫咪。” 容怀瑾难得用这样轻佻的称呼调侃。 眼角发红的施愿睁开双眼,见他没有坐回原位, 仍然维持着倾身的动作,同她近距离对视。 这个姿势不是拥抱,却近似拥抱。 只消谁再靠近一点点,嘴唇和呼吸就会交融在一起。 无人行动。 腿肚子尚在发软的施愿毫无暧昧旖旎的心情。 她抬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胸口,感受着心脏蓬勃有力,即将冲破血肉的跳动,短暂调整之后,才勉强平静下来, 随即用头轻磕了一下容怀瑾的额头:“……谁是小猫咪,我是你姑奶奶。” “快点到门边等着我, 我现在腿软,自己走不了路。” 梨花带雨,眼眶含泪,连生起气来都那么娇嗔可爱。 容怀瑾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化作了轻盈的棉花,躺上去到处都是蓬松柔软的凹陷。 他打开车门,快步到另一边,满心欢喜地握住施愿递过来的手,半抱半扶着将她带下车。 施愿没有拒绝他的亲近。 她心安理得享受着容怀瑾体贴的服务,临到落地时没有选择踩在旁边的草地,而是两脚踩住青年的脚尖,作为赛车时他故意戏弄自己的小小惩罚。 容怀瑾没有任何吃痛的神色,只身体在感受到施愿为了踩他,而被迫贴靠过来的馨香肌肤时微微收紧。他注视着施愿在阳光下白皙到无瑕的面孔,柔声询问:“好不好玩,下次还上我的车吗?” 施愿一本正经摇头:“好玩,但我下次才不上你的车。” 容怀瑾挑起一侧英挺的眉峰。 施愿蓄力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大声说道:“下次我要自己来开,让你坐在副驾驶尖叫!!” 加上恋爱前和分手后,他们认识的时间算起来有好多年。 但容怀瑾还是经常猜不透,施愿下一秒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听闻她豪气万丈的宣告,他静默一瞬,倏忽明朗地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笑,容怀瑾?” “下次你要是叫得不够大声,就不是踩你脚那么简单了。” “小心我踢你屁股!” 他的笑声让施愿像只跳脚的兔子一般差点蹦起来。 只是她看似气愤,打从心底却多了几分前些日子没有过的放松和愉快。 她被容怀瑾单手抱着,眼角亦被他曲起的指腹无比怜爱地擦去遗留的泪水。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一定多吃两碗饭,到时候大声叫。” 施愿推搡着她,他们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如同青涩的校园情侣般互相挖苦打闹。 无人注意到的是。 赛车场设置在终点不远的C端出入通道,迎来了另一波客人。 黎闻烈走在黑暗的走廊里,他的旁边是经纪人、保镖和俱乐部的副经理和工作人员。 “Leo,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拍摄宣传照的赛车场地,没什么问题的话,礼拜三下午我们俱乐部会约好摄影师过来为你拍摄。”能被容怀瑾选中来服务富人,副经理长得也算一表人才。 只是在融合了欧美基因,个子过分高挑的黎闻烈前,他不可避免地被衬托得有些灰头土脸。 黎闻烈身穿深黑夹克,戴着蝴蝶形状的夸张墨镜,直直向前走着,没有说话。 副经理只好继续说下去:“以及下周开业剪彩的事宜,你看看这周何时可以抽空过来彩排。” “好的,我们回公司会商量一下,排出具体的时间给你。” 习惯了黎闻烈在外人面前的寡言冷漠,经纪人尽职尽责地代为回应。 然而他们才商量完毕,黎闻烈却又驳回:“选我们自带的摄影师,别人的我不放心。” 第一次合作,人又是老板亲自邀请的,副经理不了解黎闻烈的性子,被一句话弄得略感窘迫。 经纪人却清楚他的脾气,做出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 闻言连忙打起圆场,和和气气同副经理商量:“要不,这一项工作内容,还是选我们公司自带的人吧?都是合作了很多次有经验的知名摄影师,宣传照拍出来的效果更好。” 提前得到上面的吩咐,无伤大雅的事情听从对面就行。 两秒尴尬过后,副经理立刻回归敬业态度:“可以,那就听你们的。” “不过选择哪位摄影师合作,也麻烦和我们俱乐部提前通气一声。” 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幺蛾子了。 他颔首完毕,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然而这次,天还是没有站在他这边。 还差两步就要走出通道的时候,黎闻烈不疾不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烈?” 经纪人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察觉到不对,立即关心起来。 黎闻烈却只是偏了偏头,像是在凝视着什么,平缓的唇线很快紧紧抿起。 从露出半张脸的表情开始,他浑身上下的气息无声变得压抑冷凝。 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经纪人见得不多,但每一次都闹得很难收场。 他以为是副经理接二连三的要求将黎闻烈惹得不耐烦了,正打算安抚他几句,却顺着黎闻烈的下巴对着的方向,意外瞧见了百米外半靠半包在一起,亲亲热热聊天的两个人。 “呃,Leo,那个人不是你姐姐——” “施愿小姐吗?” 经纪人的语句下意识停顿一下,唤出施愿的名字。 殊不知,他的话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黎闻烈咬着牙,越来越难以克制。 赛车场上施愿带着撒娇意味,仿佛面对情人一样的柔软笑容,是他几乎没有看到过的。 ……明明和他们三兄弟,斩断联系才不过一个多礼拜。 在施愿心里,他们到底算什么? 一丝感情都没有,仅是用来攫取地位财富的工具吗? 脑海中的细弦整个绷断,黎闻烈一把抢过身后保镖手里替自己拿着的铆钉提包。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的手臂高高举起,而后猛地将提包掼在了通道的墙面上。 …… 施愿隔得很远,并不曾注意到通道里发生的动静。 说笑几句后,他们从另一边离开了俱乐部。 在容怀瑾的陪伴下,她在外面玩到很晚才返回家中。 她拒绝了容怀瑾开车送她的提议,只兴致勃勃地说下回赛车一定要叫自己。 这是施愿第一次主动跟他约下回,容怀瑾拼命克制着,才勉强压下即将翘起的薄唇。 他摸了摸施愿毛茸茸的发旋,轻声说道:“我只希望你天天开心。” 两人告别,开车在院门前停下,施愿朝拉开提包的拉链,摸索着遥控钥匙。 视线不经意扫过,却见雕花门面上插着一束自带油画效果的黄橙色玫瑰。 没头没脑,也无人发信息通知她送了束花到家里。 不把玫瑰拿走,等下开门的时候容易压坏。 施愿摸不着头脑,将钥匙握在手里,走过去捧起玫瑰查看着,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卡片抑或署名。 难道是想向暗恋对象表白的人找错门了? 她将花抱在怀里,想着回到别墅调取门口的监控看看。 下一刻,她的手腕自后被人抓紧。 来不及惊叫,另一只手火速捂住了她的嘴。 两只矫健的臂膀架起她,将她拖到别墅旁边没有灯光照亮的角落里。 男人的面孔被隐藏到拉低的兜帽里,用身躯压制着她的动作有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白天容怀瑾陪着你。” “晚上又有爱慕者送花。” “这种左拥右抱不负责的生活多么舒服,怪不得姐姐不要我们。” 熟悉的“姐姐”出口,施愿立即猜到了是谁。 她的嘴巴被黎闻烈松开,对方拉高一些帽檐,露出了阴沉如同黑夜的狭长眼睛。 “你神经病吧!” 起起伏伏的遭遇之下,施愿的好心情被彻底破坏干净。 这才过了多久。 他受伤的自尊心就已经恢复了吗? 听着施愿的叫骂,黎闻烈用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抬高她的面孔啃咬似地吻了她一下。 “我来叫姐姐完成承诺。” “不是说每个人都做过才公平吗?” “我这些天想了很久,一次不够。” “二哥跟你做了多少次,你要都跟我做回来,这样才公平。” 100-110 第101章 比小三还不如 玫瑰花束掉在地上, 娇嫩而昂贵的花瓣散落一地。 施愿的心情也跟这些玫瑰花一样,七零八落的。 白天她和容怀瑾在赛车俱乐部的时候,黎闻烈也在场吗? 看见他们竟然能够忍着不出来。 还是也在她的身上装了什么定位追踪的东西。 有了黎晗影的前车之鉴, 施愿再看其他人能够精准掌握自己踪迹的人, 总是充满疑影。 可她明白问了也是白问, 黎家三兄弟哪个人嘴里都不会有实话——更不想冒出一些“你今天也在那里”, 又或者“你去那里干什么”之类的, 会让黎闻烈产生出自己在关心他的问题。 以及。 什么跟黎晗影做了几次, 也要跟他做几次。 什么只有这样才公平。 他也不害臊! 施愿被黎闻烈卡在避开监控,路灯照射不到的缝隙里, 无论怎么反抗都近似于蜉蝣撼树。 她动弹不得,身后靠着的是别墅的院墙,前方几十米开外则是另一户人家。 挣扎无效,施愿清楚只有答应这一条路黎闻烈才能放开自己,她不愿意妥协或是虚与委蛇,干脆侧头偏开黎闻烈的身体投下的阴影,不愿与他对视, 朝那边看去。 这个点,那户经常不见踪影的邻居竟然也在。 二楼的卧室灯光亮着,正对着他们这面的似乎是侧窗,窗帘没有拉拢,唯独白日用来遮光的纱帘覆了一层,模模糊糊映出两个交叠在窗边的人影。 黎闻烈得不到施愿的答案,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瞧见那两人极其暧昧的姿势。 被这一不小心齐齐发现的小秘密一打岔, 整日充斥在黎闻烈心口的嫉妒和怒意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阴晴不定的目光透出几分玩味:“想不到姐姐竟然有这种偷窥人的癖好。” “谁要偷窥了?” “你把我堵在这里,我除了在看你和看他们之间选一样, 还能干什么?” 合并的双膝被青年支起的长腿强行嵌入,施愿从上到下被他牢牢制住,气得只能嘴上难听,“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不盯着他们,万一他们把窗帘拉开看到我们怎么办——” “看到我们又怎么样?” “充其量不过是难舍难分的爱侣在墙边说悄悄话而已。” 黎闻烈大言不惭地将他们归类到“爱侣”一类,施愿听得恨不能张嘴咬他一口。 他说完,又话锋一转,将声音压低,“何况他们哪有功夫看我们,眼下他们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及……姐姐难道就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正在干什么吗?” 施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直到黎闻烈的腿蹭着她的肌肤暧昧□□了两下,才噌得脸蛋漫上红意。 虽然她看待男女关系观念开放,也不代表能心平气和接受别人当面上演这一出—— 她催眠着起伏波动的情绪,只把黎闻烈的话当成故意在刺激自己:“你真无耻,那么远能看清什么?还脑补这些龌龊的东西,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怎么可能窗帘都不拉,被狗仔拍到怎么办?” “那也说不好,毕竟每个人的癖好都不一样。” “就像别人也不会如同姐姐这般,把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养兄弟都睡一遍。” 黎闻烈胡搅蛮缠,颜色漂亮的薄唇一张一合,说得尽是些叫人脸红心跳的羞耻话。 施愿的心没有一刻得到平静,害怕着前面的住户忽然拉开窗帘,又害怕有人深夜开车回到小区,发现她和自己超模弟弟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拉扯不清。 她只想快点赶走黎闻烈,于是像那天一般故技重施地践踏起他的自尊心:“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吗?所以深更半夜跑过来,跟强/奸/犯似地把我从家门口拖到这里?” “你和我讲这些有的没的话做什么?前些日子还说叫我不要当成你只想跟我上床。” “事实证明,不就是如此吗?” “你看见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能想象出那些画面,对待我脑子里又会有什么好东西?” 有的时候,轻飘飘的语气远比斥骂和诅咒来得更有份量。 在施愿一句更比一句锋利的质问里,黎闻烈兜帽下的烟灰眼睛里光彩又逐渐趋向冷凝。 也好。 也算吃准了他的心思。 就算隔三差五来骚扰看着烦,也总比骂了没用,打了不痛来得好。 施愿注意既定,唇角微勾,冷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阿烈,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从来不公平吗?因为黎向衡总能能替我解决棘手的麻烦,黎晗影能在我面前付出一切,毫无尊严。” “可是你呢?你又想得到我的爱,又要为着自尊心时刻反复,自己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这一个多礼拜,我仔细想了想,跟一个小屁孩,真的连一次都不该有。” 沉默里,黎闻烈握着她肩膀的手,收紧到她承受不住痛呼出声的地步。 可心底总有口提起来的气阻塞在那里。 纵使娇嫩的皮肉被捏得发红,施愿依旧维持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姿态,鲜血淋漓地批判着他。迎着青年低压到几乎能让周边氧气真空的目光,她由衷地产生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扼死的错觉。 但她就是没办法不服气。 刻意半仰着面孔同黎闻烈对峙。 风暴聚集在一起,组成象征摧毁的沉灰,便是此刻他眼睛的颜色。 只是很快,那些压抑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黎闻烈的眸光间多了些施愿看不懂的情绪。 他半开的薄唇里,虎牙的雪亮之光一闪而过。 “既然姐姐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孩子。” “那么,你见过有几个孩子是懂事的呢?” 说着,黎闻烈撤回支撑着她的长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拉高她的丝绒裙摆,寻到打底袜贴着大腿内侧的最薄弱处,一个用力将丝薄的黑袜扯出一道雪白的裂隙。 刺啦—— 丝袜破碎的声响混合着远处车辆回归的喇叭声,一同在施愿的耳边如同烟花般炸开。 他们就在墙边,如此显眼。 只要来人降下车窗朝这边仔细打量一眼,指不定就能认出她的脸来。 就算没看到脸,瞧见她被撩到腰部的衣裙,也足够她下半辈子再无法出去见人。 诡计多端如施愿,也想不出来这样难堪的场面应该怎么破解,她愣愣地望着行径粗鲁大胆的黎闻烈,而后者及时放下裙摆,俯落身体,将她整个人连同面孔一起罩进了自己的外套之中。 车灯的光影来了又走,没有停留,短暂照亮兜帽外套内的空间。 施愿失神的脸庞在一个须臾被黎闻烈看清,红唇半张着,乌润的狐狸眼中俱是柔弱和无措。 “姐姐知道吗?” “其实我真的想过,如果我和你的名字注定没办法一同出现被人祝福,那么能够一同被唾骂也可以。越过禁忌的养姐弟,陷入情欲漩涡中的桃色绯闻,争吵打骂,纠缠不休。” “只要说起你的名字会想到我,说起我的名字也能想到你。” “那么我们算不算真正的合为一体?” 黎闻烈的手再次拉高裙摆侧面,他微凉的手指沿着夜风的指引,抚摸着打底袜破损处的肌肤。 汽车和人已经离去,他却没有把施愿从兜帽里解放出来的意思。 他们共同分享着逐渐升温的空气。 黎闻烈露骨地询问着:“在外面的感觉,怎么样?那天姐姐中了药,我也是这样,陷在你狭窄的裙摆里面,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用舌头、用牙齿,甚至用鼻梁,极尽卖力地取悦你。” “可是最后姐姐还是被黎向衡夺走了。” “我开着车,沿着城市的马路一圈又一圈地转,但还是甩不掉那些可恶记者的时候,我就知道,黎向衡根本没打算把你交给医生,我受到了他的算计。” “后面证明,事实果然如此。” “姐姐还要为他说话,为黎晗影说话,冷着脸赶走我。” “我真的好伤心。” 他边幽冷地控诉,边掌控节奏,忽快忽慢地蹭动着手指。 或许是因为担心被前面旁边看到,施愿的身体始终紧绷着,所以悸动到来得也格外明显。 她不想跟黎闻烈讨论感情事。 快意上头,又想着自己的脸到底被兜帽遮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推了推他:“别在这里……” 黎闻烈反问:“那我应该在哪里?” 他用力摁着一片滑腻的硬处,听见施愿单手藤蔓似地攀着他,娇声发出受不住的哼叫。 “小三还有住在被包养的房子里,等待和别人妻子偷情的权利。” “姐姐从始至终都拒绝我,我什么名分都没有,可不就是不配进入你的家里?” 在这种只想爽的时候,谁乐意听他的自怨自艾。 施愿咬住嘴唇,不愿搭理他。 小三小四,那得她真正心动才能给名分。黎闻烈上赶着倒贴,谁会傻到能白嫖还要慷慨地付出? 对于自己的自私自利,施愿毫无内疚之情。 她不张口,黎闻烈这场独角戏也唱得无趣,他的外套包裹着她,气息将其余的空隙尽数填满。 身体无限度靠近的时候,彼此的心却相隔万里。 快到顶点时,黎闻烈望着她眼底浓郁的艳色,那里被涣散着的欲望占据。 有渴求,有催促,有沉迷,还有一丝忐忑不安。 唯独没有自己。 鬼使神差之下,他忽然说道:“姐姐还不知道吧?二哥说不定要留在国外一直回不来了。” 第102章 兄弟也能下手 脑海深处炸开的烟花, 伴随着黎晗影的名字一同出现。 默契到令施愿来不及选择应该率先对哪边产生反应。 她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捂住自己的嘴唇,将颤抖的吟哦淹没在发热发干的喉咙深处。 深夜在外,不过一次, 她就有点腿软得无法站直。 热量过量加载, 余韵显得格外持久漫长。 她靠在黎闻烈的怀抱里, 怎么也平复不了喘息, 最后还是黎闻烈从她的包里翻找出钥匙, 脱掉外套将她大半个人罩住, 兜帽盖着小脸,打横抱进了家门。 被抱着的时候, 除了耳边属于黎闻烈年轻有力的心跳声,她莫名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联想到隔壁只拉了纱帘就在办事的夫妻,缩在黎闻烈外套里装死的施愿,拼命驱散脑海里被完事两人看到的画面,将脸朝里,只恨不能整个人原地消失,或者干脆融入到黎闻烈的身体里。 她对黎闻烈隐瞒了自己的不适, 怕他嘴上又把门全无地询问被人看着是不是更兴奋。 进入别墅,黎闻烈没有将她放下,而是径直抱到了二楼卧室。 看着闷沉沉显然好久没有进行过通风的屋内,以及略显凌乱的床铺地面,骨子里带着少许洁癖的青年皱起了眉峰:“不回家也没跟我们联系的一个多礼拜,你吃睡都在卧室里没出门?” 施愿表示她仓促搬进来,佣人保姆都还没请到靠谱的。这几天又想过一过独处生活,所以只拜托物业给了个家政公司的电话, 想起来就约个小时工过来清洁一下,一日三餐也都是依靠外卖来解决。 黎闻烈虽然嘴上发狠, 但看着施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气闷了几秒,转眼冷着脸开始进行最简单的扫除。他让施愿先去洗澡,自己则提起堆放在窗边茶几上还没来得及丢掉的餐盒,以及废物纸巾积累了大半的垃圾桶,走到楼下去外面倒掉。 路过一楼的洗衣间时,他瞧见脏衣篓里还扔着几件属于施愿的衣服。 昂贵的衣物,面料不同,清洗的方式也不同。 放到普通的家庭,任何一件都值得被好好爱惜。 然而它们却被施愿当做最不值钱的地摊货一样,横七竖八地堆着。 果然就算搬出去,自己这位娇生惯养的姐姐也不能完全独立。以前是黎晗影尽心尽力照顾她,现在黎晗影不在了,她就只能依靠外卖和钟点工乱糟糟地过日子。 理智提醒黎闻烈他和施愿没有和好。 事实上也是为着白日看到施愿和容怀瑾的亲密情形,他才会醋意大发地杀到这里。 结果,他依旧没有得到施愿哪怕一句温言细语。 反而在明知道第二天,工作安排满满当当的情况下,在别墅里不收一分钱,尽心尽力地劳动着。 黎闻烈也觉得自己可笑。 他唯一反抗的方式,就是在把施愿的衣物丢进洗衣机时,故意摔出了声音。 …… 施愿泡了半个小时澡,黎闻烈也粗略把她的卧室、餐厅和客厅收拾了一下。 屋内中央空调恒温明暖,她穿着丝绸吊带睡衣,用馨香的毛巾擦拭着头发缓缓走出,等在门外的黎闻烈难掩嫌弃的眼神朝她伸出手:“把你洗完澡换下的衣服给我。” 刚跟他有过情事,施愿很难不联想到某方面,问道:“干什么?这么久了,你还没软下去?” 这句话问出口,杀伤力依旧是成倍。 黎闻烈恼羞成怒大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猪窝收拾干净,不把衣服洗了明天又是老样子!” “……” 环顾四周,施愿才发现,她的卧室好像真的跟原来有些不一样。 她折返热气腾腾的卧室,毫无廉耻地将内衣裤放在脏衣篓的最上面,递给黎闻烈。 “虽然楼下有内衣专用清洗机,但我这个材质特殊,必须要手洗。” 她还记恨黎闻烈在外面对她冒犯的事,开口道,“那就麻烦你帮我洗了再回去吧。” 湿透的布料上面都是她喷出的水,将浅粉的丝绸沁出更深的颜色。 黎闻烈虽然打算接过去,但目光定在上面几乎挪不开,第一次差点没拿稳。 施愿眼珠下移,一眼看在他平度下去又倏忽出现反应的部位,倏忽踮起脚尖,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脑袋,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外面有凳子,搬了来卫生间洗!” ……就算恋爱脑如他。 也很难昧着良心去夸赞施愿对自己有多好。 两条比例逆天的长腿勉力蜷起,黎闻烈坐在不符合身高比例的小矮凳上,费力手洗施愿的内衣内裤,力气过大或者过小,还要被她嘲笑斥骂时,眼前情不自禁飘过这句话。 施愿刁难着他,见他浸泡在淫/欲里的情绪终于得到平静,才抱臂倚靠在门框边,嗓音慵懒地问起:“你刚才说的黎晗影有可能不会回来了,是怎么回事?” 黎闻烈本以为她是不想听到黎晗影的情况,才会直接当成没听见遮掩过去。 现在遭她一问,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被她打了下脑袋:“手上搓洗别停。” 柔若无骨的小手打在头上,同样会感觉到痛,黎闻烈呲着牙,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等国外的比赛结束,二哥的资历和荣誉也攒够了,赫海大学要把他调到意大利的分校升职做副教授。” 黎晗影胜任副教授,还是教授、副院长、院长,未来皆可以想见。 他天资出众是一方面,黎家同样也不会吝啬于帮扶这种能让家族增添荣誉的事情。 施愿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他竟然不留在国内,而且被调任的时间还是这么微妙的节点。 “是你做的?” 她开口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不对,应该是黎向衡。” 可是依照黎晗影那天的态度,施愿不认为叫他放弃自己会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不会这么乖乖听话出国的,你知不知道黎向衡是怎么做到的?” 换句话说,她也想知道黎晗影的把柄或者秘密,将来说不定会派上用处。 谁知黎闻烈再次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用一种略显怜悯的目光和她对视:“姐姐总觉得手上拥有黎氏的股份有多么好,或许对于普通人而言,人生在世能够掌握许多财富就已经足够了吧。可黎氏的名字,并非仅仅是金钱的象征,每一位黎氏掌权者,其手上都拥有无数的人脉、势力和资源——” “正派的、不正派的、白色的、灰色的,还有大哥母亲那边的背景。” “二哥说到底,还是吃了亏,没有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如今再想跟大哥斗,只会很难。” 黎闻烈说得很直白。 自小浸染在这种环境中的他,看待豪门中的人事,远比半路加入的施愿来得更加透彻残酷。 见施愿眼神游移着不说话,他又接着道,“上次我跟姐姐说过,二哥心理有问题,你听完却没太大的反应,也没有找家里的佣人们调查询问什么,我就知道,你肯定或多或少了解了什么。” “既然你掌握了一些内情,我也不妨直言。” “二哥的病无论好还是没好,都是他致命的弱点,倘若国外的分校他不愿意过去任职,那么我想接下来等待他的,只会是大哥以他病又犯了为理由,将他关到精神病院里做无止境的治疗分析。” 不妥协的下场竟然是这样。 被关到精神病院。 就算本身正常,身处那种环境久了,也会变得不正常。 这是施愿第一次见识到黎向衡的狠。 黎闻烈父亲的加西亚家族,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势力她是明白的,可黎向衡在她眼里,充其量只是商场上杀伐果决的生意人,而这种杀伐果决并不会被带到家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来。 见施愿的眼神出现明显的变幻,黎闻烈挑了挑唇角,却没有笑意:“姐姐早就清楚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么不妨将我们想得再恶毒一些……事涉利益时,即便是兄弟,也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施愿迟疑着,才缓缓自问:“他、不至于为了我,宁愿跟大哥抗衡,也要留下吧……?” 黎闻烈轻嗤道:“但愿吧。” 她姑且这么认为着,黎晗影从来不是蠢人。 作为直接受益者,去指责黎向衡的心狠只会显得虚伪而做作。 各自不见面也好,时隔几个月一年,感情总能够淡了。 虽然黎晗影又是欺骗她,又是在她的手机上安装定位和□□,但能像这样不闹到最难堪的地步就最好——以后等到黎晗影恢复稳定了,他们没准还能坐下来一起吃个饭。 施愿乐观地想象着。 直到把黎闻烈送走,她才忽然想起,老老实实去国外做副教授黎晗影就会自由吗? 他们为黎晗影选择的,又是意大利这个地方。 第103章 意外更先到来 和容怀瑾、黎闻烈见过面后, 施愿恢复了正常生活,以及在圈子里的社交。 她打电话给物业,弃用了先前的钟点工, 要求尽快联系家政公司, 为她提供专业靠谱的住家保姆。 黎晗影那里的问题暂时得到解决, 她又思考起该怎么处理背后阴了她的赵善萱。 只是再像从前那样使用激将法将她约出来, 几乎是不可能了。 赵善萱清楚自己理亏, 而黎晗影又没有按照她想象中的那般, 经过一晚之后对她负责成为新的靠山,所以她只能足不出户, 推脱了所有的见面和邀请。 哪怕施愿想着借助她朋友的名义,将她带到自己的面前,也难以成功。 对方打定主意赖在家里,和父母待在一起,借此逃避惩罚,施愿一时之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赵家尽管实力差黎家很远,但施愿清楚, 自己也真的不能如□□一般,直接闯进房子将赵善萱绑架。 施愿思来想去,脑海里又接二连三产生了不少主意。 然而还未等到一一施行,她却在一个想象不到的地方,看见了赵善萱的踪影。 赫海市的午间新闻里,身穿职业套装的主播正在连线记者,对事发现场进行转播。 “下午十四点五十二分,我市南环高架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一辆价值百万的跑车在行驶过程中, 被并道而行的货车上滑落下来的建材砸中。” “由于跑车当时处于敞篷状态,驾驶者赵某直接被砸到头部, 如今正紧急送入医院抢救。” “据悉,被砸中的跑车主人,是本市知名企业的继承人。” “……” 报道为了保护市民的隐私,无论是名字、车牌还是出事者的面孔,都经过了打码模糊处理。 不过施愿和赵善萱实在很熟,光凭新闻主播泄露的几点信息,她基本就可以确定。 犹豫了一个下午,托人问到赵善萱所在的医院地址,施愿还是决定先过去看看情况。 她选的时间点滞后很多,最先来探望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私人医院的ICU病房外,守着赵善萱的,只剩下她的母亲叶文兰和随行陪同的保姆。 施愿提着鲜花和水果走过去,叶文兰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站了起来。 她看清楚施愿的面孔,哽咽着招呼道:“……是愿愿啊。” 正如赵善萱总是参加黎家的宴会混眼熟。 而扬轩实业为了进一步促成黎赵两家的良好关系,对于她这个黎家有实无名的养女也很重视。 长辈们并不知晓他们私下里是如何勾心斗角、锋芒相对,只乐观地认为,来过赵家举办的活动晚宴不少次数,且听到车祸第一时间来到医院看望的施愿,大概率跟自己的女儿关系很好。 施愿唤了声“叶阿姨”,侧头透过ICU病房狭窄而厚实的玻璃窗看了看屋内, 似乎已经完成了手术,赵善萱浑身上下连接着仪器,半个脑袋连同面孔都被包了起来。 雪白的纱布上,隐隐可见鲜艳的血色。 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见此情形,施愿兴师问罪的心顿时淡了许多,她转过来对上叶文兰又溢出泪水的双眼,放低声音问道:“阿姨,善萱她还好吗?手术是不是做完了,医生说她的伤情怎么样?” “愿愿,谢谢你来医院看望。” “萱萱她刚从手术室出来不久,医生说、说等到国外的专家过来,到时候还要再动一台——” 几句没什么重点的前情断断续续溢出口,转眼叶文兰又哭得泣不成声。 从旁边代为转述的保姆口中,施愿才了解到,赵善萱被沉重的建材近距离砸中脑袋,情况很是不好,但按照她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再挪动,只能等到从美国请来的专家再动一次手术,才能确定结果, 国内的医生拼尽全力,也只能暂时稳定她的情况。 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生命危险。 就算真的脱离生命危险,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施愿想过要让赵善萱记住教训,但听到对方变成这个样子,她的心情罕见地没感觉到半分快意。继黎见煦后,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被绷带包裹着,枯萎花朵似地伏在病床上,生死未知。 她柔声安慰着失控大哭的叶文兰,见她的理智稍微回来了点,又问道:“肇事司机找到了吗?” 叶文兰提起把自己女儿害成这样的人,口气中半是恨意半是复杂。 她实在是个被丈夫保护的很好的小女人,遇事没什么主见和条理。 抽抽噎噎交代半天,施愿总算听明白,酿成这出惨剧的司机第一时间就去警察局认罪了。 只是经过警方的调查,建材滑落砸人的事情并不能怪他。 是公司新购买的,用来捆绑建材的钢丝尼龙绳出现了偷工减料的问题。 里头的钢丝直径过细,承受不住的建材的重量导致断裂,顺带着外面一层尼龙绳也被绷断。 货车来往运输多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从前的尼龙绳从未发生过断裂,仔细追究起来,只能怪新更换的尼龙绳供应品牌商为了赚黑心钱,罔顾他人的生命安全。 施愿很理解叶文兰的矛盾。 赵善萱变成这样,她想要不悲伤振作起来,只能找个人去仇恨, 可肇事司机也是受害者,恨来恨去,她很难怪到某一个具体的对象。 施愿再次拍了拍哭到倒抽气的叶文兰的后背,这一切都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或许前几天为着黎向衡面对媒体暧昧模糊的态度,赵善萱还在做着嫁给黎晗影的美梦。 如今却连命是否保得住都无人能够给出准确的答案。 她不喜欢的、想要逃离的人,冥冥之中都受到了惩罚,只是这惩罚来得过分严重。 …… 告别叶文兰,施愿开车回家。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具体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赵善萱出事的节点来得太微妙。 夜晚的别墅区灯光辉耀,施愿在院落门口缓缓靠边停车。 她掏出遥控钥匙先打开车库的升降门,紧接着又在自家的雕花大门上,发现了第二束玫瑰。 依旧是橙黄的颜色,没有署名,没有卡片,像极了昨日那束颓散在地的复刻版。 送错第一次,总不能连着两天都送错。 话说回来,也无人打电话或是上门来,要求拿走属于自己的花。 施愿将花束带到家里,她坐在沙发上,闲着无事,用手机搜了下跟黄玫瑰有关的信息。 搜索引擎第一排显示,这种花的话语既可以象征纯洁的友谊,也可以代表心怀愧疚,为爱道歉。 友情,施愿不认为许沁月会没来由地每天准备惊喜给她。 而爱情,施愿很快想到了,谁会怀着内疚,想要跟她道歉。 只是黎闻烈说过,对方尚且自顾不暇,怎么还有空暇想得起来每天送花给她。 施愿半是确定半是疑惑,来到了别墅的监控室。 院门口就有一个摄像头,要想知道是谁送的,简直易如反掌。 而送花之人,也没有挡住脸隐瞒施愿的打算。 高清的画面中,她看到连着两天的傍晚时分,有个看样子是送外卖的高个子男人,骑着一辆小摩托车来到门前,而后熟练地包装精美的花束,插进雕花院门的缝隙里。 大多数画面里,摄像头都只能拍到黑漆漆的发旋。 施愿耐着性子看到最后。 终于看到不经意露出的那一张脸,很陌生,却意外的十分年轻好看。 第104章 上门的男保姆 施愿所在的顶级小区, 快递外卖进入都要进行实名信息登记。 根据安保处给的资料,施愿很快知道了这两天来送花的青年叫做路嘉易。 她打电话给青年所在的公司,询问为什么跟自己相关的花卉订单, 总是这么碰巧是他配送。 客服回答, 有顾客预约长期订单, 而平台又自动分配给了经常在这附近送外卖的快递员。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不过施愿用脚趾头思考, 就知道预约订单的顾客是黎晗影。至于到底是不是凑巧分配, 又或者背后是否存在其他目的, 施愿不放心,又去调查了一下路嘉易的底细。 结果, 她发现青年的过往,好扒到简直像是奶糖外面一层沾水融化的糖衣。 从小县城来,今年才二十岁,除了一张出彩的脸蛋,其他就是社会底层人士的真实写照。 父母早逝,爷爷奶奶拉扯着长大,职业学校毕业, 没什么文化。为了谋生,什么活都干过,工地搬砖、家政小时工、清洁工、送快递、送外卖,甚至还在赫海市的拍摄基地当过不少次数的群演。 望着电脑屏幕上有关青年的资料,施愿恶意思忖着,长得这么好看,与其漂泊无定,做这些没什么钱, 也不固定的活计,还不如当群演的时候找个有钱的投资商抱住大腿, 被包养可能更轻松些。 总而言之,她不管路嘉易和黎晗影究竟有没有关系,反正她就想黎晗影安安分分在国外待着,不要再算计她什么,也不要再跟她产生任何兄妹关系之外的交集。 挑选着路嘉易送花上门的时间,施愿把前一日收到的花束原封不动丢在别墅门外。 反复几次,或许他把看到的情况汇报给了黎晗影,此后再无人继续送代表希望得到原谅的花来。 …… 这几天里,施愿又抽空去了趟医院看望赵善萱。 得知外国专家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对方伤情好转,脱离了生命危险,就是何时能醒还不确定。 但能活着,总比如她的父母遭遇意外一般英年早逝要来得强。 收到这个消息,施愿的心里默默卸下口气。 讨厌归讨厌,惩罚归惩罚,她终究也没有想过让赵善萱去死。 寒凉渐退,春意暖融。 在同一时段进行的,还有别墅的住家保姆挑选工作。 物业很麻利,联系了很多家高端家政公司,不到一个礼拜,就陆续送了好几个应聘者上门。 然而再训练有素的家政人员,也架不住施愿提出的严苛到有些过分的要求。 不提富人家保姆所必须拥有的证书和具备的技能,她还额外提出了十几点注意事项。 譬如来应聘的人不能年纪太大,必须三十岁以下,长相要好看,不能有任何不良习性,不能有奇奇怪怪的地方口音,穿着打扮要得体,审美不能太土,不可以是外国人,但也不能一点英语都不懂。 保姆住在家里全年无休,有事出去只能提前请假。 对于她感兴趣的时尚、娱乐、玩乐等都要有所接触,毕竟家里就她和保姆两个人,偶尔想要聊几句,保姆要能接得上话,跟她有共同语言,得情商高,知道察言观色,不能叫气氛冷在那里。 专业实力不仅需要过硬,情绪价值方面,也需要给予到位。 施愿开了三万一月的工资,又放话说如果有条件特别好的,薪金可以再往上提。 只是她理想中的保姆类型,从最开始的条件上就几乎是个无解难题。 要年轻漂亮的,又必须家政经验老到。 没有人是从学校毕业以后,不经过工作实践,就能成为全能型完美人才的。 物业那边为了满足施愿的需求,愁得几乎头发都要白了。 相比其他的住户,施愿又有一层黎家主人的身份在那里,他们可不想服务不好搞得工作都丢掉。 到最后,还是一个平常就很会动脑筋的员工,给物业经理想了个主意。 “施小姐的要求表没有卡死性别……会不会,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保姆那么简单,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放在明面上来说,所以添加了许多其他条件作为烟雾弹,希望我们可以从中揣摩出她的心意。” 员工的话,给经理提供了新的思路。 他越看施愿罗列出来的几十条要求,越觉得按照这些富人的喜好,说不定真实的意图就是这样。 又一次勤勤恳恳找了三天后,他给施愿打去电话,拍着胸脯表示,这次绝对能叫她满意。 于是,周六午饭结束,施愿靠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等候着这个“完美”保姆的登门。 “您好,施小姐。” “我是过来应聘住家保姆岗位的人,我叫路嘉易。” 穿着简单白衬衣牛仔裤的青年,双腿并拢,略显拘束地坐在施愿面前,嘴角蕴着含蓄的弧度。 他从旁边的双肩包里拿出厚厚一个文件夹递给施愿,“需要的各种证件我都带来了,还有最新的体检报告。另外文件夹的第一页是我的简历,麻烦您先看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真巧。 怎么会这么巧。 这下她不信这男的是黎晗影派来的都没办法了。 近距离粗略打量青年的五官,施愿不得不承认,黎晗影找的人确实符合她的审美。年纪比黎闻烈还小上一些,有特色的单眼皮,鼻梁秀挺,嘴唇薄红,下半部的脸部轮廓跟黎晗影本人有些相似。 放在其他诸如酒吧夜店的场合,她可能会存着心思,为这张脸逗路嘉易玩玩。 然而此刻,她只是挺直肩膀,手上翻开青年的简历随便扫了眼,皮笑肉不笑:“又见面了,这次我的好二哥给你派遣了什么任务?不用再扮演勤勤恳恳送花的配送员角色了?” 路嘉易没有否认他送花来过施愿家的前情,只是听了施愿话里带刺、不太客气的言语,他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施小姐,我是给您送过几次花,在我没回归保姆这个行业之前,也确实在做临时配送员的工作……但是,您的二哥,派遣任务,扮演角色,这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施愿将文件夹拍在茶几上,单腿叠在另一条腿上换了个姿势,“我二哥黎晗影,你的雇主,你不认识吗?难不成他找你的时候用了假名?如果你要嘴硬没见过他,那么请你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咱们这么有缘,你送了几天花不来了,又转头来到我家应聘保姆,难道整个赫海市都是围着我转的?” “我、我上学学的就是家政专业。” “之所以在送外卖,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保姆工作,所以先做配送员维持下生活……” 路嘉易咬咬嘴唇,翻开自己的简历手指点到学历那栏,“您看,我没有撒谎,家政行业所需要的每一个证书,我也都考出来了,您需要我现在就从包里拿出来给您。” 施愿先前就调查过他,当然知道他什么专业。 反正不会聘用他,她看也懒得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二哥派你来干什么?” 路嘉易的每块面部肌肉,每个毛孔和细胞,都在表达自己和施愿二哥的素不相识。 他无奈地解释:“我真的不认识您二哥……” “送花是平台看我这段时间都在这个街区附近送外卖,而自动分配给我的订单。连联系人那里填写的也是花店的地址和电话,您如果不相信,我给您手机号码,您可以打电话给那家花店问问。” “还有您说我送了几天不来的事,因为订单的持续时间结束了,我当然没理由再来……” 搞笑。 黎晗影能买通他,当然也能买通一家小小的花店。 如果铁了心撒谎,问谁都听不到真话,得到花店的地址电话有什么用。 见对方死鸭子嘴硬,施愿不打算再多废话,她把眼睛转向一边,无所谓地看着落地窗外:“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不过,这件事不提,你以为凭借你这种资质能留下来?” 她嗤笑一声,对于黎晗影不是装定位偷听系统在她的手机上,就是派个男人来盯着她的行径不胜其烦,干脆把怒火发泄在路嘉易的身上,秀长的美甲重重敲击着履历上的过往工作情况,“你毕业出来,一共服务了三户家庭,还都做了没几个月就被辞退了,这样还好意思说想要从事家政行业?” 第105章 救风尘的喜好 前面不管施愿怎么刁难, 都尽力忍受的青年,听到这个问题,却是罕见地脸颊都红了。 他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似乎想要继续忍耐, 闪烁的瞳孔中则透出几分不堪回首的窘迫。 施愿冷眼打量呈现在他面上的丰富神色变化, 嫌弃又有些想笑。 黎晗影真有本事, 要不是前面多此一举叫他过来送花, 仅仅是保姆应聘,说不定冲着他的脸, 和看起来近似于清纯倔强小白花的个性,说不定自己真的会留下来逗弄玩玩。 但话说回来,如果黎晗影真的将他当做眼线,想要安插到她的身边,为什么又会特意派他过来送花,这一系列操作,实在很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 施愿心中盘算着前因后果, 面上维持轻蔑乜人的表情不变。 她精心修剪的眉毛微微挑高,每一根都散发着“我还能不懂你们这种人”的直白讥刻,这让路嘉易再也无法把话掩藏在喉咙深处,他下意识开始磕磕绊绊地解释:“施小姐,被前面的雇主辞退不是我服务不过关,而是、而是另有隐情,您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推荐我应聘的物业公司。” “那你倒是说说看, 究竟是什么隐情?” 施愿抱起手臂,不冷不热地问着。 “抱歉, 施小姐,我不能告诉您,离开那几户家庭的时候,我和他们签下了保密协议,如果把原因泄露出去,我不仅没办法继续在这个行业做下去,还会面临被起诉的风险。” 路嘉易谜语人似地说话说一半,看着施愿愈发阴沉的面孔,他再次试图从别的角度表现自己的清白,“只是请您想想,如果是我的问题,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们为什么要帮我隐瞒?” 虽然调查的资料显示青年没什么文化,但意外的,他的条理逻辑倒是很清晰。 至于隐情,他说成这个样子,再加上一张足以原地出道的脸,施愿心里多了几分了然。 可惜,路嘉易的过去和经历,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世界上被生活毒打的人那么多,她哪有功夫挨个关心? 她站起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对住家保姆的要求,就是什么都要公开透明,这种最重要的工作经历,你因为签了保密协议不能对我说,那我留下你干什么呢?你走吧,我不会雇佣你。” 闻言,路嘉易的脸慢慢变得苍白,一种意料之内的认命感将他唇角的弧度渲染得极其苦涩。 他垂下脸庞,僵坐在沙发上无言几秒,又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面朝施愿做着最后的努力:“施小姐,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只要不让我被起诉,其他您叫我做什么,我都能够接受……” “您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考虑考虑我?” “好啊。” 施愿笑了笑,干脆把一旁手机中的录音功能点开,对着他说道,“本来我就对你是不是我二哥派来的人有顾虑,这样吧,你将与前面几户雇主家签下的保密协议内容告诉我,我拿你个把柄在手里,也不会传扬出去,只是确保你住进我家后能对我一个人忠心,另外工资我再给你加一万,怎么样?” 一个没钱的社会底层。 几万一月的工资,他能到哪里去赚? 她把话说成这样,路嘉易要真是黎晗影的眼线,也应该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能进她家的机会。 施愿自信地等待着路嘉易给出的选择。 脑海里则恶劣地期待起,自己拿到录音以后原地反悔,路嘉易会露出怎样不可置信的表情。 谁叫路嘉易要帮黎晗影来算计她,被戏耍一通就是他应得的下场。 见青年迟迟不肯说话,施愿又添了把火:“我的耐心有限。” 对于高薪的向往,和不能出卖良心的煎熬,在青年的面孔上交替出现。 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然后一侧下颌忽地绷紧,仿佛咬紧牙关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谁又会跟钱过不去。 施愿的唇角已然提前弯了起来,她迫不及待说出“只是耍你的”五个字来给予毁灭性打击。 只是,她的嘴张到一半,路嘉易却道:“对不起,施小姐,看来这份工作我做不了了——” 他不给施愿反应的时间,又从旁边的双肩包里捧出一个裹得严实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四个餐盒,通过透明的耐热玻璃,施愿可以看到是做得有模有样的三菜一汤。 “这是我来之前特地为您准备的饭菜,本来想请您试试看合不合口味,现在您大概也不会愿意品尝了,但我还是放在这里,我看厨房的样子像是没怎么开过火,一直吃外卖对身体不好。” 收拾起茶几上散落的信息资料放回背包,路嘉易将拉链轻轻拉上,站起身朝施愿鞠了一躬,“祝愿您早日找到合心意的保姆,来好好照顾您的生活起居,那么,我先走了,再见,施小姐。” …… 直到路嘉易离开了好几个小时,施愿的思绪还是有点缓不过来。 他不是黎晗影派过来的吗?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走了,完不成任务,黎晗影能放过他? 这一出戏并未按照她想象的那样发展,而且处处透着不合理。 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一切都只是凑巧? 凑巧帮黎晗影送花,凑巧来应聘住家保姆。 施愿再三思考都没有头绪。 她讨厌这种事情超出自己控制的感觉,干脆打电话给物业,试图弄清楚路嘉易的来历。 “你们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这种货色也敢安排来服务我。” “说说看,他除了长相过得去,其他哪里符合我提出的条件?” “你这个物业经理是当烦了,不想再干了是吗?” 路嘉易那里被噎回来的气,施愿发在电话对面点头哈腰的男人身上。 她冷冷质问着,语调不算尖刻,其中的内容却叫人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经理苦哈哈地道着歉:“施小姐,这是我们能力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好看的保姆了,而且还是一个信得过的家政行业的老朋友推荐给我的,说路嘉易能力不错,照顾起人来也是面面俱到。” “要不是之前那几户人家,他也不会——” 经理的话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显然也有几分知情。 毕竟是中介都会对含糊不清的履历有质疑,家政公司那头,又是经理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相比路嘉易这种被人轻轻踩一脚就会死去的底层蚂蚁,无论是物业经理还是家政老板,他们的社会阶级高了不少,服务的又是背后站着黎家的施愿,自然也不会畏惧于探知富贵人家的秘密。 他静候着施愿发话,自己也好少担些干系。 果然,手机那边很快想响起肆无忌惮的催促:“快点说,我还怕雇佣过路嘉易的那几户不成?” 接下来,经理跟施愿透了底。 第一户人家有个上高中的女儿,看上了路嘉易,私下底堵着他非要早恋,被拒绝之后怎么也放不下,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到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被送出国,路嘉易也被辞退。 第二户人家,丈夫经常世界各地出差的人妻单方面精神出轨,甚至想要离婚跟路嘉易过一辈子。 第三户人家,则最为离谱。 装了几十年直男和好丈夫的男雇主把持不住,给路嘉易下药,想要他上自己。 听到这些荒谬往昔的施愿忍不住咋舌。 “他真的不是为了想往上爬,自己使了什么手段吗?” “不然怎么每服务一户人家,都会碰到这些事情?” 经理也跟着语塞一秒,慎重说道:“据我所知,绝对没有,我的家政朋友也算从小路入行就认识了他,按照小路这条件,要真有那方面的心思,也不至于现在还在为家人治病的钱发愁。” “治病?他家人得了什么病?” 施愿还沉浸在经理分享的荒唐八卦中,随口问道。 提起这个,经理口吻中那分享八卦时的,贱兮兮的兴奋感削弱了不少。 他斟酌了一下言语,略带同情地告诉施愿:“他爸妈早就离婚了,各自去外地打工组成了新的家庭,谁也不要他,他被爷爷奶奶拉扯长大,好不容易成年,那两位老人家又查出来双双得了重病。” “据说,爷爷患了肝癌中晚期,又要化疗又要吃靶向药,奶奶则是一种罕见的血液病——” “他因为前头雇主的事说不清楚,在家政行业处处碰壁,只能一个人打好几份短工。” “能力专业什么的,其实保姆该做的事情也就那些,主要小路这个人确实人品不错,情绪价值也能给的很到位,不然也不会因为服务得太好,导致那些雇主们都离不开他了。” “……” 经理又絮絮叨叨跟施愿说了很多。 一方面,符合施愿条件的保姆实在太难找,为着这点,那几家经常合作的高级家政公司都快把他给拉黑了,另一方面,从自己的老朋友那里听到路嘉易的过去,经理着实升起几分怜悯。 就算施愿到最后也不可避免地看上路嘉易,好歹他们都是单身男女,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他已经努力过了,路嘉易能不能留下来,只能尽人事知天命。 施愿挂了电话,有关路嘉易的人生已经一览无余地在她面前呈现。 她心里有些复杂,回想着那张很符合自己喜好的,清俊且人夫感十足的面孔,她鬼使神差打开手边的餐盒,用筷子夹了点早已不再散发热气的饭菜放进口中,缓慢咀嚼着。 尽管没有刚出锅时的那么色香味俱全,却挺符合施愿的口味。 她就着米饭,吃了一顿外人看来有些磕碜的晚餐。 空空的肠胃逐渐得到满足,浓香鲜辣的菜肴和清淡解腻的汤水相得益彰。 心情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施愿才有心思把发生在她和路嘉易身上的事进行串联。 或许是黎晗影的存在感在这其中过于强烈,她对自己起先确定无疑的判断产生了犹豫。 想要把眼线安插到她的身边,就应该彻底抹去阴谋掺杂的痕迹。 这么大剌剌,仿佛害怕她发现不了似的,不像是黎晗影的作风。 施愿想要坚定不管路嘉易死活的想法,但不得不承认,经理的话在她心中起到了些许作用。 面对漂亮的、楚楚可怜的、身世凄惨的异性,人总是不可避免地萌发出一点“救风尘”的心理。 施愿望着空了大半的餐盒许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106章 不如以毒攻毒 说到底, 施愿十岁后都住在大宅,身边佣仆成群,从来没有试过独自长久地待着。 属于她一个人的别墅很宽敞, 却也空荡荡的, 特别是跟拖家带口的左邻右舍一对比。 寂寞是离开黎家三兄弟后, 施愿最能明显感觉到的一点。 这种寂寞并不是置身灯红酒绿, 周围有男男女女陪伴就可以打消的。 具体施愿说不清楚, 然而吃到路嘉易准备的饭菜的那一刻, 她却突然有了些许体悟。 或许,她向往的是, 有人能够陪伴她一起,为她打扫清洁、做饭闲聊,组成热闹的家的模样,但本质里,又仅是单纯的雇佣关系,她可以做到心中没有任何负担,不需要为此负责。 家, 这个东西很玄妙。 不是随便一个保姆进入别墅,就会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 只能说,倘若路嘉易真的是黎晗影选中的眼线,那么黎晗影对她的心理需求实在太过了解。 这点心思被戳中,施愿坚决贯彻的,远离跟黎晗影发生交集之人的方针,就产生了动摇。 有一刹那,她说服了自己, 冒着被黎晗影算计的风险,她也想要同路嘉易签订合同。 但临到晚上睡觉时, 理智又压倒情感,试图反悔。 摇摆不定了两日,施愿总觉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她困惑着内心缘何溢出源源不断的就觉。 经过慎重思考,最后得到结论,她竟然是在害怕黎晗影。 嘴上冠冕堂皇地和所有的知情者宣告,她想和黎晗影恢复到兄妹关系,爱情淡去以后,他们还能够正常往来,可实际上,黎晗影的监听定位,黎晗影的隐忍不发,以及后面赵善萱莫名其妙的出事。 都在她的心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她不自觉地逃避着黎晗影,逃避着所有跟他有过交集的人事。 认清这点,施愿突然对自己很不满意。 如果一辈子都背负着对黎晗影的恐惧,那么任何东西都会让她杯弓蛇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种时候,越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想通,越容易往死胡同里钻。 充满倾诉欲的施愿干脆打开手机,朝许沁月发出了第二天的SPA邀约。 而后静音关灯,强迫自己排空脑子里的念头,进入无梦的睡眠。 …… 黎氏集团的纪念晚宴结束后,许沁月就没再跟施愿见过面。 眼见黎家又是黎晗影上报纸,又是黎向衡召开媒体发布会,她便知道,内部肯定有一番变故。 她关心了施愿几句,没得到只字片语的回应。 出于闺蜜之间的了解,她没有过多担心,只当对方需要单独消化的空隙。 如此过去将近半个月,凌晨两点半,手机亮起,微信终于收到来自施愿的主动邀约。 这种放在旁人那里觉得不可思议的情况,许沁月却习以为常。 她上翻浏览着彼此最后的对话内容,而后简简单单应了句“好”。 于是,第二日,她们在施愿常去的高端会所碰面。 精油香气袅袅的昏暗空间里,身上的时装首饰脱去,脸上的明艳妆容也卸去。她们各自躺在一张按摩床上,丝缕不挂,身体只盖着条宽大柔软的浴巾,敷着面膜的脸部时不时传来仪器的嗡嗡声。 美容保养的大半套流程已经过去,见面打完招呼后,施愿就安静躺下,没再开口。 许沁月性格外向,速来耐不住闷葫芦似的无聊气氛,等候再三,索性主动开口道:“叫我出来一起做SPA,自己却又闷在那里不肯说话——怎么回事嘛,我的大小姐?” 施愿闭着双眼,享受了会儿技师的轻柔按摩,模棱两可吐出一句:“哎,我烦着呢。” 心里有事,才会烦恼。 施愿这么说,明显是一场话题的开端。 许沁月竖起八卦的耳朵,也不管面膜会不会掉下来,赶紧把头侧过去,朝着施愿眨巴眼睛,打趣道:“烦什么?总不会是烦你的死对头,和你二哥闹出了绯闻吧?” “我都没来得及问你,晚宴当天,二少真的跟赵善萱睡了啊?” “二少的口味也真够重的。” 提到赵善萱,施愿的心情更糟糕了。许沁月的打趣出于并不了解她们之间发生的事,但让心存某种可怕猜测的施愿跟着一起说笑,显然有点难度。 她的眼珠陷在眼皮底下轻轻滚动着,犹自敷衍着低声说道:“嘴赵善萱干嘛?她出了车祸,都成那副样子了,醒不醒得过来还是一回事……你还是跟我一起积点德。” 许沁月撇了撇嘴:“你倒是对她心软,你还以为她躺在病床上你会觉得很爽,毕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参加各个派对宴会,都不用看见她那张讨人厌的脸了。” “算了,别说她了。” “她有几斤几两,还能让我这么心烦。” 施愿不想再哪壶不开提哪壶,出声打断了这个话题。 早就想好的内容在她舌尖打转,她犹豫再三,示意技师们都下去,才缓缓说道:“月月,如果你的男朋友心理有点问题,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又是给你手机装□□,又是私下里找其他男人跟踪接近你。你受不了跟他提了分手,可你们两家的长辈又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低头不见抬头见——” “你会怎么做?” 这话的前后关联颇为矛盾,许沁月挠了下额头:“什么怎么做?那就有他的场合我都少去呗。” 她反应一瞬,捂嘴小声惊呼,“哈?你又谈恋爱分手了?不是还跟容怀瑾好着吗?” 她挠头的手指挺直,对着太阳穴附近的位置点了点,“难道他这里真的有问题?” “不是、不是,跟我没有关系。” 施愿推脱着:“不是我的事,就是一个朋友的,她让我出出主意,我也想不到什么好的。” 许沁月拉长音调:“噢,这样啊——” 你的朋友,我的朋友,都是谈到难以启齿的话题时常用的借口。 她心知肚明,作为闺蜜,也不会刨根问底让施愿难堪。 意味深长的三个字过后,她疑惑:“但是需要出什么主意,你朋友想让两家关系断绝?” “不,倒也没那么决绝,毕竟还有些人情和利益涉及……” 施愿顿了顿,继续说,“你说怎么样才能克服这种心理,我朋友只想和平分手,她前男友却是一套又一套,搞得她现在都有心理阴影了,遇见个新的人事,都觉得会不会是前男友安排的。” 许沁月听出了施愿语气中的凝重:“你这意思,分手了前男友还是没放下?” 施愿答:“算是吧,我朋友单方面提出分手了,但他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而且,虽说彼此不再来往了,他又似乎在通过别的方式来监视我朋友的日常生活,也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 许沁月裹着浴巾坐了起来,轻声道:“你说的别的方式是指?” 施愿偏开目光:“就是比如朋友家里缺了个佣人的岗位,有一个很符合她喜好的新人来应聘,背后似乎跟前男友有点交集。你说是不是不要把那个人招进来,彻底避开一切跟他有关的事更好些。” 许沁月却是否定了施愿的想法:“我觉得不是吧。她避开这个,下次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前男友究竟想干什么,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监视,说不定能抓住前男友的把柄。” “愿愿,我觉得,对付这种人逃避最没有用了,越是唯唯诺诺,对方肯定越嚣张,唯有以毒攻毒,利用把柄反制他,要不公开到家人面前,要不举报到警察那里,他才有可能会变得老实。” 由于模糊了大部分重点,许沁月给出的一些意见,也落不到实际中去。 但有一条许沁月说得很对,避开这一个,也许还有下一个。 路嘉易还算比较好发现,下次的倘若藏得很深,自己才是真的被算计了都不知道。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总是被动地拒绝一切,那她还要不要继续过好将来的生活? 许沁月的话,无疑给了施愿一颗定心丸。 分别之后,施愿回到家里,没有任何犹豫地给物业经理拨去了电话。 她让经理通知路嘉易,给他三天时间收拾行李,下礼拜一准时来到别墅上班。 留的这三天时间,不仅是给路嘉易做准备,也是施愿自己需要准备。 她不愿错过任何一点可能,叫人将私密的摄像头装在路嘉易即将入住的保姆间里。 望着安装团队在房间里走进走出、摆放调试的模样。 施愿突然有些惭愧。 见脸起意,想要“救风尘”的色心,和希望直面黎晗影,解除心理阴影的不甘心交织在一起。 她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把路嘉易带进了家里。 第107章 她喜欢人夫型 路嘉易进了施愿的别墅。 还是物业经理亲自领着他来的。 走在通往主屋的庭院小径上, 一向对施愿弯下腰肢的经理,在路嘉易面前挺直了身体。 他千叮咛万嘱咐:“来施小姐家做保姆的机会不易,你去外面哪里能找到这么高薪的职业?过去对着前任雇主做出的某些姿态, 不要拿来对着施小姐, 她的层次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一样。” “你一定要珍惜, 让她不高兴, 就没有那么好解决了。” “更何况, 施小姐年轻漂亮还有钱, 你放得开一些,总是不吃亏的, 懂吧,小路?” 有些话,经理没有直接挑明,但他传递的言下之意,让面带憧憬的路嘉易表情逐渐沉重下去。 他一路走,一路沉默地听着。 好不容易经理暂停了滔滔不绝的输出喘口气,可路嘉易再想表明自己的想法却是来不及了。 两人已经站在主屋廊下, 大门转眼开启。 恒温中央空调的热意拂面,一抹带着浅淡花香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经理忙不迭把路嘉易推到前面,又笑脸相迎地问候了明显刚睡醒的施愿几句。 见施愿的目光不冷不热地逡巡着,丝毫没有允许自己进去的意思,他立刻会意:“那施小姐您单独和小路聊聊,我有事先走了,有什么问题,您随时打电话跟我说就行。” 施愿这才微微点头。 她打了个哈欠, 随意扫了眼路嘉易的衣着。 对比青年一身不知道哪里买来的,布料粗糙但好歹正式隆重的西装, 她还穿着真丝的睡衣裙,毛绒拖鞋扔在沙发旁边,没有打理的及腰长发披散身后,光/裸的脚趾上指甲油鲜红而妍丽。 见到施愿慵懒的模样,路嘉易本就惶惶的面色,更显得如临大敌。他几乎同手同脚地跟着施愿走进去,依旧坐在那日面试时的位置上,双手抱着自己装了衣物的背包,像只漂亮而腼腆的呆头鹅。 “你这副样子干什么?” 路嘉易算得上施愿生平见过的,最藏不住内心情绪的人。 施愿一面询问,一面心想,他要真是黎晗影派来的,岂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郭经理没跟你说保姆都需要做什么工作吗?” 郭经理,指的便是不久前刚离开的物业经理。 施愿的意思,路嘉易把该有的资格和证明拿给自己看过以后,就可以去保姆间放下行李,然后开始干活做中午饭,毕竟现在已经十点,就算立刻准备食材,想要在十一点吃上饭也有些来不及。 然而,她的话问出口,路嘉易却理解成了另一重意思。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绯红,嘴唇小幅度抖索着:“来的路上,经理忽然跟我说要放得开一些,光光完成住家保姆的工作还不够,倘若施小姐您有什么额外要求,我识相点,最好不要拒绝——” 能混到这个位置,物业经理当然很懂得富人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寻常的住家保姆多少钱,施愿给出的工资又是多少钱。只是简单的洗衣做饭、端茶倒水,谁来不能做,又怎么对得起这份比他这个经理岗位还高出不少的薪水。 提前的说明很有必要。 而且,施愿又不是上了年纪的饥渴阿姨,或者脾气古怪难伺候的老奶奶,就算不看金钱和生活在她身边隐含的机遇,光凭外貌这一如此诱惑力的条件,恐怕只要不是Gay都会忍不住心动几分。 但物业经理没想到的是,见到施愿这张闭月羞花的脸,路嘉易还能坚守富贵不能淫的初心。 青年的声音虽小,姿态却表达得一清二楚。 施愿心里责怪他不识好歹,可也明白,最开始她看上他的,除了长相出色,做饭好吃,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副穷嗖嗖的,一无所有还要□□傲骨、不肯屈服的倔强个性。 她招他进来,最想看的,就是他能初心不改多久。 想到这里,施愿也不急在这一时,她娇滴滴地笑了一下,刻意放软的嗓音如同一条在路嘉易耳道里游弋的光滑小蛇:“所以,对于郭经理的要求,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小路?” “我觉得,多半是经理为了讨好您,才会这么说的。” “施小姐您一看就不是这样的人……” 路嘉易的两句话间隔了几十秒钟,才表达完整。 前面一句是对于施愿询问的回应,后面一句则带了某些私人的感情。 施愿故作不解道:“你说我不是这种人,这种指得是哪种?” 路嘉易支吾着:“就是那种……” 那种。 好色、花心、不正经、见色起意。 或文雅、或直接、或粗俗,有大把的词汇可以形容。 青年却愣是一个也说不出来,只睫毛乱缠,像是想一下就是滔天罪过的慌张小鹿。 施愿逗弄他的恶劣心思更盛:“你觉得郭经理说这些话是讨好我,但也怪不了他这么想,你觉得一个富家千金招聘住家保姆,男女不限,还要求长得漂亮,谁会认为是找正常的保姆啊?” “我听郭经理说,你之前做配送员的时候,经常来我们这个小区送外卖,那应该见过其他住户家里的保姆吧?我告诉你,年轻好看的,那都是男女主人已经收下的小三。” “否则,正常人谁会把一个威胁巨大的潜在情敌放到家里——” “还真当每个人都具有忠诚的品质?” 施愿说完这些话,又想到这不正是她、黎晗影和路嘉易之间的关系。 黎晗影就那么大度,愿意把一个比他年轻且有几分相似的男人送到自己家里,一点都不担心。 她的呼吸加快一分:“不管他提醒你没有,你来应聘前,就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想过还要来,那郭经理误会你不是很正常吗?” 施愿每说一句,路嘉易的脸就涨红一分。 到最后,听出她话里“你装给谁看”的不屑,路嘉易双手抓住背包肩带,惶惑地睁大眼睛:“换成其他任何一户雇主,我都会认真想一想得到这份高薪需要付出什么,可是,是施小姐您……” “我。” “我跟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 穿透细密长睫毛的遮挡组成的遮挡物,施愿试图看清这个“小奸细”眼睛里的真实情绪。 “您长得这么好看,又是千金小姐,个性还那么酷,身边一定不缺想和您处对象的优秀男人,我怎么可能幻想、幻想拿几万的工资,还能够跟您亲近……梦里也没这样的好事吧……” 见识过历任有文化的前男友们的甜言蜜语,耳边乍一传入路嘉易朴实无华到类似于大白话的真心话,施愿伸出手去,想要拿起茶几上的水壶,为自己倒杯水的动作一滞。 “而且对我来说,只有跟喜欢的人才能做亲近的事……所以,郭经理的要求,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施小姐您要是觉得我不合您的心意,我不需要您支付违约金,现在离开就是……” 喉咙岔了口气,好不容易等到青年表达完毕,硬扛几秒,施愿忍不住咔咔低咳起来。 路嘉易沉浸在吐露真心的羞耻情绪中,冷不丁听到施愿咳嗽的动静,还以为自己鲁莽说错了什么话,连忙倒了杯水送到施愿嘴边:“您还好吗?对、对不起,都是我乱说话,您先喝点水缓缓……” 敌人主动自己贬低自己,这让施愿没有任何发挥余地。 她就着路嘉易的手咕咚咕咚连喝好几口水,好受一些,才为了挽回面子,斜眼看向路嘉易,凉凉嘲讽道:“起先还怕你为着我找保姆的额外要求生出不该有的想法,现在看来,你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怎么会有白天鹅会去潜规则丑小鸭,郭经理那边都是他自作主张的,你当成无事发生就好。”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咳嗽呛红了娇艳面孔,目光还含着漉漉水汽。 再难听的话,被那张天然带粉的嘴唇说出口,都少了十成十的杀伤力。 …… 被施愿一通羞辱完毕,路嘉易也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正式在别墅里开启了男保姆的工作。 路嘉易的确很勤快,也很细心。 第一次上门,在施愿打开冰箱给他拿水时,就观察到了不在家做饭,冰箱里根本不会常备果蔬肉类。因此这次离家前,他就已经通过软件预定了小区附近,一家进口超市的新鲜食材闪送服务。 将松茸、洋葱和牛肉切片,加入特别调制的酸奶油,一起煮成烩饭。那头又火候大开,快速爆炒出几道鲜辣开胃的小菜。清淡的冬瓜虾仁汤沸腾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煨着。 从未动用过的锅碗瓢盆在路嘉易的手底下,共奏出欢快喜庆的交响乐。 施愿没吃早饭,闻到第一缕饭菜香气时,肠胃就不争气地抗议起来。 她披着羊绒斗篷坐到餐桌旁边,佯装矜持地等到路嘉易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才动筷子。 “施小姐,我帮您把头发扎起来吧,不然等下发丝沾到奶油汁就糟糕了。” 路嘉易将手洗净,见施愿探出勺子去舀面前的烩饭,立刻细心提示。 “噢。” 施愿从鼻腔发出一声,另一只空着的手朝口袋摸去。 摸了几下,她发现自己昨天泡澡的时候,随手扯下发绳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她看了路嘉易一眼,还没说什么,路嘉易已经走到一旁,从双肩包里找出了根浅粉色的皮筋。 “施小姐,我这里有。” 他折返回来,将皮筋递过去。 施愿依旧盯着他,并不接过,也没有发号施令。 路嘉易却心领神会踱步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绸缎似的长发。 虽然切肉洗菜刚做完饭,但青年身上倒是没什么难闻的气息。 一双轻柔的手掌在施愿脑后动作。 施愿享受着近似头皮按摩的服务,身体放松下来,放任路嘉易在咫尺之内侍奉自己。 她夹了一筷子鲜椒滑鸡片送进口中,咀嚼十来下咽下去之后,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又不是长头发,怎么还会这种女生才用到的东西?” 路嘉易坦然回答:“施小姐,经理跟我说您才搬进小区没两个月,据我肉眼观察,挺多生活用品都置办得不是很齐全,我怕有些东西您需要但没来得及买,就在前两天去超市买了一些备用。” 他说着话,手上的动作没停,很快扎出一个显得颅顶蓬松的高马尾。 温柔的言语伴随好吃的食物,似乎能够起到让愉快加倍的作用。施愿听完青年的解释,又仿佛什么都没问过一般,向后摸了摸自己轻荡的发梢,而后专心致志埋头,吃起碗里的烩饭。 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路嘉易前面服务的三户人家,到最后都会离不开他。 第108章 男保姆火辣辣 吃完午饭, 施愿盘腿坐在沙发上打闯关游戏。 路嘉易半点没有午休的打算,将餐桌收拾干净,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又忙忙碌碌地干起活来。 大约身上的西装是他衣柜里价值最高昂的一套, 半多天里, 他始终穿着围裙在施愿附近晃。 纤细的淡蓝色绑带, 系出属于年轻男性的一段紧窄好腰。 施愿从跌宕紧凑的游戏剧情中抽离, 忍不住侧着眼珠多看了两眼。 她的目光幽幽淡淡的, 没有引起路嘉易的任何反应。 整个下午,就在一人无意识奉献肉/体, 一人有意识欣赏打量中过去。 尽管对于占地一千多平方的别墅而言,多个人住进来依旧十分空旷,但楼梯上下走动的声响,以及各类清洁工具和机器发出的窸窣动静,忽然让施愿觉得家里多了点人味。 路嘉易打扫,她在沙发窝着,困了就盖条毯子打个瞌睡, 又用了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直到十点出头,青年端来助于入眠的牛奶甜汤,委婉提醒夜深了,该上楼睡觉时,施愿才想起来,一到家里就开始干活,对方的行李还堆在玄关处,没搬进保姆间。 “我睡前不喜欢喝东西。” 她把甜搁在茶几上, 推给路嘉易喝,又站起身, 示意他将行李带上,自己领他去居住的地方。 保姆间位于一楼,被设置在半开放式厨房的后侧。 推开最外侧的大门,里面是一个正合适单人入住的套间,由卧室、卫生间和独立的小书房组成,搭配的是和整栋别墅一致的顶级进口家具,装修区别于外部空间的柔美,更加偏向男性的极简利落。 这是施愿在命人安装摄像头时,特别叮嘱修改调整的。 几十平方的面积,放眼整个赫海市,远比一些工薪阶级累死累活贷款几十年买的房子还要大。 所以,也不怪路嘉易这种常年与廉价出租屋为伴的底层人士,一进来就直看得亮了眼。 “这真的是给我住的地方吗?” “好大好漂亮!” “谢谢您,施小姐!” 他洋溢着雀跃情绪的面孔,充满好奇又小心翼翼的动作,再加上欢喜无比的语气,让从来没有跟类似阶层谈过恋爱的施愿不禁在心中感叹——难道穷人们的需求都这么容易满足吗? “你是我家的保姆,不许这么没出息。” “要是下次有客人来,你在他们面前也是这个样子,我就扣你工资。” 施愿当然不可能顺着路嘉易的话哄他,在她看来,是自己付出了金钱,找个又能干活又漂亮的年轻男人玩玩,只有他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哪有她温声软语鼓励他的道理。 她语气平淡的威胁很快让路嘉易噤声,后者略带不安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施小姐,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今天一天下来,已经数不清说了几回这三个字。 施愿不理会路嘉易的道歉,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片刻,然后将对话内容回归正题:“白天你忙着,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说注意事项,你现在有空休息了,那我就抽点时间跟你大概说一下吧。” 雇主和保姆的身份,显然更叫路嘉易适应。 他收起了难为情的神色,立即从双肩包里拿出本子和笔,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您请说。” “每天不用叫我起床,除了特别情况,我一般睡到饭点才会起来,为了方便你遵守规则,换算成具体的时间,就是十一点之前都不要上楼来,无论是打扫,还是干别的,我醒了以后才能进行。” 施愿的语速不快,路嘉单手托着笔记本,垂头心无旁骛地记录起来。 “所以午饭要在十一点做好,算上我洗漱的功夫,最迟也不要超过十一点二十。” “好的,我知道了,施小姐。” “家里的家具摆设,会有固定人员按月上门深度保养一次,你就负责平时的简单清洁就行。” “我的衣服也是,洗衣间有功能不同的洗衣机,虽然不需要你手洗,但每一样衣物都要区分正确,能清洗的再清洗,清洗不了、材质特殊的,还有干洗机可以使用。” 仔细想想,施愿发觉郭经理说的很对。 需要上专业度的工作,自己所在的小区早就配齐了相关的团队。 居家保姆能做的,换成任何一个心智健全、有学习能力的成年人来都能做得好。 黎家大宅上至管家,下至杂活佣人,几乎每个都是十项全能。 施愿第一次搬出来,又是头一回雇保姆,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实在想不到还要再说些什么,便用一个问题作为结尾:“别的也没什么了,想起来再跟你说——对了,你有驾照吗?” 闻言,路嘉易记笔记的手一顿,显出几分赧然:“毕业后忙着上班,没什么时间……” 忙着上班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没钱。 施愿看着他,耳边又响起经理说过的话:他爷爷癌症晚期,奶奶得了罕见的血液病。 当一个人觉得已经苦到极致的时候,生活总能想尽办法叫他更苦。 施愿没再继续想下去,捉弄路嘉易的心思瞬间淡了不少。她抱臂站在他面前,想了想,放缓语调说道:“你不会开车,那我车库里停着的买菜车你也用不上,只能先叫人每天送菜过来了。” 这次,她倒没什么蓄意贬低的念头,客观地陈述着事实。 但架不住在她面前本就自卑的路嘉易,脸上第无数次露出那种熟悉的羞愧表情。 “对不……” 施愿不想再听一遍道歉,皱眉打断他:“过两天我会安排你去学车,你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驾照考出来,这个时代不会开车,很多事情都做不了,那我给你开的工资就失去价值了。” 路嘉易顺从点头,又用轻若蚊蝇的声音与她商量道:“好的施小姐,谢谢您……可我现在没什么钱,考驾照的费用,还有学车浪费的工作时间,麻烦您结算工资的时候再帮我扣掉,可以吗?” 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却看待的如同囚犯受刑前,被允许实现的最后一个愿望般郑重。 施愿再次确定自己没有遇到过,类似路嘉易这种孕育在烂泥里的珍珠一样的人。 过去前男友好脾气如陆观承,骨子里也充斥着富家子弟的自信和骄傲。 救风尘的心理持续作祟,她看待他多了点微妙的怜爱,从鼻尖溢出一个“嗯”字。 “那我去睡了,明天见。” 待路嘉易再抬头,她已经抬步走出了保姆间。 …… 十点多,别人准备休息,施愿却没闲着。 她在路嘉易扮演温情好主顾的身份,回到房里,还是该看就看监控。 而保姆房的时间像是定格在她转身离去的一瞬息—— 屏幕那头的路嘉易保持着手捧纸笔的姿势,在床边静静地坐着。 过长的额发微微遮住他形状狭长的秀美眼睛,致使施愿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起先施愿还有兴趣,耐着性子坐在书房里观察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但每分每秒滴答着过去,他依旧没有动,变成了一座垂头沉思的雕塑。 再美丽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腻味。 施愿撇了撇嘴,有些无聊,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洗澡。 拿着换洗的衣物放在浴室置物架上,她又回到书房拔掉电源线,将笔记本电脑搁在浴池边。 只是她刚抬起手臂,把睡衣向上滑出半截,屏幕里突然传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施愿在原地静止,她就着布料卡在手臂的滑稽姿势,从下方的蕾丝缝隙里朝声源处查看。 只见原本呆坐着的青年,忽然捂眼哭了起来。 哽咽声逐渐变大,还伴随着一些断断续续的词汇。 施愿仔细分辨了一下,似乎是在高兴自己终于能有足够的钱支付爷爷奶奶每个月的医药费。 “……” 施愿愣了愣,心情更加复杂了。 她把脱掉的衣服尽数丢在脏衣篓里,又半是嫌弃半是无措地将发出哭泣声的电脑推远点。 精油球在热水中完全化开,浮起甜香梦幻的泡沫,路嘉易才红着鼻尖哭完。 大约长时间的哭泣导致大脑有些缺氧,他身体摇晃了下,沾着泪水的手掌无意识撑住床沿。 不到一秒,又如梦初醒,像是刚上岸的鱼一般从床上弹射起来。 施愿有些好奇他这样一惊一乍是为了什么,再度瞧见他惶恐地俯落身体,不停用干净的衣袖擦拭着床沿,生怕自己的眼泪弄脏这每一寸看起来都十分昂贵的床品。 看着这出独角戏,施愿唇角上扬,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很快,她又笑不出来了。 原因在于,她眼里滑稽的、笨手笨脚的青年,又半蹲下来从行李箱里翻出了新的T恤长裤。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施愿没转开目光,眼睁睁看着他一颗一颗解开扣子,把廉价的西装脱下。 如同价值连城的美玉被一块破布包裹。 布料被解开,出现在施愿眼中的,是一具年轻而健壮的躯体。 与清纯、文雅、居家人夫型的脸蛋相反,路嘉易的肌肉饱满,线条优美,那种经由长时间体力工作而锻炼出来的挺拔有力,远非泡在健身房里,依靠蛋白粉快速增肌的夸张身材可以相比。 路嘉易脱掉上半身的衬衫外套,又有将手伸向下半身的趋势。 通过电脑屏幕,施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抽出皮带,将西裤纽扣单手解开,仿佛慢放一般的动作。 最终,这场脱衣秀停在了这里。 路嘉易没有接着脱下去,就这样敞着洁白的腰腹,穿着要掉不掉的西裤走进了浴室里。 在他侧身的一刻,施愿飘忽着的、不经意的一眼,倏忽窥见他了腰部以下的尺寸。 …… 过了很久,施愿拍了下脸颊,口中发出低低的脏话声。 第109章 打扮她的玩具 酒吧夜店里男伴们的搔首弄姿没对施愿产生吸引力, 电脑屏幕那头不慎偷窥到的,路嘉易简单脱去衣物的场景,却让施愿在入睡时, 罕见地做起了带点颜色的梦境。 梦里路嘉易仍然穿着围裙背对她打扫。 只是围裙里的上半身并无其他布料, 青年紧窄结实的腰胯上还挂着那条要掉不掉的西裤。 是的, 挂着。 这是施愿能够想到的, 最精准描述的形容词。 他握着清洁工具, 越扫越近。 转眼坐到了施愿旁边, 手指沿着她真丝睡裙下露出的白皙脚踝,一点一点摸了上去。 呼吸吐出的热气, 在耳边似有若无拂过,青年的手指带茧,微凉触感令施愿感觉到些许痒意。 施愿被他抚摸地坐不住,只好用手臂揽着他的肩膀。 梦中的她卸下了虚伪自持的假面,凭借心意低声嗔骂他不检点,活该是条被人玩弄的小狗。 路嘉易听见羞辱,身体却不再似白日那般发出沉默隐忍的颤抖。 他笑得很轻, 始终不肯转过身来。 “小狗,怎么不看我?” 施愿不满意毫无目光接触的调情,改靠为跪坐,细白的指尖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 她没用什么力气,青年也并不打算抵抗。 她顺利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黎晗影缱绻多情且执拗的眉眼。 他注视施愿,平静地微笑起来,嘴唇一张一合, 问道:“愿愿,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新玩具吗?” “离开了我, 你还是会看上我送到你身边的下一个男人。” “你永永远远,都摆脱不了我。” …… 梦境没什么惊悚的片段,也并未发生血腥的剧情。 可黎晗影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叫施愿流着冷汗,从沉睡的状态转醒。 她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用发凉的手指,朝身旁的另一半床位摸去。 幸好,那里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异样的温热。 …… 后半夜,施愿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从来都是这样,因一个噩梦、一点心事挂怀,就会失眠难安。 休息不足,连带着起床时的心情也不好。 晴朗的春日天气,她散着长发,披了件长至小腿的针织外套下楼。 流理台前,水流淙淙,路嘉易正在进行做饭前的准备。 他猝不及防见到施愿出现,摁亮手机看眼时间,才抽出一张厨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绕过岛台小跑到施愿面前,鞠躬问安:“早上好,施小姐,现在才九点多,我还没来得及做午饭。” 他牢记施愿颁布的早上不要叫她起床、中午十一点之前不要随便上楼打扰的条令,只是没想到上班第二天,就碰上了对方“有事”早起的罕见情况。 噩梦早已结束,脑海的画面却迟迟无法抽离。 施愿绷着面孔,试图寻找他身上和黎晗影相似的痕迹。 从毛茸茸的、没做过任何染烫的发顶,到保持恭敬俯落的精巧下颌。 定格几秒,她最终发觉路嘉易的头发有些长,已经长到了耳朵下方,再养一养就可以扎起来。 她的前任中只有黎晗影和曾经的容怀瑾是长发,而容怀瑾将头发蓄长的原因,也来源于黎晗影。 容怀瑾仅仅是背影和黎晗影相似。 而路嘉易—— 施愿随意幻想了下他束起低马尾的模样,简直更像记忆里的黎晗影了。 勉力克制着心绪间越发昭然的不适,施愿退后一步,从岛台上的玻璃盘里拣起个洗干净的圣女果送进嘴里:“你这头发,是为了好看特地留长的吗?” 路嘉易“啊”了一声。 他总是跟不上施愿跳脱的思维,愣愣地看着她,回道:“不是的,也是因为工作忙……” 施愿虽然喜欢他的清俊人夫感,但并不希望他跟黎晗影越来越像。要把两个人完整区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从外表开始做出差异化的改变。 这般想着,她目光向下,别有用意扫了扫路嘉易的着装。 昨天的西装没穿,又变回第一次来见她时的衬衫和牛仔裤。 施愿顿时有些无语。 她怀疑路嘉易的行李箱里是不是只带了这两套衣服。 这下,不仅仅要和黎晗影做出区别,打扮打扮他,不要丢了自己的脸,也成为迫切的心愿。 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有了念头,施愿就付诸行动。 她也不管路嘉易愿不愿意,只说道:“午饭不用做了,我有事要出门。” “哦哦,好的,那我把菜放进冰箱,晚上再做给您吃。” “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你也回房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出去。” “哦哦,好——啊,我吗?” “不是你还是谁?” 经过两次接触,施愿已经逐渐摸透了路嘉易的个性,清楚要是直接说带他去买衣服做发型,恐怕他又要站在这里跟自己掰扯半小时,于是拿出临时想好的借口,“我弟弟快要过生日了,我想着送他几件衣服,他和你的身量差不多,你正好陪我出去试穿试穿当个真人模特。” 路嘉易不疑有他,很快回到房间,将风格休闲的牛仔裤换成了更加昂贵的西装裤。 “……” 前去车库开车的施愿,见到他来来回回的两条裤子后,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她收敛着才把眼神里的嫌弃降到最低值,另手按下按钮,敞开头上的折叠车顶:“忘记跟你说了,我不喜欢头发太长的男人,你先跟我去把头发剪了,然后再到商场挑选给我弟弟买的衣服。” 出都出来了,路嘉易再说没钱要回去,那不用施愿提,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于是,他又开始老一套,任何他身上产生的费用,都请求施愿在工资里扣除。 施愿忍住没骂他死脑筋,只嗯嗯啊啊地敷衍几句。 小区附近就是赫海市最繁华的商圈,但凡人均消费四位数以上的店铺施愿几乎都有会员。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笑脸相迎。 她将跑车停在自己厌倦家里造型师的手艺,偶尔会光顾的美发会所前,拉着手脚不知该往哪放的路嘉易,对热情迎接的门店总监说道:“给他做个看着顺眼点的造型。” “诶,这位弟弟可真帅啊——” 门店总监眉开眼笑地夸奖,“还是施小姐眼光好,每任男朋友都这么出挑。” 对于外人的误解,施愿并不打算澄清。 路嘉易帅是事实,她眼光好也说得没错,至于男不男朋友的,姑且认为是男性朋友不就得了。 只是施愿还没觉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那边路嘉易像是沾上了什么致命病毒一般,后退半步,连手带头一起摇:“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施小姐家里的保姆——” 门店总监:“……” 施愿:“……” 路嘉易的话音出口,簇拥着他们的所有人,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 一方面疑惑施愿怎么会带保姆出来做头发,一方面不解面对机会路嘉易为何如此不知好歹。 所幸只是小插曲,无论保姆还是男友,施愿带来的人,总是会受到十二万分专业的对待。 门店总监亲自出马,上手就要路嘉易剪个有层次感的三七分。 施愿却说:“给他做狼尾造型。” 狼尾,显酷又强调少年感。 施愿从没有在黎晗影的头上看到过,反倒是黎闻烈经常顶着这个发型,还满头五颜六色。 思考的过程里,施愿被自己前头的一句谎言“我弟弟过生日”中得到启发,决定有关路嘉易的一切都按照黎闻烈的风格来,这样呈现出来的效果,就会跟黎晗影截然相反。 梳子、剪刀、卷发棒。 理发师手起剪落,路嘉易的头发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黑雨。 施愿难得没有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站在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理发师操作,时不时提出几句修改建议,又不顾青年微弱的抗议,强行让总监在他后脑勺的发尾部分挑了几抹显色的墨水蓝。 经过长达四个小时的染剪,忽略老土的着装不提,光一颗脑袋,青年给人的感觉总算焕然一新。 两人从会所并肩走出,路嘉易仍在不自在地抚摸着耳后的头发。 施愿夸奖道:“还不错,你这样就跟我弟弟的气质很接近了,等会儿试起衣服来也方便。” “只要施小姐觉得好看就好。” 被完全当成弟弟的替代品,路嘉易也仅是安静地垂落眼帘,温顺回应。 说着,施愿又拉着他步行到了旁边的高级商场。 被美发会所里众人怪异的眼神震慑,路嘉易也不敢再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是保姆。 但借口朋友、同事还是其他的关系,也轮不到他来决定。 施愿不说话,他也没办法承认抑或否认。 每去一家服装店,都要被迫承受一遍店员们“您男朋友真帅啊”的洗礼。 施愿给他挑了很多件花花绿绿的衣服,都是放在平时路嘉易根本不敢尝试的搭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路嘉易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到多了层特别的情绪。 “你穿都这么好看,我弟弟穿起来应该更好看。” 为了不叫路嘉易不怀疑自己的用心,施愿一路上都在分享有关黎闻烈的各种话题。 “他年纪还比你大一点,是个很出名的国际超模,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施愿说出黎闻烈的英文名,得到路嘉易略带茫然的眼神回应, 她哽了一秒,说道:“没事,反正你在我家里工作,总会见到他的。” “他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人不坏,你和他多相处相处就好。” …… 路嘉易试了很多衣服,施愿也说了很多。 黎闻烈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好话,她都在路嘉易面前说了一遍。 兴冲冲地刷卡结账,青年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她的身后。 他身上还穿着一件,施愿酬谢他陪自己逛街,强塞过来的外套。 青年身上和黎晗影相似的影子越来越淡,施愿心情也越来越好。 总有一天,她要把对于黎晗影的心理阴影彻底抹除。 施愿在心里默默发誓。 然而黎晗影的身影还没彻底在眼前消失,她开车载着路嘉易到家,又好巧不巧看到一路上口中不断念叨的那位“好弟弟”,正充满心有灵犀地立在车道旁的路灯下。 第110章 说弟弟弟弟到 像是刚从哪个摄影地点下班, 黎闻烈身上还穿着一套挂满链饰、丁零当啷的亮面西装。 他今天凑巧也是狼尾。 一头漫画美少年照进现实的银发,乱而有形的尾梢特别做了灰黑色的渐变。 四月份气候已然趋于温和,夜风中施愿的跑车敞着顶篷, 黎闻烈一眼就看到坐在她身边的青年。 从发型到着装, 对方的打扮都让他感觉到无比熟悉。 一个眨眼过后, 黎闻烈反应过来, 这副风格打扮, 不就是另一个他自己。 黎闻烈盯着路嘉易看的同时, 路嘉易也在看他。 一米九十多的身高,抱着手臂姿态懒散地靠在墙边。不抬头还好, 尚有人会分出注意力去打量他隆重到夸张的着装。可当他抬头,目光对焦的瞬间,除了他的脸,没有别的事物还能再被人装进视线。 第一时间,路嘉易就想到了施愿口中的,身为国际超模的弟弟。 可黎闻烈的五官和施愿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除此之外,逛街的时候, 施愿还随口说过他们两个人身高相仿。 路嘉易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三,只是对比黎闻烈仍然矮了不少。 他确定前备箱里装着的衣服,穿在眼前的陌生青年身上并不合适,一下子也没办法确定他的身份,便拉了拉施愿的衣袖,小声问道:“……施小姐,是你的朋友吗?” 施愿收回对于黎闻烈骤然出现在家门口的惊讶眼神,给予确定的回答:“他是我的弟弟。” “弟弟”两个字传到在场两个男人耳里, 仿佛在撇清某种关系。 黎闻烈不再盯着路嘉易目不转睛,他转头去看施愿, 没有表情的脸庞无声绷紧。 再迟钝的人都能感应到当前的沉重空气。 根据施愿的描述,她的弟弟显然跟她关系很不错,可真正见到本人,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路嘉易坐在副驾驶座上,下意识抓住把手,犹豫着要不要打开车门。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出于对施愿的关心,便有意说些施愿私下里为黎闻烈所做的事情来缓和气氛:“施小姐,刚才逛商场的时候,您叫我试穿的衣服都是送给他的对吗?您的弟弟果然很帅气!不过我的个子比您弟弟矮上一些,不知道我穿正好的衣服在他身上合不合适……” 青年起到反效果的言语飘散在晚风里,施愿想去捂住他的嘴也来不及了。 她在心里暗骂对方是个读不懂空气的傻瓜,又担心他再抖出些黎闻烈不该听到的东西,看也不看他赶紧催促道:“这些不是你该关注的事情,我有话要跟我弟弟说,你先把东西都拎进去。” 见自己的好心令得施愿神色更差,路嘉易的脸上又露出小动物似的不安感。 他总算学聪明了一次,没再想些适得其反的话挽救,老老实实接下施愿递过来的钥匙,下车出去,打开跑车的前盖,将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拎在手里,特意避开黎闻些许距离走了进去。 擦肩而过的几秒,黎闻烈先是仔细瞧了瞧他的长相,又特地瞥了眼购物袋上印刷的英文字标。 黎闻烈是时尚圈的宠儿,对于数得上名号的高端服装品牌都有涉略。 只消几秒,他就认出青年手上拎的不少品牌都只做男装。再加上前面路嘉易不经意说漏嘴的“替弟弟试穿衣服”,黎闻烈基本可以确定,整个前因后果就是施愿想泡男人,特地拿他出来做借口。 他的心脏瞬间被酸涩到极致的毒液充盈。 而从小到大的顶层生活,让他一眼确定,这次陪伴在施愿身边的这位、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没见过世面”六个大字的男人,是个根本没接触过他们圈子的穷酸底层。 眼见施愿从车上下来,他才不管才走进院子的路嘉易会不会听到,立刻手插裤兜拦在施愿身前,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姐姐是从哪个贫民窟里刨出来的这条土狗?真是穿上华服也不像个皇帝。” 施愿无视他对路嘉易的鲜明恶意,心平气和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姐姐这么不欢迎我。” 黎闻烈微微躬身,朝前靠近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竭力想要装作不在乎,却不曾察觉,自己从内而外,每一个细胞都在释放吃醋、失意、嫉妒和渴望得到关注的浓郁气息,“也对,我要说没来,姐姐叫那只土狗做弟弟试衣模特的谎言就不会被拆穿——” “如今我来了,他看我和他提醒根本不相近,怎么会想不到那些衣服本来就不是买给我的,” 他越说心底的情绪越强烈。 那股情绪顺着心口冲上喉咙,连带着舌尖也泛出一股酸楚和苦涩来。 “姐姐拿我做借口送东西讨好你的新欢,却连我从来不穿别人试过的衣服这个习惯也不记得。” 施愿怕了他这副时而看起来要吃人,时而又痴缠自艾的怨妇样,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就不该当模特,应该去写小说。他还不是我的新欢,只是家里新进门的保姆。” 保姆的身份让黎闻烈的神情微微变化。 没过几秒,他又低声反问:“什么叫做还不是,以后就会是吗……”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刺激黎闻烈这一下,施愿很开心。 而无论内里多么面目狰狞,多么咬牙切齿,黎闻烈都清楚不能反应到施愿的眼睛里,他插在裤袋的拳头捏得死紧,片刻后才佯装镇定地说道:“姐姐给一个保姆费尽心思打扮,风格也跟我平时的喜好一模一样,不过他顶着头狼尾,也比我丑不少……姐姐的眼光真差,喜欢我还不如直接说。”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一点儿机会不给我,反而去泡一个灰头土脸的穷男人。” 面对质问,施愿在转移话题和坦白之间短暂思忖了一瞬。 最后认为与其隐瞒真相,不如摊开来让黎闻烈了解清楚,他才能不继续发疯。 索性说道:“他是个穷男人没错,不过也算个有骨气的穷男人。” “他爷爷奶奶得了重病,是为了有足够的钱给他们治疗,才会到我这里应聘做保姆的。来的时候身上也没什么钱,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件衣服,我是不希望他穿着带来的破烂拉低我家的档次,才会想着带他去买衣服,但之前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他怎么也不肯收下我给的东西,我才会拿你做借口。” “……真扯。” “这不就是捞男想要从女人身上得到更多,所采用的欲拒还迎战术吗?” 听了施愿的解释,黎闻烈也有了可以下去的台阶。虽然依旧不痛快,到底萦绕在周围的陈年老醋味淡了许多。 他撇了撇嘴,默不作声将施愿提到的,路嘉易因着家人的病,很是缺钱的关键点记在心间,“姐姐你见过这么多男人,竟然还会相信这种陈词滥调的卖惨理由。” “你怕什么,难道你还见我被男人骗过?” 施愿横他一眼,只是问完这句话,转眼想到黎晗影隐藏的秘密就让自己栽过跟头。 她沉默下来,面色蒙上阴云一瞬,又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还没说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黎闻烈捕捉到施愿脸上转瞬即逝的微表情,清楚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那位好二哥,也不想惹她更生气,见好就收地从一侧口袋里掏出一张边角有些褶皱的精美邀请函,来转移彼此的话题。 这邀请函本是硬挺的质地,只有谁下了死手用力攥过,才能变成这副德性。 施愿垂眸看着折痕,只装作视而不见:“这是什么,总不会是你的结婚请柬吧?” “如果是我的结婚请柬,应该是你去发给别人。” 黎闻烈回她一句,示意她将其打开:“这个月二十五号,时尚杂志《Fad》要举行慈善拍卖晚宴,姐姐你也受到了邀请,我今天正好在他们的总部拍摄杂志封面,顺道把邀请函拿来给你。” 110-120 第111章 骗男人一张嘴 施愿从前就是Party Queen, 各种与时尚相关的社交场合,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兴趣爱好摆在那里,再加上黎闻烈这个时尚圈宠儿的缘故, 她跟《Fad》杂志的主编盛唯也有几分私人交情。 所以, 这个晚宴她肯定会去。 邀请函的内容不长, 由盛唯亲手书写以表诚意。 施愿将其一字不落地看完, 倏忽想起一件事:“黎家除了你和我, 还有别人去吗?” 黎闻烈道:“大哥也会去。” “据我所知, 黎氏下半年有意开拓时尚领域的业务。前段时间大哥去意大利,除了解决米兰合作商那边的问题以外, 还亲自拜访了《Fad》的总公司,和他们的总裁拉夫·凯密进行了初步接触。” “今天这个场合,他出席也是代表对待此事郑重的态度。” 解释完黎向衡出席的原因,马上就要提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黎闻烈微微停顿,余光不着痕迹观察了下施愿的表情,见她脸色照常,才缓慢地说下去, “我们都收到了邀请,唯独不请二哥也说不过去,盛唯是个人精,不会做这种落人话柄的事,所以……” 黎向衡还好,忽略那个迷乱的夜晚,施愿就没见过他有任何放纵不清醒的时候。彼此在晚宴上见面,虽然心里会感到不适, 但好歹也能顾及兄妹的体面。 可黎晗影也收到了邀请—— 随着这三个字的出现,那种抗拒的本能, 又在施愿意识深处复苏。 她几乎马上就要改变主意,拒绝参加,黎闻烈却又抢先说道:“不过姐姐别担心,二哥不会来的,大学生竞赛还没结束,他又要忙着升职副教授的各项事宜,不可能突然从意大利飞回国。” “那发出去的邀请函……?” 施愿还是不能彻底放心。 她殷殷望着青年,渴望从他口中得到明确的保证。 而黎闻烈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副她向自己寻求依靠的模样。 他那颗流淌着嫉妒情绪,随时准备向情敌开战的心脏不由得柔软下来,用仿佛对待易碎品一般的语调同她温柔说道:“我毕竟不是黎家的家主,不方便出面,大哥会找个合适的理由代为拒绝。” 黎闻烈上次的话,在施愿心里留下了一个烙印。 黎晗影只是大学老师,母亲家里又不显赫,相较另外两位兄弟,确实算是“无权无势”。 如果他们两人出手,还不能阻止他入境,那就显得太匪夷所思了。 说服了自己,施愿的神色才没那么紧绷,但到底也不像开始时那般,表现出对于晚宴很感兴趣的意图,她模棱两可地说道:“我再想想吧,要是那天没什么事,就去参加。” “那好,姐姐想一想。” “其实要我说,有我和大哥在,就算二哥真的出席,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不似黎向衡亲眼见证了半截他们的分手过程,黎闻烈只能凭借想象,脑补黎晗影究竟给施愿造成了多少心理阴影。他越发怜惜施愿,提到黎晗影时,烟灰双眸多了几分阴郁森然的冷意。 不过这种冷意,望向施愿又变成了盈盈拂面的春风,“对了,忘记和姐姐说了,慈善晚宴结束后还有一个小型的After Party,除了一些娱乐圈的明星,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我们的同龄人,如果姐姐打算参加,还是提前准备一位男伴吧,否则说不定会有一堆狂蜂浪蝶,前赴后继邀请你跳舞。” “实在找不出男伴,我也不是不可以代劳。” 黎闻烈的暗示如此明显,就差把“选我”两个字挂在面上。 可惜施愿依旧没给出他想听的答案。 她“嗯”了一声,紧了紧身上有些单薄的外套:“知道了,外面有点冷,我要先进去了。” 她单方面提出告别,没有半点留恋就要转身。 黎闻烈如同每一次分开的场面那般,沉默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就在施愿走进庭院时,他又出声唤住她,再一次请求道:“很快就要五月了……希望姐姐不要忘记,我们的意大利之旅。” 施愿的脚步停顿一秒。 并不回首,只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 手握邀请函走进客厅,施愿看见半开放式厨房内,路嘉易专注做饭的身影。 随之而来的饭菜香气,适时消弭了些许她对于青年越俎代庖行为而产生的怒意。 收到路嘉易望过来的、欲言又止的眼神,施愿改变了直接冲到他面前质问的主意。 她默不作声回到客厅,掏出手机浏览起许沁月分享的猫狗视频。 过了十几分钟,拖鞋的趿拉声响起。 路嘉易在她身侧的一步之外停下,小声说道:“施小姐,可以吃晚饭了。” 这次,施愿干脆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了。她蹬掉脚上的鞋,靠在沙发上换了个侧身的姿势,面孔朝里继续摆弄手机,其中一只鞋还碰巧沿着光滑的地面,不偏不倚砸中了青年的脚背。 这一下虽然不痛,但路嘉易越过地砖缘线的半只脚,还是立刻收了回去,他的双手交叠在腰后来回磨蹭着围裙的系带:“您先去吃饭好吗?肚子一直饿着,容易肠胃不舒服。” 施愿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人似乎就是一种很难被满足的动物。 保姆面试的时候,她被路嘉易身上的笨拙、清纯和倔强吸引,然而此刻她正横看竖看都觉得不顺眼,青年这张不够聪明,不会甜言蜜语的嘴,就远远显得不够用了。 能够比较的对象众多,她又怀念起容怀瑾,或者是某个更早的,连名字都快忘记的音乐系前男友——毕竟人家有一副无比悦耳的嗓子,为了哄她无论是唱歌还是叫主人都十分愿意。 不到点上的道歉,再听下去只会更气闷。 施愿关掉手机扔到一边,倏忽盘起双腿转过人去,用食指勾住了路嘉易围裙前的口袋。 “我和你说的事,没得到我的允许,你在我弟弟面前提什么提?” 她边说边指尖猛地使劲,路嘉易本没对她做出防御的姿势,遭遇这一下猝不及防向前倒去。 幸好年轻,反应敏捷,在压上施愿之前,他双手勉力撑住了沙发靠背。 两人的面孔一下子近在咫尺。 “对、对不起施小姐——” 道歉已经成为了路嘉易面对施愿时的口头禅。 他与施愿对视的眼神透着惊魂未定,双颊却诚实且坦白地红了起来。 “你脸红什么?” “呼吸也乱了。” “亲近的事,不是应该跟喜欢的人才能做吗?” 施愿手指继续用力,不让他起来,在鲜明的对比中,她从眉梢到嘴唇都岿然不动,平静而恶意地对他下达定义,“看来你见到漂亮女孩还是会有正常反应,是不是前面三户雇主都太老太丑了,所以你才能扮出义正词严的姿态,拒绝他们,顺便成就自己能对诱惑坚定说不的牌坊。” 施愿的问题太多太密,又个个致命。 路嘉易眼神从歉意到委屈再到惊讶,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简直如同万花筒般精彩纷呈。 施愿就着这个姿势,故意往他脸上吐了口热气,好整以暇望着他:“怎么不说话?” “我、我不知……” 混乱的思绪冲击着脑海,路嘉易只觉得先解释哪头,都会被施愿刁难。 他勉强想到一个有可行性的办法,老可怜兮兮地低头道歉:“施小姐,今天在外面,都是我做的不好……我当时看您弟弟突然来找您,表情又很严肃,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就想着缓和下气氛。” “我以为把你们之间感情这么好,哪怕有什么不愉快,您的弟弟听到有礼物也会开心……” “谁让你以为了?” 施愿倒打一耙,丝毫不提是自己给路嘉易造成了他们关系很亲密的错觉,“我弟弟是因为拍摄工作太累了,下班饿着肚子心情才不好的。他性格就是那样,我都习惯了。” “倒是你,突然说什么衣服都是你试穿过的,他最讨厌自己的衣服和近身事物被陌生人碰,性格又特别挑剔。我是担心礼物送给他万一不合身,他会冲我发脾气,才偷偷那么做的。” “结果你一股脑说出来,现在好了,衣服送不出去,他人也生气了。”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错都推到路嘉易身上。 用词尽管不太严重,但一通指责下来,也快把青年的眼眶说红。 路嘉易是见过那些衣服吊牌上的价格的,施愿购物一次就能抵得上他做保姆一整年的工资。 家里需要钱治病的现实因素在,他也没办法张嘴说出自己来赔偿这样的大话,只能羞愧地试探着问道:“衣服上的吊牌还没有拆,现在全部退回店里去还来得及吗……?” 施愿叫他天真的询问给气笑了:“你倒挺会替我考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花了这么点钱,我还要退回店里,传出去给别人知道,还以为我家的公司要倒闭了,我在赫海市的面子还要不要?” 路嘉易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温润的眼睛眨了又眨,最后视死如归地把眼一闭,从喉咙中艰难挤出几个字:“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补救……” “补救不了,我是女人,又不能穿男人的衣服。” “或者,要不您交给我,我去挂到网上卖掉……” 他如愿以偿受到施愿要杀人的眼神。 “闭嘴,别逼我辞退你。” 施愿顺理成章说道,“既然你穿着合适,就当工作服送给你吧。” 本就是他理亏,这次面对施愿下达的决定,路嘉易无论如何也不好张口拒绝。 他不停地道歉,在施愿的示意下将购物袋拎起,仿佛手上拎了两座沉重的大山。 看着青年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模样,施愿心里的气终于彻底顺畅: “好,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 “不过你害得弟弟跟我吵架,得想办法补偿我。” 第112章 我想你叫主人 此刻, 路嘉易对于施愿的愧疚之心正处于顶峰。 听见施愿的要求,他忙不迭地响应着:“施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您尽管说。” “要不您给我个您弟弟的电话, 我现在去跟他道歉也可以——” “只要能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 不管您弟弟要打要骂, 我都可以接受。” 施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无声回怼要是这通电话打过去, 才是真的解决不了问题。 她打断青年滔滔不绝、试图制订出一个完美补偿计划的嘴,冷淡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路嘉易“唔”了一声, 积极主动的态度又萎靡下来。 他一瞬不瞬望着施愿,闪烁的情绪仿佛在说“那任凭主人吩咐”。 施愿被脑海中这个突然萌发的比喻提醒,倏忽想到那个前半程黎晗影不曾参与的香艳梦境。 说起补偿,事实上施愿也清楚,就路嘉易这一穷二白的情况,根本没什么东西能掏给自己。 她故意提起这个,也不过是捉弄捉弄他, 占占便宜。 梦里青年上半身□□穿围裙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虽然施愿很想开口叫路嘉易一步到位,但碍于对方的性格,还是认为什么事都该循序渐进。 于是,她伸出嫩红舌尖,舔了下发干的唇面,说道:“那你叫我一声主人听听。” 她说这话的时候, 已经放开了勾着路嘉易围裙口袋的手。 可大概是要求太过惊世骇俗,极度震惊之下, 浑身僵硬的青年,短暂忘却了他们之间过分紧密的姿势,结巴着再次重申道:“施小、施小姐……我真的不能接受这种……” “哪种?” 施愿重复着他话里的关键词,把青年原本就窘迫发红的清俊面容问得连同耳根一起红透,她又恍然大悟地拉长音调,“噢,是那种啊——”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根本没想那方面的事情,谁跟你说叫主人就是干那个了?” 被施愿坦然的神色镇住,路嘉易半张嘴唇,露出一丝茫然,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思想太过下流。 他愣怔的关头,施愿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膛。 硬质的美甲将青年往后顶了顶,施愿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当保姆吗?” 青年迷茫摇了摇头。 施愿的指尖正好抵着他心脏对应的位置,顺着她的力道,路嘉易这才察觉她早已松开了自己。 强制的前提条件消失,这下子,倒像是自己赖着投怀送抱——思及此处,他立刻手脚并用从施愿的身上起来,挺直身体居高临下挡住头顶灯光,透过来的湿漉目光却像是犬类仰望主人。 施愿欣赏着他生动的表情,随口扯谎道:“因为你的眼睛,很像我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狗。它很笨,见到除了我以外的人都要害怕,还老是分不清场合汪汪大叫,不过胜在长得好看。” “它的眼珠很亮,黑澄澄的,看起来无辜又天真,自从被我养了以后,就天天粘着我。” “可惜狗的寿命跟人比起来太短,它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死掉了。” “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养过宠物,所以它对我而言十分特殊。” “那天,你来我家面试,在看到你眼睛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它。” 施愿收回手指,做着精致美甲的指甲,在另一只手的细嫩掌心无意识勾挑磨蹭着。 路嘉易在乡下时,跟着爷爷奶奶也养过几条猫猫狗狗,他清楚那是一个抚摸小狗下巴的动作。 通过描述和动作,年幼的施愿和爱宠依偎相伴的情形,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的想象之中。 不涉及情/色,他忐忑的心脏稍微觉得好受了些,施愿最后一句话适时传入耳畔:“我想如果我的小狗变成人的话,肯定会从早到晚围着我打转,一秒叫十次主人,还会伸出舌头,舔我的脚背。” 后头几个字又好像叫气氛变了味道。 施愿说他像她的狗。 又说狗变成人,会伸出舌头舔她的脚。 怎么听,都怎么觉得,似乎在暗示什么…… 路嘉易不愿提出这点叫施愿又指责自己下流,他低低唤了声“施小姐”,将施愿从回忆里打断。 等到施愿涣散的瞳光重新聚焦,专注看向他时,他又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愿意叫我一声‘主人’,满足我人生的遗憾吗?” 施愿笑意盈盈地问道。 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刻意放轻的声音又无比甜润。 哪怕是把脚踩在人的脸上,说充满侮辱性质的话,也仿佛在撒娇调情。 路嘉易看着她,看着她的舌尖在薄红的嘴唇间若隐若现,理智忽然在一瞬间尽数消弭。 他身体内的血液被脸上的温度灼烧到沸腾,长睫一颤垂下眼去。 梦呓似地唤道:“……主人。” 他顺从了施愿的要求,一半的心情尴尬到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一半又流露出不可言说的期待。 “好孩子。” 施愿的笑声瞬间明亮起来。 整个晚上,进入别墅就挂着脸的她,语调终于透出原谅和宽和。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掌伸了过来,轻轻拍了下路嘉易滚烫的脸。 一秒触碰,转瞬即逝,她又飞快把手收回去,如前面所保证的那样再无后续。 相较从前那些威逼利诱,想要将路嘉易据为己有的人,她简直能称得上一句正直。 可青年却紧张到呼吸都快停止。 留恋着施愿手指带给的凉意,他听见内心深处某个顽固的硬壳发出了碎裂的动静。 …… 逗弄完他,施愿简单吃了个晚饭就上楼了。 听到楼道那边彻底失去动静,僵在沙发边不敢乱动的路嘉易立刻逃命似地进了保姆间。 他下手失去分寸,大门重重关上的同时,二楼的施愿也坐到了床边,瞥见笔记本电脑里的情形。 青年喘着气靠坐床脚,双腿敞开,沿着膝盖往上,不该有的地方发生了反应。 都说十八岁的男高中生最经不起逗。 怎么他一个二十岁的社会人士还是这样? “真是——。” 施愿到底经验丰富,陡然见到这种隐秘的情形,也不过一句平静而轻慢的低骂紧跟在“真是”二字后头。 安装监控最初是为监视他背着自己干些什么,却不成想现在变成了免费欣赏风景的媒介工具。 她将床头柜的笔记本电脑放到床上,想看看他接下去是忍着还是自我帮助。 同样倒扣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响起了电话声音。 施愿只好暂时把路嘉易放在一旁,翻过手机看看究竟是谁这么不识相。 上面的显示号码,却不是常规的国内数字组合。 起先施愿觉得是骚扰电话,后来又想起了黎家现在身处海外的是谁。 以防万一,她没有接起,放任号码自动挂断。 奈何它锲而不舍地响起,一个没打通,又来了第二个、第三个。 寻常的诈骗骚扰电话只是浅尝辄止,不会这么锲而不舍。 施愿百分之八十确定,肯定是被拦在国外的黎晗影没办法回来,只能打电话骚扰她。 但说到底大家也没有撕破脸。 黎晗影给了她不少股份,她也不好做得太绝情。 于是,施愿摁下了接通键,等待着黎晗影的声音出现,并不开口说话。 “喂,是小念吗?” 出乎她的意料,一个柔和且陌生的女声出现在那头。 来自海外的电话,对方不是黎晗影,说得竟然还是中文。 难道她想错了,真的是诈骗? 施愿迅速说道:“什么小念,你找错人了。” “诶?你不是小念吗?我明明记得她用的是这个国内号码呀……我还想跟她说,我会从意大利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呢……怎么会打错电话……” 对方很迷茫,嘀咕的声音逐渐变小,像是在拿远手机看自己有没有拨对电话号码。 单纯打错电话的结果,比她猜测里诈骗团伙和黎晗影骚扰都来得好些,施愿松了口气,她没有义务继续跟不认识的人对话下去,便冷静地回应:“你通过别的途径再联系你的朋友看看吧,这个手机号码我用了十年,从来没有更改过,肯定是你记错了,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先挂了。” “诶小姐等——” 话筒里女子的挽留声,淹没在挂断的忙音之后。 没有被这点小插曲影响,施愿重新把手机放回床头,再度朝笔记本电脑看去。 可惜的是,屏幕里失去了路嘉易的身影。 第113章 今晚想留下来 那日不算愉快的告别, 似乎只是施愿臆想出来的一道泡影。 发现路嘉易的存在之后,黎闻烈从偶尔发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控制不住找她发疯, 进化到了隔三差五就要来到她家“宣誓主权”。 施愿简直怀疑, 是不是他的坏脾气终于得罪了老板, 以至于模特事业终结, 被公司彻底雪藏了。 此刻, 时间恰好是傍晚饭点。 黎闻烈坐在她身边, 单手撑着侧脸,没骨头似地半趴在桌子上, 专注地望着她的面孔。 “吃完饭赶紧走吧。” “你赖在这里,搞得我没心思干别的事情。” 施愿回头看了眼路嘉易做饭的方向,转过来压低声音驱赶着青年。 黎闻烈充耳不闻地笑着说道:“要我说,姐姐你何必在那只土狗面前装模作样,想和我吵架就和我吵架,想扇我耳光我也乐意接受,现在真跟我假扮起姐弟情深, 我倒有点不适应。” 黎闻烈似醋非醋地抱怨同时,施愿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家里目前的情况。 事情只能怪到上上次黎闻烈上门来她家里拜访。 施愿通过黎向衡将黎晗影赶到了国外,又利用黎闻烈上演了一出不给黎向衡任何希望的戏码,她本意就是得到股份,在黎氏集团占据一席之地后,就关上门,远离三兄弟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可计划用在两位兄长那里倒是出奇顺利,唯独对付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黎闻烈很是困难。 对他说难听的话, 将他拦在门外,还是叫他撞见自己跟别的男人同行的场景, 黎闻烈也只是大吵一架,在她面前摆几天臭脸,转头又像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一样,再次镇定自若出现在她的周围。 跨过了诛心一关,连撞车那日,她那样轻贱他,叫他睡完一次赶紧滚蛋,他都能不计前嫌。 面对这样没皮没脸的“缠郎”,施愿作为烈女,也罕见地有些无计可施。 她抗拒烦闷了几日,到最后总算想明白,既然通过股份利益的捆绑,成为了有名有实的黎家人,那么不论是三兄弟中的哪一个,自己想要彻底斩断关系,也是几乎做不到的。 不提黎闻烈、黎向衡,哪怕是黎晗影,终有一日相见,当着外人的面,她还得称呼一声哥哥。 更何况,现在有路嘉易这个不知情者住在家里,她当日对他撒下他们姐弟关系很好的谎言,就得按照这条规则,无怨无悔地扮演下去。 …… 起初,黎闻烈只是发现有无路嘉易在旁边,施愿对待他的态度有着根本的差别。 后来,他趁施愿不在,向路嘉易套了几句话,才知道施愿在路嘉易的面前,写的是这样的剧本。 黎闻烈向来很会利用现有的条件为自己谋取好处。 他没怎么纠结就默默配合起施愿来,一心一意扮演着她的好弟弟的角色,甚至在路嘉易在场的时候,展露笑颜,就上次的事情低头道歉,主动与施愿“冰释前嫌”。 施愿不得已和他拥抱在一起。 有时想想配合黎闻烈卖力演戏,只为了瞒住路嘉易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自己也真是有病。 可一点或许路嘉易不是黎晗影派来的间谍的幻想,一点刚上手还没玩腻的色心,和很多不能叫外人发觉他们姐弟之间见不得关系的顾忌,迫使她不得不如此进行。 回到现实,施愿听着黎闻烈类似某种特殊癖好者的讨打言语,餐桌下抬脚精准踩住他的脚尖。 她使了点力气来回碾压,用更轻的声音嘲讽道:“骂你、扇你耳光有什么用?我都说了心永远不会在你这里,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不还是厚着脸皮凑上来?做了没用的事,我才懒得花力气。” 虽然打定主意要和施愿纠缠到底,可被她再次挑开自欺欺人的伤疤,黎闻烈的心脏还是会抽痛。 他见施愿对话也并不转过脸来瞧自己,瞳孔中闪过几缕落寞和失意。 又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充满阿Q精神的自我鼓励:“反正姐姐的心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大家都得不到,我还能陪在姐姐身边,该做的都做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也不算太差劲。” 施愿终于乜起眼睛瞪了过去。 她想要回嘴,身后响起拖鞋踩在地砖上的轻微声音。 端着最后一锅汤的路嘉易走到他俩中央,将手里的汤盆放在桌上。 “施小姐,黎先生,菜都做好了,希望你们会喜欢。” 这些日子里,路嘉易总算搞清楚开始物业经理交代含糊的,雇主施愿的家庭关系——施愿是父母双亡,从小寄养在黎家的孩子,三位真正的黎家少爷,皆是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养兄弟。 路嘉易补充了这段事实,才明白为何施愿的弟弟和她长得不像。不过雇主的家人,也是他半个雇主,青年很快欣然接受,黎闻烈第二次上门时,他还认认真真道了个歉。 到现在两人,也算是能够和谐相处。 保姆是没有资格和雇主同桌吃饭的。 对自己身份认知清晰的路嘉易说完这句话,就想回到厨房,收拾一下做完饭后的厨余残留。 他转身抬脚要走,黎闻烈却突然开口挽留:“姐姐,我看小路在厨房忙了几个小时肯定饿了,这么多菜,我们三个人也吃不完,再加张嘴也不算什么——就叫他坐下一起吧?” 施愿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警惕地看了他会儿,不想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便微微一点头。 于是路嘉易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有第三人看着,黎闻烈更是表演欲望大涨。 时不时给施愿夹菜盛汤,每一次说话都要凑到再近一点就会吻上的距离,含情脉脉注视着她。 “姐姐,这道芙蓉鸡片怎么样?” 青年的声音让施愿想到,如果男的有夹子音,那最正宗的非他莫属。 施愿哈哈两声:“你给我夹的都挺好。” “再尝尝我给你盛的汤——” “哎呀,小路你做饭的时候,我姐姐没跟你说过嘛,她喜欢吃藕,但从来不吃炖软的藕。” 吃完鸡片的施愿一口汤含在嘴里,听见黎闻烈的话,她不知该配合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那头路嘉易屁股还没捂热,立刻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对不起黎先生,我照顾施小姐还没多少日子,今天也是第一次做莲藕排骨汤,这道菜我马上撤下去重新做!” 施愿才想明白,黎闻烈让路嘉易坐下来吃饭,不过是为了叫他看着他们两个“秀恩爱”,另一方面,还能够伺机挑拣饭菜的错处,让他既担了雇主宽和大方的人情,又根本吃不上饭。 “算了,就放在那儿吧,你不是说了,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少一道不少的。” 施愿出口制止路嘉易的动作,那头黎闻烈因刁难情敌而隐秘兴奋的面色一滞。 不过这点小事不足以影响他的卖力表演,一瞬过后,他继续像没事人一样对施愿撒着娇:“真是的,姐姐对小路这个保姆倒比对我还更好些,人家真的要吃醋了。” “别张口就来,我对你哪里不好了,你有什么请求是我没答应过的?” 施愿瞥他一眼,夹了个蟹腿放在他的骨碟中,示意他闭嘴赶紧吃饭。 谁知,这句只起到表面作用的话,倒成了施愿给自己挖的坑。 黎闻烈立即眼前一亮:“说起来,今天倒真有件事,想要麻烦一下姐姐。” 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自内心深处产生。 施愿下意识看向路嘉易那头,见青年只是埋首扒拉碗里的米饭,连面前最近处的菜都没想着拿起筷子夹上一点,才转过头用警告的眼神盯着黎闻烈:“你先说来听听,我才好判断能不能帮。” “我说姐姐能,姐姐就肯定能。” 黎闻烈饭也不吃了,放下手中的碗筷,被米饭熨烫的手握住施愿只穿了件衬衫的胳膊。 他眨巴着眼睛,唇瓣如同含苞待放的玫瑰,长得能叫人在上面滑梯的浓密睫毛一抖一抖——抛开施愿不提,任凭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在这副充满期待和请求的攻势下彻底融化。 “我明天要早起,在你家附近的一个艺术馆里拍摄,今晚回去大宅就太远了,差不多半夜我就要起来。最近工作很忙,我整个人都很累,所以姐姐能不能收留我一晚,这样我就可以多睡一会儿。” “姐姐,好不好嘛,拜托拜托。” 果然,施愿就知道能让黎闻烈撒娇打滚乞求的准没好事。 别墅很大,不管是一楼二楼还是三楼,都有能够供给外人休息的客房。 可她为什么要收留心怀不轨的黎闻烈? 而且他到底哪里累了,明明动不动就在往她家里跑! 施愿假笑问道:“你在市中心不也有房子吗,为什么要睡我这里?” 黎闻烈挽着她胳膊的手掌不动,凑近她一点儿,在外人看来过分亲密的间距里理所当然道:“这个嘛,因为我的钱包忘在大宅了,所有钥匙全在里面,连来姐姐你这儿都是经纪人开车送我的。” 还真是不出错的理由。 看来他早就为今天能留下过夜想好了所有借口。 施愿还是不想答应,她看着黎闻烈的眼睛,思考着另一条拒绝的理由。 “叮咚叮咚——” “为您播报,有客人来访——” 别墅内安装的智慧家居系统却突然响了起来。 施愿正愁怎样才能把话题跳过去,便在路嘉易站起来前抢先道:“我去开门吧,你们都坐着。” 第114章 只有他是傻瓜 “施愿, 你好。” 大门打开,是好久不见的江敞。 作为黎向衡的助理,更是其背后的一道影子, 通常江敞的出现, 也代表着黎向衡就在附近。 施愿下意识往他身后投去一眼, 只看见庭院的雕花门边缘露出一丁点漆黑的汽车轮廓, 傍晚天色昏暗, 再加上车标和牌照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让她很难确定那是黎向衡的车,还是江敞自己的。 几秒后, 她收回眼神,重新看向眼前的青年:“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黎总听说你也收到了《Fad》杂志的晚宴邀请,有个东西吩咐我带给你” 对于施愿眼珠偏转之后的停顿,江敞只当做视而不见,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袋,“慈善晚宴会有一个受邀宾客的问答环节, 到时候会有很多记者媒体在场,有些黎氏也并不熟悉。” “虽然《Fad》那边都会提前交代下去,不要乱问不该问的问题,但黎总的意思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你确定参加的话,最好看一看这份我们特别为你准备的问答稿件。” 说完,他将牛皮袋递了过来。 施愿绕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查看。 江敞口中轻描淡写的一份稿件, 却有实实在在好几页。 其中不乏一些面对尖锐提问的回答,比如“你怎么看待前段时间爆出来的, 你二哥黎晗影和名媛赵善萱姿态亲密,携手开房,纵情一夜过后,一个出了车祸一个转头去国外的情况”。 以及“黎氏集团成立纪念日那天,有媒体拍到三少黎闻烈开着跑车,在赫海市的内环高架上超速整整绕了两个小时的圈,是在干什么,不怕对本市交通造成影响吗”。 稿件上面的问题,有些甚至是施愿也不知道的。 还牵涉到了她设计陷害黎晗影的那晚,黎向衡和黎闻烈之间的矛盾和纠葛。 不过尽管尖锐直白,下方回应的文字却颇为老练巧妙。 施愿想也不想就认为,这是江敞这个在社交职场中如鱼得水的人精替自己准备的。 粗粗浏览了个大概后,她意味深长地夸奖道:“不愧是深得我大哥信赖的助理,这里面的某些问题,恐怕最八卦的小报记者都想不了这么刁钻,你却方方面面都为我考虑到了。” 江敞听出她话里似有若无的讥讽,目光闪了闪。 在他欲言又止的几秒里,一道有些轻佻的男声自施愿身后的不远处传来—— “姐姐,我今晚要住在哪里?” “一楼三楼空荡荡的,我都睡着害怕,能不能住在二楼和你一起?” …… 几分钟前,黎闻烈坐在餐桌旁和路嘉易面面相视。 失去了配合他表演的施愿,他盯着路嘉易看似人畜无害的脸孔,渐渐感到不耐烦。 黎闻烈抱臂后靠坐着,路嘉易也不敢继续动筷,彼此陷入微妙的僵持状态。 意识到自己再和路嘉易独处下去,会忍不住恶语相向,他腾地一下站起身,丢下一句“这么久了姐姐还不回来我去看看”,便走向遮挡视野的门厅,看看施愿到底是被谁牵绊住了脚步。 在黎闻烈出声到看见来客的间隔里,他并未猜到拜访的人会是谁。 但不论是谁都好,通通当成情敌,说些暧昧的话,再见到他这张脸,对方也好知难而退。 尾音拉长的语调出口,施愿来不及回答,青年已经趿拉着拖鞋,温热呼吸很快袭上她的后颈。 黎闻烈用下巴虚虚抵住施愿的颈项,剔透的烟灰色眼睛转动着,对上来客的瞬息,瑰丽的唇瓣随即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噢,是江助理啊——好久不见,这个点我大哥叫你来干什么?” 脖颈和耳垂是施愿的敏感点。 被黎烈闻撩拨着,她的身体无意识颤抖一秒。 再回头,她伸手拍了下黎闻烈的侧腰,呵斥道:“有客人来,你好歹站有站样!” “对不起嘛姐姐,可我真的好累……” “在拍摄场地摆姿势不能乱动,一摆就是好几分钟,一天下来,腰背都酸得很……” 黎闻烈被打也没有松开施愿。 他旁若无人地柔声撒娇,说到最后又问,“要不姐姐等会儿替我揉一揉?” 这下,欲言又止的江敞彻底闭上了嘴。 他觉得自己出现得很不合时宜——不,不合时宜的,又岂止是他。 江敞控制住想要转头看向汽车停靠处的冲动,自动垂下眼帘,努力做到非礼勿视:“施愿,你看文件内容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如果没问题,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维持着应有的客气,问出最后两句。 施愿迅速摇了摇头,她满心都放在等下要怎么收拾黎闻烈之上,再也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去思考江敞刚才那副明显有话要说的表情,内里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那么,再见。” …… 别墅大门关闭,将施愿和黎闻烈拌嘴打闹的后续彻底隔绝。 江敞深呼一口气,拎着公文包,朝停靠在庭院旁的轿车徐步走去。 车窗的每一面都贴了黑沉沉的防窥膜,外人看不到里头的情况,他却深知,一分钟前自己同施愿、黎闻烈对话的情形,早已被身处其中的第二人尽收眼底。 他打开车门,坐回驾驶位。 头顶的感应灯刹那放亮,倾洒而下的光线清晰呈现出后视镜里,黎向衡英俊而沉默的面孔。 与江敞的预料相反,黎向衡的神情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 他面色如常地询问:“文件她都拿到了吗?” 听见这个问题,江敞不由自主怀疑起内心笃定的答案。 他不确定地猜测着:难道刚才车上黎向衡在闭目养神,还是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们两人? 他迟了两秒回答一句“是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把黎闻烈今天住在施愿家里的情况汇报给黎向衡,可想到之前黎向衡交代过的,有关施愿的信息不必关注,更不用说给他听,他又平添几分犹豫。 然而—— “嗯,那就走吧。” 分明能从自己的助理眼中看到一览无余的迟疑,黎向衡却平静地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江敞下意识问出一个平日根本不会出口的低级问题:“黎总,我们要去哪儿……?” 黎向衡也给出了一个极少会作为考虑项的答案:“回我市中心的那套别墅。” …… 黎向衡口中的别墅,距离施愿的新家很近,开车驾驶,仅仅几分钟的路程。 他一年回不了几次。 大部分时候,这栋房子耸立在赫海市最昂贵的地段,更像是一件供人仰望的展览品。 黎向衡记不清自己上次来到这片自有归属地是什么时候。 他的生活几乎没有私人空间,仿佛一架永恒运转的机器,就算生病发烧三十九度多,他也不过是在办公室休息间小睡了十分钟,一边挂着吊瓶一边和远在世界各国的分公司高层开视频会议。 在施愿没有为了留在黎家,而对他做出种种引诱行为之前,黎向衡觉得自己的生活会一直如此持续下去。接过父亲黎见煦的事业,然后在事业、品行、婚姻等各个层面,去成为第二个他。 当然,有了母亲陆瑾曼不幸福的前车之鉴。 他坚定自己会在哪怕无爱的婚姻里保持忠诚专一,而不是像父亲那样,对于女色永无招架之力。 人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克制自律。 与其放纵地满足一千个欲望,战胜一个才能体现出与野兽不同的差异性。 在和施愿对抗,步步败退的境地里,黎向衡没办法留住自己的心,只能告诉自己克制感情。 为了不在她面前输得一塌糊涂。 在听到她和黎闻烈卧室的对话后,他忍住了愤怒的质问和软弱的乞求,而选择维持最后一点尊严,用尽量云淡风轻的语气告诉她,既然拒绝他们所有人是她的真实想法,那么他会让她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 不管是靠近施愿,还是远离施愿。 他的嘴在拒绝,身体却诚实地替她达成所有心愿。 他以为就这样过下去,自己摒弃兄弟之情将黎晗影拦在国外,而施愿始终无情地拒绝黎闻烈的爱意和追求,他们四个人就可以在这段苦涩而纠葛的感情里势均力敌,谁也不占据上风。 黎向衡认为自己从来都是个公平的人。 既然谁都得不到,那么他也应该尊重施愿,做出榜样,率先放弃。 这些时日,他埋头工作,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忙,连一天的睡眠时间也缩减到四五个小时。 唯有在听到她也要参加《Fad》的慈善晚宴的消息,实在克制不住思念的时候,才会精心写下一份对施愿而言有用的问答稿件,并唤来江敞作为遮掩。 只为在江敞登门与她相见时,偷偷看一眼那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面孔。 可是—— 黎向衡脑海里的回忆忽然断在这里。 他喝下手中玻璃瓶里的最后一口红酒,落地窗倒映出来的青年,眼神已然有了迷离的醉意。 愚蠢、迟钝、后知后觉。 这类形容傻瓜的词汇从未出现在他的身上。 自小到大,黎向衡都是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可是,他现在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爱情这种东西,不管是不是双向发生,只有他听从了施愿的要求。 而他的弟弟们,每一个都在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地去获取。 第115章 他仅有的机会 架不住黎闻烈的软磨硬泡, 以及路嘉易在旁的尴尬围观,施愿最后将黎闻烈安排在了别墅三楼的客卧,并警告他如果还有下一次, 自己会通知保安禁止他再进入小区。 面对施愿的冷言冷语, 黎闻烈似是见好就收地应承着。 只是在对方转身离开的刹那, 一双清亮的瞳孔中, 又飞快闪过狡黠的图谋。 …… 将麻烦精安顿完, 施愿走下楼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 靠在窗畔沙发上一边和许沁月语音通话,一边在带货的直播间下单了几十样看起来好看, 但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后,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决定泡个澡然后上床。 自从将监控安装在路嘉易的房间,通过电脑随时监视对方的行为,已经成了施愿的习惯。 等她洗澡出来,显示器里,忙完家务的路嘉易已经演到了她每天最喜欢看的一集—— 脱掉上衣, 赤/裸着半身,准备找到衣柜里的T恤进入卫生间洗漱。 路嘉易对待房间内的每一样家具都很小心翼翼,因此屏幕里除了他偶尔自言自语的说话声,几乎没什么动静,施愿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展露在镜头下的身体,冷不丁咚咚的声音自卧室门外响起。 她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将电脑合上。 别墅里一共三个人。 自己在卧室,路嘉易在保姆间, 外面敲门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被吓到的劲儿缓过来,就变成了一种不耐烦的情绪发酵在施愿的胸腔中。 她都已经答应了黎闻烈留下睡觉, 他还在闹些什么花样? 敲门声持续不断,施愿怀疑再大点,一楼的路嘉易都能听见。 她没有掩盖神色间的厌烦,慢吞吞地走过去给黎闻烈开门:“你有完没完?” 青年却将她一把抱住:“呜呜,姐姐,三楼的客卧里有老鼠!” “……?” 被桎梏在灼热的怀抱中,施愿的额头浮起透明的问号。 她双手撑住黎闻烈不断挤压的胸膛,勉力为自己留出一条以供呼吸和说话的缝隙,质问时从口中吐出的热流轻轻扑洒在黎闻烈露出的锁骨上:“放开我,黎闻烈——你当这是哪里?乡下的荒郊野地吗?客卧怎么可能会有老鼠……真是编谎话也编不像样!” “呜呜姐姐……你想想,如果不是真的,我干嘛编个这么离谱的谎言来跟你说?” 黎闻烈不肯放开拥抱施愿的手臂,受到惊吓的声音相较寻常多出几分柔弱,惹人怜惜。 通过彼此的体温,施愿隐约感觉到青年贴着自己的身体部位有些湿意。 她费劲地把黎闻烈扒拉开,才发现黎闻烈身上的衣服布料似是沾上了水汽,小腹部分接近透明。 “……怎么,老鼠是在你洗澡的时候窜出来的吗?” 注视几秒,施愿幽幽问道。 被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黎闻烈非但没有觉得羞耻,反而凑近点试图让施愿看得更仔细,“要不姐姐去我的房间帮我抓老鼠,要不就让我住在二楼你附近的卧室吧……姐姐,我是真的害怕,万一半夜三更它们爬上我的床,把我的脸咬毁容了可怎么办,下半辈子我还靠什么吃饭?” 什么老鼠不老鼠的,黎闻烈究竟想做什么,施愿一清二楚。 水渍浸染的半透明布料,勾勒出一具沟壑分明的健壮身躯。 大胸窄腰,充满资本的年轻肉/体,仿佛不管哪一处都蕴含着蓬勃舒展的雄性香气。 施愿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好色的人。 无论是路嘉易的坦诚相见,还是黎闻烈的□□,都能够勾起她内心的隐晦冲动。 但不要跟黎家人发生情感纠缠的警示牌在心中亮起,她定了定波动的心神,顺着黎闻烈前头的借口,皮笑肉不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三楼的卧室在你睡进去前小路临时打扫了一遍,其他的都没怎么收拾过,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老鼠。你实在不乐意,趁现在还不是很晚,要不出去——” 她威胁黎闻烈的间隙,卧室的方向忽然隐隐约约传出路嘉易的声音。 虽然没听清楚具体的内容,但传到耳朵里的那一口悦耳男声十分清晰。 施愿的话音戛然而止,取代的是黎闻烈迅速警觉起来的目光,和她骤然紧绷的身体。 “姐姐,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黎闻烈嗓音从柔弱不能自理到徒手能碎大石的转变,叫施愿更是僵硬。 ……真奇怪,她明明把电脑合上让它处于暂休状态了,怎么监控里的声音还会在房间响起? 她抬起头,火速想找个借口隐瞒过去,黎闻烈却错开了同她对视的眼睛。 他侧起肩膀,以不可思议的灵巧姿势避开施愿拦路的身体,冲进了室内。 一副想要捉奸的气急败坏样子。 “你还说那个穷狗只是你的保姆,我可没听说保姆间会被安排在雇主的卧室——” 黎闻烈又露出施愿熟悉的发疯姿态,朝着声源响起的位置急急奔去。 没看见路嘉易的身影,他又依次在浴室和衣帽间仔细搜寻。 他这副模样,反倒叫施愿松了口气。 幸好没被发现电脑里的秘密,现在过去将它彻底合上还来得及。 她正对着黎闻烈翻来覆去寻找的背影,慢慢踱步过去,好死不死,电脑里又出现了一点动静。 “……” “……” 这下,施愿什么也管不了,迈开脚步就像狂奔过去把电脑抢过来。 可从衣帽间蹿出来的黎闻烈更快,一把将它从床头柜上捞起。 折叠屏幕打开,秘密单方面暴露在青年眼前。 监控那头的路嘉易像是刚冲完澡有些热,仍然没有穿上睡衣。 他光滑结实的身体在施愿看来是艺术品,落在黎闻烈眼中,则成为某种无法容忍的罪证。 完了。 内心哀嚎的同时,施愿第一次从黎闻烈的目光中读懂了何为瞳孔地震。 他只看了一眼就猛地把电脑合上,半是惊怒半是醋意飙升地质问:“你装监控偷看路嘉易?!” “你听我解释……” 这一回,黎闻烈扮演出来的柔弱和心虚,真实反映在了施愿身上,她不清楚监控屏幕上具体显示了什么内容,欲言又止的嘴唇张合着,不知该怎么把事情的起因说给黎闻烈听。 路嘉易还没有到手,她也尚未玩腻保姆和主人的把戏,要是现在把路嘉易可能是黎晗影派来的眼线的猜测说出来,依照黎闻烈的性子,搞不好明天就会让他从赫海市消失。 毕竟他服侍自己,除了不太会说话,其他方面都很合心意—— 念头转变之间,施愿装成嘴硬的样子:“家里就我和路嘉易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不放心装个监控看看他背着我都干了什么,这不是很正常吗,你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 “我大惊小怪?” 黎闻烈气得笑出来,“这个看保姆背着你干了什么里面,也包含看看路嘉易的裸/体?” 施愿被他呛得哽了一下。 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被黎闻烈抓住偷看保姆不说,还叫他看到路嘉易最“坦诚”的姿态。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看看怎么了?我又没真的跟他睡到一起,我是单身,还不许看男人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施愿没有抬头看黎闻烈的眼睛。 换男友如衣服顶多被人评价一句花心,但在保姆的房间偷装摄像头,似乎涉及到了法律问题。 她垂着一双狐狸眼,左右手指勾连在一起,继续忿忿道:“你不痛快就去告诉路嘉易吧,说我每天监视他在房间里干什么,好叫他吓得连夜搬出去,然后起诉我侵犯他隐私!” 她料定黎闻烈爱慕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损她利人的事情。 这句话出口,等待着青年来低头将矛盾揭过。 然而,黎闻烈却并不说话。 就在施愿想偷偷看过去的时候,他忽然走了过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被衣衫洇湿的腹肌。 “……你喜欢看,我的不比那种土狗更好吗?” 青年抱怨着,逐渐咬牙切齿起来,“我长得还比他美,身材也比他好,凭什么姐姐要看他?” “姐姐钟意的口味就这么差劲吗?” “哈?” 施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黎闻烈又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去,撩起她睡衣的裙摆,漂亮而靡丽的面孔探进内里。 “我会让姐姐没心思再看他的……” “别——阿烈,你——” 几个无意义的音节之后,施愿的喘息加剧,嗓音渐低。 她后退两步,跌坐在床沿,裙摆散落如被雨水打落的娇艳花瓣。 更进一步的黎闻烈,亦顺势伸出手掌,握住了她两条洁白纤细的小腿。 …… “我、比他好,对吧,姐姐……” 口中含着水液,青年的吐字喑哑,并不清晰。 施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仅仅张开五指,将他头顶的发丝拢在掌心。 …… 黎闻烈在床边服侍了施愿两次,看着她因快意而迷蒙的眼睛,体内压抑的火焰也蓄势待发。 “姐姐,你也疼疼我吧……” 他黏糊地请求着,踢掉脚上的拖鞋就想爬上施愿的床。 然而,在冲昏大脑的快乐中,施愿仍然保持着最后一次对于黎闻烈的理智。 她勾手费力抓住黎闻烈的衣衫下摆,说着:“我有、条件,你考虑清楚,才可以……” 黎闻烈心想,眼下这种状态,哪怕她叫他做完之后立刻去死,他都心甘情愿。 他转动眼珠,深深注视着施愿,眸间持续燃烧的火光即将把她拆吃入腹。 “就算我们真的、做了,也不会有、有任何改变,我不可能跟你谈恋爱,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姐弟关系。我身边有什么人,你无权管辖,哈……你要是为此和我吵架,我会、会直接叫你滚……” 施愿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带着媚意,只是内容依然冷酷无情。 黎闻烈体会着自己的心被切割得鲜血淋漓的滋味,却又忍不住爱她爱到快要发疯。 他瞳孔深处的情绪剧烈变幻着。 想到这或许是仅有的一次、被允许亲近施愿的机会,他最终用尽全力,点了点头。 …… 而彻夜未熄灯光的二楼卧室之外。 雕花的欧式庭院门边,黎向衡独身坐在车内,望着光亮,静静听了一夜淅沥的雨水。 第116章 错的都是小三 “姐姐, 我要走了。” 被渴求很久的黎闻烈翻来覆去做了大半个晚上,施愿累得连声音都从甜润变成了沙哑。 在半梦半醒间,她被一张迟迟不肯离开自己身体的薄唇吻得睁开眼睛, 伸手将黎闻烈的面孔推到一边, 有气无力地抱怨道:“要走快点走……不要打扰我睡觉……” 被粗鲁对待, 黎闻烈的面孔上依然绽放出难得的明朗笑意。 这段时间萦绕在他周身的低气压彻底消失, 他丝毫不计较施愿用完就丢的行为, 伏在她耳边耐心地轻哄道:“姐姐, 我今天上午拍完杂志封面,下午就要飞去国外走秀了, 不过没关系,我一共也只在那里呆三天,等结束工作,我会连夜坐飞机回来找你。” 施愿根本没留心他说了什么,为了叫他赶快闭嘴,嗯嗯啊啊胡乱点头一通答应。 又有轻柔的吻落在发梢,一句柔情万种的“我爱你”紧跟其后, 黎闻烈心满意足地起身洗漱。 昨夜窗帘没有拉拢,黑夜看不出来,天快亮时有黎闻烈抱着她的身体遮挡,也能勉强入睡。这会儿床上只有施愿一人,那道透窗的光亮不偏不倚照射在她的眼皮上。 她被刺得受不了,低声呼唤几遍身在浴室的黎闻烈无果,只好打着哈欠过去龟速拉上。 落地窗外,一辆与昨日停靠在庭院门外的轿车颜色外形相仿的车辆, 正在掉头离开。 这如同错觉的一幕,被施愿无意投去的眼神捕捉。 ……是早上又有什么事吗? 还是整夜都没有离开。 施愿实在太困了, 这件事只在她脑海落下了个大致的印象。 最后,她认为自己想得太多,轿车都是批量生产,小区里有相似的也实属正常。 她继续上床睡觉,一刻钟后,火速冲了个澡准备出门的黎闻烈,也没再试图打扰。 他朝施愿沉睡的方向再望去一眼,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径直下楼。 …… 别墅一楼。 并没有得到通知要准备第二天早饭的路嘉易,却比他们两个人起得都要早。 面包机叮地一声吐出两片烤到金黄的吐司。 他用夹子将其取出,然后熟练地往两片中间放上生菜、番茄片、火腿和无菌溏心蛋。 餐桌上,温热的牛奶放在黎闻烈昨夜坐过的位置前。 见到黎闻烈下楼,他加快速度将吐司放进精致的骨瓷盘中,热情地招呼道:“早安,黎先生!早餐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坐在这里吃,还是我为您装进保温餐盒里带上?” 说黎闻烈没有幻想过,施愿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的场景是假的。 当然,反过来他为施愿这么做也是一样。 深爱的妻子,和睦的家庭,温馨的夫妻关系,是大部分心智正常的男人的梦之向往。 但不管他给施愿做,还是他给施愿做,黎闻烈都没有幻想过,这件事会由施愿的“小三”来做。 想起施愿电脑里播放的画面,黎闻烈对于路嘉易的厌恶提防,已然上升到和两位兄长一个级别。 他没有理会路嘉易的热情问早,目光在对方手上端着的餐盘和桌上的热牛奶之间逡巡一圈,而后装作不经意扯了扯领口,将情事里施愿留在锁骨上的牙印露出来:“我记得没交代过你做早餐。” 路嘉易目不斜视,仿佛看见了那道牙印,又仿佛没看见,与黎闻烈对视的眼睛仍然坦荡:“虽然您没有交代,但照顾好施小姐和施小姐的家人,都是我应该做的。” “三餐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早餐,您起得这么早,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好好工作。” 听起来真是拉进彼此距离的、充斥着关心的满分回答。 没有因为他是客人就怠慢,也不曾因为他与施愿性别的不同而区别对待。 黎闻烈却并不领情,他扯起一边嘴唇弧度,淡声宣告道:“我没有在接近工作时间点吃饭的习惯,马上就要过去拍摄,要是把肚子吃得撑起来,照片拍出来岂不是很难看。” “你表现得这么殷勤,却不懂得有时候殷勤用错了地方,只会适得其反。” 他的话存着叫路嘉易下不来台的鲜明恶意。 那双烟灰的眼睛,也冷淡地注视着青年,直欲在他瞳孔中找到藏在深处的算计和伪装。 然而,出乎黎闻烈的意料,路嘉易的脸上没有出现一丝难堪的情绪,他立刻虚心接受指责,当着他弯下腰去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黎先生,是我没有了解清楚就擅自做主。” “或者,我把分量减少一些您看可以吗?减到二分之一,再喝杯牛奶,也许正好……” 他好声好气同黎闻烈商量,流露出的每一分态度,都叫黎闻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利用咬痕刺激情敌,顺势打压对方气焰的目的没达成,黎闻烈的好心情遭到破坏,索性微微抬起下颌,斜着目光开门见山地告诫道:“我说不吃就是不吃,在我们家做保姆最要紧的就是安分守己,雇主没发号施令,你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也不要总是自作聪明,明白吗?” 路嘉易的面色还是没有变化,他用一贯在施愿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认真、积极且乐于接受的语气,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谢谢黎先生的提醒,我以后都会记住的!” 黎闻烈被他弄得一瞬缄默。 不知该夸奖他的性格质朴单纯,还是该说他在围绕施愿的狂蜂浪蝶中算是段位偏高。 无言之下,他也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路嘉易来这里,真的只想做保姆,不想上位? 但这种变相承认是施愿单方面想要玩弄对方的念头,很快被黎闻烈否决。 姐姐是不会有错的。 她这个年纪,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没有生理需要?一个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异性,整天在她面前摇来晃去,说些故作天真的话语,还在摄像镜头下脱衣服勾引她,她毫无感觉才不正常。 这都是路嘉易的问题。 明知道雇主是个单身女性,还要送上门来做保姆,一开始就是他犯下的过错。 黎闻烈再次笃定路嘉易没安好心思,冷冷地乜他一眼,没再说话,扭头离去。 …… 寻常十一点前一定起床的施愿,这次却睡到了下午。 路嘉易将饭菜热了又热,家务做了再做,还是没有听见楼上传来代表醒转的开门声。 再一看手机,已经快到准备晚餐的时间。 出于担心,他没忍住在施愿熟睡的时候第一次上了楼。 叩叩。 叩叩。 “施小姐,请问您醒了吗?” 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提前结束了施愿的梦境。 她睡了个七分饱,身体不再累得快要散架,顺手捡起旁边的睡衣和外套,下床打开房门。 衣裙之下,她的双腿因被黎闻烈架在肩头的时间过长而持续发软。 衣裙之上,为着她的强烈要求,黎闻烈没有在任何容易被人看到的部位留下吻痕。 “什么事?” 施愿问道。 路嘉易礼貌地检查了一圈她锁骨以上的位置,才放松几分,徐徐说道:“您平时都是起来吃午饭的,今天都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您还是没有下楼来,所以我……” 话停在这里停顿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滑落目光,“我有点担心您是不是生病了。” 路嘉易的这套在黎闻烈那里被嗤之以鼻,但对着施愿,施愿却很受用。 她挽起夹在睡衣和外套间的长发,唇边酒窝浅荡:“真是傻瓜,好端端的,我怎么会生病——” 那喑哑柔媚的音色,如同小刷子在路嘉易的心口轻轻摩挲,施愿又为自己的晚醒找借口道,“我弟弟工作很忙,这些年我们都没好好说过话,他难得留宿,忍不住多聊了几句,这才睡得迟。” “原来是这样。” 施愿的动作,让路嘉易平视的目光,聚焦在她粉白的脖颈。 因着她倚靠门框,抱臂侧转的姿势,他不小心看到了靠近颈项后方皮肤上的一处红印。 暧昧的、艳丽的,与雪白形成鲜明对比。 而印记的主人,仿佛并未察觉她那位口蜜腹剑的养弟,故意留下的小心思。 施愿不知道。 他也不应该知道。 稍一眨眼,路嘉易将那点鲜红从自己的脑海里抹去。 他弯起唇角,无害一如往常,“那样我就放心了,我要开始做晚饭了,施小姐想吃点什么?” 被他一提,施愿还真有几分饿了。 她揉了揉自己空空的肚子,思索一番,要求道:“我想喝你煮的罗宋汤,多放点土豆和牛肉。” “好的,施小姐,我看今天送来的食材里,牛肉确实特别新鲜。” 路嘉易微笑着答应道。 他正想转身下楼,施愿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弟弟住过的房间,你打扫过了吗?” 路嘉易点头。 “那你打扫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老鼠?” 施愿意有所指地问道。 路嘉易挠了挠额角,有些迷惑:“这里,怎么会有老鼠?不可能啊。” “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施愿很快说道。 第117章 总会有出路的 《Fad》的慈善晚宴安排在四月底, 日子不算太紧张。 这给了施愿充足的时间去考虑,届时去参加要穿什么衣服来“艳压群芳”。 不过衣帽间里那些还未来得及拆掉吊牌的昂贵衣物,她一件也不满意, 不是看起来太普通不符合当晚的主题, 就是没轮到上身就已经过季, 穿着到隆重场合只会让自己掉价。 她思考着让几个喜欢的品牌, 送些最新的设计图册来选一选。 而有人似与她心有灵犀。 念头产生没几天, 一个周末的日子, 曾经在意大利逛过的品牌,国内旗舰店的店长给她打来了电话:“施小姐, 您在罗马总店定制的产品,前段时间已经全部运到国内了,我们昨天派专人送到了您的府上,请问您试穿过了吗?各方面感觉怎么样?欢迎您对我们品牌提出宝贵的意见。” “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也请您随时跟我联系,一定修改到让您满意为止。” 店长悦耳的声音自电话那头徐徐传来。 好比瞌睡有人递枕头。 经过店长的提醒,施愿突然想起自己购买的这批衣饰里, 有件特别的古董裙。 过去第一位登上《Fad》杂志的亚洲女明星就曾穿过它,如果选择这件去参加慈善晚宴,不仅与主题相得益彰,而且肯定会成为媒体和镁光灯的特别关注。 施愿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满分答案,只是既然搬出来了,她也不想再回到大宅。 周末说不定黎向衡在家,旁人在的场合还好,要是唯独他们两个撞上, 多少有些尴尬。 有这层顾虑存在,施愿打电话给管家, 叫他派个人把衣服送到自己的新家来。 然而管家告诉她,昨天黎向衡回来的时候将它们都带走了,还说会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施愿只好回句“知道了”。 挂掉管家的电话,她并未给拨通黎向衡的手机。 这种小事情,放在从前黎向衡根本不会留意,就算知道了也不愿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施愿跟他已有将近一个月未见面。 这段时日里彼此相安无事,如今 他突然出现的异样行为,也不知想做些什么。 施愿很想要那件礼服,犹豫着要不要绕过黎向衡,拜托一下江敞。 有江敞代为开口,那么到时候送衣服肯定是他来,那么她也能避免跟黎向衡见面。 距离参加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施愿没计划好,只照常先将生活过下去。 礼拜一傍晚时,路嘉易又来跟她请假。 说做完饭要回家去一趟,不会影响工作,工作七点之前肯定回到别墅。 施愿清楚他有生病的爷爷奶奶要照顾,答应得十分痛快。 第二日,如路嘉易所说,他的确回来得很早。 反正施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察觉。 到饭点打着哈欠下楼,他已经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摆在了桌上。 施愿有心关怀两句,就叫他解开围裙也坐过来吃饭。 路嘉易照例推辞,又被施愿以一个人吃饭寂寞为由强行说服,端着碗筷坐到了她对面。 “怎么样,你爷爷的病都还好吧?” 施愿垂眼看着路嘉易给自己盛汤的双手,有模有样地询问道。 闻言,路嘉易露出感激的神色,他倾身将汤放在施愿面前,真诚地致谢道:“施小姐,谢谢您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不然爷爷也换不了更先进的靶向药,医生说这个药对于治疗爷爷的癌症很有效果,不用再继续频繁进行化疗,换了药他整个人也舒服了很多。” 自从他知晓自己所谓的秘密,在施愿那里简直公开透明以后,对于施愿口中时不时问出的,明显对于他家情况一清二楚的问题,他也不再表现得过度惊讶。 见路嘉易接受良好,没有不识相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去调查他的背景,施愿也很满意。 一月的工资不过几万块钱,还不及她珠宝台上的随便一对耳坠来得贵,却能得到一份人情和路嘉易越发卖力地讨好——她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圈子里,会有不少人存在“救风尘”的情结。 花点微不足道的小钱,就相当于买下了一个漂亮弱者的长久使用权。 这换到谁身上,谁不喜欢? 施愿喝了口开胃汤,汤没有放葱,调味酸香鲜美,刺激着久睡起来的寡淡味蕾。 有人照顾生活起居,每个细节都无微不至,她心底越发舒坦,看着路嘉易的眼神,也透出历位前任极少得到过的、全无棱角的和颜悦色:“工资还够花吗?不够的话,下个月的也可以提前预支。” 路嘉易连忙摆了摆手,就差站起来原地鞠躬:“真的不用,施小姐!” “已经欠了您这么多,这怎么、怎么好意思。” “好吧,我也是怜惜你还这么年轻,大学都没读过,就出来讨生活。” 施愿睡裙下的纤细双腿交叠起来,没穿拖鞋的白嫩脚尖看似不小心蹭过路嘉易的裤腿,“如果有足够的钱为你爷爷奶奶治病,不再有那么沉重的负担之后,你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去干什么?” “想回去读书吗?我瞧你工作这么认真,应该过去在学校成绩也不错。” 极轻极快的磨蹭,虽没有进行直接的身体接触,却通过布料的晃动,被路嘉易精准感知。 他注视施愿的目光一滞,两侧耳垂飞快渲染出小片淡粉:“……我没想过这么多,爷爷奶奶的病都需要一大笔钱,我也是有幸遇上施小姐您才能喘口气……不过,我还是挺想继续念书的。” “不瞒您说,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有个演员梦。” “爷爷奶奶没被查出来患病之前,我还想过能考上赫海电影学院表演系该多好。” 怪不得会去当群演。 施愿心想。 不过单看路嘉易的外形条件,确实比不少被资本硬捧出来的明星偶像要优越许多。 施愿轻飘飘转了转眼珠,倒也没有像那些饥渴难耐的寂寞富豪一样,说出“我让你成为明星,你就跟了我吧”的油腻言辞,只是淡淡笑道:“有梦想挺好的,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 “先这么过吧,你好好照顾我,用心做保姆,总会有出路的。” 只是画了个大饼,路嘉易也表现得十分向往憧憬:“是,谢谢您!我会更加用心的!” 有路嘉易当配菜,施愿这顿饭也算吃得有滋有味。 一碗饭进肚,她小小打了个饱嗝,鼻头被鲜辣的菜肴必出一点湿亮的汗意。 路嘉易远比她能吃的多,已经第二碗饭见底,似乎还没有吃饱的意思。 施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又被盯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从埋头干饭的专注中抽离出来,没话找话地说道:“对了,施小姐,我今天早上五点多回来,在别墅附近看到了一辆车,好像是来找您的。” 第118章 愿愿我很想你 “什么样的车?” 施愿眉心一动, 似有所觉地询问着。 路嘉易说道:“是辆黑色的车,看起来挺气派的,型号我不认识, 但车标应该是奔驰。” 施愿又问:“那你还记得牌照吗?” 牌照一般由字母和数字组合, 远比单纯的字母或者数字难记。 清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说实话, 这等无关轻重的小事, 正常情况下, 他早已忘记。 只是由于那个牌照的数字过于特别,如今说起来, 路嘉易还残留着几分印象,他凝神回忆几秒,告诉施愿道:“字母有点想不起来了,但牌照上的数字我记得全都是九。” 奔驰图标,加上这个寻常人根本用不起的牌照。 施愿已经确定,那辆路嘉易不认识型号的车,大约就是黎向衡最常开出门的迈巴赫。 早上五点多, 黎向衡确实还没有去公司上班,只是她也百分之两百不可能在那个时间起床。 对方选择这个节点过来,在施愿看来很微妙,微妙到好像不是来送衣服,而是出于别的目的。何况别墅的智能管家联通上下楼层,倘若他真的要登门拜访,按下门铃的瞬间自己这头就会收到提醒。 整个早晨,施愿都没有听见任何通知。 迈巴赫停在门口, 看见路嘉易回来又掉头离开,显然黎向衡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施愿的心对于这件反常的事暗自提防起来, 她点头表示了解,又对路嘉易叮嘱道:“你待在楼下的时间比较长,也帮我看着点,要是再看见那辆车,随时上楼通知我。” …… 结束午饭,施愿前往监控室调出了门口摄像头前段时间的记录。 幸好还在半个月一覆盖的限期范围内,有关黎向衡来去情况的视频都被保存了下来。 通过倍速画面播放,施愿发现江敞那日过来,开的正是属于黎向衡的迈巴赫。 在他送完文件离开后,不知为何,这辆车半夜三更又开了回来,并且待到天快亮才走。 施愿又把监控往后调了几天。 不看不知道,算上今早路嘉易看到的一次,车停门口,短短一个多礼拜已经有四回之多。 而且他每次都是挑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天不亮又匆匆忙忙离开。 像是怕别人察觉。 但施愿又觉得,依照黎向衡的性格,他不可能犯下忘记别墅到处都有摄像头,这么低级的错误。 将相关的监控视频看完,施愿并未总结出黎向衡过来的规律。 有两回是连在一起,另外两回则前后间隔了好几天。 …… 关闭监控上楼,施愿在能看到庭院门口的落地窗边坐到很晚。 窗户象征性地拉拢了一层遮光的纱帘,施愿也不清楚自己该不该期待黎向衡今夜到来。 这种来了不说,又始终徘徊在附近的隐秘行为,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管期不期待,理智提醒施愿,如果两个人都犹豫不决,局面显然只能僵持下去。 那么到《Fad》的慈善晚宴来临之际,她大概都拿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件古董礼服。 溪水总要流淌下去,生活也总要继续下去。 既然黎向衡已经低头,把车开进了她的小区,那么她又何妨主动发条消息,约下见面的时间。 施愿说服自己,点开微信,下滑找到好久不联系的对话框。 在发消息前,她特地浏览了一下黎向衡的朋友圈——除了转发黎氏集团的信息之外,他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任何私生活的呈现,冷淡、干练、公私分明、也枯燥的生活状态,似乎和从前并无两样。 施愿一边看着,一边曲起手指放入牙关轻轻啃咬。 自从知道黎向衡喜欢自己,那种互为敌人时的随心所欲感仿佛全然消失。 她谨慎地组织言语,思忖许久,先是规矩叫了声大哥,然后客气地询问:【我打电话给管家,管家说我意大利买的那批衣服你都帮忙拿到市里来了,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一面。】 【要是不方便见面,你找人给我送过来,或者放在门卫那里我自己去拿也可以。】 消息发出去的时间正值晚上九点。 然而如同泥牛入海,凌晨时分对话框里也没有出现黎向衡的消息。 作为众星捧月的人群焦点,施愿难得品尝到抱着手机等一个人回复,等到打瞌睡的滋味。 她不相信这期间黎向衡一下手机都没看。 只觉得他爱装x的老毛病又犯了。 等人等得烦躁,连带房间里四季恒温的环境,也让她倍感闷热不适。 施愿一把拉开窗帘,想要借助深夜的凉风,让自己的思绪心情都透透气。 结果手还没碰到窗把手,她又在熟悉的地点、熟悉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迈巴赫。 …… 施愿下楼时,并未惊动保姆间休息的路嘉易。 早起早睡的他,这个点已然沉浸在梦乡之中。 莫名的,虽然最根本的目的,是出去揭破黎向衡偷偷过来又不说话的行为,但她觉得自己轻手轻脚,不想被其他人察觉的动作,更像是半夜背着丈夫溜出去和情人私会。 按下遥控,庭院大门缓缓打开,在夜色中响起金属推移的窸窣声音。 施愿知道隔着防窥膜,黎向衡肯定能看见外头的景象。 不管是开启车门与她见面,还是直接掉头离开,都是设想范围内比较合理的表现。 但直到施愿离开院落走近,迈巴赫依然无声无息地停在原地,仿佛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施愿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车头前,注视着驾驶座的位置。 见黎向衡不肯出来,她踩着拖鞋过去,敲了敲对应的左侧车窗。 叩、叩、叩—— 施愿敲了足足十下,车窗才降下来。 与昏暗中的面孔对视的第一眼,她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 寻常状态下,黎向衡很少会摘掉眼镜,这一刻的他没有镜框覆面,狭长双眼略显涣散,就连锁骨前一丝不苟的领结,也被拉得微微散开——罕见的迷惘和支离感,在他身上交替出现。 是睡在了车里,这时候才醒? 施愿根据自己捕捉到的信息,得到不确定的推测。 被她如有实质的目光紧盯,黎向衡很快清醒。 几秒后,他戴上眼镜,摁亮车灯,解锁了副驾驶的车门。 施愿坐了进来。 车内的温度较之外界暖和不少,她穿的外套有些厚,随着车门关闭,有微微汗意蒙上后颈。 “好久不见,大哥。” 她转过去,看着黎向衡的眼睛,“不过这么晚了,你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黎向衡是个锯嘴的葫芦,施愿一向清楚、 她问这个问题本没指望对方回答什么,不过是为了缓解当下的冷场。 谁料,黎向衡诚实回答道:“我把车停在这里睡觉。” “……” 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回复微信,结果他却说自己正在车里睡觉。 施愿将肩膀靠在椅背上,为他难得的坦诚沉默两秒。 手机软件上的礼貌荡然无存,微妙的不爽感袭来,她压抑着脾气问道,“就算加班太晚,开车回去大宅太费时间,可我记得大哥市中心的别墅也在这条道上,离我家没多远,至于来这里睡觉吗?” “而且睡觉还是睡在车里,也不见你到我家里来留宿。” 听到不太客气的质问,黎向衡没有立刻回应。 他垂下脸孔,并起大拇指和食指,扭捏起鼻梁上方山根的位置。清瘦指节挡住头顶的灯光,睫毛的阴霾投射在半阖的眼睑下方,浅深不一的黑,衬托得他面容有种失去血色的苍白。 这个动作、这个姿势,削弱了黎向衡展现在人前的威仪和凌厉,在仅剩彼此的夜晚,施愿忽然觉得,自己也能够用“美丽”这个有些单薄和女气的词汇,来作为对他的精准形容。 结束按摩,他的疲惫也相对减轻些许,才慢慢启唇:“我总是失眠,在有你的附近才能睡着。” 话音入耳的须臾,分明的字眼在施愿眼前、脑海、心间,破碎重组成她听不懂的含义。 她浮动的目光有一秒钟的静止。 下一瞬,无中生有的荒谬感如涨潮的海浪般袭来。 ……黎向衡是疯了吗? 不是说好了会如她所愿,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见施愿一副愣怔的模样没有说话,黎向衡终于不再躲避对视。 他抬眼看她,继续说了下去: “愿愿,我很想你。” “很想见你。” “……也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第119章 我都愿意给你 对于性格倨傲、不善于表达情感的黎向衡而言, 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他示弱的极限。 但施愿活到二十多岁,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爱意和思念数不胜数, 她的心情只百感交集了一秒钟, 接着用无比冷静的声音提醒他:“我以为, 那天大哥听见我和阿烈的对话, 已了解我的真实想法。” 话音未落, 黎向衡稍见好转的脸色忽然更加苍白了一些, 他低声问道:“愿愿,你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是坚持远离黎家每一个人——还是说, 只远离我和黎晗影,却能够亲近黎闻烈。” 黎向衡的话让施愿呼吸发紧的同时,想起自己在监控记录里看到的画面。 就在她同意跟黎闻烈上床的那晚,车牌为“999”的迈巴赫在雨中守了一夜。 黎向衡或许知道了黎闻烈在她家留宿。 但窗帘都是拉好的,黎闻烈睡在几楼,有没有跟她睡在一起,黎向衡又怎么可能清楚? 不想节外生枝, 施愿对此并不承认:“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如果大哥说的是江敞送文件那次看到的,阿烈在我家吃晚饭的情形,我只能说大哥想太多了,他第二天工作时间特别早,拍摄地点又在我家附近,还碰巧把装了钥匙证件的钱包忘在大宅了,所以我才好心收留他一晚。” 这么多巧合。 又是拍摄时间, 又是地点在附近,又是没带钱包钥匙。 从黎闻烈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看着他那张楚楚可怜的漂亮面孔,倒还没有那么多荒谬感。 此刻施愿自己代为转述,嗓音却在黎向衡心知肚明的目光里转向微轻。 “如果放在过去,就算看到他在院子里淋雨,你也只会隔着窗户大声笑话他年纪不大,已经有老年痴呆的倾向。”这样言辞刻薄的话,黎向衡说出口的语气和对施愿说“想你”时没有任何区别。 越是温柔沉静,越是叫施愿太阳穴突突发胀。 “现在你对他心软了,你接受他了,是不是?” “我没有——” 施愿放轻的音量又立刻扬起。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这样的表现会被黎向衡归咎为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 又缓了缓心绪,直视他双眼,故作坦然地说道,“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真的很没意思,大哥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去问阿烈,我保证在旁边一个音节都不会发出,你看他会怎么说。” 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施愿心中存着几分底气。 她和黎闻烈约法三章过,不胡闹、不公开、不背后做小动作,自己才能默许暂时维持这样的现状,无论人前人后,黎闻烈只要有一点没做到,那么给他的甜头,她也能马上收回。 在男女关系里,谁付出的感情更多,谁就注定是吃亏的一方。 施愿笃定黎闻烈害怕再次失去,因此在黎向衡面前编织谎言也透着有恃无恐。 她睁大眼睛,扮起理直气壮的模样,说着,就把手探到黎向衡的西装口袋里寻找手机。 黎向衡大手一展,将她相比之下显得极其娇小的手掌紧紧握住:“没必要打电话,阿烈已经拉黑了我的所有联系方式,而且,是真相还是假话,我只要通过你的眼睛就能看清。” 和车内温度一样偏高的掌心包裹着她的肌肤,施愿的大脑只来得及对黎向衡说出的前半段话做出反应,对方又前倾身体靠近,放大的面孔逐渐占据她全部的视野,“愿愿,你总是很会骗人。” “很会把那些爱慕你的异性掌握在手心,玩弄得团团转。” “可你不要忘了,我不仅仅是你的爱慕者,更是你的兄长,你的家人,你打算转移话题时爱用什么样的开场白,说谎的时候又会有什么下意识的小动作,我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譬如你刚才否认自己接受阿烈,眼珠朝左不自觉地瞥了一下,这就是你说谎时的小动作。” 黎向衡只是不善于表达内心,但商桌上的谈判技巧,他却炉火纯青。 怎样戳中对手的痛处,怎样通过层层掩盖直击最深处的真相,怎样让对方丢盔弃甲认输。 当施愿被他架上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不断溃败的命运。 她在心中反复警告自己,不要回想听到黎向衡问询时的神情,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倒回闪现。 仿佛再对话下去,整个人都要被黎向衡解剖开来。 这种认知叫施愿恐惧。 所以纵使身体有过最亲密的结合,在感情上她也拒绝朝黎向衡靠近。 仓促之下,她只能再次踩中陷阱,略显狼狈地转移话题:“我今天上大哥的车,仅仅是想要拿走我订做的那批衣服,大哥故意不回微信,就是为了等见到我,半夜三更和我一起洞察人性吗?” 施愿企图让这个偏转方向的夜晚回归正轨,黎向衡却充耳不闻地说了下去,“把车停在这看着你卧室的每个晚上,我都在思考你无聊想玩男人,为什么不找个新的,而是选择了阿烈这个麻烦。” “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才渐渐想明白了。” “阿烈从很早很早开始就存了心思,他摸透你的喜好,在你面前不断示弱,无论是吵架还是争夺某样事物次次都输给你,他清楚你喜欢的从来都是能够被你压制,不会真正伤害到你的男人。” “之前你选中了阿晗,却被他精心编织的伪装骗过,与其再耗费心力,交托信任,去和一个短时间内无法了解全部的男人开始,不如就近选择知根知底,永远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的阿烈。” 虽然和她的想法不是一模一样。 但黎向衡揣测的每一句言语,确实将她的一部分内心暴露在了天光之下。 被迫接受一场本性拷问,施愿的防备感拉到了最高值。 她可以把感情拆分出来,将喜悦、快乐、愤怒、哀愁进行利弊分明地组合重聚,却不代表想要有一个人这么懂她,懂得她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之下的内里。 而黎向衡的最后一句感叹,更是让她萌生了逃离此处的想法。 她眼见那双透明镜片后的桃花眼蒙上一层浅淡的微光,近乎叹息的声音在狭窄的轿车空间内回转:“有时候我真觉得是上天的诅咒,你的父母为了集团的业务死在了万里高空之上,十年后的我们三兄弟又为了不约而同爱上了根本不知何为爱情的你,并闹得大打出手,整个家也分崩离析。” 是诅咒吗? 说得她好像是上天派来惩罚黎家的灾厄。 却没有想过,是黎见煦的工作命令,害得她率先失去了拥有父母双亲的正常生活。 争辩下去,只会收获一个谁也不可能获得胜利的无谓结果。 施愿不喜欢陷在既定事实的泥沼里无法自拔,更不喜欢黎向衡言语之间对她的审判。 她不是不会爱人。 只是她的爱情何其珍贵。 没必要对任何人解释内心,过去、现在、未来的路,她只求自己走得开心。 施愿将身体朝车门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空闲的手指在控制升降窗的按钮,和车门的把手之间徘徊:“我们还是说回礼服的问题,至于这些故事观点,大哥还是找个更想你了解她的女人聊吧。” 说完,她当机立断选择了车门把手。 决定今晚哪怕不要放在黎向衡那里的衣服,也要终止这场对她来说充满逾越的单方面谈心。 黎向衡却提前预判了她的计划。 “啊!” 在施愿即将拉开把手的一瞬间,发觉对方要走的他丢弃了自己的风度、理智和得体,像出笼的野兽一般扑了过来,就近抓住施愿的左手摁在靠椅上,另手则将她开门的手一把摁在车门的功能键上。 由于力气过大,按钮的功能被触发,车窗徐徐降下。 在彼此的无言之中,它一降到底,深夜的凉风倒灌进闷热的空间。 施愿被压在身体和车椅中间,耳边除却风声,便是黎向衡不正常的,带着灼热和粗重的喘息。 她有些惊恐地望着黎向衡边缘扩张的瞳孔,再度坚信,不只是黎晗影,黎家每个人都是精神病。 “大哥,你先放开我——” “没了防窥膜,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被拍到我该怎么说?” “传出去对黎氏集团的名称也不好。” 惊叫过后,施愿尽力克制着忐忑的本能,干巴巴劝告几句,便再也说不下去——她意识到黎向衡能夜夜在庭院外窥探她,能对她说出平时绝对不会说出的话,就意味着他现在绝无清醒可言。 她在黎向衡的臂弯中无济于事地挣扎着。直到黎向衡俯低面孔,像是终于有粉末可吸的瘾君子那样,呼吸失去规律,视线颤抖着,沉浸且上瘾地用鼻尖蹭了她的脸颊一下。 “我承认,或许我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变成你喜欢的那个样子。” “但如果,我愿意给你别的呢?” “我给你更多的股份,让你成为黎家最有权势的女人,让你真真正正参与到黎氏集团的核心运营中来,让你的手上拥有切实的权力,让你永远站在山顶,接受他人的顶礼膜拜。” 他太懂得施愿的渴求。 太懂得她看似意气用事,实则步步算计,希冀掌控生活和命运的阴暗自我。 他也太懂得她的欲望。 她的不安全感。 前面的温情和表白,就好像是释放出来的,用来吸引注意的烟雾弹。 当遮掩的雾霭尽数散去,黎向衡呈现在她眼前的实质,才让施愿真正心动。 光有钱还不够,她依旧保护不了自己。 依旧要随时恐惧黎晗影对她周边的入侵。 依旧要为了达成目的,被迫与更多的,如赵善萱一般的人合作,过后说不定还要被倒戈一击。 有了权力,面对厌恶的事物,她就能够成为第二个黎向衡,动用手段,干脆利落地叫它们消失。 施愿并不知晓自己随着念头发散而渐次加深的眸光,映在黎向衡的眼中有多么惹人怜爱。 从小到大,他不是没有见过施愿的恶劣行径。 或许在其他同龄的富二代看来,施愿睚眦必报,性格冷酷。 可相比家族、利益和权力,相比他年少就随同黎见煦见过的风雨和阴私,她还是太温柔了。 对待整个世界,总是抱有那么多的不忍。 哪怕知道不彻底了断,自己将永远被黎晗影纠缠下去。 依然有那么多顾虑。 这样的施愿,就算拥有权力,也注定无法成为杀伐决断的君王。 时间点滴流逝,施愿脑海的念头也逐渐累积如山。 黎向衡感知着她同样颤抖起来的吐息,等待着她给出的唯一答案。 而后听见她问:“……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120章 独占仅存专属 施愿知道黎向衡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 陷入爱情的生意人给出的好处, 同样需要另一方付出代价。 施愿想要这个天大的好处,更想掂量清楚除了虚无缥缈的真心,他究竟还要从她身上拿走什么。 于是她抢先问出交换条件。 而黎向衡为了结束这场暗无天日的单相思, 这次也显得十分有诚意:“我想要得到什么, 那是最后才要考虑的问题——愿愿, 我还是想先说说, 当下为止我能够最大限度给予你的。” “我会转让给你我手上拥有的百分之六集团股份, 以及亲自带你接触正在规划和进行的各项核心业务, 只要你愿意回来上班,虽然暂时还是助理的岗位, 但等到能够独当一面,我会把兼任的总裁位置交到你手上,让你从此以后在集团内部拥有第二大的话语权。” 从前施愿选择黎晗影,就是认为他好掌控,可以成为自己的棋子,去和黎向衡争夺黎家的权力。后来随着深入接触,她发现黎晗影的威胁性, 才熄灭了这种念头,改为能得到股份、保住富贵就行。 而现在,通过一场漏夜的对话,黎向衡再次将她灵魂深处的野心点燃——不是下位者们的臣服才叫随心所欲的生活,唯有将笼罩在头顶的乌云一片一片摘去,才能仰首欣赏只为一人盛放的天光。 一步一个脚印。 倘若黎向衡口中的承诺真正实现,那么她在黎家的地位,至少已经超过了黎闻烈。 百分之十和百分之十一, 看起来只相差一个数字,却意味着她这个外姓人, 在开股东大会时能够待在黎向衡的左右两侧,而不是凭借过去百分之五的股份,只能坐在姑姑黎见映和三叔黎见曜之后。 这份礼物不可谓不重。 然而经历过第一次股份转让,施愿没有忘记黎见煦在世时设下的隐藏条例。 她眼底的喜色被一层担忧覆盖,不自在地询问:“股份转让这件事,少了你们三兄弟哪一人的配合都无法进行,跟阿烈还算可以商量,可二哥那里,你们把他弄到国外回不来,他怎么愿意答应?” 施愿提到这个近似于一盆冷水的姓名,黎向衡的痴迷和执拗之中终于多了点额外的情绪。 他收回手臂,缓缓将被自己桎梏在车座上的施愿放开,他镶嵌在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那点情绪又转眼即逝,飞速的消逝以至于施愿未曾读懂根本。 “我有办法,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转让协议也能够生效。” 这种听起来近似天方夜谭的回答,如果换做黎向衡之外的任何一人,施愿都会将其判定为对方根本做不到,只是想要凭借空头支票去空手套白狼。 可这个人是黎向衡。 他从来不屑于说谎,更遑论欺骗她。 大刀阔斧地进攻,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迂回百转、机关算尽地窃取,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施愿用舌尖舔了下干涩的唇面,没有说话,又听见黎向衡郑重给出签订协议的时间期限,“转让股份的合同,我会叫何律师加急拟定,一定在《Fad》的慈善晚宴开办之前,拿来给你签字。” “你放心,只要签下名字,协议就会生效。” “我既然能够开口向你许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处理妥当。” 施愿看着黎向衡笃定的眼神,想起过去黎闻烈同自己提起的,想要协议生效又岂止开诚布公三人举手同意这一个最笨的办法,她的念头无声滑向某些灰色地带,迟疑一瞬,还是决定装作一无所知。 “好了,能给我的好处说完了——” “那么,大哥,你的条件呢?” 最后,她又重复起这个内心最在意的重点。 被施愿一瞬不瞬的眼神注视着,没来由地,黎向衡产生了一种此刻自己占据了她全世界的错觉。 有一秒钟他很想脱口而出,无论是姓黎,还是别的什么,把其他男人都抛弃,只留在他的身边。 ……他不会再畏惧于世俗的眼光,只要施愿点头,他愿意把妻子的位置倾心奉上。 绝对的理智从来是黎向衡引以为傲的地方。 但极端冲动过后,理智的回归,又令他突然感觉到自身的悲哀。 独占、仅存、专属。 这些词汇目前而言,还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他和黎闻烈就黎晗影的事尚有很深的牵扯,拉黑联系方式暂时不往来,只是黎闻烈这个没长大孩子的赌气做法,实际上,他们还不能彻底把脸撕破。 黎向衡只能退而求其次。 长时间的心理斗争结束,他再度启唇,气息低微、模棱两可地请求着:“……我们只要,恢复正常的往来就好,你别再推开我,也不要再用一副对待陌生人的客气态度面对我。” 施愿不是三岁的孩子,当然明白正常的往来不仅仅是正常的往来。 说到底,不用公开,也无需给名分,接受一个黎闻烈,再接受一个黎向衡,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不相信黎向衡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哪怕过去热恋的时候,在她眼里像圣人一样无私的黎晗影,也会希望她不要再多看别人一眼。 独断专行的黎向衡,真的能做到这么大度? 交易进行的当下,她将怀疑问出口,得到黎向衡心口不一的答案。 真实的自我在内里阴森森地发誓着,总有一天会将所有碍眼地情敌一一清理干净,而虚假的伪装则遮覆在岿然无改的面孔之上,用退让的姿态低声道:“……我现在所求的,只是这样。” 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内外一致,他假装没有听见心中疯狂叫嚣着的,把她留下,留在这里的呓语,更掩起无穷无止的占有、爱意和欲念,克制而主动地打开施愿手边的车门,“回去吧,愿愿。” 很奇怪。 这一夜黎向衡近乎疯狂的告白言犹在耳。 而宣泄过情感的他,在说完叫她回去的话语后,却仿佛累了一般垂下头颅。 夜风吹散了空调的暖意,暧昧的氛围同样被驱逐大半。 过于明亮的顶灯遍洒之下,黎向衡眼下的倦怠纤毫毕现。 施愿并不知晓这些都是他为了忍耐自己的思念而做出的刻意行为,此刻也难得关心起他的身体状况:“哥哥,你的失眠症去看过医生了吗?吃药能不能缓解,一定要睡在看得到我的地方才行吗?” “没关系的……相信今夜过后,总能得到缓解。” 黎向衡说出一句实话。 施愿想自己得了好处就这样离开,未免显得有些吝啬,便试探着询问:“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要不,今天你先跟我回家,别墅里客房还是有很多——” 只有天知道“跟我回家”四个字对黎向衡来说杀伤力有多大。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抬起头,眼神如同钉子一般,把施愿钉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有纤细而蜿蜒的红色纹路爬上瞳孔周围的眼白,这种饿狼似的目光,也把施愿吓了一跳。 他来回摇摆,快要爆炸的理智,又在触及施愿略显不安的表情回到正轨了一点。 用最后的镇定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我在这里睡到天亮上班就好。” 120-130 第121章 人生没有选择 得到黎晗影的拜托, 第一次起草股份转让协议的时候,何应诚还能安慰自己,施小姐也是黎家的一份子, 尽管不是亲身抑或有收养之名, 但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拿到少许股份也是人之常情。 他将对于未来的担忧不安隐藏在内心深处, 在黎晗影扫清外界阻碍后, 沉默地协助他完成此事。 然而令何应诚没想到的是, 第二次同样的决定会来得这么快。 当他结束通话,乘坐电梯上来迈进黎向衡的办公室, 大脑内部仍有轻微的眩晕感挥之不去。 这种眩晕感曾出现在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守着笨重的电脑反复刷新网页,等待司法考试结果时。 多年后,他已然成为业界标杆一般的存在,那种忐忑而失措的心境,却猝不及防降临。 “何律师,坐吧。” 黎向衡没有坐在寻常接见下属的办公椅上, 而是选择在沙发旁与何应诚展开对话。 他泡了拍卖级的正山小种,上等的紫砂杯里,色若红珀的茶汤浓郁而清亮。 何应诚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在黎晗影家里喝的一杯。 尽管见面次数不多,黎晗影却清晰掌握他不为人知的、偏爱金骏眉的喜好。 黎晗影的细心和城府,放在任何一户寻常的富贵人家,都会帮助他成为当之无愧的下任接班者。 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黎向衡。 大约黎向衡也没有猜到, 这样简单的一杯茶,能够在何应诚的心目中起到不小的震慑作用。 他看着何应诚自觉在客人的位置坐下, 将公文包放在一旁,而后毕恭毕敬接过:“谢谢黎总。” “我的手艺不比专业的泡茶师,只出于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学过几年,你随意尝尝即可。” 一向直奔主题的黎向衡难得说起场面话。 何应诚就着滚烫的茶水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只觉得名种茶叶的绵长回甜,也冲不散舌尖的苦涩。 抬眼望去,黎向衡仍在状似专注地品茶。 何应诚只好主动开口:“黎总,您要我准备的转让协议,我已经打印完毕带了过来。” 黎向衡饮茶的姿势不动,微微挑起一侧眉峰。他的声音混合在袅袅上升的热气里,似乎也带上了几分不明真意的缥缈感:“真是辛苦你了何律师,总是为着我家里的事奔波劳碌。” 何应诚没有像试图让施愿知难而退那样,再度提起需要三兄弟举手表决的条例。 面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方式,他指出另一个要紧的问题:“只是您这么做,施小姐手上的股份加起来就超过了三少爷,不知他的心中会怎么想,还会不会继续支持您成为集团的领导者。” “以及,成功转让以后,您手上的股份会比二少爷少百分之一。” 黎向衡放下指间的茶杯,从手机里找到一段录音播放给何应诚听——掐头去尾,省略没必要公开的隐秘情事,录音内容正是黎晗影承诺给施愿股份的同时,转让给黎向衡相同的份额。 他把录音拷贝一份,发送到何应诚手机上,又拿出那日书房谈话不欢而散以后,黎晗影为了证明自己承诺的有效性,额外拿来的一份股份出售合同:“我相信这两样东西,足够何律师你不再为我的处境发愁了,确认完毕后,替我尽快完成黎晗影名下百分之五股份出售给我的流程事宜。” 何应诚将合同拿了过去。 厚厚的十来页纸张,第一张便是合同条例,出售人处写着字迹熟悉的黎晗影大名。 黎向衡的名字则在对应的另外一栏,观察墨水的干涸情况,应当早已签下。 等到这种时候才把它拿出来,何应诚不得不承认,对于亲生兄弟,黎向衡亦是步步算计。 将合同逐字逐句看完,何应诚有些好奇如果第一页就是合同,那后面剩下的又是什么。 他正打算翻开接着看下去,却又听见黎向衡继续宣告对于黎晗影的处理决定:“至于黎晗影名下剩余的股份,我以集团决策者和他同胞兄长的身份,要求将其暂时冻结。” “阿晗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多年未曾治愈,特别是最近,情况又严重起来,我才将他送去国外治疗。后面的材料是阿晗过去一些犯病行为的记录,最后两张,是他最近在意大利治疗的过程。” 如果施愿在场,看见何应诚翻到底的纸张上展现的照片,就会发觉,不久前黎闻烈所说的,什么他在国外带领学生参加竞赛,过段时间还要升任副教授的言辞都是假话。 四周封闭的病房内,扯掉针管,手背上淌着血的黎晗影被几个护士按在床上,神情愤怒癫狂。 他散着头发,不复束起低马尾时的绅士模样。 森冷的青黑色附着眼睑下方,瞳孔扩张到最大,仿佛饥饿到极点的野兽。 饶是见多识广如何应诚,也被黎晗影表现出来的状态唬了一跳。 对于豪门掩盖在无尽浮华之下的丑恶和阴暗,他又多了一层全新的认知。 “这……二少爷,平时看起来,似乎十分正常。” 随意评价主人只会犯了忌讳,何应诚斟酌半天言语,才窘迫地开口。 “有病的人怎么会告诉别人自己有病?” “唯有竭尽全力表现出正常,才能够在人群里生存下去。” 黎向衡回答的言语淡漠而平静。 他将黎见煦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尽力尽力隐藏起来的过往暴露在何应诚面前,轻描淡写的态度,突破底线的做法,再加上神色间毫无后悔之意的漠然,越发叫何应诚不寒而栗。 心悸过后,何应诚也意识到—— 尽管担忧被有心人暗示、误导、从中非法获利,法律规定了患病不能自理者名下的股份可以申请冻结,或暂停一切行使权力,但也是在他这位律师携同专业医疗人员,一同到场确定的情况下。 黎晗影的精神病已有将近十年不曾复发过,日常的接触也并无可疑之处。 黎向衡的话和资料存在着各种疑点,提醒着应当查证过后才能代理申请。 可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明显没有这个打算。 他就是想要通过单方面的证据提供,置亲弟弟于死地。 如果顺应黎向衡的做法,等同于自己从原本的中立位置倾斜向他。 何应诚抿住嘴唇,双手紧紧攥在合同两边,犹疑着并不言语。 “何律师还不收起来吗?” 黎向衡又皱眉看向他,“虽然我十分担心精神状态存在问题的弟弟,拿着股份会做出影响集团运营的决定,但这些好歹也是黎家的秘辛,希望你慎重对待,不要泄露出去。” 听闻对方郑重其事的询问,何应诚在心中苦笑。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赶紧把合同还回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不是他能蹚的浑水,一个不小心就会有粉身碎骨之祸。 他还有妻子儿女。 他还有父母家庭。 “黎——” 权衡之下,何应诚张开嘴,堪堪吐出一个音节,又被黎向衡打断。 重新将温度有些冷却的茶杯握在手里,黎向衡垂眸,冰冷的视线落在茶杯外侧,仔细打量着名匠大师雕刻在杯身上的万里江山图:“何叔叔不妨听我先说。” 又是一个叫何应诚感到眩晕的称呼。 自从进入黎氏集团,逐步成为他的上级,黎向衡已有多少年没有再称呼过他叔叔。 只是温情和缓的表象下,却是残酷的内里。 黎向衡用一种胜券在握的口吻,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人总是庆幸自己有诸多选择,而我却很早就明白了一点,选择越多,其中蕴含的错误选项也就越多。” “当年父亲是你唯一的选择,所以你没有任何顾虑,也不曾瞻前顾后就做出了抉择,后来才能一路携手共进,一同登上当年从未设想过的高度。” “何叔叔和父亲这样的关系,有的时候我还真是羡慕。” “人生若能够一条道走到底,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岔路过多,肩上的责任过重,我总是很担心一个选择做错,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 看不见的冷汗,从何应诚的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诚如黎向衡所言,他是黎见煦一手挖掘的。曾几何时,他不过是个顶级律师事务所里的新进实习生,起点算是领先同龄人许多,但彼时早已拥有庞然财富的黎见煦,却有着更多更顶尖的选择。 是黎见煦看中了他的专业和能力,一步步提携他走到现在。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黎见煦的确很有眼光。 黎见煦是他的伯乐,也是那时其貌不扬,家境平平的他,想要在律师行业出人头地唯一的选择。 如今黎见煦有三个孩子,而他也已经功成名就。 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独善其身,三不相帮,但那样的人在经历过改朝换代之后,只会空有一个好听的身份,逐渐被继位者逐渐排挤出权力核心——登高跌重,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场斗争,黎闻烈的战场从来不在黎氏,根本不需要他的忠诚辅佐。 而两兄弟联手,单枪匹马的黎晗影,结局看起来也是一败涂地。 这样看,他走到今天,他依然没有其他选择。 …… 像是过去了五分钟,又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 思量清楚的何应诚终于伸手,拉开了公文包的内里。 一点一点,将看似轻如鸿毛,实则重逾千斤的合同塞了进去。 他低声俯首:“我明白了,黎总,即黎董之后,能接着和您合作,是我的荣幸。” 第122章 最高兴的一天 黎向衡没有食言。 慈善晚宴到来前的工作日, 他终于拿出了一份万事俱备,只差一个签名的转让协议。 施愿提前半天就得到他要过来的消息,特地预订一大箱丰富的食材, 叫路嘉易做了一桌好菜。 考虑到外人在场不便, 路嘉易做完菜后, 她主动给他放了半天的假, 只说明天午饭前回即可。 黎向衡的迈巴赫停到院门口时, 路嘉易恰好扔完垃圾, 准备出门离开。 透过降下来的车窗,两人的视线有过短暂的交际。 很快, 黎向衡注意力又被迎出来的施愿占满。 “之前没仔细看过你这个新保姆,刚才他要出门跟我打了个照面,我发现他五官长相像阿晗,穿着打扮又像阿烈,换个不知道的外人来,说不准会以为他是父亲早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不过我呢?” “我左看右看,没看出来他哪点像我。” 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人, 黎向衡心情不错,借着路嘉易难得开起玩笑。 早在同施愿和好之际,他就秘密寻人将路嘉易的家底摸清。 对方的确被黎晗影雇佣,往施愿家里送过一段时间的花,但除此之外,两者并无交际。 黎向衡委婉提起过几次是否要给施愿换个保姆。 而从施愿含糊其辞的态度里,他明白这件事目前而言没有实行的余地。 要困住黎晗影,还要提防黎闻烈, 如今施愿身边又多了个更加年轻的异性。 黎向衡告诉自己要把施愿的心从三方角逐中,逐步拉到自己的阵营, 就只能学会忍受。 眼下他大度的打趣,也要有意避免他们见面的施愿松了口气。 她弯腰拿出嵌入式鞋柜里,上次出去逛街为黎向衡购买的新拖鞋,口中笑嘻嘻地说道:“别看他长得没有保姆样子,实际上就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古板,这点倒是和哥哥你一模一样。” 同样是带着施愿标签的半嘲语气,心境不同,黎向衡听起来感受也不同。 他就着施愿伸出的、作为搀扶的手,将双脚从牛津皮鞋中抬起,穿进尺码合适的绵软拖鞋里。 过了几秒才问:“你从来没有帮我买过衣服鞋子,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大小?” 施愿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特地打电话给管家,要了大宅里保存的黎家三兄弟的尺码记录,她眨巴着盈满光彩的无辜双眼,回答:“其实我比哥哥想象中来得更加关心你,只是你没察觉而已。” 施愿太擅长说谎。 而黎向衡也确信,自小到大自己最讨厌的就是满口谎言的人。 可听见她半真半假的撒娇,他那颗倨傲的心脏,仿佛从万里雪境一下子浸入了涓涓春水里。 恋爱,就是这样吗? 双向奔赴的滋味,就是如此美好吗? 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不擅长,却始终心生向往的事情。 …… 即将从黎向衡那里捞到巨大好处,除了符合尺码的拖鞋以外,施愿也不吝惜于布置其他方面。 没有叫路嘉易做自己爱吃的中餐,今晚的一大桌菜皆为符合黎向衡喜好的西餐。 其中有一道红酒炖羊排是黎向衡的最爱。 准备食材、切割洗净、细心烹饪……整个过程都是路嘉易一手进行,临到开大火收汁的最后步骤,有心表现的施愿不由分说抢过青年手上的铲子,笨拙地翻弄几下,差点把汁水煮干。 她纡尊降贵,洗手作了次羹汤。 这道特殊菜肴没有随其他的西餐一起端上桌,而是焖在锅里,直至黎向衡坐下,施愿才小跑着进入厨房,将其盛出装盘,顶端装饰了一点路嘉易准备的罗勒叶和雕刻出来的萝卜玫瑰花。 “将将——” “这是我专程跟保姆学着做的红酒炖羊排,哥哥尝尝味道!” 施愿把盘子特地放到黎向衡的眼皮子底下,顺势拉开黎向衡身边的椅子紧挨着坐下。 她说起自己学做菜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语气,引得垂眸打量菜肴的青年,忍不住侧眼看她。 初中时候和家里甜品师学做舒芙蕾,把整个烤箱搞到报废的场景历历在目。 若说这道菜是施愿做的,哪怕他再昧着良心,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 黎向衡低声含义不明地赞了句“卖相不错”,而后用叉子插了块羊肉放进嘴里。 前面都是很正常的浓郁鲜美,唯独到最终的收味呈现出微焦的苦涩感。 黎向衡也借此判断施愿的“亲手制作”,亲手到了何种地步。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施愿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随着口腔喉咙的一起努力,黎向衡面不改色将换做任何一位厨师,都会被他这个直接宣告为不合格的羊肉咽下去,等到苦味散去,他把脸转向施愿,真诚地夸奖道:“很好吃。” “呼——” “那我就放心了。” 又怕做的不好,又怕太好被黎向衡瞧出来不是自己做的。 得到如此评价,悬在心头一口气息终于放下,施愿的眉眼重新蒙上雀跃,“难得请哥哥在家里吃一顿饭,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笨手笨脚,全都搞砸了。” …… 体验完施愿为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黎向衡也没有在要紧事上拖延。 他将刀叉放回餐盘两边,从旁边的男士手提包里取出文件和笔:“愿愿,这是百分之六股份的转让协议,你可以看看条款,有什么不懂的问我,没问题之后,在翻过来的一页落款签上名字就行。” 同样都是何律师准备,除了股份的多少不同以外,其他全都大同小异。 施愿匆匆扫了两眼,就迫不及待在黎向衡示意的位置签上大名。 她的名字并排落在练习书法二十多年的黎向衡名字旁边,一大一小,怎么看怎么和谐。 这几天里,她做梦偶尔会梦到黎氏大厦顶层的董事会主席办公桌上的,那块烫金铭牌刻上了龙飞凤舞的“施愿”二字——有了争夺的资本,她也不甘于再做一条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咸鱼。 把协议递过去,不等黎向衡发话,她倾身半趴在黎向衡侧畔的扶手上,殷切地说道:“哥哥,什么时候回集团上班这件事我也思考过了,要不就等到慈善晚宴结束吧。” “我打算在拍卖会上捐套八位数的珠宝,为黎氏赢得个爱心企业的好名声再回去。” 八位数的珠宝。 寻常都是要放进保险箱好好珍藏,当做传家宝的存在。 施愿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不过黎向衡没有任何异议,他纵容地颔首:“你高兴就好,黎氏随时欢迎你回来。” 不再做什么决定都被反对,施愿看黎向衡比过往要顺眼一万倍,她干脆突破社交距离,双手环住青年的手臂,尖俏下巴贴住肩膀猫咪似地蹭了蹭:“我当然高兴……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也谢谢哥哥,让我这么高兴。” 常年横眉冷对的施愿柔情蜜意起来,化作一湾无形的春水,将他轻轻环绕。 哪怕黎向衡清楚,令她高兴的只是利益地位,而非自己这个人。但看着她漂亮到极点的面孔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的心依旧生出难以言喻的满足情绪。 他有些犹豫,思考着自己应该回握施愿的手掌,还是低下头亲吻她的发顶,耳边却忽然传来施愿听起来看似天真又热切的邀请:“哥哥今晚,要留下来休息吗?” 一瞬间,黎向衡无声探过去,差点就要碰到施愿衣袖的手指猛地绷紧。 因着暴涨的心绪,他的骨节无意识而用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才克制地紧握成拳。 黎向衡把手收了回去。 他看着施愿,看着施愿未曾喝酒已有几分绯红的无瑕面孔。 那双清亮的瞳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全然不清楚自己刚才的话背后象征着什么意义。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手段。 看着别人信以为真,被撩拨得不能自持,又转眼表现出一副“全是你多想”的无情模样。 黎向衡告诫自己,一定要克制住。 如果他给予好处,她就让他留下来,那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 这违背了他渴望长久占有施愿,且令她心甘情愿的初衷。 不、他不可以…… 施愿娇媚的面容仍然在凑近。 就在她快要碰到黎向衡薄唇的刹那,口袋里没有静音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拿出来看到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施愿的表情露出一丝不耐,指尖使力将其挂断。 她再看向黎向衡,对方略显情迷意乱的目光,已被搅扰,缓缓恢复理智和清明。 “哥哥……” 她又软着嗓音唤出一声,被挂断应当识趣不再打来的黎闻烈,偏偏回归了不知好歹的往昔。 电话挂断又打来,打来又挂断。 等到施愿心烦想要调成静音模式,一只大手探入她的口袋,将震动不休的机器放到了桌上。 “接吧,是阿烈。” “这么锲而不舍,或许是有什么急事。” 黎向衡说着,代替施愿滑动手机选择接听。 “姐姐,我好想你——” 黎闻烈黏黏糊糊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他再次面容平静地按下了扬声器。 第123章 夹心的修罗场 前几日忙得连轴转根本没时间打电话, 仅仅发微信告知过施愿自己要延迟回国后,今天完成压轴走秀的黎闻烈,回到后台终于找了个和众人都保持一定距离的角落, 抽出空闲来拨通施愿的号码。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上飞机。 飞机上信号不稳定, 更何况国内有时差, 想要聊天就不是那么方便。 一想到还要忍受将近一天的时候才能跟施愿见面, 黎闻烈就感觉心脏仿佛在被火焰煎熬。他有心打电话同她道歉, 然而好不容易拨通的号码, 又被施愿冷酷无情地挂了一次接一次。 陷入恋爱脑上头状态的黎闻烈,人格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思考施愿该不会正忙着跟路嘉易偷情才不肯接起自己的号码, 另一半又担忧是不是没按照原来的承诺回来,微信里也没有第一时间态度诚恳的认错,施愿生气了才会这样。 在两重念头的驱使下,他顾不得考虑太多,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未知多久后,手机终于打通。 不等施愿出声,看到希望曙光的黎闻烈立即卑微地道起歉来:“姐姐, 对不起呀。” “我也没想到品牌方租用的场地会突然出问题,搞得正常走秀时间都要推迟。” “承诺的事情没有做到,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只要你愿意理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黎闻烈在外人面前,一贯桀骜、寡言、不驯,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倘若此刻有人路过,见到他倚靠在安全通道里, 不厌其烦地对着话筒撒娇低头的模样,恐怕会大跌眼镜。 道歉道到词穷,施愿那头仍旧没有回应。 黎闻烈心里一紧,止住话头,留神分辨施愿那边的背景音,可惜也十分安静,根本没有那些出轨偷情的情/色电影里,妻子和其他男人亲密时,所发出的、怪异而细微的动静。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完全没有人在听一样。 ……是不高兴,所以不想跟自己说话吗? 还是把手机丢在旁边根本没听。 黎闻烈控制不住大脑,去补充许许多多眼睛没看到的细节,心情一时忧一时急。 他不由自主又叫了声“姐姐”。 耳畔终于响起施愿姗姗来迟的回应。 ……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能够写成一本小说。 那么施愿确信,有关自己的这本,内容一定跌宕起伏,开篇便是惊险与刺激。 但无论这些人拥有过怎样的经历,眼前的场景,也一定可以入选她的最窘迫回忆之一。 手机里黎闻烈喋喋不休。 右手边黎向衡虎视眈眈。 缓了好一会儿,施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勉强装出与往日相近的不耐烦,对黎闻烈说道:“你那里好吵,信号又断断续续的,我分辨半天才听清楚你说了什么,要不你等会儿再打过来吧,我这边正好是傍晚,刚拿了筷子准备吃饭呢。” 没接电话前的不识相尚可谅解。 现在她没空聊天的暗示表现得这么明显,要是黎闻烈还不识趣点挂掉,那就是真的无法原谅。 施愿硬着头皮接受着黎向衡的目光,说完就想结束通话状态。 黎向衡的手又伸了过来,这次没有操作手机,而是径直抓住了她的手掌。 对着听筒,他张开手,与施愿无声十指交握,温柔又不容拒绝地迫使电话继续下去。 才听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施愿不主动挂掉电话,黎闻烈更不可能。他从施愿的语气里察觉到几分责怪的意思,只以为她真的在生自己没有遵守约定的气。 于是连忙打蛇随棍上,抓住时机,做小伏低地开始撒娇:“姐姐,能不能别挂断,就把手机放在旁边,不说话让我光听你吃饭也可以……” 黎向衡的动作挣脱不了,通话结不结束已经不再是她单方面能决定的事情。 施愿被架在进退两难的地步,只能咬着牙跟,尽力不表现出跟黎闻烈关系匪浅的心虚:“阿烈,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都要人陪着,有工作就好好忙工作,回国来我家做客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极力撇清跟黎闻烈的关系,好让黎向衡将其认知为一通姐弟间的普通对话。 然而这种近似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做法,再一次唤醒了黎闻烈记忆里的不安定感。 明明说好了,只要他不胡乱吃醋,不公开就可以继续下去。 怎么才没几天时间不见,她又换了副口吻? 是不是故意说给旁边的路嘉易听的? 在这种极度不安定感的刺激之下,他开始有意识地举例出彼此不久前的“甜蜜”过往,想要唤起施愿心中的柔情:“如果变成小孩子姐姐就可以永远陪着我,我当然愿意做小孩子。” “姐姐觉得我想听你吃饭很幼稚,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黎闻烈越说越委屈,发出类似大型犬渴求主人抚摸时的哼哼声,“这些天我闭上眼睛是你,睁开眼睛也是你,住在酒店怎么也睡不着,只能每晚想着我们的那晚打手活,打很多次才能入睡……” “……” 或许是真的担心万一路过一个听得懂中文的外国人。 黎闻烈在语气狂放之余,涉及到某些敏感词汇,倒是替换成了更为委婉的方式。 可施愿不是无法理解中文博大精深的异族人。 同样的,她相信黎向衡也不是。 在黎闻烈脱口而出“打手活好多次”的时候,她的面孔红白交织,黎向衡的神色也发生了变化。 “够、够了!” “这是能在公众场合说的东西吗——” “你别胡言乱语,我、我不想听!” 施愿的舌头快要打结,在黎向衡如有实质的目光中,她生平第一次斥责得如此没气势。 而她的没底气,也会在场的第三人误解成为害羞。 黎闻烈嘿然一笑:“别担心,我在安全通道里,那些老外都在外面,他们听不懂也听不清。” “在这里说这些,姐姐会觉得刺激吗?” “你应该是听筒模式吧,路嘉易来来往往在你旁边端菜送饭,姐姐可别被他看出来……” 总是被施愿掌控,兴致来了的黎闻烈也有点想看看她被自己撩拨,心脏狂跳的模样。 脑海里幻想着施愿脸红欲滴,呼吸急促的面容,他气息也低沉起来,不自觉磨了下虎牙牙尖。 “黎、闻、烈,你再说这些,我真的要生气了。” 相比不知实情的黎闻烈,施愿却是实实在在清楚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 她的身边没有路嘉易在,只有比路嘉易在还要糟糕的黎向衡。 饶是脸皮厚如施愿,此时此刻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被控制着挂不了电话,她索性不再顾忌黎向衡的看法,冷下脸色连名带姓威胁起黎闻烈。 见她真的要发怒,黎闻烈心里暗道不妙。 但施愿的声音总算缓解了他思念发狂的心情,剩下的账,他愿意回国后慢慢被施愿清算。 与此同时,有其他人的脚步朝着安全通道迈进,嘴里还喊着“Leo、Leo”的英文名。 黎闻烈决定通话就结束在这里,便装出真的信号不好的样子,打算溜之大吉:“哈,姐姐,还在吗?完了完了,信号好像真的不太好了,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等我回国聊——” …… 电话终于挂断。 迎接施愿的,是一片全然的死寂。 她的眼珠无意识转过去,对上黎向衡了然的眼睛。 就是这一下,施愿死机重启的大脑飞快运转起来。 和着擂鼓的心跳,每一下都催促着她赶紧想出应对的办法。 谎言已经被识破。 最重要的是,如何让黎向衡不那么生气。 合同还没有给何律师做过公证,她总不能在这种可笑的地方摔倒爬不起来。 黎向衡张开嘴:“愿愿——” “是黎闻烈!”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施愿比他慢了一点,语气却充斥着毅然和决绝,“哥哥,都是黎闻烈的错,是他强迫我!” 接下来,她把黎闻烈故意落下钱包上她家里借宿,得到她同意后又半夜三更敲门骚扰,还不小心发现了她隐藏在笔记本电脑里的监控视频的经过,一五一十说给了黎向衡听。 为了掩藏自己的动机,放大黎闻烈的过错,她将其中的几处细节,做了全然相反的修改。 “我跟他说了,装摄像头只是因为我不想冤枉好人,但又害怕路嘉易他万一真的二哥牵扯了什么,才想着时不时看一看,免得自己又掉进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圈套!” “可黎闻烈看到的时候,路嘉易正好在换衣服——” “他就威胁我,要是他把这个秘密公开,路嘉易还是旁人,肯定会觉得我是个心理变态。”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被他吓住了,才会被他给得逞的!” 谎言开头难,编到后面逐渐变得容易,施愿甚至还假惺惺地落下几滴眼泪。 “哥哥,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也是害怕,害怕说给你听,你会误会,才矢口否认的……” “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和我吵架,不要取消股份转让协议……” 她抽噎着,用手背挡住眼睛,不敢去看黎向衡眼睛。 直到一双手探过来,将她覆盖在面上的遮挡物拿下。 恰逢时刻的一滴浑圆泪珠,就在施愿抬头看黎向衡的瞬间,沿着发红的眼睑中央坠下。 她哭得梨花带雨,黎向衡望过来的目光中却没有预料中的怒意。 …… “那你爱黎闻烈吗?” 缓和片刻,黎向衡平静发问。 施愿想也不想立刻摇头。 “愿愿,那你爱我吗?” 黎向衡又问。 这种愚蠢的、谁都知道真相的问题,他怎么会问得出口。 施愿怔怔地呜咽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黎向衡认命似地叹了口气。 最后他说道:“我今晚想留下来。” 为了弥补,施愿开口想要说“好”。 可是下一秒,她又听到:“我想留下来,留在你的房间里。” 第124章 意料外的归来 过往有事请假, 施愿都会询问路嘉易请到第二天几点。 这一次,她主动交代午饭前再回来,显然包含了一种不希望他过早到家的隐意。 路嘉易不是蠢人,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 有时候读懂别人的心思只需要一个眼神。 可他并没有遵照施愿的意愿, 在看望过因病床短缺, 离院暂居于出租屋的祖父祖母后, 他全无留恋不舍之意, 而是选择连夜坐大巴车回到繁华如流的城市。 午夜的大巴票价很是便宜。 抓紧利用车上的几个小时补觉,到目的地下车, 路嘉易又步行几公里走到施愿所在的小区附近。 他和站岗的保安打了个招呼,门禁系统识别他是登记在侧的业主家保姆,自动开放通行。 看见掩映在葱茏庭院深处的别墅房顶时,路嘉易抬头望了眼天空,东方天幕,破晓既白。 还是和上次一样五六点钟的时间。 沿着人行道过去,还有几分钟的路, 才能瞧见别墅的全貌。 一想到那辆停靠在庭院边过夜的奔驰车马上就要入眼,路嘉易刻意走得很慢。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期待,抑或抗拒些什么。 几百米的路程,硬生生被他走了十分钟。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抵达,奔驰车早已不见踪影。 路嘉易又看了看手机屏幕,还有五分钟就到六点。 他穿过庭院布置精巧的石板路,再输入密码解锁指纹, 进入别墅内部。 陶瓷碰撞的清脆响声源起饭厅的方向,传进他的耳朵。 路嘉易换好拖鞋, 走出玄关,施愿正坐在餐桌主位上吃早饭。 早饭显见不是她自己做的,装有粥点,印着酒店logo的精美瓷器,也并非一次性用具。 它们作为购买天价食物而附赠的纪念品,出现在施愿的手里。 暂停吃饭的动作,视线交汇的刹那,有相同的惊讶出现在彼此的眼睛里。 路嘉易惊讶从未在这个点起床的施愿,竟然会出现在一楼,而施愿惊讶自己暗示得那么明显,这个听不懂人话的笨小子,竟然还这么勤勤恳恳、尽职尽责地清晨归来。 不过,幸好黎向衡走了。 已经无所谓了。 施愿率先掩去眸色中的多余情绪,她放下喝粥的汤勺,打了个招呼:“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路嘉易眨了眨眼,将脑子里临走时祖母拉着自己想再榨些钱出来的画面摒弃,换上施愿最喜欢的、谦逊腼腆的笑容:“嗯,爷爷病情稳定出院了,有奶奶在照顾,本来想多留一会儿,但他们说既然在雇主家里上班,拿着这么高的工资,就不要动不动请假回家,要对工作好好负责。” 施愿侧耳听了一会儿,想起等到自己有能力给予更好的生活,他们却双双因病去世的祖父母,语气中透出几分惆怅:“道理虽然如此,但毕竟家人之间相处的机会,也不是……”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 难得的顾及到路嘉易听见既定的结局也会伤心。 向她靠近的青年亦一句带过后,适时转移话题:“没关系的施小姐,这些年我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爷爷奶奶也已经习惯了——不过我看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是不是不符合黎先生的口味?” 这里是施愿这位大小姐的家,就算是一口未动的菜,也断然没有热热再吃的道理。 路嘉易低头熟练地收起桌上属于昨日的碗筷餐盘,随着他不知实情的询问,困在黎向衡和黎闻烈两兄弟之间的尴尬夹心场景又在施愿眼前浮现。 她突然有些食不下咽,但没吃晚饭的肠胃又不识趣地发出饥饿抗议。 继续留路嘉易在身边,只会让这顿早餐吃得更加不自在。 念头流转之间,施愿开口吩咐道:“这里等我吃完早饭一起收拾吧,你先上去帮我打扫房间。” 手指一顿,路嘉易低眉顺眼地答应下来。 …… 推开半掩的房门,卧室的大床呈现出异样的整洁。床单被抚平,丝被也折叠起来放在床铺左侧。 这明显不是施愿的手笔,使得某些东西更加欲盖弥彰。 整齐的、干净的、井井有条的,就跟施愿那位雷厉风行的养兄一样。 路嘉易沉默绕过大床,来到卧室的另一边,又看见紧靠着床脚的垃圾桶里扔了许多纸巾。 昨天打扫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些。 通过上面萦绕着的浅淡气味,同为男人且已成年的路嘉易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 有纸巾,却没有安全套。 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做了—— 还是,存在其他的边缘行为。 路嘉易没办法停止下流的想法扩散,只能硬生生转过眼睛,强迫自己去关注别的东西。 然而视线再往上,他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 低矮的床头柜抽屉里,还紧咬着一节浅粉色的细带。 如同面对潘多拉魔盒,尽管所有人都清楚其中逃散出来的事物将带来灾祸,谁也无法承受,但依然会抵抗不住诱惑,想要揭开呼之欲出面纱,一探未曾得见的真实景象。 路嘉易屏住呼吸,将手探了过去。 抽屉的机括缓缓转动,暴露在他的眼帘中的,是一套布料稀少的情/趣/内/衣。 …… 吃完早餐,施愿站在玻璃窗前,眺望着庭院内春回大地的风景。 路嘉易下楼的脚步声入耳,她回过头,见他一手抱着脏衣篓,一手拎了个不透明的垃圾袋。 “已经打扫好了吗?” 问完,她自顾低声感叹一句,“这么快。” 路嘉易对她笑了笑:“嗯,今天卧室很干净,我看了一圈,没有特别需要清理的地方。” 有黎向衡这个上了发条,要求周围环境同步运转的机器在。 怎么可能会出现挑战他底线的脏乱差场面。 施愿腹诽着,说起另一件事:“晚上我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晚宴需要男伴,你跟我一起去。” 路嘉易愣怔一秒,拎着垃圾袋的手抬起,点了点自己:“男伴,选我吗……?” “对啊。” 施愿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有个演员梦吗?那我干脆带你去见见屏幕上的那些大明星,看清楚他们在现实当中是什么模样,你也好知道自己同他们的差距还有多少。” 黎闻烈不能选,黎向衡也不能。 干脆把路嘉易推出来做挡箭牌,有火对着他发,总比两人掐起来危及自己更好些。 向往的表情在路嘉易的脸上出现一秒,随即他又不安地低头婉拒道:“这样不好吧,施小姐……我没有像样的礼服,也没学过跳舞,作为男伴陪您参加那种高级的场合,我害怕给您丢脸。” “这有什么,礼服我给你准备,跳舞也不是必须要跳。” “至于没参加过那种场合,谁不是从不会变成会的?” “就算是我大哥还有Leo,他们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游刃有余的社交。” 施愿不以为然地乜着目光,“你想成为大明星,怎么能不去提前适应下名利场?” “……我真的可以吗?” 安静两分钟之后,路嘉易抬起双眼,希冀地问道。 …… 对于贫穷但美貌的“灰小子”,施愿不介意偶尔当一回仙女教母。 她吩咐人送来最新季的高定男士礼服,那套闪闪发光,耗费了许多人工一针一线刺绣上去,还附带了一件新中式长斗篷的礼服穿在路嘉易身上,倒真的多了点童话里走出的王子模样。 “辛德瑞拉,马上就要去见世面了,你害怕吗?” 身处外形拉风的超跑,施愿打开顶篷,望着在她旁边紧张到正襟危坐的路嘉易哈哈大笑。 《Fad》作为世界范围内都颇具影响力的时尚杂志,身后又有来自法国的世界百强集团撑腰,举办的慈善晚宴自然无比奢华。 他们阔气地租用了象征着赫海市标的立帆大剧院,西沉的霞光落在仿照帆船建造的建筑顶端时,自上而下逐步亮起的灯光煊赫而辉煌。 身穿华服珠宝的施愿挽着路嘉易的手,款款从长达几十米的红毯上走来。 点缀在眼睑下方的璀璨水钻,为她美丽到失真的面容镀上一层只可远观的华光。 早已习惯这种场合,一路走过无数镁光灯的聚焦,她始终保持着最无懈可击的笑容,心中则迫不及待地期待起,明日自己的照片出现在网络平台和报纸杂志上,该引发多少人的艳羡和嫉妒。 施愿生来就喜欢被万众瞩目。 旁人的目光和镜头越是追逐,她就越是感到刺激和振奋。 不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上午还在家里瑟瑟发抖的路嘉易,临到场合居然也发挥得不错。 若不是调查过他的背景资料,确认他方方面面都是个社会底层,施愿简直要以为,他是哪个豪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纵使见不得光,骨子里也流淌着属于上流社会的沉稳和风度。 一路走进晚会主办场地的大剧院,第一步便是签名采访的环节。 施愿拿着马克笔,在宽阔的签字板上发现了早到几分钟的黎闻烈的大名。 她找准位置,在黎闻烈名字的上方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再转过来,便是和签名合影。 隔着拉起的红条护栏,她笑容满面迎接即将到来的、时长两分钟的个人采访环节。 不知黎闻烈有没有遭遇问题犀利的媒体,亦或者柿子专挑软的捏。 那份江敞递过来的问答稿件派上了用场,在回答完相熟的记者无关痛痒的场面提问后,果然有一个面生的年轻女人,挤开一众同行,举着手机和话筒冲到了最前面。 “施小姐,请问您对您二哥在黎氏宴会当天和名媛勾肩搭背去开房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您大哥召开发布会模棱两可地澄清完毕后,没过几天名媛就出了车祸,对此您知情吗?”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 “有不少人猜测您二哥向来洁身自好,是被名媛灌醉了酒骗X,您怎么想?” 直面现状时,陌生记者言辞的凌厉程度,远超施愿的想象。 她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镇定下来,打算按照背诵的稿件内容来回应。 “我——” 然而,后续的话却被淹没在骚动的人群窸窣声里。 有一道高挑的身影逆着光徐然走来,顺着保安分散开的人群口子,稳稳当当站在了她的旁边。 “有关我这个当事人的疑惑,为难我的妹妹做什么?” “不如直接来问我。” 施愿猛地转头。 迎着她铁青的脸色,许久不见的黎晗影失去了一头长发,笑得和煦而刺目。 第125章 倒塌的名利场 黎晗影是怎么回来的? 不是在国外带队参加比赛吗? 明明黎闻烈和黎向衡都派了人监视他, 为什么他回国的消息,他们这头半点儿都没收到? ……还是已经收到了,只瞒住了她一个人? 施愿只觉得十万个不解塞满了自己的脑子, 直将脑浆搅和成一团无法发挥作用的浆糊。 她看着黎晗影的嘴唇一张一合, 听觉神经却因为过度震惊, 无法接收到具体的内容。 失态的情绪即将从双眼蔓延到脸部的每一块肌肉之间, 矛盾的念头在心底发酵, 致使她既想抓着黎晗影质问突然来到这里的目的, 又想因为各种意义上的心虚拔腿逃跑。 然而记者不停按下快门的灯光晃过眼睛,提醒着施愿目前的微妙处境,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顶端修成椭圆状的美甲用力掐入掌心,疼痛才阻止了心态的进一步崩坏。 黎家的家务事只能关起门来说。 在公众和外界面前,无论如何,都要维持虚假的和睦。 自小刻入脑海的教条在这一秒发挥作用,施愿的笑容终于勉强挂了起来。她像是被相机定格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站在姿态从容的黎晗影旁边, 祈祷着漫长的两分钟赶紧过去。 好在上帝似乎听见了她真诚的祷告,在黎晗影回答完毕尖刻的问题之后,那位咄咄逼人的年轻女记者退回到人群后方——红毯外又响起从远而近的脚步声,下一位宾客即将到来。 黎晗影理所当然地取代路嘉易男伴的位置,朝施愿伸出相邀离开的手:“愿愿,问答环节已经结束了,其他嘉宾马上就要到来,我们走吧?” 那样温和的嗓音, 有一刹那,施愿只以为彼此之间从未有过已成定局的龃龉。 她被动地放任黎晗影牵起自己的手, 路嘉易则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 麻痹过半的感知倏忽尽数上涌,细小的肌肤颗粒浮现在四肢后颈,她感觉到不寒而栗。 走了十几步,避开媒体和聚光灯。 他们也得以留出对话的空隙。 黎晗影默不作声转过头去,用眼神示意路嘉易退远,才带着如同春风一般的神色,看向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愿愿,让你一个人在国内久等了,我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事情赶回来了。” 施愿使力挣开他的手,唇边维持着做给外界看的弧度,极轻的语气却难掩戒备疏离:“我听说二哥在意大利带队比赛,拿到好名次后马上就要荣升副教授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 黎晗影闪烁的眸光配合着越发上扬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一个离奇又拙劣的笑话:“带队比赛、荣升副教授——哈,这些事都是谁告诉给你的?大哥吗,还是阿烈?” 施愿没有回答。 她的耳畔再次涌入沸腾起来的媒体们,对于下一位新到场嘉宾的采访声。 快门起落的动静咔咔一通乱响,加之放在这些问题前面的称呼是“黎董”——施愿想不出整个赫海市拥有这个特殊头衔,且能够被聚光灯这么狂热追随的,除了黎向衡还有谁。 为了纪念意外早逝的父亲,黎向衡迟迟没有搬进黎氏大厦顶端的主席办公室。 集团总裁岗位的任命又迟迟未下,自黎向衡身边的两位行政助理起,到所有够资格在他眼前露面的高层和员工,都在心照不宣地沿循旧日的称谓,唤他为“黎总”。 唯有不知晓内情的外人,才会按照他实际拥有的权力和地位来称呼。 施愿前行的脚步微顿,内心对于黎晗影的抗拒,叫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干脆等黎向衡上来。 黎晗影却不由分说再次拉住了她的手,以一种堪称可怕的力道拉着她朝晚宴主会场走去。 “痛死我了,黎晗影,你干什么?!” 柔嫩的肌肤被大掌裹挟,收紧的力度简直要握碎她的骨骼。 疼痛之下,施愿变了脸。 “看样子,愿愿似乎很不欢迎哥哥回来——” “要在这里跟我吵架吗?” 黎晗影人高腿长,迈的脚步也大,相较施愿的快走接近小跑,他的姿态如同闲庭信步。 似有若无的威胁萦绕在他的话音之间。 施愿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手腕持续的痛楚催化着她惊恼演变的怒意。 可偏偏黎晗影又用一句话刺中了她的软肋,“要吵架还是要怎样,都可以,这么大的慈善晚宴,哥哥不介意一起跟愿愿上报纸丢脸。” 自打黎晗影出现,她已经不指望能从这场晚宴中收获多少好心情。 只要不出糗就是最后的底线。 也正因为如此,黎晗影将“上报纸”三个字化作一根针,扎破了她这只逐渐膨胀的气球。 再忍忍就好了。 到了主会场,每个人的座次都有不同的划分,她身边没有安排黎晗影的位置。 就能够彻底远离。 无可奈何,施愿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她紧绷的背脊颓靡下来,妥协地被黎晗影拉着向前。 …… 不幸了一个晚上,事情发展的轨迹,终于有那么一样符合施愿的幻想。 进入慈善晚宴的主会场后,黎晗影那牢笼一般的手掌主动放开,他面朝与施愿不同的方向,笑着对她说了声回见,而后仿佛毫不留恋地抬步走开。 他的纠缠让施愿害怕,可如此的一反常态也让施愿心弦紧绷。 她垂着眼睛,在放有消防设施的角落站了片刻,才带领一直没有说话的路嘉易往另一边走。 《Fad》杂志为受邀嘉宾安排的座位,有着明显的标签划分。 企业家、明星、富二代、名媛……从前往后,从左往右,最好的位置和区域留给身份最隆重的宾客,就算都是黎家人,施愿也没有和黎家三兄弟分到一处。 黎闻烈被安排在娱乐圈明星的那片,而代表黎氏集团,作为本场拍卖晚宴最大捐赠方的黎向衡,则被安排在距离舞台最近的第一排,准备在主编盛唯结束开场致辞之后,第二个上台发言。 既不是明星,也不是企业家,更没有发言任务的施愿,尽管也分到了个不错的位置,但和他们相隔很远,只与同样单纯是受邀过来进行观礼竞拍的黎晗影相对近一些。 距离受阻,施愿没办法与他们见面。 她迫切想要知道黎晗影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惜发了微信过去也未有回应。 十几米开外,两道注视着她没有片刻转移的视线,叫施愿领教了何为芒刺在背。 不用转头,她也清楚这样的目光来自何人。 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过分出格的话也不曾说。 黎晗影仅仅用自己的存在,就快要让她抓狂失态。 “施小姐,您怎么了……”坐在她身旁的路嘉易感应着她心情的变化,犹豫着发出略显担忧的询问,“是刚才那位先生,让您不太开心吗?” 施愿压制着暴躁的阴沉眼神瞥向他,从未消止的怀疑在与路嘉易对望的瞬息愈演愈烈。 “他是我二哥,曾经雇佣过你给我送了一个多礼拜的花,你不认识他吗?” 嘉宾皆已落座,舞台上主编盛唯的讲话正式开始。 不便被他人听见,负面情绪无处发泄的施愿,用气声在路嘉易耳边冷冷开口。 他们亲密无间的姿势,被旁边的几位名媛富二代误以为是刚刚陷入热恋的爱侣,同施愿相熟的年轻人们并不关心台上的演讲到了何种地步,只发出揶揄而善意的轻笑声。 路嘉易并不清楚施愿为何再度旧事重提。 他用纯然的眼睛与施愿相视几秒,靠近她的面孔,低弱解释着:“那个长期订单是系统自动分配给我的,虽然单主是您二哥,可实际上我只在花店和您家之间来返,没见过他的模样。” “面试那天我和您解释过的,施小姐,要不是您告诉我这是您二哥,我根本不认得……” “哦,是吗?” “或许吧。” 施愿看着他,口中发出模棱两可的敷衍,内心却进行着毫无信任可言的思考——如果真是黎晗影派来的眼线,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雇主回国,怎么也会把最后一班岗站好,问了也是白问。 她发现黎晗影不在国内时,自己虽然为着路嘉易的家庭和他本人而想过养着他玩玩,但说到底人都是利己主义,黎晗影回归的瞬间,身体发出警报,催促着她赶紧把这个潜在的麻烦解决。 路嘉易尚不知自己已然在施愿的心里贴上了赶紧丢掉的标签。 他敏感捕捉着施愿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的态度,还想再解释几句,舞台上盛唯已经提出了未来《Fad》将全国各个贫困地区修建九十九所希望小学的计划,却将施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她对黎氏集团的大力支持以及资金投入提出特别感谢,显而易见为黎向衡的上台做铺垫。 ……自己的事怎么能够跟她的家人比? 见施愿只是盯着黎向衡站起走向舞台的身影,失落之余,路嘉易识相闭上了嘴。 聚焦的灯光一路跟随着黎向衡的稳步前进,在真正的万众瞩目中,他走上了舞台。 一早得到总部通知的盛唯,笑意盈盈地让出话筒的位置。 眼下只是慈善公益方面的携手,未来还有更多业务要接触开展。 她回到第一排座位上,欣赏地看着这位比自己小了几岁,但成就非凡的合作伙伴。 …… “今晚的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站立在这样的场合。 台下是一百、一千还是一万个人,都无法再激起黎向衡内心的波澜。 他的目光不留痕迹扫过坐在左侧方把焦虑挂在脸上的施愿、右前方半敛着眼睫,面无表情的黎闻烈,最后回转着,对上处于最角落应对突然到来的宾客的位置,笑着望向他的黎晗影。 无人知晓那个瞬息,他的脑海里产生过怎样的念头。 然而几秒钟后,紧闭的剧院大门洞开,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闯入了这浮华到极致的名利场。 第126章 黎家的天塌了 “黎向衡先生, 有人实名举报你的父亲黎见煦,在发展黎氏集团的过程中,策划及进行了一些列犯罪行为, 包括但不限于股份违规交易、资产侵占、贪污行贿、威胁侵害他人人身安全。” “而我们收到的证据和资料表明, 你也参与其中, 辅助并且执行了你父亲的计划。” “请你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配合我们的调查取证。” 这个被星光、鲜花和物欲包围的舞台从来排外, 非身处名利核心的尚未者无法短暂拥有。可此时此刻, 几位象征公正、平等和铁面无私的执法者走了上去,剑指即将开启新版图的黎向衡。 大门打开, 那些徘徊在大剧院之外伺机而动的记者媒体,也如同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不顾保安们层层的围堵阻拦冲了进来,企图拍摄到第一手的珍贵资料。 施愿的视线被荒唐的乱象占据。 她惊恐地看着盛唯试图走上台圆场,却被警方拦下,又看着黎向衡关闭传音的话筒,嘴唇翕合着, 说了一句不知什么内容,接着被几位警察包围起来,带领走下舞台,朝出口的方向行去。 大起大落的转折引爆了自从黎晗影归来后,累积在她心口的不适感。 等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手脚俱已冰凉,呼吸也因为恐惧和惶惑而变得反复颤抖着。 “愿愿,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大哥怎么突然被警察带走了?” “我没看错吧?警察、警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那可是黎大少啊,说带走就带走了吗?” “……” 和施愿相熟的几个富二代目睹黎向衡离去的背影, 在吃惊之余,立即转过脸,朝身边施愿这唯一的黎家人打探起消息。他们的询问名为关心,其中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幸灾乐祸。 黎家是什么? 放在旧时代,称它为掌控赫海市的无冕之王也不算夸张。 这样一个有着盘根错节关系的庞大家族,这样一位跺跺脚各界都要抖三抖的黎氏主席,竟然在宣告和法国集团合作,整个集团事业更上一层楼的荣誉台之上,被警察逮捕了。 施愿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周围的喧闹,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场无比逼真的噩梦中。 保安维持的秩序近乎失效。 她发直的目光范围内,大部分冲进场内的记者追着警察离开的方向而去,而小部分意识到会场内还有其他几位黎家人的记者,则四处转动着面孔,试图找到他们的位置进行追问。 紧接着,一个小个子的男人眼尖发现了她,用手肘支了支同伴,两人飞奔着朝这头赶来。 而不怀好意,誓要得到个结果的富二代们,仍然阻挠在她离开的道路前。 施愿自诩很能随机应变,但到真正的是非面前,她发觉自己也不过是个仅仅经历过三位亲人离世场景的稚嫩者,无法做到眼看黎氏的天要塌了,还能临危不惧、面色不变。 她清楚想要避开记者的围追堵截,自己应该奋力挤开人群,找到一条逃离的道路。然而脚掌像灌了铅似地无法抬起,周边的那些表面朋友们,却又组成一堵人墙将她围困。 在两个记者的带领下,其余分散开的其他记者们也聚集到一起,争先恐后朝她的方向前进。 猎人的身份转变成了猎物。 施愿的膝盖发软,从未试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被追逐争抢的战利品。 这个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座位上带起。 “麻烦让一让——” 同样感觉到情况不对的路嘉易半扶半抱着她,那一张温柔的笑颜难得变得冷凝严肃,见开口提醒无用,他想要通过蛮力挤开座位上的人墙,护送她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你们再堵在这里,那些记者可马上就要来了!” 路嘉易隐含焦急的语气,总算叫施愿振作起来。 她的心脏依然砰砰直跳,快要冲破炽热的胸腔,但直视众人的面孔有恢复到了一贯的高傲强硬:“你们拦着我想干什么以为我不清楚吗?我敢保证,如果你们非要拖到记者过来,我会在那些镜头和话筒面前,把你们做过的恶心事也一起说了。” 虚假朋友之间的交锋,向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眼下施愿直接撕破脸皮发狠警告,倒唬得几个心存恶意的年轻男女面面相觑。 相识多年,他们没见过发怒的施愿,但对施愿的记仇和另一种层面的疯狂,却是心有余悸。 没过多久,坐在最外排的男人率先咳嗽一声,让开了道路。 …… 得益于路嘉易在对峙富二代们时的忠心表现,施愿对他的感观又稍稍好了些。 她披着路嘉易脱下来的斗篷外套,尽量拉高立领遮住半张脸,弯腰借着主会场的混乱人群和剧院椅遮掩,一鼓作气跟着路嘉易冲出了未完全开放的另一侧出口。 看见她略显急切的点头,路嘉易拉着她的手,左拐跑进折角楼梯之后:“施小姐,请您跟我来,我从前打工的时候在这里当过保洁人员,知道一条只有内部工作者才能使用的通道,通道的大门是密码锁构成的,我保证只要能打开,那些记者们就追不过来。” 昏暗的环境里,施愿才发觉有一道窄窄的小门,把手位置的确设有熄灭的密码显示屏。 “剧院总不会把密码改了吧?” 施愿担忧地自言自语道。 路嘉易一咬牙:“试试就知道了!” 他将手指放了上去,显示屏的红外线感应到人的温度自动亮起。 滴滴滴—— 密码的输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格外清晰。 施愿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被循声过来的记者们察觉。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后肩。 施愿条件反射猛地一抖,就要发出尖叫。 幸好那只手转眼捂住了她的嘴巴,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姐姐,是我。” 黎闻烈。 黎闻烈也跑出来了。 念头在脑海出现的瞬息,路嘉易也运气很好地解锁了大门。 他催促着:“快进来!” 模糊的记者说话声在不远处响起:“诶,怎么黎家那几个兄弟姐妹都不见了?” “等等,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施愿想也不想提起裙摆跑了进去,紧接着黎闻烈,最后是路嘉易。 大门缓缓重新闭合。 她向后看了眼,正好看到第一个找到他们的记者,那因兴奋而扭曲的面孔骤现在观察窗上。 “姐姐,你和我的车都太显眼了,只要开出去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刚才走的时候经纪人往我手里塞了他车的钥匙,我们就开他的车走。” 暂时摆脱穷追猛打的记者,三人悬着的心多少放了些下来。 施愿不由询问:“我们要去哪里?” 她的脑海里蹦出大宅、自己的别墅和黎闻烈家,但难以决定。 “还是去你家吧,回大宅太远了,我家附近常年都有狗仔队在蹲守,说不定还没开进小区就会被拦下来,你家新建成不久,安保措施也最强大先进,那群记者应该进不来。” 黎闻烈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万一大哥那边有什么麻烦,要过去警察局也更近些。” …… 回去的路上,他们开着属于黎闻烈经纪人低调的大众汽车,总算没有引起记者们的警觉。 降下车窗让保安确认过面孔,黎闻烈将车停进施愿家的车库,三个人快步回到别墅。 涉及黎家的内情,不便叫路嘉易这个外人知晓,施愿让他待在一楼,自己跟黎闻烈上楼。 关上房门坐下,施愿还没喘匀气,黎闻烈结束了手机的静音状态,爆炸似的铃声响个不停。 他想了想,将掌心的手机关机,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某个电话。 几声接通的嘟嘟声后,发音绕口,施愿半个字也听不懂的意大利语响起。 随着通话的深入,她虽不理解内容,也看出黎闻烈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陷入阴沉。 两道锋利而英挺的眉毛皱起,回应对方的话音也多了几分冷凝。 接着,他又挂掉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脱口而出的变成了英语。 第三个,则是中文。 第四个,又回归意大利语。 …… 整整一个小时,被千头万绪充斥的施愿没有开口,黎闻烈电话亦打个不停。 从最后一则通话里,她听出来举报黎向衡和黎见煦的人准备充分,怕是不好含混过去。 打完电话,黎闻烈找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来。 他看着抱住膝盖坐在床上发怔的施愿,又站起身走过来,柔声安慰道:“姐姐,别害怕,只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大哥有自己的关系,以及他母亲那边,再加上我,我们会尽快解决的。” “我刚才在你说的英语里,听到了几个有关于黎晗影的问题。” 天花板四周倾泻下来的灯光,被黎闻烈站立的身影遮去小半,显得施愿面孔沉默在阴影中。 她抬头仰视着黎闻烈,“黎向衡进去的事,跟黎闻烈有关吗?你明明跟我说他在国外带队参加世界竞赛,还有你们的眼线在,他怎么会一声不吭突然回来,还把黎向衡送进了警察局?” “姐姐,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但这件事,的确像是二哥的所作所为。” “他联合了一个在意大利那边休养的,过去在竞争中败给父亲的集团股东,想要报复。” 黎闻烈说得含糊其辞,不仅仅没有为施愿解开困惑,反而加大了她的不解。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黎晗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我跟黎向衡上床了,然后和他分手了——” “他就这样吗?” “他也是黎家的一份子,享受的财富地位,身上的许多光环都是这个姓氏给予的,为什么要想着把黎家毁掉?哪怕一无所有他也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问到最后,施愿因过于激动而破音的语调已经趋向尖锐。 第127章 谁说不能报复 施愿的最后一句话问到了重点。 在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里, 黎闻烈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少年时代生过的那场从未痊愈的心理疾病,似乎把黎晗影作为人的一部分拿走了,他用仁慈温和的伪装对待世间的一切, 但倘若谁想要把这层和血肉生长在一起的面具用力撕扯开—— 那黎晗影也不介意变成一个无所畏惧、偏执到底的恶魔。 正因为清楚自己这位兄长表象之下蕴含的巨大威胁性, 所以黎闻烈才会在当初和黎向衡商量如何解决时, 提出一个听起来不念半点亲情的建议。 他们买通学校负责竞赛总事项的领导人员, 用提前出国集训的借口, 欺骗黎晗影坐上了前往意大利的飞机, 接着又以暴力配合□□,将他转移到了位于莫利塞的威列斯全封闭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早在几十年前, 由加西亚家族出资建立。 美其名曰集中照料家族之中,那些失去独立生活能力的老人和患病人士,实际上关押的皆是从权力斗争中失败,但又不便直接下手处理的内部成员。 凯撒掌权后,为了消弭前期血腥手段所招致的一系列怨言,将幽禁看守这套运用得炉火纯青。而后来借着黎闻烈这层关系,黎见煦与他展开生意合作, 疗养院里又加入了几张亚洲面孔。 黎闻烈想不明白,明明有医生、护士、训练有素的保安,以及黎向衡派过去的心腹看管。 黎晗影却能轻而易举地逃脱层层桎梏,以与往常别无二致的优雅面孔重新出现在众人—— 特别是施愿的面前。 在打了几个通往意大利的电话后,他才掌握了大致的情报:是疗养院的副院长指使一名男清洁工,把黎晗影和另一个装疯多年的黎氏旧股东,藏在运送垃圾的拖车里带了出去送回国。 加西亚家族想要追责,副院长和清洁工皆已饮弹自杀, 还留下两封“我们有罪”的遗书。 副院长没有其他亲人,仅有亡妻留下来的一个女儿, 却并非加西亚家族势力范围内的人。 这位年纪和黎晗影相仿的女士是中意混血,在副院长展开计划的几天前放年假出国旅游,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死讯,黎闻烈派出去的人正在联系她火速赶回意大利。 除此之外,他们还汇报了一个十几年前,副院长曾在某个偏僻教堂做过司铎的、看起来跟死亡原因没什么关联的消息。 不过黎晗影是通过怎样的手段回国的,并不是当下而言最重要的事情。 除去意大利语的对话,剩下的几个英语和中文的电话,全都是黎闻烈在找各种各样的关系、打点的打点,推出替罪羊的推出替罪羊,以及命令何应诚那边,着手准备最好的辩护团队。 虽然在黎闻烈的心底,不见得对黎向衡存在多少亲情。 可黎氏和加西亚家族有着很深的牵扯,他不是如黎晗影一般有勇气舍弃全部的人,就算是为了地位、为了利益、为了施愿、为了黎氏这座高楼不至于倾颓,他也要想尽办法保住黎向衡。 千百个念头在黎闻烈的目光转动间产生、壮大又熄灭。 无论是黎晗影,还是他和黎向衡,他们的行为都牵涉了太多黑暗狠毒的东西。 这使得黎闻烈无法一一对施愿言明。 他只能在施愿目不转睛的惶惑视线中坐到床边,搂着肩膀将她抱进怀里,再一次对她说出曾经提起过不止一次的告诫:“姐姐,二哥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们在乎的东西,他未必在乎。” 在黎闻烈吐露这句话之前,施愿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寻求答案。 然而随着黎闻烈的叹息,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一直都在按照狭隘的想法去揣度黎晗影。 揣度彼此在一起没多久,分手了黎晗影对待这段感情,也不会太过执拗难解。 揣度他不看重黎氏集团的股份,所以用甜言蜜语骗走,没有认真思考下场自己是否能承受。 揣度他拥有过高的道德感,不论是否心甘情愿,亦或者阴差阳错,都会对赵善萱负责。 是谁说被玩弄并且抛弃的兄长,不可以对自己的养妹复仇。 是谁说出生在这样互相带着伪装和隔阂度日的家庭,黎晗影不可以选择毁灭一切。 想通了一切的施愿,不再发出听起来既天真又愚蠢的疑惑,她在黎闻烈的臂弯中颤抖,彼此交谈不了几句,她又看着对方拿起手机,进行下一轮通话。 …… 整个晚上,施愿在欲裂的头痛,和幻觉似的耳鸣中度过。 “施小姐。” “施小姐——” “对于您兄长的罪行,请您表达两句自己的看法。” “您是否牵涉其中,施小姐?!” 媒体记者追着她而来的,如同海啸一般能够将吞没的提问声萦绕在耳畔。 她借助黎闻烈的体温取暖,浑浑噩噩睡了几个小时,又被黎闻烈叫醒,说路嘉易会来照顾她吃点东西,自己则要出去何律师那里讨论交涉和辩护的方案,天一亮还要跟他一起去警局。 于是,又剩下了施愿一个人。 殷红的膏体仍然停留在嘴唇之上,越发衬得她无瑕的肌肤透出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 她就着路嘉易端起勺子和碗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清淡鲜美的鱼片粥。 脑中又突然浮现黎晗影温和含笑的面孔,以及黎闻烈针对他的评价和告诫。 无力和后悔席卷施愿的心绪。 她再次无声斥骂着自己的迟钝、蠢笨和识人不清,竟然妄想利用黎晗影留在上流圈的顶层。 情绪激动之下,麻木吞咽着软粥的喉咙泛起一阵反胃的感觉。 她猛地推开路嘉易,趴倒在床边,扶着床头柜前的垃圾桶剧烈呕吐。 吃进去的食物很快又被吐了出来,实际上,为了把紧身的礼服穿得更好看,一整天施愿都没吃什么。吐到后面,她只能呕出一些酸水,舌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苦涩的余味。 “施小姐、施小姐,您还好吗?!” 路嘉易拍着她的背顺气,防止粥粒进入气管堵塞呼吸。 等到施愿吐完,仿佛死去一般趴在床边没有动弹,他又起身前往卫生间,替她打了盆水。 “路嘉易,替我擦一擦。” 缓和片刻,察觉到青年小跑着过去又小跑着过来的动静,施愿用沙哑的嗓音吩咐起他。 路嘉易应了一声,手臂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姿势从趴着改为跪坐。 脚边就是聚集了呕吐秽物的垃圾桶,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苦味,他却仿佛看不到也闻不到一般,没有将垃圾桶踢远,而是坐得离施愿更近了些,轻拧被热水打湿的毛巾,替她清洁面孔。 眼睑四周的水钻在温柔的擦拭下纷纷掉落,由化妆师精心雕琢的艳妆也一点一点褪去。 施愿妩媚的狐狸眼、小巧挺拔的鼻梁和饱满淡粉的嘴唇全都回到最初的模样。 因着呕吐,生理泪水的堆积溢出,让她处处苍白的面容,多了两抹薄红色的点缀。 其实施愿对他也不算太好。 多数时候,那些好都带着鲜明的目的和摆弄心爱玩具似的恣意任性。 路嘉易很清楚对待她,有任何一丝错位的不忍,都会跌入被玩弄而后抛弃的深渊。 可看着她泪水盈然的眼睛,他又控制不住,自心底悄悄蔓延开罪恶的怜惜。 怜惜,是错误的开始——纵使路嘉易不愿承认,但无人可以在见证过一个美人的风光、桀骜、高高在上,又紧接着看到她的脆弱、无助和破碎时,还能做到无动于衷、铁石心肠。 他没有因为黎家的变故而展现出一丁点怠慢,用比往常更加恭敬的态度侍奉完施愿,然后温声开口劝慰道:“施小姐,您把礼服换掉躺下来休息吧,黎先生出了这样的情况,您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要是不舒服或者生病了,两位黎先生忙完那头的事,还得分出心神来牵挂您。” 路嘉易不曾用上过去和施愿相处的过程里,所暗自融入的言语技巧。 今夜的他,每一句话都透着真诚的关怀。 施愿难得领了一回情。 在洗干净脸等待热意从肌肤上消退的过程里,冷却的情绪之中滋生的理智重新缓缓回归。 只是她没有顺应路嘉易的请求,去卫生间洗漱换上睡衣。 仅仅掀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了进去,顺便关掉满室透亮的照明,只留下一盏床头灯。 在闭上眼睛前,她对路嘉易命令道:“留在这里,等我醒过来。” …… 昏暗里,青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紧皱的眉眼。 很久很久之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伸入自己的西裤口袋,掏出略显落伍的智能机,手指来回舞动着,熟练地操作起施愿未知的部分。 …… 早晨七点半,施愿即将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的前夕。 准时发售的娱乐圈日报,和网上相关的媒体平台,放出了一则爆炸性的新闻。 “豪门兄弟背后竟有共妻爱好,上流圈的丑恶事到底还有几件是我不知道?!” 第128章 我要马上见你 施愿睡睡醒醒, 神志彻底清明时,卧室仍然拉着密不透光的窗帘。 暗沉沉的周边环境仿佛还在晚上,这导致施愿没什么具体的时间概念, 她半阖着倦怠酸涩的双眼, 下意识把手伸到床头柜上摸索起手机, 想要看看现在几点。 但找来找去, 将整个床头柜都摸了一圈, 都没有发现手机的踪迹。 施愿只好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 身体与床单磨蹭的声响, 惊醒了旁边坐在椅子上同样紧闭眼睛的路嘉易。 “施小姐,您醒了——” 他看向施愿, 见对方没有停止寻找的动作,连忙问道,“您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起床的低气压环绕着施愿,她并不答话,只是兀自缓慢地搜寻着。 她把床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手机依旧不见踪影。 心头烦躁的火苗渐燃,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了过去:“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手机?” 路嘉易迟疑一秒,抬手指向电视下方的角落:“早上您的手机掉在了地毯上面,我捡起来一看没电关机了,就拿了充电器,放在那里充电。”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插口,在百分之九十九的场合下都不会使用。 手机机身被长方形的机顶盒阻挡了大半,施愿想, 怪不得自己一开始没有发现。 但同时,她又对路嘉易的话持探究态度——她很确定自己睡觉前特地给手机充上了电, 毕竟第二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需要随时保持电话畅通,万一没电错过什么重要消息就难办了。 怀疑的种子在施愿的心里埋下。 她装作若无其事吁了口气:“噢,那谢谢你了,马上帮我拿过来吧,我有用处。” 路嘉易却坐在位置上没动。 他磨蹭着,面上凝结起欲言又止的神色,经过明显的停顿后才说道:“才充上电没一会儿,估计还没开机,要不您等下再用吧,先起床洗洗漱,然后跟我一起下楼,我做早餐给您吃……” 怀疑的情绪更加强烈,施愿索性直接朝他摊开手:“拿来,开没开机看了就知道。” 在这件事上,一向逆来顺受的路嘉易忽然表现出恳求又强硬的姿态。 他霍然站起身,走到施愿和电视柜之间,挡住她盯着手机的目光,低声道:“施小姐,我真的是为了您好,您就听我这一次吧……拿到手机,我担心您承受不了。” 对方做作成这样,还能无所察觉,那除非是傻子。 施愿的双眼聚焦,定定望着他的面孔,心中透出一片冰冷的了然。 她维持着手掌摊开的姿势不变,平静开口:“事情已经成了这样,我那身为黎氏集团主席的大哥都被抓进了警察局,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糟糕的、更让我接受不了的吗?” 路嘉易的薄唇颤抖着。 他的瞳孔中迅速闪过施愿来不及捕捉的情绪。 见施愿不愿听从自己,坚持到底,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从电视柜上拿来了手机。 将其递过去,指尖触碰到施愿指尖的刹那,他仍怀揣最后一丝希望:“施小姐——” 施愿却毫不迟疑地低下头去,麻利按下开机键。 刺目的光亮重新聚集在掌心这台小小的机器上,重新输入密码,联通无线网络,解锁回到主界面,施愿被络绎不绝的消息提示叮咚声吓了一跳。 未接来电99+。 未读微信99+。 一秒十条的消息还在顶端的通知栏不断刷新。 施愿想过黎向衡被抓会引起轩然大波,却不料连她这个黎家的编外人员这里,也如此热闹。 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大脑更加胀痛了,路嘉易还在耳边滔滔不绝地试图安慰些什么。 施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将所有提醒设置成免打扰,随便点开一个社交媒体平台,想要看看外界的议论。 然而漂浮在头条的新闻,却不是黎向衡被带入警察局的标题。 而是—— 指尖轻轻一点,加载出来的大尺度照片冲击着施愿的眼帘。 她的瞳孔扩张到最大,才从全然的恍惚中,看清楚头条放送的内容。 四张照片,分别是赤/身/裸/体的黎向衡、黎闻烈搂着一个打码女人陷入激情的场景——兄弟俩尽管没有出现在同一照片之内,但通过模糊处理的背景,可以大致看清都是一样的环境。 爆料者对待黎向衡和黎闻烈不留情面,好像生怕大众认不出他们。 就连关键部位的遮挡,也是发布的媒体担心过不了审核,而后期专程遮上的。 特别是黎闻烈,偷拍的照片直接进行面部高清呈现。俊美到极致的面孔,搭配西方雕塑般的身体,在头条文章的下方,除了谴责、议论和看热闹以外,还有不少男男女女的污言秽语。 养兄弟们的裸/体被刊登到报纸上,其实不会给施愿的心防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可艳照的另一位女主角,就算爆料者特地挑选了她大半个人被男方身体挡住的角度,就算打了无比厚重看不太出面容特征的马赛克,施愿依然精准无误地认出了自己。 奋战的黎闻烈,激吻的黎向衡,以及被兄弟两位争来夺去的她,再配上令人想入非非的标题《豪门兄弟背后竟有共妻爱好,上流圈的丑恶事到底还有几件是我不知道?!》—— 或许大众不清楚照片里的女人是谁,但周围有过交集的人,说不准会下流地联想到她身上。 从惊恐和耻辱中回过神来,施愿抖索指尖,尖叫一声,用力把手机掼到了床对面的电视上。 随着砰得一声巨响,超薄的屏幕被她砸出蜘蛛网般的裂痕。 而手机亦随之掉落,再度发出与硬木电视柜相撞的动静。 路嘉易被施愿仪态全无的狰狞行为吓了一跳。 害怕她受到什么刺激,他只能尽量挑拣些没那么刻意,又能安慰到对方的话说:“施小姐,您、您别太生气,照片上这个女人,我都看不出来是谁——您以前见过吗?会不会是分别和两位黎先生都交往过的前女友,心存报复才放出来的?” 恨意在骨骼、血液、心口之间持续不断地发酵着。 施愿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然全红了,她喘着粗气,用嘶哑的声音反问:“前女友、心存报复,倒是编得挺好……不过路嘉易,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那照片上面的女人是谁?” 路嘉易闭上了嘴。 被如此质问,他明白再怎么装作不知,在施愿看来也只不过是欲盖弥彰。 他的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被施愿泛红的双眼逼视,过了会儿才低声回答:“我不敢想。” “……” 施愿怒极反笑。 之前手机被黎晗影装定位,现在竟然这房子也被他早早装上了监控。 过去她发现了黎晗影暗地的手段,又怕贸然揭开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因此强忍愤怒,同他在别墅里恩爱缠绵、虚与委蛇时,说不定他的心中早已怜悯起她的愚蠢和不防人。 那么此刻呢? 这一秒,黎晗影是否也在隔着监控,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无能狂怒? 施愿越想,神志越趋向疯狂。 既然有着别墅的监控,那么打码的照片明显只是一次警告。 也许明天,也许下午,也许一分钟后。 他就会向媒体投稿爆料自己没打码的模样。 …… 在理智即将爆炸灰飞烟灭之前,施愿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一把推开身畔照看着她,防止她做出任何傻事的路嘉易,手指发抖了许久,才打开床头的抽屉,找出其中备用的手机卡针。 接着,她手脚并用爬下床。 从床头到电视柜的几十步距离,她的膝盖一共软了两次,每次差一点就要重重跪倒在地。 拒绝路嘉易的搀扶,好不容易捧起破碎的手机,在利用卡针取出侧面凹陷中的SIM卡的过程里,她的指腹又被手机屏幕上不规则的玻璃碎片,拉开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伤口缝隙狭窄,割得却有些深。 不多时,血珠盈满破损处,沿着手指的线条淋漓滑落。 然而,施愿仿佛感觉不到痛楚。 手掌用力攥着SIM卡,她又在电视柜的最底部抽屉里,找到另一部同样破损的手机。 注视片刻,施愿下定决心将这部并未删除定位软件的手机开启。 依然刺目的光亮投向她一夜未见天明的眼睛,酸涩和刺痛感共同来袭。 某个瞬间,施愿以为自己落泪了。 但她将淌着血的手指摁在眼睑下方抚摸,那里只有干涸、倦怠和仇恨。 等待遭到重创的手机完全开机的间隔里,就连跪坐在旁的路嘉愿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然后是手指上滑解锁。 她按下某个联系的短号,将手机放到耳边,静候号码被接起。 嘟—— 连通的提示音只响了半声,早已在另一边守株待兔的猎人就按下了接通键。 他柔和如春风一般呼唤着:“愿愿。” 施愿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静默过后,她用积压着千百种情绪的话音,一字一顿说道:“我要马上见、到、你。” 第129章 谁才是受害者 因为早上震惊整个赫海市乃至全国的爆料, 这下在施愿小区附近蹲点的狗仔队更多了。 保安用接近暴力的手段驱逐了几次,然而这群蚂蟥为了进一步尝到人血的滋味,无所不用其极, 有几个甚至企图举着摄像机翻过顶端尖刺状的小区外墙, 偷偷溜到施愿的别墅周围拍摄。 只可惜屁股刚与茂密的草地接触, 就被自动响起警报的智能系统逮了个正着。 这样的情况下, 就连常年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物业经理都带队出动巡逻, 一方面保卫施愿以及黎家的隐私安全, 另一方面避免其他落户在这个顶尖小区的名流富豪们受到骚扰。 …… 接到施愿要出门的通知,物业经理在心底痛骂一万遍对方的任性和不管不顾, 才想出办法,给她开了一道平时仅供绿化工人进出的偏僻小门,又为她准备了一辆低调无比的黑色轿车。 路嘉易还没考出驾照,施愿拒绝了他一同出门的请求。 没办法,物业经理只好亲自充当驾驶员。 将黎晗影电话里给的地址告知给对方,施愿坐在轿车的后座,摩挲着掌中临时翻找的备用机, 经过时间的消磨,已然得到冷静或者说压缩到极致的大脑,则思考起怎样对付黎晗影。 就目前而言,她的手上有黎晗影得过精神病的报告,以及拍下他定位监听自己照片的证据。 但将这些送到警察那里,只能将黎晗影送进去,却无法做到让黎家和她自己从泥沼中脱身。 为此,见面谈判一番是有必要的。 …… 轿车七拐八拐, 终于来到地址上位于郊外的别墅。 在下车前,施愿留了个心眼:“你别走远, 就开着车在附近的道路上等着,但也直勾勾停在别墅能够看见的范围内,要是今天到午夜十二点前我都没有打电话给你,你就赶紧报警。” 被她语气的冷凝和严肃传染,物业经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坐正点了点头。 施愿没再交代什么。 她起身离开,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院门半敞的别墅深处。 边走,施愿边提前开启了备用机中的录音功能,而后将手机放在外套的内侧口袋中。 她今天来,不仅仅是想要弄清楚黎晗影这么做究竟想要什么,更是为了拿到想要的证据。 只差一扇门,就将与黎晗影见面。 施愿深吸一口气,告诫内心不要冲动,也不要争吵激怒黎晗影。 黎向衡和黎闻烈都因着更严重的事情而焦头烂额,眼下她只能尽力依靠自己。 做完心理准备,她举起手,想要敲门。别墅的主人却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在屈起的指节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前一刻,大门无声开启,黎晗影英俊的面孔逆着光出现在她眼帘。 “愿愿,你来了。” “请进。” 他没有一丝防备,微笑着将厅门开到最大,然后转身,做出欢迎入内的姿势。 施愿盯着他的背影,幻想起要是这个时候,自己拿出把刀捅进去,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惜幻想只能是幻想。 她就算不是聪明绝顶,也断然不会干出这种同归于尽的行为。 于是,她只能跟在黎晗影的身后,缓缓走进这个未曾踏足过的地方。 黎晗影的秘密根据地,跟施愿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小说里精神病掩藏刑具的阴森场所,也没有任何怪异、恐怖、血腥的元素。 它的装潢温馨得出人意料,又熟悉得叫施愿两眼发直。 这里。 这里跟她别墅的布置一模一样。 仿佛一比一的相同复刻,就连圆面长脚椅上摆放的古典花瓶位置,都没有任何差别。 ……神经病。 疯子! 点燃施愿的怒火,不需要刻意的讽刺或者辱骂。 一想到这些或许都是他通过房子里的监控复刻的,施愿就恨不得把所有恶毒的遐想成真。 她用牙齿将微微抽搐的嘴唇咬紧,扭曲的表情尚未完全席卷面容,黎晗影又转过身来,将她带到沙发的主人位置坐下,目含期待地询问:“愿愿,喜欢吗?每一处都是按照你的爱好来布置的,这样的话,以后我们结婚,不管是住在这里,还是住在市中心,都不会有什么不适应。” 他如今还敢提到结婚。 施愿把所有的理智都近乎运用在了克制情绪这件事上,她的牙关上下磕碰着,传入黎晗影耳畔的话音,却保持着没有起伏的平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黎晗影笑着说道:“当然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想跟我在一起——” 施愿的声调忍不住拔高,“你想跟我在一起,就是在我的手机里装定位系统不够,还要在我的家里装监控,然后拍我和别的男人的床/照,偷发给那些为了火连黎家都不惧怕的狗仔小报!” 黎晗影歪了歪头,仿佛不理解她的语言种类:“愿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备用机的录音功能持续开启,施愿继续逼问:“你是真的听不懂吗?黎向衡进警察局,黎闻烈因为媒体的报道身败名裂,你以为这一系列的事最终受益者是谁?黎晗影,别人不是傻子!” 面对施愿的质控,黎晗影与之对视的眸光一晃未晃。 “我从未接触过黎氏集团的项目,而你却在其中上过班。” “我听说,大哥还有意培养你坐上总裁的位置,现在他进了警察局,阿烈深陷流言困境,而我又对黎家的业务一窍不通——整场风波结束,你不才是最大的受益人吗,愿愿?” 黎晗影往日很少与人争辩,眼下他口齿伶俐的强词夺理,却叫施愿涨红了面孔:“黎晗影,是你做的你就承认吧!我受益,我把自己的床/照发给媒体,任人议论,这叫我受益?!” “打了码不是吗?” “我也看了那些新闻,你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谁会想到是你。” “就算与你熟悉的人有所猜测,你咬死不承认,他们还能拿你怎么样?” 轻飘飘的三言两语,直把施愿气得快要发狂。 她像一根弹簧一样从沙发上猛地站起,快步来到黎晗影的面前,就要扯住他的领子。 “你——” 黎晗影却展臂反手揽住她的腰肢,另手食指抵在她右下腹外套口袋的位置:“如果愿愿还要拿这种小招数来对付哥哥,那么哥哥只能保证,今天一整天你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随着指尖的使力,坚硬的手机机身隔着布料,与施愿的小腹紧密贴合在一起。 偏偏黎晗影还要或轻或重地摁压在不同的位置,这个小动作叫施愿感觉到毛骨悚然。 她试图嘴硬:“我哪有你——” “真的不拿出来吗?” 黎晗影微微折起流丽眼尾,“还是说,愿愿今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和哥哥解决问题。” “……” 他算计了她。 她也想算计他。 可棋差一着,也只能承认自己的落败。 施愿高涨的怒意,伴随着从口袋里缓慢掏出备用机的动作一点一点泄散。 如此精明的黎晗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她面前扮演了这么久无害的羔羊? 她当着黎晗影的面解锁手机,把正在进行的录音功能终止。 做完这一切,黎晗影又从她的手中抽走了手机。 手机的边缘蹭过受伤的指腹,施愿吃痛嘶了一声,两弯细细的眉毛情不自禁拧起。 她的伤口作为一个小插曲,却仿佛唤醒了黎晗影潜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愿愿?” 他顿了顿,顾不上把手机放在一个安全的、施愿轻易碰不到的位置,只随手搁在沙发旁边的装饰桌上,便捧起施愿瑟缩的指尖,放到眼皮底下细细查看。 “我不用你管!” 施愿抗拒他的亲近,挣扎间修长而边缘尖锐的美甲,在他的俊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最后,她的力气敌不过黎晗影,被黎晗影一手攥住两只手腕,强迫带着从沙发上起身,前往一楼的储物间里找到药箱。翻找出药箱后,黎晗影又再次抓着她回到原位。 “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 他按住施愿的双肩,将半点儿也不配合的她按在沙发上。 两人来往推搡间,凝结的伤口又被撕裂,重新呈现出流血的征兆。 黎晗影想也不想,就将施愿的指尖含进了口中。 痛楚遭遇热意,在一阵刺胀感后,是无尽的柔软和温暖。 接触到湿润的内里,施愿条件反射涌起作呕的感觉。 把黎向衡害进警察局,让黎闻烈陷入流言蜚语,又将她的床照公开——这一系列的行为给黎家造成无尽的损失,害得所有人体面全无,他还在这里假扮什么好人?! 施愿反手一巴掌,狠狠将黎晗影打得偏过脸去。 领口略大的家居服下,整段白皙的脖颈代替青年对视的面容,被施愿一览无余。 她忽然发现了一丁点不对劲。 在脖颈鼓起的青筋位置,残留着许多个细小的痂印,如同被粗大的针孔戳刺所致。 像是被施愿得耳光打蒙了,黎晗影没有立刻转过头来。 他无措的双手撑在施愿两边的沙发上,才没有使得整个人摔倒在地。 而伴随姿势的改变,同样有些宽大的袖口滑下,更加鲜明的、更加刺目的两侧手腕伤口,也暴露无遗。 第130章 想要融为一体 顺着施愿凝住不动的目光, 黎晗影发觉她在端详自己的伤口。 “这些都是,大哥和阿烈造成的吗?” “你在国外,被他们给囚禁起来了……?” 施愿迟疑的询问紧跟着响起。 她的两句话, 叫黎晗影的脑海中再度浮现被关在疗养院时不堪的回忆。 手铐的坚硬边缘摩擦血肉, 直至肿胀开裂的痛苦。 深陷于包裹极紧的拘束衣内, 连吸气吐气都分外艰难的窒息感。 还有粗大的针孔扎破静脉, 推进冰凉药剂, 似要冻结流淌着的血液的可怕体验。 然而, 身体经历的磨难并不是最难以承受的—— 最难以承受的是,坐在一面是透明玻璃的全封闭室内, 一边像实验动物一样被人观察,一边还要听不怀好意的医生反反复复地宣告着,过去的疾病并没有消失,只是潜藏在他的身体内。 他永远不是个正常人,是别人、特别是施愿无法接受的异类。 再多想一秒钟,黎晗影感觉到脑海中那个真正的恶魔就要破体而出。 他没有回答施愿的问题,强迫视线定格在施愿充斥愤恨、屈恼以及微妙不忍的面孔上方。 接着, 用一种避重就轻的口吻淡淡说道:“没关系,这些伤马上就会好……哥哥不会让自己变丑被愿愿嫌弃的。” 早在黎闻烈说出“事涉利益,即便是兄弟,也没什么下不了手”的话时,施愿就做好了黎晗影在国外没那么好过的心理准备,但事实证明,她似乎将他和黎向衡想得还不够恶毒。 黎晗影身上每一处结痂的针孔,每一道残留的伤口, 都在昭示着他们对待拥有血缘关系,同为至亲骨肉的兄弟有多么无情和残酷。 施愿忽然理解了黎晗影的所作所为。 不全都是为着自己的始乱终弃…… 不。 不不。 她用尽可能乐观的态度思忖着, 或许她的始乱终弃,在这些精神和□□的双重折磨前,只能算得上微不足道的错误。 对于别人的恩怨,施愿信奉以牙还牙的条例,于是不再试图为黎闻烈和黎向衡辩解。 她用被黎晗影仔细消毒,缠上创口贴的手掌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袖:“哥哥、哥哥——我能理解你,我真的能够理解你,换做是我被这样对待,也会想着狠狠报复回去——” “你要报复就去专心报复他们,别把我拖下水,也给黎氏集团留点喘息的余地——” “这样吧,你把我的那些床照原片交给我,然后我马上去把手上的集团股份卖掉,之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你把黎向衡和黎闻烈都杀了,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我保证!” “你也不想看成千上万的男人对着我的照片意/淫吧——放过我好不好?” …… 过去相处的许多个瞬间,黎晗影早就确认过了施愿掩藏在柔美面孔之下的铁石心肠。 在他第一次被施愿灌醉酒,企图强上的时候。 在他被施愿翻来覆去,榨干骨血拿来利用的时候。 在他几乎奉献了全部,连痛苦的过去都在她面前解开,却被施愿毫不留情设局抛弃的时候。 他一遍又一遍认清了施愿个性轻佻、自私、唯利是图的真相。 但听到施愿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愿愿,其实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他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顶着被施愿打到半边脸颊肿起的面孔,仰头向她靠近,“我从来不是酒量差一杯倒,而是触碰酒精过多的时候,另一个可怕的自己会跑出来。” “所以这么多年,为了避免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我习惯了拿酒量不好作为借口,或者干脆在喝下一两杯之后倒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用熟睡和昏沉作为伪装。” “……你看,我装睡是不是装得很好?” “你到现在,竟然一点儿都没表示怀疑。” 黎晗影勾起唇角,配上半弯的漆黑瞳孔,生动诠释了何为用尽力气在笑。 通过他倒映着缩小版自己的眼睛,施愿突然感到绝望。 ……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如果没有她这个始作俑者,没有她一开始的贪念和算计。 黎晗影不会得知自己信赖多年的父亲对于女人来者不拒的丑陋嘴脸,不会或主动或被迫见证她和其他异性暧昧不清的场景……更加不会和能够保持表面和谐的黎向衡、黎闻烈走到这步。 他什么都失去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 脑海里有了明确的认知,绝望促使施愿干脆破罐子破摔。 她并不回避黎晗影被压抑的火焰燃烧的双眼,神色中摒弃了一切想要虚与委蛇的退让。 她纤细的眉峰高高挑了起来,仿佛两把即将进攻的锋利弯刀:“这样再好不过了,反正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就当两个戏瘾大发的人合力演了一出戏吧!现在戏码已经就输了,你也不要再对我说什么真心结婚之类的恶心话——说吧,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把手上的床照删掉?!” 一刀接着一刀。 施愿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地朝着黎晗影最痛的地方用力扎下。 鲜血淋漓过后,痛苦已经逐渐演变成麻木。 黎晗影竟然在这片麻木里,隐约品尝到了一点满足的滋味。 恨他吧。 恨他也好。 谁说强烈的恨,不等于痛苦的爱? ——反正,只要不是漠然和无视就好。 他的声音深处空荡荡的,充斥着诡异的温柔:“愿愿,哥哥不会舍得你被别人看的,就算是打了码,一想到其他男人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体上,我就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通通挖掉喂狗。” “只是哥哥没有办法,唯有这样,你才会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你不觉得可笑吗?” 施愿忍不住问道,“拿捏着我的把柄,通过这种方式威胁我留在你的身边,你就不怕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哪天我忍无可忍趁你睡着把你杀了分/尸,全部冲到下水道里?” 黎晗影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看着他凝神思考的表情,施愿甚至从中诡异地品出了几分期待和向往。 过了几秒,他才半敛着眉眼,略带纵容地轻笑道:“杀了也好啊,只是能不能请你不要把我的尸/块全部冲走,吃一部分到肚子里……那样我们真的融为一体,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熟悉的呕吐感又在喉咙深处作祟。 施愿难以理解黎晗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说出如此变/态的请求。 她感觉自己要是真的屈服于床照的威胁,和他生活在一起,那么精神状态迟早也会出问题。 极端的厌恶之下,她忘却了进门之前保持平静,不要激怒对方的打算,冷笑着指向自己被黎晗影搁在装饰桌上的手机:“你以为我今天来到这里,就只是对你求饶吗?” “本来想用尽量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你非要逼我,那我告诉你,我们谁也别想辖制谁,我早就找到了你掩藏的那些犯病的过往,也保留你在装我手机里的监听定位软件的证据。” “你可以把黎向衡送进去,我也可以把你送进去,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赤/裸的身体和赤/裸的灵魂被迫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之下,相比起来,究竟哪个更不堪言说。 施愿无法比较。 她只知道眼下看见黎晗影这张过于游刃有余的脸,自己十分不顺眼。 要是他的学生、他的同事、他帮助过的所有人,都发现他是个行为怪异、内心偏执的神经病,那么他们还会不会用一如既往的敬慕眼光看待他、追随他—— 施愿稍稍联想,身体就紧绷起来,肌肤上的大片细小颗粒也随之浮起。 可黎晗影却依然用全盘接受的视线,摧毁着她好不容易聚集起的一点窃喜。 “好啊,我甘之若饴。” 似乎任何手段,都无法影响孑然一身的对方。 无论她是声泪俱下的哭求亦或者咬牙切齿的威胁。 人生顺遂到底,稍微耍点心眼就能得到他人退让的施愿,不由得体会到一丝茫然。 怎么样才能胜过黎晗影? 能让他表情出现变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再这样下去,这场对峙自己就要满盘皆输了。 …… 她偏过面孔,咬着嘴唇环视四周,倏忽垂下双眼看见自己靠在大腿两旁,紧紧握起的拳头。 130-140 第131章 黎氏集团主席 或许, 能对付黎晗影的利刃,从来无关其他事物。 而是自己。 脑海里飞快闪过这句话,如同夏夜的惊雷般驱散施愿的郁结和无处使力。 想通了这点, 念头转动间, 她开始大胆至极的下注。 “开玩笑的, 我不会杀了你, 也不会送你进去,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我从来不会做。” 再度抬起头,有窥见一丝生机的暗芒, 在施愿的瞳孔中重新闪烁。 有了新的计划,眼前的局面也不再是看不见光的死局。 她迫使自己从被动的、僵硬的、无处着力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望着黎晗影,故作无谓地笑了笑:“哥哥应该清楚,我是个没有担当讨厌负责的人,你用床照牵制我,害得我从此没有了自由, 又把黎家搞成这样,指不定将来我还要失去富贵和高高在上的地位。” “既然我大概率要一无所有了。” “那么你猜,我会怎么做?” 施愿把假设的问题抛给黎晗影,观察到黎晗影在眸光一凝后,表情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她心中一喜,猜想聪明如黎晗影,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也因此将经过充分润色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夸大其词的言语娓娓道来:“你可以我迫切想要抓住的一切, 那我也可以通过毁了自己,来让你痛不欲生——” “容怀瑾很爱我, 陆观承就算被我那样羞辱也没有彻底放下我,还有我的前任和数不清的追求者,他们对我念念不忘,只要我愿意不计较太多,投身到他们的怀抱,照样可以过好生活。” 施愿用细长洁白的手指勾缠自己的发尾,漫不经心的姿态,同她信手撩拨男人的心脏和欲/望时如出一辙,“哦,我还可以出国去,去品尝一些在国外的某些州市合法合规的小东西。” “反正人生都已经一眼看得到头了,该尝试的不该尝试的,我都想去试试。” 随着她语境的深入,温和的假象自黎晗影的面孔当中彻底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施愿,像一尊经由名家出品,汇聚了人类所有负面心理的苍白雕塑。 终于能够再度牵动对方的心神,施愿久违地品尝到了一丝胜利的喜悦。 她再接再厉,如同演技拙劣的舞台剧演员那样,从嘴唇到眼睛再到眉峰,所有面部肌肉都在用力:“最重要的是,哥哥,你根本就不是赢家,这世界上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能豁得出去!” “随便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再见你——” “那些床照你想发就发,我不会为此留在你的身边,让你做的这一切全都变成泡影!” 话音落下,施愿终于完成了声情并茂的表演。 她期待看到黎晗影为此发疯,为此彻底破除防御。 然而在最初的欣喜和雀跃之后,那种隐秘的得意石化在她的血液中。 通过触及黎晗影压抑到极点的目光,她只觉看到了恶鬼。 “啊!!” 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响起,黎晗影掐着施愿的下巴,将她猛地掼在了沙发上。 他屈起膝盖,顶进施愿的两腿中央,居高临下俯身,一字一顿说道:“我不允许你这样。” “你凭什么管我?!” 施愿被疼痛刺激得红了眼,声嘶力竭地喊着,“就凭那些可笑的床照?” “我不害怕了!在再也见不到我的下半生里,你自己留着慢慢品尝,像个可怜虫一样,好好地品尝我怎样和别的男人上床!” 下巴疼到快要碎裂。 某个瞬息,施愿毋庸置疑地认为,这只手倘若落在脖颈,黎晗影会毫不犹豫掐死自己。 她因痛楚而抗争推搡,黎晗影索性整个人伏在她身上,咬着她的耳垂,执拗地自言自语道:“你是我珍爱的玫瑰,可以长出无数扎人的毒刺,但决不允许落在泥里遭人践踏……” 施愿大叫着:“你都把黎向衡送进监狱了,我还能不被践踏吗?!” “黎氏集团无论倒闭还是落入其他黎家人的手里,我未来都不会有好日子!” 她的话丝毫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冲口而出,本是疼痛到极点之下的无奈宣泄,却意外的,仿佛取出了玩偶背后的发条一样,总算终止了黎晗影手上、口中、脑海的疯狂行为。 黎晗影倏忽又变了一张脸。 他放开钳制施愿的手掌,鼻尖探下,用冰凉的肌肤蹭了蹭发热的那处。 “我做的这所有,都是为了你啊,愿愿。” “这是资本构成的世界,而黎家又几乎站在这个世界的山巅。” “你以为黎家会这么容易完蛋吗?你没看到黎向衡被警察带出去时脸色都没有变一点?” 明明前一秒还是理智全无的野兽,这一秒却化作了眷恋着神明怀抱的虔诚信徒。 他将施愿从沙发上揽了起来,紧紧抱在臂弯间,用近似叹息的声音解释着,“有那位老股东提供的确凿证据在,黎向衡是肯定要坐牢的……不管坐一年还是坐十年,只要身上始终存在着这个污点,黎向衡就绝不适合再作为黎氏集团的话事人,出现在公众的面前。” “而阿烈,他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又深陷于流言的风波中,更加没有可能。” “现在只剩下了我。” “……最重要的是,他们就算和我已经势不两立,但在你暂代黎氏集团主席一职这件事上,又和我有着相同的共识,绝对不会产生反对的言辞。” 听到后面,施愿的耳中传入“黎氏集团主席”六个字。 她的眸光有一刹那的失神——尽管黎向衡也许诺过,会让她接替集团总裁的位置,可施愿以为,就算真的轮到自己坐上去,也要在经过漫长的历练、学习、成长之后。 活了二十多年,黎见煦并没有刻意培养她在生意上的才能。 因此黎氏真的要倒,她想到的也不是担负责任力挽狂澜,而是赶紧抛售股份换成现金。 现在,黎晗影跟她说,要推她上位,让她成为黎氏集团主席? 施愿简直以为自己仍然身处于一个荒唐的噩梦中尚未醒来。 可黎晗影还在说下去:“你不必担忧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我会帮你把全世界最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分析师、策划师、舆情公关……都请到你身边来,黎氏绝不会在你手里玩完。” “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处心积虑地让我爱上你,不就是为了留在黎家,甚至主宰黎家吗?” 此刻,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情感破碎,互相插刀的仇敌。 而成为了谆谆善诱的领路者,和一只脚堪堪踏进门槛的学生。 黎晗影作为大学教师的口才在此刻得到充分的展现,他继续引导着施愿的思维,“想要无往不胜,就要抛弃私人情感,从大局出发,以利益为优先的考虑。” “父亲如此,大哥如此,所以他们成为了站在顶峰的人——” “这是你上位的最好时机,你真的要因为和哥哥的嫌隙,而选择放弃?” 施愿说不出话。 偶尔,她也会厌弃自己唯利是图的贪婪个性。 可黎晗影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从十三岁被接到黎家,身上就烙有“寄居者”的鲜明标签。 黎见煦说她是黎家的大小姐,可又有几个人打心眼里认为她是生来高贵的白天鹅? 不是外来的寄居者,不是运气好天上掉馅饼的幸运儿,更不是谁谁的妻子或者妹妹。 而是黎氏集团主席——施愿。 强烈的诱惑如同欺骗夏娃吞下禁果的蛇,叫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快要沸腾起来。 她加快了呼吸,心脏冲到了舌根底部一下一下地跳动膨胀着,又故意悻悻地反驳道:“就算没有你,大哥他们不想大权旁落,也只能选择扶持我上位。” 捕捉到她态度的松动,黎晗影轻笑起来:“可是没有我,没有我这个新的黎家之主支持,有其他的股东在,大哥又在监狱里鞭长莫及,不能时时刻刻看顾,你就算坐上去,也坐不稳。” …… 找到条僻静的小道,物业经理开车驶了进去。 他遵照施愿的吩咐,规避着别墅内部的视野,又在极近处等到很晚。 看着手机里的时间即将转向晚上十一点,他有些纠结,要不要提前报警,保护施愿的安全。 不过十点最后一分钟响起的电话,又叫他彻底松了口气。 他如释重负地接起,关怀道:“您终于来电话了,可叫我担心死了,一切都还好吗?” “嗯、我有些、有些事要留在这边,跟二哥处理一下。” “你留下车,自己先、回去吧……不用担心。” 施愿的声音甜美中透着些许沙哑,断断续续的言语像是信号不好,又像是在压抑某种东西。 物业经理的心里攀升出几分旖旎又惊悚的猜测。 他很快用力掐了下大腿肉,警告着自己想在这行长长久久干下去,就不要想东想西。 他答应下来,转头说起停车在这里等待施愿时的一件要紧事:“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三少回别墅来找您了,不过小路没跟他说您去了哪里,得不到答案,三少又打电话到了我这里。” “您说过这件事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三少问我,我也不敢提起。” 施愿很久没有说话。 直到电话那头响起男人似有若无的低语声,她才“嗯”了一声,回道:“你做得很好。” 第132章 我们都没办法 天亮了。 彻夜无眠的施愿披着外套, 从双人大床的左侧坐起。 她的身边,是接触到她的气息,难得拥有整晚美梦的黎晗影。 施愿的动作没有刻意放轻, 毕竟他们本来也不是同床共枕、恩爱缱绻的伴侣。 床铺的轻微震动和衣料磨蹭丝被的窸窣声, 很快代替言语唤醒了黎晗影。 他揉了下眼睛, 声音很低:“愿愿,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施愿用手抵着太阳穴轻轻摁压, 企图让胀痛的神经得到缓解:“我要回去了, 阿烈肯定还没有离开,他要是再看不见我, 恐怕会把我的整栋房子炸成灰烬。” “那你处理完他的事以后,还会回来吗?” 听到施愿的回答,黎晗影没有太多的停顿,立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也许身体的隔阂,可以暂时被欲望上头的欢愉掩盖。 但内心的抗拒,却是印刻在灵魂中的一道烙印。 施愿的眼中闪过意态鲜明的厌恶,又遮掩过去, 目视前方说道:“如果我们接下来的第二次见面,是在黎氏集团召开的的暂代主席大会上,那么,你的愿望也许有可能实现。” 黎晗影的眸光一亮,飞快应承道:“我发誓,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手指的按摩,没有令阵阵作痛的大脑好起来。 揉到最后,施愿索性放弃, 沉默地坐在床边,开始穿戴起衣物。 彼此之间不用对视, 黎晗影也就没有再继续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保持着凝视施愿背影的姿态,眼神逐渐被偏执、爱意和痴迷一寸一寸侵染。 他并不清楚自己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施愿的肌肤上有多么的芒刺在背,她拉着拉链的手指无声加速,为了不再忍受这场钝刀子割肉的折磨,倏忽说起:“对了,有件事其实我很好奇。” “什么事?” 黎晗影立即接茬,以表重视。 他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施愿已然把头转了过来:“你之前在酒店里跟我说过,你会处理好自己和赵善萱的问题,没过多久,赵善萱就被卡车上滑落的钢材砸成了植物人——” “这件事,是你设计的吗?” “我希望你不要撒谎,你说过的,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她用黎晗影承诺过的誓言逼迫着他,渴望得到这场意外背后的真相。 然而,黎晗影仅是缓慢地颤了颤长睫,失笑着说道:“愿愿,我不过一个普通的大学老师,怎么可能杀人放火,又怎么可能那么心思缜密?我所做的每件事,都只是为了善恶有报而已。” …… 除了承认,其他的答案,施愿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 他们之间早就失去了信任。 见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真相,施愿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她拒绝黎晗影留下来共进早餐的邀请,离开了沉寂的别墅。 又打开微信,根据物业经理离开前分享给她的位置,在两百米开外找到了留下的代步工具。 这辆平平无奇的黑色轿车,每一块玻璃都贴着防窥膜,施愿开着它回去的时候,有惊无险骗过了在偏僻小道上蹲点,渴望碰碰运气的几个狗仔队。 取出钥匙,再次顺着工人进出的小门入内。 昨天不方便在电话里明说,施愿趁着黎晗影去洗漱的间隔,偷偷发了条短信给物业经理,让他找到人,把自己别墅里面所有的摄像头都拆掉,当然,保姆间除外。 物业经理的动作很麻利,连夜带了专业的团队拆除。 最后光在施愿的卧室,就找出来六个之多。 施愿无言之余,心中对于黎晗影的恨意更加深几分。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层保障,她才得以选择回到这处所有床照的“拍摄地”。 开门进屋,如同施愿猜测的那样,八点多到的黎闻烈,仍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离开。 雇主的亲人没有休息,路嘉易也只能在旁边不远处的餐椅上陪同坐着。 他的唇角存在明显的肿胀,颧骨上也有两处青紫的淤痕,遭受过暴力对待的事实不言而喻。 大门开启又闭合的声响,将两个男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施小姐。” 路嘉易唤了她一声,嘴唇的张合牵动伤口,随即露出忍痛的表情。 施愿淡定换好拖鞋,无视黎闻烈快要喷火爆炸的眼睛,站在两人中间不偏不倚的距离,率先吩咐路嘉易:“不好意思小路,补偿的医药费晚点我会转到你的账户,麻烦你先回房去休息。” ……彻夜未归,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来,竟然先对一个保姆小三这么关心。 黎闻烈冷凝的眼珠从施愿的面孔下滑到手边的茶几,茶几上昂贵的古董花瓶黏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幻想着干脆将其砸破,彻底毁灭这欲盖弥彰的平静。 只是他还未付诸行动,施愿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对他说道:“阿烈,有话要问,你就跟我上楼来。” …… 黎晗影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上眼睛。 他要跟何律师以及集团的法务部一起,为黎向衡的问题忙碌奔走。 又要应对床照事件爆出后,签约的娱乐公司和经纪人那里发起的连番查问。 他很憔悴。 那双被外网媒体所褒奖的,“深邃的、烟灰色河流一般”的眼睛不再桀骜清澈,上面密布着蜿蜒如蛛网的红血丝,还有让人望而生畏的,遭遇背叛几近癫狂的愤怒和不解。 他跟在施愿的身后走进卧室,一脚把沉重的房门踹上。过激的力道踹得门框抖了三抖,楼下才迈进保姆间的路嘉易身子一顿又走出来,倚着楼梯开始无声关注起楼上。 “阿烈,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遇到点什么事就摔桌子砸门。” 施愿径自在窗边的沙发坐下,说话时垂眸盯着脚底的地毯,没有半点关注分给他。 黎闻烈从前爱极了她这副目空一切,什么都不在意的无畏姿态,只是爱有多强烈,眼下转变的恨就有多强烈:“我等了姐姐一个晚上,姐姐要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床照被公开,并不是摧毁他理智的根本原因。 通过床照,意识到施愿又一次说了谎,自己在国外满心满眼等待着跟她见面,她却待在别墅和黎向衡鬼混时,他才恨到忍不住想要把施愿、黎向衡和自己一同摧毁。 他咬紧后槽牙,被不断挤压的齿根处传来不堪承受的酸胀感,每个字,都仿佛含着鲜血被唾出来:“你是不是去了黎晗影那里,你就这么爱他,这么忍不住要想要跟他在一起吗?!” 和黎晗影的较量对峙,已然消耗了施愿大部分的力气。 大起大落的经历,导致她提不起多余的情绪来面对黎闻烈的指责,她麻木地点头承认,伴随着半句敷衍的解释:“是,我去了黎晗影那里,不过跟爱不爱的没什么关系。” “你都忘了吗?” 妒火、倦怠、压力、愤懑交织在一起,令黎闻烈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走进施愿一步,死死盯着她,“黎晗影也把你的床照放了上去,大发慈悲给你打个码,你就要去对他感恩戴德了?” 施愿了解黎闻烈。 如果仅是她和黎闻烈的床照被公开,说不定黎闻烈会借势做更多事,直接明朗他们的关系。 正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第三人黎向衡的参与,才会将他激怒到这等理智全无的地步。 既然找出了黎闻烈兴师问罪的缘由,就要想办法解决。 施愿先是安静地放任黎闻烈宣泄怒火,过后才从眼下的局势着手,轻声开口:“不感恩戴德还能怎样?没打码的照片还在他的手上,我有什么能力对他的要求说不吗?” 与自身尖锐姿态全然相反的低柔言语涌入脑海,黎闻烈满腔的愤怒微微一敛——因着床照曝光,他只仇恨起施愿和每位兄长都拥有过的私情,却忘记了黎晗影在她身上所求的东西更多。 他体会到一秒的不适。 然而往日抓到他的错处就会大做文章的施愿,却罕见地将其轻轻放过。 “这个世界上,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施愿继续用轻缓而绝望的语调说了下去,“你和大哥的床照被公开,只要人们不知道这里面的女人是谁,他们只会感叹有钱人为富不仁,私底下尺度这么开放——” “但说到底,分别和同一个女人上床又不是犯法的事,撤掉新闻,掩盖几年总能过去。” “而我就不一样了。” “作为女主角的我被公开,荡/妇、骚/货、无耻心机/婊的标签就会一辈子伴随着我,本来这个社会对于女人的批判和有色眼镜就额外得多,我如果不屈服黎晗影,还怎么能够活得下去?” 有时候,刺痛人心的话并不需要多歇斯底里。 施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得黎闻烈张不开口。 出事之后,他也用手机搜索过那篇花边新闻下面的评论,对他和黎向衡,无非是“万恶的有钱人”、“玩这么花也不怕得病”、“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之类没有多少攻击力的言辞。 而面对打了码还没有猜出具体身份的女性,则不堪入目许多。 那些极尽羞辱的词汇,黎闻烈但凡稍一回忆,就恨不得砍断他们的手指,挖掉他们的眼睛。 他最珍爱的姐姐…… 察觉到黎闻烈的眼神变了,施愿知道,这场审判终归还是她掌控了节奏。 “就算凭借黎家的势力可以封锁消息,叫整个赫海市的新闻媒体都闭嘴,可天大地大,还有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社交平台……黎晗影只要手上有原本的照片,怎么样都可以置我于死地。” 她开始不留痕迹地把谈话的内容,带到自己设定的最终目标上去。 “阿烈,我不管你信不信。” “说到底,我答应大哥,接受他的庇护,也只是因为太害怕了……” “哪怕我拥有黎氏的股份,可我没有相对应的力量,如何才能对抗黎晗影?” “……我没有办法。” 她苦笑起来。 “事实证明,我们都没有办法。” 第133章 或许死了更好 施愿将自己接受黎向衡的示好, 左右摇摆不定的原因,都归咎到了害怕黎晗影之上。 其实她临时编织的说辞,存在许多漏洞。 黎闻烈但凡执意探究下去, 总能问到她辩解不出来为止。 可她的一番话, 为黎闻烈构建起来的, 那个女性被极尽羞辱的世界太可怕。 他没办法不设身处地思考, 倘若自己换个性别, 或者干脆代入到施愿的视角将心比心, 在被黎晗影胁迫的情况下,能怎样做出更完美的抉择。 答案似乎是不能。 溺水的人, 为了活下去,就算是途经的一块朽木,也会不顾一切抓住。 更何况,他比施愿还要了解黎晗影的本质,了解他内里是个多么偏执的精神病。 施愿如今疲惫而黯淡的面容,同过去那张意气风发的笑脸,于黎闻烈面前交叠重现。 在彼此的无言里, 他意识到这件事说到底,是他自己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 如果能在施愿决定靠近黎晗影的时候,就站出来直接告诉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事情也就不会发展成这样。当初他为了不可告人的私心,阴暗期盼着施愿在与黎晗影近距离相处,看清他的真实面目后,彻底断了通过嫁给他留在黎家的念想,转而发现自己这个各方面更加优秀的选择。 ……源起他的一念之差, 而最终造就今日的结局。 单方面为着施愿和黎向衡的亲密接触而发疯,丝毫不考虑她目前的处境, 这样做是否公平? 过深的爱意总是能够麻痹人的理智和知觉。 在漫长的心理斗争和自我脑补之后,黎闻烈终于艰难地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 “……可姐姐你应该明白逆来顺受是没有用的。” 黎闻烈用晦涩的语气慢慢说着,“黎晗影是比你想象中更加贪婪的人。” 施愿无可奈何道:“那我能怎么办呢?违逆黎晗影,跟他对抗到底,然后看着自己不打码的裸/照满天飞?至少、至少他也不是拿着照片纯做威胁,他还许诺只要我愿意听他的话,他就会出面以黎家新家主和集团大股东的身份,帮助我坐上董事会代理主席的位置。” “天知道我这样对于生意一窍不通的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坐好那个位子……” 施愿隐去了自己对于代理主席身份的向往,以迷惘和茫然的神色对黎闻烈发起询问。 而她看似不经意的话,却提醒了黎闻烈,尽管事情一发生,他就做出了撤掉能够撤掉的新闻,尽量减轻影响,以及派出最专业的公关团队稳定外界和股民的信心。 但这件事,最终还是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诚恳做出说明。 否则哪怕黎氏是赫海市最大的资本,一跌再跌的股价也会给这片商业帝国造成不轻的损失。 黎闻烈不是没有考虑过施愿。 毕竟在床照被公开的十二小时里,他就联系了各方关系,将热搜和原文都毁尸灭迹。 人们对于打码女性的猜测不可能得到证实,表面上施愿依旧是清清白白的形象。 黎闻烈清楚,黎晗影和那位前股东有备而来,不咬掉黎向衡一大块肉不会松口。 因此除非前股东改口,否则黎向衡的罪名,无论如何是洗不干净了。 在所有形式明朗化之前,他得考虑今后集团该如何运作,以及权力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何应诚尽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减少他坐牢的年数,在这期间,与其让他们的仇人黎晗影坐上集团主席的位置,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倒不如扶持施愿上去—— 就像她说的,她什么都不懂,只要按部就班地做事,总不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黎闻烈盘算的过程中,施愿滔滔不绝的倾诉总算结束,望着施愿哀愁的双眼,他适时将内心的想法收起,再一次道歉:“对不起姐姐……虽然我并不想认同黎晗影的话,但他是对的,现在大哥出了这样的事,其他的股东和亲戚,肯定在迫切地思考着如何从我们的手上夺走一切。” “集团主席的位置不能落到外人手里,所以不是他,就是你。” “我和大哥,都不会同意黎晗影坐上去。” 步步为营,卖惨扮弱,总算听见了黎闻烈对出黎晗影提出的事情的内心看法。 施愿只觉得抑郁了两日,生活总算回馈了一点好消息给她。 只是她还需要继续积累道德资本,也不方便对自己有望成为代理主席的事表现得太高兴,便低声说道:“现在床照的事还在风口浪尖,我唯有保持低调,才能避免外界联想到我。” “成为代理主席,不仅要召开股东大会,还要出面就这一系列事件发出说明……” “阿烈,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真的很害怕面对那些镜头……这一次我作为风光的集团主席出现在镜头中,可如果我跟黎晗影闹掰,下次就是以赤身裸/体的模样出现了……” 床照不仅给施愿造成了心理阴影,也给了黎闻烈不小的负担和压力。 昨天从警察局出来,他一个没注意,被蹲守的狗仔队偷拍到了一张,过后经纪人虽然及时抢走他的照相机删去了照片,可那种快门闪过,私生活被尽数公开的不适感,依旧叫他心有余悸。 他只能第三次跟施愿道歉。 “我保证只有那两次,过后其他还需要面对镜头的公开场合,我会尽量派人代替你。” 可惜黎闻烈的保证,并没有让施愿紧绷的表情得到片刻的松懈。 她将双腿并拢抬高,冰凉的脚掌踩在沙发边缘,就着手臂抱紧膝盖的蜷缩姿势,表情呈现出即将破碎的脆弱感,轻轻说着:“你放心,黎家养育我这么久,该担负的责任,我不会推卸。” “只是阿烈,我好累。” “我承认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不该贪图太多不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可是我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 “到底怎么样,二哥才能放过我……难道真的只有等我死了才可以吗?” 施愿的话似是在征求黎闻烈的答案,可流露出来的隐意却是笃定。 说完,她没有再给黎闻烈开口的机会。 将头埋进臂弯之间,请求他暂且出去让自己拥有独处的空间。 …… 楼道口空荡荡的。 黎闻烈沉默离开,没有彻底合拢大门,仅是背靠门框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怎么样,黎晗影才能放过施愿。 怎么样,黎晗影才能放过整个黎家。 这份威胁不仅仅来源于黎晗影手头未曾打码的原照片,更在于,倘若让他继续没有任何拘束地行走在阳光下,他血液中的毁灭欲,迟早会把曾经亲近的所有人拖下地狱。 明晰的念头在黎闻烈的脑海回荡着。 不多时,房间的深处,又传来施愿似有若无的啜泣声。 他并不知道施愿是凭借怎样的毅力,才没有在自己面前彻底崩溃,而后痛哭出声。 听着施愿的哭声,黎闻烈感觉整颗心脏都被一只大手狠狠攥到了一起。 快要喘不过气。 通过暴力的手段,将黎晗影重新关回到位于莫利塞的疗养院。 还是拿他一双年事已高的外祖父母作为威胁。 思来想去,黎闻烈总觉得这些不是彻底解决事情的手段。 谁清楚他就算人不在赫海市,又会通过怎样稀奇古怪的手段跟踪、偷拍、曝光。 要施愿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吗? 要他们所有人,都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吗? …… 黎闻烈的视线聚焦在天花板的某处,无比冷静地想了许久。 倏忽想到—— 或许黎晗影死了更好。 …… 想通过后,他迈开脚步出了别墅。 透过窗户,确认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藏在二楼过道转弯处的路嘉易无声转了出来。 他手中握着一块散发着馨香的手帕,轻轻敲了敲施愿的卧室大门: “施小姐,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第134章 你我都在地狱 再次坐上阔别已久的书房客椅, 黎晗影闻到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令身心平静的香气。 从警局办理完保释手续,刚回到大宅的黎向衡尚在洗澡更衣,百无聊赖的他待在这里, 忍不住想起被关在疗养院时, 手脚脖颈都被束缚带绑着, 只能僵直眼珠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的经历。 幸好, 习惯那种生活之后, 他学会了如何去享受压抑和孤寂。 “二少, 请您喝茶。” 黎向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了一批近几年才陆续聘请进来的佣人。 黎家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 外界的媒体、狗仔队,甚至商业上的竞争者,都在出大价钱试图买到内部的私密消息,没有信得过的年岁基础,他只能选择从源头上掐灭这种可能的发生。 减少了服务岗位的女佣,端茶倒水这类小事,也由大宅的管家亲力亲为。 黎晗影的目光落在盛茶的精致浮雕杯上, 外沿一圈的图样,是六只翅膀的天使怀抱玫瑰。 西方的式样,风格跟装修更偏向中式的大宅有着鲜明的区别。 一看就是施愿在时留下的喜好。 “谢谢你,昭叔。” 他对管家道了声谢,待对方出去,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在意大利饮弹自杀的副院长。 副院长,或者叫他司铎吉伦更合适。 十五岁的黎晗影曾在庄园附近的偏僻教堂初遇他。 而二十七岁的黎晗影, 又在加西亚家族用来关押落败者的疗养院,再度与他重逢。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岁月增添的白发和几缕皱纹以外, 仍然慈眉善目,仿佛天父派到人间传播福音的使者。 二十七的黎晗影,容貌比十五岁时更盛。可彼此再度相见,他敏感察觉到,司铎的眼里不再有被他长相惊艳的光亮,更多的是对于知晓他真实身份的敬畏忌惮—— 以及几分难以言喻的、怪异的失望。 黎晗影起先想不明白那点失望怪异在哪儿。 后来他逐渐接受被关押的事实,乖顺下来,被允许拥有短暂的自由活动权力。 在一次晚饭时分不经意路过副院长办公室,看见没有合紧的门缝里,那位年老但依旧风度翩翩的男人,跪坐在疗养院负责打扫厕所的清洁工腿前时,才有所领悟。 “父,请原谅我。” “在我死后,我一定会下地狱。” 司铎吉伦用意大利语万分痛苦地低声宣告着自己的罪行。 而后,又无比着迷地吻住了年轻男性清洁工的指尖。 …… 主厌恶不贞,厌恶损害未成年人稚嫩的身体,亦不会允许不受世俗祝福的结合。 黎晗影明白了为何司铎会对年少的他格外热情。 明白了为何会告诉他即使无所信仰,神依然爱着世人。 神是假的。 倘若神真的存在,为何会选择这样的人作为传教的使者。 世界也是假的。 倘若世界是真实的,为何他所经历的一切,更像是发生在地狱里的事? 黎晗影开始如同教义里宣告的一般,痛恨起长者用慈爱宽和的外表,来掩盖肮脏的内里。 他要代替神,来执行惩罚。 …… 黎晗影观察起时不时就打扫名义,长时间待在副院长的办公室的清洁工。 另一边扮演着迟钝忧郁精神病患者的模样,赢得了吉伦早年和身为亚洲人的亡妻生下的唯一女儿,偶尔会来疗养院帮忙做些力所能及工作的玛利亚的信任。 他利用玛利亚的善良和感性,向她倾诉被囚禁于此的自己,对于身处在外的爱人的思念。 又以身患有病,不愿再去打扰爱人,盼望她早日拥有下一段幸福的完美借口,欺骗精通中文的玛利亚拨打施愿的电话,待在暗处如饥似渴地听着她的声音。 在日渐发酵的思念和痛楚中,他一步一步构全了复仇的计划。 …… “作为神的忠诚信徒,您却知错犯错,您觉得您所信仰的神明是否会降罪于您?” “您以为只要下了地狱,就可以洗净自己的罪孽吗?” “可我记得,倘若犯下此罪,神会降下火难,您必被钉在十字架上,焚烧永生永世。” 疗养院随处可见的,记载着神之言论行为的书籍,原本只为使阅读的患者平静内心。 眼下却成为了黎晗影折磨副院长的工具。 在他日复一日,带着微笑的言语折磨之中,副院长逐渐变得神色恍惚。 计划行至最终,黎晗影也问出了最致命的几个问题:“亲爱的司铎先生,要是您虔诚信教的女儿玛利亚知道,一个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八岁的男性未成年,在接近耻骨的皮肤,纹上了您的全名吉伦·伟斯·德尔玛,您猜她会有什么反应?而在神圣的天堂之上,您那作为男同性恋者伴侣的妻子,又是否愿意原谅您的欺骗,和耽误她终身幸福的罪孽?” …… 在飞机上得知副院长和清洁工一同自杀身亡的消息,黎晗影无比坦静。 他张开五指,对准窗外洁白的云层,似乎看见了从自己指缝之间缓缓滴落的血腥。 …… 黎晗影结束了回忆。 他重新聚焦视线,身上带有沐浴过后蒸腾热气的黎向衡,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同于性格更外放的黎闻烈表现出来的,咬牙切齿的仇恨,他对待黎晗影的态度依旧平和。 “听说你想见我。” 黎向衡擦了擦细框镜片上的白雾,将其重新戴上,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不过最好快一点直奔主题,我随时都有可能被传唤到警察局配合调查,没有多余的空闲和你讨论谁是谁非。” 他表达了不需要寒暄的意愿,却架不住黎晗影偏要走个约定俗成的过程。 黎晗影微微勾起唇角:“我还以为,大哥连面都不想再跟我见。” “见不见,你我都是亲兄弟。” “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意味着某些共同利益也不能彻底分割。” 黎向衡没有因为黎晗影带有几分过往谦卑意味的笑容,而露出半分动容,他的眼睛带着审视的情绪,“在疗养院那种环境下,也能压制住自己的本能,保持冷静,巧妙伪装,想办法得到老股东许铭世的信任,又通过那位副院长的帮助,将自己偷偷潜逃回国,只为给我致命一击。” “阿晗,你有这样的心机胆量,若投身商业领域,未必会没有高于我的成就,只可惜——” 只可惜他并不看重黎氏代代传下来的事业,脑子里全是报复和同归于尽。 黎向衡没有把话说完,黎晗影也不曾接过他的话问下去。 在微妙的冷场气氛里,他们无言地谛视着彼此。 随后黎晗影一如往常地避让开,主动说道:“黎家已经出了一个商业奇才黎向衡,就不需要再出第二个黎晗影来与你争锋,我今日前来,是想和大哥谈一笔交易。” 事到如今,撕破了脸,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易可以谈。 黎向衡能想到的,黎晗影想要从他手中夺取的,也只有—— 他笃定道:“你想我让出董事会主席的位置。” 黎晗影唇畔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哥的眼睛。” “不过代替你坐上那个位置的不是我,而是愿愿。” 黎晗影提出的要求,比自己想要坐上去,更令黎向衡皱紧眉峰。 施愿的能力,他们心知肚明。 或许加上两位助理、各个高层和职业经理人的帮助,她勉强可以作为一个摆件撑住场面。 但在老谋深算的黎晗影面前,她简直是一只被随意摆布的柔弱羔羊。 “那个位置眼下除了愿愿,大哥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吗?” 黎晗影歪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反问,“还是说大哥真的那么无私,为了集团的未来,想要把一切都拱手让给野心勃勃的三叔一家?” 他一句话点明了黎向衡目前面临的困境——相比没坐上那个位置,私下里就小动作不断的亲戚们,显然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具有共同利益的女人更不容易做出背叛的行为。 黎向衡没有权衡太久,他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黎晗影眨了眨眼睛,那里面满溢着一种,令黎向衡由衷感觉到不适的脉脉深情:“我不想得到什么,只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我心爱的人而已。” 他不由反唇相讥:“所以监视她,偷拍她的私密照片公布到民众眼前,也是你爱人的方式。你先放出施愿打码的床照,接着又打算把她放在风暴中心,有没有想过她即将面临的处境?” “即将面临的处境,那是我和愿愿携手面对的事情。” 经历了这么多事,黎晗影自有一套自己的三观逻辑,他并不在意黎向衡的讥讽,淡淡提醒他道,“大哥只需要和我完成交易,老老实实进去坐牢,去弥补你这辈子造下的罪孽。” 意识到这样打嘴仗毫无意义,黎向衡也沉默了。 他再次直指核心问题:“所以,如果真的让施愿坐上去,你要拿什么来跟我交易?” 黎晗影没有过多犹豫,事实上,早在回来之前,就有一系列的计划在他心中产生:“许铭世的证据和口供,其实还有许多模糊可以推敲的地方,警方还会约他继续调查。” “只要大哥同意,我会告诉他尽可能地把罪行都推到父亲身上,然后在审理的过程中,大哥你也以污点证人的身份,协助他补充父亲的犯罪经过,这样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就能出来。” “……” 听到这样不可思议的话,黎向衡挑起眉峰,“你让我跟许铭世一起,去控告我的父亲?” 黎晗影笑着肯定了他直白的反问:“是啊,就是如此。” “担下罪责的,不是你,就是父亲。” “但父亲已经死了,所以决定权只在你的手上。” “大哥不如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反正死人又不能活过来责怪你。” “何况大哥一向是个审时度势的人,你的未来还很长,难道你想在监狱度过最意气风发的岁月?我想,就算今天父亲没死,他也会支持我的想法,以身代替你。” 黎向衡终于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 无言过后,他的双眼冷到极致:“原来,你还是那么的恨我,恨父亲。” “你恨我揭露了父亲的不贞,恨我刺穿了你想象中幸福家庭的假象。你又恨我说的不是谎言,恨父亲真的这么做了,把你母亲的真心踩在脚下,变作烂泥。” “但这些,还不是你最痛恨的。” “你最恨的是你一直以父亲和你母亲的爱情为榜样,偏执地渴望一段完美的感情——” “求来求去,到最后变成了一场笑话。” 黎向衡的话是阐述,是平铺直叙的事实,但不妨碍引起黎晗影最痛的恨意。 他和煦如春风的笑声变了调,透出一缕寒冬似的怨毒:“哈,是啊,是啊——” “你打破了我对父亲的幻想,我就把你变成世俗层面上的不孝子。” “我们都不是父亲的好儿子,这样很公平。” “哥哥,别再说的那么大义凛然了,你也即将为了保住自己,去主动成为一把,我刺向父亲,害得他身后名誉尽毁,被人唾骂鄙视的刀。” 黎向衡叹了口气:“果然,从十五岁到现在,你就从来没有真正清醒过。” 这引起黎晗影更剧烈的反应:“是我不清醒,还是你们?” “你们何尝不是被头顶的姓氏束缚着,奋力挣扎在权力物欲的漩涡里?” 无数种难以解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扭曲了黎晗影清俊雅致的面容,此刻的他不再是众人印象里的翩翩贵公子,他双手撑在桌面,站起来俯身凑近黎向衡,诉说着彼此心里的真切恨意。 “大哥,我知道你此时此刻很想杀了我。” “其实让你背上控告父亲,杀死兄弟的罪名,想想也十分有趣。” 话停在这里,陡然一转。 他又恣意笑了起来,仿佛急迫地期待着同归于尽的那天到来:“不过你应该明白吧?我现在绝对不、能、死。你只能忍着,忍到我帮助愿愿坐稳那个位置为止。” 第135章 代主席的诞生 “阿煦和他儿子把黎氏搞成这样, 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这几天集团的股价一跌再跌,再不想办法回应,恐怕后面更难办。” “要我说, 公关部那些人也真是没用, 公司雇他们回来全都在吃干饭!” “哎, 这能怪谁, 还不是他们两父子犯下的事情太大……” 大厦顶层的主席会议室, 全数到齐只等黎氏主家来人的股东们正在交头接耳。 议论到情绪最激烈之处, 那些窃窃私语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旁人耳中,坐在主席位左侧的黎见映和她的三弟黎见曜交换了个眼神, 而后装作没听见,各自把脸转到一边。 相比黎见映神态间显见的忧心忡忡,黎见曜则不动声色拍了下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儿子的手背,黎家标志性的狭长桃花眼中,随即浮起一抹志在必得的情绪。 五分钟后,站在门口随时准备处理突发情况的周颂宇和江敞先后走了进来。 江敞将会议桌的主位和左右两把座椅拉开,周颂宇关闭对讲机, 恭敬宣告道:“让诸位久等了,施小姐、二少、三少,马上就到。” 尽管集团出了这样的事,但体面是在座每一位自诩名流的股东们,所必要遵守的准则之一。 他们很快停止了超市买菜似的议论,目光齐齐聚集敞开的会议室门口,心中盘算起不同的事。 …… 施愿被夹在黎晗影和黎闻烈之间,心跳亦随着显示屏楼层数字的变化, 而跳动得愈发激烈。 她难得穿上了平时最嫌弃的职业套装。 只是职业套装能将她整个人衬托出精英的气势,内里的她却依旧忐忑全无底气。 “等下进了会议室, 非必要的话,姐姐不用有所回应,我和、二哥都会帮你搞定。” 在直呼大名和使用过去的称呼之间,黎闻烈犹豫一秒,最终选择了后者。 随着时日的推移,被撤掉的床照在网民口中的谈论热度有增无减,他心中对黎晗影更加厌恶,但为了今日关乎施愿能否成为代理主席的会议,他又不得不暂时与黎晗影统一战线。 他尽量无视黎晗影的存在,安慰着上车到现在都不发一言的施愿。 施愿垂着头,过了片刻,才上下缓慢地点了点。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启,三人踩上铺满整个走廊的古典手工地毯,途经独属于集团主席的气派办公室,接着终于看到会议室的烫金铭牌。 施愿走进去,落后黎晗影和黎闻烈两步,最后一个坐上主位。 眼见是她,而非黎家剩余两兄弟中的一个,下方坐在末尾沉不住气的股东立刻质问道:“二少三少叫我们前来,不是为了推举出代理主席维持集团正常运转的吗,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答案。” 坐在右侧的黎闻烈交叠两条长腿,身体前倾,笑眯眯地回答他的问题,“经过我们三兄弟,也是黎氏集团三位大股东的商量,决定推举施愿施小姐作为集团代理主席。” 沉默的气氛不约而同弥漫在众人周围。 对黎闻烈口中惊人的言语消化一阵,又有几个持反对态度的股东跳了出来:“三少,你在说什么笑话?!施愿她不姓施,只是你父亲的养女,工作能力约等于没有,手上所持有的股份也才百分之五,代理主席的位置凭什么她来坐,这不是胡闹吗——” “就是就是!” “虽然集团姓黎,但我们这些股东也都是跟着你爷爷、你爸爸一路打拼过来的,你们这样太让我们寒心了,简直是把集团的未来当做儿戏!” “公司要听取大家的意见才能进步,这可不是你们黎家的一言堂啊——” 眼见身处菜市场一般七嘴八舌的讨论又要响起,黎闻烈不慌不忙将皮椅后撤一些。 他抬起表面镶嵌着坚硬铆钉的马丁靴一脚踢在木质的桌腿上。 一声巨响过后,会议室再无声息。 “不好意思啊。” 他毫无歉意地冲众人摆了摆手,“脚下一滑,脚下一滑。” 这般粗鲁痞气的动作让股东们皱眉之余,更叫知晓黎闻烈真实身份的个别人多了几分忌惮。 接下来,黎晗影又在一片寂静声中,将话茬接了过去。 “张叔叔。” 他客气地唤了声反对最为激烈的男股东的姓氏,“据我所知,我的妹妹在休假前,就已经有了筹备黎氏集团纪念晚宴的工作经历,那晚除去我的绯闻,各方面都很成功,这不就说明了她的潜力吗?再加上有各位的帮助和集团各部门的辅佐,我相信愿愿一定能够顺利掌控局面。” 黎晗影主动提起自己的绯闻。 在黎氏集团急需要挽救自身形象的当下,他身上的污点也令他失去了成为代理主席的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张姓股东将隐晦目光投向黎见曜所在的方向,张口又要说话,黎晗影却继续说道,“至于您说的,愿愿只有百分之五的股份,在这方面也不能服众——可能是大哥和父亲的事发生得太过匆忙,导致有些家族内部股权的调动,还没来得及公开。” “不久前,我大哥已经将他名下百分之六的股份都转给了愿愿,也就是说愿愿手上现在拥有百分之十一的股份,这个占比已经超过了我的三弟黎闻烈,她目前是集团第三大股东。” 随着黎晗影将他们手里的底牌一张一张抛出,施愿的双手不由自主握紧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她用余光打量着悄然变了脸色的众人,倏忽又听见黎闻烈一唱一和打着配合:“从刚才起张叔叔就上蹿下跳反对得很是卖力,不如您来说说,自己心目中最合适的代理主席人选是谁?” 铺垫了这么久,顺利引出他们这伙人心目中的合适人选,才是最要紧的。 黎闻烈的主动配合,令张姓股东心里一喜。 生怕黎晗影再度打断自己的言语,他急忙说道:“集团代主席这个位置就应该德高望重的人来坐才对,你们两个小辈好歹是本家的直系,真想成为代主席我们这些长辈也不能多讲什么。” “现在你们没办法负担责任,是不是应该以大局为重,让更有能力的人坐上去才对?” “我看,你们三叔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说到最后,为了体现大公无私,他又把与黎见曜同辈的另一人推了出来,“再不济,你们的姑姑黎见映女士能力同样很出众,我就是担心她名下也有自己的公司,会两头顾不过来。” 尽管趁着黎向衡出事,私底下已经拉拢了不少股东,野心昭然若揭,黎见曜还是装模作样地立即谦逊摇头:“老张,你太抬举我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帮着二哥和阿衡打下手而已。” “哪里就到我做主席了?” “不过大姐真的是个好人选,集团现在风雨飘摇,还得有靠谱的长辈帮忙掌舵才行啊。” 再次被点到名的黎见映依旧没有发表意见,她坐在原位,仿佛事不关己。 在准备召开股东大会前,为施愿紧急补习各类集团事务和关系的黎向衡就曾说过,阻碍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人,那就是黎见曜,而非平日总是严肃刻薄的黎见映。 年轻时,黎见影由于刚硬不折的个性,和父亲,也就是他们的祖父大吵过一架,气得祖父放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的水,今后集团遇到什么问题都不需要她操心。 父女之间伤了感情。 直到父亲去世,黎见映除了手上持有的百分之五遗产股份,都没有参与过集团的发展运营。 她这样古板的人,负气许下诺言,就绝对不会违背。 也因此在黎向衡就施愿成为代理主席一事跟她恳谈时,她虽然并不支持,但还是说着,如果真的要跟黎见曜一家争执起来,除非她的票能影响到关键的决定,否则她会直接弃权。 施愿存在感强烈的视线,在黎见映的身上停留得过久了些。 察觉到对方也看了过来,她用手撩了撩耳边的长发,感觉到几分不自在。 “还是投票决定吧,各位股东在这里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黎闻烈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开口,现在根据她的判断,已经到了以结果论证的时刻。 “好啊,那就投票。” 黎见曜颇为踌躇满志,就像前面姓张的股东说过的那样,股东大会并非一言堂,最终还是需要投票决定,他这些天奔走在各方,许下承诺利益,就是为了在成为代主席这件事拥有把握。 …… 集团的投票方式采用不记名投票,方式也较为传统。 不过是各自发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支持那方的名字,再亲手投入唱票箱里即可。 黎闻烈、黎晗影,以及施愿都写得很快。 他们放下笔,将单薄的纸张滑进暗不见光的箱子,随即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待结果。 折返的途中,坠在末尾慢吞吞走路的黎闻又临时变道,走过去敲了敲黎见曜手边的桌板,俯身在他耳畔邀请道:“三叔,写完支持的名字了吗?我有单独的话想对你说,出去聊两句?” 黎见曜的纸上仍是空白,似乎根本不着急。 被黎闻烈相邀出去谈话,他也仅是从容地颔首答应。 然而五分钟以后,他沉着脸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闪烁着冰冷笑意的黎闻烈。 黎见曜猛地坐下,颤抖的手指握住中性笔,紧接着摊开桌上的白纸。 他身旁的儿子凑了过来,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却被他恶狠狠地一把推开。 …… 整个投票仪式结束。 施愿以一票之差,压过黎见曜,顺利成为了黎氏集团的代主席。 在江敞报出结果后,会议桌上,由轻到重,由零星到成片,逐渐响起海潮一般的掌声。 第136章 永远和你一起 早上的投票大会结束, 施愿正式成为黎氏集团新任的代理主席。 接下来一系列的新闻发布会、集团决策、因黎向衡被带走而暂时搁置的业务都需要她集中处理,而履行大股东职责走马上任的黎晗影,则负责协助她承担起一部分的行政管理工作。 股东大会结束后, 他们两人被缓缓闭合的电梯吞没身影, 失去踪迹, 只剩下刚刚和娱乐公司解除签约, 结束了超模生涯的黎闻烈, 将能盖住半张脸的墨镜重新架上鼻梁, 驱车离开。 如今为避免狗仔队的穷追猛堵,黎闻烈都住在早年购置的旧城区别墅里。 这里没什么娱乐措施, 只是胜在周边人烟稀少,风景不错,且不容易被查到踪迹。 黎闻烈坐在客厅无所事事地喝着红酒,搁置的酒瓶旁边,回归菜单主界面的手机光尚未彻底熄灭——他刚挂掉凯撒·加西亚规劝自己离开赫海市,回到意大利接手家族事业的电话。 望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幕,他想了想, 给施愿发去一条信息,约她晚上吃饭庆祝。 施愿却在微信给他分享了一个位置,说让他过来有事要拜托。 黎闻烈点进去一看,竟然是个五星级酒店。 他心底泛起不解,但依旧遵照施愿的指示,开了几十分钟车程前往那里。 和酒店前台报出施愿的名字,黎闻烈很快被放行。 他乘坐电梯来到顶层最豪华的总统套房,推开主卧的大门, 看见身穿职业装的施愿正站在落地窗前欣赏夜景。不远处那张双人大床上,围成爱心状的玫瑰花瓣更是直直刺进他的眼睛。 “姐姐, 你叫我拿文件给何律师,怎么不在公司等我,反而来了这里?” 黎闻烈假装没有看见房间暗示意味明显的布置,抬步走近施愿,挤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察觉到他的到来,施愿从旁边的手提包中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交到他掌心:“阿烈,辛苦你跑一趟帮我带给何律师,如你所见,我今天晚上有约,要是随便离开这里,恐怕有人会不高兴。” 原并非施愿不想和他庆祝。 而是有另外的人,提前预定了今晚的时光,要跟她共享站在黎氏最高处的荣誉。 施愿不提名字,黎闻烈也知道是谁。 黎晗影手握施愿的把柄,相当于35间接性控制了他们所有人。 黎闻烈投鼠忌器,因此虽然不甘,也只能暂时接受事实。 他握紧牛皮袋,用尽量轻松的声音说道:“今天庆祝不了,那姐姐明天和我庆祝也行,反正只要姐姐愿意和我两个人待在一起,那么每天都算是庆祝日。” “阿烈。” 施愿目露歉疚,轻声唤着他的小名,“今天的事情,谢谢你,要不是你私下里拿到了三叔儿子招/妓还嗑药的证据,股东大会上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白日时黎见曜僵立在走廊,拿着那叠不雅照片目眦欲裂的表情,好似仍然浮现在眼前。 施愿这般小声又不安的道谢,更接近于内有亏欠的不忍。 明白对方惦念着自己的付出,黎闻烈煎熬的心好受了一些,他将文件放在一旁,展开双臂轻轻拥住施愿的肩膀:“成为主席,姐姐会觉得快乐吗?这些能不能稍稍弥补你受过的罪?” 自从黎晗影回来,在他的震慑之下,施愿同黎闻烈、黎向衡再也没有亲密的举动。 她的鼻尖闻到黎闻烈身上常用的香水气味,也顺势联想到了这样近距离的拥抱,自己的衣服和皮肤势必会沾染相同的气息,却并不出声提醒,只道:“也许会快乐吧,至少没有人再敢嘲笑我是寄人篱下,拎不清自己身份,随时有可能会被赶出黎家的孤女。” 施愿得到了远比她起初想象多得多的东西,但作为代价,也彻底失去了自由。 被永远困死在扭曲的感情,以及见不得光的四角关系之中。 在这方面,黎闻烈和黎晗影难得利益一致,沉没的成本太大,绝对不能够接受放她逃离。 他敏感听出施愿言语里淡淡的自嘲自艾,也私有情感主导之下,只能装作听不懂,尽量赋予彼此的未来更加积极的联想,“姐姐,就算大哥出狱,凭借他身上的污点,也再难坐上原本的位置。只要你无功无过地在上面多坐几年,集团主席的位置就会彻底属于你。” “我们暂时不要去想太遥远的事情,先顾及眼前的开心,好吗?” 他柔声的劝慰似乎也感染了施愿,安静几秒,她在他怀里仰起头,露出释然的笑颜。 …… 只是这难得的温馨时光没持续太久,终止于施愿手上佩戴的智能手表来信提示。 身躯僵硬一瞬,施愿很快挣脱黎闻烈的怀抱,解锁手表界面,点击语音播放。 黎晗影的声音瞬间传入两人耳里:“愿愿,公司滞留的业务比我想象中的少很多,看来今天不需要加班到八点了,我已经上了酒店的电梯,马上到你那里。” “让你等久了吧,有没有想我?今晚我们好好庆祝庆祝,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能够抵达顶楼总统套房的,只有一部VVIP电梯和酒店工作人员使用的电梯。 两部电梯都需要刷卡。 施愿能提供给黎闻烈酒店套房的卡,但这就意味着必须等黎晗影出来,他才能够进去。 这种情况之下,两人肯定要撞上,酒店走廊有监控记录,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无论是她,还是黎氏集团,已经不能再接受第三次的负面新闻冲击。 皱起眉峰短暂思忖几秒,施愿打开主卧的房门,拉着他走到隔壁次卧前:“阿烈,你先进去躲一躲,等到黎晗影进了房间,你注意留神我们这边的动静,找到机会赶紧离开。” “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来拿个文件,有必要——” 黎闻烈试图站在客厅,坦坦荡荡地迎接黎晗影到来。 “不行!” 施愿却发出类似应激猫咪般的尖锐声音,“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疯子?!” 说着,没等黎闻烈回答,她就一把打开门,将他用力推了进去。 时间似乎凑得正好。 施愿刚把客卧门关上,匆忙整理着自己有些褶皱的裙摆,套房的主门就应声解锁。 黎晗影指尖夹着从前台得到的另一张房卡,三件套的西装让他看起来宽肩长腿,比例完美。 “愿愿,你是特地来迎接我的吗?” 施愿收起面对黎闻烈时的表情,半敛着眸光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落进带着晚风凉意的怀抱。 得到黎晗影额外打赏的五位数小费的酒店前台,当然不吝啬于将总统套房有客人来访,这一并不违规的消息提前告知于他—— 嗅着施愿衣领上残留的浅淡男士香水气息,黎晗影被柔情裹缠的目光逐渐变得阴郁明晰。 他将视线定格在施愿初时站着的位置,接触到大门紧闭的次卧,心下一片了然。 不过他没有拆穿施愿的小动作,或者说,他更加期待向黎闻烈宣誓主权。 他牵着施愿微微抖索的手掌进入主卧,边关门边温柔地夸奖着:“宝宝,你今天在股东大会上做得很好,只是成为代主席以后,每天工作都会很忙,老公想想就觉得很心疼。” 严格意义上来说,施愿并未跟黎晗影和好。 作为利益共同体,且有把柄在对方手上的弱势方,她不得不忍受黎晗影的骚扰。 她一言不发,只将其当做耳边吹过的一阵风。 但就算如此冷淡的态度,也并不影响黎晗影抱着她黏黏糊糊。 “床上的玫瑰花瓣都是我叫她们特地布置的,你喜欢吗?” “还有卫生间里新加的按摩浴缸,据说可以拖出来一边欣赏夜景一边泡。” “宝宝,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里吗?” “你记不记得,我送你项链,发誓要永远保护你的那晚,我们也是在这家酒店过夜的。” “这里能看到赫海市最美的夜景。” 施愿不清楚总统套房的隔音如何。 但她猜测一墙之隔,如果黎闻烈有心,总能听见一二。 她笃定向来任性的黎闻烈不会听从自己的告诫,趁着黎晗影不注意,老老实实偷溜离开,便怀揣着阴暗的心思,尽力塑造出自身被黎晗影胁迫的形象。 “噢,是那条笼中鸟的项链吗?” “你也的确做到了,像笼子一样彻底将我抓在手掌心。” 施愿无视黎晗影的柔情蜜意,淡淡嘲讽着。 黎晗影却半点儿也不生气,他反手揽住她的腰肢,让她面朝自己:“怎么了,好像成为了黎氏集团的代主席也不是那么开心——是因为开会时候那几个股东和三叔的原因吗?” “你一步步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 “现在大概整个集团都觉得我是迷惑了你们三兄弟的心机女。” “三叔还有那些股东就算要恨,最恨的还是我这个外人。” 施愿抓住黎晗影勒在自己肋骨下方的手臂,纤长的指甲隔着衣料嵌进他的皮肉,“哥哥,你真的很好,很聪明,城府一点儿也不比大哥浅,你就是要借此困着我,让我永永远远依靠你。” “依靠我不好吗?” “只依靠我,不要看别的男人。” 黎晗影的手掌向上,盖住她被黎闻烈碰过留下气息的衣领,而后用鼻尖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耳廓,“愿愿,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哥哥,在我心里,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的妻子。” 说着,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礼盒,将其中的冰凉环状物体戴进了施愿的无名指。 一股寒意沿着尾椎骨升起,施愿低头一看,是和上次那条项链配套的戒指。 牢笼、雀鸟、血色与黄金的交织。 “这枚戒指,我早就想要送给你了。” “曾经在疗养院的无数日日夜夜,我的梦境中,都是你戴着它,冲我微笑的样子。” 黎晗影满足地叹息着。 头顶的灯光落下,勾勒出他眉眼处病态的阴影。 “阿烈,还是大哥,他们都会受到各自应得的惩罚。” “而我,会作为牢笼,作为保护者,永远和你在一起。” …… 对话后面,更接近于黎晗影的独白。 黎闻烈没再听见施愿只字片语的回应。 但另一种比对话更为暧昧甜腻的、带着喘息的拒绝声接连响起。 一切似乎在黎晗影的言语之间,滑向既定的结局。 …… 他和黎向衡会得到惩罚。 而黎晗影会跟施愿永远在一起。 脑中稍稍浮现出这样的假设,黎闻烈的手掌就攥成一个拳头,指节用力到发白绷疼的地步。 他的脚掌如同生根一般扎在原地,半步无法抬起。 在近乎自虐的偷听中,他心底有道声音嘶吼着: ……他总会杀了黎晗影。 第137章 人生幸与不幸 “今天我召开新闻发布会的主要原因, 是要为占用公众资源的集团内部问题做出说明。” “关于我的兄长黎向衡和养父黎见煦的事情,警局正在进行内部调查,他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也不会错放一个恶人, 在案件没有明朗之前, 希望大家和我一起安静等待最终结果。” “不要再进行没有事实依据地揣测。” “同时作为黎氏的代理主席, 今后我也会带领集团, 更加诚信透明地接受社会民众监督。” “施小姐, 就算黎见煦先生和黎向衡先生一案的最终审判还没有出来,但他和他的兄弟, 著名超模黎闻烈交往同一的女子不雅床照被公开,是铁一般的事实——” “对于照片,以及被打码女子的身份,也请您有所回应。” “是啊是啊,施小姐,请您回应一下这件事,不要避重就轻。” “……” “这位记者, 我想告诉你的是,每个人都有隐私权和自由恋爱权,我的大哥和三弟虽然都先后交往过这名女性,但他们一向洁身自好,这些年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形式上的花边新闻。这位女子的身份,也不是某些不良媒体或者有心人士猜测的交际花、妓/女,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况且,没有哪条法律规定, 在兄长和恋爱对象和平分手后,弟弟也失去了同这位对象交往的权利, 我们需要关注且谴责的,是公开他人隐私,企图哗众取宠的无良社交媒体。” “这批照片,我们已经向网络管理局提出申请,且得到了批准,不允许再以任何形式进行传播、转发、推及。除此之外,我们也正在准备起诉那些触犯法律的恶意人士。” “以上,就是我代表集团所做出的全部回应。” …… 新闻发布会结束得异常顺利。 或许是因为做了很多天准备,施愿的回答也算不卑不亢、从容流畅。 再加上她具有欺骗性的纯洁相貌,竟然为黎氏集团赢回了不少民众的印象分。 负担起代理主席职责的第一次出面,施愿完成得十分出色,眼见一路下跌的股价有所回升,之前在股东大会上争论不休的集团高层们,反对声也一下子平息了许多。 正如黎晗影所言,将自己从游手好闲的生活状态中抽离后,施愿终于懂得了何为忙碌。 连轴转的线上线下会议,动不动要全世界飞的频繁差旅。 她从原本的每天睡上十二个小时都不嫌多,变成了能完整地睡够六个小时就谢天谢地。 人被过于充实的生活填满,连像从前那般随意的浪费时间释放情绪,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施愿也终于明白了黎向衡为何总是沉默寡言。 天之骄子如他,处理这些公务都要消耗绝大多数精力,更何况先天缺少训练的自己。 那些讨厌的职业装逐渐在身上焊死,大半年的时间流逝,昔日飞扬跋扈的性格逐渐在她的行为处事间淡去,她变得少话安静,偶尔一个眼神流转,竟然也叫人窥见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仪。 集团的工作如此棘手,黎闻烈也没办法任性要求施愿不管不顾陪同自己飞往意大利,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施愿向他许诺,等到黎向衡案件的影响降到最低,舆论稳定后,她会完成约定。 为何是新年来临才有所承诺。 只因为在这大半年里,有关黎见煦、黎向衡违法行为的调查审判,也有了结果。 由于心照不宣的交易,黎晗影应诺指使黎氏的前股东许铭世,把证据中模糊不清的地方都推给了黎见煦,而在录证词的过程中,黎向衡也出面作为污点证人,证实了黎见煦的大部分罪行。 就这样,昔日的商业奇才,赫海市的巨擘标杆黎见煦,落得个被人人唾弃的下场。 黎向衡的罪责,经过以何应诚为首的律师团的竭尽全力降到最低,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然而刑罚加身,也从某种意义上剥除了他继承黎家的直接权利。 罪恶资本,再加上儿子大义灭亲的噱头,让黎家整一年都成为了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相比黎氏整体的颠簸跌宕,施愿却从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人生进阶。 黎闻烈、黎晗影鼎力支持,黎见映态度暧昧,黎见曜因着儿子的把柄被死死压制,而其他零散的小股东们成不了气候,她这个代理主席,在不犯错的情况下,相当于能够无期限坐下去。 荣誉满身,站在了人生可以梦到的最高处。 失去了自由的施愿很难说清自己究竟是开怀还是惆怅。 而在生活方面,她没有开除失去利用价值的路嘉易,哪怕经过黎闻烈动用家族势力的调查,证实他背后和黎晗影有勾结,就连黎晗影也出于某种缘故,在一次情事过后,紧紧抱着她满脸餍足地开玩笑说,放这么个秀色可餐的保姆在别墅里,有时候自己真的会吃醋,也很不放心。 但施愿依旧我行我素,态度强硬地回答“要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你也不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任何我们越界的证据吗?更何况,我习惯了小路的照顾,工作这么累,换别人又要适应很久。” 她的一番话怼得黎晗影哑口无言。 过了会儿,又眉开眼笑起来,凑在她耳边低声呵气:“这样才更像我心目中的愿愿。” …… 日子就这样得过且过地进行了下去,施愿没有再和黎闻烈有过拥抱范围以外的亲密举动,而她和黎晗影的相处模式,也无限接近于貌合神离的夫妻,身体贴近,心却远离。 她从不留黎晗影在别墅过夜,且要求黎晗影去医院做了结扎。 每次黎晗影走后,她总会披着睡衣,坐在没有开灯的一楼沙发上看着午夜新闻喝酒。 她并不对别墅内存在的任何人遮掩身上的暧昧痕迹。 偶尔在饮酒过量,怕起床头疼的间隙,她会要求路嘉易为自己准备解酒的蜂蜜柠檬水。 这点习惯后来促成了路嘉易的晚睡,哪怕在所有工作结束进入保姆间后,他仍然不会把房门紧闭,听见施愿从楼上下来的动静,他会默默地走出去,几分钟后,把玻璃杯递到她手边。 “施小姐,您看起来比我刚来时多了很多心事。” “是吗?” 施愿的目光从电视屏幕转到他的脸上,迎着幽幽的新闻蓝光,她眼下没有被粉饼遮挡的青黑隐约可见,“现在我是集团主席,心里再不多装点事,董事会那群老家伙还不把我给生吃了。” 作为上位者,施愿很少跟人再嬉戏打闹。 就算抽空跟许沁月出去逛街,许沁月也会打趣她和自己的老父亲越来越像。 只有在路嘉易面前,她才会很少地保留了一点不成熟的恣意。 路嘉易将玻璃杯向茶几的中央推了推,防止施愿喝多了不小心碰落在地。 他知道施愿不喜欢自己多话,劝了句“请您早点休息”就想转身离开。 施愿却抓住了他的衣袖,一把将他拽坐在沙发上。 她的动作起伏有些大,一下子露出了锁骨上的旖旎咬痕。 路嘉易掠过一眼飞快把头转到侧边,紧接着,却有张光洁冰凉的小脸,靠上他的肩。 “他们都叫我把你开除。” 淡淡的酒气蔓延到路嘉易的鼻腔,他才发现施愿今日竟然开了瓶度数很高的烈酒。 也难怪这么几分钟,就已经有些醉。 路嘉易安静地倾听着,耳边又响起施愿难以分辨情绪的言语:“可我偏不要这样,我就要留着你……我就要留着最后一点,自己曾经是施愿的影子。” 路嘉易反复告诫着自己,在这场斗争中,他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被废弃的走卒,不管是心疼施愿,还是对她流露出真情,都会瞬间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她倒戈,慢慢靠近。 这种靠近,引起了黎晗影的直觉预警,又或是被他再次偷偷安装到别墅角落的监控记录。 趁施愿在公司加班,他提前来到别墅,笑着说出:“我给你结算五年工资,拿了离开吧。” 五年工资,是一笔庞然的数目。 有它们作为底气,路嘉易可以付清祖父母剩余的治疗费用,偿还抚养的恩情。 然后开始追逐自己的演员梦。 可路嘉易的脑海中想象着施愿疲倦的面孔,凭空生出一股勇气,回答道:“我不走,我是施小姐雇佣的保姆,除非她亲口发话,否则我会留下来一直尽职尽责地照顾她。” “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 “再不主动离开,恐怕所有人都会变得不幸。” 黎晗影仍然保持着笑意,看待他像是在看待一条尝到肉味怎么也不肯离开的狗,“你说要是愿愿知道你当初来到她家做保姆是出于我的授意,而那些床照也是你保存之后转发给我的——” “你猜她会怎么对你?” “那就请您说出这个秘密吧。” “被自己的家人再伤害一次,想必施小姐从您那里感受到的痛楚,一定比从我这里多。” 路嘉易没有移开眼睛,他和黎晗影平等对视,第一次见到从容不迫的笑意自对方脸上消失。 那一日,黎晗影破天荒没有等到施愿回来,沉着脸摔门离去。 路嘉易把他来过的消息告诉施愿,施愿“噢”了一声,舒展的眉宇间透出几分放松的适意。 无人再提起这个小插曲。 然而,几天后耽搁了很久才学车的路嘉易终于拿到驾照,也得到了来自施愿馈赠的一辆新的豪华买菜车。第一次开车上门的他,在停车静候红灯变黄的过程里,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大型卡车上滑落的沉重钢材砸凹车顶,差点丢掉一条命。 第138章 开弓无法回头 路嘉易住院了。 得知这场变故的施愿结束了公司的加班, 打算前往医院看望。 她要离开的消息自然瞒不过黎晗影,于是黎晗影主动请缨担负了司机一职。 …… 路嘉易所在的医院距离黎氏大厦有段路程,黎晗影开车, 施愿则低头摆弄着手机、 当他们的车停在医院的地下车库时, 做完手术的路嘉易已经转入了VIP单人病房。 万幸买菜车的质量过硬, 十数根钢材砸落的那一瞬息, 由坚固的车顶为他抵挡了大部分压力冲击, 除了一条手臂粉碎性骨折以外, 其余不过是些皮肤的擦伤,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手术的麻药效果未过, 路嘉易尚未感觉到明显的疼痛。 他靠在抬高的病床上,脸颊透出无血色的苍白,精神也有些颓靡。 闭合的大门打开,看到来人是施愿时,他的眼睛短暂亮了一下,紧接着跟在施愿身后的黎晗影撞入眼帘,他那张开来的嘴唇又立刻紧紧抿在一起, 眸光中闪过一丝防备和怨怼。 好在他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在黎晗影目光投向他面孔的前夕。 他用一贯谦卑的声音打起招呼:“施小姐,黎二少。” “我听说你在买菜的路上出了车祸,是怎么回事?” 施愿将靠墙摆放的折叠椅拉开来,坐在路嘉易的病床旁边,而黎晗影看着她坐在长椅中央,显然不打算给自己空出第二个位置,只睫毛抖了抖, 无声走到更远处的沙发上就座。 视线里失去黎晗影的踪迹,路嘉易感觉到稍微好受了些。 他不想在施愿面前露出太狼狈的姿态, 便挣扎着将身体尽力挺直,和施愿对视几秒,才垂下脖颈,充满歉意地解释道:“停车等红灯的时候,一辆迎面开过来的卡车上面的钢材不知道怎么回事砸了下来,警察那边经过初步调查说是意外,对不起施小姐,都怪我不小心,您新买给我用的车第一次上路就发生了事故,现在还得返厂维修……” 以施愿现在的身价,自然不会把一辆不到百万的买菜车放在眼里。 她听着路嘉易的道歉言辞,眼中看到的却是对方每个微表情都在散发出欲言又止的气息。 “知道了,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养好伤,别的不用太过在意。” “我还有事要回去加班,你这边出现任何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 她佯装未曾察觉青年的言外之意,只就着身体情况关心了几句,让他带薪休假直到康复为止,又按铃吩咐医院给他安排了一个专业护工,然后起身利落地推门离开。 …… 回到车上,施愿仍然坐在后座,彼此一时无话。 没过多久,黎晗影又不死心地重提被她否决的建议:“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路成了这个样子,这段时间你也不可能亲自干家务做饭,要我说,还是换个更沉稳能干的保姆来吧。” “愿愿,信得过的话,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给你挑个更好的。” 施愿并不接话,沉默就是她最分明的回应。 她半阖双眼养了会儿神,又意识到黎晗影正在通过后视镜观察她的反应,于是将头扭向车窗那边,不紧不慢地说起:“前些日子赵善萱醒了,你知道吗?” 黎晗影殷切的笑容微微一滞,摇头道:“我不清楚,没太关心。” “醒是醒了,也不用再做植物人了,就是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连她父母都不认识。” 墨水蓝的西装裙下,施愿将双腿迭起。 架在膝盖上的小腿向下,包裹脚掌的银色尖头高跟鞋,在昏暗的空间内带出一点刺眼光亮。 她的话也如这点光亮般不合时宜,“其实我一直觉得当年那场车祸发生得很凑巧,凑巧到简直不像个意外。不过,我几天前去看望赵善萱,她却说忘了也就忘了吧,现在只想安稳度日。” “挺奇怪的,从前她是那样争强好胜的性格,失去记忆竟然变得人淡如菊了。” 从施愿刻意转到这个话题开始,黎晗影的视线就没有再透过后视镜与她对望。 他驱车离开医院的地下车库,补交了停车在这里所产生的费用,迈巴赫重新行驶在赫海这座国际大都市车水马龙的街头,他的面孔迎着璀璨皎亮的路灯光线,淡淡启唇:“其实我挺能理解赵善萱的心情,人最重要的还是当下的日子,过去的事实在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就像我,如果我非要计较,或许我和阿烈大哥他们,都还活在长久无休的斗争里。” 什么不计较,什么重要的还是当下,这一年过去,每回见到她和黎晗影相处,黎闻烈的眼中总是会出现压抑的阴暗和妒怒,也只有黎晗影,还在坚持遵守表面上这种自欺欺人的和平共处。 施愿在心中发出冰冷的嘲笑,嘴上却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如果还保留着车祸时的记忆,谁知道她会不会执着于找出一个真相,又会不会因为那个所谓的真相伤上加伤。”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小路的车祸经历,还真是相像。” “像到我差点以为是同一个人买凶,想要把他们两个都干掉。” 施愿的感叹传入耳中,黎晗影没有说话,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不及眼底的弧度。 …… 说到底,路嘉易受伤住院,唯有施愿才会烦恼自己的生活秩序被打破。 别墅难得可以过上二人世界,黎晗影将迈巴赫停进地下车库,一同乘坐电梯上来,又缠绵地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身,语义委婉地暗示就她一个人自己不放心,今晚可不可以留下。 施愿体会着矫健而温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布料传入感官之间,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路嘉易有口难言的脸——这是一个绝佳的讯号,自己留他在身边这么久,他总该是时候给予一些回报。 施愿思考起自己应该在什么情况下再逼迫路嘉易一把,而久久没有等到回答的黎晗影,再度俯下脖颈,轻轻吻了吻她的侧颊:“宝宝,怎么不理老公,在想什么?” “今天为了看望路嘉易,我起码浪费了一个半小时没有加班。” 没有心思来享受肉/欲的施愿抬手挡开他的脸,声音清醒而冷淡,“你还是回去吧,你应该知道,如果该做完的工作完成不了,我会强迫自己整个夜晚不睡觉。” 施愿的提醒将黎晗影从对她的迫切渴望中拉回,他的脸颊抵着对方微凉的掌心,透过展开的洁白指缝,施愿只留给他一双望向书房的方向,缺乏情感与温度的眼睛。 一年前,是他想要借助黎氏集团主席的位子,将自己和施愿的利益彻底捆绑在一起。 一年后,施愿遵循他的意愿成长得很快,处理公事也不再那么磕磕碰碰,她的性格从浅薄、自私、缺乏城府开始走向完美,在感情方面却始终没有露出半点软化的迹象。 黎晗影不禁有些惶恐,这样下去,自己终其一生都只能收获一具名为施愿的空壳——她的内心对他的敞开程度,甚至还不如当初算计利用他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黎晗影灵魂深处那个被道德和理智枷锁束缚起来的另一面,就情不自禁试图发疯,只恨不能用尖刀剖开胸膛,剜出心脏,向她证明自己炽热虔诚的爱意。 “愿愿……” 他再次开口,用更加低声下气的声音呼唤施愿的小名。 而下一秒,施愿却用一句话将他的所有请求封死:“黎晗影,是你让我坐上了集团主席的位置,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难道你不明白,许多事情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吗?” …… 黎晗影走了。 他来时开的是施愿的车,去时只能打的,或者通知司机来接自己。 施愿端着高脚杯站在窗前,丝毫没有打算送一送他的打算。 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更勾勒出一段伶仃寥落的轮廓。 这一切都被施愿尽数收入眼底。 她凝视片刻,又无动于衷地将杯中的剩余酒水一口饮尽。 笔记本电脑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借助酒精,她让自己浮躁的心情得到镇静。 喝完红酒,她又冲了杯黑咖啡放在书桌旁以备不时之需。 揉了揉发胀的鼻梁,她登录起电脑微信,而后打开第一份需要得到主席签名的合同。 不多时,小小的微信图标闪烁了起来。 施愿摁下鼠标,来自路嘉易的对话框立刻弹跳出来。 由于打了石膏,他单手不方便打字,只发送了一条简短的语音。 语音的内容是:【施小姐,不知道能否请您再单独来趟医院,我有事想告诉您。】 第139章 最难毫无保留 施愿望着笔记本电脑里才浏览了小半的冗长文件, 不知该欣喜还是发愁。 这个时间点再去一趟医院,今晚铁定是不用睡了。 但看到微信里路嘉易字里行间请求她单独到来的惶恐模样,施愿猜测对方多半已经被砸下来的钢材吓破了胆子, 不打算再继续跟黎晗影站在同一阵线。 思忖几秒, 施愿从衣帽间的衣柜夹层里掏出一个手机开机, 点击信息软件, 输入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 发送简洁明了的“处理得干净点”六个字, 而后删除关机,取出一件薄款风衣。 【我马上过来。】 她回答完路嘉易, 乘坐电梯来到地下车库,选择了另一辆黎晗影从未驾驶过的豪车。 低调的流线型车身穿梭黑夜里,没有花费太久就抵达了医院。 住院部已经过了探视的时间,不过这些规定在特权面前并不能成为阻碍人进入的难题。 施愿锋利的高跟鞋踩在走廊里,发出哒哒的轻响,她进入病房,陪床的护工识相出去望风。 止痛的液体通过静脉注射一点一点进入路嘉易的体内, 却足无法缓解他内心的惊恐。 维持在那张年轻面孔上的镇定,在见到施愿的刹那悉数崩塌,转变成一种我见犹怜的、如同即将被风吹落的雏鸟看到离巢亲鸟归来一般的期盼:“施小姐,您终于来了!” 施愿十分清楚他究竟在期盼着什么。 展开的折叠椅和病床之间留出了可供一人进出的缝隙,联想到不久前那名男护工还坐在这张长椅上,施愿略带嫌弃地选择站立,居高临下地看向路嘉易:“这是怎么了,满头冷汗的?” 一整天没进食, 轻微的眩晕感围绕着路嘉易,胸腔闷痛, 喉咙作呕,他说不清这些不舒服到底是车祸造成的,还是闭上眼仿佛仍然处于生死一线的恐惧感带来的。 他勉强回答施愿的问题:“请您不用担心……可能是止痛泵的副作用。” “既然不舒服就应该早点休息,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大晚上的还要把我叫过来?” 客套的关心完毕,就应该进入正题。 施愿抱起手臂,仿佛对青年叫自己过来的因由一无所知。 路嘉易看了眼观察窗外的走廊,确定那位人高马大的护工没有在附近,才扯开苍白的唇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施小姐,我知道一直以来,您都对我很好,给了我保姆不该有的待遇。” 在坦白罪行前,为了从轻处理,打一打感情牌,是很常见的模式。 施愿耐着性子听路嘉易长篇大论说完一些感激于她的真情吐露,在走神思考起要不要打断让他直接说重点之前,路嘉易总算抖索着长睫,认错似地垂敛下颌:“可是我对不起您,施小姐……就像您在选我进入您家时猜测的那样,我的确是黎晗影先生派来监视您的眼线。” 已经知晓了很久的秘密,今天终于被验证。 施愿的心冷静得可怕,只是始终想不明白,黎晗影为什么不掩藏他跟路嘉易的关系,反而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选择他作为快递员,来每天往她的家里赠送象征道歉的黄玫瑰? 她尽量表现出震惊,这些略显悬浮的表情,传入满脑子被内疚占据的青年里,更叫他平添无数不安忐忑:“是黎晗影先生吩咐的,只有我的身上带着一点似是而非的跟他的关联,他的两位兄弟就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这里,多番求证我来到您身边是为了什么,这样才能给他留出时间。” 路嘉易将真相交代得极为模糊,不过施愿并不认为是他有所隐瞒的缘故。说到底,路嘉易于黎晗影而言,仅仅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更深的布置根本没必要向他说明。 至于为什么黎晗影不担心,在知道路嘉易与他有过接触后,自己会不同意路嘉易成为别墅的新任保姆——根据这一年与逐渐露出真面目的黎晗影的相处,施愿猜测,大概因为他太过了解自己当时听见黎晗影三个字就草木皆兵,又急于用尽办法摆脱这种畏惧状态的矛盾心理。 路嘉易接过黎晗影的订单,往她这里送过花。 这是摆在明面上,随便一查就能知道的事,如果为了这点,她拒绝聘用各方面都完美符合保姆条件的路嘉易,就说明黎晗影在她心里造成的影响根本不轻—— 可是那个状态下,自己又怎么可能承认被黎晗影吓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事实? 路嘉易短短的几句话,施愿就理清了黎晗影安排这一步的因果关系。 她默默感叹着对方谋算人性的本事,而后听见路嘉易嗫嚅着说起,她根本没有料到的额外之事:“施小姐,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期望能够得到您的原谅了……可是这一年,看您在黎先生的禁锢之下过得这么疲惫辛苦,我真的很想弥补一下当初对您造成的伤害。” 路嘉易又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当然,或许我再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接下来,他把自己负责截取偷偷安装在别墅内部的监控画面,定时发送给黎晗影的任务告诉给了施愿,并说出了另一件只有他和黎晗影知道的事:“除了挑选监控截图发过去之外,黎先生也让我定时将您和其他人往来的消息汇报给他,在他回国前,我汇报了您和他的两位兄弟在一起的事情,他就不停催促着我,要把你们、亲密的照片和截图,赶紧发送过去——” “施小姐,对不起,您骂我虚伪也好,认为我待价而沽也行,但我、我真的不忍心,我知道黎先生肯定会拿来做伤害您的事……所以,我把那些照片打了码发到了他的手里。” “因为我背着他偷偷做了这些小动作,又不肯把原片发给他,整整一年,黎先生私底下威胁了我好几次,让我结束工作拿着一笔钱离开您。可我明白,只有待在您身边,我才能活下去,只要一走,凭借黎先生的手段,有的是办法让我无声消失——” “我没想到、没想到的是,现在他竟然,这么明目张胆!” “要直接在众目睽睽的马路上把我弄死——” 说到内心最害怕的事情,路嘉易还算稳定的语气凌乱起伏起来。 他磕磕绊绊地拼凑起施愿渴望了解的完整内情,又带给了施愿意想不到的惊喜。 然而,施愿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喜怒形于色的施愿。 无论意料中的背叛,还是意料外的隐瞒,都无法让她的内心涌起惊涛骇浪般的起伏。 她望着路加易,试图寻找从他那双很会演戏的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原来,是这样……所以,那些没打码的照片,你都怎么处理了?” 路嘉易连忙竖起手指发誓,期间还带动了正在输液的另一只手,差点导致血液回流:“我没有保存任何关于您和黎家的私密照片,其他所有的记录,也都在别墅的摄像头拆除时销毁了!” 施愿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光平静深邃,却莫名有种慑人的力量。 大片的肌肤颗粒,自路嘉易的后背涌起。 他吞咽了口唾液,硬着头皮保持对视,企图叫施愿相信自己的真情实意:“施小姐,我本来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底层人,您随便一声吩咐就能让我彻底死去。我现在已经跟黎先生闹翻,他也对我动了杀机,如果我再不依靠您,忠诚于您,我的生路又在哪里……” “而且,最重要的……虽然我知道我不配,但施小姐,在死之前,我想告诉您……” “我从未遇到一个女人像您对我这样好……我、我喜欢您……哪怕您不信任我,想要我用死来永远保住这些秘密,我也愿意……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手里,总比死在黎先生的手里要好。” 不合时宜的表白倏忽从路嘉易的口中冲出。 他的目光也随之氤氲起来,弥散开一种痛苦和释然混合的复杂情感。 他是出色的演员。 要配合自己编织的假话来进行演绎,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难的是,毫无保留的,去吐露自己的内心。 路嘉易无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施愿的宣判。 漫长的阒寂之后,他却倏忽感觉到一丝比春风还要轻软的触感,在自己的颧骨上方停留。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相信你对我的心。” 那个短暂的亲吻仿佛一场梦。 施愿替他拢起额头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温柔地说着。 第140章 已经那么多年 尘埃落定的欣喜扎根在施愿的心脏中, 朝着每一滴血液、每一颗细胞扩散。 ……不枉费她耐心将路嘉易留在身边这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在战胜黎晗影有望的激动过后,她又迅速平静下来, 柔情蜜意地安慰着眼前的青年, 陪伴他直到犯困躺下, 恋恋不舍地半阖眼睛:“施小姐, 明天您还会来看望我吗?” “大概率不可以吧, 今天为了来见你, 我浪费了很多加班的时间。” “等我这两天忙完,后天或者大后天应该可以。” 施愿给予路嘉易的回答依然带有慎重的思考, 这给了略感不安的路嘉易一颗定心丸。 他清楚成为集团代主席后,施愿有多么铆足劲想要做出成绩来,叫那些质疑她、看低她、随时想要将她拉下马的人心服口服,如果仅仅为着知道了他未将□□原片发给黎晗影的秘密,就做出放下工作也要来看望他的保证,反而会叫路嘉易认为,这是用完他即将丢弃的一个前兆。 眼见施愿和往常并无两样, 他提起来悬在喉咙处的那颗心才稍稍放低。 他眷恋地伸手抚摸自己被施愿亲吻过的颧骨,内心则思考起不知施愿会怎样解决她和黎晗影之间的仇怨,要是挪开了黎晗影,自己有多少机会上位,不过那个三弟黎闻烈也是个麻烦…… 在路嘉易闭上双眼开始憧憬未来的过程里,施愿将他的手放回被子,放轻脚步转身离去。 单人病房大门的开启关闭,也阻隔了她面孔上最后一丝伪善的笑容。 她快行两步, 朝着守候在两米开外的护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拐角的杂物间。 “你应该知道, 我选你做护工,并不是真的让你来看顾病房里那个男人的健康。” 施愿敛去笑意的面孔没有多余的表情,“除我之外,有任何人想要探望他,就算是他的家里人来了,也得经过我的同意才可以。还有,他要踏出那间病房,你也必须提前通知我。” “好好完成你的工作,事后我总不会亏待你的。” 护工颔首,恭顺答应。 …… 离开住院部,施愿开车回到别墅。 今天似乎跟过往一年的每一天毫无区别。 她喝着冷透的黑咖啡,有条不紊处理公事直到半夜。 这是在这层平静之下,施愿感觉到自己过度活跃的大脑,仿佛从中间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高效率地应对着黎氏集团大大小小,让人头疼的事务,一半思索着该如何印证路嘉易说的没有保存□□照片是真实还是谎言,以及论证过后,怎样让桎梏伤害自己的某些人自食其果。 透亮的头顶灯光,陪伴着施愿直至破晓的霞光初升。 她一夜不曾休息,神志却清醒得可怕。 经过长时间的谋算布置,她终于有了一系列的计划。 在洗漱妆扮,准备出门上班前,她特地到酒窖里挑选了一支年份特殊的红酒。 是她十三岁,父母双亡,搬到黎家大宅的那一年。 将这支酒封入豪车后备的储物箱,施愿给黎闻烈发去一条信息: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很想找你喝酒。】 …… 收到这条罕见邀约的黎闻烈,颇为受宠若惊。 他已经赋闲在家长达一年,不过私下里,会帮助凯撒处理一些加西亚集团在亚洲的事务。 经历过黎晗影的事,黎闻烈逐渐明白,有时只靠阳光下的手段并不能全然战胜对手。他开始对家族的事业上心,这让作为实际领导者,操控了傀儡弟弟许多年的凯撒感到十分欣慰。 罗马那边的时间还是中午。 “五旬节后家族内部要进行对于家主的票选,你赶紧给我回来。” “你叔叔已经跟我抱怨很多遍,在那个位置上已经坐累了,卸任交给你之后,明年想要和新娶的拉丁裔妻子以及刚出生的小儿子周游世界——” 才开始跨国视频没多久,凯撒正说到兴头上,倏忽看见黎闻烈打了个哈欠要从沙发上站起。 “你这臭小子,我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里?” 这一年里,黎闻烈和凯撒的关系有所缓和。 习惯了自己儿子随心所欲的性格,凯撒用意大利语纵容地斥骂了一句,得到黎闻烈的摆手回应:“我不是说了今天她要过来吗?什么事都没有她要紧。” 黎闻烈没有说出具体的“她”是谁。 但凯撒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除了施愿,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能让黎闻烈舍得放下手边的一切。 身在罗马,从各个渠道探知了施愿上位的过程,以及就任代理主席后做出的种种行为,凯撒不得不承认,当初是他看走了眼,以为施愿是只安于现状,只想拥有锦衣玉食的金丝雀。 他清楚地知晓,黎闻烈待在这样一个女人身边,所能得到的,不过是无情而反复的利用。 但他同样也明白,加西亚家族的血脉深处,有着同样的偏执。 有人偏执金钱权力,有人偏执爱恨欲念。 凯撒叹了口气:“也就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你很像我,对待感情都这么郑重其事。” “你错了。” 黎闻烈在挂断电话前,无比认真地纠正他,“你以为不娶新妻,为我母亲守贞就是郑重其事吗?可失去后的情深比一根杂草还不值一提,我爱一个人,就要在活着的时候守护她到底。” 无视电脑关闭前,凯撒所流露出的最后一个复杂表情,黎闻烈亲力亲为地打扫了一遍别墅。 往客厅和卧室空置的花瓶里,插上下午才空运到家的路易十四玫瑰后,他又亲自下厨,计算着施愿即将抵达的时间,将最后一道新鲜出炉的中餐摆上桌。 一切都很完美。 毕竟距离上次施愿来到他的别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大半年前的那次,她的身边还跟着黎晗影。 …… 黎闻烈强迫自己的大脑将黎晗影刺眼的笑脸彻底驱逐。 他哼着最近流行的英文歌,解下围在腰间的围裙,信步来到门厅只等迎接施愿。 然而—— “抱歉呀,阿烈,我原本想准点下班的。” “只是快到六点的时候,江敞跟我说临时有个视频会议要开,所以耽搁到了现在。” 智能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 距离施愿和黎闻烈约定的七点左右,已经过去两个小时——黎闻烈不会告诉施愿,为了第一时间打开门迎接她,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大门后方站站走走,一秒钟都不曾离开。 他目光向下,看见施愿一手拎着鳄鱼皮铂金包,一手倒提一瓶红酒。 顶盖没有扣紧的包包边缘,还横七竖八地支出着几张合同文件。 对于施愿工作辛苦的怜惜,又迫使他立刻忘记了所有失落:“没关系,我知道整个集团的重担都压在姐姐肩上,只要姐姐还记得跟我的约定就好。” “是我主动约的你,要是这事都能忘记,那我估计离老年痴呆也不远了。” 超出相约时间加班到这么晚,还有心情说笑。 黎闻烈敏感察觉到施愿的情绪较过去一年的任何一天,都要来得好。 她说着,又举起手里的红酒给他看,“猜猜,今天要喝的这瓶酒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黎闻烈的目光扫过上面洋洋洒洒一大片的外文说明,来到商标名称下方,用花式字体印刷的对应年份。随即,他轻声笑了起来,指着那串数字答道:“这是姐姐你来到黎家的那年。” “是啊,是我来到你家的那年。” 施愿也跟着微笑,过后轻轻感叹道,“我今天才突然想起来,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啊。” 140-150 第141章 选择你的结局 与黎闻烈并肩走进别墅, 由于开放式的布局,施愿一眼看到餐桌上不再散发热气的饭菜。 这个经人精心准备的夜晚,为着她的迟到, 一切变得局促起来。 黎闻烈也有些不好意思, 快跑两步, 拍了拍收拾干净的沙发沙发, 示意她在这里暂且坐下, 口中抱歉道:“饭菜都凉了, 我再去热热,姐姐先坐着看会儿电视吧, 很快就能够弄好。” 时间已晚,等他把所有布置再重新弄起来,要到猴年马月。施愿等不了那么久,她径直走在餐桌旁坐下,拿起黎闻烈煞有其事摆了造型的碗筷,夹了一块凉透的菠萝咕咾肉放进口中。 失去热烫温度的食物,表面的外壳不再酥脆喷香, 施愿却吃得很满足,还拜托黎闻烈帮自己盛了一碗饭来,又弯起眉眼,笑盈盈地邀请他一同坐下:“今天公司事情很多,忙了一整天,午饭也没赶上,阿烈你不用麻烦了,我觉得这些冷了的菜肴吃着也挺好。”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吃饭这件事上, 随口跟黎闻烈解释的语气极其平淡。 但黎闻烈还是不由自主地心酸起来,他张了张嘴, 很想告诉施愿自己这一年来学会的各项技能,都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可脱口而出的却是:“……黎晗影真是不懂得珍惜,他把大哥送进监狱,又不让我接近你,自己将姐姐你独占,反倒把你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话提到黎晗影,埋怨厌恶的态度不言而喻。 施愿没有附和,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而后说道:“我记得这栋别墅顶层造了个阳光房吧?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喝酒,现在天气没那么冷了,吹吹晚风聊聊天也很惬意。” 她连轴转的生活,难得有这样松适的时刻。 而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无论待在哪里黎闻烈都觉得十分幸福。 他将自己和施愿的碗筷草草收拾放进水槽,殷勤地领着施愿乘坐电梯来到露天顶层。 阳光房修建在露台的一角,由高强度的合金支架和无数透明的钢化玻璃构成,除开头顶,四周的玻璃还做了可以折叠收起的结构,譬如两人想喝酒吹风的现在,便能够作为休憩的凉亭。 此处的沙发远比别墅内部的都要来得柔软。 施愿脱掉高跟鞋,盘腿靠坐,只觉得整个人陷入了一团蓬松的棉花糖。 她的身畔是身穿居家套头衫的黎闻烈,V形的领口借口,露出小片肤色冷白的锁骨。 施愿将昂贵的红酒开启,给自己和黎闻烈倒了半杯,一手端酒,一手枕在脑后,抬头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声调温柔:“之前不太理解在赫海市这边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政/府一直保留着老城区不做开发是为什么,现在突然有点明白了,这里的确能够看到新城区看不到的风景。” “总觉得姐姐今天心情很不错。” 黎闻烈读懂她的言外之意,扭头专注地看着她,“是工作上面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不是集团的好事,而是我个人的好事。”施愿放任自己落在黎闻烈的目光组成的柔软河流之中,缓缓喝下今晚的第一口酒,“阿烈要不要猜猜这件好事是什么?” 好事是什么,总不能是要跟黎晗影结婚吧? 黎闻烈的大脑无声浮现出荒唐答案,又很快被另一道声音严厉否决,面上不解地摇了摇头。 施愿却卖起了关子,倏忽问道:“对你而言,最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面对施愿突兀的问题,黎闻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一贯愿望,似乎总是跟施愿相关。 若说最想要的人生,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定希望有施愿的陪伴和参与。 然而当下两人的关系,黎闻烈不想给施愿增添无必要的负担,他静了静,含糊地说着自己没怎么想过这方面的东西,转而看着施愿问道:“那姐姐呢,姐姐想要怎样的人生?” “我想要的人生,其实一直都很简单。” “能够站在最高处,并且不必担忧随时会掉下去。” 从小到大,黎闻烈见识了自己乖戾任性的许多面,施愿无谓在他面前伪装,她又大口喝下红酒,“不怕跟你说实话,就算走到今天的地步,我依然会在半夜梦醒的时候感到害怕,我的人生很多的东西都并非自己努力得来的,所以时常会有一种掌心握着流沙的感觉。” 施愿已经是黎氏集团的代主席,人生想要有比这更高的位置已经几乎不可能。 而她所忧虑的随时会掉下去,一是因为拥有不了黎这个姓氏,二是把柄还在黎晗影的手上,只要对方公开没有打码的床照,她手上拥有的所有东西,就会顷刻间当然无存。 这也是黎闻烈起初愿意跟凯撒冰释前嫌的原因。 加西亚集团最为出名的计算机程序,以及软件科技业务。 过去的一年,他利用凯撒的关系,先后派出了不少这方面的高手,去攻克黎晗影的云端、邮箱和各个公开或者秘密的私人账号,想要找出施愿和他们两兄弟的床照原片进行销毁。 但找来找去,黎晗影都太过狡猾,没有露出一丁点破绽。 施愿向他倾诉内心的惶恐,黎闻烈亦感同身受地显出内疚神色。 如果他能够帮她解决,或许如今站在她身边,就不会再是嚣张得意的黎晗影。 黎闻烈的心情陷入低落,微蜷的指尖却在此时被一只手轻轻相握:“可是阿烈,就在昨天,我从住院的路嘉易那里得知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我终于不再感到害怕了——” 施愿的语气又回到今日初见时,那种惬意从容的喜悦。 黎闻烈眉心一动。 施愿会这么说,是否代表,她终于发现了黎晗影隐藏的软肋? 想到这里,他振作精神,将高脚杯里的红酒一口饮尽,做出近似犬类竖起耳朵的专注表情。 “路嘉易告诉我,当初黎晗影被关在国外,没办法实时查看装在我别墅内的监控,所以只能拜托作为眼线的他,定时将我的近况和视频截图,发送到他提前准备的手机上。” “事情涉及黎家,而路嘉易并非黎晗影信任得过的心腹,仅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在这个过程中,他总是担心等到自己完成任务,黎晗影会过河拆桥,直接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因此留了个心眼,只给了他部分打码的照片,而选择把原片留在自己这里当做谈判的筹码。” 在真相与真相之间,施愿选择用谎言作为填充。她隐瞒了路嘉易喜欢上她,又害怕黎晗影把他灭口,想要上位得到庇护才拒绝发送原片的实情,而编织出了一个黎闻烈更容易接受的借口。 果然,黎闻烈眉峰上挑,反应更加强烈:“所以姐姐的意思是,黎晗影手上根本没有你□□的照片,他这一年来一再拿床照说事,实际上这个威胁根本不成立?” “是啊,就是这样。” 说着,施愿再次坐直身子,举高开口的酒瓶,看着猩红浓郁的液体,沿着透明的杯壁一路蜿蜒,她露出了更加外放、更加恣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冷意,“他骗了我这么久,又把我绑在身边这么久,现在得到真相,我们不都应该高兴吗?” 黎闻烈也想跟着施愿弯起唇角。 然而触及她眼底扩散幽微的情绪,他后知后觉地读懂了一点难言的惆怅。 黎晗影紧紧同她捆绑在一起的,岂止是情感和生活,从她坐上代理主席到现在,要是没有黎晗影的支持和参与,恐怕她第一时间就会被虎视眈眈的黎见曜一家立刻拉下马去。 “你不为我高兴吗,阿烈?” 余光瞥见黎闻烈笑不出来,施愿终于转头看他。 黎闻烈迟疑着:“我当然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你是不放心路嘉易,还是不放心黎晗影?” 黎闻烈想回答都不放心,但看到施愿展露的放松笑颜,他也不忍心将其彻底毁灭——反正只要确定路嘉易没有说谎,以及黎晗影手上真的没有原片,施愿最大的苦恼,他总能帮她解决。 于是,他选择避重就轻:“只是路嘉易原先是二哥的眼线,出了车祸感到不安又想投靠姐姐,这样心志不坚定的人,谁能保证他会不会留后手,以备将来从姐姐这里获取更多的东西。” “你替我担心的,我也烦恼过。” 相比黎闻烈这头端着酒杯没怎么动过,施愿那边却是一口接着一口。 酒精能让紧绷的神经有所麻痹,她侧着身体,手肘抬起倚着沙发靠背,莹白的面孔压在衣袖布料上,凝视黎闻烈的瞳孔比夜幕中的星子还要明亮,“今天过来找你的根本原因,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阿烈,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你有没有办法,让路嘉易把真话吐干净?” 姐姐竟然说他是唯一信任的人。 这个认知叫黎闻烈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差一点就要无法自制地伸手拥抱施愿,在展臂之前,又隐忍地将手背到腰后,尽力做出让施愿放心依靠的模样:“……我知道国外对付罪大恶极,又十分嘴硬的犯人,有一种先进的吐真药剂,只要用上一点,就能够听到对方内心最真实的答案。” “路嘉易出了车祸,总是少不了二次手术或者输液,姐姐担忧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黎闻烈说得笃定。 他早就清楚路嘉易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从前施愿舍不得。 吐真药剂是一样,另外他姓加西亚,还有许许多多的手段,能够让对方毫无保留地开口。 打定主意,他又故作犹豫地询问施愿:“姐姐,会担心我伤害到路嘉易吗?” “不会。” 施愿冷淡地皱起眉头,“我是喜欢温柔体贴的人,但我更讨厌算计和不忠。” …… 不算漫长的一番对话结束,黎闻烈才发觉,施愿已经自顾自喝下去了半瓶。 她酒量不错,按道理说眼中不至于浮荡开如此鲜明的醉意。 可外露的言语,直白的请求,心事的展现,种种迹象证明着她今夜的不同寻常。 “阿烈。” 施愿揉了揉眉心,将近四十八小时未眠,酒精催生出的,更多是困顿的倦意。 又一阵夜风吹过,她裹紧身上的西装外套,像是想要汲取温暖般靠近他一些,又保持在即将坠入他的臂弯之前,“这一年里,我想了很多,也许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全都是对的。“ “……我活了二十多岁,性格太过自负,总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看穿每一个人。可是黎晗影,还有路嘉易……他们都戴着我喜欢的面具,在我面前表现得纯良,把我玩弄得团团转……” “阿烈,外人看我如今风光,可我最怀念的,还是过去那个黎叔叔在时的自己。” 风带起施愿耳廓的碎发,细长的几丝撩动着黎闻烈的脸庞。他看着施愿眼中的醉意扩散开来,变成一方浓郁迷离的沼泽,“昨晚,我做梦梦见了过年时,我们在沙发上的那个吻。” “虽然我的人生信条是,做过的事情就绝对不要后悔,但有些事,我没办法不后悔……如果当初,当初选择的是你,如今的结局,会不会变得更好些……” 靠在黎闻烈的肩畔,施愿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很多。 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 分明只要伸出手,拉她一把,就能得到亲密无间的拥抱,黎闻烈却舍不得破坏这幕场景。 她竟然,真的后悔了。 她竟然,真的想过,选择自己会不会更好。 黎闻烈的内心被一种暌违的晦涩情绪填满,他感到鼻尖发酸,甚至有种落泪的冲动。 他垂眼去看施愿,对方静闭双眸,恬然安眠的模样尽在咫尺。 施愿不是喝醉了。 而是太累睡过去了。 缺少粉底修饰的眼睑,淡淡的青黑肉眼可见。 看着这张令自己心动了无数次的面容,黎闻烈亦想起过年的夜晚,自己的唇落在她被酒精熏热的唇上,随即产生的那种难以言喻、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悸动。 …… 晚风中,黎闻烈沉默地凝视了施愿很久很久。 最后,他只将吻无比小心地印在她的额头。 第142章 爱背后的东西 四月份的天气还有点凉, 醉酒的施愿在阳光房里睡得香甜。 黎闻烈不忍将她吵醒,于是按下遥控,将四周的玻璃闭合。 窗帘掩落, 黎闻烈扯来旁边盖腿的绒毯, 两人就着依偎的姿势, 在沙发上安宁度过一晚。 而第二日, 施愿花费一年养成的生物钟, 又令她在早晨六点半准时醒来。 睁开眼, 依旧是需要付出全部精力,埋首案牍的工作日, 施愿打了个哈欠前往黎闻烈的房间洗漱,黎闻烈则尾巴似地坠在她身后,抱臂走进衣帽间,为她挑选今天上班要穿的职业装。 “黑白条纹的怎么样?” “还是要那套柔和点的浅紫色?” 虽然许久以来施愿不曾留宿过,但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黎闻烈还是日常备齐了所有的女性生活用品,顺带分出半个衣帽间, 挂满符合施愿尺寸的、一年四季应对不同场合的服装。 触及他这些隐秘用心的惊讶过后,施愿见怪不怪地用电动牙刷刷着牙齿,含了一口清水咕噜咕噜吐掉,然后指挥他道:“左边衣架上湖水蓝的套装不错,你再帮我找一件内搭的白衬衫,洗漱完我马上就要走了,从你这里到黎氏集团路有点远,我得提早四十分钟出发。” “啊, 姐姐等等,我下去给你做点早餐路上吃!” 黎闻烈以最快的速度把施愿需要的衣物找出来, 又一路飞奔着跑向楼下。 别墅里回荡着他精神奕奕的声音,淹没了施愿微弱的、说着真的不用的拒绝。 她洗完脸,换好衣服,为自己画了个简单的淡妆,走下楼时,装在保温袋的两个可爱捧心熊饭盒已经出现在铂金包的旁边,黎闻烈等不及解下围裙,小狗似地奔了过来,送她走向玄关。 “姐姐换下的衣服,需要我洗干净之后送回你的别墅吗?” 短短的几十米路,他替施愿拎着东西,亦步亦趋绕在她身边眼巴巴地问道。 施愿:“不用操心这些小事情,怎么方便怎么来,你直接扔了都可以。” “好,既然扔掉也没关系的话,那就让我来洗洗试试吧——”黎闻烈假装没听见施愿言辞间的敷衍,语气轻快地替她做出决定,“有关姐姐的一切,我都想亲自去做!” 昨天晚上的交心,不只是顺利推动了施愿下一步计划的进行,似乎也扫除了黎闻烈一年以来积压的郁气,符合他年纪的、难得的孩子气随着他唇边的笑弧撞进施愿的眼睛。 她看得出神一瞬,停下脚步的间隔,黎闻烈已然抢先贴心地替她打开了别墅大门。 一手提包餐盒,一手勾着昨夜施愿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 黎闻烈将这两样东西递进她的掌心,触及温热的指尖,不知怎的耳尖开始发烫。 “姐姐,你昨天聊着聊着睡着了,有些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想说的是,不管你选择了谁,或者有没有后悔——” “今天,明天,还是以后,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陪着你!” 耳廓弥漫红意的速度,和他告白的语速一样迅疾。 昨夜施愿喝醉睡着的太快,没听见他的回答。 今天在离别的时刻,黎闻烈终于酝酿完毕,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施愿没有看黎闻烈的眼睛。 相比对方的情真意切,她清楚地知晓自己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最后她伸手捏了捏黎闻烈滚烫的耳尖,轻轻说道:“谢谢你。” …… 大门关合,空荡的别墅里重新只剩下黎闻烈一人。 那种明媚的少年感从他身上如潮水般褪去,他边往楼上走,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号码,阳关照射不到的楼梯转角,他的眉眼沉入阴霾,带着狂热而病态的期盼。 “D''''accordo.” 得到满意的答复,挂断电话时,他正弯腰,在卫生间的脏衣篓里挑拣着施愿换下来的衣物。 外套、衬衫、西装裙、长袜。 他一一捡起,没有通往楼下的洗衣间,而是将它们堆放在床上,铸成了类似巢穴的模样。 “姐姐……” 靠近布料,能够闻到施愿常用的花香型香水味道。 黎闻烈将手机静音放在一旁,蜷缩着身体躺了进去,在施愿气息的包围中闭上眼睛。 “很快,我们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 施愿并不知晓黎闻烈拿她换下的衣物,做的是这种用处。 好不容易捱过早高峰的堵车,她赶在往常上班点的最后几分钟来到大厦顶层的办公室。 描金铭牌放在气派大班台的前端,桌面仍然堆积着昨天下班前还没有看完的文件。 主席办公室内的摆设照常,只是接待来宾的区域,多了位不速之客。 “这么早。” 此刻才八点半不到,还有一会儿才到集团规定的九点上班时间。 施愿看着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的黎晗影,有些意外地打招呼道。 “施主席,昨天开完会您走得匆忙,在会议室落下了这份文件。” 黎晗影动作优雅地端着马克杯,顺便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茶几上摆放的深蓝文件夹。 忘记文件不是什么要紧事,九点上班以后再送过来也不会来不及。 施愿明白他借口送文件来到这里,肯定是有话要说,便在他身边坐下。 见施愿对自己的不请自来接受良好,黎晗影口中公事公办的称谓也变了个样,他把另一杯冲泡好的咖啡推到施愿面前,态度和煦地询问着:“愿愿,你昨晚没有回家,是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让施愿目光变冷一秒。 当初在和黎晗影的对峙中,她戳穿了黎晗影在自己手机安装定位软件的真相。 本以为他会为自身的所作所为感到心虚,在今后的相处过程中克制收敛——可施愿却在过去的一年里,一次又一次发现他变着花样,安装各样的设备监视着她的生活。 从软件到监控,再到各式各样的隐秘仪器。 拆除过、争吵过、反抗过。 然而这种不安的、渴望窥视的病态行为扎根在黎晗影的灵魂中,到最后施愿懒得再说,她默许了黎晗影将定位软件在自己的手机里,并且学会随时随地带上多个手机。 这成为了他们各退一步的结果。 过后施愿也没有再提起,只是配合着让他日常额外看到点无关紧要的东西。 可是今天,已然得知黎晗影手上并没有自己的□□照片,施愿揉捏着鼻梁,没有再忍耐,语气平淡地嘲讽着:“定位软件不是随时都能向你汇报我去了哪里吗,怎么,昨天失灵了?” “我不在家,还能在哪里?” 去找黎闻烈前,她特地回了趟家,把被定位的手机锁进抽屉。 黎晗影会问出这个问题,肯定是通过别的渠道掌握了她的去向。 但施愿摆明了不打算给出真正的答案,仅仅半挑着眼睛,意味不明地与他对视。 黎晗影听见她的直白话语,因着这种横冲直撞的态度略感不适地沉默一秒,索性跳过定位软件的话题,委婉解释道:“昨天去你家里给你送文件,发现你不在。” “噢,是这样啊。” 施愿展臂后靠上沙发,叠起双腿,继续撒谎:“那就是我去了医院看望路嘉易。” “……” 黎晗影知道无论自己怎样问,都不可能从施愿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垂下长睫,盖住倦怠的眸光,将昨天一晚上,他开车把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的真相咽了下去:“……原来是这样,那小路怎么样了,手臂恢复得还好吗?” 他佯装大度地关心路嘉易的情况,试图缓和气氛。 “还可以,就是精神受了点创伤。” “还跟我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怀疑那些路过砸下来的钢材是有人要杀他。” 施愿的眼珠半斜,落在黎晗影面孔上的视线有如实质。 她夹枪带棒的语气不改,使得忍耐再三的黎晗影最终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起身站到她面前。 “愿愿,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叫你生气了?” 他轻柔地询问着,被手工西装包裹的高挑身躯慢慢俯下,被咖啡杯捂热的手掌来回抚摸着她并合的膝盖,“你不高兴,可以惩罚我,我会补偿到你满意为止。” 他们终究太习惯彼此,黎晗影做出这个动作,施愿已然眼皮一跳,有所预感。 隔阂太深,心灵没办法贴近。 唯有感官上的愉悦,才能稍稍消除彼此的芥蒂。 这是黎晗影过往尝试的,并且认为有效的常用手段之一。 他让施愿用过项圈、手/铐、鞭子还有其他。 当膝盖被分开的时候,施愿还在抗议着:“黎晗影,这是办公室,你在干——唔!” …… 唇舌,远比其他来的温柔。 主席办公室的单项玻璃窗没有被窗帘遮挡。 迎着万丈霞光,施愿后仰脖颈,两瓣肩胛骨绷出蝴蝶振翅欲飞的模样。 黎晗影埋首在她的膝盖间,而他腰上的皮带早已被解下,充作项圈束缚住修长颈项。 另一端在施愿的掌心。 当施愿感觉到不适或是过激的快意,就会收紧皮带,让他在一片湿漉中窒息。 一切烟消云散之后,皮带已经勒红了黎晗影的脖颈。他的气管受到反复挤压,尽力呼吸时,皮肉会泛起饱胀的疼痛,而发红的肌肤,越发衬得清俊眉眼透出几分破碎的靡丽。 施愿已经对他们畸形扭曲的关系感到麻木。 墙壁上的时钟正好转到九点。 她用备用的湿纸巾擦拭干净自己,调整着起伏不稳的气息。 “黎主席满意我的道歉吗?” 黎晗影扣紧衬衫最上一枚纽扣,将荒唐的痕迹遮挡,重新恢复职场精英的模样。 施愿并不想搭理他。 腿根仍在一下一下抽搐,这导致她没有办法完全理性地进行思考。 意识到自己的过度占有欲触碰到了施愿的底线,使得她一时半刻没办法与自己和解,黎晗影抿住薄唇思考片刻,又退让一步说道:“愿愿,我今天来,是还有一件公事想和你说。” “昨晚加西亚集团来电,想要五月份邀请你过去,展开未来三年合作计划的双方会议。” “我想,意大利算是阿烈的故乡,或许我不去,让他单独陪你前往也可以。” 第143章 他和像他的人 “施小姐, 谢谢你陪我去做手术。” 路嘉易受伤的是胳膊,尚有行动能力,因此被医生告知骨折的位置恢复得不好, 要进行二次手术, 也无需躺在病床上由护工推进手术室。 走出住院部的大门, 两人并肩行在两栋建筑交接的廊桥间, 他对施愿发出感谢。 “怎么, 到现在还要叫我施小姐吗?” 施愿象征性地扶着路嘉易完好的另一只手, 今日没有穿工作套装的她一身减龄的浅橙色连衣裙,两个人走在一起, 外人不知雇主和保姆的身份,倒像是一对郎才女貌的小情侣。 显然这种美好的、短暂跨越身份鸿沟的虚假认知,也传进了路嘉易的心底。 他望着施愿宜喜宜嗔的眉眼,忍不住红着脸低下头去,用蚊蝇般的音量唤了声“愿愿”。 “叫愿愿就对了。” “你以后总要跟着我出席公众场合,总不能在别人面前还一口一个施小姐。” 施愿对于他的腼腆表情很是受用,白皙的指尖钻进他手中, 笑盈盈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这点小动作更是叫路嘉易心猿意马。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背叛黎晗影,投向施愿是个极为明知的决定,正想再说些情话讨施愿的欢心,耳畔又传入她情意绵绵的声音,“嘉易,你放心,等这条手臂彻底康复,我会安排你进黎氏投资的一部大制作电视剧里面, 饰演一个男三号的角色,也算是为你进入演艺圈正式铺路。” 路嘉易本想回捏施愿的指节, 以作心照不宣的调情。 可施愿这番话出口,让他真情假意参半的内心,又涌起些许额外的情绪。 她竟然还记得他的梦想。 路嘉易不觉得单凭一次告密,他就能够摆脱底层身份,在施愿身边拥有光明正大的位置。 情人、玩物还是金丝雀,叫什么都好。 反正他喜欢施愿,也渴望着能够在施愿腻烦之前,保证自己的安全,并且得到一些利益。 只是他没想到根本不必开口索取,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施愿就能做到如此贴心具体。 那头,施愿仍然在径自说着对于他将来的规划,不仅仅是客串的角色,如果他喜欢,她可以让他进入最顶级的表演高校进行学习,带他接触各类名导名演员,进行初步的人脉累积。 为了活下去,为了成为人上人,路嘉易本以为自己已经将所有的本心抛弃。但他被施愿口中描述的灿烂未来感染着,下意识反客为主用力握紧了她的手掌。 “愿愿,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他又一次道谢,只是这一次的谢意之中,充斥着无法掩饰的动容。 “我曾经对你说,我的父母抛弃了我,我只能跟祖父祖母相依为命……其实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视我为累赘,之所以愿意养育我,不过是看我有副或许可以出人头地的长相。” “就连学家政行业也是他们要求的,不仅能够早点毕业上班,还有机会去贴身服务富人。” 还剩下没几步路,就要到达手术区域。 路嘉易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不适宜的场合,突然对施愿吐露视作不堪的软肋——可身边耐心倾听,没有一丝不耐神色的施愿,又赋予了支持他说下去的足够勇气。 “我要没日没夜的工作,去承担他们的治病开销,要被不停吸血,还要忍受他们的嘲笑。”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人生好像一团烂泥。” “幸好,幸好遇到了你。” “愿愿,谢谢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往后的余生,我都想要好好陪伴你。” 卸除一切的伪装矫饰,他看向施愿的目光,映衬着点点诚挚的湿润。 “好啊,我等着你。” 没有过多犹豫,施愿一口答应下来。在进入手术等待室前夕,她温柔地牵着路嘉易因着难为情蜷缩起来的手指,用另一只手替他抚平病号服的褶皱。 又似乎,想要抚平他所有不为人知的伤痕。 …… 躺在手术台上,不为人知的药剂混合着麻醉喷雾,被路嘉易一起吸入气管。 他感到意识沉重,很快坠入无边的未知之中。 而那个被他信任依赖,满心憧憬着彼此以后的人,在几分钟以后,身穿手术服,面戴口罩,和相同打扮的黎闻烈一前一后,从旁边医生专用的通道,走进了这个被无影灯照亮的房间。 这台手术前半部分不需要真正的医疗人员参与。 空荡荡的手术室内,唯有替他们办事的两位医生和施愿、黎闻烈面对而立。 “施小姐,三少。” 他们打完招呼,又使用仪器确定过路嘉易的情况,随即说道,“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黎闻烈微微点头:“确定药剂发挥作用了吗?那就开始吧。” 头顶的光亮炽盛,仿佛一切阴暗与污秽都无所遁形。 在救死扶伤的空间里,做着却是相反的行为,面孔陷在医用口罩下的施愿久久没有出声。 她沉默站立着,目光注视旁边的高科仪器上显示着的,有关路嘉易的各项特征,在某样她看不懂的数据呈曲线下滑之后,医生尝试唤出双目紧闭的青年的名字:“路嘉易,能听见吗?” 呼吸罩下的嘴唇动了动,紧接着熟悉的眼睛骤然睁开,把施愿唬得气息一顿。 被唤到姓名的路嘉易的视线直直向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施愿才发现,那瞳孔的边缘全然涣散开来。 人类的科技,总是在她难以想象的领域里,进步到不可思议。 医生唤醒了轻微麻醉和吐真两重状态下的青年,先是简单地询问了几个问题。 路嘉易回答得极为流畅,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就像是一台仿真机器。 其中一位医生为此恭维道:“看来前头放松他的精神,让他解除心理防备的工作,施小姐做得很好,否则药剂产生作用后,还得松弛一会儿,患者的大脑才会彻底放弃抵抗。” 联想到自己前面为了令路嘉易配合说出真话,而做出的种种虚伪许诺,施愿越发面无表情。 确定奏效,两位医生退远,自动离开能够听见对话声音的范围。 “施愿、黎闻烈还有黎向衡的视频截图,你都已经删除了,没有备份,是吗?” 辅助使用吐真剂的医生提前交代过,有什么问题要尽量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就算说到自身的名字也要用全称,施愿总觉路嘉易仿佛能通过涣散的目光看见自己,询问时条件反射转开脸去。 没过几秒,路嘉易的声音响起:“全部删掉,才能取信。” 取信于谁,不言而喻。 她有她的计划,路嘉易也有路嘉易的盘算,这点施愿心知肚明。 她和黎闻烈交换过眼神,明确了路嘉易的手上没有照片备份,才彻底长舒一口气。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问起黎晗影:“你和黎晗影,现在是什么关系?” 路嘉易继续一板一眼回答道:“我背叛了他,他想杀我。” 前面车祸的情况,黎闻烈尽管不太关心,但通过施愿的转述也了解了大概,此时他好奇地将话接着问了下去:“你为什么那么确定,就是黎晗影想要杀你?” 路嘉易却在迟疑几十秒后,向他们吐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曾经也用同样的方式,想要杀死过、一个人。” 手机的信号,容易影响仪器的准确判断。所有能够录音的工具,都被遗留在外,施愿和黎闻烈只能用脑子记下路嘉易此时此刻吐露的实情。 从黎晗影出国前他们最后一次在偏僻酒吧的见面。 到见面过程里,他临时去上厕所却被满厕所的烟味熏得受不了,于是找了个运送货物和垃圾的偏门想要透透气,却不小心听见隐在巷子背光处接打电话的黎晗影的声音。 在黎闻烈技巧性的引导下,路嘉易把隐藏很久的秘密吐了个干净。 不过当时由于黎晗影嗓音刻意压得很低,他仅仅偷听到几个零星的、有关卡车和钢材的词汇,再结合不久后赵善萱发生的车祸意外,才在心里有了大概的推测。 黎晗影从此在路嘉易这里被打上了不可靠的、漠视人命的标签。 所以他才会想尽办法,为自己留下一点能够周旋立足的筹码。 然而又一次钢材砸落的相似经历,催生出了他破釜沉舟的勇气。他孤注一掷地选择了施愿,像是暴风中的藤蔓缠紧大树,并隐晦地希望,施愿能把黎晗影彻底打倒,从此再也无法翻身。 只可惜。 或许是因为早就猜到了赵善萱车祸背后的始作俑者是黎晗影,施愿惊讶的心情转瞬即逝。 在这场彼此的抗争纠缠之中,有人算计,有人布局,有人始终昏迷不醒,有人则进了监狱。 施愿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太多利益欲望包围,失去了作为人对于危机和陷阱的恐惧。 她只想要从此以后不再被束缚。 就算黎晗影满手血腥。 就算为了摆脱他,她不得不主动地投身于罪恶之中去,她也不会迟疑。 …… 失去利用价值的路嘉易,仍然仰面躺在手术台上。 等到麻醉剂过去,意识全然清醒,还有很长很长的几个小时。 在话音消散的半分钟后,施愿猛地拉下医用口罩。 她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撑在手术台边沿,无人清楚她注视路嘉易的间隔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当她转脸面向黎闻烈时,表情又极为明显地涌起惊恐和难以置信。 “阿烈、阿烈……我要走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 “我的脑子很乱,想吐……” 第144章 没有他的世界 黎晗影会有这种行为, 一点儿都不令人意外。 黎闻烈想,毕竟连他这种医学诊断并无神经病状的人,也在计划着如何杀了自己的哥哥。 道德、底线、原则, 那只不过反抗不了命运的弱者, 臆想出来安慰内心的词汇。 当掌握绝对的力量, 拥有能够把罪行掩盖过去的能力, 谁又会在意所谓的世俗纲常? 就算坐在集团主席的位置上, 相比他们这些不会被条框法律约束的坏种—— 施愿还是太纯洁太美好了。 她从小到大所行使的欺负打压、排挤算计手段, 她摇摇欲坠的不安灵魂外,构建的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防御外壳, 再配上这一分钟里,她面孔之上泄露的、泫然欲泣的表情。 黎闻烈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身体的某种混合在一起,一瞬间炽热到让他的声音骤然干涩。 好可怜。 好可爱。 好想密不透风地保护她,又好想彻底摧毁她误以为的真实世界。 可黎晗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将她吓得不清。 黎闻烈清楚自己哪怕连一个真实的,兴奋起来的眼神也不能传递。 于是他用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握了握施愿发凉的指尖:“好, 姐姐先走吧,去车上等我。” 施愿想听见的就是这句话,互为戏中之人,她也怕一个不好,在黎闻烈面前露馅。 她忙不迭地转身抬步,想要逃离这真相无处遁形的手术室。 又在真的离开之前,侧过面孔,朝黎闻烈递去犹豫的视线:“黎晗影已经这样了。” “阿烈, 我不希望你也……” 她的话断在这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眉眼之间的一丝担忧和牵挂。 这点情绪消弭了黎闻烈蠢蠢欲动的病态渴望, 再次坚定了他想要为她赴汤蹈火的心。 情感驱动下,他露出了唯独对着心爱之人才会展现的温柔神色,听话应承道:“嗯,我是黎闻烈,不是黎晗影,不会做出任何影响姐姐的事,请姐姐相信我。” …… 施愿终于从另一侧的内部通道离开。 手术室内,站得很远的两位医生以黎闻烈为中心,重新聚拢了过来。 黎闻烈默不作声摘下口罩,扔进旁边的废物处理桶内,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拽住路嘉易的衣襟,不顾他受伤骨折的胳膊,硬生生将他从手术台扯了起来,阴森地打量着他的五官。 为了不至于让人彻底失去意识,医生使用的麻醉剂量很小。 痛感刺激着大脑皮层,在神志深度涣散的情况下,路嘉易无意识发出呼痛的低吟。 旁边的医生立刻担心地提醒道:“三少,要是过度刺激,他可能会直接醒过来。” “是吗?” 闻言,黎闻烈挑起一侧眉梢,很快又变得释然,“醒不醒的,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今天让院方想借口把路嘉易骗进手术室,本也没打算叫他好过。 如有实质的目光自青年的眉峰开始,化作薄利的刀锋,仿佛要将他的血肉分割殆尽。 就是这双眼睛,假扮无辜,赢得了施愿的关注。 就是这张嘴唇,舌灿莲花,骗取了施愿的信任。 一个出身底层,骨子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谎言和见风使舵的贱狗,究竟有什么资格待在他爱慕的人旁边,更别提之前还居心叵测,伙同黎晗影一起曝光了他们的私密照片。 如果可以,黎闻烈一点儿都不介意重/操/加西亚家族的老本行,将他切掉四肢丢进海里喂鱼,又或者选择哪处新开业的楼盘,将临死前面目狰狞的他封存在某一根水泥柱里。 只是。 只是他刚答应过施愿,不能做和黎晗影一样的人。 黎闻烈的眸光闪了闪,强迫理智回归,又意有所指地询问起医生最要紧的事:“你们能确保这种药剂在人清醒之后,完全想不起来一点儿吗?” 为首的医生拉了拉纯色手术帽的边缘,慎重回答道:“国外的数次试验中,的确没有志愿者能够回忆起来整个过程,不过有不少个例会在短时间内患上无法治愈的头痛症。” “也就是说,我手里这个人也说不好会不会得,对吗?” 一滴透明的冷汗滑下,医生小幅度点了点头。 “明明是做骨折手术,等到醒过来却发现头也开始痛了,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 黎闻烈松手,失去支撑的路嘉易砰得一声倒回手术台,眉毛痛苦地紧紧皱起。 服务于加西亚集团,见过不少世面的医生立刻心领神会:“三少,虽然施小姐对这位先生存有同情心,但药剂用过以后,他已经失去了存在价值,一直留在您二位身边也只会成为累赘。” “是姐姐让我放过他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医生显然说中了黎闻烈的心,他打量路嘉易的眼珠向旁一侧,斜斜乜了过去。 “我的意思,您向施小姐保证过,不会影响到她。” “但说到底,有些秘密和记忆存在于这位先生之中,就算没有直接的证据,万一一个不小心泄露出去,也会给您,给施小姐造成想象不到的麻烦。” “不管做什么,您都是为了施小姐,这个初衷是不会有错的。” “想必施小姐也能够谅解。” 如此跟施愿离开前请求相反的话语,令黎闻烈一时间没有出声。 两位医生相互对视一眼,另一位更加寡言些的眼里浮现不认同的情绪。 这令大胆直言的医生,心底也多了几分忐忑。 不过七上八下的心情没有存在太久,黎闻烈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那点笑意紧接着变成微妙而做作的怜悯之情,“一个手臂残废,还患有头痛病的人,出了医院又能为社会做出什么贡献呢?还是前往国外,先把自己身上的毛病治好,变回正常人要紧。” 找到借口,他顺理成章无声在内心说道,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施愿好。 而后撤退一步,从旁边托盘里挑拣出消毒的酒精棉布,擦拭起触碰过路嘉易的手指,“你们都是我父亲派来的人,我是信得过的,不要再让他出现在赫海市,特别是出现在姐姐的身边。” ……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施愿坐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姗姗来迟的黎闻烈。 “姐姐。” 处理掉路嘉易的黎闻烈心情很是不错。 但当他坐进看到施愿依然苍白的脸,那点消除情敌的愉悦神色又被马上掩去。 “……怎么去了那么久?” 施愿低垂目光,睫毛在眼睑的底部投落阴影。 她维持着这个一动不动的姿势,低低的声音从半启的嘴唇中发出。 大概她依然陷在黎晗影想要杀了赵善萱的真相里走不出去。 黎闻烈的视线黏在施愿身上,为她脆弱的模样找到合适的理由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施愿肩膀:“抱歉姐姐,交代路嘉易的事情浪费了点时间,你是不是冷了,穿上我的衣服吧。” 春日里说冷不至于。 只是地下停车场久不见阳光,确实透着点寒意。 施愿没有拒绝黎闻烈的关心,继续轻声问道:“所以,路嘉易,你打算怎么处理?” 黎闻烈毫无负担地撒着谎:“姐姐说了让我放过他,我自然要放过的。不过姐姐想要摆脱二哥,就不能留他一个变数在身边,我叫医院将他连夜送出国外治疗,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回来。” 施愿“唔”了一声,仿佛信了他的话,与过往面对在意之事热衷刨根问底的姿态大相径庭。 黎闻烈分辨不出她是想要将黎晗影杀人的事情假装遗忘,还是等待着他来主动安慰挑明。 心有为难,他只好采取折中的办法,柔声询问施愿:“姐姐,要不要先回家里?” “家”这个字触动了某个关键词,佝偻着腰,失魂落魄的施愿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我不想回别墅,不想……今天是休息日,谁知道黎晗影会不会过来……” “好好,不回去。” 黎闻烈犹豫一秒,像对待被弓弦惊扰的幼鸟一般,隔着衣衫上下缓缓摩挲着她的背脊,“那你想回我那里吗?或者任何地方,只要姐姐想去,我都会陪着你。” “我想去一个没有黎晗影的世界——” “我真的想不到、想不到为了那么一点事情,他竟然要杀人——” “让他讨厌的人,他就要杀掉,会不会哪天跟我闹翻了,他也会动手杀了我!” 施愿的声音发着抖,说到结尾透出破音的尖利。 被工作、人心和名望簇拥起来的沉稳形象悉数崩塌,她又变回了过去不经世事的那个自己。 “姐姐,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我保证。” “所有可能伤害到你的事我都会阻止,所有存在威胁的人我都会铲除。” 黎闻烈耐心地哄着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直到感觉那具柔弱的躯体不再颤抖。 施愿扬起面孔,不知何时,她秀美的眼睛中已然有泪水充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已经太累了,无论是面对这个位置,还是面对把我推上这个位置的人……” 这些泪水仿佛化作了一张网,将黎闻烈紧紧围困。 他本能地开始许下誓言:“我保证很快,就在等到我们三个从意大利回来以后。” “为、为什么是意大利……为什么是三个人?”泪意无限放大施愿的软弱,可她的追问中依然有理智支撑,“……黎晗影说了这次他要留在国内,不会过去。” “他留在国内,我鞭长莫及,肯定会想用别的方法再害路嘉易,你把路嘉易弄走,按照他的敏锐程度,他怎么会想不到我们肯定从路嘉易身上得知了什么……” 整整一年里,她日积月累起来的负面情绪太多,多到对于黎晗影布局杀人的恐惧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是一点改变,都叫她如临大敌。 在数不清的为什么中,黎闻烈替她擦掉眼泪,笃定地说道:“他不会不去的。” 一切,都要在意大利结束。 第145章 我们所爱之人 乘坐同样的私人飞机, 身边依旧是簇拥成群。 时隔一年,再度来到意大利,施愿的心境却不似从前。 她站在黎向衡曾经的位置, 以领导者的身份带领一众需要出席会议的公司高层, 在她的左边, 是穿着正装, 佩戴火鹤花家徽的黎闻烈, 右边则是相同正装打扮, 唇角含笑的黎晗影。 加西亚家族派来迎接他们的是个老面孔。 作为凯撒身边亲近的心腹,峥叔的安排有条不紊。 他恭声问候完施愿和黎家两兄弟, 接着吩咐自己带来的司机保镖,将众人随身携带的行李搬运上车:“坐了一天的飞机,想必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也累了,集团包下了罗马最高级的五星级酒店用来招待你们,接送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请大家跟着保镖先行过去。” 威风凛凛的加长悍马后面,是成列停靠的奔驰豪车。 这符合加西亚家族一贯财大气粗的个性。 等到身后的人走完, 峥叔亲自领着施愿一行人坐上悍马,在汽车出发的间隔,他将头转了过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感谢施小姐和黎先生前来参加Leo少爷接任家主的仪式。” 心怀有事的施愿,在飞机上没怎么休息,此刻尽管强打起精神,表情仍有些恹恹。 观察到她异样神色的黎晗影便代为开口:“峥先生不必客气,阿烈接管加西亚家族是一件盛大的喜事, 作为他的家人,我们理当前来观礼道贺。” 对于黎晗影越俎代庖的行为, 施愿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顺着话勾起唇角开始客套。 和其他公司人员前往酒店休息不同,他们正在出发前去和凯撒见面的路途上。 没说几句,峥叔从施愿眉眼的倦怠中看出来她需要小憩调整状态,于是不再多问什么,只道机场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十分钟的路程,请三位贵客先在车上暂且休息。 加长悍马后部设计的沙发十分舒适。 施愿坐在中央,黎闻烈和黎晗影各自占据一角。 她与黎闻烈交换过一秒眼神,随即仰面放任脖颈靠上后座,就着端正的姿势闭目养神。 时间倒回到几天之前。 自打黎闻烈在医院的地下车库信誓旦旦保证黎晗影会去意大利,且所有的烦恼都会一次性在那里解决,施愿便猜测起他究竟打算怎么做,以及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改变黎晗影的决定。 她旁敲侧击询问了黎闻烈好几次他的计划,只得到对方讳而不言的微笑。 直至出发前往意大利的倒数第二日,黎闻烈才微信告诉她,自己这次回去是要接管加西亚。 听见这个消息的施愿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一方面黎闻烈成为新的家主,就意味着她从此以后跟加西亚家族的联系更为密切,更加能够坐稳黎氏代理主席的位置,另一方面,要是黎晗影秘密实行的那个计划不成,他从此以后又因为要对集团负责留在意大利,自己在国内就少了个忠心的帮手。 但顾虑归顾虑。 这不是施愿能够摊开来,放到明面上跟黎闻烈讨论的话题。 她仅是有些震惊地嗔怪青年,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跟自己提起。 黎闻烈笑着回答,他也是到这个日子才有了全然的把握,毕竟就算有凯撒的支持,他这个流着一半异族血液,且过去二十多年没有做出过什么贡献的外人,想要得到那个位置也不容易。 事已至此,想要阻止也不可能。 施愿只好赞同道,模特的事业已经结束,他的人生还有大把时间,回归家族也是件好事。 面对她略带勉强的体贴,黎闻烈很快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隔天,施愿就收到黎晗影也要出席观礼的通知。 …… 突如其来的接任仪式,语焉不详的对话过程,施愿从中嗅出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就像任何惊险故事的最后总会迎来一个结局。 尽管施愿早就清楚,但未知结局到来的这天,仍然免不了有所忐忑。 将近半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再次睁开眼,出现在施愿面前的,是一座占地面积辽阔的庄园。 并非去年过来做客时,那个属于黎闻烈、凯撒和早逝的黎见希的、温馨而陈旧的三人之家。 “请。” 穿过排布整齐的雪白大理石砖路,绕过怀抱金罐,水流淙淙的展翼炽天使雕塑,沿途经过园丁精心培育的珍贵花木,在当下的季节怒放出契合加西亚家族一贯呈现的,咄咄逼人的生机。 这是施愿第二次与凯撒见面。 这个英俊到刺眼的男人一改在万神殿指挥唱诗班时的悲天悯人。 沉郁的灰色眼睛,刀凿斧刻的轮廓,叫施愿恍惚看见,接管加西亚家族多年以后的黎闻烈。 “好久不见,阿晗,愿愿。” “还有,Leo。” 唤出自己儿子的名字前,凯撒有意识地停顿了一秒。 施愿想起过去黎闻烈别说父亲,连对待长辈应有的态度都不具备,有些担心在双方见面的第一天就闹出不愉快,便有意小步靠近黎闻烈,使了点力气拉了拉他后腰的衣摆。 两秒之后,黎闻烈垂下半仰的面孔,淡声开口:“父亲。” 真是叫人出乎意料的称呼。 这下不只是施愿,连清楚他们家庭情况的黎晗影眼中也多了几分讶异。 凯撒却像是习以为常。 从鼻腔发出一个“嗯”字后继续说道:“等到五旬节结束,政/府允诺暂时出借万神殿作为举行家主接任仪式的场所,当然这也是应该的,毕竟过去的每位家主都曾在那里接过家主之徽。” 万神殿。 似乎她每次来到意大利,都与这座古建筑脱离不开关系。 念头闪过的一瞬,习惯了这等社交场面,且十分明白正在和自己对话的人想要听到什么内容的的施愿,已然主动称赞起黎闻烈这一年以来的进步。 凯撒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Leo能变得成熟,也得益于你和阿晗的教导,作为他的父亲,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也想邀请你们意大利的这几天就住在我的庄园,这样做任何事都方便些。” “是啊,不管是去加西亚总部开会,还是前往万神殿参加仪式,这里都间隔很近。” 父子俩的一唱一和,令施愿意识到这大约也是黎闻烈计划安排的一部分。 只是不知,凯撒又是否为计划的参与者和协助者。 她决定顺从,在答应之前又假意询问:“我是怎样都可以——二哥呢,二哥怎么想?” 外人面前,黎晗影几乎没有过忤逆她的时候。 他垂落眼帘,完美扮演起下位者的角色:“都听施主席的。” …… 飞机到达意大利的时间是夜晚。 这给了施愿暂时不用立刻面对公事,可以留出一晚放空身心的余地。 黎闻烈亲自确认完毕她居住客房的各项设施布置,才柔情款款地道出一声晚安。 同样的夜晚,对于他而言,却是难眠。 他乘坐电梯来到位于庄园地下室负二层的酒窖,推开设计成中世纪风格的铁艺大门,里面灯光憧憧,支起长腿靠在皮质沙发上的凯撒向他举起高脚酒杯:“一起喝点?” 他并不意外自己的儿子第一天回到家里,就埋首在酒精之中寻找慰藉的行径。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每个忘不了黎见希的夜晚,他也是如此作为。 黎闻烈一言不发拿起茶几上的酒瓶,替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价值六位数英镑的名酒滑入他口中,仿佛在品尝没滋没味的白开水。 “不要那么粗鲁,小时候我教过你的,要学着去静静品味美酒的层次和香气。” 凯撒话家常似的言语惹来黎闻烈嘲讽一笑,“我从没见过哪个父亲会教八岁的儿子喝酒。” “很正常。” “也不会有哪个儿子,要求父亲为自己铲除情敌,哪怕那个情敌是你的亲兄长。” 透明酒杯陷在凯撒修长的指节中,他扮成美酒品鉴师的模样,屏息闭目,装模作样地静品片刻,最后低声抱怨道,“果然,我还是最喜欢当年和你母亲在黑酒吧里一起喝过的威士忌。” 当在最需要他的时刻不知道去了哪里的、自身难保又不负责任非要招惹的父亲,又一次提起“你母亲”这个双方相处时,默契不提的禁忌名词,黎闻烈已经不会再握紧拳头、情绪失控。 今夜他只想喝酒。 一口又一口,一杯再一杯。 沉默寡言,仅仅机械性地吞咽。 凯撒刻意营造的松适氛围,没有在他这里起到半分作用。 “别再那么喝酒了,臭小子,这让我觉得把加西亚集团交到你手里的决定是个错误。” 看不过去的长者终于决定终止如同普通父子相处的自欺念头,拧起眉毛沉着面孔制止。 “难道不是错误吗?” 黎闻烈挑衅地回望着他,“但凡有第二个优秀的孩子,你也不会把家族交给我。所以拜托不要唠唠叨叨那么多了,在接任仪式上编织罪名,除掉我的哥哥,顺带把家族的反对声音抹去,我坐上那个你想我坐上去的位置,你为我铲除心爱之人身边的最大阻碍,互相交易,十分公平。” 他的话轻而易举戳中了凯撒的痛处。 当年,因着归来复仇的血腥清洗手段,家族内部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对他颇有怨言,也因此在当了几年家主后,凯撒就就主动退位,把表面的权力交到了他不思进取、花花公子的弟弟手中。 那时黎闻烈还小。 而他的弟弟只想借助家主的位置为自己牟取一些利益,对于人心算计没什么兴趣。 两人便一拍即合。 十多年过去,其实弟弟的孩子们就出落得很优秀。 特别是其中有个名为阿比盖尔的女孩儿,更是大名鼎鼎的沃顿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可说到底,生而为人,他亦不能免俗。 黎闻烈是他和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还是想把最好的送到他手中。 凯撒一贯认为自己是个超脱的性格,唯独在感情的事情上一塌糊涂。 对不起黎见希,也对不起黎闻烈。 “交易,你认为光凭你,有资格跟我做交易吗?” 随着酒精摄入比重增多,他忍不住苦笑起来,“不过是因为我和你母亲一生只有你一个孩子,有这个前提条件在,就算你是个不成器的混账,我也没有办法放弃。”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而是因为你的母亲那么爱你。” “所以哪怕你满手血腥,我也要保护你。” 黎闻烈放弃了用高脚杯喝酒的文雅方式,提着酒瓶将容器内的最后一点猩红液体倒入口里。 他在凯撒面前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的粗鲁、冲动、不耐,以及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他听着凯撒像是在抱怨孩子的不成器,又像是在剖白内心的言语。 过了很久,才轻轻说道,“所以,我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我爱的人到底。” 第146章 神该赐福何人 施愿已经做好了在意大利忙得连轴转的准备, 然而事实出乎她的意料。 从她乘坐飞机抵达罗马的那一刻起,向来以高强度工作和高水准薪资出名的加西亚集团,由即将卸任的总裁盖沃斯·加西亚出面下达通知, 今年的五旬节, 集团上下放假五天。 旨在迎接圣灵降临的节日, 同样也为不久以后到来的家主接任仪式表示庆祝。 无人上班, 施愿自然也没有会议可召开。 五旬节尚未到来, 她只能待在庄园里, 陪伴拉着自己有说不完的话的凯撒喝茶钓鱼,顺道还去了凯撒名下远在托斯卡纳乡郊的葡萄酒庄参观品鉴。 到第三日凌晨, 她和黎闻烈、黎晗影又跟随凯撒,混在已经开始庆祝的游行队伍里面。 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肃穆,也没有即将迎接既定结局的悲壮。 耳边是游街的信徒们参差不齐的歌声,以及五花八门的乐器奏响的不知名乐调,施愿望着身畔几个沉浸其中的男人,只觉得自己好像从狗血豪门片,误入了小学生组队春游现场。 “短暂地放下工作, 出来参加参加异国的节日,感受一下文化风俗,是不是也挺好的?” 最初见面时内敛成熟的印象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经过这几日的相伴,凯撒展现的态度越发熟稔,言语间也多了几分经常出现在黎闻烈身上的跳脱感。 施愿看了看人到中年依然不知疲倦的他,又扫视四周,看了看同样不知疲倦的人群。 智能手表亮起的屏幕, 显示时间来到凌晨三点。 她惦记着自己尚有和黎闻烈在五旬节来临之际,一起前去欣赏万神殿玫瑰雨的约定, 便委婉地提出折返的建议:“来之前我就听说五旬节的当天万神殿会举行赐福仪式,一直很好奇想去看看,凯撒叔叔,不知道几点起床去参加更为合适?” “嗯?” “你们要去万神殿吗?Leo这小子也不提前跟我说。” 作为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凯撒显然对已经看过数不清次数的玫瑰雨没什么兴致,闻言他微微睁大烟灰色的眼睛,透出几分烦恼,“每一年的五旬节万神殿都是最热闹的地方,因为不只是本地人,还有数不清的各国游客想要得到圣灵的赐福。万神殿里的空间就那么大,政/府早就限制了入内的人数,中午十二点想要如愿看到玫瑰雨,恐怕你们现在就得过去万神殿前排队。” 凌晨三点就要排队。 施愿也算见识了那些拥有信仰的人们的疯狂程度。 已经顺延到第二年,她不想再次背弃承诺,于是扭头询问黎闻烈:“阿烈,我们现在去?” 黎晗影自然不会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在黎闻烈点头答应的同时,他笑着插嘴:“其实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要不我们一起?” 若在寻常,自己精心筹备的约会被黎晗影横插一角,黎闻烈的脸色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今天,他却对黎晗影的请求面不改色,只是坦然镇定地与他对视。 黎晗影心中产生一种不妙征兆,准备再次开口直接把请求落实,那头眼疾手快的凯撒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略显不满提高声调:“你们过来意大利,难道不应该照顾我这个长辈吗?今天的游行庆典还有不少活动要举行,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孤寡老人,等会儿有双人活动怎么办?” “二哥,去万神殿看玫瑰雨是我很久之前和姐姐的约定,你也想一起我当然欢迎,不过麻烦你代替我稍微陪伴一下父亲,等到了那里,我们会提前占好位置给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黎闻烈的盘算已经一目了然。 仗着意大利是自己的地盘,他想要和施愿把缺失的二人世界补回来。 刹那不虞在心底闪过,但随即想到这一年以来碍于自己的存在,黎闻烈再也没能和施愿产生超出姐弟之外的亲密行为,他的眼中又涌起对于落败者的怜悯,于是答应道:“好吧——” “那就拜托你了,阿烈。” …… 赶到万神殿时,外面已经零星有了自带折叠椅排队的游客。 施愿和黎闻烈排在正好第十位。 他们来得匆忙,没有为度过漫漫长夜提前做准备,看到装束齐全的排队人员,他把身上的长风衣脱给施愿,飞快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便转头向开来停在远处的越野车奔去。 几分钟之后,施愿的后方又陆陆续续多了十几个排队的游客。 她正纳闷黎闻烈干什么去了,倏忽听见某个方向响起熟悉的声音。 连声说着“Excuse me”的俊美青年一边从拥挤的人群之中灵活借过,一边对面露不满的异国游客们伸手,指向她所站着的位置:“Please,my wife is waiting for me.” 看见身披男士风衣的施愿的存在,再加上黎闻烈那张光彩夺目的、说什么谎言都像在阐述真理的面孔,原本误以为他想要插队的游客变了副表情,在露出艳羡神色的同时,纷纷让出通道。 于是,黎闻烈就这样左手拎着折叠椅,右手提着两杯热饮,后背凝聚着众人的目光,一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施愿面前,隆重的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单膝下跪求婚。 脸皮厚如施愿,也忍不住略带不适地咳嗽一声:“你别这么……” 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淹没在后方突然上前两步,横插到他们中间的日本游客的惊呼里。 施愿听不懂日语,只见黎闻烈先是摇头,接着点头,最后发音标准地道出“阿里嘎多”。 两人对话的时间不长,红着脸的年轻女性游客很快退回到了同伴的队伍中。 结束交谈的黎闻烈亦回过头来,把热气腾腾的咖啡递到施愿手上,又弯腰替她撑开折叠椅。 重新换了件风衣的他自觉站在施愿侧方,张开两侧衣摆,替她挡住刮来的夜风。 在这个过程里,他听见她小声开口问道:“你跟那个日本人说了什么?” “啊,她问我之前是不是明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我。” “我说不是。” “接着她又问我看起来这么年轻竟然已经结婚了吗。” 说到最关键的地方,黎闻烈得意挑起唇角,“我说是。” …… 有了咖啡和折叠椅的加持,单调的夜晚不再那么难捱过。 黎晗影发短信说他也过来万神殿的时候,施愿和黎闻烈的身后已经排起了望不到尾的长龙。 后面施愿才知道,黎闻烈一开始说的替黎晗影占位纯属谎言。 由于往年的每一届五旬节都会传出插队、争吵、打架等负面新闻,为了维护国家的形象,今年罗马政/府规定,万神殿前的队伍一旦开始排长,就不允许后来者以任何理由插到前面去。 黎晗影来得很晚,施愿也不确定明天太阳升起,他有没有入内的可能性。 黎闻烈对于自己的恶作剧十分满意,还特地打了个电话给黎晗影,满脸无辜地说抱歉。 …… 不知过了多久。 属于五旬节的太阳,终于在罗马的上空升起。 施愿打了个哈欠,从深夜到白昼,折叠椅没有支撑的靠背,她久坐的腰肢已是僵硬不堪。 九点半的开放时间姗姗来迟,换岗的保安们面向游客举手示意可以进入。 距离十二点的玫瑰雨,还有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弥撒仪式。 他们排队的早,进入的也早,万神殿内还有许多空着位置的祷告长椅以供选择。 在三面包围的中央空地,身穿纯白十字褡的弥撒主持者正在静默站立。 祷告椅之间的通道,几位年龄性别不一的神职人员由远及近走来。 施愿和黎闻烈弓着腰,选择了两个不太起眼的位置,以免后面进来的黎晗影马上找到他们。 五旬节的万神殿格外肃穆。 直到玫瑰雨开始之前,置身其中的游客和本地人都不能做出拍摄记录的行为。 等待其他游客进入找位置落座或站立的时间里,施愿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裙摆上的刺绣。 意识到她兴致缺缺的黎闻烈凑过来,咬着耳朵跟她科普:“姐姐今天来主持弥撒的只是主教而已,等到了家主交接仪式的那天,来的就会是和加西亚家族关系亲密的红衣主教。” 施愿虽然没什么信仰,但也清楚红衣主教在西方宗教里的地位。 对于加西亚家族的影响力,她又多了一重直白而深刻的认知。 冗长的弥撒用的是纯正的拉丁语,施愿极尽全力保持着严肃的姿态,实则魂游天外。 好不容易最后一道礼成仪式结束,她感觉到发顶被一点轻缓飘落的事物触动。 她仰面看去,不知何时,万神殿的透空穹顶已经纷纷扬扬地洒下了无数的玫瑰花瓣。 深红浓郁的颜色与明净盛大的日光互相交织,将人们一同笼罩,如同梦中才有的盛景。 在当初黎闻烈提到时,出于好奇,施愿也找过一些万神殿玫瑰雨的视频来看,但无论多么高清详尽的画面,都没有这一刻身临其境而来得神圣震撼。 人群在长达十多秒的寂静之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如同神像般岿然不动的主教也带领神职人员们走了过来,一路观望众生,一路赐予祝福。 “喜欢吗,姐姐?” 黎闻烈坐在施愿身畔,徐徐询问着。 施愿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接住一片飘飞的花瓣道:“……很美。” 圣灵忍爱世人之心化作深红的碎片降临,当她沐浴其中时,仿佛也能够感受到无上的恩泽。 而施愿被花瓣和光明包围的、美丽得近乎虚幻的侧脸,也在一瞬间震撼了黎闻烈。 他酝酿了很久,这些天反复练习无数次的话堵在心口难开,踌躇片刻,只能语焉不详地轻声说着:“姐姐如果真的很喜欢,那么我保证……婚礼的时候,这些玫瑰雨也会出现。” “什么?” 旁边的声音太嘈杂,施愿没有听清。 她转脸看向黎闻烈,而一路赐福的白衣主教也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虽然听不懂中文,但这位年长的使者从黎闻烈充满爱意的目光中,读懂了他们的关系。 他驻足,用拉丁语发出最真挚的赐福: “愿神灵与你们同在,愿相爱的人得到祝福。” 玫瑰花雨落下,坠在脚边,象征圣灵心脏的碎片亦被来回奔波拍照的游客践踏。 施愿尚在努力分辨那些晦涩的拉丁文字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决定馈赠福祉的主教已然命令后方的神职人员,将装有玫瑰花瓣的束口布包放在了她和黎闻烈的掌心。 黎闻烈脸上露出眩晕似的、幸福到极点的笑意。 他启唇试图表达感谢,掌心未拿稳的布包却被另一只横空而来的手夺走。 这带着风的动作来得太急,惹得所有人均是一怔。 “Gratias agimus tibi.” 在寂然中,唯有夺走玫瑰布包的黎晗影上前一步,站在施愿左侧,微笑着向主教回应。 第147章 未见光的心意 这句令施愿不解其意的回应结束, 黎闻烈的脸色完成了从极乐到极怒的转变。 他像是被人窃取了珍宝的恶龙一般,顾不得是否会引起在场其他游客的注意,扑过去抢夺黎晗影掌心的玫瑰布包:“把东西还给我!” 事情在刹那间产生, 一切都改变得太快。 施愿本能认为区区一个玫瑰布包, 就算给了黎晗影也没什么。 但她无意识瞥向伫立在旁主教几经变换的目光, 又无端感觉到或许不仅仅是表面的问题。 黎晗影将握着布包的手背到身后。 相比黎闻烈难看的脸色, 他的面孔从舒展的眉梢到微翘的唇角, 都显得游刃有余:“阿烈, 我们是一家人,这玫瑰布包经过你的手, 再到我这里,我们都能被圣灵祝福,你难道不高兴?” 黎闻烈却充耳不闻他欲盖弥彰的反问,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另手试图扯出他藏起的手臂。 在众人感受花雨恩泽的祥和气氛中,他们这头的情况实在有些突兀。 施愿感觉到零星几人投向这里的隐晦目光,不得不站出来劝和道:“不过是一个布包而已, 谁拿着都代表我们一起受到了祝福,二哥你也真是的,阿烈是弟弟,你要跟他争抢东西吗?” “过去我喜欢的,阿烈从我这里抢走了不少。” “就像愿愿说的,只是个布包而已,阿烈从不肯让给哥哥,真叫哥哥伤心。” 黎闻烈说着伤心, 但举手投足皆是胜利者的气息。 黎晗影被他刺激得咬紧牙关,森冷同他对视:“我再说最后一次, 把布包还、给、我。” “可我不想给。” 没有任何犹豫,黎晗影面带笑容,对他重复一遍自己的意愿。 黎闻烈放弃抢夺,右手握拳扬到半空中,就要对准他的颧骨狠狠砸下去。 就连旁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几位神职人员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这是国外,但万一有视频发布在国内的社交平台上,怎么也会限期轩然大波。 好不容易才缓出一口气的黎氏集团,不能够再承受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言语劝阻不成,施愿只能一狠心,侧身挡在他们两个中间。 由于姿势的问题,更像是她展开手臂护住了黎晗影。 “阿烈!” 她拔高声调,喊出黎闻烈的名字。 在不受控制的黎晗影,和向来对她忠诚的黎闻烈之间,她选择暂时委屈后者。 眼见这一拳过去,搞不好会伤到施愿,黎闻烈的理智终于紧急在线。 拳风硬生生滞住,僵持两秒,而后如同死去硬挺的蛇一般笔直向下贴紧裤缝。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这里是公众场合。” 余光察觉到有更多的人看向这里,施愿加重了“公众场合”四个字的发音。 “可那个布包,那个布包是——” “是什么?” 黎晗影截断黎闻烈欲言又止的话音。 他微微侧头,在施愿背对关注不到表情的姿势里,漆黑瞳孔渗出无声的挑衅。 什么都要被他夺走。 甚至他的占据就像是正大光明合该拥有一样。 只要他存在于施愿身边一日,自己就永远只能像个小丑一样有口难言、惹人发笑。 提前和教廷打过招呼,安排的这一出浪漫告白。 玫瑰花雨之下的二人世界,又变成了荒唐的闹剧。 黎闻烈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能够活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他只能反复告诫自己忍耐、忍耐,忍到家主接任仪式,忍到黎晗影消失在世界上的那一天。 迎着施愿眼睛里的不安和期盼,黎闻烈最终把狂怒咽了下去。 他挤出一个僵冷的笑容:“没什么,二哥喜欢就拿着,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 事实上,回到庄园以后,黎闻烈根本抽不出时间,和黎晗影计较玫瑰布包的问题。 五旬节结束,马上就要迎来对于加西亚家族而言,最重要的家主交接仪式。 参加游行回来的凯撒早就坐在客厅里等待着他们,黎闻烈前脚刚踏进,后脚就被他叫到了二楼的书房,父子两个关起门来,交代着交接仪式上的种种流程和注意事项。 熬了一个通宵只为陪黎闻烈完成见证玫瑰雨的愿望,施愿也有些精神不济。 身边被一种服务于庄园的仆人女佣围绕着,她不好对黎晗影提起万神殿的事情,只用带着揣测情绪的视线扫过黎晗影掌中,从抢到开始就紧握不放的布包,而后乘坐电梯上楼休息。 把整个人投进柔软大床的怀抱。 穿着睡衣的施愿捏住自己拥有的另一个玫瑰布包来回打量。 小小的、半透明的袋子,被银白色的绸带绑住开口,上面还印着一些和宗教有关的图案。 左看右看,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赐福信物。 有什么值得黎闻烈为此大动肝火? 施愿将其举高,对准为着窗帘拉拢之下,颇为昏暗的室内而点亮的床头灯光,倏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度,瞥见层层玫瑰包裹中的一丝,近似于金属质地的浅淡光彩。 心有觉察,她立刻扯开绸带的蝴蝶结,把里面的花瓣通通倒了出来。 那个散发出光彩的衣物,亦随着她上下颠簸布袋的动作,滚落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一枚戒指。 通过戒圈内侧刻有的字母“SL”,施愿判断出这绝非是一件普通的礼物。 “S”是她的姓氏开头,“L”既可以指“黎”,也同样是黎闻烈英文名的开头首写。 再加上黎闻烈所说的什么“结婚时候也要漫天下花瓣雨”,施愿可以推断,这就算不是求婚戒指,对于黎闻烈而言,也多半是定情信物的象征。 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被黎晗影抢走的另一个。 另一个里,会不会也有一枚同样刻有字母的男款戒指。 不过无论如何,黎闻烈精心准备的求婚现场被黎晗影横插一脚破坏,反倒叫施愿松了口气。 黎闻烈也好,黎晗影也罢,哪怕是深陷牢狱的黎向衡。 她已经做好为着拿起权柄和站在高处的原因,和他们三个人纠缠一辈子的准备,但这其中绝不会有一丝温情,她更不可能如同普通人那般,跟他们其中的某一位,组建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 施愿将戒指放在掌心,静静端详了很久。 明天就要出席黎闻烈的接任仪式。 在即将把它放回布包,装作不知情收进抽屉之前,她突然做了一个相反的决定。 银白色的戒圈穿过细长的无名指,牢牢束缚在指节末端。 …… 与此同时,另一件客房里。 在玫瑰花瓣堆里,精准取出相对应的男士戒指的黎晗影,捏着它毫不迟疑地走进了卫生间。 随着马桶冲水声的响起,黎闻烈来不及表白的心意,一同进入了不见天日的下水道里。 第148章 万神殿血腥日 彻夜无眠过后, 接任的日子转眼到来。 加西亚这个和宗教密不可分,行为处事又时常游离在道德法律之外的家族,有着一套施愿读不懂的古老规则, 譬如家主交接仪式, 需要设置在七点的早晨。 五点半, 施愿拉开厚重的窗帘, 迎接地中海北岸初升的第一缕日光。 她倾斜手背作为遮挡, 避免光线直接照射在长久处于黑暗的眼皮上。 但迟缓的动作慢了一秒, 刺痛骤现之后,她半阖的眼睑下方很快堆积起温热的生理泪水。 占地辽阔的庄园矗立在清晨的凉风中肃穆而静谧, 唯有提前出发的黎闻烈,在保镖和仆人的簇拥下,穿过徐徐开启的院落大门,坐进印有加西亚火鹤花家徽的加长豪车中。 一个小时后。 身着隆重礼服的施愿、黎晗影,随同凯撒一起,坐上第二辆出发的豪车。 车内很安静,显然三人各怀心事。 这样的安静持续至豪车抵达万神殿门口, 凯撒充满感慨的声音才倏忽响起。 “总以为Leo这孩子性格倔强,劝说他接过加西亚家族的责任需要花费不少口舌,没想到,这一天到来得比我想象的早很多,我也终于能够对得起他长眠在地下的母亲了。” 就像凯撒感慨的那样。 施愿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黎闻烈会忽然愿意承认自己作为加西亚继承人的身份。 从前,他与凯撒疏远,厌恶体内流着的另一半血, 并将其当成生活不幸的来源。 不过在这个意义非凡的日子,所有的负面情绪、敏感问题都不应该出现。 作为被邀请参加的客人, 施愿和黎晗影秉承自己的职责,向凯撒祝贺着黎闻烈的长成。 车门被保镖打开,凯撒在前,施愿二人在后,迎着晨光朝万神殿内部走去。 五旬节时厚厚叠堆在地面的猩红玫瑰花瓣消失无踪,昨日还是圣灵赐福的神圣场所,此刻这座传承千年的古建筑,已经成为了顶级富豪家族,宣扬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施愿在宾客席位的靠右第二排就座。 在她的前方,是一众统一身穿黑色西装礼服,性别不同但明显上了年纪的老人们。 经过这几天对于观礼流程的学习,施愿知晓这些看似其貌不扬的老人实则掌握了不少集团的股份和家族的话事权,黎闻烈之所以能顺利成为新任家主,也多亏了其中以上半数的投票支持。 更远一些,更后排的位置,则是加西亚家族的小辈,以及各类旁系成员和家属姻亲。 施愿能被安排在仅次于长老们的第二排,足见黎闻烈对她的重视。 时针和分针分别走到对应的位置,七点半准时到来。 布置在四周的管风琴如海潮一般涌起恢弘的乐声,施愿如愿见到了黎闻烈口中的红衣主教。 那同样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身穿和玫瑰花雨一般深红的祭披,金色纹路蜿蜒其上,和雪白法衣交织出圣洁悲悯的形象。 他在管风琴以及圣童的吟唱中开始主持弥撒。 古老的拉丁语不再是一门逐渐式微的语言,更接近于圣灵恩赐的宣告。 弥撒结束,红衣主教作为圣灵化身,赐福于卸任的盖沃斯·加西亚和即将接任的黎闻烈。 宗教的仪式结束,盖沃斯发表坐在家主位置上这些年以来的回顾,以及表达对于黎闻烈的祝愿。而黎闻烈则要接在他之后,面向整个加西亚家族,立下担负责任的承诺和未来发展的期许。 全世界通用的英语并不流通在这个家族内部举行仪式的场合。 黎晗影不方便转述内容,没有受到邀请的翻译也不能带进来,施愿借着长发的遮掩,一只耳朵戴着蓝牙耳机,通过软件实行同步翻译,才勉强能够听得懂中央空地上的人们在说些什么。 “我将肩负起身为家主应该承担的责任,带领家族走向辉煌。” “我将尽职、克己、□□、睿智,不辜负每一位家族成员对我的期望。” 黎闻烈的音色天生优越,当他压低嗓音许下誓言之时,无端散发出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施愿沉浸在宣言当中,再看他,才发觉他的确有了成熟男子应当具备的沉稳气度。 然而现场之内,却有人不认同她的看法。 “你说你要成为加西亚的家主,带领整个家族走向辉煌,可你有一半的血液来自并不受到我们认可的亚裔民族,你的血脉都不纯正,从小到大也没有在家族中生活,叫我们怎样放心?” 提出质疑的是位坐在第一排中央的银发老人。 他拄着拐杖站立起来,皱纹纵横的面孔透着毫不遮挡的倨傲。 继任家主只需要半数以上的长老们认可,显然银发老人并不在这其中。 他选择在仪式上发难,便是笃定了众目睽睽之下,黎闻烈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而只要一句话没有说好,他这个家主的位置想要坐得长久,恐怕很难。 施愿的眉毛下意识皱了起来。 她看了看台上的黎闻烈,又侧转目光,观察坐在第一排的凯撒的神态。 幸好,父子俩的表情都十分镇静。 这给施愿带来些许安定的感觉。 等待几秒后,黎闻烈不卑不亢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法德长老,我承认你提出的顾虑很有必要,但加西亚家族的生意遍布整个世界,就连集团内部也在倡导开放包容,汲取其他民族、其他文化的先进思想。封闭意味着落后,只执著于狭隘而刻板的规则,才会影响家族走向辉煌。”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血统、民族还是其他天然的因素,都不能决定一位家主是否英明睿智,若我接过家主的位置,无法做到我的承诺,欢迎你们随时弹劾,让我直接落马下台。” 想象中的因为过于青春的年纪而唯唯诺诺、躲闪游移的场面没有出现,黎闻烈落落大方的回答不仅堵得银发老人哑口无言,也让在场的其他家族成员平添了几分好感。 随着刁难者尴尬地坐回原位,无人再开口咄咄逼人。 满脸欣慰的盖沃斯·加西亚踱步回到空地中央,他拍了拍黎闻烈的肩膀,另手取过旁边侍者托盘的家主之徽,就要把那枚火鹤花熊熊绽放的金红徽章佩戴到黎闻烈的衣襟之上。 变故却在这个瞬间产生。 枪/械对抗的声音在万神殿外忽响。 紧接着十几个全副武装,遮住面孔的外国人冲了进来,他们用高亢的意大利语呐喊着:“血统卑贱之人不配成为加西亚的主人,我们要代替圣灵宣扬正道!” 未落的话音紧邻一声枪响。 施愿震惊的视线回转,只见被万众瞩目的黎闻烈闷哼一声,捂住手臂踉跄着后退两步。 “Leo!” 痛惜亲子的凯撒大叫出声,站立在隐蔽四周的保安们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一部分冲上去守护受伤的黎闻烈,一部分开始拔枪与冲进来的恶徒对战。 接任仪式变成恐怖分子袭击现场,无论身份再怎么高贵,无论平时过着的是怎样前拥后簇的生活,在危及生命的威胁面前,能够保持镇定的人终究是少数。 声调性别各异的尖叫声响起。 施愿被坐在旁边的黎晗影伸手揽住肩膀,急迫道:“愿愿,我们快走!” “可是阿烈——” 不清楚黎闻烈伤情如何,施愿在心脏狂跳的同时,免不了对枪响最激烈处投去担忧的目光。 “别管他了,加西亚家族大部分的保安都去保护他了,而且你没听到吗,那些人不满阿烈成为新的家主,袭击就是冲着他来的,只要远离阿烈,我们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混乱中,黎晗影不由分说半搂半拖着施愿朝紧急出口跑去。 又是这样。 跟黎向衡被带走那天一模一样。 到处大乱,众人追逐的追逐,逃跑的逃跑。 施愿无法聚焦全部的理智,却又在隐约捕捉到一丝怪异的不同。 加西亚家族在不曾洗白产业和背景的早年,集团高层、重要成员被绑架撕票的新闻也偶有发生,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没道理守卫会如此松懈,被人轻而易举攻进了万神殿内部。 避开混战的人群,他们这些没有配枪的无辜人员贴在一侧的墙壁小心翼翼靠近出口。 万幸正如黎晗影所言,恐怖分子的注意力都在黎闻烈和他周围的保镖上面。 他们这些跟加西亚家族无本质关联的宾客暂时没有被波及。 施愿踩着高跟鞋,提着裙摆,奔逃得十分狼狈。 每走一步路,就有不知名的方向,传来被子弹击中的受害者的惨叫声。 整个过程里,最近的一层,倒地的中弹人鲜血溅上了她的丝绒鞋面。 直击杀人现场,她的肩膀颤了几颤,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软下膝盖。 这一停顿导致刚开完枪的蒙面恐怖分子发现了他们,或许是弹匣里的子弹已空,又或许是面对手无寸铁弱者的嗜杀欲/望在心头浮现,那人从侧袋里掏出一把尖刀踱步走近。 施愿在黎晗影的身旁瑟瑟发抖,想要重新迈开脚步,却看见对方猛地扑了过来。 “啊!” 这一秒,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惊叫,还是无数人混合在一起的惊叫。 视网膜内残留的影像,是黎晗影一把推开她冲了上去,和恐怖分子厮打在一起,还喊着快跑。 财富、金钱、权力、地位。 她所孜孜追求的一切东西都成为了脑海中的一片空白,施愿再次看了用力抓紧恐怖分子挥舞尖刀的胳膊的黎晗影一眼,而后低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满是血腥味的万神殿。 防弹的豪车就停在罗马的街头。 她看到同样举着枪的司机正在随时准备接应逃出生天的人们。 “Help!Help!” 她顾不得提起裙摆朝司机摇晃手掌,司机则及时为她打开了车门。 肾上腺素飙升到极致,施愿忘却了风灌进气管近乎胀裂的闷痛,一矮身钻进防弹车中。 她抖索的手握住车把手就要关门,又听见几十米开外忽然传来清晰的一声:“愿愿!!” 是黎晗影。 尽管无数次地想过要彻底摆脱他。 但这个刹那施愿内心率先攀升的感情是震惊和欣喜。 她没有关闭车门,留出一道缝隙,朝黎晗影喊道:“哥哥——快点过来这里!” 三十米。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只差一步,就能进入车中。 黎晗影受伤的腹部淌着血液,但能够活下去的希望抚平了身体的剧痛。 他对没有放弃自己的施愿扬起唇角。 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施愿泛着光亮的实现如同慢镜头一般一点一点扭曲变样。 “哥哥,小心身后——” 黎晗影来不及分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踩住车框的脚步一顿,尖锐的痛楚在胸口迅速扩散。 他缓缓低头,望见手工西服内,胸膛位置的洁白衬衫被大片血色洇散。 “愿愿……” 黎晗影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施愿的名字。 在即将握住她伸过来的指尖之前,他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仰面向后方坠去。 第149章 谢谢你给的爱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导致了连同黎晗影、黎闻烈和凯撒在内的多人受伤死亡。 持枪冲进万神殿的恐怖分子死去的死去,潜逃的潜逃,无一人被逮捕, 而案件经过意大利警方的初步调查, 将其暂且定性为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和寻仇。 由于枪击案紧跟在五旬节后, 发生于具有崇高意义的古建筑内, 影响恶劣, 所以无论警方和加西亚家族怎样封锁, 风声还是走漏了出去,引得国内外媒体议论纷纷。 为了双方的利益, 不曾受伤的施愿只能尽力平复自己受到惊吓的精神状态,一面协助处理受伤人员和受害者家属的安抚问题,一面和加西亚集团紧急开会,制定平息舆论的方案。 等到一系列的流程结束,受伤程度较轻的凯撒和黎闻烈已然做完手术,转入了高级病房中。 施愿问及中枪倒地生死不知的黎晗影的情况。 得到皱着眉头,有些为难的医生的回答:院方经加西亚集团的要求, 已经汇集了整个意大利最顶尖的专家团队来救治黎晗影,但黎晗影腹部、胸腔、头部具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让施愿做好心理准备,就算能够脱离生命危险,也不见得能够在短时间内醒来,恢复最初的健康状态。 察觉到这场枪击案的不同寻常之处,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施愿,听到这个消息, 半是认命半是解脱地闭上了眼睛,她双手握紧医生的袖口, 拜托他们一定要把黎晗影救活。 紧接着,转身走向其中一间高级病房,率先探望受伤最轻的凯撒。 十分钟后,她轻轻带上大门,来到黎闻烈所处于的隔壁病房。 “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手术结束,麻药的效果尚未褪去,黎闻烈的情绪不太平稳,他失血过多的脸颊呈现出半透明的苍白感,见到施愿进来,眼眶迅速涌现劫后余生的泪光,“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施愿没有第一时间哄慰他。 她在黎闻烈的病床旁边坐下,又听见忍受不了一点安静气氛的青年,继续絮絮叨叨着,“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坐上家主位置的第一天就闹出这样的乱子,人差点就要去见上帝。” 施愿依旧没有开口。 她在受伤的黎闻烈拉着毫发无损的自己,一通询问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受到惊吓,身体哪里不舒服之后,才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我什么事都没有,状态很好,连一根头发都没掉。那些原本追着我们过来的杀手,看到黎晗影为了保护我扑过去以后,就没再关注我。” “那就好、那就好。” “要是这件事连累了姐姐,我真是——” 黎闻烈抬起没有被子弹击中的右手,终于松口气似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未说完的话却被施愿低沉且轻的声音打断:“那些杀手是你派来的,目的是为了清除家族的反对声音,以及杀死黎晗影,我又不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内,他们怎么会违抗你的命令非要来置我于死地?” 那只假意平缓情绪的手掌顿在胸膛上,黎闻烈试图狡辩:“姐姐,你在说什么,哪有人雇了杀手还要伤害自己的?你看我手臂和腿上的伤,后续一个处理不好可是会残废的!” “如果你不受这么重的伤,又怎么能洗脱嫌疑?” 一句话反驳完他,施愿半敛的睫毛颤了颤,倾斜下来盖住眸光,“算了,你我无谓争辩这些东西,我来跟你提起这些,不是要去警局告发你,我只是想说,医生告诉我黎晗影大脑和心肺功能都有损伤,就算抢救过来大概率也会变成植物人,这样已足够,你不用彻底要了他的性命。” 被施愿戳穿,黎闻烈俊美的面容依然散发着脆弱易碎的无辜感。只是说到后来,她提起黎晗影,受到残留药效作用未曾恢复原样的心绪剧烈起伏,才破坏了他眉眼之间天衣无缝的平静。 黎闻烈唇角的肌肉小幅度抽搐着,烟灰色的瞳孔蒙上无光的阴影,他用和刚才辩白时别无二致的语调,茫然地质问着施愿:“什么要做已经足够,大概率变成植物人,又不是肯定会变成植物人,就算真的变成植物人,世界各地又不是没有醒过来的案例,姐姐只看赵善萱就知道——” “是啊,赵善萱醒过来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她和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就此消弭。” 明知黎闻烈想表达的不是这层意思,施愿仍然装作听不懂进行曲解,“医生还在抢救黎晗影,他能不能脱离危险还是未知数,脱离危险后无论是成为植物人,还是直接苏醒康复复健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有这段时间就够了,我可以想其他的办法才摆脱他,结束这段关系。” 施愿委婉的请求入耳,心中最后一点侥幸被黎闻烈收起,他变得面无表情:“姐姐这么说,是心软了,想要放过黎晗影吗?和他在一起一年,你爱上了他是不是?” “不。” 施愿笃定地回答,“我很确定我不爱。” “在彼此折磨的一年里,我无数次幻想过他要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是死了该有多好——可当他为了保护我,推开我上去阻拦杀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就算是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此时此刻,面对怨恨不解的黎闻烈,施愿明白自己说出心里话很不合时宜。 但她反手紧紧握住黎闻烈冰凉的手掌,望着他的眼睛说道,“这跟爱情没有关系,若一定要扯上关系,那我想大概因为人是复杂的动物,很容易被额外的东西影响,而做出不同的决定。”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姐姐却跟我说要放弃。” 黎闻烈不为所动。 他歪着头,犹如利刃的目光刺进施愿眼中,“为什么要心软?明明抓住机会就能够成功。” “你说的成功指的是什么?” “是黎晗影死了以后,我和你就能在一起吗?” 他如此执拗,施愿干脆放弃了迂回的劝说,她把无名指佩戴的戒指举到青年面前,“像你在玫瑰布包里装的戒指一样,黎晗影死了以后,我答应你的求婚,和你组建家庭?” “难道不是吗?” “否则姐姐为什么要戴上我准备的求婚戒指?” 戒指在病房冷白的灯光下泠泠反光,透过黎闻烈的视线照入他的内心。 天知道,站在万神殿举行接任仪式的空地中央,他看到施愿主动戴上了这枚戒指有多狂喜。 施愿却张开五指,将手掌举过他的眼前,抬高到灯光底下,仰视几秒,然后把戒指取了下来,放到他微微蜷起的掌心:“你觉得他死了我就会心无芥蒂地和你在一起吗?阿烈,那个酒醉相拥的夜晚,我曾后悔过是不是一开始选择你,我们每个人的结局都能够好些。” “后来我仔细地思考过,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黎叔叔的遗嘱附加内容摆在那里,他大概也猜到了我这种性格卑劣的人,会试图通过勾引你们三兄弟中的某一人来留在黎家,占据黎家的财富、地位和权力,所以他制定条款,股份唯有三个人投票通过才能实行交易,这就注定了我仅仅得到你们其中某一个人的爱意根本没用。” 戒指是一生一世,一对爱侣的意思。 施愿想,她早就错过了实现这个可能的时机。 她在黎闻烈逐渐感到绝望的面容里,说出了陷入情感漩涡中的所有人,一直以来试图忽略的真相,“要站上现在的位置,我就根本不可能赋予忠贞的爱,要拥有双向奔赴的爱,我就绝对无法成为黎氏集团的主席,命运就是如此,无论选谁,我们都会走向既定的结局。” 失去体温的戒指恢复到最初冰凉的温度,被黎闻烈用力握住。 戒圈的棱角硌进柔软的皮肉,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似地越握越紧,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场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闹剧里,他、黎向衡还是黎晗影,都是输家,没有一个人能走向胜利的终点。 “阿烈,谢谢你对我的爱。” 施愿的话语化作叹息的风声溢出唇畔,“可事实上,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全然的物欲。所有人艳羡的目光,站上去就不会下来的位置,随心所欲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权力。” “爱是更高层次的东西,而我就是这样肤浅。” 她站了起来,用细腻的指腹最后一次替黎闻烈挽起滑落耳廓的碎发,“你恨我也好,继续爱我也罢,阿烈,我希望你不要再想着排除一切困扰,只为了来到我的身边和我永远在一起。” “如果真的爱我,就担负起加西亚集团的职责,和我携手在人生的最高处相见。” 第150章 从来没有其他 施愿到底放心不下黎晗影的情况, 又守在罗马将近半个月。 这期间她再也没有去看望过黎闻烈,而黎闻烈也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有些故事的结局不必说得那么直白。 成年人之间的结束,似乎只要用一段恰到好处的疏远就能够宣明。 她费心酝酿的对话似乎起到了作用。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 施愿的心慢慢、慢慢地沉了下去, 回归安宁。 可也有一些说不清的空荡感围绕着她, 好在这一切被院方带来的喜讯所冲淡。 经过顶尖专家团队的抢救, 受伤颇重的黎晗影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不过因为中弹倒下去的时候大脑受到磕碰, 再加上几处内脏受损伤严重,什么时候能够醒来终究是个未知数。 命运大部分时候偏心得可怕, 偶尔又显得无比公平。 在一年多之前,黎晗影处心积虑想要抹去赵善萱这个污点。 一年多之后,他却陷入了跟赵善萱相似的困境——眉目死寂地躺在监护室内,没有表情,无法表达爱恨,唯有旁边拥有曲线起伏的心电图昭告着他还存活的真相。 尽管黎晗影的情况好转,但短时间内, 医生不建议将他运送回国。 半个月已经是施愿能够待在意大利的极限,再耽搁下去,国内集团的业务就会受到影响。 在临行前,施愿又去见了一次凯撒。 因为腿部受伤只能坐轮椅的男人双腿上盖着保暖的薄毯,经历这次变故,那种将世事掌控在手的意气风发于他烟灰的瞳孔深处散去,浅色的头发没有做任何造型,只是清洗吹干随意垂落在脸庞, 这一刻,独特而强大的气场消弭, 施愿才感觉到,他是个失意寂寞了半生的中年男人。 “很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邋遢的模样。” 要帮助盖沃斯平息家族内部惶惶的人心,凯撒已经先于黎闻烈离开医院,回到他第一次招待施愿的小房子里。 他对施愿露出照常的、心无芥蒂的笑容。 哪怕他清楚自己的儿子做出这些疯狂的行为,都是为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 施愿坐在简朴的木椅上,双手交握放在腹前,指尖微微蜷起:“没关系的,凯撒叔叔。” 她想起半个月前的那次见面,躺在病床上凯撒穿着病号服刚结束漫长的手术,双眼凹陷,嘴唇苍白,小腿上新换的纱布渗出鲜红的血液,远比如今狼狈许多。 更重要的是,他语气低恳地向她请求。 再一刻他不再是加西亚家族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而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父亲。 回忆在这里收紧,施愿重新抬起眼睛看向凯撒,他们彼此之间笼罩上一层心照不宣的默契。 凯撒停止寒暄,选择没有征兆地进入主题:“在我离开医院之前,Leo找我长谈了整夜,他向我提交了如何安抚家族平息外界流言的建议,并且对成为家主后的未来发展有了明确的规划。”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过去他是为了你才会答应我担负起家主的责任,但我看得出来他骨子里对此兴致缺缺,这次却不一样,他的神色和以往不同,我知道这是你的功劳。” “谢谢你,愿愿。” 这声道谢对于施愿而言,说不出是慰藉多些,还是讽刺多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凯撒的据实相告令她心底沉重的石头彻底落下。 施愿扯起唇角,勾出一抹能够称之为笑的浅淡弧度:“那样很好,看来他不会沉溺再对我的感情之中,也不会再回到国内继续懒散无趣地活着。留在意大利,留在加西亚家族,我应该恭喜凯撒叔叔您的心愿得偿,您最心爱的儿子终于愿意按照您的期待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她的话处处透着善解人意,戳中了凯撒作为父亲的内心。 纵使拥有多么崇高的地位,掌握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在人类的情感面前,他却无法如同生意场上击败敌人一样轻松地喊出“游戏结束”。 亲情本就是种无奈的感情,它在成为人的盔甲的同时,更多时候无限趋近于软肋——他不能强迫如同烈马一般的黎闻烈放弃,而掌握着缰绳的施愿能够主动做出选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凯撒再次真诚地致谢:“谢谢你,愿意体谅一位父亲的苦心。” “我有过自己深爱的女人,也明白Leo对你的感情有多深。” “倘若你还是以前的施愿,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你们在一起,哪怕加西亚家族内部仍然不能接受其他种族的血脉,我也会为你们扫除全部的障碍,真心地祝福你们,让你成为家主的妻子,成为整个罗马乃至意大利身份最显赫的女人。” “可惜——” 凯撒惋叹的言辞断在这里,并且不准备再说下去。 从他闪烁的眼睛中,施愿领悟了他的未尽之意。 那是一条幸福的、充满安稳的道路,如同过去的自己那样,心安理得享受他人的羽翼庇护。 美好与平静侵蚀着施愿脑海深处防御的高墙,很快又被她尽数驱逐。 “我明白。” 她目不偏转,在凯撒蕴含微弱期待的目光里开口,“可我是施愿,也只能是施愿。我没有被黎叔叔收养,没有冠以黎姓,我活着,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兄弟姐妹,更不是为了做谁的妻子。” 明知这是既定的回答。 但在听见施愿抑扬顿挫的声音时,凯撒依旧忍不住感到惋惜。 或许他们父子的命途就是如此相似,注定无法和心爱之人永远在一起。 “好吧。” 失落一秒,他又重现释然的微笑,“既然你的想法是这样,那么我会遵守病房里交易的诺言,替你好好照看黎晗影的安全,愿愿,也祝福你未来的人生,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 结束和凯撒的最后一次相见,施愿没有片刻思考和停顿。 她前往机场,准备今夜乘坐私人飞机返回赫海市。 只是在机场大厅入口的人山人海之中,她又遇到了一个女人。 施愿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和这个女人见过面,因为对方混血特征明显的面孔的确很有记忆点。 相比陌生的长相,更让施愿凝神的,是她的声音。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却很难说清楚,听到的场景是现实还是梦里。 她用标准的中文唤出施愿的名字,没有自我介绍,也不曾解释被何人托付,只是在两位助理和保镖们注视的目光中,将一个外形小巧的黑色U盘交到了施愿的掌心。 “所有的不解,你看了这个U盘里的内容就会明白。” “或者,你不看也行,毕竟它不会影响你未来要走的路。” 女人朝施愿笑了笑,“在天父一视同仁的怀抱之中,每个人都有其不同的命运,Amen.” …… 通过女人对自己展露的熟稔表情,施愿可以确定,这不是一场无聊拙劣的诈骗戏码。 心中代表着理智和冷静的黑色施愿提醒她,赶紧打开U盘,去看一看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而象征情绪和感性的白色施愿又迟疑地抗拒,那个女人已经说了不会影响她未来要走的路,那么其中的内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世事已经一团乱麻,何必再徒添烦恼。 权衡之后,施愿将U盘暂时放进了抽屉里,另外命人去调查一下女人的真实身份。 回到国内,她最重要的事是先处理完堆积的工作。 然后把在意大利发生的情况,告诉身陷牢狱,仍然拥有绝对权力的黎向衡。 隔着防弹玻璃,施愿坐在家属看望的位子上,耳边传来看守所管理人员的叫名。 类似慢镜头的十来秒过去,穿着条纹犯人服,剃了寸头的黎向衡缓步来到她面前。 算一算,距离法庭宣告有罪入狱至今,黎向衡服刑半年有余。 这半年以来,施愿来看他的次数少之又少。 一方面集团的日常事务将她的生活占满,实在很忙。另一方面,并不爱好争权夺利的黎晗影,为了谁才会陷害自己父亲和兄弟锒铛入狱、声名狼藉这件事,让她感到心有余悸。 两人相望而坐,不约而同拿起交流的话筒。 “大哥。” 施愿叫了一声,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在等候黎向衡的间隔里,她犹豫着要不要滴点提包里备好的眼药水,以示局外人的伤心。 但触及黎向衡视线的刹那,她的天赋本领无师自通地被处罚,生理泪水迅速积累,眼眶弥散红意,流露出完美到足够以假乱真的伤心,“阿烈和二哥他们——” 探视的时间有限,施愿只阻止了很简短的言语,交代在意大利发生的变故。 种种真情是假,只是被黎晗影奋不顾身保护的那一秒百感交集是真。 害怕他真的为了保护自己死去的复杂心绪,成功促使施愿的热泪落下。 她掩面连声哽咽:“以后、以后只有我一个人支撑集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坐在对面不远处的黎向衡,没有展现任何惊讶或是哀恸的表情。 他静候施愿收止哭声,平淡的询问隔着话筒传入她因情绪牵动而发热的耳中:“那么,愿愿,事情发展到今天,你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了吗?” 施愿一下子停止了哭诉。 她抬起侧转涣散的眼珠,回视注意力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黎向衡。 然后,她看见了他明晰一切的平静双眼。 “我、阿晗、阿烈,我们自恃聪明,却因为爱变得愚蠢,为自身的愚蠢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应该的。” “愿愿,你一直认为是自己足够坚定,没有付出任何爱意,凭借狠心和手段才走到如今。” “可我想告诉你,从来没有其它。” “是爱才让你得到了这一切。” THE END 第151章 永远纠缠到底 “那么, 谢谢你们无私的爱。” “今后我也会带着你们的爱,好好走下去,走到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山顶上去。” 对于黎向衡否定自己一切努力的言语, 施愿没有试图和他争论。 所有的争强好胜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 被掩盖到克制的表象之下, 她用手背擦干眼角残余的泪水, 带着不置可否的态度放下话筒, 终止了这场注定谁也无法说服谁的对话。 返回家中, 这一年里她借助代替主席的身份,私底下培养起来的心腹势力向她汇报几日以来的调查结果, 她得知那日在意大利机场的女人叫做玛利亚,是已死疗养院副院长吉伦的女儿。 哪怕到现在,对于黎晗影如何暗度陈仓,从莫利塞回到赫海市的过程,施愿依旧了解得有些模糊——她只清楚是黎晗影串通了副院长,而副院长又指使清洁工把他们偷偷运送了出去。 至于副院长为什么要帮黎晗影,以及帮完忙后为什么会死去。 她询问过黎闻烈, 黎闻烈那里三缄其口。 派人调查也是不得要点,始终游离在马上就能够触碰到真相的边缘。 按照施愿的想法,副院长前脚帮忙后脚自杀,怎么看都像是黎晗影为了阻止他们的交易被他人得知,而派人杀死了副院长,接着伪造成自杀现场用以脱罪。 顺着这条思路垂直向下,她和玛利亚之间也算是敌对的关系。 该不会是玛利亚为了报复,所以伪造了一些内容放进U盘里面, 打算从她这里下手? 种种问题摆在眼前,施愿更加确定这个U盘自己不应该打开。 但家属看望室中黎向衡的话, 又叫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黎见煦去世到现在,她和黎家三兄弟间的缠绕纠葛——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不曾揭开。 迟疑几天之后,她命人送来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把潘多拉魔盒一般的U盘插入接口。 U盘和电脑迅速建立连接,施愿移动鼠标点击进入,在前面犹豫的过程里,她甚至做好了点进去就是侵占储存盘,窃取电脑隐私的木马程序的准备,可呈现在眼前的结果仍然令她始料未及。 文件夹里的内容竟然是莫利塞疗养院内的罪证。 一些详细的、事涉关押拘禁、人身伤害、非法实验的照片,以及几位受害者的手写证词。施愿不用想也知道,倘若这些东西爆出去,不管是加西亚还是黎家的名声,都会受到巨大冲击。 玛利亚把它们交给她做什么? 难道真的像她想的那样,想要利用这些证据来进行威胁? 施愿尽量镇定心绪,滑动鼠标滚轮,将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浏览下去。 在内容的最后,她倏忽发现了一个署名为“致愿愿”的音频文件。 将其打开来,属于黎晗影清润悦耳的嗓音,如流淌着的冷泉一般,滑进施愿的耳朵: “愿愿,当你听见这段音频,你大概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而我也应该已经死了。” …… 长达一刻钟的音频,像是站在黎晗影的角度,回顾了施愿迄今为止的人生。 小时候她初次来到黎家和他们三兄弟的相处。 她惹的祸,她在黎家度过的十四岁生日,她上了高中以后展开的第一段恋爱经历。 黎晗影从开始的旁观者,到后来的入局者,用含笑无悔的语气缓缓倾述下去。 中计喝下那杯掺了药的酒水,和赵善萱同床共枕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施愿要的究竟是什么,不死心的求证过后,他心甘情愿踏入她的陷阱,一步步遵循她的期待,将计划进行下去。 他装作无所察觉,坐上了满怀妒忌的兄弟二人为他安排的阴谋航班,在不见天日的疗养院里忍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只为得到被囚禁其中的股东许铭世的信赖,帮助他回国扳倒黎向衡。 为了让黎闻烈一同入局,他回到赫海市又放出了那些劲爆的三人床照。 他在音频里温柔地宣告着,即使没有路嘉易,自己也会逐张打码。他绝不允许施愿的每一寸肌肤被人看见,也不能忍受她作为床照的女主人公,被网民和外界意/淫、诋毁、评头论足。 除了按照施愿的想法行事,黎晗影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激化自己和黎向衡、黎闻烈的矛盾。 最终,他成功令黎向衡坐牢,也将黎闻烈逼到了动手杀死兄长的地步。 “在你身边,占据你全部生活的这一年,我过得无比幸福。” “可我明白,你不仅厌恶被我束缚,也同样不甘心依靠黎闻烈、黎向衡。” “现在,我们都离开了你的生命,从今以后,你终于自由了。” “至于那些照片,是我为你搜集的把柄,这样就算没有我,黎向衡和黎闻烈也会受制于你,成为你的棋子,为你想要的人生试错铺路、保驾护航。” 在音频的结尾,黎晗影用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向她告白道:“是你教会了我,想要永远在一起,不只有成为伴侣这一个选择,我知道替你做完这些,你再也不可能放下我、忘记我。” “我爱你,愿愿。” “无论生死,我永远爱你。” 自白落幕,播放着的音频符号变成休止符。 施愿弯着腰伏倒在桌前,双手抱紧肩膀,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她最厌恶被人操作,却还是被人操控着,一无所知且洋洋得意地走到了今天。 她也终于明白了黎向衡所说的,无关其他,从来只有爱。 可这爱让她无措。 也让她惶恐。 …… 两年后。 今天,是黎向衡出狱的日子。 想要盖过一个新闻头条,就要用更爆炸的新闻头条顶上去。 深谙此道的施愿,把她和容怀瑾的结婚典礼同样定在了今日。 被黎向衡掌控的黎氏集团已然成为历史。 在施愿的主导下,即将和赫海市第二大企业容氏联姻的它,才有着更加光明可期的未来。 蕾丝、钻石、银线、层层叠叠的裙摆构造而成的,价值千万的定制婚纱包裹住施愿曲线美好的身体,她坐在休息准备室的梳妆台前,望向镜子里妆容鲜妍的自己,却没有太多欣喜的表情。 来来往往的造型师、化妆师、工作人员,正在齐心协力打理着她那长达三点五米的头纱,偌大的房间里一时热闹非凡,又很快被大门开启闭合的声音掩盖过去。 “诶,容、容董,您来了!” 赫海市的婚嫁习俗,准备期间的新婚男女不应该见面。 只是能和施愿结婚的男人,显然不会乖乖遵守这条规定。 他穿着一身匹配婚纱的白西装信步而来,顺便目不旁视地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 搞砸一次工作,造成的扣工资处理还能够接受,但得罪两位婚礼主角的过失,无人可以承担。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几眼,识相地没有再多问,默默收拾好头纱,关门退了出去。 “看来我的眼光不错,这身礼服穿在容的身上十分合适。” 厚重的裙摆不方便施愿转身,因此她微微偏过面孔,夸奖着从后方逐渐走进的容怀瑾。 “愿愿,我们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还叫我容董?” 容怀瑾展开双臂,自后抱住施愿,十指扣紧坏绕住她的腰肢小腹,身高体型的差距使得他牢牢遮住施愿较之娇小的身影,落在外人的实现里,两人仿佛即将合为一体。 “叫容董有什么不好。” “别忘了,要不是你成为了容董,我们还不见得能够结婚。” 施愿放任容怀瑾的贴近,反手抚摸了一下桎梏着自己的结实手臂。 以前她信奉好马不吃回头草。 从没想到若干年以后,会为着事业更上一层楼,选择和“回头草”联姻。 一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巨大幸福感,将容怀瑾的心脏填满,这使得他接受良好地听完施愿的直白言语,而后真心实意地保证道:“愿愿,谢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以后我会更加努力。” 在故事的结局里。 他要做到了当初的许诺。 等到父亲卸任成为容氏的新董事长,带着集团的股份来迎娶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相比他周身萦绕着的粉红泡泡,施愿的行为举止像极了法典里面描述的模范夫妻。 她戴着蕾丝手套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容怀瑾的小臂,口中徐徐说道:“没关系的阿瑾,你已经做到了你当初说的,其他的努不努力不用把自己逼的太紧。我们是开放式婚姻,就算你偶尔累了,想要寻觅一些我给不到你的安慰,我也不会介意。” 婚前协议、约法三章、开放式关系。 这些都是容怀瑾能娶到施愿的前提。 比起用婚姻来概括两人之间的联结,施愿想不如用各取所需来得恰当合适。 她的话让容怀瑾狂喜的心情滞涩一秒,当即不假思索地宣告道:“我说了,你想要开放式婚姻我不会阻止也不会抗议,但要为你守身专一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事情。” “何必呢,阿瑾。” 施愿叹出口气,“我也不想事事都委屈你。” 触及施愿意味莫名的眼神和含义未尽的言语,容怀瑾意识到一旦开始进入这个话题,自己努力营造的自欺欺人假象,就都会被破坏殆尽。 他无声地做着深呼吸,继续挤出笑容:“终究是我和你领了结婚证,我一点都不委屈。我们先不说这些了,我过来这里,是有件要紧事要和你说起——” 仿佛想要给本就呈现出凝滞趋势的气氛再多添加一层压力,容怀瑾话音未落,施愿放在梳妆台上,倒扣着的手机又突然嗡嗡作响。 施愿以目光示意他有事直说,另手拿起手机一看,是江敞打来的电话。 容怀瑾不曾松开拥抱,就站在她的咫尺,只消一道余光,也看清了亮起屏幕上面的备注。 他的眸色微微一暗,没有顺从施愿的示意,告知来找她的重要之事是什么,反倒略带不满地轻声说道:“你这个贴身助理,真是贴身到老板结婚不打电话来骚扰都不行……” 黎向衡坐牢的三年,能力出众的周颂宇依旧保持为集团工作,而非为她工作的立场,而才能稍次的江敞则选择了向她靠拢,对她忠心耿耿为她驱使的道路。 一些与工作无关的,更为私密的事,施愿都会交代江敞去做。 各式各样的应酬晚会场合,缺少男伴的时刻,外貌条件优越的江敞也会临时代替。 和施愿确定关系后,容怀瑾看江敞不顺眼多时。 眼下这种场合,前面刚受到施愿亲自打击的他,忍不住找起对方的茬。 “他只是我的助理,在我结婚当天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要紧事。” 施愿凉凉瞥他一眼,等待几秒,见容怀瑾抿着嘴唇,迟迟不语,便耐着性子和他说道,“既然你不打算先说重要的事是什么,那我就接电话了。” 容怀瑾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装作默认的模样,实则心里酝酿起搞破坏的主意。 而这点细节没有被施愿留心。 她并不想叫容怀瑾听到通话内容,侧头轻轻一按,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小。 “江敞,什么事?” 她对着话筒问道。 手机那头青年的声音迅速传来:“施主席,刚刚医院传来消息,黎二先生醒过来了——” 另一边的耳畔,容怀瑾用薄唇贴住她的耳骨,氤氲着热气的低语声也不甘示弱响起:“你那个男助理的事才没我的事重要,我要跟你说的是,原本你弟弟说了不来,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几分钟前他给我打了电话,他乘坐的私人飞机已经抵达赫海市。”